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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神国之上txt下载     神国之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七章:孤舟载酒入湖心

    九灵台上,赵襄儿幽静地立着,她的腰间雪带束紧,膝盖下的裙裾边缘如风吹动的细浪,纤细的小腿在秋光中白得耀目。

    宁长久看着她新月般的眉,那娇小脸蛋褪了稚气,更为精致美丽,黑白的瞳孔间所绘不似仙意,更像是神祇隐匿世间的神秘。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寒风吹袭而去,天上阴厚的云快速地滚过,似是随时会从中挤落一片雪。

    赵襄儿认真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她终于抚平了心中的情绪,面若秋霜,道:“你还敢回来?”

    宁长久道:“在赵姑娘心里,我就这般无信么?”

    赵襄儿淡淡道:“我实在信不过你。”

    宁长久走过了最后的台阶,来到了她的身边,他们离得很近,宁长久几乎可以数清楚她每一根纤细曲翘的乌黑睫毛。

    “两年零六个月了。”宁长久看着她,话语稍顿。

    他原本以为赵襄儿会把这个时间补充到天或者时辰,但她神色如常地看着自己,道:“确实过去许久了,若你再不回来,我就忘记了。”

    宁长久微笑道:“与殿下约定,不敢不来。”

    赵襄儿冷冷道:“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宁长久看着九灵台,道:“三年前,老狐狸就是在这里死的。”

    赵襄儿轻轻嗯了一声:“当时你身体都被捅穿了,像屠户门口挂着的猪肉。”

    宁长久寸步不让:“我记得当时殿下似乎还对猪肉福下身子行了一礼呢。”

    赵襄儿道:“是你记错了。”

    少女的脸始终平静,但宁长久注视着她瞳孔时,依旧可以在黑与白中寻到其他的色彩,只是那些色彩被平静和淡然的伪装覆盖着。

    赵襄儿转过身,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望着深秋苍凉的天色,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长久道:“几天之前。”

    赵襄儿沉默稍许,问:“你先去见了陆嫁嫁?”

    宁长久心虚而平静道:“我回来的路恰好先经过天窟峰。”

    赵襄儿道:“也对,陆嫁嫁在深渊边等了这么久,若是我,我也会先去见她。”

    宁长久揣度着她看不清神色的神色,不知如何回答。

    赵襄儿平静的容颜终于有了些波澜:“但我还是不高兴。”

    宁长久看着她微微锁起的细黑的眉,试探性伸出了手,想要揉她的眉毛。

    赵襄儿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你找打?”

    宁长久微笑道:“我今天来就是讨打的。”

    赵襄儿看着他的眼睛,道:“临河城的时候,还没有挨够打?”

    宁长久道:“赵姑娘的喂拳刻骨铭心,这也是我能从深渊里爬回来的动力之一。”

    赵襄儿看着他,正色道:“当时生辰宴上订下三年之约,确实是我冲动了,但既已立言,便当践行。所以你能爬回来……我还是很高兴的。”

    宁长久嘴角轻轻勾起:“还能再见到赵姑娘,我也很高兴。”

    赵襄儿收敛了神色,认真道:“若你现在求我饶了你,我兴许会心软的。”

    宁长久道:“我是来退婚的,哪有未退先怯的道理?”

    赵襄儿看着他,道:“你一点没变,还是喜欢嘴硬。”

    宁长久笑道:“赵姑娘不也一样。”

    赵襄儿看着九灵台下的赵国,道:“这场约战若是要战,我不会让你分毫的,因为娘亲曾与我说过,要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宁长久问。

    赵襄儿螓首亲点,转过身,向着九灵台之下走去:“嗯,这既是指赵国国壤,也指的是我,我不可输不可败,需以白璧无瑕之身,重归西国。”

    宁长久问道:“西国是朱雀的神国?”

    赵襄儿未答。

    宁长久道:“如今非朱雀年,如何能归朱雀神国?”

    赵襄儿道:“你若有本事,就亲自去问我娘亲。”

    宁长久看着她缓缓走下九灵台的背影,纯白的裙子贴身吹动,或腴柔或纤瘦,曲线毕露,带着青春独有的美。

    宁长久轻轻跟上,道:“你要去哪?”

    赵襄儿回过头,脸上的冰霜消解,莞尔笑道:“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

    ……

    ……

    “赵国的皇城,你应该还没有好好逛过吧?”赵襄儿问道:“如今你侥幸回来,我可以暂时网开一面,在揍你之前请你吃顿好的。”

    宁长久笑道:“那草民是不是要谢主隆恩呀。”

    赵襄儿道:“你再与我耍贫嘴,今日的饭你就自己掏钱吧。”

    宁长久笑了笑,果然不说话了。

    赵襄儿看了他一眼,道:“与我说说你这些年的故事吧,想来是新奇有趣的。”

    宁长久道:“这故事有些长,稍后我们可以边吃边说。”

    赵襄儿点了点头,道:“也好,那故事就当是你付的银子了。”

    两人走入了皇城偏僻之处。

    宁长久看着周围的草棚作瓦的屋子和坑坑洼洼的墙壁和地面,不由地想起了心魔劫中四岁时的场景:“殿下不会是要把我卖了吧?”

    赵襄儿此刻虽简单地易了容,面容看上去只是寻常秀气标致的女子,但她身上的贵气与威仪却难以遮掩,说话之时依旧给人一种神子早熟之感。

    “卖了?你想卖去哪里?你这般瘦,卖去屠户的肉店里,算来也没几个子,还够不上我焚一炉香。”赵襄儿说道。

    宁长久认真地分析道:“可以卖去楼里啊。”

    “楼里?”赵襄儿旋即明白,道:“你知道得可真多呀。”

    “殿下过奖。”

    “你可别觉得卖去楼里之后,来寻你的都是官家小姐,其中最不乏的,可都是有龙阳之好的公子哥。”

    “殿下懂得也很多啊。”

    “你要是再耍嘴皮子,我就真把你绑了卖了。”

    “那到时候殿下可要多来捧捧场啊。”

    “找打!”

    赵襄儿停下了脚步,她已然解下了白绫,握于手中,那柔长的白绫随着手腕颤动,竟成了一柄硬邦邦的,螺旋形剑身的剑。

    她眉眼的边缘如剑锋锐。

    在白绫化剑的那一刻,周围的土墙房子似都挨了一大截,成了她脚边相连成串的石子。

    今日他们而来,本就是约战的。

    少女的宁静的气息如海面上的风,带着渊渟岳峙般的宗师风度。

    宁长久也停下了脚步。

    精纯的剑意自他的足下、袖间、发丝以及眉眼中自然地渗出,如一面发射了月光的明鉴,似罩着一层薄薄的月晕。但那是秋月,所以光一经亮起,便带上了霜杀百草的意味。

    他们静静地对视着,谁也没有率先出第一剑。

    但他们身侧,已然有两条线轻轻划开了土墙的墙壁,凌厉而笔直地向着对方撞去——那是被空气中无形的剑意割开的。

    剑道之争,许多时候争的便是第一剑。

    一剑快则剑剑快。

    哪怕毫厘之差,其后果也可能是决堤之势的。

    周围一片安静。

    少年与少女对视久了,从旁人看来,目光竟还有几分深情。

    但暗处,无形的剑意已即将相触。

    就在它们要交触的瞬间,一记吆喝声陡然响起,这幅近乎完美的画卷添了不合时宜的一笔。

    那是渔歌。

    街道尽头的不远处,一艘乌篷船摇水而来,头戴斗笠的老渔夫扯着嗓子,干瘦的胳膊上,肌肉不停地起伏着。

    “走,我带你吃鱼。”赵襄儿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宁长久一身剑意也被微风吹去,他脚步快了一些,走到了赵襄儿的身边,道:“殿下不愧为一国之君,果然大方。”

    赵襄儿道:“稍后可不许叫我殿下,若是说漏了嘴,等会你就自己掏钱吧。”

    宁长久好奇问道:“那叫什么?”

    赵襄儿反问道:“你觉得应该叫什么?”

    ……

    两人叫停了渔船,上了渔舟。

    这是靠近城外的地方,所有的河流都连通着巨大的湖。这里的渔舟打的都是最新鲜的鱼,客人一边吃鱼喝酒,一边看渔舟两岸的风光,等到酒足饭饱,差不多该是渔舟入湖了,届时视线更会豁然开朗,皇城最繁华的烟柳之地便在对岸。

    “这里的秋鲈鱼是全城最好吃的秋鲈鱼,小时候我便常来,这么多年也未有太大变化。”赵襄儿微微提起些裙摆,踩着甲板上了船。

    老渔夫听着,竖起了大拇指,笑道:“姑娘是懂行的人啊。”

    宁长久应道:“那是,我家媳妇什么都懂。”

    赵襄儿身影微停,回身看向了他,一副你又在找死的神色。

    宁长久则面带笑意,似在说不是你让我随便喊的吗?

    老渔夫自然不知道他们眼中的交流,只以为是这小媳妇娇羞,笑道:“公子与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啊,不知是办了酒宴没有啊?”

    宁长久道:“那是当然,这是我刚过门的媳妇。”

    赵襄儿也懒得管他了。

    老渔夫问:“公子想点些什么啊?”

    宁长久问:“你们这有什么?”

    赵襄儿嗓音微冷,直截了当道:“一碟秋鲈鱼,一碟红姜鳝丝,再来壶酒。”

    老渔夫看了一眼宁长久,宁长久不以为意,笑道:“小媳妇刚过门都这样,骄纵,回去我振振夫纲。”

    赵襄儿幽幽地看着他,道:“你这些话我可都记账上了。”

    宁长久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算账?”

    赵襄儿道:“秋后。”

    深秋的寒风吹过江面。

    香味从船舱中飘了出来,馥郁得秋风都吹之不散。

    赵襄儿靠着船篷,身子放松了一些,她的白裙均匀地覆在小腿上,被秋风吹得微微鼓起。

    她看着两岸的屋楼,似是追忆着什么。

    宁长久也悠悠地看着江景,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穿着白衣服的人,道:“今日是国祭?”

    “明知故问。”

    “祭的是谁呀?”

    “自然是那些为了赵国统一死去的将士。”

    话音才落,老渔夫便端着一盆鲜嫩的鱼肉走了出来,鱼肉用刀剖了数道口子,其中塞满了鲜香的料子,红红嫩嫩间点缀葱花,煞是好看。

    老渔夫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笑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了,今日国祭,名头上祭的是将士,但这半年来,我们赵国打仗,哪里死过人啊?”

    “哦?”宁长久疑惑道:“那祭的是谁呀?”

    老渔夫道:“据说啊,是我们陛下的一位未婚情郎,只是那位情郎因故去世了,陛下思慕得很,又爱面子,不好明说,便在今日假以国祭之名思念情郎啊。”

    宁长久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还有这般说法,老人家懂得果然多。不曾想我们的女帝陛下也是深情之人啊。”

    老渔夫慨叹道:“是啊,这些年有了陛下之后,赵国确实焕然一新,只是世上的人谁又逃得过情爱二字啊。我们陛下这般的女子,若是孤独终老,却是天公太不公了啊。”

    宁长久道:“陛下再美再强,也终究只是十几岁的少女,想来当时陛下若能舍下些面子,便不是这般结局了……”

    “不用找了!”赵襄儿实在听不下去,取了一锭银子递给了老渔夫,趁势打断了宁长久说话。

    老渔夫看着这银子,有些惶恐,望向了他心中的主家人宁长久。

    宁长久揉着额头,叹息着笑道:“老人家收下吧,我家夫人就是爱败家。”

    老渔夫收了银子回了船里。

    赵襄儿微讥道:“一想到花了一锭银子请你这张嘴吃这般美味,我就觉得怜惜。”

    宁长久笑道:“不想听我这张嘴讲故事了?”

    赵襄儿道:“你讲,讲得不好我就把鱼扔下河喂鱼。”

    “听说赵国崇尚节俭之风,你不以身作则?”

    “嗯,有道理……那就把你扔下去。”

    “……”

    “当时我掉下了深渊……”宁长久下了筷子,夹起了最嫩的一块鱼肉,抬起眼,看着赵襄儿平静地看着自己,他犹豫片刻,将这肉蘸上了汁,放到了赵襄儿的碟子里。

    赵襄儿神色微微缓和,夹起了肉,送到唇边,薄而粉嫩的嘴唇抿上,几乎是将这鲜美鱼肉融化的。

    “你继续讲就是了。”赵襄儿道。

    “等我讲完,这鱼不就都吃完了?”宁长久担忧道。

    赵襄儿可半点不照顾他,转眼把最嫩的肉都挑走了,道:“那你就长话短说。”

    宁长久说起了那些故事。

    赵襄儿状似随意地听着,只是许多时候,她将筷子放入唇中轻抿的动作依旧看得出她的紧张,只是她将情绪藏得很好,毕竟稍后犹有一战,她可不能因为听到罪君这样的存在便露怯什么的。

    “你命倒是不错。”赵襄儿评价道。

    宁长久道:“要是命不好,此刻也没有机会和襄儿一起吃这顿鱼了。”

    赵襄儿将盘中一块鱼肉夹给他,用赏赐般的口气道:“你很勇敢,奖励你的。”

    宁长久笑道:“多谢襄儿姑娘。”

    赵襄儿回想着他先前说的故事,问道:“那司命夜除还有那个叫小黎的,都是什么人啊?”

    宁长久道:“神国的国主都是太古的真神,天君和神官自然也是凶神恶煞的厉鬼。”

    赵襄儿看着他,认真道:“你骗人。”

    宁长久眉头皱起,问道:“我怎么骗人了?”

    赵襄儿问道:“那个叫司命的,是不是个漂亮女人?”

    宁长久心想这丫头果然比嫁嫁难对付,他洒然一笑,道:“你想多了。”

    赵襄儿继续问:“她和陆嫁嫁谁漂亮一些。”

    宁长久本就微微紧张,下意识道:“当然是……”

    欲言又止。

    赵襄儿看着他。

    宁长久道:“当然是襄儿姑娘最天下无双。”

    赵襄儿恼道:“到处沾花惹草,陆姐姐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宁长久问道:“那你呢?”

    赵襄儿道:“我可不眼瞎。”

    宁长久道:“我可是你娘亲给你定下的未婚夫,你是在说你娘亲也瞎?”

    赵襄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凉凉的河水,思考着该用什么姿势把这不知死活的少年扔下去。

    幸好,鳝鱼救了他一命。

    老渔夫端着红姜鳝丝走了出来。

    菜已上桌,宁长久才想动筷,却见赵襄儿运筷如剑地刺来,宁长久本能反应,以剑招迎接,木筷撞击着声响,如敲打的乐器,噼啪的撞响声中,那双筷子快若无影地交击着,短短一息之后,两人同时停手,那两双筷子一根接着一根互相压着,没分出胜负。

    宁长久道:“这是做什么?”

    赵襄儿道:“谁允许你先动筷了?”

    宁长久有些生气:“这都要争个先后?”

    赵襄儿理所当然道:“这顿饭是我请你的,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嗯……叫声主人听听?”

    宁长久当然不从:“一锭银子我也付得起。我付了我就是主人了?”

    赵襄儿白

    了他一眼,电光火石般下了筷子,夹起了一条柔滑鳝丝,送入口中,道:“少废话,吃饭。”

    宁长久也下了筷子。

    于是两人极有默契地地交替下筷。

    碟中的鳝丝渐渐少了。

    这是暗中的较量。

    就像是有女子遇到无法决定的心事时,喜欢取一朵花,一片片摘下花瓣,直到摘尽最后一瓣时,把最后一片花瓣代表的决定当做自己的决定。

    他们此刻便是如此。

    谁也没有动用灵力或者其他手段,单纯地交替下筷,仿佛谁能吃上最后一条鳝丝,谁就是胜利者,就是这一场船宴的主人。

    碟中的鳝丝渐渐见底。

    两人随意地交谈着,但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慢。

    “上次你来赵国的时候,就吃上了顿生辰宴,还吃得不尽兴,是我招待不周了。”赵襄儿夹起了一缕,轻声说道。

    宁长久一边夹着,一边道:“能和赵姑娘一起吃饭本就是殊荣了。”

    赵襄儿冷笑道:“你可少奉承我,临河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永远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

    宁长久笑道:“所以与襄儿投缘呀。”

    “哼……”

    碟中鳝丝没几根了,赵襄儿夹起时也变得慎重了许多。

    宁长久也下了筷,在汤汁中搅了搅,寻出了一根。

    赵襄儿眉头微蹙,她有些不确定地下筷,在其中转了一会儿,薄薄的嘴唇越抿越紧,片刻后,她神色稍松,夹出了一根细得仿佛一下就能夹断的鳝丝。

    压力又转移到了宁长久的身上。

    “宁公子请。”赵襄儿嘴角微微勾起,她笃定碟中不会再有了。

    宁长久皱起眉头,用筷子仔细地搜寻起来。

    片刻之后,赵襄儿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宁长久竟真的夹起了一根,他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仿佛赢得了一场大战,他将这最后的战利品送入口中,轻轻咀嚼,接着他的脸色变了,咀嚼的动作一下子停了。

    赵襄儿注意到了他的脸色,冰雪聪明的她哪里会看不出来呢——那哪里是鳝丝,分明是裹着汤汁以假充真的红姜丝啊。

    她清清冷冷的俏脸绷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花枝乱颤。

    “你输了唉!”赵襄儿宣布着胜利,久居深宫中的幽冷在秋光中消融。

    “襄儿姑娘厉害,草民甘拜下风。”

    宁长久看着她笑时弯起的眸子和露出的雪白贝齿,也笑了起来,他一边作揖求饶,一边无声地将口中细嫩的鳝丝咽了下去。

    渔船驶入开阔的湖中,视线霍然开朗。

    老渔夫送来了酒。

    酒不好不坏,但只要是酒总能醉人。

    湖风熏着粼粼的光,拂面而来,带着单薄的清凉。

    “要不我们不打了吧?”宁长久看着赵襄儿清秀的脸,说道。

    赵襄儿微笑道:“酒足饭饱,要秋后送去刑场砍头才知道怕了?”

    宁长久笑道:“草民确实惶恐得很。”

    赵襄儿饮了一口酒,看着江面,想起一事,微微不悦道:“那幻雪莲谁让你送来的?”

    宁长久问:“不喜欢么?”

    赵襄儿道:“我要的东西,我自会取,可用不着你施舍。”

    宁长久笑道:“确实是我不对,你是小姑娘,我应该放在最好的木盒里,打上大红的蝴蝶结送给你的。”

    赵襄儿细眉微挑:“听你这语气,这些年哄骗了不少小姑娘吧?”

    “殿下冤枉草民了。”

    “不许自称草民!”

    “为何?”

    “临河城的时候,我就把你开除赵人了。”

    “那我娶个赵国姑娘可以吗?”

    “嗯?看上哪家小姐了?需不需要我诏书一封?”

    “多谢殿下好意,我已有婚书在身了。”

    “婚书拿来我看看。”赵襄儿摊开了手。

    宁长久从怀中取出了那封艳丽如火的婚书,递给了赵襄儿。

    赵襄儿眸中微醺的醉意淡去,她瞳孔中似也燃起了火。

    她接过了婚书,轻轻翻开,目光柔缓。

    上面的字迹和章印熟悉万分,做不得伪。

    “果然是你么……”赵襄儿轻声呢喃。

    “嗯?”宁长久有些不解。

    赵襄儿薄怒道:“还装?你给我的这封与我给你的,不是同一封。”

    “襄儿好眼力。”宁长久赞许道。

    那封原婚书当然不能还,要是让赵襄儿看到了那褪去了灵气的永结同心四字,可又难以解释了。

    宁长久解释道:“婚书本就是交换的,你给了我一份,我当然要还你一份。”

    赵襄儿问道:“这枚印的主人是你的谁?”

    宁长久如实道:“过去是我师父。”

    赵襄儿没有纠缠过去二字,只是道:“想来你也出身不凡。可……你这又算什么意思呢?”

    “嗯?”宁长久不解。

    赵襄儿平静道:“我娘亲与你师父定下的婚期为十六岁,早已然过了。之后的约定是我们单独立下的,无关婚约。当时从生辰宴到之后你去谕剑天宗的清晨,你始终瞒着我,不告诉我真相……”

    当时的许多话和心中的许多怀疑,看起来都显得有些傻。

    这让她更恼了些。

    赵襄儿叠好了婚书,递还给了宁长久,质问道:“现在你拿出来,是想告诉我,我们是门当户对的吗?”

    宁长久听着这有些无理取闹的话语,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对!婚书不是你让我拿出来的吗?”

    赵襄儿半点不听,只是质问道:“那你什么意思?”

    “我……”宁长久甚至不知道她到底要问什么,他直接摊开了手,道:“我只是给你看看这婚书漂不漂亮,看完还我!”

    赵襄儿眉头一蹙,心想这人怎么这般无理取闹?

    “送我的东西还想要回去?”

    “你这丫头到底想怎样?”

    “丫头?殿下姑娘地叫了一路,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宁长久捋起了些袖子,解下了系在腰间的新剑,道:“今天不把你打到求饶,我就把这剑吞下去。”

    赵襄儿莞尔一笑,解下了背在背上,用布包裹的红伞,道:“这才对呀,想证明自己,就该拿出你的剑,而不是婚书。”

    红伞横于膝上,剑意盎然。

    舟头猛地一沉。

    老渔夫惊慌地跑出来,看着船头一股剑拔弩张之势的新人,慌张地劝起架来:“两位……两位新人这是不睦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念念对方的好……”

    宁长久抬起手,微笑道:“多谢老伯好意,我这新媳妇刚过门,不守规矩,今日管教定了。”

    赵襄儿轻轻抚过红伞斑驳的面,道:“希望你的剑和你的嘴皮子一样厉害。”

    沿湖人来人往,江楼楚馆之间,锦簇的繁华还在盛开着,歌楼间的琴音遥远飘出,渺渺若耳语。

    而中央的湖心上,渔舟忽停,秋风骤止。

    舟前,一头鲤鱼轻轻探头,轻啄水面,吻出了一圈细细涟漪。

    倏然间,涟漪自中心切开,星星点点的剑意秋萍般撒落寒湖。

    ……

    ……

    (感谢盟主大大magi醉歌打赏的打赏的宗师!!!感谢掌门风晕物、宗师暗裔拉亚斯特打赏的舵主!!感谢盟主宁长久、宗师陌尘风和、豪侠美沙夜打赏的大侠!!感谢六位大大的打赏!谢谢大家对于这本书的喜爱与支持呀~爱你们呀!)

第两百二十八章:看尽晚秋一片叶

    船在湖心猛地晃动,很快又趋于平稳。

    宁长久与赵襄儿相对而坐,白衣白裙相照,似粉墙萦雪。

    宁长久手中所持的,是一柄价值不菲的新剑,剑鞘用加漆的黑檀木裹白蚺皮而成,圆鳞素白的鞘上饰着铜片,亮铜之处微微做旧,明暗交接着光泽。

    宁长久的手握上剑柄的一瞬,蚺皮剑鞘中的铁剑似活了过来,它在鞘中振鸣不定,好似是一条真正的白蛇正挣动着身体,想要褪去这古旧的外皮,换上锋锐噬人的崭新鳞甲。少年的眉目在剑气腾起的那一刻敛去了笑,他的黑发被湖风吹起,也似鞘中跳动的狂蛇。

    拔剑的动作已起,吞口处,剑光亮了起来,但剑与鞘依旧严丝合缝,仿佛这拔剑的动作只是一种错觉。

    赵襄儿没有去看他拔剑的手,她轻轻捋去了红伞上包裹的绸布,一手轻轻地搭着伞面,一手握着伞柄,她的眉眼悠然,不沾神色,却蕴着神采。

    此刻湖上风来,她好似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即将撑开如花的红伞,挡着暮秋凉风或是随时会落下的雨。

    湖中锦鲤吻水而走。

    涟漪破碎、散开。

    两人依旧坐着,他们的中间,是一片狼藉的秋鲈鱼和红姜鳝丝和半壶未喝完的酒。

    宁长久的动作似一直在抽剑,只是那剑始终没有离鞘,就像是一辆在原地不停行驶的马车,车轮转了上千转,车却一寸未前。

    赵襄儿亦是如此,她的动作给人一种随时都要将伞撑开的错觉,但不知是不是雨还未落下的缘故,那撑伞的动作绵绵不绝,伞却始终静止着。

    他们都在等对方先拔剑。

    修道者的剑道之争不同于江湖侠客,绿林侠客的剑多争一个快字,但修道者正面对决则要先争一势。他们都在鞘中养着势,此刻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假象,汹涌的暗流已在不经意间涌动起来。

    “这三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赵襄儿抬起头,看着他握着剑柄的手,道:“可惜你的剑不够好。”

    宁长久目光缓缓掠过自己的剑鞘,也道:“当年你若是有这般境界,我们何至于被白夫人撵着逃往一路。”

    赵襄儿道:“你忽然提起此事是想让我分心?呵,最初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清心寡欲的小道士,不曾想这般无耻。”

    宁长久微笑道:“我没想过让你分心,倒是我自己先分了神。”

    赵襄儿道:“与人对敌时片刻不得分神。”

    宁长久道:“我来是赴约而不是报仇,哪有对敌一说?”

    赵襄儿看着那碟渐冷的鳝丝汤,说道:“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老渔夫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脸茫然。在他们初初拔剑之时,老渔夫的心神便被慑住了,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此刻少女话音落下,他才觉得船又晃了。

    宁长久握紧了剑柄,赵襄儿拧转过伞柄。

    数千钧的剑意凭空而生,压得船头下沉,但这些剑意更多地落在了湖面上,湖水被剑意压迫着抬起,反而将船拱高了。这艘小小的渔舟像是跃起于江面的鲤鱼,在老渔夫扯着嗓子的惊呼声里,渔舟坠回湖面,不停晃动,高高溅起的水花像是一场洒下的雨。

    老渔夫惊魂未定,他摸了摸溅在脸上的冰凉湖水,定睛之后,发现渔舟上已没有那对新婚夫妻的踪影了。

    而船落下的那一瞬,湖面上转眼间暗了。

    并非是天气阴了,而是所有的光都被湖面上忽然亮起的剑虹夺去,汇聚到了中央,那是两道相互纠缠而出的剑虹,带着白炽色的光,如湖水中腾起的蛟龙,同时,四散开的剑意化作了数十道笔直的线,裂开水面,推动着浪潮向外延伸。

    渔舟在剑气裂湖的水波中打了个转,却奇迹般地毫发无伤。

    宁长久依旧没有拔剑,赵襄儿也是如此,他们向前爆发的剑气不过是心神所绘,再以紫庭之境引动异象,夺光而斩,好似两道纯净的半月剑弧。

    天空刹那的暗色让湖周围的人群慌乱了起来,勒马声,尖叫声汇成了一片,阁楼之中的琴声也猛地喑哑,纷纷向着窗外扑去。

    “天狗吃月了?”

    “不像……湖!湖上好像有人?”

    “怎么可能啊?”

    湖面上,宁长久与赵襄儿的身影高高跃起,他们皆是登堂入室的紫庭境,已然有凌虚踏空之能。他们默契跃起之后,保持着同一个高度,然后几乎同时伸手,切入怀中,向着对方的剑柄抓去。

    两人的小臂撞在一起,骨骼震动如金石相击,他们似丝毫不觉痛意,反手抓住了彼此的小臂,用力之间,他们的身影飞速地拉近,随时要撞到一起。

    电光火石的刹那里,他们又同时变招,宁长久握剑的手忽然松开,并指为剑,指尖含着灵犀般的光,快而笔直地点向赵襄儿胸口的大穴。

    赵襄儿没有丝毫防守之意,一拳递出,看似毫无花哨,而若细看之时,那拳尖上悬着一滴湖水,湖水中流光溢彩,似蕴含着一个虚幻的世界。

    这是一拳,也是一个虚幻的世界。

    剑指与拳交错而过,剑指点上了赵襄儿的皮肤,却未触实质,如泥剑沉海,转眼不见踪影。而赵襄儿白暂的拳头打上他的胸口,激起了他护体的修罗神录,一道道金芒在白衣下亮起,犹若错综复杂的经脉。便是这半部神录,抵消了这一拳大部分的力道,只是拳劲依旧在体内不停炸开。

    第一次交锋之后,宁长久受伤更重一些,却一声不吭,猛地抽回手指,斜刺向她腰间的穴,但这个动作亦是假动作,他要逼赵襄儿回防,趁机拔出她的剑。

    赵襄儿不上当,她反而在寸许之间又砸出了一拳,原本迎面而来的狂风,随着她这一拳截打而出,竟都调转了方向,吹得宁长久墨发后扬。这一拳结结实实打上了宁长久身体之后,她化拳为掌,向下一探,同样一把抓住了他的剑柄。

    他们不像是在较量,更像是在赌气,仿佛谁的剑第一个拔出就算是输了。

    他们握住了彼此的剑鞘,猛然拔剑。

    此刻,他们与其说是拔剑,不如说是搬山,在握住彼此剑鞘的那刻,他们手中所有的经脉都自肌肤下爆起,灵气激荡出的狂流如游走周身的电。

    这些电照得眉目苍白。

    咔擦!

    两柄剑出鞘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剑鞘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洞穴,剑气如洞穴深处吹出的狂风与蝙蝠,它们将半空中对决的少年与少女瞬间笼罩,白衣白裙在风中飞速地舞动着,那些裹着灵力的布料似也撑到了极致,发出了狂雷怒鸣般的声响。

    呛!

    湖中央的水面塌陷,化作了一片雪白的颜色,接着,这些下沉的湖水又陡然上升,宛若水龙一般,在临近他们的身影处被剑气切开,化作了四道斜冲天际的水柱。

    他们几乎同时拔出了剑。

    那是对方的剑。

    明亮的剑身离开剑鞘,如两泓缥碧的水,澄澈的水光中映着他们晃动而扭曲的影,在拔剑之后的第一个瞬间,先出剑的是赵襄儿,她的起手式很简单,像是那些武术学馆中所教的,最简单的桩,但与之不同的是,同样的桩,她在不到半个眨眼的时间里重复了上百次,于是这简单的一剑几乎没有任何的漏洞,剑带着无法想象的高速划开了半个近乎完美的圆弧。

    先前她嫌弃这把剑不够好,但如今她却成了使用这把剑的主人。

    宁长久则握着赵襄儿的伞剑,他在拔出剑之后,花费了片刻时间去抵消了赵襄儿蕴含小世界的拳力,而这片刻的时光里,月弧已起,自泼天水幕中当头劈落。

    宁长久目光精确地锁住了落下的剑光,那剑光不似剑,更像是厚重的刀,与之相比,宁长久手中的伞剑纤细地像是一根长长的铁针,但这伞剑绝非俗物,宁长久对它有信心,所以想也没想,直接横空而挡。

    两者对撞,宁长久脚下所踏的虚空碎裂,赵襄儿的黑裙随风张摆,似展翅的海鸟,轻盈的身子拖着巨大的剑光向着宁长久砸了过去。

    剑再次坠下,看似柔弱无骨的少女却带着千万均的力量,坠下的风撕开了风声,斩得虚空开裂,剑锋自黑暗的虚空中探出,再次刺向宁

    长久的眉眼,宁长久持剑对空格挡,骨头中传来的重压传至身下,本就摇摇欲坠的虚空彻底裂开,两柄剑相互抵着向着宁长久的身上压去,赵襄儿墨发飞扬的脸也贴近了过来。

    少女秀美的脸颊上浮着淡淡的笑意:“看来这两年多的时间,你也没什么长进啊。”

    宁长久此刻被压制着坠向湖中,他每多说一句话,气便会泻一分,但他犹然说道:“我只是不喜欢打女人。”

    赵襄儿讥诮道:“那需要我怜香惜玉么?”

    宁长久看着她的白裙,不由自主想起了他们交换衣裳时的样子,神色不悦。

    砰!

    宁长久被压到了水面上。

    湖水炸开。

    宁长久却并未下沉,他的足尖踏着湖水,剑上托着山岳般压下的少女,却偏偏保持了一个怪诞而巧妙的平衡。

    赵襄儿神色微变。

    转眼之间,周围的湖水上,忽然浮现起了无数高妙道法的虚影,那些道法像是水上建起的腾台楼阁亦或横架的桥梁,相互串联,如战甲上的铁片。这与当初巫主手持古卷于湖面造城如出一辙,但与之不同的是,这是纯粹的道阵。

    当初宁长久将修罗之剑从体内拔出之时便想过,那些并非剑招的秘籍若是拔出,可以构成什么。

    今日他给出了答案。

    这个道阵组成了片刻的小世界,这个小世界里,宁长久可以短暂地掌握规则,成为呼风唤雨的神明。

    所以他身影落下之后,湖水的张力奇迹般拖住了他。

    局势转眼扭转。

    赵襄儿所要面对的敌人不止一个,这里的亭台楼阁,鹊桥飞檐都是她要面对的敌人,这个世界不欢迎她!而她所要面对的,则是这个道阵世界的规则。

    宁长久手持细长的伞剑,裹挟着道阵之威,竟硬生生将赵襄儿的剑拂开了,与此同时,他负于身后的左手一勾,挑起了湖中的水,水化为剑,朝着赵襄儿所在的方位纷纷刺去。

    赵襄儿看着那一个个如玄甲重骑般压来的道阵法相,她非但没有撤身赞避锋芒,反而双手握剑,向着宁长久扑去。

    宁长久此刻构造的是世界。

    但好巧不巧,朱雀的权柄便是“世界”,那是凌驾于空间之上更高妙无比的法则。而她又与生俱来地拥有一些。

    湖面上,剑光再次亮起,这一次的剑光不似月,更似眉,那是赵襄儿的眉。

    宁长久置身在自己构筑的世界里,自是凛然不惧,他看着这个风驰电掣而来的少女,手中长剑一抖,于西面八方构筑出阵法般的虚影,在赵襄儿靠近的那刻,虚影破碎,汇聚于中央,宁长久细长的剑附着上剑影,一下子粗了上百倍,而随着他这一剑一同斩去的,还有这小世界般的整个道阵。

    这原本是他藏匿了许久的手段,但他实在看不得赵襄儿这般嚣张,想以此直接给她立一个下马威。

    整个道阵像是数百头雄师,它们亮出了爪牙,向着围困其中的赵襄儿发出暴怒的咆哮。

    身影相交,两人斩出的剑光如纷乱吹舞出的柳絮,剑刃在交锋后的一瞬间,又轻快地碰撞了上百次,如蜻蜓高速振动的翅膀。若这是一柄带血的剑,那只需刹那便可将剑上血水振尽,明亮如新。

    剑气自他们中心如暴雪狂风般卷开,整个湖面在这一剑之后焕然如新。

    高速的振剑也在某个瞬间停止,两柄剑相撞、对压,两个身影缓缓逼近,他们能看到彼此的瞳孔,接着看到瞳孔中的自己,所有的剑气和力量都像是不停收缩的巨大火团,在收缩至极限后又猛地炸开。

    轰!!!

    白光中,似有飓风在两人剑间生出,将他们猛地后推。

    湖水升上天空,带着细密的雨点砸落。

    宁长久凭借残缺的修罗之体硬抗,却还是单膝跪地,以剑扎入水面,用精纯而磅礴的灵力硬生生止住倒滑了几十丈的身影。

    而剑气炸开的一瞬,赵襄儿打开了红伞。

    万道细剑和数十个道阵同时轰上伞面,同样砸得她握伞的姿势不稳。伞面向后掀去,脱手甩出,遥遥地倒坠在了湖面上,轻舟般浮起。

    赵襄儿不停挥舞着剑,如拍打蚊虫般将那些逼仄而来的道阵碎片切碎,狂暴的飓风中,她的身影在空中灵巧地打了个转,然后盈盈地落到了伞柄上。

    红伞如舟浮水,伞骨中,纤细的伞柄笔直支起。赵襄儿足尖轻点,平稳地立于伞柄上,风暴的余烬吹着她纤细的发丝,翻飞的白裙似一缕不散的烟。

    这一回合他们各藏手段,几乎是纯粹的刀剑之争。

    宁长久拄着剑,于湖心缓缓立起。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有一线血。

    落下的湖水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湖边的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目睹神仙打架,他们的目光虽不可能捕捉到这对仙人快到无形的影,但那骇人的声势却最为直观,胆小的四处逃窜,大胆的则围着湖边的栏杆,放声地吆喝了起来。

    老渔夫滑着船桨不停地逃命,一直到滑入那条河中才停了下来,他扶了扶自己的笠帽,神色复杂:“原来是神仙夫妻啊……只是这脾气太暴躁了些啊,还好赵国有陛下坐镇,要不然又该凡人遭罪了。”

    想着这些,他摸出了那枚银锭子咬了咬,生怕是神仙用幻术变的。

    湖面上的大雨落下之时。

    赵襄儿轻轻跃下,反手握住伞柄撑起,走到了宁长久的身边,道:“走吧。”

    宁长久轻轻颔首。

    湖水落尽之时,两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们同时出现在了一条人间空寂的街道上,两人身上的水迹已干,只是脸色都有些苍白,惫意难掩。

    “襄儿姑娘的剑法果然还是这般凌厉。”宁长久忽然握住了她的伞柄,将细剑推回了她的伞中。

    赵襄儿亦将剑缓缓送回他的鞘中。

    “我通仙之时你还未入玄,如今已可以一剑之威与我势均力敌,你也很了不起。”赵襄儿由衷赞许道。

    宁长久道:“强撑罢了,若是你再来一剑,我骨头怕是都要散架了。”

    赵襄儿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示敌以弱的路子在我这里可行不通。”

    宁长久问:“接下来去往何处?”

    赵襄儿道:“随便逛一会儿,稍后再揍你。”

    宁长久淡然一笑,修罗神录飞快地补全着他的外伤,先前感悟出的阴阳之理则修补着内伤,他笃定自己伤势会恢复得她快,他可不打算惯着这个丫头,伤势复原的那刻,他便会悍然出手。

    赵襄儿撑着伞,神色淡然,袖中的手指掐动着,似也在默默盘算下一次出手的时机。

    于是各怀鬼胎的两人真像是新人夫妻一样,撑着伞,缓缓地走过了幽静的街道。

    街道那边忽然传来了大喊声。

    “快去看啊!听说青镜湖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神仙打架,几乎把整个湖打穿了啊,那声势,我这大老远都听到了。”

    “神仙?哪门子神仙,如今殿下坐镇他们也敢来惹事?这不是要造反了?有人死伤吗?”

