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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神国之上txt下载     神国之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七十二章:地龙升空啸苍穹

    “冥君……”陆嫁嫁轻轻呢喃。

    这个词像是一枚火星,溅入了识海的黑暗处,将某些过去触及不到的想法点亮了。

    宁长久立在镇仙之剑爆发的废墟上,向着古灵宗的方向眺望。

    此行前往古灵宗,至少还需要驭剑飞行一个月,而他们杀死了褚先生和四个捧剑者,也是与洛结下死仇了。

    他们原本还担心过,此行会不会再次遭到洛的追杀,但如今看来,有更恐怖的事在洛中降临了。

    “龙母娘娘已经死去,海国与古灵宗有勾结,洛想要依靠龙母复活天藏……假的龙母去往了洛。”宁长久缓缓说着这些事的脉络,寒声发问:“龙母究竟想要做什么?”

    陆嫁嫁道:“若这些猜测都成立,那么那个假龙母应该是想要活得天藏的权柄了。”

    “不……”宁长久断然道,他抬头,认真说道:“天藏在上古时期是地脉之龙,也唯有存活至今的龙女可以作为它降生的容器,那个假龙母只要不是龙母,就不行……”

    陆嫁嫁听着这番话语,思考之后也表示认可。

    她的思维再次回到了刚才的那个点:“冥君。”

    “嗯。”宁长久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龙母也许是现存的,神明最好的容器,那么容纳天藏可以,冥君当然也行。”

    “也就是说,洛设计的,轰轰烈烈的复活天藏的计划,竟要为他们做嫁衣了,这反倒成了幌子,天藏降生的背后,其实是冥君的复苏……如今的龙母已死,她的躯壳应该在古灵宗的冥府旧址,等待着冥君降生。”

    宁长久的眼眸中写满了不安。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临河城。

    冥君出世,满城亡魂。

    而古灵宗共有十脉,那十脉不就恰好对应了十殿阎罗……

    这个世界上,想要篡取冥君散落权柄的,远远不止白夫人一人!

    “那小龄……”陆嫁嫁唇色微白,此刻他们哪怕不眠不休全力而行,赶到古灵宗时,一切应该也已来不及了。

    宁长久道:“去洛吧。”

    若要阻止一切的发生,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杀死。

    最重要的是,他们去往洛无需绕路,直行而去所要耗费的,只是一夜的时间。

    “以我们的力量,真的足够闯入洛么?”陆嫁嫁担忧道。

    洛的九楼主,是迈入五道巅峰的高手,杀死他们不过抬手之间。

    宁长久道:“如果推算无错,那个假龙母会与九楼主为敌。当然,入楼之前我们必须在所有可能逃逸的地方设好飞空阵,若事情不对立刻逃,一定要保障自己的命。”

    陆嫁嫁嗯了一声。

    洛凶险万分,除了九楼主以外,还有两位五道的绝世高人坐镇,任何一位都足够杀死他们。

    “那小龄呢?我们若是失败了,小龄怎么办?”陆嫁嫁担忧道。

    宁长久驻足望向了古灵宗的方向,轻声道:“小龄今年十七岁了,我相信她也已经有了独自面对灾难的勇气和力量。”

    陆嫁嫁这才恍然想起,时间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在她的记忆里,宁小龄永远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稚气未脱的清秀少女。

    “嗯,我也相信小龄。”许久,陆嫁嫁也轻声说道。

    她望向了邱月,继续道:“我们先挑一座城,花些银子找户人家寄养你,若是一个月我们还没回来,以后你就自己生活吧。”

    “不要!”邱月用力摇头,小脸皱起,神色害怕:“我不要离开爹爹和娘亲。”

    陆嫁嫁轻轻叹息:“我不是你的娘亲,你也总有一天要长大。”

    邱月道:“不要,我不要走,让我跟在你们身边吧……”

    陆嫁嫁道:“之后的事情凶险万分,我们没有精力去护你的。”

    邱月很是认真地说道:“不用娘亲护着,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嗯……反正我死也要跟着你们。”

    陆嫁嫁神色为难。

    宁长久淡淡道:“让她跟着吧。”

    邱月露出了的笑脸:“谢谢爹爹。”

    宁长久与陆嫁嫁调转了方向,前往洛。

    ……

    ……

    洛中,龙母半跪在地,秀发散乱,神色说不出的憔悴。

    捆仙索将她腴妙的身躯死死挤压着,柔软的布料绷紧到了极致。

    她离开了彩眷仙宫之后,身体就像是截流的小溪在烈日下曝晒,得不到补给,灵力缓缓地蒸发着。

    洛苍宿看着这张曾经让自己神魂颠倒的脸。

    当初的自己不过是个长命境的小人物,远观过龙母娘娘独立沧海的惊鸿一瞥,神魂颠倒。

    之后有幸同游过中土,毕生难忘。

    只可惜,如今他看到她身上神秘的面纱褪去,露出人性的软弱之时,他心中却再泛不起什么波澜了。

    时光如梭。

    他走向了冷漠无情的王座,而她也已离开了当初的那片冰海,不幸堕回了凡尘之中。

    洛苍宿悠悠叹息。

    这是他难得生出的情绪,转瞬即灭。

    龙母娘娘抬起头,神色冰冷:“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以为没有人知道么?洛并非天下无敌,其他三楼也绝不可能允许你一家独大!剑阁亦是四楼的眼中钉肉中刺……会有人过来阻止你的。”

    洛苍宿道:“当年我带你来过洛,你应该很清楚,洛的第十层拥有什么……那可是堪比天藏骸骨的神迹。”

    龙母娘娘神色微变。

    她当然记得……第十楼,第十楼……那是远比她华贵衣裙更加复杂精细千万倍的东西。

    洛第十楼是一个将一千年历史都尽数容纳的小房间。

    它的镇楼之物是洛书。

    洛书拥有一条自我判定的线。

    所有越过那条线的事,都会事无巨细地记载在洛书之中。

    龙母娘娘曾经伸手触摸那些金色蚂蚁般爬动的文字,每一个文字里,都蕴含着一个真实的独立空间,每个空间里的人也可以触摸,手指附着上去时,那个人的生平和重要的节点也都会以文字和图像的方式一并显现出来。

    她曾如痴如醉地看过五百年前那段波澜壮阔、以尸山血海铸鼎的历史,足足看了七天七夜。

    只可惜那段历史尚有许多空白,并不完整。

    关于某位神国之主的陨落也是禁忌中的禁忌,哪怕是洛也记载不得。

    “你要彻底开启洛?”龙母娘娘声音颤抖。

    洛苍宿点头道:“总之都是为了防止变数……这是屏障亦是囚笼。”

    是阻止外人到来的屏障,也是囚禁天藏的牢笼。

    “你这是在忤逆

    天命……白藏大人一定会降下神罚杀死你的。”龙母娘娘目光凶厉,话语像是怨毒的诅咒。

    洛苍宿淡然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奉的是天的旨意。”

    龙母娘娘道:“你这样和做天的傀儡有什么区别?当初的你何其意气风发啊?”

    洛苍宿道:“修道为的不是逆天,而是为了与世长存。只要结果指向正确,过程又有什么所谓呢?”

    龙母娘娘看着他,惨然一笑:“这不像你。”

    洛苍宿道:“天生万物以养人,强如剑圣大人也不过是天道的代刑者,又何况我?”

    他说这话时神色始终淡然,麟体散发着金色的、尊贵的光华,好似即将得到某种洗礼。

    龙母娘娘跪坐在地,她容颜苍白,鬓发散乱,像是一个穷尽美好的瓷器,正在被一点点地轻轻敲碎。

    洛苍宿不再看她。

    他抬起头,望向了星河澄澈的天空,一如过去无数次那样。

    但这一次,是他距离星空最近的一次。

    这是他的心中还是泛起了稍稍的一丝涟漪。

    为什么八楼主还没回来?