    “人听说没啥事,倒是炸了半湖死鱼……捞鱼去?”

    “……”

    赵襄儿在转角处看着他们离去,默然不语。

    宁长久面带微笑:“听说殿下要造反了?”

    “对呀,你去官府告我,不然以包庇论处。”赵襄儿回讥道:“不过像你这样的反贼,若是被抓了,可是要刺上字游街的。”

    宁长久笑问:“那殿下到时候可要来劫车救我啊。”

    赵襄儿冷冷道:“你可以修书谕剑天宗,让陆嫁嫁来救他亲爱的相公。”

    宁长久鼻子嗅了嗅,摸了摸鼻尖,道:“怎么一股怪味?”

    赵襄儿冷笑一声:“我可不会因为你是未婚夫就吃你的醋。”

    宁长久恍然道:“原来是醋味啊。”

    赵襄儿神色一板,不想理他,转角走入了一条空寂的街道。

    “这里人烟好少。”宁长久道。

    赵襄儿道:“这是城西,多是一些荒宅,零零散散住了些老人,前段日子派了官员来修缮,也不知怎么样了。倒是可以顺路体察一下民情。”

    两人向前走去。

    夹道皆是梧桐树,秋天,巴掌大的梧桐树叶一片片落了下来,堆满了整个道路。

    道路的尽头,赵襄儿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她望向了这棵树,道:“不出半个时辰,这棵树所有的叶都会凋尽。”

    宁长久摇头道:“我不信。”

    赵襄儿微笑道:“不若半个时辰后来看看?”

    宁长久问道:“赌什么?”

    赵襄儿道:“你说。”

    宁长久道:“赌一掌,如何?”

    赵襄儿知道他是在暗指临河城白夫人扇了自己一耳光的事,当时便是他救了自己。

    不过想靠这些过去的丑事乱自己道心,他还是痴心妄想了些。

    “随意。”赵襄儿波澜不惊。

    两人继续向前,路过一座空宅子时却同时停下了脚步。

    赵襄儿看向了宅门紧闭的门缝,皱眉道:“这里不对劲。”

    “嗯,有杀气。”宁长久点头。

    ……

    府内的院子里,六位姿容颇佳的红裙舞女盈盈地跪坐在地上,她们低垂着螓首,手上握着一柄不长不短的纤薄钢刃。她们面前,立着一个披着甲衣的黑衣人。

    “你的背挺得太过直了,会让人怀疑这里藏着刀剑,到时候演奏之时,你要将杀气藏好,要让自己都相信,自己不过是一个琴女,然后在歌舞尽兴的那一刻亮出刀刃,将那女人杀死,懂了吗?”

    身材魁梧的黑衣人的训诫声冰冷而严厉,他双手负后,握着一根满是倒刺的长鞭,那些跪在地上的舞女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知道了……”被训斥的女子怯生生答道。

    黑衣人用握着鞭子,挑起了舞女的下巴,看着她的脸,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次刺杀不可能成功,而且毫无意义?”

    无人敢应。

    黑衣人道:“你们这些女人,目光还是太短浅了,别看如今赵国没什么动静,但他们一朝发动,你们就都要成为亡国奴,被卖入赵军的军营里当随军的娼妓!到时候你们才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现在乖乖听话,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才有活路!”

    “是,大人。”

    这些舞女杀手乖乖跪地,齐声应道。

    这个黑衣人的厉害她们是知道的,传闻中,他的实力甚至不输当年名震一时的彩衣鬼。而彩衣鬼死后,这个黑衣男人对其的评价也不过“沽名钓誉”四字。如今,他们想方设法混入了赵国,买下了这间院子,便是要为之后国宴上的刺杀做准备。

    黑衣人看着这六位容貌不俗的女子,他知道她们在进入赵国的那一刻起便是死人了,因为凭借她们,根本不可能刺杀成功,她们的作用不过是制造混乱,最终的杀招还是自己。

    “继续演练吧。”黑衣人说道。

    六位歌舞姬跪地而应,她们人影散开,两人取出了琴与琵琶相对而坐,四人立于中心,站好了柔媚的舞姿。

    歌舞声起了。

    黑衣人一动不动。

    弹琴的少女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望向了黑衣人,片刻后,她尖叫了起来。

    这位在她们眼中犹如罗刹般的黑衣人,他的胸口探出了一截蘸血的刀尖,浓稠的雪与黑衣相连,虽看不清楚,但血腥味却已刺鼻而来。

    随着少女惊叫声响起,魁梧的黑衣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尖叫声在院中混乱响起。

    “真有人要造反啊。”宁长久看着倒地的黑衣人,轻轻摇头。

    赵襄儿道:“这不叫造反,这叫送死。”

    宁长久笑道:“想来是你居于深宫太久,这些人都忘了你的威严了。”

    他们轻轻说了几句,这几句话真真切切地传入那六位女子的耳中,她们哪里不明白话中的意思,一个个如遭电击,血液都似冻成了冰渣,根本动弹不得。

    这……这白衣少女,难道是赵国的女帝陛下?

    这般荒诞的戏像是一场噩梦一样发生了。上一个噩梦已然倒在地上变成了尸体,真正的梦魇便穿着纯白的裙子,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求陛下饶命!”抱琴的女子最先跪下,重重叩首,额头撞上地面粗砺的沙子,鲜血淋漓。

    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叩首求饶。

    赵襄儿无视她们的求饶,只是淡淡道:“继续演练。”

    说完这句,她便越过人群,走入了院子后的屋中,屋中满是灰尘和蛛网,只有一张长凳和一方崴脚桌。

    赵襄儿将长凳拉到桌前坐下,背靠着桌子,仿佛这就是她的王座。

    宁长久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身边坐下。

    那些额头带血的舞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让你们继续。”赵襄儿说道。

    这句话说完,那些舞女都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她们失魂落魄地坐定。

    凄切的琴声和着琵琶声传了出来,犹如丧曲。

    舞女们的脚步亦是踉踉跄跄,无半点美感,苍白的脸上尽是绝望的泪水。

    赵襄儿静静地看着,神色平静。

    那些女子感受着生命最后的时光,抚琴的少女似还不愿死,她拼命地弹着琴,弹到五指鲜血淋漓。

    琴声的余韵里,两位抚琴的女子颤抖着从衣裳的后领处抽出了笔直的剑,而舞女则从衣摆下的大腿之侧拔出了刀。

    她们举着刀,却像是赶赴刑场般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女子被裙子绊倒,一个趔趄间险些直接捅上了前面之人的后背。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陋室中响起。

    地上满地碎刃。

    “去皇宫,找夜行司,一年之后,你们若能活着出来,就有资格做我的剑,若中途逃走,杀无赦。”

    赵襄儿缓缓说道。

    夜行司是赵国刺杀组织,严苛至极,瑨国许多的官员和将领便是死在他们的刺杀之中。

    说完这句,赵襄儿闭上了眼,一直到舞女们散尽,才缓缓睁开。

    “为什么放她们走?”宁长久问道。

    赵襄儿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我很小的时候,乾玉宫中有我不少姐妹……”

    她话语顿了顿,道:“长大之后我才知道,她们都是娘亲给我准备的死士,三年前,皇城内乱之后,她们……”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嗯?”宁长久微微疑惑。

    赵襄儿闭上了眼,轻声道:“有些累,我想睡一会儿。”

    说着,她侧过身子,脑袋直接枕在了宁长久的大腿上,她的手一只压在颊下,一手搭在胸前,修长纤细的腿儿微蜷,叠在长凳上。

    这位赵国的女帝陛下真便在这破旧的屋中安静入睡了。

    宁长久看着枕在膝上的少女,伸出手轻轻的覆自她的发上。

    赵襄儿均匀地呼吸着,一动不动,乖巧柔软地像一只小猫。

    宁长久神色柔和。

    半个时辰后,她才悠悠转醒。

    少女若无其事地起身。

    宁长久与她一道出了院子。

    他们回到了先前的街道上。

    苍凉的晚秋里,落叶满地。

    宁长久与赵襄儿一齐抬起头,向着他们先前赌约的那棵树望去。

    梧桐树苍老地立着,树叶已经凋尽。

    “你输了。”宁长久却说。

    光秃秃的树干上恰巧立着一只麻雀。

    那是冬天到来之前树最后的叶子。

    ……

    ……

    (感谢盟主大大季婵溪打赏的舵主!!感谢舵主且歌且荇ing、大侠leavesowo打赏的大侠!!谢谢三位大大的打赏与支持呀~)

第两百二十九章:焚国之火

    “输你个头!”赵襄儿看着那只麻雀,沉默了一会儿,原本惺忪的睡眼一下清明,她瞪着宁长久一眼,道:“我睡醒了,你倒是像在做梦!”

    宁长久望了眼树上的麻雀,有些鄙夷地看着赵襄儿,道:“你这土皇帝能不能有点诗意?”

    他声音似有些大,话音才落,树上的麻雀已振翅惊走。

    “你的诗意跑了哎。”赵襄儿冷笑道:“不去追一下?”

    “小朱雀在身边,追一只小麻雀有何意思?”宁长久道。

    赵襄儿黛眉轻挑,道:“嗯?你承认那是麻雀了?”

    宁长久微怔,不知如何解释,便直接道:“你就是不愿认输?”

    赵襄儿向来是无理取闹的那个,如今被对方先抢一步,她一时有些气恼:“先前一锭银子的鱼就当喂了赖皮狗了。”

    宁长久平静道:“你请我吃饭,我不也让你睡了吗?”

    “?”赵襄儿微怔,想着之前趴在他大腿上睡觉的模样,眉目微微眯起:“看来当时临河城我还是心慈手软了,现在挨得住揍了,敢这般说话了?”

    话语间,赵襄儿轻轻伸出了手,她没有动用任何的灵力,那只先前栖息树上的麻雀真的飞了回来,乖巧地停在了她的指间。

    她拥有神雀之血,对人间的小雀自然有天生的掌控之力。

    赵襄儿伸出一截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头,道:“小麻雀,有个瞎子管你叫树叶呢。”

    麻雀啾啾地叫了几声。

    宁长久不服气,也走了过来,摸着它的尾羽,道:“你以后就叫叶子吧。”

    麻雀叫了一声,扭头啄了下他的手指,宁长久缩手,看着这只鸟丈人势的麻雀,试探性妥协道:“要不就当是平手了?”

    他可不想挨赵襄儿一掌。

    赵襄儿淡淡道:“如果你求我,那我就勉强答应你。”

    宁长久道:“等会有你求我的时候。”

    “是么?”赵襄儿嘴角勾起。

    宁长久也看向了她。

    满街所有零星的叶在这一瞬间凋零干净,整条街道被染得苍黄,麻雀扑棱着翅膀纷纷飞走,午后的阳光像是只有两束,恰好落到少年与少女身上,他们相对而立着,言笑晏晏之间,地面上所有的梧桐落叶都被切割成了碎末。

    宁长久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当时你也是白裙子。”

    “嗯?”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将军府外,那时候我还当是个娴静却有手段的官家小姐。”

    “白裙子怎么了,你不也穿过,后来陆嫁嫁有说起这件事么?评价如何?”

    “能不能别提这个了……”

    “怎么?无地自容了?”

    赵襄儿的微笑在光中尤为明艳。

    宁长久看着她,笑道:“你还记得当时你被白夫人打得半身是血,最后还是我背着你回老宅子疗伤的么?”

    赵襄儿目光闪动,道:“嗯?想打感情牌了?”

    宁长久轻轻摇头,道:“不知道襄儿殿下还记不记得,当时你醒来的时候,是趴着的。”

    赵襄儿眸光一厉:“你做了什么?”

    宁长久道:“当然是好好教训了殿下一下,只可惜当时你昏迷过去了,不会哭鼻子。”

    赵襄儿深吸了一口气,胸脯起伏,脸颊上闪过了一道不知是怒是羞的霞色,她解下了伞,道:“今天不把你打得陆嫁嫁都认不出来你就别想回去!”

    呛!古旧的红光遽然展开,一晃之间,赵襄儿已抽出了伞中之剑,她以半开的红伞为遮,细剑如电芒一闪,直接刺向了宁长久的心口。

    宁长久本就刻意激怒她,所以他早有反应,赵襄儿杀气才一腾起之际,他也握住了剑柄,红伞之后的白光雷霆般闪至身前时,剑光自宁长久鞘中亮起,那柄藏于檀木白蚺剑鞘中的铁剑,竟像是弹射出的一样,精准地截住了赵襄儿灵蛇般刺来的伞剑。

    剑尖撞上剑锋,雪白的剑气对撞,炸出了一蓬绚烂燃烧的剑火,两者眉目在火光中一赤,两剑交撞的刹那,整条街都似被狂风扫过,所有落叶都被碾成粉末,吹得干干净净。

    “殿下这是动怒了?”宁长久以剑抵着对方的伞剑,另一手握住剑鞘,剑鞘如棍棒般在手中一转,对着赵襄儿当头抡下。

    赵襄儿握伞一手一转,红伞盛放,任那剑鞘再如何花哨凌厉,撞上伞面之后都顷刻弹奏,那剑鞘的影犹若雨,再大的暴雨又如何能击穿雨伞?

    “动怒?呵,倒是要感谢宁公子坦诚相告,这样你的罪状又可以多罗列一条了。”赵襄儿秀美的眉目归于平静,伞剑自那蓬剑火中穿出,抖擞出数千道影子,每一道皆如长鞭,罩向了宁长久。

    宁长久目光骤然一明,剑目睁开,望向了暴雨般打落的剑,他借着木鞘与伞面对撞的力量,身子微微后撤,一剑上挑,于剑影之中精确地击中了那纤细的伞剑,接着他施展大河入渎时,剑化洪水猛兽,对着赵襄儿的剑穷追猛打而去。

    嘭!

    洪水剑气的尽头,红伞鬼魅般出现,剑气打在了伞面上,没有一丝一毫可以渗入,赵襄儿转动伞柄,如甩去雨水一般,将那些黏附于伞面上的剑气尽数回卷了过去。

    宁长久面不改色,眸光中的剑气更盛,竟还隐隐透着一抹金光。

    倒卷而回的剑气触及到宁长久的目光,竟如纸一般自燃,剑气落到身前时已然烧尽,化作一截截灰烬散去。与此同时,宁长久的剑化作一道白虹,这一白虹融合了剑宗的白虹贯日式,也杂糅有断界城中的剑法,变化多端,以快到无法看清的速度,刺向了赵襄儿。

    赵襄儿微微挑眉,这一剑的走势她记得。

    这与皇城当日,那无名男子劈开吞灵者的一刀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一剑从侧面看笔直,而自上俯瞰之时,却缺失一个新月般细长而美丽的弧线。亦直亦曲的剑转眼已经照亮了赵襄儿的眉眼,若是寻常人便会分不清这一剑的走势,从而手忙脚乱,但赵襄儿的眉目在剑气中却越来越静,她曾经用八年时光眺望过西国,她不需要任何类似剑目的手段便可以清晰地捕捉到他剑来时的轨迹。

    细剑毒蛇般探出,切入剑光之中,挑中了宁长久的剑,一蓬蓬炸开的剑火熄灭在红伞的伞面上,寂静的街道上尽是金属振动的狂鸣。

    “花样倒是挺多!”赵襄儿与他身影错开之后,倏地回身,剑尖刺向了他的后背。

    “我其他花样也不少,殿下以后就知道了。”宁长久回击道。他眸光一凝,反手握剑向侧方一拂,挡去了这刺来的一剑。

    赵襄儿面露怒容:“找死!”

    她一手撤剑,一手以红伞压上,红伞在

    掌间高速转动,如一块幕布,一下子占据了宁长久的视线。

    宁长久的目光被短暂地慑住,红伞之侧,赵襄儿的剑挑出一朵剑火,又逼至面前。

    “挣!”

    宁长久及时反映过来,向后撤了半步,手的剑鞘跳跃而起,拦向了这一剑,与此同时,他不再眼睛一眯,直接用目光凝成了两道虚剑,一左一右,以犄角之势飞刀般攻向了赵襄儿。

    赵襄儿理也不理,那两道虚剑在靠近身前之时,也似坠入了层层叠叠的虚幻之中,没有溅出半点声响。

    这是她信手而成的“世界”。

    赵襄儿撞来的伞好似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宁长久在出剑的同时手段迭出,一边接住她不停变化的剑影,一边躲挡红伞如盾牌般的撞击,他的身影被逼得步步后退,转眼之间已退过了数十颗梧桐树。

    赵襄儿的剑越来越越快,某一刻,她手中的红伞倏然一收,原本为盾的伞立刻变成了剑,她反握伞柄,小臂一震间红伞如一道暗红色的虹光,向着宁长久撞去。

    宁长久本想以剑气做挡,但剑气的结界才起,便被红伞撞得支离破碎,火龙般呼啸的火光如攻城大弩中射出的巨箭,死死地锁住了宁长久的身影。

    梧桐树旁,少年白衣忽地一静。

    伞撞上了他的身影,可他的身影竟是纯黑色的,伞穿影而过,如若无物。他用镜中水月,将自己与地上的倒影交换了位置。

    赵襄儿却早有预料,在他身影颠倒的瞬间,那柄细剑也箭一般掷出,与伞连成了一条笔直的线,那条线中,无论宁长久以何种方式交换回身影,都会剑精准地刺中。

    少女原本胜券在握,但转眼之间,异变再生,地上的伞忽然离地,沿着先前的轨迹向着自己撞了回来,而她的身体亦眼睁睁地不受控制地倒退着动作。

    赵襄儿猜到了什么,面露异色。

    她的时间被倒转了!

    红伞划过之后,宁长久的本体与影再次置换。身侧,他一手握枪,一手持鞘,如手持两柄钢刃的鬼,身影一闪,向着赵襄儿的怀中撞去。

    剑逼至身前时,赵襄儿才从时光洪流中挣脱,她已来不及做出精准的反应,便被宁长久一连串密不透风的剑招死死压住,那些剑招花样百出,如怒浪洪流,奔腾不息,一波接着一波地罩上了赵襄儿。

    “这是时间权柄?”赵襄儿以红伞细剑左支右挡,恍然明白:“司命那女人还把权柄分给你了?”

    此事他先前刻意隐瞒,如今被一下猜破,激得少女满脸怒容。

    与此同时,宁长久所有变幻出的剑影在这一刻尽数凝为一体,那是一柄几乎横贯整个长街的巨大剑影,它像是一条白色的巨龙,矫健地喷吐着虹光,向着少女发出最后的冲击。

    “别多想,司命不过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宁长久一边发着狠招,一边还不忘解释。

    赵襄儿冷笑一声:“我也不是陆嫁嫁那种蠢女人!”

    汹涌的烈火自赵襄儿身边陡然腾起,那些窜动的火焰像是无数羽毛构筑成的,每一道羽毛中亮起的都是神雀的影。巨龙压下之时,凤火拔地而起,向着天空燎去,白虹与火焰之中,两柄剑再次相撞,发出了足以振破钢铁的刺耳声响。

    白光和焰芒碎片般废物而出,地上数百年历史的青石砖被一触即碎,长长的街道像是一个巨大的烟囱,喷吐的光焰自烟囱两头窜涌而出,沿路将两边的梧桐树斩了个干净,两边的墙壁也开始崩塌融化。

    幸亏这里是无人的荒宅,否则便真是一场不可收拾的惨案了。

    剑刃与剑刃摩擦划过,火星四射,迸发的剑气狂流掀起他们的衣与发,剑在几次震开之后又撞在了一起,他们就像是两颗砸在一起的铁钉,越逼越近,他们握剑的身影也越来越近,一边是雪白的剑气如瀑冲刷,一边是燃烧的凤羽如火如荼,先前枕在宁长久大腿上睡觉的少女,此刻哪有半分小猫般乖巧的模样,她如降临人间的神子,裙摆上燃烧着焚灭万物的红莲之火。

    铁剑的摩擦声尖锐得令人牙齿发酸。

    盛大的光焰里,他们贴近的脸被照得明亮无比,宁长久甚至可以看清她细绒般的睫羽和薄唇上血丝般细腻的纹路。

    他们的气息一浪高过一浪,搅动的天象里,隐隐又有电闪雷鸣的趋势。

    “咔擦!!”

    狂雷未落,剑的断裂声先起。

    如赵襄儿先前判断的那样,宁长久的剑还不够好,此刻与赵襄儿交锋之时,剑的振动频率高得难以想象,哪怕他灌入满了灵力,依旧不堪重负,于这一瞬间被震成了两半,在他剑破之时,赵襄儿推来的剑便会带着难以阻挡的惯性和力量,以极致的高速直接斩下他的头颅。

    剑破碎的那一瞬,赵襄儿的眸中也闪过了一抹惊慌之色。但剑已无法收回。

    宁长久的时间权柄还在调息,他咬紧牙齿,猛地爆出一声厉喝,所有的修罗之力如火山喷薄,迸发的金光如一道道细长金龙,在他的周身攀援而起,化作了一个纯金色的巨大的法相,这个法相如传说中顶天立的佛,他却远不似佛那般慈悲,他的面目里,一半狰狞如鬼,一半俊美如神,粗壮的双臂上,金龙缠绕的影如一个个刻满铭文的烈日,这些烈日生于太古,光彩璀璨。

    他本该是以无可战胜的姿态降临的,只可惜他战甲有着肉眼可见的破损裂纹,虚握的手中,本该有的一柄大剑也不见踪影,这使得他原本可以爆发的力量也大打折扣。

    烈焰燃烧的巨刃撞上了金色的修罗巨人。

    天崩地裂般的撞击声中,一个个涟漪般的余波粗张地甩出,爆竹般反复爆炸,掀起了无数的气浪,那看似固若金汤的金甲巨人居然被剑斩出了裂痕,这道裂痕飞速地延伸,瞬间将金甲巨人拦腰而断。巨人如倒塌的大山,燃烧着坠落下去,一寸寸砸成粉碎。

    残破的修罗之体哪怕催发到极致,依旧未能挡住这燃着三千凤火的一剑。

    火光如腾起的凤凰,撞入宁长久的怀中,一闪即没,宁长久的身影被斩飞了出去,他断剑撑地,在破碎的青石板路上犁出一条极深的路。

    许久之后,腾腾的烟雾终于沉寂了下去,宁长久拄着断剑起身,抹去了嘴角的血,赵襄儿立在原地,同样脸色苍白,握剑的手无力下垂,她如雪的白衣上,一滴血珠溅入、花开,如白雪间盛开的寒梅。

    “这就是你的全部手段了?”到底是赵襄儿受伤更轻,她握着剑向宁长久走去。少女看似平静,实则心有余悸,先前宁长久陡然扭转时间,那些海潮般爆发的力量若是再强一些,甚至有可能直接将她的守势击溃。

    宁长久立起身子,凰火加身的瞬间,他像是堕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眼前尽是以血肉为柴燃烧的白骨恶鬼,那一瞬间的精神恍惚

    非但不致命,反而让他生出了一丝明悟,这丝感悟甚至不输于罪君那道。

    宁长久看着白裙少女,狡辩道:“我的剑不如你罢了。”

    赵襄儿不置可否,道:“可你的剑已断了,莫不成你还要像那些舞女刺客一样,从裙子底下再摸出一把剑?”

    宁长久看着断剑,痛心疾首道:“这可是我在赵国买到的最好的剑,殿下弄坏了不得赔我?”

    赵襄儿黛眉微蹙,旋即展颜一笑,指着这条夷为废墟的街道,说道:“这是我赵国的民宅和民街,如今被你毁成这样,你又该赔我多少两银子呢?”

    这两个先前打得难舍难分的少年少女此刻竟这般随意地拉起了家常。

    宁长久看了看孑然一身的自己,苦笑道:“我拿自己抵债行么?”

    赵襄儿嗤笑一声,道:“你要卖去猪肉铺还是卖去楼里?”

    宁长久沉吟片刻,试探性问道:“殿下久居深宫,不寂寞么?”

    “确实寂寞得很,你要是穿上裙子化上妆,每日来给我跳跳舞,我倒是不介意。”

    “殿下误会了,我只是问问,你需不需要一个恪尽职守的夫君,来教教你怎么写贤良淑德四字。”

    赵襄儿眯起了眼睛,道:“伤好了?这就忘了疼了?”

    宁长久咳了一口血,道:“殿下下手确实不轻。”

    “挺不住了就别死撑。”赵襄儿道。

    宁长久瞟了一眼她藏在袖中,无力握剑的手,道:“你也一样。”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想吃了……”

    “想清楚了说。”

    “……”

    宁长久是来赴约的,身上其实没带着什么盘缠,他在刀剑上可以对赵襄儿硬气,但在这里却不得不低头。

    赵襄儿从他身边走过,脚步随意。

    宁长久脸色同样寻常,他轻轻地握着剑柄,数着赵襄儿的脚步,他要寻找一个切入点,发动时间权柄,猝不及防地击溃她,但赵襄儿同样有防备,她所有看上去随意的动作,其实都带着滴水不漏的防御,无论宁长久退回到几息之前,都无法对她进行压倒性的攻击,反而可能被会她利用自己权柄的空隙穷追猛打。

    “就吃这里最贵的酒楼吧。”宁长久淡然一笑,若无其事般起身。

    “最贵的?”赵襄儿冷笑道:“那到时候只能把你抵押付钱了。”

    赵襄儿想了想,又道:“算了,念你不易,就带你去整个赵国最大的酒楼吧。”

    宁长久松动了一下筋骨,道:“有劳殿下了。”

    一路上,两人的看似平常地走动,但剑气却时不时地弹出,化作一条条猝然发动的毒蛇,攻向身边之人。

    “我看到这栋高楼心生感触,没收住剑意,不曾伤了宁公子吧……”

    “我看到这朵秋菊于寒风抱香,没控制住剑气,没伤了赵姑娘吧……”

    “我看这碑亭上九霄听道四字,暗含剑气真意,一时无法按捺。”

    “我看这匾额上千年白首四字,蕴含道法妙理,一时失神。”

    “我看这……”

    “……”

    “十年孤灯画屏中。”

    “寒宵疏雨各朦胧……”

    两人对剑没对出结果,便又开始文斗对诗。

    “富贵如烟不长久。”赵襄儿淡淡道。

    “铜炉寂寂香难故。”宁长久也取了襄字的谐音。

    “……”

    两人和谐而愉快的交流之中,不知不觉竟走回了王宫里。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宁长久走入城门,一如第一日随着宁擒水和宋侧来时那样。

    赵襄儿微笑道:“赵国最好的宴,当然在皇宫之中。”

    宁长久皱眉道:“你设伏了?”

    赵襄儿继续向前:“那你自己饿着吧。”

    紫庭境是可以不饮不食许久的,但美食在前,更多的是享受珍馐之美,而非补充力量。

    宁长久不愿怯阵,便平静地走在她的身边。

    哪怕这么久,他们依然谁也没放下警惕。

    “那里还没修么?”宁长久望向了乾玉宫废墟的方向,发现那里的废石被清理了干净,杂草丛生。

    赵襄儿道:“因为娘亲来时,乾玉宫的旧址便是如此。如今她走了,乾玉宫便要恢复原样,或许这就是当初皇城那场大火的原因。”

    宁长久轻轻摇头,道:“你不想修缮它么?”

    赵襄儿淡淡一笑:“修过几次,但怎么也修不起来,或许这就是娘亲的意思。”

    宁长久看着乾玉宫那边的野草,道:“一切回到起点,真的有意义么?”

    赵襄儿道:“我不知道,但是娘亲无论做什么,都喜欢画一个圆,无论是什么样的安排,她都必须前后串联完整才能满意,所以我也时刻怀疑,我是不是娘亲那个圆中的一颗珠子。”

    宁长久道:“如果她只是利用你,你还会敬爱她么?”

    “会。”赵襄儿道。

    宁长久又问:“如果她要杀你呢?”

    “那我就只好对她拔剑。”赵襄儿幽淡笑道。她敬娘亲,但绝非那些历史上赐毒酒就饮,赐白绫就挂房梁的愚忠之人。

    宁长久看着乾玉宫遗址中如火的枫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罪君,罪君的真容他已忘得干干净净,但他依旧记得罪君画圆时的样子——那是一眼就难忘记的,真正无可挑剔的完美之圆。

    莫非她真的是朱雀的女儿?那位娘娘,难不成是神国之主?若真是如此,这一小小的赵国,又如何能够容纳下触及神国的谋划呢?

    宁长久不由想起了师尊,短暂失神。

    这要命的失神。

    等他回神的刹那,周围哪里还有什么街道皇宫飞檐翘角,他的目光所及,尽是燃烧的火焰和火焰中腾飞的巨鸟神雀,他的眼前是一座熊熊烈火魔鬼般狂舞的神殿,赵襄儿立在神殿之前,一身白裙被焰光照耀如火。

    “饭稍后再吃,先带宁公子见见世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长久,微笑着伸出了手。

    “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权柄。欢迎来到我创造的国。”

    这也是她创造的决战之地。

    话语声里,世界欢呼雀跃。每一缕焰光,每一只神雀,每一栋噼里啪啦燃烧的大楼……这个红水晶雕琢的世界里,焰光冲天,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噬人的刀剑,它们一一指向了宁长久,这一幕,好似巍峨高山倒塌,而他恰巧立在高山环抱的深谷里。

    举世皆敌,逃无可逃。

第两百三十章:修罗浴火

    宁长久立在火海之中,妖魔般的焰浪舔舐-着一切。

    他的目光越过了通红的火焰,发现街道与屋楼的格局似乎没有太大改变,进来时的城门依旧在身后闭着,乾玉宫的废址也在火焰中燃烧,烈火中的一切都被灼烧得近乎透明。

    而赵襄儿所立的神殿悬浮天空,垂落着一个火焰构成的阶梯,这个阶梯就像是鬼怪志异里,恶人死后要赤着足走过的赎罪之路,哪怕宁长久体魄强悍,在火浪扑面之时,也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抹去的燥热,仿佛皮肤上都要被烤成薄而焦的一片。

    宁长久知道这些都是幻觉,这个世界也绝非真实的世界,但当那些浴火的神雀自四面八方腾起之际,他的心神依旧难以避免地随火光跳动。

    “这是殿下准备的婚房吗?”他镇定了下来,笑着问道。

    赵襄儿微笑道:“这个时候了,还有时间嘴硬?”

    她环视四周,道:“这是世界的力量,我远远达不到娘亲的层次,所以只能在世界原本的基础上构筑,无法凭空建造楼阁,而三年前皇城那一战之后,我便下定决心,我要拥有一个可以斩灭万物的剑,所以后来的日子里,我在接触到权柄之后,便开始打造我的国。”

    赵襄儿缓缓转身,向着神殿之内走去:“这原本是用来对付吞灵者那个级别的手段,不曾想先给你用了……好好参观一下吧,若是挨不住了可以跪地求饶,我先去休憩片刻,不扰你了。”

    话语间,她缓缓走入了神殿之中,神殿大门紧闭。

    大门闭拢的那一刻,宁长久的身后,虚空开裂,一柄狭长银亮的刀从虚空中探出,斩向了宁长久的后背。

    这一刀来势并不快,宁长久甚至无需撤步,光靠修罗之体便可硬抗,但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的力量被削弱了!

    这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一个拥有自己法则的世界!而赵襄儿则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天道的化身,而他行走在她的世间,何异于一条放置在砧板上的鱼肉?

    刀刃出现的瞬间,宁长久便想施展身法躲避,可他的力量已大打折扣,反应慢了半拍,他以断剑去截断,不曾想依旧被那虚空中探出的刀刃刺破了衣裳,挑出了一粒血珠。

    血珠在火浪翻滚里世界里被瞬间蒸干。

    刀刃撞击的弹响之中,宁长久借力后撤,仰起头望向了那个神国,他想直接跃起,冲入神国之中与赵襄儿决战,但他发现,他已然没有了凭虚踏空之能,境界竟被直接压到了长命境。

    在他身形跃起的那一瞬,两边的墙体之外,一排排弩箭探出,弩上搭着的却不是铁箭,而是一蓬火光,那火光在射出之后陡然拉长,如火山喷发时飞溅的流火。

    宁长久能感受到这个烈焰中蕴含的恐怖气息,他此刻的境界哪里敢正面对敌,只得压下身子,一边飞奔一边舞鞘成圆进行格挡。

    越过那条宽敞的街道之时,宁长久手中的剑鞘像是遭受了严重的腐蚀,白蚺鳞皮之上尽是一片片凹陷的漆黑颜色。

    他未来得及喘息,街道的那一头,忽然想起了沉重的马蹄声。

    宁长久侧目望去,街道上,套鞍燃烧的马蹄已踏碎青砖。

    鬃毛如火的高头骏马奋着粗壮六蹄,拖着一亮黄金色的战车向着自己奔来,战车上,似有女子雍容华贵的身影。

    躲避已然来不及了。

    马车出现的瞬间,火焰便充斥了街道。

    宁长久屏气凝神,在六足骏马接近的一瞬高高地跃起,身子一拧,握着断剑剑尖的一手对着骏马的瞳孔刺下。

    骏马身影骤止,他察觉到了危险,高高扬起了脖颈,一个响鼻之间,光焰般的碎屑喷出,竟将宁长久的断剑边缘直接熔得柔软。

    断剑刺中了骏马的瞳孔,却像是撞上了钢珠,剑的两端被力量挤压,瞬间弯曲到了极致。

    咔擦一声里,断剑再断,反弹的力量震得宁长久身形后退,直接砸入了那金色的马车里。

    他知道马车中坐着人,所以在他才入马车之时,便以指点于虚空,随着他的身形倒退,他的手指在空中拖出一条虚线——那是虚剑。

    撞入金色战车的瞬间,宁长久手握虚剑,直接朝着马车中的人砍去。

    叮!

    虚剑清脆而鸣。

    “赵襄儿?”宁长久看清了战车中的人,惊呼出声。

    不!那不是赵襄儿。

    少女端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双手叠放膝上,雍容华贵,她坐得笔挺,垂下的却不是黑发,而是一头如熔金般绸滑落下的纯金长发,她白暂的肌肤也覆着淡淡的金色,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镀金的雕像。

    在宁长久迟疑的一瞬里,‘赵襄儿’忽然扭过头,望向了他。

    嚓!嚓!嚓!

    刀振之声嗡然想起,三道白光从鞘中高速斩出,只可看到三缕极细的白影,那三道刀影直接封死了宁长久所有逃跑的后路,而眼前,赵襄儿眸光忽地变成了黑白,脸上笑意勾起,她慢悠悠地伸出手,对着宁长久的眉心点去了一指。

    那三道高速的剑与她慢悠悠的手指竟不可思议地同步而来,分不清到底哪一个还是错觉。

    宁长久猛地咬牙,心念一动,下一刻,战车领域里的时间扭转,他的身影陡然回到了长街之上,战马拉车的影子与他险之又险地错身而过。

    宁长久看着那匹很快消失于长街的战马,心有余悸。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世界?

    宁长久想不明白,他现在的境界明明已经压在了长命,为何赵襄儿不直接出手?以她紫庭境的力量,哪怕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也绝不会是对手。

    他仰起头,发现那座高悬于天际的神殿已然不见踪影。

    宁长久脑海中陡然亮起一丝光,他陡然明白,这个世界是她的国,那么那座神殿,便是她悬于世界的神国。

    神国之主无法离开自己的神国!

    所以如今她应是在神殿之中操控着一切。

    而自己则是被拖入其中的鱼,若无法逃离陆地回到水中,便迟早会被烈阳曝晒而死。

    但要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他不过是立在原地短暂迟疑了一会儿,足底下的青砖便塌陷了下去。

    他的身体下沉之时,立刻抛出了另外半柄断剑,将其扎于墙壁,断剑与他的掌间,灵力如链,他猛地一扯,将自己即将下坠的身影拽了回去。

    宁长久一跃而起,高抛的身子顺手握住了那柄断剑,直接翻入了那间大宅子的院墙之内。

    这里的所有的房间都那么千篇一律,就像是在原本的建筑上涂上了一层火焰的幻影,它们不停燃烧,却没有毁坏或者崩塌,仿佛可以烧上万年不熄。

    火光之中,有几个人影晃动着,他们围在井边,窃窃私语声传了过来。

    “这个孩子着实可怜。”

    “是啊,可惜是个怪胎,以后活着也得遮遮掩掩,不如就听老爷的……”

    “这件事要告诉夫人么……夫人如何承受得住……”

    “不必,柳妃的孩子好像也是今天生,不若……”

    “……”

    扑通!

    有什么东西坠入了井里,尖锐的哭声响了起来。

    “什么人?”

    围在井边的人纷纷转头,他们发现了宁长久。

    宁长久看着他们,目光如炬。

    他们立刻捂着脸,大喊道:“被人看到了,被人看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惊叫着,十指掐破血肉,陷入了脸颊之中。他们身上也燃烧起了火,火焰很快将他们吞噬干净,之后从火光中窜出的,都是一个个身材矮小,耳朵尖长的鬼,他们龇牙咧嘴着,趴在地上对着宁长久发出声声低吼,露出了银白色的尖牙利齿。

    它们向着宁长久扑了过来。

    宁长久手中已无可用之剑,怨鬼扑来之时,他袖口震颤,一道阴阳之剑自手中陡然凝成,这是道法所具象化的剑。

    少年的身影在火光中一闪而去,那几道扑来的身影里,剑光似流光穿梭,一道道细长的线里,怨鬼或腹部被切开,或身躯被斩断,或直接被斩得浆水炸裂,凌乱的剑气白线里,那些小鬼纷纷坠地,**成烬。

    而先前他们围着的古井处,又钻出了一个婴儿,那个婴儿有两个头,两个头皆是残缺的,或没有眼睛,或没有鼻梁,他的身上,经久不散的怨气黑雾般腾起着,熏得它稚嫩的脸都成了乌色。

    他是先前那个被扔下井中的怪胎。

    那怪胎怪叫着向宁长久扑来,宁长久眉头皱起,他感受不到对方的境界,试探性的一剑落下,怪胎竟被轻而易举地劈成了两半,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然后化作了怨气。

    宁长久看着这个失火的庭院,犹豫着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长廊尽头的一扇窗子里,轻轻的对话声传了过来。

    “夫人……吃药了……”

    “我不喝。”

    “夫人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了……这是王郎中新搭的方子,用的啊,都是上好的朱砂……”

    “我不……唔……”

    “……”

    怨气在屋内凝结,窗纸炸开,火光如风雪般被吹进了窗户里。

    宁长久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夫人一点点变成了恶鬼。

    他继续向前走去。

    “马姑娘投河了……”

    “呦,早就和她说过,男人当了大官,谁还会惦记着家里的糟糠之妻啊。”

    ……

    “这……这个药真的管用嘛。”

    “当然管用啊,这可是水里的银子,涂在身上有福气的。”

    “可皮肤在烂掉啊……”

    ……

    “你听说了吗?陆公和他儿媳搞在一起了。”

    “这算什么新鲜事?”