    那个神秘女子……

    洛苍宿收回了思绪。

    时间缓缓推进,转眼来到了子夜。

    裂神峡谷中,洛书的圣辉将冰冷幽寂的深谷洞窟照得圣洁明亮。

    洛书是创世书之一,承载着人类诞生以来的历史,无法被摧毁,也无法被改写。

    它所拥有的力量,哪怕是洛也只发掘出了十之其一。

    它将整个裂神峡谷笼罩其间。

    此处的时间流动与外面世界逆转了过来。

    洛书上,所有有关于天藏的记载都发出了光。

    时间倒流。

    洛苍宿起身,带着龙母娘娘走到了高高的崖台上。

    “可惜此处只有你我两人,这般恢弘的盛景,注定只能孤独绽放了。”洛苍宿感到遗憾。

    龙母娘娘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她话语微低,叹息道:“你能先将我放出来么……我不想这样死。”

    洛苍宿看着她,摇头道:“不能。”

    他知道她不是简单的女人,先前的楚楚可怜都有可能是伪装。

    他不会给她任何的机会。

    龙母娘娘屈膝跪地,衣裙轻轻地散着,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大地开始震动。

    洛苍宿回身凝望,忽然道:“有只虫子进来了。”

    龙母娘娘神色微震:“什么?”

    洛苍宿冷笑道:“别高兴,只是一只……”

    说着他话语顿住了,冷漠如神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惊愕之色,那惊愕之中还着一丝震怒。

    “是她?”

    洛苍宿感知到了来人。

    洛领域的边缘,赫然出现了一个银发墨袍的女子。

    虽有妖狐面具遮脸,但洛苍宿看到她,依然有一种当初无运海畔,初见龙母娘娘时惊鸿一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

    龙母娘娘似乎比他更加关心,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人?”

    洛苍宿收回了思绪:“依旧只是蝼蚁罢了。”

    只是可惜了八楼主。

    洛苍宿在看到她的那刻,就知道八楼主死了。

    八楼主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幸好,洛的边缘至中央有一段漫长的距离,她来不及赶到的。

    大地震动,洛书从裂神峡谷中飘回。

    洛苍宿伸手取回了书。

    他握着书卷,如读书人一般,飘然回楼。

    大风中翻飞的神袍宛若旗帜。

    洛像是高耸入云的旗杆。

    旗帜缓缓升起,很快到了顶点。

    洛苍宿走入了第十楼中。

    石门关闭。

    没过多久,龙母娘娘便看到了洛的楼顶亮起了一束金光。

    金光贯空。

    它的四周,雾气一般的金光弥漫了开来。

    这些金色的光雾铺天卷地,以光的速度扩张着。

    很快整个洛的广袤的领域都被笼罩在了金雾里。

    ……

    司命穿行在荒原上的身影微滞。

    金色的雾吞没了她。

    她眼前的场景瞬间改变了。

    她置身于一个苍茫无垠的世界里。

    黑夜变成了白昼。

    她抬起头,巨大的天空像是一张燃烧的白纸,火焰舔舐-着天幕,不停坠落,露出了其后黑色的虚无……大片大片剥落的黑色,宛若天空生出的疮。

    天空下面,是无数夹杂着雷与火的飓风与旋涡。

    发狂的风像是剃刀般割过整个世界。

    巨峰的表层的山石被狂风削去,裹卷而起,瞬间碾成粉末,冲上云霄,补天般撞入那大片的黑色虚无里。

    太古存活至今的巨龙缠绕在峰石之上,它们龙血淋漓,淌过的地方,石头便化作了最为珍贵的龙血石,那些残破的鳞片深深地扎入岩石之中,无数的苍雷像是剑一样劈在它们的身上,巨龙的哀嚎与咆哮与飓风一道响彻天地。

    也有蜥蜴般的巨龙在天空中扇动着翅膀,它们的翼膜承载着最凛冽的罡风,口鼻之间,龙息喷吐着元素的乱流。

    不止是古龙,还有无数的,残存的古神在天地中的灾难中挣扎着。

    司命能看到背负着山脉的,血肉由岩石组成的巨大乌龟,它每行走一步,便是大地震颤,山峰晃动,那些想要接近它的生灵都被他峰顶火山口喷出的烈焰驱散。

    也有白鳞黑羽巨蟒洪水般穿行在群峰之间,它的身后,拖曳着半截黄泉的水。

    许许多多如今只活在神话中的生命都露出了它们的真容。

    只是……

    它们究竟的敌人究竟是谁?它们究竟在反抗什么?

    司命目光向下。

    下面,是龟裂的大地,遥遥望去的每一道裂纹都足以被称之为裂谷。

    裂谷中火海喷涌。

    奔涌的洪流途径此处,与熔浆撞击,蒸发出了大片的白气,更远处,原始的森林也在被烧毁,腾腾的黑烟乌龙般腾上天际。

    那里同样有着许许多多的生灵。

    它们是妖,是存活于世间的大妖!

    它们攀上了一座又一座通天的高峰。

    有的古神在与它们厮杀搏斗,有的古神则在自相残杀。

    也有许多人类……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大修行者。

    这百年间诞生的大修行者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前五百年与后五百年的总和。

    他们筚路蓝

    缕,与大妖们一同登峰开天。

    司命很快明白。

    这是五百多年的那场浩劫。

    洛苍宿最终选择开启了这一百年。

    这是千里间最为凶险的一百年。

    置身其中并非真正处于虚幻,如果死在了历史里,洛书便会判定你真正死去。

    她有两个选择,一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不问世事,等待洛的历史屏障过去,二是想办法破解洛书,突破这片历史的屏障。

    以她的境界,若选择前者,应可安然无恙。

    若选择后者……

    这段历史里,曾有神主死去,更何况是她?

    ……

    一个时辰之后,宁长久与陆嫁嫁在大半个夜晚的奔波之后也来到了这里。

    金色迷雾的屏障立在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陆嫁嫁看着恢弘铺开的屏障,并指为剑,对着金色迷雾斩入一道剑气。

    剑气宛若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宁长久神色凝重。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气息很是熟悉。

    “山海沧流秘经?”宁长久想起了断界城最后的画面。

    “那是什么?”陆嫁嫁疑惑问道。

    宁长久道:“当时司命告诉我,断界城外的时间截面,是神主一本历史古书中的世界,那本书名为山海沧流秘经。”

    宁长久轻轻说着,他向前走了一小步,手指轻轻点上屏障,轻触而回,指尖沾上了一点光雾,凑到面前,以神识探查。

    他皱眉道:“洛……这应该是洛书的世界,这和山海沧流秘经一样,都可以真实地呈现出某一段历史。”

    唯一不同的是,山海沧流秘经之上,有一整个神国压着,将其境界硬生生压在了紫庭之下。

    但洛没有。

    里面的境界是自由的。

    陆嫁嫁问道:“在历史中死去呢?”

    宁长久无奈苦笑:“那我们就是历史中的古人了。”

    陆嫁嫁问:“这片历史幻境中的人,境界都与历史相仿?”

    “是的。”宁长久道。

    “这怎么可能?”陆嫁嫁无法理解,那到底只是虚影,怎么可能展现出真正的五道境界的实力?

    宁长久叹气道:“这是洛书的世界,我们进入其中,便相当于进入了书里,也就必须接受它的规则,他们的境界虽假,但我们一样不真。”

    陆嫁嫁听着,神色黯然。

    她抬眸看着宁长久,清澈动人的瞳孔里写满了情绪。

    宁长久可以读懂她的心,他抬起袖子,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握住。

    “陪了我这么远,经历了这么多险象环生之事……这是我的错,我们本可以在天窟峰过着平静的生活,就像那三个月一样。”宁长久说道。

    陆嫁嫁道:“你不用说这些,也不用劝我不陪你进去。我们在杀了褚先生的那刻就已经与洛为死敌了,我们不去找他,他也早晚会来找我们的……更何况,我的命本就是你的。”