    “……”

    宁长久走过一间间房屋,里面的话语真真切切地传了出来,如鬼蜮之中妖邪的震惑之语。

    他一直向前走,却好似走不到尽头。

    好大一座院子。

    他每经过一间房屋时,心中的心气便低沉一分,颓丧的意味如枯萎之息,缓缓地侵入了宁长久的心神,他脚步也越来越缓慢,长廊的出口也越来越远。

    宁长久闭上眼,模拟出一道阴阳交汇的弦线,短暂地切断了自己的神识,使得自己不被这种死气沉沉的情绪拖拽下去。

    “救命啊……”

    他才一动念,一记尖锐的叫喊声便传了出来。

    宁长久陡然睁眼。

    燃火的长廊尽头,一个手持利刃的女人发疯似地跑来,她一边喊着救命,身子一边溃烂分解着,如同一个个滚落在地的肿瘤,她仓惶跑着,等到落到宁长久面前时,已然只剩下一只握着匕首的手。

    “救命啊……有人要杀我……杀我孩子……”

    “他不是怪物……”

    那一记没有任何杀伤力,宁长久轻易将其拂去,但觉得手中的剑越来越重。

    女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身躯彻底溃散。

    宁长久看着地上的尸体,轻轻叹息了一声。

    随着这声叹息,他的身体像是开了个口子,骨骼里像是有铅水灌了进去。

    他没有在意,沿着这个疯女人血迹的来路向前走。

    一个个院子的井口中,时不时有人从井中爬出,那些人多是年轻的女子,她们有的是自己跳进去的,有的是被人推进去的,偶尔还有婴儿、老人、男人……他们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在整个充斥火焰的世界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相遇之后互相厮杀,撕咬下彼此的肉来。

    宁长久发现,这个长廊,某种意义上便是整个皇城的缩影。

    他从一个笔直的廊道上,窥见了皇宫里家家户户的恶。

    道路的尽头,一个‘老熟人’持着刀在那里等待着。

    他是王殃渔。当初被雀鬼杀死的那个将军。

    宁长久没有去看他,他的视线掠过了他覆在血肉上的盔甲,望向了廊道后方的光,

    问道:“赵襄儿,你不会以为凭借这些手段就要击溃我的道心吧?”

    无人应当。

    王殃渔高高举起剑,对着他当头劈落。

    轰!

    宁长久仰起头,那些所有萦绕在眉宇之间的丧与哀瞬间一扫而空,他睁开眼,瞳孔已然化作了滚烫的金色,王殃渔的身体金光穿透,那一束束金光像是剑,轻而易举地划破了他的铠甲,切割下一块块血肉来。

    金乌破开眉心,展翅而鸣,一切带有黑暗元素的情绪或者事物,都在金乌来临之后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宁长久眉目平静,穿过了这条长长的廊道,撞回了光里。

    他重新回到了那条长街上。

    流火砸落如雨。

    金乌撑开双翅,伞一般遮在了宁长久的头顶,流火落在金乌身上,如烛花炸开,未能留下丝毫的痕迹。

    它本就是太阳中孕育而成的生灵,这世间又有什么火焰可以比太阳更加炙烈呢?

    只是赵襄儿还未现身,他却首先唤出了金乌,在底牌之上,终究稍逊了一筹。

    金乌现世之后,滚烫的气浪再难侵近宁长久。

    但宁长久没有放下丝毫的警惕,因为他知道,唯有破开这个世界才有可能战胜赵襄儿。

    这个世界上绝不存在完美的世界。

    修道者可以证道飞升离去。强如师尊,为了压制断界城的境界,用的是一整个神国。所以这个世界必有它的缺口或是漏洞,他必须将其找到,才能反客为主。

    宁长久还在思虑之际,先前那头鬃毛如火的战马去而复返。

    地面上的砖头被马蹄踏碎,金色的战车中,女子的身影宛若烈阳之芒。

    与战车一道冲来的,是一只兕长如剑的巨大的犀牛,这只犀牛披着黄金的重甲狂奔着,它的背上,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舞动着铁锤向自己冲来。

    转眼之间,战车与犀牛呈现出了一前一后的夹击之势。

    宁长久稳住心神,他立在原地,身子猛地跃起,与战车与犀牛错身而过,但他跃起之际,它们亦是紧急勒马,亮出了兵器等待宁长久重新坠下。

    金乌长鸣一声,宁长久直接抓住了金乌细长的腿,让金乌带着他升空而去。

    但追杀并没有因为他飞天而停止。

    那些先前沐浴焰火的凤与雀,在宁长久腾空而起之际纷纷冲了过来,它们不再像是神鸟,更像是见到了腐肉的秃鹫!

    宁长久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那些从火焰中飞出的鸟雀,心中陡然闪过了一丝明悟。

    脑海中,大师姐一个板栗之后,所有融汇于识海的道法在这一刻翻腾了起来。

    前一世道观之中,他修习的本就是天心经,修罗神录之于天心经,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既然都是同宗同源之物,那么大师姐替他熔炼的一切,自然也可以融汇进残缺的修罗神录里。

    念头及此,他的体内,骤然发动的修罗神录像是一个巨大的涡轮,它咆哮着,嘶吼着,像是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饕餮,将体内所有的一切感悟都吞噬为修复自身的养料。

    他的骨骼和血肉里,金色的脉络忽然亮起,璨然生辉。

    “时间……”

    他念出了这个古奥的词。

    时间的力量包裹自己,让他保持着修罗之体,退回到了五息之前的位置。

    长街上,他再次现身。

    金色的犀牛角如剑抵在身前,他却直接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牛角,手腕扭转,将其硬生生掰断。

    金甲犀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痛苦嘶吼。

    他的手臂上,精赤的肌肉暴起,缕缕金焰如浮动的金蛇,环绕着他的身体转动,他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少年的模样,那如蛇狂舞的黑发,金焰缭绕的白衣,那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更是遒劲得仿佛可以锤断古神的脊梁。

    这是真正的修罗之躯,虽还远不如对战罪君时那般完整而强大,但他的敌人,同样比罪君弱小了无数倍。

    修罗之躯的力量在体内掀起了山呼海啸。

    他拔断了犀角兕之后,身形骤动,一拳锤上了那头大马,高大的马匹颈椎骨被瞬间打碎,脖颈歪斜,奋力的六足像是被打中了七寸的蛇,一下子软了下去,宁长久另一只手以兕为剑,扎入巨马的身体里,直接捅穿了它的心脏!

    鲜血飙溅,战车同样坍塌,其中的金色人象摔得粉碎。

    而此刻,那些火凤神雀源源不断地向着自己扑来,街道的两端,又有很多的古代凶兽,或是燃着烈火,或是镀着金焰,如一颗颗滚动的巨石,向着自己扑来。

    宁长久凛然不惧,这方天地里,自己的境界虽被压制,但这里其余生物的境界同样与他相仿。

    此刻修罗神录已真正燃烧,他发现,修罗之体的力量竟可以摆脱世界的束缚!

    是了,在这个的规则里,五道只有五道,并无修罗道。

    修罗是六道中消失的那一道。

    它就像是藏匿于世界法则中的阴影,在未知的角落里茁壮生长着。

    只可惜他手中没有白银之剑,否则他有信心杀光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生灵。

    他立在长街中央,灵力灌入犀牛兕中,角兕微垂,先前战马心脏迸溅出的金色血液顺着角兕流淌下去,自边缘滴落,嘶嘶地坠在地上,燃烧殆尽。

    他看着那些狂怒而来的战争固收,忽然明白,这个世界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

    先前长廊缩影的千百间院子是人间。而外面的长街则是神界。

    人间的疾病和苦难,神界的暴怒和肆虐,它们一同构筑成了这个鬼蜮般的世界。

    宁长久以修罗之躯双手握剑,向着这个炼狱般的世界劈去,似要从满天通红的焰火中,斩出一道真正的光来!

    ……

    ……

    (第一更,等会还有一章。)

    (感谢盟主大大猪小三zxs打赏的盟主!!!谢谢盟主大大的打赏支持~恭喜神国再添第十三位国主呀~)

第两百三十一章:神荼苍鸾

    杀声震天。

    这是一条尸山血海铺成的路,它就像是血红的毯,从这条长街,一点点蔓延到整座皇城。哪怕是永无休止的烈火都无法将其燃尽。

    宁长久依旧白衣墨发,只是他的躯体已然化作了金色,那种金色就像是寺庙中新铸的古钟。

    他手持着角兕冲入古兽之中厮杀,横飞的血肉里,他已然化作了浴血的修罗,所有泼天溅起的血都被他用剑无情地撕破,然后在不断的斩杀之中掀起更大的血幕来。

    宁长久此刻用的不是任何剑招,只是简单的挥砍劈杀,他的身影明明看起来毫不魁梧,但冲入人群中时,却像是一头筋骨强壮的巨熊。

    无穷无尽的杀戮如降临的梦魇,宁长久手持着剑锋,从街头杀到街尾,又从街尾杀到街头,他手中的角兕已经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根,但战争古兽源源不断,他的武器便也源源不断,在最初的战争里,人类便是用这些古兽的骨骼和牙齿打磨成利剑的。

    宁长久已经杀红了眼,他就像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神,无论是多么狂暴巨大的古兽,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撕开对方的皮肉,捏碎它的心脏。

    那些飞来的火凤和神雀也像是扑火的飞蛾,都成了刀剑下血祭的亡魂。

    他不停地杀戮着,杀红了眼,浑然忘我,他的手脚渐渐麻木,瞳孔越来越冰冷,刺鼻的血腥味也习以为常,修罗的意志像是残酷的奴隶主,不停地从他的身体里榨取着力量。

    砰!

    某一个瞬间,宁长久千钧力道的一拳打在了一头扑来的火雀上。那只火雀忽然幻化成了赵襄儿的虚影,宁长久心头一震,想要收拳却为时已晚,光是拳风便将这只火雀撕成了粉碎。

    他不确定这一幕是不是错觉,却给他被杀戮占满的识海注入了一丝清明。

    他的身影缓缓停了下来。

    宁长久这才发现,他脚下堆积的尸体已经如楼那般高了,血肉模糊的残骸里 ,浓稠的血液混杂着内脏流出,融合成了令人作呕的颜色。而那些古兽神雀却像是杀不完的一样,它们从火焰中诞生,死后又重新化作燃烧的烈火。

    宁长久抬起头,发现了一个更骇人的事情——此处杀戮的并非自己,那些古兽也在自相残杀。

    它们撕咬着彼此的脖颈要害,利爪撕开皮肉扎破心脏,接着又被后方涌来的更强大的猛兽打得肠穿肚烂。

    宁长久睁大了眼睛,道心飘摇。

    他霍然明白,修罗之体虽然赋予了他力量,却也像是瘟疫一样,将狰狞毕露的杀意感染给了所有的生灵……这才是真正的杀戮的盛宴,这才是修罗恶的本质。

    刚才赵襄儿投影神雀,便是意识到了不对,想要提醒自己。

    宁长久心头一冷,微微后怕,他明白了过来,无论自己杀多久,杀得尸山血海流血漂橹也无济于事,这不是这个世界认可的证道之路,它就像是贪嗔痴那样,是罪,而非飞升的手段,若他先前一直这般残杀下去,必将会杀到脱力,然后也变成猎物,被其他古兽杀死。

    修罗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啊!

    杀戮无法终结炼狱,反而会使其成为更血腥的葬场。

    宁长久平静了下来。

    随着他的道心平静,震天的杀声也渐渐归寂。

    这个世界既是赵襄儿的世界,也是他心灵的一片投影。

    他身上的金焰渐渐平息,他俯下身子,知道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找到世界的缺口,要么击败世界的主宰。

    可是举目茫茫,天空中的神殿已然不见,此刻赵襄儿又身在何处呢?

    长街的血液化作火焰灼烧殆尽,

    依旧有高头骏马拖着金色战车奔来,但宁长久选择了主动的避战,因为他发现,他杀戮得越多,这个世界的火焰也烧得越旺,他若继续下去,甚至用不着赵襄儿出手,他首先就要被自己拖垮了。

    他要找到赵襄儿!

    可皇城那么大,她又藏身何处呢?

    宁长久相信,如果这个世界和外面的世界一样的话,那么主殿的位置应该也是不可改变的。

    宁长久唤来金乌,此刻的金乌比最初的时候大了数圈,足够带着他飞行。

    他一边挡去那些啄来的鸟雀,一边让金乌飞回了赵襄儿最初消失的位置,他睁开剑目探查,却什么也没能发现。

    “难道她猜到我能想到这点,所以最初留下的,也只是一个虚幻的投影,真正的主殿更藏在别处?”宁长久略一沉吟,他开始思考,如果自己是赵襄儿,自己会将大殿建在何处。

    他最先来到了皇宫的旧址。金阶尽头,王座已然修缮完整,很是华美。

    宁长久坐在王座上,随手折去了几柄虚空中探出的刀刃,目光向前望去,什么也没有发现。

    之后他从井口去了地宫。又从地宫去往了九灵台。

    他在九灵台上前后远眺,依旧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但他并未失望。

    他看着某一处,忽地展颜一笑。

    “我于殿下看日落,你们何苦扰我?”

    宁长久轻轻呢喃,淡淡笑道:“我来叨扰殿下了。”

    他走到了皇城之中,在乾玉殿的旧址外,见到了那个高大的榕树。

    榕树叶的边缘也在燃烧着。

    他走到了数下,像个小孩子一样笨拙地爬上了树。

    他坐在一根结实的树干上向前远眺,一如当年穿着黑裙的少女。

    那时候她整日上山下河,还是个不修边幅的野丫头,穿黑裙子也不是因为黑裙显白,而是因为黑色耐脏。

    他向着西国的方向的望去。

    火光中,一座虚幻构建的大殿恢弘悬浮。

    “找到你了。”宁长久松了口气。

    神殿也对他垂下了阶梯。

    阶梯上,一个宫装的少女缓步走下,她容颜精美,却木讷地仿佛玩偶,她的身上是一袭雍容名贵的华裙,将身子裹得纤细而高挑,她优雅地走到了宁长久的面前,露出了微笑 :“殿下要见你。”

    她是神殿的来使。

    不用她说,宁长久也会主动踏入神殿。

    那少女缓缓将手伸到了背后,抽出了一柄如水的刀刃,双手平端着递给

    了宁长久,微笑道:“这是刀,仿制的千年前幽冥古神国的血刀神荼,公子一路浴血,当配此刃。”

    “神荼……”宁长久轻轻念着它的名字,接过了这柄表面如水的刀刃,这是一柄极美的刀,它刀柄漆黑,制式精美,刀身线条流畅,灵力灌入其中时,整柄刀便像是燃烧的烈火,变作血红之色。

    这是传说中太古陨落的大神,冥君的佩刀。

    宁长久手持神荼,踏上了阶梯,他踩过的每一级阶梯,都会化作一个苍白的骷髅头坠落。

    他来到了神殿之中。

    大殿开阔,无数类似于方才侍者的女子,身着优雅古典的宫装,手持着未出鞘的刀刃立在一边,她们的容颜都很美,只是那种美太过古板,仿佛没有生机的傀儡。

    而殿中最美的少女正坐在尽头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弯起的眼眸如霜天挂着的月牙儿。

    她依旧是那身纯白的绵裙,精致的脸上却画上了浅浅的妆容。

    “能来到这里,看来还不算笨呀。”赵襄儿笑着说道。

    听着她微带嘲讽的话语,宁长久反而心定了许多,他手持着神荼行了一礼,道:“还要多谢殿下的提点了。”

    若无她阻拦,自己很可能被修罗的嗜杀之念侵蚀。

    赵襄儿道:“你的身上真的藏了很多手段,那个金色的躯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世界的法则也压不住它?”

    宁长久没有隐瞒:“修罗。”

    “修罗?”赵襄儿咀嚼着这个词的含义,她说道:“听上去不像是好功法……不过若没有它,你根本不可能见到我。”

    宁长久轻轻点头,若没有突破法则限制的修罗之体,他早就在不停的战斗中被拖垮,然后失败了。

    这就是“世界”权柄的可怕之处,它可以将你拉到一个限制的领域里,然后用狂轰滥炸般的手段直接将你拖垮。

    这还是只是残缺的“世界”,朱雀神国中,拥有真正世界权柄的神祇,又该是何等的强大呢?

    宁长久持着神荼走到了大殿的中央,道:“请殿下姑娘赐教,嗯……打完了不论输赢,都记得请我吃饭啊。”

    赵襄儿淡然笑道:“我会下手轻一些的。”

    宁长久笑道:“若是下手重了,只能你一勺子一勺子地喂我了。”

    话语间,先前那个指引他的宫装侍女掩上了门。

    殿中所有晃动的烛火都静了下来。

    赵襄儿缓慢起身,她起身之时,从扶手之侧顺手抽出了一柄长刀,那柄刀同样很美,它狭长的刀身呈现淡淡的青色,好似一面琉璃磨制的镜子,映照着潭水般幽静的色泽。

    灵气灌入剑中,青色的剑身瞬间化作雪白之色。

    大殿忽然漆黑,似有一道无形的细风吹过,殿内的烛火被瞬间熄灭。

    赵襄儿自神殿尽头提高而来,悄无声息的狂奔之后,提刀挑起跃斩而下,苍鸾雪白的剑光划破黑夜,美得就像是少女的眉。

    宁长久手中的神荼也燃起了虹光,他持剑横于身前,同时狂奔,横刀一抹。

    幽暗的大殿中,光芒熄灭,苍鸾与神荼的光拼成了一个红白相错的十字。

    神刀的撞击声急促响起。

    接踵而至的刀光快若闪电,将先前这道十字亮芒击成了粉碎。

    狂暴的铁刃不停地撞击、弹反,迸发出的光焰绚烂地盛开在黑夜里。

    宁长久的修罗之体再次覆于身上,与赵襄儿的神体抗衡着。

    在临河城中,他们曾经对拳对剑互练过一个月,虽然很多时候只是宁长久单方面的挨揍,但他们对于互相的招式,亦是了然于心,此刻他们的对刀虽然璀璨而华丽,但却像是在默契地复刻临河城的岁月,所有的招式都在恰到好处之时撞击,拆解,缭乱的刀光化作了数不清的破碎光雨,如殿中炸起的烟火。

    他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剑招仿佛都化作了狂怒的吼叫,要将这片黑暗撕扯得粉碎。

    光雨充斥了整个大殿,他们的对刀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只能看到刀刃的光与影。

    叮!

    刀尖与刀尖相触,相互弹开。

    宁长久与赵襄儿重新落地。

    神荼红光如血,苍鸾白芒似衣。

    这一回合的对剑,他们竟不相上下。

    宁长久微微松了口气,他的担忧是多余的,自己凭借修罗之体竟真的能与她抗衡,不愧是师尊亲手写下的绝学,果然……

    他的思绪忽然凝滞。

    那些立在殿侧的侍女重新点燃了烛火。

    火光将大殿照得明亮。

    赵襄儿微笑着看着他。

    宁长久赫然发现,她此刻身上穿的已非白裙,而是一身名贵的舞裙,那舞裙上身是细金绣花的白裳,束腰的系带之下,则是红色的,如山茶花一般的裙摆,那裙摆层层叠叠,每一叠都柔软交错,极尽了繁盛之美,将她本就绝美的身段衬得更加优雅。

    这是赵国迎接他国君主之时,最好的舞女迎宾所穿的华裙‘千褶香’。

    她方才竟在与自己高速对刀之际,闲暇之余还换了一身复杂华美的衣裳!

    高下立判。

    宁长久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盛妆华服的模样,轻声道:“真美。”

    赵襄儿柔软垂下的袖间,微垂的手腕盈盈地握着苍鸾,这柄名剑明明只是仿品,却依旧美得虚幻,仿佛是山茶花边一片纤长易折的竹叶。

    “你已经很好了,比我三年前想象中的还要强上许多。”赵襄儿看着他,微笑赞许:“只可惜这是我的国,在这里,你根本不可能战胜我。”

    说着她轻轻跃起,然后身体奇迹般地悬停在空中,如一片云,怎么也坠不下来。

    宁长久看着她柔软卷动的华美裙子,问道:“这就是法则的力量么?”

    赵襄儿轻轻点头,她手中的剑还是青色的,说明她此刻没有动用任何灵力。

    她说道:“我可以无视所有额外的力,没有拘束当然就可以强大,这就是修道者通常所说的……自在。”

    她随意挥动着手中的刀刃,刀刃一息之间旋转了上千次,快成了一道道流光。

    “害怕了吗小宁公子?”赵襄儿笑道:“要是怕了

    就投降吧,我可以让你免受些皮肉之苦。”

    宁长久问道:“若我认输了,你会选择退婚么?”

    赵襄儿收敛了笑,身子轻盈落地,略带歉意道:“会。”

    宁长久沉默不语。

    赵襄儿解释道:“还有七天我便要回归西国了,那是我必将要去的地方,所以与其留下念想,不若断得干净。嗯……婚书的期限只有十六年,它在三年前就该断了的,你知道的。”

    “我知道。”宁长久沉默良久,说道:“我其实也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嗯?”赵襄儿微微挑眉。

    宁长久道:“或许有一日,我得回观去见我师尊,届时若再归来,不知该是何年何月。”

    赵襄儿淡淡笑了起来:“这不是正好么?”

    “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道要追。”赵襄儿缓缓回神,盛美的衣裙淌过如水的地面,她来到案边,取过了苍鸾的剑鞘,“我早就与陆嫁嫁说过,我与你是同道者,并非同路人。”

    “那如果没有这些,我们会成婚么?”宁长久问出了这个问题,旋即轻轻摇头,上一世他没有这些烦恼,不也错过了么?

    赵襄儿收剑的手却微停,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半开玩笑道:“若是那样,让你入赘赵国做我的皇后也未尝不可,只是你得时刻做好失宠的准备。”

    宁长久也笑了起来,他看着赵襄儿不可方物的清艳背影,神殿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藏馆,而它的恢弘只为珍存这一朵古艳的花。

    “等等!”宁长久忽然说道。

    “嗯?”赵襄儿回身,她的剑已有一半没入鞘中。

    宁长久道:“赵姑娘急什么?我还没认输。”

    赵襄儿微微叹息,眉眼却带着笑:“以前被我揍的时候,求饶得倒是很快,现在怎么这般倔了?”

    宁长久握着手中的神荼,道:“此一时彼一时。”

    赵襄儿拔出了那半截刀刃,道:“若你还有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宁长久问:“可以给我一些时间么?”

    赵襄儿螓首轻点,并未在意。

    宁长久深深吐了口气,他拿起手中绝世的刀刃,轻轻划开了自己的掌心,鲜血渗出,抵在了刃上。血融入了刃中。

    他效仿古法,想以自己的精血与刀消融,达到人刀合一的契合。

    赵襄儿轻轻摇头。

    这种办法虽然有些用,但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即使达到了人刀合一的地步,此刻也绝不可能是她对手。

    因为她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在她的神殿里,她便是不可战胜的。

    宁长久闭气凝神,呼吸吐纳。

    刀刃的血光浓郁了一分。

    他右手握刀,左手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天谕。”

    “太虚。”

    “北冥。”

    “道剑三式。”

    “……”

    他从自己的识海中篡取出了他所有学过的剑法的精髓,将它们一一地淬在了刀刃上,这些剑法或者刀法的精髓就像是融入铁器中的宝石,每落入一道,刀刃的血色便浓郁一分。

    赵襄儿黛眉微蹙。

    宁长久刀还未出,刀气却已迎面而来,她的名裙千褶香在刀气中翻飞而舞。

    “修罗……”宁长久吐了口浊气,身体里,金色的线再次亮起,每一条血脉都像是蛰伏的金龙,它们生机勃勃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

    赵襄儿足尖轻轻点地。

    宁长久看着她。

    她颔首。

    宁长久握着刀,一步后撤。刀对于他并不顺手,于是他将它想象成了剑,一柄绝世的,曾居于幽冥地府深处的剑。他做了一个拔剑的手势。

    寂静只是短暂的一瞬。

    下一刻,所有的烛火再次熄灭,一道刀光斩了出去,却不带任何的颜色和锋芒,这一刀像是树梢上最后一片雪,也像是离群十年即将郁郁而终的鹤,它那么地寂寞、单薄,弧线展开的平面好似一张单薄的纸,等待着有人落笔留下痕迹。

    赵襄儿看着这一刀,目光中难掩惊艳和赞叹。

    这一刀的意境那么地美,让她想起了榕树上远看日落的回忆,也想起了酆都之中他抱着自己时的样子。

    在世界之外,她是接不下这一刀的。

    但赞许也变成了遗憾。

    这是她的世界。

    这一刀快得难以言喻,但在此刻她的眼中依旧只算平常。

    苍鸾如雪,横抹而过。

    寂寞的刀意被切中了痛点,瞬间斩断,于是寂寞便成了落寞。

    烛光再次点亮。

    宁长久握刀而立,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

    “还好么?”赵襄儿问道。

    宁长久嗯了一声。

    赵襄儿恼了起来:“你倔什么倔?”

    “那你问什么……”宁长久想回击一句。

    话音才落,他的身子便坠了下去。

    赵襄儿叹了口气,出现在他身前,扶住了他,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神色复杂。

    宁长久握住了她的手臂,咳出了一口血。

    “别勉强了。”赵襄儿叹息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很满意。”

    宁长久轻轻摇头,他的长发披散了下来。

    赵襄儿还想劝慰,下一刻,她的眼前,一道金光亮了起来。

    又偷袭?

    好一个无耻小人!

    赵襄儿更恼了些,心想真是白对你好了。虽然气恼,但她一点不惧,在这里,宁长久一丝战胜她的可能性都没有。

    但很快,她神色变了。

    宁长久拉住了她的手,猛地一拽,她陷入了一片金光里。

    金光散去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欢迎来到……十相国。”宁长久揉着太阳穴,艰难起身,对着赵襄儿笑道。

    这是金乌里的世界。

    ……

    ……

    (再次感谢猪小三zxs大大打赏的盟主呀~)

    (书友萌晚安。)

第两百三十二章:背着女帝去青楼

    “我好心关照你,你竟然骗我?”赵襄儿盯着他的眼睛,她俏脸紧绷,嘴唇紧抿,纤细的锁骨分明,闪烁的眸光里透着恼与恨,那一身华贵的“千褶香”好似黯然失色,几欲凋零。

    若是寻常人,见到她这般复杂的目光,恐怕已愧不能言,开始软语道歉,宁长久却坚定道:“别装了,皇城不也是你骗我进来的?”

    赵襄儿咬着下唇,辩解道:“我……我是请你来吃饭的!”

    宁长久指了指这个残破神国,道:“我也是请你来参观的。”

    “?”赵襄儿环视四周,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世界,与其说是世界,不如说是一个荒芜的空间,这个空间里,似曾炸开过一朵太阳,满地殿楼的废墟之上,漂浮着无数的尘火残屑,他们有的渺如星火,有的大如高楼,寂静地漂浮,毫无生气。

    “这有什么好参观的?”赵襄儿不悦道。

    宁长久道:“你请我的晚宴不也还没上桌吗?”

    赵襄儿蹙眉,生气道:“你这人怎么这小心眼?”

    宁长久笑道:“殿下如何待我,我当然要如何待殿下。”

    赵襄儿香腮微鼓,气恼不已。她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漂浮在空中,岩浆般流淌的碎片,问:“这是……金乌世界?”

    宁长久道:“按照金乌传承的记忆,这里是十目国,后世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天生十日,如十目凝视大地,二是金乌神国中的国主名为相,相后来被杀,尸首分离,成了十与目。”

    远在几千年前的上古时期,世界所有手握权柄的古神,几乎都建立过大大小小的、独属于自身的神国,那些神国在后来的‘元初之战’中分裂或合并,零零散散依旧有上百座。它们是最古老的王国,基于权柄和神话逻辑构造。

    那时候天地间散落的权柄还很零碎,许多神国的权柄都是重叠的,于是那些同源的权柄之间便会发生战争,胜者的一方将得到补全。

    那一场大战便是险些打得天地断脉的元初之战。

    之后几千年中,世界又被无数场浩劫和战争洗礼,最可怕的便是三千年前那一场,关于那时候的史料全部被抹去,数百座独立的神国在浩劫中消亡,哪怕是冥君那般远古神主之一的存在也未能幸免,那个时代成群的古神,只有零星幸存至今,哪怕幸存下来的,大部分也丢失了记忆。

    十目国便也是三千年前被毁灭的神国之一,只留存了一个残破的旧址,藏于金乌之中。

    当今的世界里,只有十二神主的神国才被世界法则认可,其他藏于民间的小神国,一旦被国主察觉,便会招来覆灭之祸。

    赵襄儿回忆着九羽传承的历史,看着这座破落得不成样子的国,摇头道:“把我骗来这里又怎样呢?你又不是此方国主,顶多只是创造一个公平的战场罢了,难道你觉得正面对刀能赢得过我?”

    话语间,赵襄儿柔软的袖子抬起,袖下宛若流苏的绸条随风飘舞,苍鸾纤长而湛清的刀身上,再次亮起了雪白的光。

    宁长久将神荼横于瞳前,手指抹过了神荼的刀背,道:“小丫头,你还抱有幻想么?金乌是我的先天灵,我纵然不是此方国主,但这个世界是青睐于我的,我在此处可以展现的力量远超过你。”

    在临河城的时候,他便在梦中看到过金乌里这个残破的世界,但他从没有尝试使用过,因为每一个神国旧址的出现,都会引来世间的纷争,而他的境界不足以避免这些。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能力把比他更强的敌人拖入这个残破之国里,如今赵襄儿也是境界相仿之下的偷袭暗算。

    总之,借着赵襄儿世界的遮蔽,他终于有机会让这个破碎的无主之国一展真容。

    赵襄儿目光闪烁,判断着他话语的真假,华美的衣裙被剑光照亮,她将刀锋缓缓地指向了宁长久。

    “我不会败的。”赵襄儿平静地像是陈述。

    宁长久提着刀走过废墟,他握刀的手上,金色的脉搏跳动如蝉的腹,他抬起了手,看着赵襄儿的眼:“殿下请赐教。”

    随着他念头动起,这个世界上,似有残余的、无形的风扑到了血色的刀刃上,刀光无灵自燃,笼罩着宁长久的身影,随着他举刀的动作,骨骼也发出了一记记脆雷般的响声。

    赵襄儿也举起了手中的刀。

    这个沉寂了三千年的神国里,一场灿烂的决战即将拉开帷幕。

    空中的火屑在宁长久起刀的一刻撕裂,刀刃振动着,吞吐的血光似狂雷怒电,撕开这个昏沉的世界,一瞬间斩出了数百丈。

    先前他曾用道法附着在刀锋上,但此刻他已不需要了,这个世界在他的血刃上镀上了一层光,那是无数微粒状的星火,与刀锋的颜色相融,这柄名刀的仿品,在附着上无数光粒之后,竟绽放出了不输真正血刀神荼的锋芒。

    刀刃的招式没有太多变幻,转瞬之间,他们已然撞在了一起。

    他们中间,炸开的刀意像是飞速扩张的领域,红白凌厉的线条以他们为中心,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向着四周扫荡而去,纷纷撞击在神国残存的废墟里,那些坚不可摧的石柱沉寂了千年,此刻被刀光波及,表面的一层风化被削落,碎纸屑般吹起。

    撞击声摩擦出一簇簇刀火,绚烂炸开。

    宁长久的白衣像是鬼魅般无形地穿梭着,下刀的力量却快若雷霆。

    赵襄儿穿着名贵而繁琐的裙,立在原地,身子不时地转动着,手中飞舞的刀似切割雨丝。

    绚烂夺目的刀光里,雪白的刀风很快被血色吞没,赵襄儿的刀被压制了下去了,她立在原地,每次出刀的动作都被精准地捕捉,哪怕只是守势都很难维持。

    宁长久的动作则越来越快,无声切落的血刃像是隐没于黑暗的暴雨,逼得赵襄儿节节后退。

    叮然一声清响里,两人刃尖相撞,身影终于弹开。

    宁长久足尖点地,挥刀斩去了空中弥漫的血光,脸色恬静。赵襄儿的身影却不停摇晃,她握刀的手已然不稳,娇柔的身躯随着喘息上下起伏着。

    “你败了。”宁长久说道。

    他彻底击败她还需不足十刀。

    赵襄儿握着刀,却没有丝毫的颓唐之色,反而淡淡地笑了起来:“是吗?”

    “怎么?你难道还有后手?”宁长久问。

    赵襄儿指了指上方。

    他望向了天空,脸色微变。

    他这才发现,这片天空在不停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要裂开。

    “还记得引你前来的那个侍女么?”赵襄儿道。

    宁长久想起那个走下阶梯的宫装女子,回想起她关门的动作,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宁长久明白过来:“她有你的一缕意识?”

    赵襄儿没有隐瞒,直接颔首道:“你虽然拖着我来到了这里,但金乌却还在我的世界,在你出刀的时候,那些侍烛女子已然动手了,你在这里逞着威风,你的金乌却在替你受罪啊,用不了多久,它便会抵挡不住,届时,这个十目国也就会崩塌。”

    宁长久看着天空,道:“金乌崩溃之前,你必败无疑。”

    赵襄儿道:“除非你将我杀了,否则世界还能维持,我只要死撑着不求饶,你能拿我怎么样?”

    宁长久揉了揉太阳穴,一阵头疼,心想这哪里是决一胜负,分明就是和女孩子无理取闹啊。

    宁长久道:“你不是要完璧归赵么?不是完璧也无妨么?”

    赵襄儿道:“那我就恨你一辈子。”

    宁长久有些懵:“你怎么这般无耻?”

    赵襄儿淡淡道:“你不也利用我对你的关心把我扯进了这里么?就当两清了。”

    宁长久深吸口气,道:“真当我不敢动你?”

    赵襄儿心中有点慌,她此刻也在赌,赌他在金乌破碎之前找不到解开世界的方法。

    她面不改色,出声提醒道:“你若是再与我浪费时间,你的金乌可就承受不住了。”

    “殿下无需多虑。”宁长久握着长刀,他此刻恨不得把赵襄儿抓过来狠狠抽一顿屁股,但他知道,破解她的世界才是当务之急,否则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发泄。

    宁长久身子骤动,前冲挥刀,以刀背击打过去,赵襄儿举起苍鸾对空格挡。

    刀背带着宁长久全部的力量撞来,刀刃振响之间,赵襄儿的身影被猛地弹开,震得后退,宁长久血色的刀光压了过来,笼罩了华服的少女。

    赵襄儿有些后悔,先前自己为何非要换上这身衣服,这对于打斗根本没有半点益处。

    她被逼得不停后退,脚步也越来越凌乱,此方天空中的闷响着也不断地响起,不知是世界先崩碎还是赵襄儿先被击垮。

    啪!

    刀光倒错之中,宁长久刀柄一砸,击中了赵襄儿的手腕,与此同时,他伸出手,直接精准地握住了她手中的刀柄,他侧身以肘撞入少女怀中,直接趁机夺过了细长的刀。

    赵襄儿失去了刀刃,步步后退,宁长久身影逼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赵襄儿闷哼一声想要挣扎,宁长久以伸出了手指,对着她的周身七十二窍穴点去。

    他所用的是道门的春山指,落指如画师持笔于春山点苔,看似轻灵随意,实则指指破风,疾如闪电。

    赵襄儿的痛哼之声还来不及发出,她前方的三十六窍穴便被春山指尽数点中,尽数封死。

    宁长久抓着她,将她的身体背过来按在了地上,赵襄儿如今已然十九岁,身段出落得曼妙难喻,凸浮处高挺还是腴弹处翘挺,都已绷成了惊人的曲线,如今在这繁盛的千褶香裙之下,妙美得似可倾倒这座残破的神国。

    宁长久怔了片刻,不由想起临河城最后一日,他们击败了白夫人之后缠打的场景,柔软与芬芳之感犹萦绕鼻间。

    他强压下了自己的心绪,春山指精准落下,将她剩下的三十六窍穴也尽数封死。

    “没用的。”赵襄儿淡然道,她甚至没有挣扎,因为她生怕自己的挣扎激发对方什么奇怪的**。

    赵襄儿七十二窍穴被尽数封死,灵力停滞无法流转。

    但权柄的发动似乎无关灵力,外面的敲打声反而越来越急,宁长久可以想象出金乌在殿中不停窜动然后被那群侍者殴打的场景了。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想着有关于这一切的修道法门。

    修行者运动灵力除了七十二窍穴,还有……

    “七窍?”宁长久呢喃了一声,解下了赵襄儿束腰的玉带,蒙住了她的眼睛,又用灵力堵住了她的耳朵。

    赵襄儿猜到他要做什么,道:“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权柄之力根本无关七窍,你这么做……唔……”

    宁长久斩下了自己的一截袖子,团了团,捏住赵襄儿柔软的檀口,塞了进去,又堵住了一窍。

    宁长久用灵力封住她七窍之后,神国之外的敲打声依旧没有消失。

    他目光掠过赵襄儿秀美的脊线,望向了下方,少女紧绷的腿被他坐着,难以挣扎,只能竭力地扭着动腰肢做着反抗,虽然这种反抗极有可能是负面作用的。

    “这里好像还有两个窍穴……”宁长久抬起了手,以春山指试探性点了过去。

    赵襄儿虽然听不清看不见,但是隐约能猜到宁长久要做什么,反抗得更加激烈。

    灵犀两指,一指没幽庭,一指按山关。

    赵襄儿身躯不停地颤栗着,口中发着唔唔唔的声音,此刻她灵力被封,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姑娘,面对宁长久的动作根本做不出反击。

    可惜依旧没用。

    宁长久手指收回。

    他嘴唇越抿越紧,无心欣赏少女的身段,直接展开了神识的图卷,心如止水地从上向下摸索了一遍,寻找着打破世界权柄的法门。

    金乌的嘶鸣声已在耳畔响起。

    用不了多久,这个十目国便要崩塌,而他要面对的,很可能是赵襄儿数以十倍奉还的屈辱。

    “再撑一会儿啊……”宁长久深吸着气,努力平稳道心。

    天上已有金光落下,整个十目国也开始摇晃。

    十目国自然不会毁坏,但是它藏于金乌之中,若是金乌被打回紫府,那么十目国只能被迫关闭。

    “金乌……”

    宁长久眼前骤然一亮。

    他立刻想到了一件事——为何他与赵襄儿交战这么久,九羽始终没有出现!