    这句话外人听起来像是动人而沉重的情话。

    但宁长久知道,这是她一直埋藏着的真心话……她先前就问过自己,若时间不倒流,那么上一世里,自己是不是早已葬身皇城,或者死在九婴的利爪之下。

    这件事她始终耿耿于怀,难得解脱。

    宁长久并不想回应这句话,哪怕他们的感情再深,他也不希望陆嫁嫁为自己而活。

    陆嫁嫁也能明白他的想法。

    她也握住了他的手,她微笑了起来,浅浅的笑容像是天上那眉新月。

    她说道:“当初山海沧流经我未能陪你,洛书自当同行。”

    宁长久轻轻地拥了拥她。

    一旁,邱月一脸懵懂地凑到了金雾之侧,手指轻轻地点了上去。

    “这是什么呀?”

    “回来!”宁长久厉声喝止。

    来不及了。

    邱月脚下的石头碎裂,她的身体猛地一倾,被金色的光雾吸纳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长久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

    他们心中都闪过了同一个想法——她是故意的。

    他们不知道邱月的身份与目的,也不去多想,只希望她并非敌人。

    两人携手走入了光雾之中。

    天崩地坏,烟熏日瞑。

    司命所看到的场景同样出现在了他们的瞳孔里。

    洛是隐秘之境,人们对其知之甚少,所以所见的一切哪怕在他们的预料,真正身临其境时,冲入视野的震撼依旧超出了想象。

    宁长久逆画飞空阵。

    识海中没有一丁点回应。

    他看向了陆嫁嫁,轻轻摇头。

    他们没有退路了。

    此刻,他们置身于一处高山之脚,旁边是飞溅的岩浆。

    他们还未来得及探索这个洛书世界,轰隆隆的巨响声便遥遥传来。

    两人一同抬起头,在上空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洛书中的其他生灵无动于衷。

    唯有他们能够看到。

    那么说明这场景是真实的。

    这是此刻真实发生在洛裂神峡谷之外的事。

    ……

    洛外,九柄镇仙之剑已经待命。

    震动的大地裂纹无数,腾起了巨大的烟尘。

    地脉中有光芒亮起。

    烟尘向上升去,云层向下坠落。

    两者触碰到了一起。

    洛苍宿一眼不眨地看着那混沌的空间,如即将凯旋的将领。

    龙母娘娘瞳孔微微发白,她满是泪痕的脸被光照得分明,她看着那里,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

    洛苍宿说道:“神迹。”

    刹那。

    厚重的云层与烟尘后,白亮的光照了进来,弥漫天地的巨大雾气被照成了朦胧的灰色,那些灰尘像是浑浊的金粉,将天与地涂成了一起,其间寸草不生的山岳高高隆起,浪涛般涌动的峡谷里,裂谷炸碎,石像般的巨龙高高腾起了它夭矫的身影。

    巨龙拖拽着满山的雾气,展开了神话般的身躯,冲上了云霄之巅。

    地龙升空。

    司命、宁长久、陆嫁嫁。

    他们都在洛书的幻影中目睹了这一幕。

    只是他们尚且围困其中,但洛外,天藏时隔千年的咆哮已再次撕破苍穹。

    他们怎来得及阻止?

    ……

    ……

    (今天凌晨木有~)

    (感谢书友陌尘风和打赏的大侠!谢谢书友自开书以来一直的支持呀!)

第两百七十三章:传说三境的天碑

    古灵宗的大门外,祝定一直立着,从黄昏立过了子夜。

    老人看着夜色中的高高立起的塔尖和檐兽,神色恍惚。

    大长老看着他,叹气道:“你这老头子不回你的灵阁好好待着,来我这里干瞪眼干嘛?”

    祝定也哀叹道:“实在放心不下啊。”

    大长老道:“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宗中有两位五道高人坐镇,这次动荡的发生地亦是海国而非此处,洛要做什么与我们何干?”