    之前对抗白夫人时,赵襄儿以长命境,手持九羽连杀三头白骨大妖的姿影犹在昨日,那个既可以化鸟又可以化剑的漂亮大鸟是何其恐怖的杀器,为何今日直到此刻都没有见她动用?

    宁长久心神一凝,霍然明白过来。

    十目国藏在金乌之中,那么这个小世界的构造,很有可能与九羽息息相关!

    所有创造类似神国小世界的功法,在天地法则之中都算是禁术,当然不能正大光明问世,所以十目国于金乌遮掩才能苟存至今,而这个朱雀小世界的根基,定然也是被九羽所遮蔽的!

    宁长久想明白了这些,立刻将赵襄儿翻转了过来。

    “唔……唔唔……”赵襄儿檀口塞着不团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怨怒地晃动着脸颊作为抗议。

    宁长久不理会她凶极了样子。

    他探出一指,点上了少女玉润的眉心。

    他的神识融了进去。

    此刻赵襄儿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没有一丁点反抗之力,只能任由施为。

    “死丫头藏得真深……”宁长久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的神识像一条线,高速地探了进去,于赵襄儿的神识深处寻到了九羽漆黑的踪影。

    九羽似睡非睡,悬浮于识海之中,蜷缩的身子好似一轮黑色的太阳。

    宁长久伸出了神识的网,攥住了这轮黑色太阳。

    “唔唔……”赵襄儿螓首微晃,细柔的腰肢痉挛般挺起,本就完美的身段里,线条的张力惊心动魄。

    十目国摇摇欲坠。

    那些侍者近乎疯魔,他们的动作不似挥刀,更像是用刀背为榔头,直接对着这个世界狂轰猛砸。

    金光落如流火。

    赵襄儿此刻虽然被制住,但她一旦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局面依旧会转瞬颠倒,她会再次成为不可战胜的神。

    宁长久的识海之线也朝着九羽狂涌。

    他们在比拼速度。

    胜负皆在一瞬之间。

    轰!

    神殿中,金乌被剑背狠狠砸中,摔落在地,宁长久受到了先天灵的反噬,胸口传来锥心之痛。

    天空之中亮起了火。

    那是来自于神殿的朱雀之火。

    火焰燃了进来,吞天落下,侵蚀了金乌中的十目国。

    宁长久点着她的眉心的手指不停颤抖。

    落下的火焰吞没了他。

    世界崩塌。

    ……

    ……

    许久许久。

    夜空中亮起了点点星芒,它们宛若沙漏中漏下的细沙,凝成细长的线,坠入了宁长久的身体里。

    周围一片漆黑。

    没有星火漂浮的残片也没有满天燃烧的大火。

    青砖触体微凉。

    赵国静谧的夜色如巨大的被子,盖在了他们身上。

    宁长久与赵襄儿皆脱力躺在地上,似是昏死了过去。

    赵襄儿压在他的手臂上,呼吸微弱。

    夜风拂过鬓角。

    宁长久手指微动。

    他率先醒来,头痛欲裂,身上使不出一丝劲。

    幸好他的修为重新恢复到了紫庭境,风吹过了几次之后,灵力涌回气海让他缓缓恢复。

    赵襄儿还在身边熟睡,她的眼睛被蒙着,檀口中还塞着布团子,躺在地上倒像是被绑架了。

    宁长久回想起了刚才的场景。

    最后关头,火光落下之际,他恰好也切断了九羽与那世界的联系,金乌的十目国和九羽的小神国几乎是同一时间坍塌的。

    他们双双坠落,回到了现实之中。

    按理说他们那一回合依旧是平手。

    只是……

    宁长久看着身边的少女,笑了起来,感慨着自己的先见之明。

    赵襄儿的七十二窍穴还被封锁着,此刻应是做不出什么反击了。

    宁长久把这只穿得漂漂亮亮的‘小绵羊’背在背上。

    此刻他站在城门口,左右望去,头昏脑涨,也分不清哪边是皇宫,哪边是市坊。

    算了……宁长久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错综复杂的,时隔三年,他根本想不起皇殿的位置。

    总不能露宿街头吧……宁长久想着,还是找家客栈住一晚算了。

    他背着赵襄儿向外面找去。

    很快,他发现自己连客栈都找不到了。

    没关系,找不到归找不到,中间有一栋楼,又高又亮,鹤立鸡群,想来是可以住人的。

    宁长久背着赵襄儿掠了过去。

    一个拎着大花手绢的女子倚靠在门便,一下拦住了宁长久,道:“公子你这是……”

    宁长久问:“有空房间么?”

    说着,他伸手解下了赵襄儿的荷包,看了一眼确认其中没有其他东西后抛了那个胖女人,“我要住一晚。”

    胖女人接过了荷包,皱起了眉头,道:“这……这是你哪里劫来的?没有来头的人我们可不敢收。”

    宁长久道:“我带我妹妹下山,中途遇到歹人袭击,昏了过去,我需要寻个地方给妹妹疗伤,见这里最亮,就来这里了。”

    “歹人?”胖女人一脸不信:“如今陛下英明神武,四海清平,哪里会有歹人?你这话可是在侮辱陛下?”

    “陛下……”宁长久扶着赵襄儿的大腿,欲言又止,他缓了缓神,道:“我们是山上人。”

    “山上人?”胖女人皱起了眉头,忽然大笑了起来:“山上人哪里会来城里,更别说这种地方了,你们师父没给你们讲过规矩?”

    “这种地方?”宁长久微微疑惑,环视四周。

    眼前灯艳酒美,耳畔丝竹靡靡,宁长久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宁长久叹了口气,懒得在寻,直接问:“没有空的房间了么?”

    “这里可不收来历不明的人。”胖女人要逐客了。

    宁长久却抬起了头,睁开剑目扫视了一遍,道:“嗯,三楼有两间……”

    在他眼睛亮起的那一刻,胖女人吓得一个激灵,身子哆嗦间猛地后退,撞在了一张椅子上:“你……你……”

    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望了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接着所有人都怔住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少年展露了什么手段,而是因为他身上的少女悠悠转醒了。宁长久已为她解去了蒙眼的和塞在口中的布,她微微抬头,眯着惺忪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四方:“这……这是哪里啊?”

    她半梦半醒地问了一句,然后螓首垂下,重新趴在了宁长久的背上,又睡着了。

    这惊鸿的一瞥令得满楼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城中最红最好的青楼,但这少女抬起眼的一刻,所有载歌载舞的歌姬都黯然失色,那些自认为见识过了烟柳繁华的人,从未想过,世间还有这般的绝色……

    宁长久看着胖女人,问道:“银子够么?”

    “啊……”胖女人也惊愕住了,连忙点头:“够够,客官,不,仙人仙人……”

    宁长久已走上了楼梯。

    等到他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众人才终于回过了神。

    “这……”

    楼中一下子炸开了,议论纷纷。

    那些没见到少女容颜的,听到他们议论更是奇怪,自语道:“听说过去酒店自带酒水的,从不曾过听过来这里狎妓还自己带的啊,这……这是什么人啊?伤风败俗……”

    “……”

    宁长久带着赵襄儿轻而易举地开了房门。

    少女被扔在了床榻上,她自然地抱着被子,身子蜷起,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

    赵襄儿眼皮颤动,悠悠转醒之时,天已经亮了。

    她想要从床上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根本无法动弹。

    她神识骤然一清,然后发现自己身上被捆着红绳,那红绳的手法细腻而精湛,弯弯绕绕地缠躯而过,将本就玲珑之处勒得更加醒目。

    赵襄儿惊慌地挣动身子想要挣脱,但她窍穴被封,怎么也使不上灵力。

    她身为尊贵神圣的赵国女帝,朱雀的女儿,竟被这样用绳子羞耻无比地捆在了床上!

    少女只觉得有些眩晕,她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初境,酝酿了一番情绪,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向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罪魁祸首。

    宁长久以胜利者的姿态坐在椅子上,手指夹着那份婚书晃了晃,微笑道:“襄儿姑娘睡得可好?”

    赵襄儿正要说话,却发现空中塞着巾帕。

    她犹豫了一会儿,唔唔地叫了两声,眨了眨眼,似是求饶和妥协。

    宁长久不理会她,直截了当道:“稍后我会问襄儿姑娘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当然,你要想清楚了再做决断,否则可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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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三章:襄儿的驯服手册

    这一幕曾经真切地发生过。

    当时宁府的大宅里,宁长久醒来之时,便见赵襄儿端着把刀对着自己,她提出了几个问题,让他诚实回答。

    螺旋发展的历史终于在此刻发生了扭转。

    少女的千褶香裙已经随着世界的崩塌而消失,此刻穿着的,依旧是纯白纤净的棉裙子,棉裙子上勒着红绳,与肌肤紧贴,青春靓丽的曲线带上了诱惑的美。

    曾经威严尊贵的女帝此刻就被这样捆在床榻上。

    赵襄儿的修道之路青云直上,如今更是达到了堪称仙人的紫庭境,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所幸她还能动弹,她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随着她坐起身子,那绑法古怪的绳子竟还收紧了些,于是她连跪坐在床上的姿势都维持不了,双腿向着两边一屈,就像一只小鸭子。

    她也渐渐地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想起了被宁长久骗入十目国,想起了被他封住七十二窍穴和……九窍,还有最后决战来临的那个刹那。

    若是宁长久不耍赖,封住自己的窍穴,她此刻明明还有再战之力的……自己还有绝招没用呢!

    这……这也太可恶了!

    世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娘亲怎么给我找的夫婿,我……我竟也瞎了眼还为他伤心了许久,真真是头人面兽心的大白眼狼!

    可惜她此刻力量与寻常的习武之人无异,更是受人所制,姿势羞耻。她也明白,宁长久这无赖再十恶不赦也不是真正的坏人,自己为了家国大义低一下头也没什么……嗯,缓兵之计!

    她水灵灵的眸光愈发婉转动人。

    宁长久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哪怕他已有心理建设还是险些没有抵抗住……好一个小妖精。宁长久想着,抽出了一条布,直接给她眼睛再次蒙上。

    “问你几个问题,请女帝陛下好好回答,要不然就揍得你坐不上龙椅。”宁长久冷冷发话。

    赵襄儿心中哀叹,想着十多年的修道生涯,想着娘亲对自己期许,想着世界展开困住宁长久时的胜券在握,所有的绝代风姿此刻尽如烟花散去,这头曾经被自己当狗揍的白眼狼,如今竟侥幸骑到了自己的头上,她哪怕有了“缓兵之计”作自我安慰,但十数年的骄傲如何能令她低头。

    “听懂了吗?”宁长久又问了一遍。

    赵襄儿低下头,点了点。

    宁长久道:“第一个问题,梧桐树上的麻雀到底算不算叶子,算就点头,不算摇头。”

    “???”赵襄儿有点崩溃,心想历史上便有指鹿为马的荒唐故事,怎么你也当起了佞臣呀?

    这种事情……

    赵襄儿妥协着点头。

    宁长久展颜一笑,继续问道:“把我骗入城中暗算我的一事,可知错了?”

    知错个鬼……赵襄儿再次点头。

    宁长久道:“过去临河城时,女帝陛下对我颇为不敬,是不是也应该好好道歉一番?”

    赵襄儿心想那时候不是你求我帮你开凿体魄么……况且,你要我道歉也先把我嘴巴里的布团子取了啊!

    宁长久每问一个问题,她心中的恼与恨便攀高一分。

    但形势比人强,赵襄儿只好乖乖点头。

    宁长久还算满意地嗯了一声,道:“看来陛下的觉悟很高啊。”

    每每听到他说陛下二字,赵襄儿的心便不由微颤,这哪里是尊称呀,分明就是在羞辱自己……赵襄儿希望自己做的是个梦。可是她此刻双手被反剪身后,连掐醒自己都做不到。

    赵襄儿继续点头,表明自己觉悟不低。

    宁长久接着问道:“那么按赵律,这该如何发落呢?”

    赵律哪有讲这个的呀……更何况她也回答不了。

    宁长久自言自语道:“掌责八十,陛下可有意见?”

    掌责?你这分明……赵襄儿的身体向后缩了缩,这次她可不愿意点头了,若真点下去,可就不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的了。

    宁长久倒是没有深究,继续道:“那么这份婚书,你还想不想退了?”

    赵襄儿沉默不语。

    她知道,无论退与不退,她都必将离开的。

    短暂的思绪间,赵襄儿身子绷紧,因为她听到了床榻嘎吱作响声,她知道,宁长久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了。

    赵襄儿原本是在默默地努力,打算冲破自己被封的窍穴,此刻宁长久靠近,她立刻敛去了气息,装出一副束手就擒的乖巧样子。

    “唔唔唔……”赵襄儿似是在说你来干什么?

    宁长久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细秀的发丝,手指如梳般落下。

    赵襄儿的发很是乌黑,又软又韧,柔柔地披下时仿佛淌下的云,末梢婉约。

    她没办法反抗,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发,这番情形就似宁长久在抚慰一只小猫。

    “襄儿……”宁长久的话语竟柔和了下来:“如果我再也没办法回来,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赵襄儿心想这是要软硬兼施用感情动摇我?

    但听着他的问话,她的心也静了许多,以后的事情谁能确定呢?但她仍旧点了点头,鼻间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她唯一带点诚心的点头。

    宁长久看着她秀美的脸,道:“过往的许多日子我都记得的,我很高兴能遇到殿下,对师尊给我挑选未婚妻的眼光也很满意,只是你这丫头太过吓人,所以我现在只好将你这般捆着,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不要见怪?赵襄儿心中好不容易腾起的一丁点感动再次扫去。

    “嗯?襄儿这是在见怪?”宁长久看着她的脸色,笑着问道。

    “唔唔唔唔……”赵襄儿连连摇头,表示否定。

    宁长久又问道:“所以这次三年之约,襄儿认输了么?”

    赵襄儿一声不吭。

    若是认了,可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襄儿慢慢想,我先执行赵律。”

    宁长久搂过身边的少女,一把将她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巴掌落下之时不忘言语刺激。

    “还敢不敢骗我了?”

    “唔唔……”

    “还敢不敢退婚?”

    “唔唔……”

    “认不认输?”

    “……”

    赵襄儿呜呜地叫着,她从来都是穿着漆黑描金龙袍,高高立于金殿的神子女帝,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呢?突如其来的训诫在宁长久振振有词的问话中加剧着羞耻,她恨不得堵住自己的七窍,这样就听不到那清脆的声响。

    可她偏偏可以听见。不仅如此,眼睛被蒙上了之后,其余的感官更敏锐了许多。

    “不敢了……”赵襄儿檀口张大,艰难而含糊地出声。

    宁长久停下手,拢

    了拢少女秀美的发,问道:“那认输了吗?”

    “呜呜……”听不清说的什么。

    宁长久重新将她身子扶正。

    “你这小丫头,平日里傲得不可一世,可别当你有一个厉害的娘亲就没人治得住你了。以后除了听你娘亲的话,还得听你未来的夫君的,知道了吗?”宁长久捏了捏她粉粉嫩嫩的脸颊。

    此刻这绝美的少女脸颊绯红,她低着些头,半跪床上,仿佛做错了事的女弟子,哪还有半点女帝的傲气与威严。

    “嗯……”赵襄儿鼻尖轻轻哼了一声,被胁迫着同意。

    宁长久这才解下了蒙在她眼前的布带,取下了少女口中塞着的布。

    赵襄儿这才猛地松了口气,她抿了抿干燥的薄唇,她抬起头盯着宁长久,细长的睫毛不停地缠着:“宁长久!你这也太过分了!”

    宁长久捏了捏她的琼鼻,道:“不过分些,你以后怎么记得住我呀。”

    “我……我化成灰也记得你!”赵襄儿气愤极了,此刻她虽还未被松绑,但实在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宁长久笑道:“化成灰?这可不简单。你是小凤凰啊,会一次次浴火涅槃的。”

    小凤凰?哪有小凤凰这么惨的啊!

    赵襄儿心想幸亏自己足够坚强,若是换了其他女子,遇到这般过分的未婚夫,恐怕早就声泪俱下悔不当初了。

    赵襄儿看着自己身上绑着的红绳子,气愤道:“你……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啊,你这两年到底去做了些什么?你现在该不会是哪个邪教的掌门人吧?”

    宁长久想着若是合欢宗掌门人,自己似乎真有资格去试试。

    这可是他苦练数月的功法,到时候可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尝尝鲜。

    宁长久道:“襄儿姑娘怎么还是这般蛮横啊?”

    “这些欺负小姑娘的手段就想让我真正屈服,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些吧?”赵襄儿实在压不住心中的火了。

    宁长久微笑道:“是吗?”

    于是这位女帝陛下又被扯了过去,噼里啪啦揍了一顿。

    赵襄儿重新跪坐在床上,委屈极了,她被反剪的手死死握着,脸上看着可怜兮兮的,内心却已想好了,以后若自己得势了,该如何找回场子来。

    赵襄儿鼻子抽了抽,环视四方,她原本以为这是皇宫里,但此刻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不解道:“这是哪里的客栈啊?”

    宁长久淡淡道:“这是青楼。”

    “嗯?”赵襄儿微愣,旋即一下子傻了:“你……你带我来青楼?”

    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帝啊,皇帝怎么可以来这种烟柳之地啊!

    嗯……好像不乏微服逛青楼的皇帝……但自己是女皇帝啊!

    赵襄儿看着自己的模样,想着这间屋子里可能发生过的事情,再难自持,俏脸一瞬绯红。

    宁长久道:“襄儿应该是第一次来吧。不是说要把我卖去楼里么?怎么没动静了?”

    赵襄儿的气势在对方连番的话语中越来越低。

    “青楼……”

    一定是故意的……其心可诛!

    赵襄儿气结,别过了头,挣了挣自己反剪着的手,道:“你先给我松绑了。”

    宁长久问:“你这丫头不老实,得多绑会儿。”

    赵襄儿沉默片刻,软语道:“好啦,我知道了,输了就是输了,我会信守承诺的。”

    宁长久道:“陛下九五至尊,可是一言九鼎?”

    “嗯……”赵襄儿妥协道。

    宁长久这才给她松绑。

    被红绳紧缚的曲线终归平滑。

    赵襄儿终于重获自由,她拧了拧自己的手腕,恨不得像只小狮子一样冲上去,直接把眼前这可恶的少年撕成碎片。

    只是她此刻实力不济,有些不敢招惹他。

    “你现在是赢家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赵襄儿头稍低着,目光向上,看了宁长久一眼,道:“以前你可是说要退婚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么能不算话呢?”

    宁长久置若罔闻,取来了一本黄历,道:“挑一个良辰吉日吧。”

    赵襄儿香腮微鼓,她抱着自己的赤着的玉足坐在榻上,目光幽怨。

    “嗯?又要反悔了?”宁长久问。

    赵襄儿揉了揉自己,敷衍道:“我哪里敢呀……”

    宁长久微笑道:“择日不如撞日?”

    赵襄儿心绪一凝,摆手道:“不行!”

    “那你挑一个。”宁长久道。

    赵襄儿接过了那本黄历,假意翻弄了一番之后,伸出手指,点中了之后第七天的日历,道:“我觉得这天不错!”

    宁长久接过日子,看着上面“大凶,诸事不宜”六个字,陷入了沉思。

    他叹了口气,看着赵襄儿,将日历向前翻了一页,道:“原来你是第七天离开呀。”

    赵襄儿沉默半晌,轻轻点头:“嗯,到时候娘亲会引神雀来接我,你……拦不住的。”

    宁长久早有预料,他虽有遗憾,却道:“人生总会相逢的,对吧?”

    “嗯。”赵襄儿点点头。

    “那就第六天吧。”宁长久认真道:“你走之前,我们办一场婚宴。”

    赵襄儿问:“这有什么意义呢?”

    她去往了神国,很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宁长久笑道:“这婚约是你娘亲定的,难不成不是让我们成亲,而是让我们打生打死的?”

    赵襄儿看着宁长久,她越来越觉得娘亲眼光问题极大,这未婚夫挑得……她对于娘亲的崇拜都开始缓缓崩塌了。

    “是。你说的都是。”赵襄儿随口敷衍,她努力冲撞着窍穴,试图早点摆脱。

    宁长久却忽然抱住了她,道:“陪我睡一觉。”

    “!”赵襄儿按住了他的胸膛,道:“不行!我要保持完璧,这是底线,要不然我真的恨你一辈子。”

    宁长久不知为何,神色看上去很是疲惫,他说道:“你这脑袋瓜在想些什么,我说的睡觉当然只是睡觉。”

    赵襄儿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宁长久拥着枕到了榻上。

    少女尚有些懵,她感受着对方温暖的怀抱,心里怪怪的,她正想要斥责,却发现对方在随手盖上被子之后,真的睡着了……

    他们就一样,在青楼的绣床上,睡在了一起。

    赵襄儿刚刚睡醒,如今更是清醒极了。

    她蜷着纤细柔软的身子,与他靠得很近很近,这种感觉……很奇怪。

    宁长久睡着之后一脸平静,赵襄儿却是原形毕露,一脸凶相,那满头漆黑的秀发几乎要触电般炸起来了,很是吓人。

    赵襄儿生怕他是欲

    擒故纵,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睡着了。

    虽然紫庭境的修士哪怕睡着之后,依旧可以探查方圆百里的杀机,但赵襄儿自认可以伪装很好,不流露半点多余气息。

    她缩紧了躯体,转过了些身子,她一手扶在枕头上,一手握着宁长久的手臂,让他的手稍稍抬起,然后自己的身子一点点向后弓,悄无声息地穿过宁长久纠缠的手。

    一切比她想象中更为顺利。

    她坐在床上,看着这个可恶的少年,卷起了自己白裙的袖口,心想一定要抓紧冲破窍穴,在他醒来之前给他一个惊喜。

    说着她开始打坐。

    但宁长久似乎在昨夜又加厚了一层封印,她仅有的灵力在府内撞着,杯水车薪,费了半个时辰的劲,也未能重开哪怕半个窍穴。

    赵襄儿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微红,有些气急败坏。

    柔软的足底触及地面,赵襄儿灵巧地下了床,开始在屋中翻找,希望看到可以让自己反败为胜的奇迹道具。

    青楼不愧是青楼,奇迹没有找到,道具倒是见到了不少。

    赵襄儿面无表情地将那些翻出来的奇怪东西推了回去,假装什么也没见到。

    她坐回了床边,看着睡得安逸的少年,怎么看怎么生气。

    忽然之间,她眼眸微眯,看到了宁长久后领处似露出了黑漆漆的痕迹。

    那……好像是被灼烧的痕迹。

    赵襄儿抿起唇,凑近了一些,她一手支着床板,一手拢着自己的发丝,生怕长发垂落把他弄醒。

    赵襄儿探出纤长的手指,拈起了宁长久的后领,微微提起了一些,随后怔住了。

    宁长久的后背上,尽是烈火灼烧血肉留下的痕迹。

    那些伤肌肤覆盖了他整个后背,犹若龟裂,看上去就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龙鳞。

    这……这么重的伤?

    为什么衣裳却完好无损?

    赵襄儿迟疑稍许,脑海中立刻翻涌出了世界中最后的场景。

    当时吞天的火焰砸落下来,那火焰中有金乌世界的,也有朱雀世界的……火光中,他猛地抱住了自己,像是护小鸡崽那样,用自己的后背去迎接了那团落下的烈火。

    世界是虚幻的,火焰也是虚幻的,但伤却是真实的。

    这种世界攻击留下的创伤是在体内激发出来的,一点点向外开裂,然后蔓延至整个后背。

    赵襄儿慢慢抽回了手。

    她坐在锦被上,双手握拳按着膝盖,方才对于自己的惩罚她当然是不能原谅的,但过往他们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场景又忍不住浮上了心头。

    自己在意他吗?如果不在意,得知他的死讯之时为何要伤心呢?只是因为那朵幻雪莲么……

    是了,还有朵幻雪莲呢……

    这人怎么这样子啊!

    赵襄儿看着他背上的伤痕,恼怒地想着,你现在都是紫庭境了,又有了时间权柄,就不能将这些伤尽数复原吗?你这是装样子给谁看啊……

    嗯,给我看,可我还偏偏看到了唉。

    年纪不大,心机深沉,准不是什么好人!

    赵襄儿看着他的脸,恨不得伸出手指,将他的脸颊划成大花猫。

    “襄儿……”宁长久嘴唇翕动。

    “嗯?”赵襄儿微微回神,目光望了过去,却没见什么反应。

    原来是梦话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赵襄儿对于他充满了不信任。

    “襄儿。”宁长久又含糊地喊着一声,手臂轻动,似是在寻找什么。

    赵襄儿看着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目光幽幽道:“骗鬼呢。”

    ……

    宁长久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张静谧的睡颜。

    赵襄儿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身子微屈着,眉眼静谧,似也进入了梦乡,宁长久看着她均匀的呼吸,似是在看一朵世上最娇嫩的花,轻轻一嗅便能闻到芬芳。

    许久之后,赵襄儿眉眼颤动,悠悠转醒。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想自己明明只是想躺一会儿的呀,怎么就睡着了呢,嗯,一定又是他搞的鬼!

    “襄儿睡得还好?”宁长久问道。

    “好得很。”赵襄儿没好气道。

    “怎么了?”宁长久问。

    “你……你老说梦话。”赵襄儿冷冷道。

    宁长久疑惑道:“我说了什么?”

    赵襄儿缓缓起身,眼睑下垂,话语淡漠道:“就一直喊陆嫁嫁的名字,喊个不停啊。你既然这么想她,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宁长久揉了揉脑袋,他缓缓起身,背上的伤虽不算多么重的伤,但毕竟是精神与**双层面的攻击,对于他精力的损耗是巨大的。

    “对不起啊。”宁长久说。

    赵襄儿道:“不用和我对不起。”

    宁长久道:“我们下去走走吧。我请你吃糖葫芦补偿一下。”

    赵襄儿冷哼道:“谁要吃你的糖葫芦?”

    ……

    赵襄儿将一颗红润剔透的糖葫芦送入了口中,外面的糖皮很甜,里面的果肉有些脆,微酸,她走在宁长久的身边,一颗接着一颗默默地啃着。

    宁长久道:“皇城待了这么久,会不会太无聊了些?”

    赵襄儿含糊道:“那你想去哪里?”

    宁长久问:“要不回临河城看看?”

    赵襄儿道:“那里百废俱兴,过往的样子全然看不到了,有什么好追忆的?”

    “那去不去?”

    “嗯……去。”

    赵襄儿答应之后就后悔了。她发现自己似乎又上当了。

    临河城离这里很远,只好御剑去,她此刻灵力被封,只好立在宁长久身后,双手死死地搂住他的腰,飞到高处时,她的前胸和他的后背都要贴得严丝合缝了。哪怕宁长久不说话,她也知道这个大恶人心中在翻滚些什么念头。

    赵襄儿一路上一直冷着脸,不太说话。

    “这里……是当年我们和白夫人退居沙河两岸的地方。”宁长久立在岸边,看着澹澹而去的河水,追忆道。

    赵襄儿当然记得,当时她和白夫人打了一架,半身是血,衣衫不整倒地不起,便是宁长久背着自己回去的。

    见少女不说话,以为是让她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

    他轻轻笑着说道:“这些都过去了。这六天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赵襄儿轻轻摇头,她忽然张开了手,面无表情道:“我走累了,背我。”

    ……

    ……

    (感谢堂主血羽菌打赏的大侠呀~~谢谢大大的打赏支持~么么哒)

第两百三十四章:在日出之时与你相见

    宁长久停下脚步,望向了身边的少女。

    赵襄儿半张着手臂,脸冷冷的,白裙子小花般摇晃着,看上去不情不愿的。

    “好。”宁长久柔声答应,他背过身去,一边回忆起了当初他背着她的样子,一边屈下了腿,弯下了身子。

    赵襄儿走过去,身子缓缓贴靠上去,那粉藕般的玉臂穿过左右双肩搭在了前面,纤细紧致的腿则一点点攀上了他的腰,因为她是白裙子的缘故,双腿交夹于腰后,裙子便绷得更紧,将臀腰的曲线勾勒得靓丽。

    宁长久只觉得那熟悉的软糯感又贴住了背,然后一个尖尖的、圆润小巧的下颌贴了过来。宁长久伸出手,搭上了那光滑的大腿,稍稍用力提了一提,让他们的身子靠得更紧了些。

    赵襄儿朝着他的后领中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伤基本痊愈了,新生的皮肤白暂滑-嫩得像是女孩子的一样。

    赵襄儿有些不悦,心想先前刻意不治伤,果然是装给我看的……她恨不得伸出手,直接像钳子一样对着他的脖子狠狠一夹。

    宁长久感受到了杀意,笑问道:“襄儿怎么了?”

    赵襄儿语气平淡:“你先背我走走,我要睡会儿。”

    宁长久疑惑道:“不是才睡了两觉么?”

    赵襄儿道:“睡着了就看不到你了,就不用心烦了。”

    说着她侧脸贴着宁长久的头发,闭上了眼。

    宁长久笑道:“那你以后不得睡一辈子?”

    赵襄儿道:“别扰我。”

    宁长久便背着她走过了河边,沿着当年他走过的路,向着前方漫无目的地走去。

    等到宁长久离开之后,沙水之中的韩小素才探起了些脑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道:“这就是小龄姐姐说的襄儿姑娘么……真漂亮啊。”

    随着赵襄儿来到临河城,这座城似乎也有感应,所有原本沉郁的一切都开始缓慢地恢复了生机。

    沙水之底郁郁之气逐渐消散,焕然如新,韩小素只觉得如释重负,于河中灵巧穿梭的身影就像一条小鱼儿。

    临河城很是冷清。

    宁长久背着她慢慢地走着,少女身子骨轻盈,当然是谈不上累的,此刻哪怕赵襄儿已然易容了些,宁长久一路上也收获了许许多多羡慕的目光。

    城中沿路走去,甚至还能看到他们的雕像。

    当年便是他们救了这座城,这座城一直记得。

    “想吃些什么?”宁长久问道。

    赵襄儿不说话,身子均匀地起伏着,像是真的又睡了过去。

    宁长久自顾自道:“临河城据说有几家老铺子,那几位老人都是当年大难不死的,我们也可以去沾沾福气。”

    赵襄儿容颜静谧,还是不说话。

    宁长久笑了笑,悄无声息地拐入了一条无人的街道。

    短暂的寂静之后,赵襄儿气恼开口:“手规矩一点!”

    宁长久道:“小襄儿不是睡着了吗?”

    赵襄儿沉默了一会儿,道:“放我下来。”

    ……

    赵襄儿轻轻落地,她理了理自己雪白的裙摆,细美的眉目蹙起:“你之前就是这么背我的?”

    “害羞了?”

    “这是在外面啊。”

    “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

    “万一有其他人看到呢?”

    如今赵襄儿窍穴被封,无法延展神识探知,自然缺乏了许多安全感。

    宁长久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放心,我会好好把你藏起来的。”

    赵襄儿恼道:“不许摸我头,你当我是你那个小师妹啊!”

    宁长久笑道:“你要是有不满意的,可以反抗啊。”

    赵襄儿心想这又是什么恶趣味?她撇了撇嘴,脚步放慢了些,道:“你小师妹临走之前还来看过我呢。”

    宁长久道:“她说了什么?”

    赵襄儿道:“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你那小师妹气质得出落得越来越好了。”

    宁长久微笑道:“师妹天赋本就极高。”

    赵襄儿道:“是啊,小龄是个好姑娘,只是遇到你这样人面兽心的师兄,以后怕是……”

    少女欲言又止。

    宁长久眯起眼睛,道:“襄儿继续说下去啊。”

    赵襄儿恨透了这种无力感,她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你,我哪知道你以后又要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宁长久问:“什么算伤风败俗啊?”

    赵襄儿道:“比如姐弟呀,师徒呀这种。”

    “是吗?”宁长久双手拢袖,道:“襄儿这话是不是有所暗指?”

    赵襄儿唇角挑起了些:“你别和我不懂装懂。”

    宁长久淡淡地笑了笑。

    赵襄儿走过幽清的巷子,缓缓道:“你好像就喜欢这种调调……也不知小龄嫁嫁那样的好姑娘,怎么就遇到了你。”

    宁长久道:“那你呢?”

    赵襄儿道:“我是被挟持的。有本事你给我解穴。”

    宁长久道:“放虎归山这种事我可不做。”

    “无耻。”

    “我已经很温柔了。”

    “我饿了。”

    “我请你吃饭。”

    “用的不还是我的银子!”

    “你也说了,我是强盗。”

    “无耻……”

    赵襄儿小手被宁长久抓住,两人一起穿过巷子,向着酒楼走去。

    点上了菜之后,宁长久搁着筷子,看着赵襄儿吃着饭,赵襄儿吃了一会儿之后,她微鼓着香腮,抬起头,看着宁长久,问道:“你怎么不动筷子啊。”

    “我总感觉自己在养猫。”宁长久道。

    赵襄儿白了他一眼,道:“宫里负责养猫的可都是太监。”

    宁长久这才吃起了饭。

    酒足饭饱之后,宁长久与赵襄儿一同出门,将这临河城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他们看着那些新造的房子,回忆着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那是当年宁擒水的院子,你在那里揍了我一个月。”宁长久指着一间崭新的别院,笑着说道。

    赵襄儿不解道:“这般丢人的事情,你说起来怎么还带些骄傲?”

    宁长久笑着揉她的脑袋,道:“当年被揍得越惨,现在才越解气,对吧?襄儿姑娘。”

    赵襄儿躲无可躲,只能被强迫着揉头发。听到宁长久这么说,她看那间院子也觉得不顺眼了起来,她别过头,道:“走,我不喜欢这里。”

    宁长久道:“接下来去哪里?”

    “白城。”

    “白城可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了?”赵襄儿明知故问。

    当日九灵台上,她在高台亮起号令的火,白城却没有回应之时,她便知道,是有人在那里捣鬼,如今那个捣蛋鬼的身份已然很明显了,定是宁长久指派陆嫁嫁做的。

    这陆嫁嫁也真是过分,居然放任自己心爱的徒儿来找我,也不知道拿链子拴在身边……

    宁长久道:“你要实在想去,我们就去。”

    “算了。”赵襄儿又反悔了,道:“去外面看看吧。”

    宁长久停下了脚步,赵襄儿自然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赵国偏僻多荒莽,城外许多地方都是没有开辟的荒谷山野,此刻深秋,万木凋零,山间唯有枫叶艳红如火,远望过去好似群山之间披着的嫁衣。

    宁长久带着赵襄儿来了一处潭水清幽之处。

    赵襄儿站在池水边,除去了绣鞋,用手拎着放在身边,雪嫩的玉足探入了深秋微凉的池水里,粉软的小脚丫轻轻涤着水,惊起了涟漪阵阵,红枫的倒影晃碎在了水池里。

    宁长久坐在她身边,他们身后尽是巨大的树木,树叶凋零着,宁长久手指虚画,剑气纵横而出,如雕花之笔,每一片落下的叶子都被剑气割碎,精准地变成了“襄”这个字,这些襄字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

    赵襄儿看着这些或端正或飘逸的字体,道:“雕虫小技。”

    宁长久笑道:“襄儿也露一手?”

    赵襄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弯下身子,轻轻地伸出手,于水中撩起了一片雕刻的红枫,将它放在大腿上,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宁长久说道:“这字看多了,倒是有些像‘囍’字。”

    “这是娘亲给我的字。”赵襄儿缅怀道:“这字陪了我十九年了,现在我终于能对得起它了。”

    宁长久轻声道:“赵失其壤……确实是好字。但对于你娘亲来说,这人间的得与失,或许只是手掌翻覆之间吧。”

    赵襄儿颔首道:“当年赵国的祸与乱,甚至瑨国自以为的天启,应该都是娘亲亲手布置的。虽然我很少见她,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对于天下是很冷漠的,哪怕是对我也一样。”

    宁长久问道:“她在你身上落了这么多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赵襄儿轻轻摇头:“我哪里知道。”

    宁长久淡然一笑,并不深究,打趣道:“那以后不若你叫蘘儿吧。”

    赵襄儿瞪了他一眼:“壤儿难听死了,陆嫁嫁现在嫁出去,你怎么不让她把嫁字改了啊。”

    宁长久道:“我说的不是壤,是这个字。”

    说着,他蘸了点水在一旁的石头上写下了“蘘”字。

    赵襄儿看了一会儿,她当然能看懂意思,拳头捏紧,勃然大怒道:“你找死啊!”

    说着,她一把将宁长久推下了池水。

    扑通的声响里,宁长久砸出了一个水花,真的掉了进去。

    赵襄儿微愣,看着宁长久的头从水中扎出,问道:“怎么不躲?”

    宁长久道:“不能辜负蘘儿姑娘的心意呀。”

    “你……你再敢这么叫!”赵襄儿怒不可赦。

    可她还未来得及发脾气,绵软的玉足便忽地一紧,她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足掌已被宁长久擒住了。

    “你放开!”赵襄儿用力摩挲着腿儿,想要挣脱。

    她就像是在池边饮水的梅花小鹿,忽然间便被池边冲出的大鱼一口咬住了,怎么也挣扎不掉。

    宁长久勾出手指,轻轻搔动赵襄儿粉嫩足掌,少女足趾扣紧,贝齿紧咬,身子微颤之间忽地“啊”地惊呼了一句,接着只听扑通一声,一身白裙的少女也被拉进了水池里。

    赵襄儿的水性自是极好的,但此刻哪里是宁长久的对手,他们或在水中撩水攻击,或近身厮打,赵襄儿处处落了下风,最后在宁长久的威逼之下被迫认输,才终于回了岸上。

    赵襄儿此刻的身躯被水尽头,单薄的白裙严丝合缝地熨贴在身体上,宁长久见了也微微失神,过往的白裙终究宽松了些,此刻他才真正发觉这小丫头如今出落得多么卓绝傲人了。

    赵襄儿打开了红伞,遮住了自己,道:“不许看!”

    宁长久取出了剑,道:“我帮你用剑火烘干?”

    赵襄儿道:“你个罪魁祸首装什么好人呀?”

    但秋水实在太凉,湿冷地贴着肌肤很不舒服,宁长久把温暖的剑递过来时,赵襄儿一声不吭,半推半就间也默认了。

    烘干了衣裳之后,赵襄儿的神色才缓和了些,她看着自己的白裙,道:“你把我衣服弄脏了。”

    宁长久回忆道:“赵国好像有个云裳城?”

    赵襄儿点头道:“嗯,赵国达官贵族的衣服基本都是云裳城做的,那里有最好的丝绸和布料,千褶香便是去年云裳城最好的衣服。”

    宁长久道:“银子还够么?”

    赵襄儿道:“哪有一路上都花我的钱的道理?”

    宁长久沉思了一会儿:“要不我们去桥头卖艺……”

    赵襄儿深吸了一口气:“够。”

    ……

    这绝不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而是隐忍,是卧薪尝胆……这恶人嚣张不了几日的。

    赵襄儿跟在他的身后,回忆着先前在池水中被捉弄得求饶的丢人样子,恶狠狠地在心中记账。

    云裳城很是繁华,遍地绮罗一词都不足以形容。

    这对白衣白裙的少年胡搜阿女走在其中,倒是显得寒酸了一些。

    宁长久带着赵襄儿逛了许多家店。

    赵襄儿逛了一圈,倒是没买裙子,而是买了一身男装,她穿着男装扎起头绳,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漂亮儒雅的公子哥,英气逼人。

    她看着那些店中色泽鲜艳的衣服,淡淡道:“这些花花绿绿有什么好看的,世上唯有黑与白的衣裳才契合大道真理。”

    宁长久附和道:“赵公子所言极是。”

    赵襄儿淡淡地别过了头,倒确有几分公子哥的气质。

    很快,赵襄儿随意浏览衣裳的目光便停住了。

    “这位公子,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掌柜的看着他们气度不凡,已然过来介绍了。

    赵襄儿此刻看的,是一件大红色的嫁衣,嫁衣凤冠霞帔,红底缎绣金织,珠玉坠饰明媚,那种红色红得纯粹大气,一看便很名贵。隔着橱窗第一眼望去之时,便似有熊熊烈火奔涌进瞳孔,映得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都微微失色。

    掌柜的与她说着这件衣服的故事和来历,据说还和传闻中的朱雀神有关。

    赵襄儿并非思春念嫁,而是认得这身衣裳——这身衣裳与娘亲当年所穿的形制何其相似。

    娘亲……这也在你的算计之内么?

    她不得不承认,偶然看到这件嫁衣,她确实有穿上一试的冲动。可嫁衣,往往一生也只有一次。

    “嗯,就这件衣裳了。”

    另一边,宁长久与掌柜的已经谈拢了价格。

    “我才不要!”赵襄儿忽然开口,断然回绝。

    她不喜欢这种步步皆在人算计之中的感觉,哪怕那个落子之人是娘亲。

    掌柜的微愣,他这才发现,这俊俏的公子哥分明是女扮男装啊。

    赵襄儿说完之后,转身离去,宁长久叹了口气,致歉了一声后连忙跟了上去。

    “怎么了?”宁长久问。

    赵襄儿沉默片刻,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天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客栈中,赵襄儿一个人立在窗边,看着暮色渐合。

    宁长久端来了一碗汤圆,走到她的身边,一勺子一勺子喂给她吃。

    “心情不好?”宁长久问。

    赵襄儿吃着汤圆,心情好了一些。

    太阳沉入西边,那里藏着的一切好似也黯淡了下去。

    “今天我们早些睡。”赵襄儿忽然道。

    “为什么?”宁长久问。

    赵襄儿道:“明天我带你去落神峰看日出。”

    宁长久不明所以。

    赵襄儿已经铺开被褥躺上了床去。

    宁长久在她身边躺下。

    少女这次非但没有抗拒,反而轻轻地拥住了他。宁长久看着她恬静的脸颊,手轻轻地触到了那微微翘起的上唇,手指她柔软的唇间微微摩挲着,少女眉头微皱,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这次轮到宁长久求饶了。

    时光迟缓。

    清晨,天还未亮起的时候,赵襄儿便早早地起床,拖着宁长久一道去爬山。

    深秋的天很冷,御剑之时更是严寒无比。

    宁长久用一件大氅裹着她,将身段娇小的少女抱在了怀中。

    “日出有什么好看的?”宁长久不解。

    “不解风情……”赵襄儿道:“到时候你就懂了。”

    落神峰在赵国的群山之中一枝独秀,其高度甚至不输谕剑天宗的四座仙峰。

    穿过了难行的山道,两人终于来到了峰顶。

    赵襄儿坐在一颗石头上,缩着身子,抱着膝盖,用大氅裹着自己,目光遥遥地望向了远处的黑暗。

    宁长久立在她的身后,轻轻挽起她的长发,削木为梳,淌入漆黑如水的发间,轻轻掠下,将少女微乱的发梳理得整齐。

    方圆百里,他们是唯一一对看日出的人。

    “要来了。”赵襄儿忽然开口。

    宁长久落下了她的发,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下,随着少女的目光一道望向了远方。

    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浅,像是流淌的鸡蛋清,那些明亮的星星也渐渐淡去,退居幕后。天边微白的浅蓝色空无一物,好似一戳可破。而眨眼之间,红色的火便在天空中毫无征兆地烧了起来,与此同时,晨风如无限巨大的浪潮,温柔地淌过了四野,落木在风中发出萧萧的声响,好似万千朝拜的信徒。

    火焰像是劈开天地的利剑。

    他们分不清迎面而来的到底是风还是光。

    体内的金乌如有感召,重新凝聚成形,欢呼雀跃。

    宁长久看过很多次日出,甚至是历史来临之前的第一场。

    日出虽美,却千年如一辙。而今天是她第一次陪赵襄儿看日出,于是风景似乎也都改换了模样,视野中所有晃动的一切都成了永不湮灭的影。

    只是他没能等到太阳升起。

    赵襄儿已缓缓站起了身子。

    “怎么了?”宁长久问道。

    赵襄儿淡淡道:“拔剑吧。”

    “嗯?”

    疑惑之中,赵襄儿披着的大氅哗然落地,其中那件右衽交领的雪白裙裳也云一般缓缓飘坠。

    远处巨大的火球才展露头像,万束光芒还未来得及撕开夜幕,沙沙的风声里,宁长久见到了此生所见过的、最绚烂的美景。

    世间再无这般娇艳绝伦的胴-体,她婉娈的身段袅娜娉婷得好似轻烟,白壁无暇的出挑玉体上,每一寸曲线都浮着最纯净的光,那些白光在风中被墨色的丝发切割得细碎,纠缠着淡淡的影,在她精致的脸颊上施妆般变幻着,孤寂了千万年的落神峰似迎来了它的神灵,她亦是洛神。

    这一刻,仿佛美不再是五官身材的描述,而是她与生俱来的、惊心动魄的符号。

    宁长久久久出神,缓缓立起了身子。

    他震慑于她的美,更震慑于这曼妙之上绘刻的绚烂——她的身躯上,赫然是一幅正在燃烧的、刺青纹身般的朱雀之卷。

    在大氅落下的那瞬,宁长久便看见了这幅火纹绵延般的纹身,但那只是一部分,直到此刻寸缕皆褪,宁长久才终于看清了这幅朱雀神图的全貌。

    那繁复的神卷之画几乎蔓延至她整个身躯,那染以朱砂般的神卷描笔纤细,哪怕是羽毛边缘的细绒都历历分明。

    雪白的躯体上,每一道纹路都似流淌的圣火,它构建出的神卷宛若一只活生生盘踞在少女雪白身躯上的朱雀,极尽一切可以想象的繁复,好似一整座神国。

    此刻,随着少女于伞剑拔剑的动作,这只存在于神话中的朱雀也似在少女躯体舒伸的动作间活了过来。

    宁长久这才明白,她的九羽已然彻底苏醒,于是那封印的七十二窍穴也自然而然地冲破了。

    至于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他不得而知。

    朝阳中,宁长久拔出了剑。

    他的白衣在晨风吹拂间显得落拓。

    太阳缓慢地升起着,它承载了整个世界的重量,一点点从地平线上挣扎起身体,向上竭力窜动着,一道道金柱刺破云霄,柔软的云朵被烧成了红彤彤的颜色,那是一片燃烧着火的金色海洋,大海之中似藏着万千璀璨的星。

    它一点点地升起,逐渐露出了完整的身躯,然后越来越快,越过了平面又越过了山头,悬挂在了天际,然后一点点褪去原本的红色,变得雪白。

    落神峰上的战斗所耗费的,只是一场日出的时间。

    赵襄儿重新披上了大氅。

    她身上的朱雀纹身已然消逝,肌肤复归白暂。

    她的剑收入红伞中。

    宁长久的铁剑再次折断,落在了地上。

    他持着半柄剑,半跪在地,披头散发,神色说不出的惫意。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穷尽了毕生所学,甚至借着日出的天象,呼唤金乌,斩出了超越朱雀世界里他最后的那剑。

    但他依旧败在了赵襄儿的剑下。

    “为什么?”宁长久不明白,她为何变得这般强。

    赵襄儿平静道:“昨日见到那身嫁衣时,九羽便醒了。我的神性也越发完整……更何况,当初若非想以世界压你,我直接唤出九羽为剑,你也并无胜算的。”

    宁长久坐在地上,手指穿过了头发,仰起了些头,看着少女重归冷漠的脸,自嘲地笑了笑。

    他心里同样清楚,若非赵襄儿想要稳操胜券结出世界,然后被自己暗算拖入十目国中,自己确实很难胜得过她。而今天她所展示的,更是她过去从未显山露水的底牌。

    那是朱雀神血脉所独有的纹身。

    他曾经在司命的身上见过类似的纹身,当时银白复杂的纹路几乎都要刺破黑袍而出。

    人间之剑如何匹敌神明?

    宁长久苦笑道:“现在换我成阶下囚了?”

    赵襄儿道:“你觉悟也不低啊。”

    宁长久心存侥幸,叹息着问道:“那么这桩婚事……”

    赵襄儿轻轻摇头:“你难道还抱有幻想?”

    宁长久不语。

    赵襄儿淡淡地看着他,神色越来越淡,就像是日出时的天空一样。

    正在宁长久已不抱希望之际,少女忽然开口道:“我要下山了。”

    “嗯。”

    宁长久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少女却立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他微疑,抬起头时却再次愣住了。

    赵襄儿脸上的冰冷不见了,她手臂张着,唇角微倾,眼中重新亮起了神采:“你背我。”

    ……

    ……

    (感谢舵主雨涵师父与骗子徒弟打赏的舵主!!谢谢这位书友的打赏支持呀~么么哒!)

第两百三十五章:忤逆之命

    落神峰经历了一场日出。

    逆光的剪影里,宁长久蹲下了些身子,赵襄儿轻轻地趴在他的背上,手环住他的脖颈,宁长久扶着她的大腿将她背起,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无声地走下了山道。

    “接下来去哪?”宁长久问。

    越过了苍黄交叠的山路,宁长久望向了苍茫的四野,山底下,草木沾满了露珠,转眼便弄湿了衣裳。

    光线自树木的分叉朦胧地透入眼中,赵襄儿半睁着眼,轻声道:“去哪里都好。”

    她这样说着,摘过了一片叶,以指尖在叶上写了什么,然后轻轻一吹,叶子飘起,旋转着向着赵国的方向飞去。

    接下来,赵襄儿似彻底安定了。

    她趴在宁长久的背上,闭着眼,安静极了。

    发丝落入脖颈之间,微微发痒,宁长久鼻翼微动,分不清萦绕鼻间的是草木的清香还是少女的芬芳。

    “去哪里都好?”宁长久问。

    “嗯。”

    “越远越好?”

    “嗯。”

    说是越远越好,可是他们又能去哪里呢?哪怕以紫庭境的修为,御剑横跨南州仍需要一整个月。

    这还是整个世界上最小的州之一。

    他们终究没有离开赵国。

    午后,一座边陲的小镇中,萧瑟的风吹了几遍,秋雨忽然落了下来。

    赵襄儿一手搭着他的脖颈,一手撑起了红伞,遮在他们的头顶,挡去了晚秋的细雨。

    她看着垂落的雨帘,望向了前方,道:“这样真没意思。”

    他们走过了很多的城和镇,风景虽异,却只可悦目,不可赏心。

    “那什么有意思?”宁长久问。

    赵襄儿轻轻转着伞柄,将雨一点点甩开。

    “你小时候听过说书么?”赵襄儿问。

    “没有。”宁长久道。

    赵襄儿叹气道:“侠客话本什么的总读过吧?”

    “倒是看过一些。”宁长久说道。过去观中修行的闲暇之余,他便通过那些书,想象着山下的世界。

    赵襄儿微微出神:“小时候,这些故事都是宫里的姐姐妹妹们讲给我听的,那时候我听完之后很开心,便拿着树枝满山地跑,找那些山洞,希望可以寻份机缘什么的。”

    宁长久笑道:“你还有这样子的时候啊?”

    赵襄儿捏着他的耳朵,蹙眉恼道:“不许笑。”

    宁长久连连讨饶。

    赵襄儿将手伸到了雨里,道:“我们在南州留下一些故事吧,哪怕哪天我们都走了,也能留下来些痕迹。”

    “你在南州已经留下了很多故事了。”宁长久话语温和。

    赵襄儿摇头,倔强道:“那是娘亲写的故事,不是我的。”

    宁长久听着她的话语,微微点头:“那你想要怎么样?”

    ……

    这是六天的第一日,宁长久与赵襄儿重新回到了云裳城,他们各自购置了一套飒爽的黑衣裳,当起了江洋大盗。

    既然是江洋大盗,当然要盗取最值钱的东西。

    两人打探了许久,终于听说荣国的广婆寺里供奉着一件稀世的宝物,于是他们规划好了路线,在夜色来临之后,偷偷潜入荣国,按照原先的计划,一个引开寺里的人,一个去将那宝物盗出来。

    为了让这场大盗更真实更刺激,他们甚至将自己的境界压在了入玄境,只有寻常武林高手的水准。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铜锣声伴随着火光亮起,宁长久敲锣打鼓地引开了寺里的人,在追兵之中游刃有余地逃着。

    负责盗取宝物的是赵襄儿,她以手刀打晕了两个看守的门卫,身影潜入了广婆寺的最深处。

    深处有一点微光。那里有一个老婆婆对着一盏灯,口中诵念着经文。

    赵襄儿缓缓来到了她的身后。

    烛火晃了晃。

    “这是神留下的宝物,当年神告诉我,会有一个小姑娘来取走它,我原本以为我死之前等不到了……”老婆婆已经老得睁不开眼了,但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赵襄儿呼吸微滞,她看清了那宝物的模样。

    那是一尊石头雕成的小神像,神像无面,看上去好似壁画中的神女,衣裳线条雕刻飘逸,全然不似石头雕成的。

    “你守了它多久了?”赵襄儿蹲下身子,看着烛火边的老太太,问道。

    老婆婆道:“整整七十年了。”

    赵襄儿又问:“留下它的神,你见过么?”

    老婆婆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她身前长明的烛火慢慢变暗、熄灭。

    秋雨里,黑衣劲装的少女走出了古寺,宁长久去接应她,他看着少女怀中抱着的无面神像,笑着夸赞道:“襄儿女侠真厉害,去哪里都如履平地。”

    赵襄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把神像扔给了宁长久,道:“赏给你了。”

    宁长久看着那无面的无神像,皱起了眉头。

    赵襄儿撑着伞,听着身后传来的追杀声,道:“我不想当盗贼了,没意思。”

    宁长久道:“那我们一起当大侠?”

    赵襄儿颔首道:“好,那从现在起,你要叫我姑姑。”

    “啊?”宁长久疑惑不解。

    赵襄儿将伞递了过去:“让你叫你就叫!”

    漆黑的九羽破开秋雨,与夜空融为一色。

    不久之后,江湖上便流传起了骑着黑色大鹰的侠侣传说。

    他们杀死了许多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恶人。那些恶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得凶名已久,似引颈而待,就等他们来杀。

    这场侠侣计划停在了第三天。

    那是一个瑨国的大恶人,居于千佛山中,名为百面鬼。

    他曾经杀死过当时赵国最德高望重的禅师广慈大师。杀死广慈大师之后,他又连办了几桩大案子,然后遁入瑨国的千佛山中,再没有出世。

    所有想入千佛山行侠仗义的侠士都未能出来。

    宁长久与赵襄儿骑着神雀九羽来到了山中。

    百面鬼远不似世人传说的那般凶神恶煞,他们见到他时,他正坐在石窟佛堂的蒲团上,对着一尊残破的古佛念经,似在参着毕身难悟的禅。

    赵襄儿于檐下收伞,走入了石窟佛堂之中。

    佛堂泛着潮湿发霉的气息,那尊残破的古佛被垂下的布帘遮住了脸,几个被拘押的小鬼戴着锁链坐在两端,苦苦念着佛经,口中像含着烧红的铁块。

    百面鬼骨瘦如柴,身上僧袍残破,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回过了头。

    宁长久看着他的脸,那是一张普通的脸,他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到恶,反而看到了悲悯,只是这种悲悯空洞如坟。

    “我是来杀你的。”赵襄儿从伞中抽出了剑,说明了来意。

    百面鬼并不吃惊,他声音迟缓,带着一种莫名的解脱:“我知道……当年有人告诉过我,会有一个带着神像的少女来杀我。”

    宁长久的怀中便抱着他们从广婆寺偷出来的神像。

    他与赵襄儿对视了一眼。

    “谁告诉你的?”赵襄儿蹙眉问。

    百面鬼干笑了两声,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个人告诉我,杀我的人拥有世上最纯净的火,她可以燃烧去我的罪恶。”

    赵襄儿握剑的手微微垂下。

    她看着百面鬼,将剑收回鞘中,道:“没有人可以帮你赎罪。”

    “是啊。我作恶多端,千刀万剐亦不为过,哪有什么火可以烧去我的罪恶呢……”

    赵襄儿没有说话,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她只想在临走之前留下一些独属于他们的故事,却不愿意这些事也沾染上娘亲的烙印。

    但他说得对,他作恶多端,犯下人命无数,当然该杀。

    可杀了他便再次顺从了娘亲的安排,不杀他又违背了心中的意愿。

    赵襄儿握着伞,心绪复杂。

    老僧人转过了头,说道:“你们是来杀百面鬼的?”

    “是。”宁长久道。

    “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老僧人说。

    “愿闻其详。”宁长久说。

    老僧人说起了那个故事。

    “曾经有一个殷实的家族,将一个好吃懒做的家仆打断腿逐出了门,后来那个家仆竟得了些机缘,占据了一方山头,落草为寇,本不成什么气候。后来某个暴雨之夜,那家族的大门被撞开,一伙带刀的人冲进来屠杀,妇孺老者皆死于刀下,血水横流,泼得满墙都是。”

    随着老僧声音的响起,外面的秋雨也变大了,哗哗的雨声像是将世界都隔开了。

    老僧继续说道:“一夜之间满门被灭,死人堆里只爬出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后来得了些许仙缘,杀掉了那个家仆,可杀死家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当年的事不是家仆复仇那般简单。其后牵扯到的人太多太多,杀不完也杀不死。”

    宁长久认真听着,道:“可你最后还是杀完了。”

    老僧的话语越来越迟钝:“是百面鬼杀死了他们。”

    “你不就是百面鬼?”宁长久问。

    老僧干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我是广慈禅师。”

    ……

    雷声里,老僧说着那段往事。他原本在杀了家仆得知真相之后看空了一切,打算出家,因为他心中有着良善,他知道,如果自己要一直报仇下去,不是又该死多少无辜的人。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他武功高强,是江湖中声名赫赫的大侠,他不愿意抛下这些名与德,去做灭十余户满门的血腥杀戮。

    于是他压下了心中的仇恨,出家为僧。直到那一天,百面鬼杀上了门来。空无他人的佛堂里,他穷尽了一切与百面鬼为战,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他临死前看到了火,那虚无的火给了他力量,他愤然起身,拿起了禅杖,如抡榔头般打烂了百面鬼的头。

    他看着百面鬼的尸体,看着空无一人的佛堂,心中的恶便也苏醒了。

    过去受制于名,无法将仇人杀个干净,但如今,他看到了机会。

    他用百面鬼的斩龙刀割下了他的头颅,与他交换了衣物。

    走入佛堂的是鬼,走出去的还是。

    佛成了鬼,自然再没有教条的束缚,道德的牵绊,他可以快意地杀人,杀许许多多人,那柄斩龙刀下,死去的尸体成百上千,有罪大恶极者,更多是无辜之人……

    世人心里,广慈大师早已无辜惨死,作恶多端的是那天杀的百面鬼。

    “给我个了断吧。”老僧讲完了他的故事,从佛像边抽出了一柄斩龙刀,生锈的刀锋贴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弧。

    不待他们回答,老僧已一跃而起,僧袍飞旋间,手中半举的斩龙刀随之旋舞,当头竖劈下去。

    刀落至赵襄儿面前时,红伞霍然撑开,刀锋与伞面撞击,星火飞溅。

    他知道自己会死,可他怎么心甘情愿去死呢?好人一世,恶人亦是一世,他只想知道,那个人预言的命运,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僧把浑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

    少女接住了这一刀,雪白的灵力霎时涌起,如细龙穿于袖间,被压得微弯的伞面向上一顶,倏然收束。收伞的同时,少女抽出了剑,红伞与细剑一并挥舞,交错着斩出了一个火焰凝成的十字。

    那人僧袍一拂,分开火光,挡着面门,短暂地调整了干瘦的身躯之后,他转着斩龙刀自下而上抡起一个流畅半弧,挑向了赵襄儿。

    这是他最后一刀。

    刀未能斩中赵襄儿。喷涌的火光却率先扑到了面前,他看到了浴火的雀,一如当年。然后身体被焚烧殆尽,倒下之时已是一具苍老的枯骨。

    宁长久看着地上的骨头。那些被囚禁念经的小鬼看到老僧死去,纷纷感谢叩拜,呲出利齿,开始啃咬脖间的铁锁。

    出了千佛山,两人始终没有说话。

    “这样下去还有意义么?”赵襄儿轻声问道。

    宁长久知道她的想法。

    整个人间,她所有经历的一切,都藏在那个火雀的影子里。

    这让她很茫然。

    赵襄儿道:“我累了。”

    宁长久道:“我背你。”

    赵襄儿轻轻摇头:“不要。”

    “抱你?”

    “……”

    “那亲姑姑,我们还要行侠仗义下去么?”宁长久问:“只剩两天了。”

    “回皇城吧。”赵襄儿说着,她的眉目之间提不起一丝生气。

    宁长久揉她的头发,她一丝反应都没有。

    宁长久叹了口气,便直接俯下身子,一手抄起了她的腿弯,一手搂住了她的秀背,将她抱了起来。

    “宁长久!放我下来!”赵襄儿惊呼了一声,气恼着命令道。

    “不放。”宁长久说。

    赵襄儿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

    宁长久死死地抱住了她,带着她在秋雨中狂奔着。

    片刻之后,赵襄儿也不挣扎了,她任由对方抱着,眼睛微微空洞地望着上方坠下的雨,问道:“如果宿命就像是这场雨,我们要躲到哪里才能避开呢?”

    宁长久道:“云的边缘。”

    “如果那片云有天那么大呢?”赵襄儿问。

    宁长久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因为这也是他所一直思考的事。

    他看着天上落下的雨,心想她与自己何其同病相怜 ——他们所面对的那片云,都遮住了一整个天空。

    他抱着赵襄儿在雨中走着,寒凉的秋雨鞭子般抽打下来。

    山路泥泞,怀中的玉体也不温暖,反而显得有些冷。

    他们就这样走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三年之约,是我输了。”赵襄儿忽然开口,声音轻若雨丝。

    她在怀中一动不动,容颜埋在凌乱浸透的发中,什么也看不清。

    宁长久脚步微停,他将赵襄儿抱得更紧了些。

    赵襄儿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能赢你只是因为我看到了那身嫁衣……那是娘亲特意让我看到的,那时候我便自然而然地冲破了所有窍穴,补全了封印的朱雀纹身,所以赢你也

    理所当然。”

    “当时我觉得,我可以接受这样赢过你,因为你本就是耍的阴招,而我也可以告诉自己,如果我不用九羽结世界,而以九羽为刃,正面与你对敌是不会输的……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相信的。”

    赵襄儿缓缓地说着:“你看,这就是娘亲给我的宿命,我要完璧归赵,所以我不可败,也不会败,这与你变得多强并无关系,而我……而我也是想赢的,所以我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样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赢了。”

    “于是我又踏入娘亲安排的命。”

    “三年之约的结局早已注定……她知道我骄傲,我倔强,知道我不愿意认输,所以我会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踏入宿命。”

    “就像是那个广慈高僧一样,他的仇与恨都压在名与德之下,但只需要一个机会,那些纠缠的恶念依旧会挣破牢笼,占据一切。那些恶有一部分是他的,有一部分是百面鬼的。”

    “总之,他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就是鬼了,哪怕成了佛,也只是披着僧袍的鬼。”

    “这是他的命。”

    雨拍打下来,黑衣劲装的少女被雨水浇透,她的身上散发出了一丝柔弱的、脆弱的气息,这是宁长久过往从未见过的。

    “我输了……”赵襄儿又重复了一遍,咬字清晰。

    她不愿意去相信那些自我寻找的理由,也不愿意踏入那条心安理得的河。

    雨势渐大。

    她没有用灵力去抵御寒冷的雨,在宁长久的怀中微微颤栗着。

    宁长久知道,她不是在恐惧寒冷,而是在恐惧无处不在的命运。

    如果你的一生都已被安排好了,你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么?

    宁长久这样想着。

    他上辈子给出了一份答卷,但结局不能让他满意。

    那自己的上一世里,赵襄儿又面临了什么结局呢?以她的性格,绝不会答应这封婚事的吧,她应该也会像自己那样,完全娘亲所有的任务,然后顺其自然地完璧归赵。

    按照师尊和娘娘的意思,这份婚书似乎只是表达一份情谊,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但历史改变了,时间倒回了十二年前,一切推倒重来,他们再次相逢,原本平行的宿命产生了偏移,纠缠在了一起。

    命运之线每一丝的偏移,所延伸而至的结局都可能截然不同。

    是自己改变了她。

    雨越下越大。

    宁长久没有用灵力展开屏障去给赵襄儿遮雨。

    因为他知道她在哭。这是她第一次哭,所以她也不希望自己看到。

    秋雨不绝。

    “襄儿。”宁长久忽然开口。

    “嗯。”浸透的长发里,少女琼鼻微动。

    宁长久说:“我们回赵国,完婚吧。”

    赵襄儿没有应答。

    宁长久道:“你说过,你输了,我退婚或者娶你都是自由……”

    “嗯。”赵襄儿躲在他的怀里,她轻声说:“可如果你也是宿命的安排,我要逃开你么?”

    若答应了婚约,便归顺了命。若拒绝了,便违背了心。

    宁长久问:“你喜欢我么?”

    赵襄儿微咬下唇,反问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宁长久也问:“那你为什么让我抱你?”

    赵襄儿不答,也没有挣扎说要下来,她问:“那陆嫁嫁呢?你喜欢她么?我若是嫁给你,她怎么办?”

    宁长久沉吟片刻,心虚道:“有一词为道侣,大道同行之人皆可为伴侣……”

    “呸!”赵襄儿狠狠地掐了他。

    宁长久却笑了起来,道:“你纠结宿命那是你的事。我是胜者,此事总归是由我定夺的。”

    “那你要嫁给我吗?”赵襄儿仰起头,问。

    “我要娶你。”宁长久没有踩上她的文字陷阱。

    这句话说完之后,宁长久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泡在泥泞的山道上,裤脚和衣裳上都溅满了泥水。

    这是白藏年里,赵国深秋时最后的一场雨,许多年之后,宁长久与赵襄儿还会经常说起这天。

    ……

    ……

    赵国的宫门上空,剑光划破了黑夜,满身泥泞的少年和少女一路追打着,几乎是连爬带滚地撞入了赵襄儿的寝殿里。

    “你先换鞋子!”

    宁长久进门的那刻,赵襄儿愤怒地抓住了他的后领,宁长久抓住了她伸来的手,向前一扯,赵襄儿足下一滑,惊呼着摔倒在地毯上,宁长久抓着她的手,欺身压上,黑暗中,他们脸靠得很近。

    宁长久看着她精致绝伦的秀靥,将唇轻轻印上。

    赵襄儿用一根手指拦在了他们双唇之间。

    “襄儿还不从么?”宁长久笑问道。

    赵襄儿摇头道:“不行,你不许在我上面!”

    话语间,赵襄儿已翻过了身,反手将宁长久压在了身下。她正犹豫了要不要亲下去,宁长久却蛮不讲理地抬起头,咬住了她的唇瓣。

    “嗯哼……”

    赵襄儿轻哼一声,身子被扯了过去,少女凹凸起伏的玉体与他摩挲着,挤压着,宁长久牙齿轻轻咬弄着她的唇瓣,一手按着她的后颈与她吻着,一手搭上了她纤细的腰肢,更向下滑去。

    赵襄儿不以为意,她压着他,感受着他们之间的,比朱雀之火更炽热的暖意。脸颊上的红晕隐于黑暗,衣裳上的雨水和泥水还在淌着,落在了名贵柔软的地毯上。

    许久之后,他们的唇瓣终于分开。

    “先去换身衣服。”赵襄儿命令道:“以后再这样就不许进门了。”

    宁长久一边感慨着夫纲不振,一边向着那拦着的屏风处走去。

    “等等。”赵襄儿叫住了他。

    “又有什么吩咐?”宁长久笑问道。

    赵襄儿道:“我先换。”

    说着,她从橱柜中挑了几件衣裳,自顾自地朝着屏风后走去。

    等她再次出来时,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薄如蝉翼的单衣,那单衣的边缘垂下恰盖住了臀部。她踩着毛绒绒的地毯上来到案前,跪坐下来,旁若无人。

    宁长久也去换了身衣裳,奈何这柜中都是女子的衣物,他便挑了一身宽松袍子,只是那袍子对于宁长久而言,还是紧了许多。

    等到他换好衣裳走出来时,赵襄儿已拟好了一封书,她将书递给了宁长久,道:“按上手印。”

    “嗯?这是什么?”宁长久接过了宣纸,目光扫过,眉头渐渐皱起。

    赵襄儿认真道:“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如果有一天,它忤逆了我们的本愿,我希望我们能有违抗它的勇气……这算是你我私人的约定,我刚刚给它想了个名字……”

    赵襄儿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漾着神采:“抗旨之约。”

    “草民遵旨。”宁长久看着她的眼睛,笑了起来。

    他咬破了手指,在宣纸上按下了手印。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赵国女帝要嫁人的事便会传遍整个赵国。

第两百三十六章:婚宴之夕

    赵襄儿的寝殿名为凌雀阁,寝殿构造古典幽静,陈列的家具皆是木料名贵的古器,其间两盏彩纸灯笼被绘在墙中的宫装侍女捧着,发着微亮的光,暗金色的光晕里,珠帘与帷幔静谧低垂。

    这是漫长的一夜。

    宁长久穿着白色的袍子走在寝宫中,目光悠悠地落在墙壁的画上,被那封装裱起来的书信所吸引,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失声笑道:“你还留着啊。”

    赵襄儿颔首道:“当然。这可是你的罪证之一,别想轻易抹去了。”

    宁长久看着那封书信,目光在最后一排“但愿人长久,也愿殿下长久。”的字上久久徘徊。

    “写得可真孩子气。”宁长久评价道。

    赵襄儿淡淡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来一番昨日之我非我的说法。”

    宁长久道:“昨日之我确实非我,因为……”

    赵襄儿打断道:“我可懒得与你争辩这些。”

    宁长久收回思绪,他穿过了那圆形的花雕木门,走到了垂着帷幔的木架子床边,当初他历经雷劫之后,便是在这里醒来的。

    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一切如旧。

    “站我床边做什么?难不成想上床躺躺?”赵襄儿转过身,微笑着发问。

    她白色单衣的背影在烛火中微微透明,泛着淡淡的绯红之色,如笼着一片清艳的纱。

    宁长久道:“不用急,今夜还很长呢。”

    赵襄儿道:“当初你醒的时候,我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宁长久道:“是啊,那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赵襄儿回忆道:“也才过去了三年有余。”

    “三年……”宁长久道:“对了,明天……我们去趟白城吧。”

    赵襄儿眸子微微眯起:“这才四天就坐不住了?”

    宁长久说道:“你临走之前不想去见见她么?”

    “倒是想得很。”赵襄儿唇边浮现一抹笑意:“当初陆嫁嫁在深渊边的时候,还与我争锋相对地聊了半日,当时我与她境界相近便也没有驳斥什么,但现在她可不是我的对手了,再见了面我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宁长久走到了赵襄儿的身后,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笑道:“是,襄儿最厉害,我替家师讨饶好不好?”

    赵襄儿神情冷淡了些,她拍去宁长久的手,眸光如丝:“这一整夜的时间,难不成你想和我聊一晚上其他女人?”

    宁长久反问道:“那做些什么?”

    赵襄儿道:“当然是做些有趣的事情。”

    ……

    ……

    宁长久拈起了一粒白子,放在了棋盘上,抬起眸子着看着赵襄儿,道:“没想到你还会下棋?”

    赵襄儿落下黑子,傲然道:“我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宁长久笑道:“青楼女子也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赵襄儿倒也不恼,眉目婉转:“你好像很有经验啊?”

    宁长久微怔,连忙解释道:“道听途说而已。”

    他们一边交替着落子,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赵襄儿说道:“其实算起来,我们也没有认识太久,皇城不过半月,临河城不过一月,如今也才七天……算来相聚之日都不到两个月。”

    宁长久道:“有人同床几十年依旧虚与委蛇,有人则是一见钟情,时间衡量不了什么。”

    赵襄儿道:“若是没有这封婚书,我们还会相识么?”

    宁长久问:“你还在纠结宿命一事么?”

    赵襄儿螓首轻点,道:“如何能不纠结呢?你看,我们现在是局外手谈之人,这些棋子我们可以随意摆放在任何地方,然后败者的棋子被胜者围住,吃掉……”

    少女这样说着,食指与中指夹住一枚黑子棋子,轻轻地点在了棋盘上,然后指尖微移,将中间围着的一枚白子提起,放在了木制的棋盒中。

    宁长久笑道:“棋子是死物,我们可是活蹦乱跳的。”

    赵襄儿低声道:“在那些至高之神的眼里,我们和棋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宁长久看着棋盘上渐渐铺满的黑白子,打趣道:“那我只好希望我的执子之人别是臭棋篓子了。”

    赵襄儿笑道:“你师尊棋技如何我不知道,不过你的棋艺确实烂的一塌糊涂。”

    宁长久不屑道:“赢你绰绰有余。”

    赵襄儿看着盘面上铺开的局势,笑意清冷:“你这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宁长久不以为意,道:“若是赢了怎么样?”

    赵襄儿在这布局之中已看出了他纸糊的棋力了,半点不信他能扭转败局。

    少女托着香腮,目光缓缓游离在棋盘上,道:“你要是能赢,我接下来几日对你言听计从,若是我赢了,反之,如何?”

    宁长久答应了下来。

    他目光望向了棋盘,原本放松的精神渐渐凝重了起来。

    两人状似随意地聊着天,精神却绷得极紧,算着棋盘上纷繁复杂的变化。

    随着棋到中盘,赵襄儿某种的自信之色便褪去了,她正襟危坐,捏着自己的下巴,纤纤玉指间捻着珠圆玉润的黑子,举棋不定。

    宁长久将白子放到棋盘上,用手指将其推正。

    赵襄儿更紧张了一些,她看着那生根般里立在棋盘上的一子,银牙微咬,心想这恶人怎么又藏拙?先前那破破烂烂的开局难不成是故意摆给自己看的?这与此时的妙招迭出的哪里是同一个人……

    宁长久对于下棋一事研究不多,也只有前世无聊之时会打打谱,他能扭转局势,靠的还是赵襄儿自我感觉良好的“样样精通”。

    不过也难怪她,自古那些皇帝找国手下棋,哪有国手敢赢皇帝的,于是皇帝总有一种自己棋艺独步天下的错觉。他甚至已经可以想到赵襄儿小时候被宫中少女们处处让着的情景了。

    过去赵襄儿始终觉得这是小道,自己没学几日便已算是登峰造极,无敌于赵国棋坛。今日她终于在宁长久这个不算厉害的棋手手下见识到了下棋背后的残酷和宫女们对于自己的哄骗。

    棋已过中盘,她的心有些乱了。

    “襄儿不要急,可以慢慢想。”宁长久双手拢袖,笑得不怀好意。

    赵襄儿心绪难宁,自己若是输了,以这大恶人的性情,定会带着陆嫁嫁欺负自己,这场景她想都不愿意想……

    赵襄儿淡淡开口:“其实我不是在想这个。”

    宁长久问道:“那你在想什么?”

    赵襄儿正色道:“你有想过,我们如今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吗?”

    宁长久来了兴趣,问:“你有什么想法?”