    祝定长叹道:“理由我刚刚已与你说过了。”

    大长老道:“那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的猜测罢了,这猜测乍一听很是唬人,但这些猜测不过是建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假设上,根本做不得真。更何况,你相信那个小丫头,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在骗你?”

    祝定道:“那古灵宗为何偏偏选择今日封殿?”

    大长老道:“宗主大人的意思我们哪能知道?许是与海国那场动荡有关……不过中间隔着一个颠寰宗,想来再怎么乱也与我们无关。”

    祝定知道说不通,他看着远处的九幽殿,叹息声还在年迈的喉咙口徘徊,一道猩红色的光却忽然亮了起来。

    与祝定坐着口舌之争的大长老也被红光吸引,回过了头。

    九幽殿像是一尊立在夜色中的女神像。

    神像般的高楼上,檐兽脊兽安静地匍匐,羽蛇的石像缠绕在塔楼的最顶端,沐浴着古灵宗大阵外照射进来的月光,而羽蛇石像对着天空张开的巨口里,忽然间一根红色的光柱在羽蛇巨口中亮起,那根光柱无限绵延,通往天空的深处。

    “那是……”大长老神色惊疑,过去,他一直以为九幽殿的羽蛇不过是装饰……

    祝定的震惊之色淡去得很快,他甚至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山峰震颤。

    厉鬼的哭啸声突兀地从山底响起,祝定与大长老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同样的画面——一头镇压了万古的神祇冤魂在黑暗中睁开了狭长的眼,它的吼声如古井深处传出的风,周围的黑暗不停震动,锋锐的声音夹杂着响起,好似它正一柄柄地拔去插在自己的身上的剑与矛,从满是血与火的地心中缓缓爬出。

    祝定与大长老皆是紫庭巅峰的修道者,这几乎是人类顶点的强者,但饶是他们,依旧险些心神失守。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怪物!”大长老回忆着脑海中的一幕,再难冷静。

    祝定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道:“那是冥府的方向……九幽殿的大峰之下,是冥府的残址啊。”

    “冥府……”大长老道:“难道那个小丫头猜的是真的……”

    祝定回过了身。

    古灵宗中,十脉大山围绕着九幽殿的主峰。

    十座大山的峰顶正宁静地亮着灯火。

    大长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他也想到了:“十座……十殿阎罗?”

    祝定轻轻点头。

    若是先前宁小龄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木灵瞳策划百年,很有可能是要复活冥君大人,将古灵宗构建成幽冥古国,那么到时候,十脉山峰定会是崭新的十座阎罗神殿。

    “所有人都会死……”

    祝定说道。

    大长老道:“我现在放你进去,你能阻止么?”

    祝定道:“你也说了,有两位五道的大人坐镇,谁人能挡?”

    山峰的动静已经平息。

    他们距离得近,脑子里才浮现出了先前的幻影,其余峰上的修道者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地动余波,并不会放在心上。

    大长老道:“那我们怎么办?”

    祝定道:“走吧。”

    “什么?”

    “趁冥府还未搭建,早些离开吧,不要成为幽冥的祭品。”祝定看着他,道:“我是认真的。”

    大长老看着他的眼睛,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一下子真的老了。

    而除了逃避,确实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过去,没能迈入五道是他们的遗憾,但他们也从不认为自己境界低下。

    此刻,灾难还在黑暗中孕育,他们却连见到敌人的能力都没有。

    无力感深深地涌了上来。

    “不!冥君不可能复活。”大长老冷静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些古籍中的记载,笃定道:“神明的复生那是创造一个类似神国的小世界那么简单,就算木灵瞳找到了可以容纳神明力量的皮囊,但她又上哪里去寻找一颗神明的心呢?”

    祝定眉头皱紧。

    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木灵瞳哪怕再厉害,哪怕已经迈入五道巅峰,她也终究只是人。冥君的肉身和魂魄早已消亡,留存在冥府中的,只是他散落的权柄与力量。而哪怕木灵瞳找到了一副可以容纳神祇的躯体,传承了冥君的力量,但没有一颗能与之匹配的心脏都不过是枉然。

    “皇不在殿……”祝定心中寒意翻涌,他将这几句话呢喃了好几遍。

    祝定说道:“皇不在殿,她去了哪里?”

    “你说什么?”大长老不解。

    祝定自问自答道:“能匹配得上冥君力量的可以是谁?当然只有同为太初六神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大长老望向了正西方向。

    那是太阳落下的地方,也是洛所在的方向……也是天藏的埋骨之地!

    木灵瞳要抢夺天藏的心脏,然后将其放入容纳了冥君权柄的躯壳里!

    祝定终于想通了一切。

    冥君之身,天藏之心……那样创造出的,将是何等恐怖的怪物啊。

    ……

    ……

    洛,历史世界。

    宁长久与陆嫁嫁一同行走在洛的历史世界里。

    他们行走在一片高山的阴影里。

    远处的天空像是用火焰和黑烟喷涂上了一层漆,身边的石头被熏成了纯黑的颜色,上面附着着血块的凝体,有的还在嘶嘶地冒着深青色的烟。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真实的梦境。

    哪怕你明知道这是假的,但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得可以触碰。

    “我们的感知根本无法判断出这是虚幻的世界。”陆嫁嫁手指轻轻触上山体,岩石与手指的接触那般真实。

    宁长久道:“因为这本就是真的。”

    “嗯?”陆嫁嫁不解,这分明是洛书世界。

    宁长久道:“我们在这里死去就会真正死去,既然生与死是真的,那么围绕着生死的一切当然也是真的。”

    陆嫁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陆嫁嫁看着漫天流淌的熔浆,她踩在地面上,只觉得足心发烫。

    宁长久道:“当初山海沧流秘经里,司

    命的答案是日晷,夜除的答案是斩天……洛书的世界想来也是如此的谜题。”

    “日晷和斩天?”陆嫁嫁道:“这两个都没有实现的可能,还是说,洛书世界有他自己的答案?”

    宁长久沉思片刻,道:“答案或许就藏在五百年前的那场灾变里。”

    陆嫁嫁抬起头,她清澈的眼眸中染上了天空的火,火星尘屑自她的耳畔与颈边不停飞过。

    要想解开洛书的迷局,必须要深入这场灾变。

    但在这场五道境界的古神与大妖陨落无数的年代里,他们的境界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们一同向前走去。

    这对龙母宴技惊四座的剑棋魁首,如今走在此番世界里,却像是山峰底下渺小滚动的石头。

    很快,他们遇到了第一场灾难。

    灾难的发生来自于上方。

    火烧的云层后面,一块形如巨大岩石的巨龙从上方滚落了下来。

    它的背脊擦过了山脉,翼骨收起,翼膜覆盖着身躯,抵挡着道道箭一样迫至的流火,整条龙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即将破裂的蛋。

    宁长久与陆嫁嫁立刻闪身躲避,向着山峰之外逃离。

    巨龙落地,愤怒的火焰像是龙息,从它的口鼻间喷出,猛地激荡,瞬间将周围的山石摧毁。

    它立刻注意到了前方逃逸的两个人类。

    巨龙怒吼了一声,将他们也视作了来猎杀自己的敌人,双翼张开,追袭而去。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这头巨龙的境界并不算高,而且它也身负重伤,他们联手是可以将其杀死的……但这非但没有意义,还有可能惹怒其他众龙。

    宁长久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他们向着两侧分开,贴着岩石而行,各自出剑,消解它的注意力和力量。

    这是他们第一次与真正的未绝迹的古龙为战,虽然这种压迫力远远低于九婴,但巨龙挥动双翼毁坏山体的震撼感极为强烈。

    一道道雪白的飞剑击穿空气,凌厉地打在了它的身上,它的鳞片被打落,原本就负伤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鲜血渗透鳞甲,将它原本凶猛的飞行之势拖慢了下来。