    赵襄儿道:“你还记得吞灵者么?”

    “当然记得。”

    “传说在世界之外,有一片墟海,那里漂浮着成百上千的吞灵者,每一个吞灵者,过往可都是至少五道的大妖……”

    宁长久当然想过,他的答案是唯一的,能杀死这些五道大妖的存在只有一个,那就是十二位神国之主。

    宁长久问道:“墟海之中只有妖么?”

    赵襄儿薄唇抿紧,片刻后道:“我不知道。”

    宁长久问:“那你觉得天地有自己的情绪么?”

    “情绪?”

    “嗯……”宁长久道:“有民间传说里,天地最初是被一个巨大的,混沌的生物占据的,后来有人一斧劈死了这个巨大的生物,使得天地可见光明。”

    赵襄儿道:“那只是故事,世上怎么可能有这般强大的存在呢?”

    宁长久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世界是有感知的,那么它是恶的还是善的?他创造这么一个世界,令得亿万生灵繁衍生息,为的又是什么呢?”

    赵襄儿道:“你这个想法很可怕。”

    “是的,就像是这些棋子,永远不知道它的执子者。”宁长久注视着棋盘。

    赵襄儿轻轻摇头,道:“世界不似棋盘这般简单,如果要简单地模拟出这个世界……”

    她沉吟片刻,抓起了一把棋子,如撒豆般落在了棋盘的上空。

    那些棋子没有下坠,反而整齐均匀地分散了开来,变成了一个的巨大的,罩着棋盘的半拱形,如悬挂漫天的星星。

    “如果说这是墟海……”赵襄儿看着这个天圆地方般的世界,又拈起了十二颗棋子,按照精准的排列围绕着这个世界悬浮着,发着莹润的白光。

    “这是十二神国。”赵襄儿又说。

    宁长久看着这个简易的世界构筑,说道:“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十二神国明明共存于世,同一时间却只能开启一个,强如国主自囚于神国之中,十三年见世一次,真的是他们追求的自在么?”

    赵襄儿看着那墟海之外漂浮的十二枚棋子,沉默了许久,终于说出了一个潜藏在自己心中许多的想法:“自历史开篇以来,从未出现过,如这十二位这般强大的神……它们不逊于鸿蒙初开之时,灵力丰沛到顶点时孕育出的几位太初真神,甚至比它们更强大。这真的可能么?”

    宁长久陷入了沉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宁长久说道:“水草肥沃之处才可以孕育出健硕的牛羊,这个世界如今稳定了下来,孕育灵气的速度与得到飞升者带走灵气的速度几乎达到了微妙的平衡,除了五百年前,便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有大量强大修行者涌现的场景了。”

    赵襄儿点头道:“所以孕育十二神主的土壤是什么呢?他们在神国闭合之际又在做什么?或者说……”

    赵襄儿犹豫了许久,又捏起了一颗白子,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所有悬浮棋子的上空:“或者说,这个世界之上,还有凌驾一切的……主宰……”

    白子悬浮在正中央。

    宁长久看着那些黑白错乱的棋子。

    寒凉的秋风吹了进来,他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抹冷意,这种莫名的森寒之息激得他汗毛直竖,毛骨悚然。

    殿门之外忽然一片雪亮。

    天地闪了一闪。

    片刻后,雷声轰隆隆地压了过来。

    赵襄儿似有些惧雷,她吓得手指缩了缩。

    宁长久神色微异,心想这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可能害怕打雷呢?很快,他明白缘由了……

    随着赵襄儿受惊的动作,那些悬空的黑白子雨点般噼里啪啦地落在了棋盘上,将他们先前下的那盘棋砸得凌乱。

    “嗯……”宁长久看着被破坏的棋局,陷入了沉思。

    你和我探讨了这么多,到来头就是想把棋盘掀了?

    他抬起头,看着赵襄儿,想要一个解释。

    赵襄儿则看着窗外绵绵不绝的秋雨,俏颜苍白,眸光闪烁,惊恐之意似还未褪去,她纤长的手指按着些嘴唇,看上去娇弱极了。

    片刻后,她感受到宁长久的目光,微微回神之后,她看着那盘被搅乱的棋,握着拳头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略带歉意道:“我……我刚刚不小心被吓到了,这棋……”

    宁长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赵襄儿眉头蹙起,恼道:“你这臭棋篓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我坏了棋局不成?你就该好好谢谢这雷!要不然你必败不疑。”

    “是是……是我不识抬举了。”宁长久痛苦地揉着太阳穴。

    他想起当初宁小龄和陆嫁嫁也有过类似的赌局,当时宁小龄快赢了,然后被乐柔和雅竹破坏了,陆嫁嫁便顺势把帐赖了……

    哎,和这些小姑娘大姑娘的,真是没有道理可讲啊。

    赵襄儿听着宁长久的话语,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眉目沉静了些,然后伸手拿起了一旁放着的茶杯。

    刚刚若没有这记雷,她便要假装碰倒这茶杯了。

    这茶具也名贵,好歹保住了。

    赵襄儿饮了一口,目光越过茶杯釉色的边缘,看着宁长久叹息着收拾着棋子,她紧绷着的俏脸微懂,终于没有忍住,腰身一弯,胸脯一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长久一愣,抬起头时,茶水已经喷到了脸上。

    赵襄儿看着他无奈的样子,感觉更好笑了,她抿着唇儿,拭去了唇边的水迹,捻起一块巾帕递给他,道:“擦擦?”

    宁长久忍无可忍,她一把抓住她递来巾帕的手,忽地一拽,然后按着她秀美的后背,直接将她按趴在散落满棋子的案上。

    “你要做什么?不许打我!”

    “我哪里舍得打小襄儿呢?”

    “那你放开我……”

    “襄儿,黑棋子和白棋子,你更喜欢哪种啊?”

    “你……你要做什么……”

    ……

    ……

    窗外的秋雨渐渐停了。

    嬉闹之后,赵襄儿坐在窗边的琴案上,素手按上琴弦,勾撩出一声声清心的奏乐。

    她只有一袭丝薄的单衣,白花花的纤细大腿斜坐着,与漆黑的琴案相衬。

    宁长久坐在她的身边,取来一支玉笛轻轻吹奏,与她的曲声合鸣。

    寝宫内的欢声

    笑语已经淡去,此刻琴笛之音带着微微的凄迷之色。

    “成亲是最后一日么?”

    曲声淡去之后,宁长久做了最后的确认。

    “嗯,到时候把陆姐姐也喊来吧。”赵襄儿说道:“婚宴之后我们一起去白城吧,那里的飞升台很有意思,我给你讲讲,说不定你以后用得上。”

    宁长久道:“婚宴之后不该是洞房花烛才对么?”

    赵襄儿的指间溢出了几缕琴音:“我……还没想好。”

    宁长久道:“既然完璧归赵是你娘亲给你的宿命,你就不想……”

    赵襄儿说道:“我也不是迂腐之人,就像是这赵国,我自幼生在这里,娘亲让我收复失地,让子民得以安居乐业。哪怕明知是命,我也是愿意做的。”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赵襄儿话语顿了顿,也看向了他,道:“我恨娘亲处处操控我的命是真的,我想见到娘亲也是真的……其中心绪,你应该能懂我。更何况,我们认识的时间终究太短,这样未免草率了些。”

    宁长久笑了笑,轻声道:“按你这番道理说来,倒是我有些乘人之危了。”

    赵襄儿跪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幽幽地看着宁长久,道:“当然,不管怎么说也还有两日,这两天你若是好好表现,说不定我会改主意的。”

    宁长久看着她清傲却不失娇气的模样,又想狠狠咬住她的唇了。

    “嗯,我怎么都尊重你的决定。”宁长久说。

    “那你呢?”赵襄儿反问。

    “我?”

    “嗯,我以后若是走了,你又去哪里骗小姑娘啊?”

    “我……我可能会去一趟中土。”

    “哦……去骗你小师妹啊。”

    “……顺便再找一个名为‘恶’的人。”

    “恶?”赵襄儿没有听说过。

    “嗯,有人告诉我,那是近乎全知之人。”宁长久说道。

    “不可能。”赵襄儿否定道:“你难道不知道,全知是双向的么?”

    “双向?”

    “比如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神国之主的存在,于是神国之主也就知道天底下所有人。”赵襄儿道:“这也是一种特殊的法则。”

    少女继续道:“而那个恶根本没有人知道它,怎么称得上全知呢?更何况神国之主也决不允许这种存在存活于世。”

    宁长久道:“神国之主也并非全知。”

    正如罪君不知道无头神的死讯与身份。

    赵襄儿自嘲的笑了笑,道:“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他们的棋子,没有资格去想这些。”

    宁长久轻轻点头:“我们接下来的两天不想其他的了,就过只属于我们的,纯粹的两天。”

    赵襄儿问:“那你与陆嫁嫁独属地、纯粹地待了多久?”

    宁长久微笑道:“不是说好不说其他的吗?”

    赵襄儿看着他有些僵硬的笑容,轻哼道:“禽兽。”

    短暂的安静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去。

    窗户上透出了微亮的白光。

    不知不觉间,这个夜晚已然过去,外面的天亮了起来。

    光在帘与纱的过滤之后如此朦胧。

    这是七日的第五日。

    七天在修道之路上何其短暂呢?

    寝宫中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是再安静的世界里,时间也总在流逝。

    “这几天,我会一直记得的。”赵襄儿打破了沉默。

    “又不是生离死别,说这些做什么?”宁长久微微闭眼。

    “我还是有些害怕。”赵襄儿道:“我从未想过,命运在一个人的手中,可以玩弄得像日生日落这般天经地义。”

    宁长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一剑。

    他说道:“是啊,它就像光。”

    赵襄儿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光照得发亮的帘子,心中生出了些许逃避的念头:“有谁能逃得开光呢?”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宁长久忽地立起了身子。

    “但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躲在阴影里。”

    他走到窗边,哗得掀开了帘子。

    屋中浮尘般的黑暗瞬间散去,雨后清亮的光线扑了进来,照得宁长久面颊如雪。

    赵襄儿跪坐在地,看着宁长久白袍飘飘的背影。

    他的背影挡住了许多窗外的光。

    正巧,她端坐在他的影子里。

    ……

    ……

    清晨,一家茶楼之中,陆嫁嫁穿着一身白色的男装,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正坐在窗边,听着说书先生在台上娓娓道来着故事。

    雨是新的,茶也是新的,故事也是新的。

    她以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目光悠悠地看着窗外的白城。

    她今日才觉得,一别三日如隔三秋这样的话语,并非没有道理。

    今日说书先生讲的是,黑雀侠侣携手单刀闯入千佛山,携手杀死百面鬼的故事。

    他将百面鬼的穷凶极恶和那对侠侣的高强武艺说得淋漓尽致,那一场大战更是打得天翻地覆,风云失色,三百回合不歇,一招一式都说得头头是道。

    “诸位若是不信啊,可以去那千佛山看看,如今那千佛山都塌了一半,大鬼小鬼逃了无数,诸位睡觉之时刻切记关好门,在床边点一株守神香……”

    “这守神香可是真正神鬼难近的神香,赵国宫里的贵人用的可都是这个,恰巧我们店中便有……”

    陆嫁嫁听着,默默地咀嚼着“黑雀侠侣”这个词,微笑道:“都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和那小丫头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还和个小孩子似的。”

    忽然间,茶楼外传来了一整骚动。

    一个消息传了过来,然后一下子在人群中炸开了。

    众人听了,无不震惊失色,议论纷纷,笃定这定是假消息。

    陆嫁嫁也微微蹙起了眉。

    那消息不是别的,正是赵国的女帝陛下赵襄儿要出嫁了,时间便是明日。

    陆嫁嫁以扇抵掌,轻轻研磨着:“好一个负心汉啊……”

    ……

    ……

    (感谢书友不如意事十之**打赏的盟主!!!谢谢盟主大大,恭喜神国拥有第十四位盟主啦,由衷感谢!)

    (感谢盟主猪小三zxs、豪侠妙脆角读书打赏的豪侠!)

    (加更下周再补……)

第两百三十七章:风雪之中铁剑来

    中土,古灵宗,灰雾压城。

    这是宁小龄来到古灵宗的第三个月,她看着空中那些龙一般漂浮的死灵之气,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古灵宗不似谕剑天宗那般纯粹修剑,这里有控灵之术,有剑术,有涉及古神的炼术,大小术法算来有百余种。宁小龄没有主修最熟悉的剑术,而是选择了直通幽冥的死灵之路。

    天地之间无时无刻都有生灵在死去,而古灵宗坐镇冥府遗址,垄断了大部分的幽冥灵气,中土其余十来个修行此道的小宗门,每年都要以大礼来拜,才能勉强分一杯羹。

    宁小龄初入宗门之时,便被授予了一枚黄铜戒指——古灵宗所有的内门弟子都拥有一份这样的戒指,每一个戒指之中,都有着一片权柄碎片。

    这指甲盖大小的权柄碎片当然不可能发挥作用,但它对于修道却颇有裨益,同时也是身份的象征。

    宁小龄来到此处之后,便感知到大宗门的灵气何等充沛,那宗中耸立的石崖之间,有一条著名的青碧色天瀑,它在以暗沉之色为主调的古灵宗里尤为醒目。瀑布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浓郁到极点之后化作液体形态的灵力,它们自山头的尖崖处凝成,顺着崖壁坠落,发出真实瀑布般的轰鸣之音。

    这是宁小龄在南州前所未见的场景。

    这个宗门之中,等级也极为森严,远远不似谕剑天宗那样,峰主大人闲来无事的时候还能来上上课……

    除了教导他们剑术与法术的修行者,她几乎没有见过其他更高位的人。

    这些专门教人的修行者名为说灵先生,每一位说灵先生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他们的境界算不得高,只有长命巅峰,而他们在宗门中的任务便是教导晚辈修行者,送走一代又一代新人,一生皆是如此。

    宁小龄的说灵先生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宁小龄来之前,她手底下的年轻修士本有九人。这让这位说灵先生不高兴了很久,因为她认为,九是命数,超过的一则是变数,这不吉利。

    但所幸小龄极为争气,她来到宗门之后修行刻苦,境界亦是突飞猛进,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便已可入‘黄泉’淬体而无恙,在年轻一辈中小有名声。

    每年入冬之时,所有的年轻一辈便有一场大考,通过者便向更上一级修行,未过者便继续滞留,等到来年考核。

    宁小龄知道,他同窗的两三位师兄,已经连考五年没有通过了,而每一位修行者允许的极限是七年,她看着他们日渐稀疏的头发,想着原来这样的大宗门也不是各个都是天才。

    嗯,只有师兄才是真正的天才……

    她在这里见过不少惊才绝艳之辈,只是与师兄相比,始终显得普通了些。

    而她也听过有人打趣她说,这宁小龄的龄字应当改为“零”才对,因为她除了修道,对于其他东西的关心程度几乎是空白的。

    可十月发生的一件事,不仅震动了中土东南的这片土地,还令得宁小龄心头剧颤,担忧起了千万里之外的赵国。

    中土势力割据,大大小小叫得上名号的宗门有千余个,而其中真正强大,唯有八神宗四楼一剑阁。

    古灵宗便是八神宗之一,名声极大。

    而那四楼则如棋盘上的座子一般,端正地立于四角,若整个中土都是一个神国的话,那么这四座通天之楼便是中土神话逻辑的神柱,它们的历史太过悠久,久到无法考究。

    剑阁原本只是一个破落得将要衰败的宗门,可五百年前浩劫之后,剑阁最传奇的阁主接过了剑阁的开宗之剑,剑访中土三十六剑宗,从此以后,中土九位剑圣自除封号,唯他一人称圣。剑圣之名自此盛于中州,无人不晓。传闻,他的剑快得可以斩断光阴。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举世皆知,那个地方名为万妖城,万妖城在古灵宗以北,曾有不少天才修士孤剑入城,但从未有人活着出来。之因万妖城的城门上有八个字“来者是客”和“带剑者死”。

    可是这一次,这件轰动一时的大事,并非发生在八宗四楼一阁,而是在中土的八十一国之中。

    中土大大小小八十一国,其中真正的大国却只有七家,这七家各据一方为霸主,这七家之外的其余小国,实力本该相差不多,但近几年,中土东南之处,隐有一个国家鲸吞蚕食,快速崛起。

    那个新兴之国名为雷国。

    雷国生于穷山恶水之地,那里有一大片雷泽,环绕着这座山中小国,虽依据天险,无敌人侵扰之危。但那里荒山绵延,土地贫瘠,植被难生,更有传言称雷泽之下镇压有太古凶神,而雷国之人皆为古神的祭品。

    但数年前,雷国出了一位女帝陛下,这位女帝陛下很是年轻,天赋却高绝出奇,她未到二十岁时,便已跨入了紫庭之境,带着国中之民,于穷山恶水之中开辟出了生路。几年中,她南征北战,以少胜多,竟将周围数个小国的国土尽数占据,

    雷国女帝打出了他们的旗帜,那是一片黑色的旗幡,旗幡上是一只雷雀。

    而近日,女帝生辰将近,她主持大宴,几乎将中土东南一隅赫赫有名的宗门邀请了个遍。

    宁小龄作为古灵宗中杰出的弟子,也随队赴宴。

    雷国以雷池为护城之河,城楼之上,苍青色的雷雀旗帜猎猎翻飞,灰蒙蒙的天空上,时有粗壮的闪电剑一般劈开天空,照得瞳孔明亮。

    宁小龄对于这场国宴本没有兴趣,但参加国宴之后,她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场宴会并非真正的国宴或生辰宴,更是雷国女帝的飞升之宴。

    紫庭境飞升,哪怕对于古灵宗这样的大宗来说,也是闻所未闻之事。

    宴会中,宁小龄见到了这位女帝。

    女帝名为师雨。

    与雷国彪悍的民风不同,那位女帝大人身材很是娇小,行走在军队之中时宛若小猫昂首挺胸地走过虎狼列成的道路,她漆黑秀发的末梢,隐约勾着金色的雷电,那些雷电激得她长发无声而荡,更将她的后背照得明艳,宛若生有双雷电之翼。

    在其余人都在感慨着女帝大人惊才绝羡,数年之后定能名动整个中土之时,宁小龄只是细细地端详着她,想着这位女帝大人没有襄儿姐姐漂亮……

    其实师雨的容貌是很美的,但是宁小龄总觉得她缺了点什么,看上去就似一个精美而强大的人偶,很不近人。

    宁小龄吃着国宴,偶尔看一看那端坐最高处的女帝,脑海中想象一些师兄和襄儿姐姐在一起的画面,以此增添一些慰藉。但她也知道,自己想象的这些画面,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再发生了。

    宴会及半,异变陡生。

    雷国的城门之外,忽然下起了一场雪。

    一柄晶莹剔透的飞剑跨越千里雷泽,连过十二城,裹挟狂风暴雪而至,悬停在了皇城之外。

    冰雪之剑上同样立着一个少女。

    那位少女同样容颜秀美,她的披着厚厚的貂皮绒衣,衣袂之间飘着雪花,那一双眸子更似坚冰打磨而成的,澄净剔透,泛着经久不散的寒霜之气。

    她的肩头,停着一只鸟。

    “你便是师雨?”冰雪之剑上的少女目光越过人群,盯着那雷国的女帝,冷声发问。

    师雨微微仰起头,看着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不速之客,眉头渐渐皱起。

    “何人?何事?”师雨问话之间,天空中有雷鸣电闪劈过,衬得她眉眼不怒自威。

    雪剑上的少女开口道:“我叫雪鸢,北国寒岁城城主,今日前来与你下封战书。”

    话语间,她漫不经心地逗弄着肩上的鸟雀。

    她与这雪鸟同名。

    “战书?”师雨的眼眸渐渐眯起。

    整个中土,除了无人管辖的万妖城,其余地方的宗门曾立过协约,严令禁止修道者之间私斗,哪怕决战,也要有双方共同认可的战书。

    这一约定是对于修道者的管辖,毕竟千年前,尚且属于古神的年代里,一场突如其来的神战便可能毁城灭国。

    那些畜生酿下过的惨祸,作为人族修士当然不可重蹈覆辙。

    所以无论是何处的宗门,只要形成了规模,对于宗内的修道者都有许多的约束。

    “嗯,入乡随俗嘛,这里毕竟是大地方,不像我们那可以随便杀人。”雪鸢淡淡开口。

    师雨道:“我若不允呢?”

    雪鸢道:“你没有不允的理由。”

    天空中雷电之声更加密集。

    宁小龄明白,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孤身闯城门的挑衅,作为骄傲的雷国女帝自然是不可容

    忍的。

    更何况她们的年龄和境界都恰好相仿。

    甚至她们的图腾都是相近的。

    师雨雷国的旗帜图腾为雷雀,而雪鸢的衣袍上也绘着雪国的神鸟。

    这是师雨的国宴也是她的生辰之宴。

    飞升之日将近,战书却先来到面前。

    她忽然仰起头,望向了西方,神色中带着微微的惆怅与伤怀。

    “同龄同境,无人能赢我。”师雨傲然道。

    雪鸢问:“为何?”

    师雨道:“因为我的娘亲是世上最强大之人,我是她的女儿,当然不会败。”

    雪鸢忽地发出一声嗤笑:“我娘亲也是世上最强之人。”

    师雨眼眸眯起,发梢之末的电流向上淌去,几乎将整片黑发都浇成了金色。

    “你……”她欲言又止。

    雪鸢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却不知道我的,圈地为王,自认圆满……你知道你有多可爱么?”

    师雨面容看似平静,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异样的气息。

    天空中雷鸣电闪不断。

    她与这座城相连,这座城,这片天空也知晓她的情绪。

    “不可能!娘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师雨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似只暴怒的母狮。

    那柄冰雪之间破开城楼,缓缓地推入了城中,剑上的少女道:“我们迟早会有一战,与其等到回归神国之后再打,不如现在就分出胜负,省得几年之后去劳烦娘亲。对吧?妹妹。”

    “谁是你妹妹?”师雨的衣襟之间,雷光浓郁得好似不灭的烈火。

    剑至城中之后落地,雪鸢于剑上走了下来,遍地生寒,冬天提前来临,城中也飘起了细碎的雪。

    雪鸢道:“你还不明白么,天下何其之大,像娘亲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把筹码都压在一张赌桌上?”

    师雨有些相信了,但真相背后藏着的恐怖与恶意令她胆寒。

    她问道:“为何你知道这些?”

    “这是秘密。”雪鸢淡淡开口。这是必须隐瞒的秘密。

    师雨道:“若真如你所说,我们都是娘亲的女儿,那我们之间战斗的理由是什么?”

    雪鸢道:“棋子有三枚,但格子却是唯一的。”

    师雨问:“三枚?”

    雪鸢颔首道:“最后一个在南州,等杀了你我便去找她。”

    ……

    这番对话在场的人听得云里雾里。

    这场女帝陛下的宴会虽然隆重,但女帝终究年轻,各大宗门真正的大人物捧场的并不多,而这些大人物也并不知道,这对妙龄少女之间交谈的内容,后面所牵扯的存在,几乎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宁小龄却觉得自己听懂了一些。

    雷雀、雪鸢……南州……火凤?

    “襄儿姐姐?”宁小龄不确定地呢喃了一声。

    她再次看向她们的时候,心中可怕的猜想浮现,神色已然变了。

    旁边同门的弟子从未见过这个冷美人般的小师妹露出这般惊诧的神色,好奇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只看着她目光闪烁,局促不安,似是想要随时离席而去。

    天空中雷声不绝。

    师雨死死地盯着对方,她的内心已然翻腾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些年,她在雷国的崛起几乎是奇迹般的。

    她握着一柄苍雷之剑,劈出了一条所向无人的路,一路上千难万险,她却始终能险象环生,她相信,这是娘亲对于自己的考验和历练。

    但此刻,另一个少女站在了自己面前,她们之间甚至可以姐妹相称。

    那这一次,娘亲会站在哪一边呢?

    天空中的雷声渐渐沉寂。

    “打扰诸位了。”师雨思绪也渐渐沉寂,她对着在场的宾客歉意地弓了下身子:“今日的宴席恐怕要提前散了。”

    雪鸢露出了微笑。

    “陛下,这种寻衅般的战书不合规矩,不必理会。国书有言……”有人起身劝道。

    师雨竖起手掌,道:“不必了,这不是战书,这是……家事。”

    “妹妹好胆魄。”雪鸢笑了起来。

    她的笑看上去妖魅而苍白。

    “何处为战场?”师雨问道。

    雪鸢道:“随你挑选。”

    师雨微微挑眉,她本就是雷国的主人,得地利,若真由她选,气势上便先输上一筹了。

    “若是你想,随你去雪国一战也未尝不可。”师雨淡淡说道。

    雪鸢笑意更盛:“不若此时此地?”

    “随你。”师雨应道。

    ……

    宁小龄站在城门口,回身望了过去。

    皇城之中,半城是雷半城是雪。

    这等奇景却未能令她凝神。

    她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对峙的背影,嘴唇抿成一线。

    “小龄,怎么了?”说灵先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宁小龄轻轻摇头:“没事……”

    说灵先生道:“走吧,这场国宴不欢而散,无论胜负,那个雪国少女都得罪人无数的。”

    宁小龄依旧有些恍神,她抬起头,问道:“对了……先生,离雷国最近的,寄信的驿站在哪里啊?”

    说灵先生问道:“你要写信?”

    “嗯。”

    “写给你的宗门?”

    “是的。”

    “没有必要,对于天谕剑宗,还是趁早了断为好,比你早到的那几位弟子,以后也会在中土扎根的……南州太过偏僻,于修行于大道皆无裨益。来了中土之后,没人想要回去的。”

    “大道……”宁小龄用力摇头:“不是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师尊……”

    说灵先生想起了她方才异样的神色,问道:“与那个雪国少女有关?”

    “是。”宁小龄用力点头。

    “好。那我让其余弟子先随着柳师叔回宗,我陪你去一趟书信驿站。”说灵先生应允道。

    “多谢先生。”宁小龄道谢。

    不久之后,身后的皇城之中雷声再起,如巨浪滔天掀起,整座雷国都好似在其中颤抖着。

    这是一场近乎紫庭巅峰的对决,可惜没有目击者。

    紫庭巅峰,哪怕是对于中土的修行者而言,亦是极其稀少的存在,每一位紫庭境的修道者,在各自的宗门中都拥有着超然的地位。

    这也是那些大宗门愿意卖这个小姑娘面子的原因。

    而那些真正迈入五道的修道者,也察觉到了天地异动,将视线投入到了此处,只是他们发现,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遮蔽了这场战斗的细节,哪怕是堪称造化通天的五道也无法窥见其全貌。

    他们也只能感受到雷霆之剑斩天灭地,冰霜之刃席风卷雪的缭乱意象。

    雷国的皇城上空,似有两只真正的神雀在其中震鸣狂啸,喷吐出飓风雷屑,撕开混乱的天地,然后制造出更大的混沌。

    此处若非中土,这场决战定会被载入一州史册之中。

    只是此刻中土之人并不知道,这一场战斗中暗藏着何等位格的博弈。

    ……

    决战的终结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雷国的雷电不再鸣响。

    半城的雷光被另外半城的雪淹没了。

    雪花飘零,堆在城墙上,屋瓦上,街道上,似美人白头。

    师雨看着刺破自己胸膛的雪剑,每一句话语说得都很艰难。

    “杀了我之后……你会去……杀了她?”师雨问道。

    雪鸢淡然道:“你不会死,你会在神国之中复生,但败给了我,你自然也得不到娘亲重用了。”

    “为什么?”师雨不解。

    雪鸢微笑道:“你是不知道自己为何失败,还是不知道我为何会来杀你?”

    师雨疑惑地看着她,她的嘴唇在寒冷中颤抖着,冰雪覆盖在她的身上,铺成了一身白装。

    雪鸢看着她,替她掸去了肩上的雪,少女的口中带着说不尽的哀伤:“好妹妹,其实啊,我们都是可怜虫……我们一生下来便是另一个人的陪衬,你能甘心么?能么?我不甘心啊……我想知道,那个小丫头到底是谁,为何能让娘亲把与朱雀最接近的火凤之脉给她!”

    “娘……

    娘亲?她……”师雨不想带着困惑而死。

    雪鸢知道她要问什么,她笑道:“你以为自己得了天命?呵,我们这般艰苦,最终所要成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磨刀石啊。这一切,在我们回归神国之后,便难以逆转了。幸好我得了天机……我要让娘亲看看,究竟谁才是她最优秀的女儿!”

    雪原的笑声越来越张狂,漫天的风雪好似她口中喷薄而出的。

    她继续道:“我本该直奔南州去找她的,但毕竟路途劳远,就先来看看妹妹你了。”

    师雨不停地咳着血,她已无力去思考那些繁琐的问题。

    她此刻能最直观感受到的,便是对方的强大。

    她明明已自认为同境无敌,但不知道为何,却根本不是这个少女的对手。

    “你……你为什么这般强?”这是她最想知道的。

    雪鸢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着。

    师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看到雪鸢的眼角有眼泪淌下。

    接着,她看到一只灵巧的白猫跑过了雪地,幽蓝的眼睛正盯着她,而雪地上,没有这只小猫的脚印。

    师雨知道,这不是错觉。

    死亡来临之前,少女的识海飞速地转动着,她回光返照般刹那清醒,死死地盯着雪鸢,一边呕着血,一边颤声道:“你……你背叛了娘……这……这是白……”

    她永远说不出最后的话语了。

    风雪覆盖了她不瞑的眼。

    “唉。”雪鸢悠悠叹息,她看着身后的白猫,道:“你出来干什么?我还想与妹妹多聊一会儿呢。”

    她看着雪地中少女倒下的躯体,自她眉心之间摘下了一片紫电青霜的羽。

    她柔声道:“等到他年神国再见,想来你也不会记得我了,但不要怕,到时候姐姐会好好待你的……”

    而现在,她必须向娘亲展现自己的强大。

    这是她摆脱宿命唯一的路。

    ……

    ……

    宁小龄的书信没能寄出去。

    风雪漫过原野。

    雪鸢踏剑而落,手中夹着一份信,她展开信读着,上面的墨迹还没全干。

    她看着这位白色道裙的少女,微笑道:“我先前便在城中感知到熟悉的气息,不曾想你真与她有关。”

    宁小龄立在突然到来的风雪里,如临大敌。

    说灵先生挡在了她的身前。

    雪鸢看着这个高大的女人,摇头道:“放心,我不杀人,只想问一些话。”

    说灵先生冷冷道:“我们是古灵宗的人。”

    雪鸢半点不惧,道:“我不关心你是哪里人。”

    她如今背后的主使,哪是人间宗门可以抗衡的?

    宁小龄与说灵先生都未至紫庭,她们不可能是这个少女的对手。

    风雪形成了一片领域。

    领域之中的雪花被精细地拆解了开来,它们拼凑延伸,化作了一柄接着一柄的细针。

    雪鸢坐在剑上,如荡秋千一般。

    “接下来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若你不答,我每问一遍,便会有一根针没入你的身体里。”雪鸢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悠悠说道。

    宁小龄已然拔出了剑,但以她的剑术,根本无法斩破这个风雪囚笼。

    雪花凝作的针芒越来越近。

    说灵先生也被围困之中,她想要发出求援的信号,但四肢被冻得僵硬。

    “第一个问题。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雪鸢问道。

    宁小龄也没有装傻充愣,她知道,她问的一定是赵襄儿。若是其他的,她不是不能识时务地说出来,但襄儿姐姐不一样,她知道襄儿姐姐的名字中是有隐意的,这个坏女人每多知道一点,襄儿姐姐的胜算便少一分。

    她抿紧了唇,一句话也不说了。

    雪鸢又问了一遍。宁小龄没有回应。

    一根针没了进去。

    宁小龄喉咙中爆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声,她身子一倾,捂着膝盖跪在了地上。

    那不是**的痛,而是连接神魂,撕裂心脏般的钻心之痛!

    “第二个问题,你与她认识之时,境界几何?看这份信的内容……你称她为姐姐?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吧。”雪鸢道。

    宁小龄捂着自己的膝盖,颤声却坚定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以前都是师兄,襄儿姐姐和师父在照顾自己……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咔。

    又一根雪针扎了进去。

    宁小龄双膝跪地,神色痛苦到扭曲,她娇小的身躯蜻蜓振翅般颤栗着,浑身的寒意不能让她的痛苦麻木,反而将疼痛不停地放大……她只觉得自己的膝盖上,有一只尖喙的鸟在不停地啄着她,它刺破她的血肉、骨头,扎入骨髓之中……

    “第三个问题……”

    雪鸢问了起来。

    风雪的领域里,少女的惨叫声不停响起,凄厉欲绝。

    “第七个问题……”雪鸢瞄了她一眼,她看见少女已然倒地不起,身体不停地抽搐。

    但她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唉,不是亲姐妹,却比我们亲姐妹还亲啊。”雪鸢讽刺地笑道。

    但她却丝毫不觉得怜惜。

    毕竟她连亲妹妹都杀了,这个胆敢通风报信的外人女子,随手折磨死也就算了。

    “第七个问题。”雪鸢甚至懒得编问题了,她抬起手,雪针再次刺去。

    但那根针却停在了少女的身前。

    时间像是凝固了。

    雪鸢神色一震。

    一瞬间,风雪凝成的领域竟被撕了个粉碎,一柄漆黑的剑刺透雪色而来,直逼自己的眉心……

    那一剑的速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就像是在时间的平面上滑动的,转眼便来到了面前。

    紫庭境巅峰、不可一世的雪鸢竟生出了一种逃无可逃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人?

    古灵宗的高手怎么可能此时赶到?

    死亡临近之时,猫叫声响起。

    时间凝成的领域被划开了一道缝隙,那只白猫叼住了雪鸢的后颈飞速逃离。

    一滴血珠从雪鸢的眉心滚落。

    若是再迟一分,她兴许真的被斩杀于此了……

    她当然不会真的死去,但是会极其麻烦。

    白猫叼着她瞬间离开。

    视线的最后,她看到了满头飞舞的银发。

    ……

    说灵先生跪倒在地,看着眼前黑袍银发的女子,尊敬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我们古灵宗将来……”

    女子竖起了手,打断了她的话语。

    她回过身,脸上带着一个木制彩绘的妖狐面具。

    她看着地上不停抽搐的少女,眼眸中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女子淡然道:“我只是路过此地,看不惯这般仗势欺人。”

    她没有骗人。

    女子伸出了手,挑起了小姑娘的小巴,看着她标致的脸,觉得赏心悦目,便伸出手指按住了她的眉心。

    时间的权柄附着了上去。

    宁小龄感觉似有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她,剧痛飞速地远离,骨骼里的冰雪也在慢慢融化。

    但她依旧使不上一丝力气。

    “谢……多谢前辈……恩人。”她挣动身子,话语极轻道。

    女子端详了她一会儿,总感觉她身体里有奇怪的气息。

    她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宁小龄定了定神,答道:“晚辈……晚辈宁小龄,千龄万代的龄。”

    女子对于‘龄’字并不感兴趣……

    宁小龄看不见她的神色,若是她能看见,便会发现这位恩人的表情很是古怪。

    她挣扎着起身,想要叩谢这位恩人。

    恩人却已起身离去了。

    临走之前,恩人似乎轻轻地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又是宁,又是小的……唉,看来我救的是个坏丫头啊。”

    嗯?

    坏丫头?

    我哪里坏了啊……

    宁小龄一脸无辜地想要辩解,那黑袍银发的影却很快消失在了视线里。

    ……

    ……

    (字数超出预算,写晚了点,抱歉呀)

第两百三十八章:嫁衣惹雪

    宁小龄从地上艰难起身。

    周围的雪依旧堆着,寒冷刺骨,她咳嗽了几声,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那些切入骨髓的伤竟真的复原了……她忍不住想起先前的痛苦,手臂颤动着。

    “先生……”宁小龄捂住胸口,看着先前恩人消失的方向,咳嗽了几声。

    说灵先生的神色却有些呆滞,听到宁小龄的叫喊才回过神。

    “先前那个……到底是什么人啊?”宁小龄想着先前黑袍银发的恩人,想着她那宛若仙音的妙语,这白云般的来去让她觉得有些虚幻。

    嗯……那身段也好得让所有女子羡慕……

    只可惜先前伤得太重,都没法好好道谢。

    以后不知能不能再与恩人相见了。

    “那当然是古灵宗的敌人,我回去之后会将此事禀告上面,她跑不掉的,哪怕远遁南州也定将她追拿杀死!”说灵先生从地上缓缓起身。

    宁小龄一愣,疑惑道:“先生……你,你在说什么啊?”

    说灵先生同样疑惑:“那个叫雪鸢的人啊。”

    宁小龄道:“我问的是恩人啊。”

    “恩人?”说灵先生捂着脑袋,隐隐有些印象,却无法想起具体形容。

    宁小龄看着先生的表情,知道恩人一定是神秘高人,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她立刻掩上了嘴,随口编造敷衍了几句,然后跟随着说灵先生一起回宗。

    “对了,你的信还要寄吗?”说灵先生问道。

    宁小龄轻轻摇头。从这里传书至赵国,最少也要两个月的……定是来不及了

    “不用了……”宁小龄默默为襄儿姐姐祈祷着。

    而远处,红白妖狐面具,黑袍银发的女子将目光投向此处,遥遥凝视了一会儿。偶尔闪过的电光将她柔软起伏的身段勾勒得分明。

    “世上不会有这般凑巧之事吧……”女子轻语了一句,“应是我多虑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

    对于那个名为雪鸢的少女,她并不感兴趣。

    但是她先前身边的那只白猫……

    若是不了解内幕的人,恐怕只觉得那是一只强大的妖兽,但她不同,她曾司掌神官一职多年,能敏锐地捕捉到那缕若有若无的神性。

    那种神性……

    她眼睛骤然眯起,心念之中掀起的骇浪化作真实的灵力,震得她衣裳狂飞乱舞。

    如果她没有感知错,那种神性是某位曾被囚禁的古神。

    她如今也已将境界恢复至五道,能在自己手下救人的,境界绝不会低。

    而那位古神是谁放出来的?那个答案很可怕,但却是唯一的可能——白藏。

    接着,她明白了一件更可怕的是。

    像白藏这样的存在,若是要剪除一些人,譬如先前雷国的女帝,无异于捏死一只蝼蚁,可她为何要大费周章,放出一头被封印的古神。让这个雪国少女与它一道前来。

    这只白猫绝非投影,甚至连神国的神使都算不上。

    白藏这么做,唯一的解释便是想让此事与她可以轻易地撇清关系。

    能让一个神国之主这般劳心费力的,唯有另一个神国之主……

    她清楚地知道,国主之间不允许内斗的准律是写入了当年十二国共拟的天律之中的。

    也就是说,白藏的对手是另一位国主,所以哪怕是她也不方便亲自出手!

    “雀……朱雀神?”女子心中愈发震惊。

    白藏年与朱雀年之间相隔七八年,这两个女人能有什么矛盾?

    “这世界真是越来越怪了啊……”女子冰眸光晕浅淡:“南州……难道与你有关?”

    她伫立片刻,犹豫之后轻轻转身,漠然道:“算了,死了也好。”

    ……

    ……

    宁长久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射入的万缕的光线,神色越来越静。

    赵襄儿从他的阴影中起身,轻轻抬手,遮了遮眼前的光。

    晨光照得皓腕如雪。

    “今天可要因为你颜面丢尽了。”赵襄儿浅浅笑着。

    宁长久疑惑地回头:“为什么?”

    赵襄儿说道:“先前在山脚下时,我便折了封信告诉我的侍女,让她于今日将我要大婚的消息告知天下。昨晚我还有反悔的机会了,现在没了。”

    宁长久笑问道:“这有什么丢人的?”

    赵襄儿走到橱柜边,翻着那些整齐叠放好的裙子,嘟囔道:“就是很丢人啊……”

    宁长久回过身。

    光线落在少女的白衣单衣上,于是那单衣近乎透明,白壁无暇的身子泛着暖玉之色。

    她挑着裙子试着。

    “哪件好看一些啊。”赵襄儿转过身子。

    那些裙子的质地和做工皆是顶级的,其上染色艳而不俗,绣花更是精细,如一幅幅湖风中的叶,簇拥着不同风情的美丽。

    赵襄儿纤净的身影在光中摇曳。

    宁长久便看着她在屏风内外进进出出,一件件地试着衣裳或裙子,看上去有些焦虑。

    “襄儿可真是家大业大啊。”宁长久称赞道。

    赵襄儿道:“所以到底哪件好看些?选出来了没?”

    宁长久沉吟道:“衣裳因人而添彩,人因衣裳而増色……”

    “少废话!”赵襄儿严厉打断:“选一件!”

    宁长久在这些眼花缭乱难分伯仲的衣裳间犹豫了许久,道:“其实都不如云裳城的那件嫁衣好看。”

    “嫁衣……”赵襄儿想起了娘亲明艳的背影,微微出神。

    “嗯……就那一件吧。”赵襄儿道:“希望没被其他人买去。”

    宁长久道:“那件火凤嫁衣与襄儿天作之合,当然是等着你的。”

    赵襄儿微微蹙眉:“那嫁衣上绘的哪里是火凤,分明就是朱雀,你这都不知,怕是连鸭和鹅都分不清。”

    宁长久同样疑惑:“那火雀分明有九条尾羽,不是凤凰是什么?”

    赵襄儿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声音微寒道:“你……看到的是火凤?”

    ……

    ……

    “如今不是朱雀年,哪怕我娘亲是朱雀神国的神官,甚至就是朱雀神本身……神国关闭之后,她也无法看到现在我经历的事。”赵襄儿缓缓开口:“那她究竟是如何操控我的命运的呢?”

    他们穿着英姿飒爽的男装,走在枯柳垂髫的道路上,秋日的凉风将栖凤湖吹得皱巴巴的。

    宁长久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先前我们当了大盗,当了大侠,若是我们继续下去,又会遇到什么呢?”

    赵襄儿轻轻点头:“百面鬼说,他一直在等我去杀他。但如果我没有去呢?”

    宁长久脚步微顿,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若你不去,或许百面鬼就永远是百面鬼。”

    “若我去了?”

    “那么,他死的那刻,就是广慈禅师了。”

    赵襄儿看着地上的落叶,思绪飘远。

    她想了一会儿,道:“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去,那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广慈禅师,那个肃杀之夜里,走出来是鬼,百面鬼是鬼,广慈也是鬼……所以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也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赵襄儿也说不出清楚

    。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透过阳光看一片叶子,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其中的,纷繁交错的脉络,但树木太高,她无法真正触及。

    宁长久看着烟波浩渺的湖面,道:“或许正是如此,他到底是谁并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你……正如先前广婆寺里的宝物,如果你没有去,或许那神像,也只是一件普通的宝物。你就像是一枚印章,走到哪里,便会在哪里留下痕迹,那些痕迹昭示的,看上去就都是命运。”

    赵襄儿道:“可我偏偏无法抹去自身的印泥。”

    宁长久道:“是的,整个赵国就像是她种下的树,有一条通往云霄的主干,也有无数繁复错杂的枝丫,你是一只停在树上的云雀,你看到的每一片叶子都那么相似,于是你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但是没有办法,这是唯一的树,你只能停在这上面。更何况……云雀早晚是要回归云里的。”

    赵襄儿听着他的话语,回想起了赵国的版图,失声笑道:“是啊,好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啊。”

    那些树叶各司其职,就静静地在那里,等着告诉自己,这是一个你无法走出的囚笼,所以的一切已经刻上了命运的烙印。

    宁长久道:“说好了,不想这些了。”

    “嗯。”

    “小云雀不仅要回云里,还该去趟云裳城。”

    ……

    云裳城花织似锦。

    宁长久与赵襄儿因为都是男装的缘故,看上去就像好像一对眉清目秀的兄弟,于是那偶尔亲昵的动作便也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宁兄弟来赵国这么多时日,可有感想?”赵襄儿买了一把题字的折扇,悠然问道。

    宁长久作揖笑道:“与赵兄聚少离多,今近日远游出行,甚是快慰。”

    赵襄儿问:“仅此而已?”

    宁长久道:“还恨赵兄生得这般清秀,却非女儿身,否则我一定斗胆求婚。”

    赵襄儿有些气闷,自当初皇城相逢至今,他就没说过什么顺耳的话。

    云裳城的那家店里,他们再次见到了那号称镇店之宝的大红嫁衣。

    “好漂亮的朱雀。”赵襄儿看着嫁衣上如天火焚烧的雀影,由衷赞叹。

    宁长久则看着大红布料上绣的七色彩凤,道:“哪怕在同一个世界里,我们看的同一个东西,或许都是不同的。”

    赵襄儿道:“世事本就如此,普通人与修道者,修道者与仙人,仙人与古神……他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修道者可以感知和操控灵气,仙人可以触摸到虚无缥缈的天道,而古神的眼中,世界的构造则是无数元素的堆叠与乱流。

    宁长久道:“那你穿上这件衣裳后,我眼中的你和你眼中的自己还是一样的么?”

    赵襄儿微讥道:“在你眼中,穿什么衣裳不都一样么?”

    宁长久哑然。

    买下了这件嫁衣之后,赵襄儿又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它没有买之前那么漂亮了。

    宁长久安慰道:“你觉得它不好看,只是因为还没穿在你身上。”

    赵襄儿不悦道:“你就是这么骗陆嫁嫁的?”

    宁长久往东面看了一眼,道:“白城离这里似乎不远。”

    赵襄儿眉头微挑。

    宁长久平静道:“我想去看看她。”

    赵襄儿道:“你想死。”

    ……

    两人踏上了前往白城的道路。

    赵襄儿冷冷道:“婚宴之前却要带着我去见你的情人,若不是看你长得还算俊俏,早把你扫地出门了。”

    宁长久道:“是我的不对。”

    赵襄儿道:“我还以为你们男人都觉得三妻四妾是应该的。”

    宁长久道:“这当然不对,但人不过一世,既然不愿割舍,为何非要做出选择呢?”

    “歪理。”赵襄儿也不知如何反驳,她想了一会儿,淡淡道:“当然,若你出了深渊之后,只见她不见我,或只见我不见她,我……都会很失望。”

    宁长久笑道:“不曾想襄儿这般温柔。”

    “不,你我相聚不过这一两日了,她以后还能陪你许久,所以……”赵襄儿脸色又冷了下来,道:“话虽如此,但稍后见了面,你可别指望我给她好脸色看。”

    白城在视野中压来。

    城墙上‘晋’字旗帜还在飞舞着。

    当日,皇城烟花为讯,他们本想改换旗帜,却被一个白衣女剑仙拦了下来。她让他们再等等。这些士兵们原本惶恐不安,但皇城那边,果然没有再多的反应了。

    赵国依旧风调雨顺。

    今日这位女帝陛下终于来到了这座城里。

    “你要怎么找到她?”赵襄儿问道。

    白城虽是小城,却也有千家万户,想寻一人何其困难?

    宁长久道:“自有办法。”

    说着,他体内紫府洞开,金晕盎然的眉心之间,金乌飞出,落于指尖。

    “它能找到嫁嫁。”宁长久道。

    “为什么?”赵襄儿想不明白。

    宁长久心想自己长期为嫁嫁锤锻剑体,殊为不易,金乌与她的剑体之间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不过这件事他当然不会告诉赵襄儿。

    他们沿着金乌一路走着,最终来到了一座茶馆。

    陆嫁嫁身穿男装坐在酒馆的窗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这张桌子只有她一人。

    先前有人看这位公子哥生得俊俏,想来同坐,她却只说自己已约了客人,为此她特意多点了两盏茶。

    此刻说书已经过半,茶也将凉,等了许久的客人终于到了。

    他们一来,说书先生的话语都迟钝了一些。

    窗边那位公子哥本就俊俏无双,此刻来的两位竟也同样眉清目秀,气质绝佳。书上所说的衣冠风流也莫过于此了吧?怎么偏偏都让这三位全占了。

    宁长久与赵襄儿很自然地在陆嫁嫁身边一左一右地坐下。

    陆嫁嫁白了宁长久一眼,没有理他,而是望向了赵襄儿。

    赵襄儿冷着脸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赵襄儿却先垂下视线。

    她探出手指轻触瓷杯,拭了拭那茶水的温度,优雅地提起茶壶,声音极轻道:“这位公子,茶水凉了,我来替公子哥哥换上一杯。”

    说着少女取过一个瓷杯,斟了半杯新茶,一手扣着杯身一手轻托杯底,置在了陆嫁嫁眼前。

    陆嫁嫁清冷的眉眼之间笑意浮现,似是消了许多气,微笑道:“这位小公子真懂事。”

    赵襄儿幽然的眉眼之间很是乖顺,她说道:“许久未见,倒是有些想哥哥了。”

    陆嫁嫁道:“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来看看?”

    “我自罚一杯。”赵襄儿端起身边的凉茶,很是豪气地一饮而尽。

    饮完之后,少女抿了抿湿润的唇,问道:“你是一直在等我们么?”

    陆嫁嫁没有回答,她状似随意地展开了抵在掌心的折扇,雪白的扇面上赫然是“守株待兔”四字。

    “巧了。”赵襄儿却也不恼,她拇指一推一甩,手中折扇也哗得展开,上面赫然是“刻舟求剑”四字。

    陆嫁嫁与赵襄儿相视一笑,看上去亲密无间得很。

    宁长久反而被晾在一边。

    他听着说书先生讲那黑雀侠侣的事迹,饮了口茶,只觉得今日这茶水格外凉。

    陆嫁嫁与赵襄儿则“和颜悦色”地交谈着。

    “这说书先生讲的侠侣故事,听了之后真让人心神往之,也不知那黑雀侠侣究竟是何等人物,若能有缘一见,想来是三生有幸的。”陆嫁嫁说道。

    赵襄儿道:“估计又是什么沽名钓誉之徒,当故事听听还好,见了总会令人失望。”

    陆嫁嫁道:“赵公子说得有道理。”

    “哥哥过奖了。”赵襄儿道。

    宁长久揉着自己的耳朵,唉声叹气。

    终于,茶楼上故事讲完了。

    三人对饮片刻之后结伴下了楼。

    “你还知道来找我?我当你已是乐不思归了。”陆嫁嫁这才看向了宁长久。

    不待宁长久说话,赵襄儿已率先开口,她看着陆嫁嫁的胸前,笑道:“姐姐这般深藏不露的温柔乡,哪怕是我也心神往之。”

    赵襄儿一边说着,一边哎地低呼了一声,她手中嫁衣的包裹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

    少女缓缓弯腰去拾,等待着陆嫁嫁问这包裹中装的是什么。

    陆嫁嫁却视之不见,只是笑道:“襄儿妹妹如今也出落得娉娉婷婷,我都险些认不出了。”

    赵襄儿拾起包裹,扔给了宁长久。她也道:“既然姐姐与我这般情投意合,不如我们成亲算了。”

    宁长久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岔开话题,打断道:“前面有座小亭子,我们先去亭中坐坐吧。”

    “不去。”赵襄儿与陆嫁嫁异口同声道。

    陆嫁嫁道:“这晚秋景致说不出的苍凉,有什么好看的?”

    赵襄儿叹息道:“是了……只是来年开春时候,不知道还没有没机会与陆姐姐一道赏花。”

    陆嫁嫁敲着折扇,道:“无妨,若是离得近便一道促膝赏花,若是隔得远便一道抬头赏月。”

    赵襄儿也敲着扇,道:“姐姐心思真是温婉,不知可有婚配?”

    “行了。”宁长久夺过了她们的扇子,轻轻敲了敲两位佳人的脑袋,道:“今日我们相逢不易,心中芥蒂先放一放,日后再说。”

    陆嫁嫁对于这个和事佬显然不太满意,她不冷不淡道:“师父大人左拥右抱,好威风啊。”

    说完之后,她轻轻掩唇,意识到不妙。

    赵襄儿细眉轻挑:“师父大人?”

    陆嫁嫁与宁长久对视了一眼。

    赵襄儿气笑道:“好啊,原来你们在背地里还玩这些?啧啧,师父自称徒儿?不曾想陆姐姐还有这种癖好?以后不若你叫我姐姐算了。”

    陆嫁嫁的气势瞬间低了一截,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微微促狭,未敢去看赵襄儿,只是假装平静道:“前面有片桃林,我们进去逛逛?”

    宁长久看着亭子对面那片光秃秃的树,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桃林?”

    “少废话!”陆嫁嫁没好气道。

    三人在林中漫步,轻轻地聊着。

    林中有着不少的石碑。

    “其实我没什么意见。”赵襄儿忽然道。

    “我也没有。”陆嫁嫁道。

    “今天婚宴姐姐也一起来吧。”赵襄儿说。

    陆嫁嫁笑问道:“我来做什么,与你们一道完婚?”

    赵襄儿苦思片刻,微羞道:“嗯……姐姐可以躲我们的婚房里。”

    宁长久气笑道:“这像什么话?”

    赵襄儿淡淡道:“我看你就差把期待二字写在脸上了。”

    他们边聊边走,时而争吵两句。

    桃林将至尽头。

    宁长久忽然停下脚步,他握住了她们的手。

    陆嫁嫁与赵襄儿对视了一眼,她们咬着唇,微羞地移开了视线,想要抽出那握住她们的手,却无法做到。

    宁长久拉着她们走回了桃林,道:“今日我们恰好都是男装,不若于桃林之中结拜一番吧。”

    “这像什么话?”赵襄儿立刻反对。

    和自己的未婚夫还有情敌……结拜?

    陆嫁嫁却赞同道:“我觉得不错。”

    两人同意一人反对,赵襄儿被迫和他们一道跪在地上,说着誓词,对着桃林盈盈一拜。

    ……

    ……

    陆嫁嫁随他们一道去了皇城。

    与几日前的国祭截然相反,如今的皇城已是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热闹繁华的气息。

    原本女帝大婚一事只当是谣传,不曾想今日许久不上朝的陛下亲自下昭了。

    举国震惊。

    接着皇宫上下紧锣密鼓地布置了起来。

    转眼之间,似是枫叶之雪吹了一晚,满城皆红。

    三人回了皇城。

    之后的一夜,他们都在赵襄儿的深闺里,也没做其他,只是闲敲棋子落灯花,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赵襄儿与宁长久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若是往日里,她肯定会多发几日脾气,但如今离别将至,她便也不想太多了。反正她对陆嫁嫁确实也颇有好感的。

    谈笑风生便是一夜。

    第二日,赵国举国欢庆。

    赵襄儿哪怕修为再高,但终究只是二十岁的不到的小姑娘,她对于自己的婚宴,期待和畏惧都是有的。而当时女官把一整套婚宴流程给她看的时候,她的眉头几乎都要锁到一起了。

    谈婚论嫁一事闹得举世皆知本就够丢人了,自己竟还要在百官面前走这么长一套流程,哪怕有红盖头可以遮住面红耳赤的自己,她也万万无法接受心中的羞耻。

    于是她朱笔一挥,拿出了批阅奏章的豪情,将整个婚宴的过程只留了头和尾,其中那些跳火盆之类的琐事规矩都被她删的干干净净。

    “襄儿妹妹这是害羞了?”陆嫁嫁拿着这份婚宴的单子,笑问道。

    赵襄儿面不改色道:“我们只有最后十二时辰都不到了……相逢本就短暂,何必将时间浪费在繁文缛节之上?”

    宁长久闻言,轻轻地笑了笑。

    他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知为何,总有当年老狐来时的压抑之感。

    陆嫁嫁注意到了他的脸色,问道:“嗯?大婚之日不高兴?”

    宁长久微笑着摇头,“当然不会,能遇到你们是我三生之幸。”

    宁长久站起身,对着赵襄儿伸出了手。

    赵襄儿犹豫了一会儿,有些拘谨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陆嫁嫁在一旁看着,神色有些幽怨,却不妒不恼。

    今日,婚礼将如期举行。

    与此同时,南州之中,雪鸢裂空,一场狂风暴雪将来到来了。

    ……

    ……

    (感谢且歌且荇ing、magi醉歌、逆天元珂三位大大大大打赏的盟主!!!!超级超级感谢三位!恭喜神国有多了两位新国主!也感谢这个月之前的两位盟主大大。万分感谢你们!)

    (感谢宁长久、洛阳观落阳、美沙夜打赏的舵主以及书友58388817和暗裔拉亚斯特打赏的大侠。谢谢五位大大的打赏!)

    (今天这章写得有点纠结,很慢。不过今晚肯定还有一章。大家不要等,早上起来看!这几天没有意外的话,我都会尽力双更的!)

第两百三十九章:洞房花烛夜,长风搅雪来

    皇城落木苍黄。

    大红的布子从街角扯到了街尾,一只只红色的火雀纸鸢在秋风中乘风而起,飞向天际。各大店家中,红色的灯笼连夜编织,绘图精美而喜庆,等到夜深之后,便是万千明灯齐齐升空的场景了。

    陆嫁嫁站在皇宫的顶上向着远处望去,不由地回想起当初一剑照彻半城秋雨的场景。

    当时血羽君在城头聒噪,老狐在城底露出窥视的眼。

    一切都还像昨天一样啊……

    这是赵襄儿婚宴的前夕,艳阳高照。天空中的云像是绵长的鱼,秋雁的影子在云中渺远。放眼望去,此间的繁华还是新铸的,它们垒在了高高的城墙里,而城墙上的旗帜笔直地立着,赵字与火雀一同迎风飞舞。

    心爱的人要娶别人了,她总觉得自己该生气一番,哪怕是佯装的。但此刻她眺望城楼,却只觉得自己会永远记得这样的美。

    秋风最后一遍抚摸过皇城。

    日历吹过今日,冬至就要来了。

    这注定是浓墨重彩的一页。

    锣鼓声在远处响了起来,宁长久与赵襄儿此刻应是躲在某处聊着些什么,一想到那不可一世的骄傲丫头也有焦虑担忧的时候,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不会随秋凋零的花。

    她是这样想的。

    ……

    ……

    “还记得么?酆都的时候,白夫人建成了神国,我们在九羽的背上,一起对着对方拜过。”宁长久道。

    赵襄儿揉了揉脑袋,微微痛苦道:“记不清了……最近的记性总是很差。”

    宁长久与她坐在案台两边对视着,中间隔着一个燃香的铜炉。

    宁长久想起了某种民间的说法,笑了起来。

    赵襄儿觉得他在嘲笑自己,生气道:“笑什么笑?”

    宁长久看着这炉香,移开话题,道:“这就是比我还贵的香?”

    这是他们先前渔舟上的对话。

    赵襄儿道:“你怎么什么话都记啊。”

    宁长久道:“这不是圣旨么?”

    “你被除籍了……”

    “不是要入赘回来了吗?”

    “你……”

    “……”

    赵襄儿双手托腮,撑着脸,一想到今天要穿上红嫁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小娘子一样羞羞答答地和他拜天地,嫁出去,她就觉得无地自容,仿佛过去营造的威严形象在今日要尽数崩塌了一样。

    “姓宁的!”赵襄儿道。

    “嗯?”

    “我想逃婚……”赵襄儿趴在桌上,看着那袅袅升起,自由散去的烟,很是羡慕。

    宁长久道:“逃就逃吧,反正冥冥之中有你娘亲拦着。”

    赵襄儿微怔,然后觉得更悲哀了。

    “你不是有那个时间的权柄么?”赵襄儿又突发奇想。

    “怎么了?”

    “等拜堂的时候,你把那一段时间弄快点……”

    “……”

    这是她嫁人前的焦虑,许多女子在这一天多多少少都会如此,她明明不凡,却还是无法免俗,这让她更焦虑了。

    太阳渐渐升起,时间推移。

    皇宫已然布置了起来。

    她是赵国前所未有的女帝,所以这也是赵国前所未有的婚礼。

    朝中的臣子连连夸赞殿下今日才公布此事,定是害怕铺张浪费。而宋侧和那一众贴身女官知道得更多——他们知道殿下今日要走了。

    明日的赵国能否欣欣向荣依旧是一个谜。

    如今国库十分充足,所以哪怕是遇到了一个勤俭持家的女皇帝,铺张排场依旧是很吓人的。

    只是这皇帝似乎太勤俭了些。他们在布置婚场的时候,赵襄儿的女官时刻传信,说什么把红毯减去一半……再减一半之类的,他们赞叹着陛下廉政爱民,却不知道她真的只是想少走些路。

    “等以后我走了,你要好好对陆嫁嫁啊。”赵襄儿忽然说:“要是你敢欺负她,下次见面我就揍死你……”

    宁长久看着这个快被婚宴逼疯的少女,试探性问道:“殿下这是在……欲擒故纵?”

    赵襄儿看着他说兵法名词的样子,恨不得召来十万铁骑从这张可恶的脸上碾过去……

    宁长久笑着起身,为她梳头发,挑发饰,拿一面铜镜放在面前给她做鬼脸逗她开心。

    赵襄儿知道他很体贴卖力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隐隐约约之间,她有一种古怪的、不明原由的不好预感。

    “对了。”赵襄儿用手捂住了铜镜,不看到他。

    “怎么了?”

    “到时候嫁衣里面,我想再穿一身杀手服……”

    “啊?”

    “嗯,要不然我没有安全感。”

    “我就是你的杀手服。”

    “……”

    赵襄儿松开了铜镜,面无表情地看着宁长久对着自己张开的手。

    ……

    下午,皇宫最高的地方,陆嫁嫁与这对即将新婚的夫妻一起眺望着太阳慢慢细移。

    赵襄儿依偎在陆嫁嫁的肩膀上,神色恬静,仿佛她们才是即将出嫁的新人。

    “嫁嫁姐,你看,你名字里有两个嫁,是不是暗示着我们两个要一起嫁啊……”赵襄儿今天的脑子尤为清奇。

    陆嫁嫁有些悲悯地看着这个渐渐变傻的丫头,道:“我是剑宗宗主,你是赵国女帝,我们若一起嫁了,我怕你那些子民和我的弟子们接受不了。这怕是能给天下议论几十年。”

    赵襄儿坦然道:“没关系啊,反正我今天就走了,以后丢人也是你一个人丢。”

    嗯……看来没变傻……

    陆嫁嫁把她从自己的肩膀上推开了。

    赵襄儿便靠在宁长久的肩膀上。

    陆嫁嫁盯着这幕看了一会儿,怎么都觉得不顺眼,又把少女拽了过来。

    时间终于渐渐来到了晚上。

    赵襄儿看着天边的夕阳,伸出了手,指着那些被晚霞染红的云,慢悠悠道:“那个像鸟。”

    “那个像龙。”

    “那个……像珊瑚鱼。”

    “那个像一座山。”

    “那个像咬了半口然后流出了芝麻陷的陈记汤圆。”

    “那个……”

    赵襄儿慢慢地收回了手。

    天边的云褪去了霞光。

    夜色终于到来了。

    皇城已经炸开了锅,他们闹哄哄地寻找着陛下的踪迹,却不知道陛下大人正在看着黯淡的天空发呆,苦恼着为什么没有云数了。

    陆嫁嫁给宁长久使了个眼色。宁长久回了一个“你确定?”的眼色。陆嫁嫁漫不经心地颔首,然后别过了头。

    宁长久看着赵襄儿的侧脸,凑近了些,大胆地吻了上去。

    “啊!”

    赵襄儿像是一个松开手的不倒翁,一下子坐正了,抬头挺胸,有些吃惊。

    宁长久在她唇瓣上又亲了一下。

    赵襄儿惊慌地回头,触了触自己的唇,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雪衣身影,揉着发烫的脸,一下子清醒了。

    “你……你干什么啊……她……”赵襄儿有些失措。

    宁长久微笑着帮她

    挽了一绺发。

    “要成亲了。”他说。

    “是啊,还等什么?他们都在找你呢。”陆嫁嫁也起身,看着闹哄哄的皇城,微笑着说道。

    “嗯!”少女的瞳孔中恢复了明亮的神采。

    ……

    ……

    赵襄儿披上了火红的嫁衣,她带着珠玉坠饰的盖头,踩上了那红色羽绒的地毯。

    她走得很慢,竟有些矜持和拘谨。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宫女们打扮收拾的,总之最后盖棺定论般往头上披了个红盖头就来了。现在她和宁长久牵着一个红色大牡丹花的绸带,缓缓地向着前方走去。

    周围热闹极了。

    她可以一眼不眨地杀死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妖怪,但在这种问题上,却始终很难坦然面对。

    嫁人这个词,过去是不出现在她生命的,哪怕前几日,她依旧是以“愿赌服输”的想法代替的。

    绣鞋踩过红毯,每一步都那么轻柔缓慢。

    某一刻,她的手被握住了。

    那是宁长久的手,有些温热。

    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此刻她若掀开盖头向后望去,便可以看到成百上千的花灯在秋风中徐徐飞上天际的场景了。

    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像一条长龙,像一只飞雁。

    整座城好像都随着花灯飞了起来。

    陆嫁嫁目送着这对新人走入大殿之中,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唉,似乎还不如在白城喝酒……她忽然觉得温柔善良也没什么好的,不如做一个坏女人来得自在。

    如果自己是个坏女人,想来今天的婚宴是热闹无比的。

    宁长久与赵襄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过了长长的红毯,一起走入了尽头的大殿之中。

    大殿之中水声涟涟,灯火通明,墙壁上的纸画被映得辉煌。这里没有太华丽的装饰,若非墙壁上贴着的大大囍字,这里看上去甚至还显得幽静。

    水晶灯柱上,嫁衣的红影划过。

    “别怕。”宁长久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谁怕了?”赵襄儿握得更紧了些。

    话虽如此,但她现在恨不得来个老妖怪攻城,把这场婚宴打断了,然后自己就可以撕掉嫁衣,带剑出城,杀得天昏地暗……只可惜如今太过国泰民安了,每年被招安了小魔头都记了好几本册子了。

    宁长久道:“我们是明媒正娶。”

    赵襄儿道:“我看你才做贼心虚!”

    两人在神圣地殿堂上,聚音成线,聊了起来。

    “你的手拿剑的时候都不抖,现在怕什么?”

    “明明是你在抖。”

    “你骗人……”

    “骗人的是小狗。”

    “……”

    宁长久牵着她的手,在大殿的尽头停下了脚步。前方本该是坐着双方的父母的,但此刻空无一人。

    女官已开始说起祝词。

    赵襄儿听得有些烦躁。

    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

    身后烟花炸开的声音已经响起,皇城的上空应是璀璨而美丽的,她展开神识就能看到,但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立着。

    忽然之间,似是身体里的神性涌出,她竟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虚无……这是朱雀要来临的征兆么……

    她出神地想着,全然不知道女官说了些什么。

    “寄白头之约。”宁长久忽然开口。

    “嗯?”赵襄儿微怔。

    宁长久又重复了一遍:“寄白头之约。”

    赵襄儿深吸了口气,平静道:“指鸳侣之盟。”

    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神性渐渐退居体内。

    “殿下长久。”

    “嗯?”词好像不太对,赵襄儿却继续道:“共缔姻缘。”

    这是他们婚书上的词,他们嘴上天天喊着退婚,实际上是记得滚瓜烂熟的。

    “指海誓山盟为信。”宁长久道。

    “共神雀玉蟾为涯。”

    这婚书之时好似清心的咒语,赵襄儿一点不觉得烦躁了,反而回忆起了过往的诸多美好,红盖头下的唇角浅浅勾起。

    “赤绳早系,佳烛相剪。”宁长久话语温和。

    “黑发白首,大道与侣。”赵襄儿话语渐渐坚定。

    “愿珠联璧合。”宁长久忽然开口,吓了女官一跳。

    赵襄儿也缓缓开口:“永结同心……”

    说完之后,他们牵着手,轻轻跪倒在地。

    第一拜为天地。

    他们轻轻叩倒。

    珠联璧合,永结同心……什么啊……女官缓缓回神,松了一口气,看着地上跪拜的佳人,朗声道:“二拜高堂。”

    两人谁都没有动。

    女官又是一惊,但转念一想,只以为是台上没有高堂的缘故。

    实际上他们只是在想,对于他们而言,高堂和天地是一种存在,第一拜的时候已经拜过了的,没必要再来一遍。

    幸亏这位女官服侍赵襄儿已久,也没有太过慌张,等了一会儿之后,她平静道:“夫妻对拜。”

    宁长久与赵襄儿转过身,轻轻叩倒。

    “愿珠联璧合。”

    “永结同心……”

    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这一刻,皇城之外喧沸了起来,所有的花灯在此刻升上的夜空,如梦如幻。长龙般的车马也载着烟花驰骋过皇宫的广场,一束束烟花呼啸着冲上天空,它们撕开夜色,如一枚枚种子,贪婪着汲取黑夜的一切,然后于某一瞬换取刹那芳华。

    烟火如昼。

    这是不夜的城。

    也是皇城最盛大的夜。

    许多年后,这一天都会被津津乐道。

    没有人可以想象女帝陛下嫁人或者洞房的样子,但这一天,这一幕真实的发生了,哪怕是最古板的大臣,也兴致勃勃地与人以歌功颂德般的口吻交谈着。

    这是醉人的酒,也是狂热的潮。

    浪潮的尖尖上捧起了他们。

    赵襄儿终究是少女,她的心绪也在此刻漾开了,忽然间,她轻轻挑起了自己的红盖头的一角。

    秀美的脸颊轮廓衬着嫁衣的红与火。

    她抬头看向了宁长久,巧笑嫣然:“不如,我们今晚试着违抗一下命运?”

    这句话是夜空下最绚烂的焰火。

    宁长久也被点燃了。他看着她婉转的眼眸,俯下身子抄起了她的腿弯,将少女一把抱了起来。

    赵襄儿一点没有挣扎。

    就像是那天的大雨一样。他们狂奔着,冲入了寝宫之中。

    但这一次却是那样的温和。

    今夜他们是被满城祝福的新人。

    ……

    “你说……我以后会后悔吗?”

    “襄儿这般叛逆,我也很替你担心呀。”

    “你看,满天都是烟花,我们也是,反正都要绽放,不如绽放得最美……我也很好奇,娘亲的话语是不是每一句都能应验啊。”

    “但……”

    “你想抗旨?”

    “夫君遵旨……”

    他们在烟火下说着话,笑了起来。

    没有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后悔。

    此刻,宁长久就这样抱着她。

    他们温和地走入了那片良夜里。

    ……

    ……

    皇城的浮华似一场梦。

    梦境之外,一柄风雪凝成大剑悬停于空。

    雪剑上的少女望着夜空,神色悠悠。

    “嫁人?”雪鸢再三确认眼前的场景,她的眼眸中闪过了不可置信之色。

    娘亲的女儿怎么能嫁人?

    师雨虽然败于我手,却也可敬。你这下嫁人间又算是什么?

    雪鸢日夜兼程,耗费了将近一个月才至此,她看到这个喜庆的城池,甚至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火凤凰……你可太让我失望了!”

    雪鸢轻轻叹息。

    她的足下,那柄冰雪之刃发硎一般,边缘处的雪被吹净,露出了锋芒毕露的刀刃。

    南州不比中土。

    此处,紫庭巅峰已然是近乎无敌天下的存在了。

    她可以比在雷国之中更放肆。

    哪怕打穿城国也在所不惜。

    雪剑向着赵国璀璨的皇城推了过去。

    “等等!”

    虚空开裂,那只白猫存虚空中跃至她的肩头,拦住了她。

    “怎么了?”雪鸢的声音带着尊敬。

    白猫幽蓝的目光盯着这座城池,寒声道:“这座城池有鬼。”

    雪鸢微微皱眉:“鬼?斩了便是。”

    白猫道:“若你踏足,哪怕是我也未必能救你。”

    雪鸢没有冲动,她无条件相信这只白猫的话语:“明白了。”

    这个投身入男欢女爱的丫头能有什么手段,顶多是娘亲多青睐她一些罢了。

    雪鸢这样想着,对着黑夜伸出了食指。

    ……

    皇城中,陆嫁嫁剑心陡然警鸣。

    她抬起头,眼睛瞬间眯起。

    烟火之中突兀地坠下了一片雪。

    那片雪在火光中舒展着剔透的身躯,六边形的晶莹之色里,斑斓翻滚,它轻飘飘地坠了下来,似误入人间。

    寒冷接踵而至。

    月光下,似有雾气弥漫了开来,占据了整片皇城。

    她望向了皇城外的某个方向。

    巨大的雪剑之上,雪鸢盘膝而坐,等待着火凤凰发觉,然后在她本该洞房花烛的夜晚,将她杀死。

    她气定神闲地等待着。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主动进城的话,火凤凰的察觉还需要时间。

    但仅仅一个呼吸后,雪鸢的瞳孔骤缩。

    天空之中,所有的冰云凝成的大雪在初初落下之际,便被一股墙立而起的剑气尽数收拢着倒卷。

    那是她所创造的风雪,如今尽数化作了他人的利剑。

    所有的寒意也化作了纯粹的剑意。

    那一剑划破烟花升腾的长空,刺破清冷漆黑的夜晚。迎面而来。

    雪鸢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剑意。

    她心中燃起了战火。

    少女伸出了手,雪剑暴涨,如巨舸横江。

    哗!

    两者的相撞发生在刹那之间。

    风雪密集地炸开,将她们的身影瞬间吞没。

    雪鸢的耳畔响起了一声剑鸣。

    剑鸣声之中隐隐还有鸟鸣……那种鸟鸣竟让肩头的雪鸢畏惧。

    这头雪鸢可是北国的神雀,在如今所有的神雀里,它甚至可与雷鸟、火凤并列。除了朱雀,它还需对谁俯首?

    雪鸢无法明白。

    下一刻,让她更不明白的事情的发生。

    双方剑意相撞之后,巨大的冲击力是向自己这方推来的。

    她所有的剑气竟被对方同化,纷纷化作难挡的利刃,反而向着自己倒卷而回。

    一刹那的交锋之后,雪鸢的身影竟被逼得连退数十丈。

    她的足下,那柄名为寒雀的剑炸开,化作了真正的神鸟,如盾牌般挡在身前,才终于化解了对方后续的剑招。

    雪鸢悬立空中,伸手拂散了迷眼的雪花。

    她眯起眼眸,看着皇城上空同样悬立的少女。

    第一眼望去时,她觉得对方的身影与一个月前那个可以操控时间的神秘女子很是相似,心神不由一凝。

    眼前的女子墨发白袍,姿影绝丽,凝于夜空中的影好似一柄伫立的剑。

    “你不是火凤……”雪鸢判断着她的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嫁嫁同样看着她。

    她的剑灵同体如今已经锤锻到近乎恐怖的地步。

    这和她与宁长久的打闹不同,这是她真正意义上剑体大成后的第一次出剑。

    对方的剑被她瞬间同化为自己的剑。

    对方的剑气同样如此。

    敌人的刀刃皆是自己的匕首。

    这一战怎么打?

    雪鸢感受着她身上精纯万分的剑意,眸光闪动。

    这女人的实力绝对不输师雨……

    “你又是谁?”陆嫁嫁冷漠发问。

    雪鸢道:“我来寻火凤,你是她什么人?”

    “火凤?”陆嫁嫁微怔,问道:“赵襄儿?”

    雪鸢道:“原来她叫赵襄儿……”

    “她与你是什么关系?”雪鸢又问道。

    陆嫁嫁没好气道:“情敌。”

    雪鸢神色微微缓和:“看来我们是朋友。”

    陆嫁嫁问:“你是来杀她的?”

    雪鸢颔首道:“是。”

    陆嫁嫁静静地看着她。

    下一刻,夜云、城楼、烟火,所有的一切都被覆上了淡淡的剑意。

    但雪鸢短暂的分神时,一道参差交错的剑域已然立下,如夜空中绽放的晶莹莲花。

    陆嫁嫁一手负后,一手虚握。

    她的手中明明没有剑,却似持着一柄绝世的名剑。

    雪鸢确信她只有紫庭境,所以对于她所施展的力量更觉匪夷所思。

    又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紫庭巅峰?

    她在与师雨战时,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她们实则是势均力敌的。杀死她,靠的主要是神明的眷顾……

    如今,雪鸢更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她要在回归神国之前将那个名为赵襄儿的女人杀死!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强大,但紫庭终究只是紫庭。

    “你先不要出手,让我好好会会她。”雪鸢以心念对着隐藏于虚空中的白猫说道。

    她要以这个女人为磨刀石!

    少女脱下了自己的貂皮裘衣,随手扔去。

    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冰蚕丝质的裙。

    裙袂之下有荧光亮起。

    那是雪鸢神雀的纹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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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的厚爱呀~)

第两百四十章:雪入城中,剑至城外

    皇城里,绚丽多姿的烟火还在一束束盛放,似彩蝶坠于秋风。

    皇城外,夜色构成的海面高高拱起,那些风雪与剑气就像是穿梭于海水的鱼。

    雪鸢的裙下,勾勒于肌肤上的冰雪纹身已然亮起了它全部的模样。

    那是一只漂亮的鸟雀。

    神雀张着翅膀,通体冰蓝,唯有胸前的羽如细绒堆成的白雪,那神雀头顶生有三道短匕般的冠翎,身躯上交织着羽织般的冰雪纹路,它的尾羽柔长而美,自腰部垂落,如名贵的绸缎,一直垂直脚踝。

    雪鸢脸上笑意越来越盛。

    这是她数月之前才在那白猫帮助下觉醒的雪鸢纹身……当时她第一次见到那只白猫,被白猫连败了五次,然后她看到了一片虚幻的冰壁,体内雪鸢的封印也随之苏醒。

    这也是她比师雨更强大的地方。

    师雨虽是穷山恶水中垦荒而出的,但师雨百战不败,一生太过顺遂。

    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失败,又如何能觉醒出真正的雷雀之力?

    中土的师雨尚且如此,这区区南州一隅的火凤凰想来更不济事。

    这个白衣女剑仙倒还算个人物,只可惜……

    雪鸢冷漠地看着那悬空而立的白裳玉影,身上的雪鸢之纹明亮,宛若盘踞于身后的法相。

    少女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不惧我?”雪鸢问道。

    几千年前,人族不过是古神的仆役,雪鸢作为太古流传至今的神雀,对于人族修士都有血脉上的威压,虽然这种威压在一代代减弱,但目睹神雀,心神如何能不摇曳?

    陆嫁嫁看着她身边的雪鸟,体内的剑意流泻而出,撑成一个球形的领域,立于这片冰莲剑域的中央,形同花蕊。

    她听着少女的问题,不是很明白。

    那雪鸢神雀虽美……但人何须畏惧美丽,要不然自己每日对镜梳妆都该诚惶诚恐的了。

    接着,雪鸢惊讶地发现,不仅自己的血脉无法威压到对方,这剑域之中,流动的剑气上那隐约掠动的金影好似也是一只鸟,而自己的雪鸢,竟表露出了对那金影的畏惧。

    那究竟是什么?

    短暂的惊讶之下,雪鸢心中战意更盛。

    南州确实也该藏些龙卧些虎,否则太过弱小,那也确实无趣……

    她们对视了一眼,思绪翻涌的瞬间,雪花如柳叶飞刀,旋转着向四方八方扩散。

    “你与赵襄儿,谁更强一些?”雪鸢从风雪中拔出了一柄苍白而光滑的刀刃,她像是一个行刑者,在处决犯人之前问出最后的疑惑。

    陆嫁嫁也将手伸入风雪中,将剑意同化,拔出了一柄冰寒的长剑。

    她也不吝回答对方的疑惑:“赵襄儿喊我姐姐。”

    雪鸢有些好奇,又问:“那……你妹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妹夫是我夫君……”她淡淡说道,竟自嘲地笑了起来。

    剑刃横空,周遭的风雪瞬间寂静。

    杀意滔天涌起,剑域的边缘,冰刃林立的剑气参差拔地,瞬间比先前长了数倍,死死地围住了雪鸢的边缘。

    “这……”雪鸢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伦理关系,杀气却已破空而来,震得雪尘飞散。

    这些席卷而来的剑气中,隐隐带着怒意。

    那是陆嫁嫁藏在心中、原本无处宣泄的怒。此刻强敌已至,她恰好可以一试锋芒。

    陆嫁嫁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她是一把剑,也是一片雪,转眼之间消失在了漫天的雪花里。

    接着,天空中的雪花像是一柄柄凝结的刀刃,骤雨般坠落下来,纷纷扑向了雪鸢。

    她是冰雪的主宰,自不畏惧风雪。

    神雀冰纹大放光明。

    雪刀坠落,雪鸢逆风而上。

    被陆嫁嫁静止的漫天大雪于此刻骤然震动。

    雪花与雪花相撞,低沉却清亮的声音于空中狂鸣。

    雪花不再脆弱,它们像是坚韧的钢铁,每一息都颤抖成百上千次,它们时而是雪,时而是剑,在陆嫁嫁与雪鸢的中间被疯狂拉拽,同化成她们想要的模样。

    雪鸢静立着,狂风自上空落下,振得她衣裙笔直,她足下踏着黑夜,如踏着一片大海。

    陆嫁嫁如剑,从天而落,漫天风雪好似她狂舞的剑裳,她的剑气就像是压入海水中的高山。

    雪鸢很冷静,她已经明白对方是“剑灵同体”。那是一种兵器之灵,无法像寻常的先天灵一样具现,而是藏于体内,与某一种兵器发生的共鸣。

    剑灵同体固然强大,但对于灵力的消耗也是急剧的。她则不然,她的雪鸢是风雪中的神雀,当年元初之战前,它们可是太古霜龙的侍雀,共享着冰河一脉的权柄。

    但雪鸢发现,她再次想错了。

    对方的剑灵同体与自己想的并不相同。

    这女子的同化之力堪称随心所欲,她能直接夺取自己的剑气。而不是剑的东西,她可以将其转化为剑再夺取……简直蛮不讲理!

    自己的冰河之力与之相比,竟被压制在了下风。

    不多时,风雪激散,雪剑如重刀般从天而降,斩向了雪鸢的头顶。

    雪鸢暗暗叫苦,心想火凤凰抢了你的夫君,你这般厉害倒是去找她啊,把这一肚子气撒自己这里算什么?

    剑刃激鸣声铛铛铛地回响在寒风中。

    无数个圆形的剑气在空中一圈圈地激荡开来,周围凝结的剑域好似一个犬牙交错的决斗场,它们不停地破碎,然后重新凝结,在陆嫁嫁意志的操控下对着雪鸢进行暴雨洗地般的攻势。

    若非雪鸢神体天生,此刻早已被无处不在的剑气千刀万剐了。

    但雪鸢的强大同样超出了陆嫁嫁的想象。她虽一波接着一波地以剑气压上,将雪鸢不停地逼入剑域的绝境之中,但她却没有办法真正挫败对方,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带着凌驾一切的神性,若非自身剑体由金乌淬炼过无数遍,否则她应也早已落败。

    陆嫁嫁一边以剑气压上,心中越想越觉得气。

    他们洞房花烛夜卿卿我我?我在这里给你们守着城门拦着外敌?

    这是什么道理?

    于是她的剑意越来越重,千斤万斤地压上,好像巨大的海水当空跌下,砸得雪鸢形意不稳。

    雪鸢握雪为刃,足踏黑夜,对空格挡。

    两人之间剑交击的速度快得无法看清,只能望见一道道极细的影。

    每一道影都有数百丈长,稍纵即逝,好似横跨夜空的白色烟花。

    赵国的皇城中,人们纷纷抬起头,望着这场遥遥的冰雪烟火,以为这是为了这场婚宴崭新特制的,纷纷对着赵国的工部尚书竖起大拇指,夸赞着他想法好,执行力高。

    “这……这不是我们干的啊。”尚书大人显得有些惊慌。

    “大人又谦虚了。”其他人笑道。

    “这真不是……嘶,莫不是陛下的意思?”

    “不应该啊,这烟花为何在城外放?”

    “许……许是高手在民间?”

    “……”

    婚礼虽已结束,但宴席

    还在继续,众人看着天空,议论纷纷,只觉得蔚为壮观。

    而不久之前,宁长久当着所有的人,将女帝大人抱在怀里,走入了他们的新房之中。

    这位平日里冷若冰山的女皇陛下,此刻被红盖头遮着脸,倒像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这种反差感甚至让他们怀疑这红盖头里的,到底是不是他们所认真并尊敬的赵襄儿了。

    这个叫宁长久的又是何方神圣?

    三年前的生辰宴上,他虽坐在了最高处,但更多人对他是不以为然的。

    直到今日,他们才反应过来,那次婚约竟然是真的!而陛下……难道真的输给了他?这怎么可能?

    消息传开之后,他们发现此人竟是天宗宗主陆嫁嫁流言中传的那个徒儿。

    他不是早已死去了么……

    许多陆嫁嫁的狂热拥护者开始为陆仙子打抱不平。

    民间的纷纷议论赵襄儿是听不到的,她此刻躺在张灯结彩的新房里,床榻上撒着许多喜庆之物,有彩色糖纸裹的糖,有一些象征着福禄的坚果,还有软软的、花团锦簇的绸缎子,她躺在床榻上,觉得自己像是陷在了一片鹅绒的海洋里。

    “襄儿,起来了。”宁长久拉了拉她的手。

    赵襄儿头上的红盖头还没揭呢。

    她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起来,问道:“之前他们都是什么表情看我们的啊……”

    “大概是……”宁长久想了想,道:“大概都是看着天作之合的鸳鸯终于修成正果的欣慰神情。”

    赵襄儿半点不信,唇语相讥道:“我猜他们都是一种,嗯……看鲜花掉泥地里马上就要被车轮碾过的表情。”

    宁长久笑道:“襄儿何苦这般作践自己啊。”

    赵襄儿坐在红色的鹅绒锦被上,双手紧扣着,夹在双膝之中,她闭着眼,很是紧张,粉薄的眼皮上泛着烛火透过红盖头的绯色微光。

    “帮我揭下来吧。”赵襄儿说道。

    “好。”

    宁长久伸出手,轻柔地捏住了红盖头的两端,将其一点点掀起,一如平日卷帘,只是这次的珠帘之后,藏着世上最清澈美丽的晨光。

    尖尖的、线条柔和的下颌露了出来。

    接着是唇。

    她的唇是那样的薄,颜色淡得似未熟的樱桃,仿佛一抿紧便会被不小心吃掉。

    红盖头慢慢掀起,视线路过一寸寸瓷白无暇的肌肤,秀丽笔直的脖颈上,少女的容颜轻柔似水。

    她的眼眸也似水。

    红盖头在越过翘挺的琼鼻之后,他们的视线便撞在了一起。

    宁长久动作微停。

    “愣着做什么?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赵襄儿唇角勾起,面带微笑。

    “还有很多……”宁长久也笑了。

    时间的权柄将他们包裹了起来,他们在缓慢的光阴长河中对视着,一切都变得舒缓了起来。

    许久之后,赵襄儿开口道:“你……有经验吗?”

    “听我的话就好了。”宁长久明白她的意思,柔声道。

    赵襄儿道:“先把灯灭了吧……”

    “对我们来说,灯灭不灭有什么区别?”

    “衣服呢?”

    “嗯?”

    “还有这个发饰也很漂亮……”

    “它们再美,哪有襄儿更巧夺天工?”

    “你……是在夸我?”

    “……”

    两人对视着。

    这是他们最后的夜晚,赵襄儿躺在床上,宁长久柔和地看着她,他也没有急着什么,只是与她说着话,帮她排解许多心事。

    “如果我真的不能完璧归赵了……”

    “那我们就一起去浪迹天涯。我们已经结拜了,生死不弃的。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完璧归赵并不一定是你心中所想。”

    “嗯?什么意思?”

    “说不定珠联璧合之后才是完璧。”

    “珠联……璧合?”赵襄儿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她叱道:“你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说话的声音渐渐轻轻。

    烛光渐暗。

    赵襄儿的眼眸也渐渐迷离,她躺在床上,感觉所有的压力都在逝去,子夜到来之前,她打算什么也不想了,若是他要胡作非为些什么,便也由得他了。

    火红的嫁衣像是一片遨游着彩凤的霞。

    这片晚霞从空中慢慢坠下,露出了其后美若梦幻的天空。天空的晚云后面,似有鸟儿莺啼婉转,轻哼之声犹若少女。

    云霞缓慢飘坠,滑落,似玉石上淌下的水,一坠深涧,转眼不复得见。

    ……

    ……

    城门外,那场贯穿天空的战斗愈却演愈烈。

    陆嫁嫁的剑越来越多,她们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上空,光影相错。

    星辉月影被夺去了神采,肃杀的剑气里,天空中的月亮都好似更坑坑洼洼了一些,所有银白流淌的光都成了陡峭的剑意。

    渐渐地,整个天地都要被陆嫁嫁同化为一柄苍茫古意的剑。

    而雪鸢同样越战越烈,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女人比紫庭巅峰的师雨更加强大,她的剑灵同体更是修到了一种崭新的、开天辟地般的境界。

    但她身上的神雀同样不惧,此刻她身上剑伤无数,但笑意却越来越盛。

    自输给那只白猫后,同境之中,她再没有受过这般的伤。

    鲜血给她带来了愉悦。

    于是每一片雪花都成了杀戮之中绽放的血花。

    她们都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快乐,宣泄着心中的怨怒。

    “你境界不俗,但有些愚蠢。”陆嫁嫁一剑将雪鸢斩退书里,身影再至。

    雪鸢将剑架于身前,冷声问道:“为什么?”

    陆嫁嫁道:“我们虽很难分出胜负,但若赵襄儿来了,你瞬息就要败!”

    雪鸢冷笑道:“赵襄儿?她怎么会来呢?她想在不是在和你夫君恩爱缠绵么?”

    “你言语激不了我。”陆嫁嫁不会在生死对决中耍太多脾气,这样战斗看似激烈,实则步步为营,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雪鸢也将她的话语重复了一遍:“你境界也不错,只是太过愚蠢。”

    两人的剑再次相撞,炸起了剑火被狂风扯去,飞来的雪屑里有的是冰,有的是剑,它们自两人的中间掠过,挑出一粒血红的珠。

    陆嫁嫁一心出剑,没有应答。

    雪鸢看着天上的月亮。

    若是可以,她希望与这剑体女子打到分出胜负为止。

    但是时间不等她。

    距离最后的期限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了……

    她看向陆嫁嫁的目光越来越冰冷。

    少女嘴角勾起讥诮的意味,原本始终处于守势的她忽然带着所有的灵力扑向了陆嫁嫁。

    “我说你愚蠢是因为,我明明与你势均力敌却愿意和你打生打死,你也不想想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反而来讥笑我蠢……”

    雪鸢冷笑着,风雪化剑,斩向了那横亘天际的苍茫一剑。

    两者对撞。

    少女双手交握身前,掌心被剑锋切过,鲜血淋漓。

    陆嫁嫁神色一惊,她意识到一抹将要来临的危险,却做不出太多的反应。

    雪鸢没有进攻,她所有的力量都扣在了这柄剑上。

    “鱼王!!”少女狂吼道。

    ……

    ……

    灯火幽幽。

    宁长久看着云霞彩凤遮掩的玉山雪峦,似看着一朵层层绽放的雪莲。

    他心想司命果然没有欺骗自己,所有与神国相关的神女,都做到了“白璧无瑕”四字。

    “这个时候可不许想别的了啊。”赵襄儿见他微微出神,开口说道。

    宁长久义正言辞道:“没有想的。”

    赵襄儿身子绷紧了许多。她肩膀缩得稍窄,腿儿微屈相叠。她的双手一上一下地放着,玉璧横拦,手掌稍遮,清美的秀靥露出了些许羞赧与促狭之色,身子也侧过去了些。

    宁长久抓住了她的手,一点点地让其变得柔软,然后挪开。

    宁长久在她的耳畔窃窃私语着一些话,赵襄儿脸色越来越红了。

    “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管……”赵襄儿说道:“尤其是不许想陆嫁嫁,恩……至少今晚。”

    “今晚是我们两个人的。”宁长久道。

    “嗯,只许陪我,哪怕天翻地覆也不许出去。”

    “天和地不会翻覆,云和雨倒是会。”

    又是什么歪词……赵襄儿也懒得去想,她下颌微点,道:“来吧,我也很想知道,我若一意孤行,娘亲能有什么手段拦着我。”

    宁长久道:“嗯,岳母大人给你写了这么多故事,今晚,我们给她讲一讲人定胜天的故事。”

    “好。”赵襄儿道。

    唇与唇相接,峰与谷相触。

    箭在弦上,一切将要水到渠成。

    只是那一瞬间,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瞬间僵硬的身体。

    宁长久与赵襄儿停了下来,他们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嫁嫁……”

    “陆姐姐……”

    轰得一声里,这座新造的殿阁房顶被一下掀开,他们想也没想,随手裹上衣裳,一前一后御剑而出,直奔皇城之外。

    ……

    ……

    “鱼王!”

    雪鸢的声音与心神同时怒吼。

    虚空无声开裂。

    一个雪白的影子一闪而过。

    陆嫁嫁的剑目捕捉到了它的身影——那是一只雪白的猫。

    那只猫的名字竟然叫鱼王!

    它扑向了陆嫁嫁,利爪自肉垫中伸出。

    它在真正开始修道之前,在村门口的小溪上练习了十余年的捕鱼技巧。

    对它来说,虚空是岸,现实世界便是池塘,那划破虚空的一爪娴熟无比,正如他千年间练习的那样。

    陆嫁嫁能够看到,却很难做出反应去躲避。

    与此同时,雪鸢也掀起了暴雪的狂潮,一并向着陆嫁嫁卷去。

    轰!

    一捧炫目的火在空中炸开。

    那是皇城上空最盛大的烟火。

    名为鱼王的白猫如今虽只是初初迈入五道,但五道与紫庭绝不可同日而语,它相信自己的袭刺一击这个女人必死无疑。

    猫不懂怜香惜玉。

    它收回了爪子,舔了舔爪子上的血。

    接着它发现爪子上没有血……

    猫瞳孔眯起。

    陆嫁嫁在生死来临的一刻,冒险解去了身体其余地方的剑体,将所有的剑胎之力凝聚到了一点。

    那正是鱼王攻击的一点。

    所以鱼王非但没能切开她的身体,反而爪子隐隐作痛。陆嫁嫁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剑体,曾是元初之前,古代太阳国铸造的数十柄神剑之一!

    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她身影疾坠,流星般撞到了城墙上。

    雪鸢的身影也逼迫而来。

    她不知道这女人用什么手段躲过了这一击。

    但也好,正好由自己手刃她。

    她一剑斩向了没有反抗之力的女子。

    接着,她诡异地发现自己的动作好像慢了下来……

    这种感觉……

    雪鸢瞳孔骤缩,她猛然间回忆起了一个月前,中土上那个多管闲事的神秘女子!

    难道她也跟来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一道血红的影子在眼角划过。

    因为她的时间变慢了,所以她眼中的一切便发生得极快。

    一剑夺目而来!

    转眼生死颠倒。

    性命攸关之间,天空中传来了一声猫叫。

    时间囚笼被断,雪鸢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她身上的神鸟收拢了翅膀,做成了防守的姿态,而她也无暇去抽出风雪中的剑,因为对方的剑已经带着无穷无尽的压迫感来了。

    对方的剑招很是单一,都是些毫无花哨的劈砍。但这速度实在太快,甚至不输先前陆嫁嫁的出剑。

    起落之间,雪鸢的风雪领域竟被对方快刀斩乱麻般尽数尽数碾碎,她本就血口颇多的身体上,又被划开了三道巨大的裂纹。

    雪鸢稳住心神,心神疾念:“凛冬之河!”

    天空中的银河瞬息垂落,横亘他们面前,打断了他们的接下来的攻击。

    凛冬之河如彩带般环绕过雪鸢的身体,她所有的伤势尽数复原,只是她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脸色白得像是死人。

    她这才看清楚了来人。

    来人是一个披着大红嫁衣的少年,嫁衣腰带未系,袒露胸膛,手臂之间肌肉爆鼓,经脉如遒劲如龙。他的身后,一个恶魔般的金色法相熠熠生辉。而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剑,而是婚房中随手拔下的灯柱子。

    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冰冷到了极点。

    鱼王没有去理会那里。

    它绝不允许低境界的猎物在自己手下逃生,于是它伸出利爪,隔空对着陆嫁嫁的方向滑去。

    嘶啦!

    它的利爪撞到了什么坚硬之物。

    那是一柄在它面前瞬间绽放的红伞。

    红伞受击凹陷,竟没有被撕裂。

    伞下的少女接着红伞的冲击力,一下坠到了陆嫁嫁的身旁,她将陆嫁嫁从城墙中拔出,抱在怀里,重新遁回皇城之中。

    “陆姐姐,在这里等我!”赵襄儿肃然道。

    “嗯。”陆嫁嫁捂着小腹,视线有些晕眩。

    她的面前,少女穿着一身极不合适的婚服,那婚服好像还是男式的。

    ……

    ……

    (感谢陌尘风和打赏的盟主!!!谢谢大大一直以来的支持!神国第十八位国主呀问世啦~~感谢盟主且歌且荇ing的大侠!谢谢大家的支持呀~)

    (写得实在有点慢,尽力熬夜再写一章。)

第两百四十一章:妖道

    作为婚房的殿阁屋顶爆破般被掀开,其间炸空而去的两道身影似横跨皇城的火线。

    他们惊动了许多的人。

    这抹火光在夜色中显得如此违和而不祥。

    宫中的人纷纷去扑灭不小心被剑火燎着的屋子,将其中值钱的物件搬运出来。

    皇殿中的人东奔西走,喜庆的气氛还未过去,混乱已在小范围内开始传开了。但大部分人依旧有着信心,如今有陛下坐镇,哪怕再大的乱也可以抹平。

    城墙被毁坏的巨响声雷声般传来。

    城楼那边已经下了令,所有靠近城门的人或者住宅居民纷纷被向后驱散。

    天空中,白色的火光还在燃烧着,一遍遍地撕破长夜。

    宁长久手中的铜灯光秃秃的,上面的蜡烛已经在剑火中燃烧殆尽了。

    他大红色的嫁衣在空中飞舞,腰带随手系着,在风中大肆地飘动。

    金色的修罗神像已从体内爬出,它与宁长久几乎是一体的,残缺却依旧附带着古老的、力量的美感。那是勾勒于夜空的光辉,好似赤金色的鬼,裂于血肉,巨大的双手按在清秀少年的肩膀上,抬起古战场上破碎头盔般的头颅。

    雪鸢看着他的衣裳,微皱起眉。

    那件衣裳很漂亮,颜色鲜红,绘着彩凤,隐隐……还有些眼熟。

    娘亲?

    雪鸢心中微惊。

    记忆里,她与娘亲只见过一面,而那一面中,她便是穿着这样的衣裳。只是娘亲穿着的时候,带着焚天灭世的妖艳之美。而此刻,这个少年穿着同样的形制,却也并不违和,看他披散墨发的样子,望上去近似妖魔。

    “你就是火凤凰和那个女人的夫君?”雪鸢打量了他一番,先前他那些大开大阖而来的剑招震得自己手腕发麻,她冷冷道:“年纪不大,本事倒是不小。”

    宁长久懒得理她,他看着这个立于风雪中的少女,拎着手中的灯柱,血脉中的金光越来越明亮。

    雪鸢跻身在凛冬之河中,那是她权柄所能衍生的领域之一。

    她的寒冰权柄有大大小小十三种术法,每一种都建立在最本质的元素基础上,或是霜天肃杀,或是令得万物冰封,其中蕴含的死亡意味就像是秋过冬至那般不可阻挡。

    但她对于自己的冰霜权柄并不满意,因为她知道,真正强大的权柄,它的构筑是远超于元素之上的。

    雪鸢能感受到这个少年的强大,甚至与先前那个女子相比都不遑多让。

    这让她感受到一丝惊忧,这丝惊忧并非是恐惧,而是对于事件超出了计划之外的不悦。

    在她原本的认知里,这一战会和雷国中与师雨的一战一样顺利——单刀直入,皇巅对决。

    当然,这些变数并不会改变什么。

    因为鱼王此刻正立于虚空中,俯瞰着下方的一切——这是它的棋盘。

    它的足下踩着一头黑夜凝成的巨大鲶鱼。

    雪鸢将视线投向了宁长久的后方。

    一袭红衣已然出城。

    赵襄儿同样披头散发,她手中握着红伞,剑已从伞中抽出,夜风中她舞动的发好似一蓬黑色的火焰。

    “你就是赵襄儿?好妹妹,终于见到你了。”雪鸢淡淡地笑了起来:“看你的样子,想来还不到二十岁吧?”

    赵襄儿看着她,眉头渐蹙。

    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那是一股熟悉的气息。

    随着夜风吹凉额头,她的智力重新回到了识海里。

    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赵襄儿看着她,问道。

    “雪鸢。”

    “嗯?”赵襄儿不解道。

    “听不懂么?”

    “不是,只是我听到你这个名字,就知道你必死无疑。”赵襄儿道。

    “为什么?”雪鸢好奇发问。

    赵襄儿道:“因为你的名字太简单,只有十九画,而我有二十八画……娘亲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对一个这样简单的名字上心呢?”

    雪鸢眯起了眼,她的凛冬之河变成了镜子般柔软澈亮的剑。

    “不愧是娘亲的女儿,你果然很骄傲。”雪鸢称赞道。

    赵襄儿不置一词。

    雪鸢笑了起来:“师雨也如你这般骄傲。”

    “师雨?”赵襄儿眉目微倾:“娘亲到底有几个女儿?”

    “不多,只有三个。”雪鸢道。

    赵襄儿仰起头,看着那只坐在巨大鲶鱼上的白猫,问道:“那你这么做,她知道么?”

    雪鸢没有回答,只是道:“你的反应还算不错,当时师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道心可飘摇得厉害。”

    赵襄儿听到这个消息,听到自己最爱的娘亲竟然不止有自己一个女儿,她本该是很震惊,甚至会开始自我怀疑。

    但此刻,她却没有太多这样的情绪。

    她恍然明白,或许是因为一个人的亲情只有那么多,心中每多一个亲人,便会分去一些……当然,最重要的是,看到陆嫁嫁受伤的样子时,她很生气,这种生气盖过了这些情绪。

    “我其实也不太明白,既然已经有了我,为何还要创造你们?”赵襄儿淡然开口。

    雪鸢笑道:“你应是养尊处优惯了。呵,也对,年纪最大的在天寒地冻的北国,年纪小些的在寸草不生的雷国,年纪最小的在这景色宜人的南州……哎,果然是年龄越小越惹人疼爱啊。”

    赵襄儿道:“你不必说这些,娘亲喜欢我,不会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比你更强。”

    雪鸢淡淡地笑着。

    “是么?那我先帮你看看,你夫君有几斤几两。”

    凛冬之河再次在她身后展开,那条汹涌的河流里,无数冰河时代的生物一一狂奔而出。

    雪鸢自信,

    这些冰河时代的生物皆极其难缠,它们境界不高,但皮糙肉厚,若不正中死穴,哪怕是紫庭境巅峰,都无法将它们一击杀死,这也是它们能在冰河时代这般寸草不生的环境中厮杀存活的原因。

    “这就是你的手段?”宁长久冷冷问道。

    雪鸢笑道:“你破给我看?”

    她手中的剑已然握紧。

    方才赵襄儿愿意与自己说这么多,实则是因为鱼王盯住了她,将她锁在了原地。

    她无法抽身。

    此刻是她可以放心地与宁长久的单打独斗。

    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宁长久握住了手中的灯柱。

    灵力灌注其中,灯柱的顶端,火焰般喷射而出,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烧红的铁剑。

    接着,令雪鸢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在第一头雪象冲过去时,宁长久身子微沉,紧绷而瞬发,一跃而起,侧跳至雪象的脑侧,他握着灯柱横地一插,直接精准地搅入了它的要害,雪象痛苦地吼叫着,骨骼上的肉似冰雪消融,化作了森森白骨。紧接着,他身影落下,若蜈蚣伏地,在一头皮毛厚实的恶虎即将扑来时,他以手为刃,在其身下一闪而过,恶虎被瞬间开膛破肚,冰雪般的内脏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宁长久的身影杀入兽群之中,起落不定,灯柱与白衣带起了一道道喷溅的雪线。

    他……他怎么像是杀过无数次这种生物一样?为何能熟练到这个地步。

    这些上古雪兽可是她辛辛苦苦用骨头拼凑出来,用冰雪权柄赋予其肉身的……但此刻,它们就像是一张张碎纸般被撕了过去。

    雪鸢并不知道,在断界城中,宁长久曾在寨子里帮着他们打猎,杀了一个多月的雪原巨兽,那些巨兽虽与这些时代不同,但是身体的结构却大同小异。

    若不是此时危机当头,他又正在气头上,他甚至可以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表演一手盲人杀象。

    他握着灯柱,如握着长枪,横向猛扫。

    灯柱柱体扭曲,宛若长鞭。冰雪在灯柱中破碎湮灭。

    雪鸢看着它们一一被斩去,心如刀绞。

    她无法容忍,身形腾跃而起,雪鸢嘶空长鸣。

    随着她的跃起,她手中的凛冬之剑拖拽为一柄巨大的刀。

    雪鸢嘶啼着张开翅膀,刀面的两端,一场狂暴的雪晶之浪陡然掀起。

    宁长久的面前,似有巨大的海兽挣出海面,张开血腥的巨口,带着狂风暴雪的怒浪扑到了他的面前。

    宁长久铜灯柱虽未舔血,但一路斩杀而来,杀机已盛。

    铜灯刺入雪中。

    雪花瞬间卷成了旋涡的形状。

    金光撕开了雪,修罗粗大的手臂伸出,巨大的拳头缓缓掠过,贯穿风雪,砸向了那只飞来的雪鸢神雀。

    神雀同样不惧,凛然扑上,与金色的修罗巨象扭打在了一起。

    刀刃与灯柱相撞。

    风雪一净,天地澄澈。

    宁长久带来的压迫感远远不如陆嫁嫁,但雪鸢却能感受到,对方那种可怕的杀机……那种随时要将自己撕成碎片的杀机!

    “娘亲……这是你给我的考验吗?”

    她这样想着,双臂经络爆起,雪鸢的纹身似活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声宛若剑鸣的长嘶。

    刀光与铁影相撞,风雪与剑流相激。

    凛冬之人与铜灯压在了一切,喷溅的火光照得夜空明亮。

    而天空之中,猫叫声再次突兀地响起。

    这一声猫叫宛若雄狮怒吼。

    它足下的鲶鱼颤抖不安。在场的其余人也纷纷寒毛直竖。

    赵襄儿与它已对峙了许久。

    “五道?”她的眼眸里露出了惊异的目光。

    鱼王怒吼之后舔了舔爪子,道:“害怕了?”

    赵襄儿不惧,她缓缓抬起举剑的手,横于胸前。

    鱼王道:“前一个小姑娘和你一样骄傲,骄傲的少女的血最是解渴啊……”

    鱼王爪子按了下来。

    ……

    显而易见,五道之中,鱼王所修为妖道。

    五道是五条通往大道的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是殊途同归。

    它们本身没有强弱高下之分,但几乎所有修道者都认同,唯有天道才是真正得到登天的康庄大道。

    鱼王的妖道在多年的封印后实则是有些破碎不堪的。

    但幸好,它得到了许诺。

    过去,哪怕是它境界最巅峰的时候,传说中的白银雪宫也是它绝不敢想象之处——那是白藏的神国。

    虽然神使没有给予它任何多余的力量,但五道与紫庭乃云泥之别,哪怕它是全天下最弱的五道,也有足够的信心将这只小麻雀碾死。

    猫爪落下,突兀地穿过他们之间的距离,来到了赵襄儿的头顶。

    红伞张开,伞面与猫爪一撞,数百根伞骨同时震颤。

    赵襄儿足下虚空开裂,身子陡然下陷,猛地坠落。

    “这般不堪一击?”鱼王身经百战,哪怕它对于自己的实力有足够的信心,它也不相信这小姑娘这般弱。

    它目光始终锁着赵襄儿。

    利爪再次撕来。爪风过处,虚空碎裂塌陷,化作一个个凹陷的涡轮。

    鱼王如此不紧不慢,并非是想入猫抓老鼠般将其折磨,而是因为白藏神国的神使给自己下达过指令——绝不可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爪子的伤口,否则他们只能把自己杀了,销毁所有的证据。

    十二天律合于大道,这是真正的铁律,哪怕神国之主也无法公然违背。

    因为违背便是否定自己。

    赵襄儿带着红伞面无表情地下坠着。

    鱼王看了一眼宁长久,没有管他。

    它知道,就

    算这个少年比雪鸢强也无所谓,雪鸢不死就好,毕竟最后一击必须由她来完成。

    而它必须全程盯紧赵襄儿,不给她一丝遁逃离去的机会。

    鱼王身形一跃,遁入虚空,再次现身之际,它出现在了赵襄儿的身边,坐下的鲶鱼变成了一条鼓起了腮肚的河豚。

    砰!

    伞面再震。

    五道的拳头已不是力量充沛那么简单,它出拳之时,整片空间都排山倒海般朝着赵襄儿挤压过去。

    那是一面贯穿天地的墙,是真正挡无可挡的攻击。

    鱼王打算先用利爪打碎她的防护,然后再一拳拳地打到她无力再战。

    这是最没有花哨的攻击,是最直接的杀死她的方法。

    赵襄儿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先前她承受了两拳,哪怕有红伞相抗,她浑身的筋骨依旧被震得发麻,难以做出反抗。

    “你们京城死过一头大妖?”鱼王穿梭出黑暗,座下又换了一只缩着脑袋的乌龟。

    “你认识它?”赵襄儿竟也有闲暇发问。

    嘭嘭嘭!

    三道拳风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封死了赵襄儿,沿着笔直的弧线砸向了赵襄儿。

    “只是好奇。”鱼王道:“那股气息经久不散,想来生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妖怪,说不定还是故人。”

    “是只死狐狸。”赵襄儿淡淡开口,迎上了鱼王的拳头。

    同样,虚空开裂,她遁入其中,自鱼王身后出现,细长之剑燃着凤火,劈了下去。

    几乎没有任何的征兆,鱼王的身影与它坐下的乌龟颠倒。

    赵襄儿紫庭巅峰的一击未能在那龟壳上留下哪怕一丝白痕,反而是剑锋被弹开,震得虎口发麻。

    “死狐狸?”鱼王梦了一会儿,脑子里出现了好几个人选。

    “圣人一脉的狐狸?”鱼王问道。

    赵襄儿身后虚空开裂,一棒槌状脑袋的鱼破空而出,撞向了她的后背。

    “你是哪一脉的?”赵襄儿身影向上掠去。

    鱼王没有回答,它在虚空中穿梭着,身下的鱼不停地变化,它仰望着星空璀璨的黑夜,慨叹道:“圣人是天下所有妖的圣人。”

    这句话之后,他们并不激烈的战斗陡然扭转。

    向着上空掠去的赵襄儿瞳孔骤缩。

    因为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飞,实则都滞留在原地不动。而她的周围,那些虚空一个接着一个地裂开,她就像是置身在一处蜂巢的中央,眼睁睁看着幽邃洞穴的虚空里,一条条奇形怪状的鱼从中窜出。

    与此同时,原本在她下方的鱼王出现在了她的上空。

    那只白猫盘膝倒坐,它张开了嘴,道:“她是鱼饵。”

    赵襄儿心生警觉。

    在白猫开口之后,那原本悠哉游曳的虚空大鱼,它们就像是闻到了血水的鲨,纷纷望向了赵襄儿,化作了万般兵器,破空而去

    妖言惑众!

    这是五道之中妖道独有的能力之一。

    赵襄儿不敢再藏拙。

    她的身上,嫁衣像是燎着火了似的,朱雀的纹身在嫁衣中明亮了起来,它的线条或柔美或凌厉,纠缠勾勒,如点燃的引线。

    若赵襄儿没有穿错衣裳,那么此刻,她身上的朱雀之影便能和嫁衣上的毫厘不差地重叠起来!

    白猫赞叹道:“好一只火凤凰。”

    “瞎猫……”赵襄儿骂了一句,心想自己明明是小朱雀。

    周围的空间束缚在朱雀之火燃起之后瞬间崩溃,赵襄儿手中之剑飞旋,带着烈火腾空,穿梭过虚空的鱼群,烧着炽烈的火光,于夹缝中扑出,刺向了那倒挂着白猫。

    “死耗子?”白猫冷笑着探出爪子。

    刷!

    皇城之中铁剑破空而来。

    陆嫁嫁调息了片刻,稳住了自身的伤势,身影同样掠下城头,带着数十道暗藏金光的剑影扑向了鱼王。

    身影临近之时,那十余把剑随身而来的仙剑,整合为一,如诛神的刃,锁住鱼王,与它的身形连成了一线。

    赵襄儿与陆嫁嫁形成了一前一后的攻势。

    白猫不为所动。

    她们身影临近之时,它打了个响指。

    当初它打响指这个动作也练了许多年。

    叮!

    两柄来势汹汹的剑同时静止。

    它似没有废太多力气,抬头望天,道:“人间许是很久没有见过五道之中的妖道了吧?”

    五百年前,妖神死绝,辉煌尽灭。

    白猫的话语带着久远的沧桑。

    她一手捏碎了陆嫁嫁的虚剑,一手将赵襄儿的剑拽入自己的手中。

    它的身影带着破碎的剑意向着上空掠去。

    与此同时,一片无边无际的领域飞速延展开来。

    皇城之外的方圆千里,瞬间被白猫的领域尽数笼罩。

    这片空间好似变作了一方汪洋。

    虚空不停地裂开,无数漆黑的鱼类从中游曳而出。

    赵襄儿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

    她们也成了鱼塘中的鱼。

    鱼王高坐天际,似可与星辰比肩。

    绝望感压来。

    这便是五道之境?

    她们如何能够战而胜之?

    “垂钓……开始。”鱼王悠悠开口。

    无形的线由星光凝成,轻飘飘地垂落,向着囚困于池塘中的两位女子落去。

    ……

    ……

    (感谢剑剑剑剑劍打赏的盟主!!!感谢书友血羽菌打赏的掌门!!同时累积成为了盟主!万分万分感谢二位盟主大大啊。感谢盟主大大季婵溪打赏的舵主~最近惊喜一波接着一波,读者大大们真是太给力了。受宠若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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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国之上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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