    宁长久松了口气。

    这里的怪物除了战斗于天穹的上些,其余的也并非都是五道境界的……

    他这个想法还未落下。

    山谷的尽头,赫然出现了一个逆光而立的黑影。

    宁长久看到那个黑影的第一刻便意识到,这是他在这一世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

    这个黑影以人形立着,他明明内敛了气息,但他周围的空间依旧在止不住地不稳定地晃动着,仿佛随时要坍塌成片片虚空,他似是强行镶嵌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与周围的一切那么地格格不入……

    这是五道巅峰!

    是隐隐要窥破境界的极限,进入那个足以飞升登天境界的仙人!

    宁长久心中伸出了一丝绝望感。

    五道巅峰的境界他并不陌生,那是他前一世修道的顶点,在即将飞升时被斩去,打落尘埃。

    所以他明白这种境界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个静立着的黑影对着他们抬起了双手。

    轰——

    宁长久与陆嫁嫁的身影瞬间静止。

    巨龙掀起的狂风刀一样割过身体,振得衣袍狂响。

    巨龙没有去理会他们,它飞到了那个黑影的面前,然后停下了身形。

    黑影收回了手。

    他轻轻地抚摸着巨龙的脑袋,声音显得有些年迈而沧桑:“让你不要乱跑了,现在外面很多人都想杀你的,之前有个姓李的大修道者还扬言要斩龙足嚼龙肉的,你可要小心些,这乱世里,我的面子可不一定好使。”

    巨龙低低地吼了一声,心想那个姓李的要杀的那些蟒蛇一样的大龙,和我有何关系?

    黑影的目光望向了峡谷中的两个年轻人。

    “你们是哪里来的?这片赤龙山是我管辖之处,以你们的境界,外面的禁制都不可能破除,为何能深入于此?”黑影发问道。

    宁长久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松。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那个黑影。

    光线照进了瞳孔里,他看清了他。

    那是一个头发灰白,形如枯木的老者,他的长袍也是深灰的颜色,头发与胡须都像是深秋枯槁的细草,他并非人类,他的衣袍下,还露出了一截尖尖的利爪,灰袍末端,一截截长长的,宛若龙尾的嶙峋尾骨骼露了出来。

    “我们……”宁长久想了想,道:“我们是从天上来的。”

    “天上?”灰袍妖者抬起头,往了一眼苍穹上空,缓缓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

    宁长久瞳孔微缩。

    灰袍妖者看着他的眼睛,他似乎早有预料,叹息道:“原来你们真的存在。”

    “什么?”宁长久微微疑惑。

    灰袍妖者道:“我是豢龙者,在这片赤龙山中生存了百年……他们迷失在了这场战争里,但我没有,我始终觉得,这个世界并不真实。”

    宁长久不解道:“这是你……嗯,前辈的想法?”

    豢龙者点头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出去的办法。”

    宁长久道:“你们可以出去?”

    豢龙者道:“我是我,天地亦非刀山火海,为何出不得?”

    宁长久问:“那前辈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豢龙者道:“若你们真是外面来的,可以追随于我,将外面的事情告知于我,而我在斩天飞升之时,会带你们一同出去。”

    说着,他带着受伤的巨龙转身离去。

    宁长久与陆嫁嫁余光交错。

    他们短暂地犹豫之后跟了上去。

    除了不能长存于世的传说三境,五道巅峰便是人与妖可以修至的顶点,是这个世界力量的巅峰了。

    豢龙者并没有急着问外面的事,他缓缓说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吧?”

    “嗯。”宁长久点头:“不得已而来。”

    豢龙者道:“外面已经乱了套了,我尚且不愿独行于世,而你们这般境界的,擅自来此实在鲁莽,那些神明大战的余波都足够杀你千百次了。”

    宁长久问道:“外面的战争起因究竟是什么?”

    豢龙者道:“你来自哪里?”

    宁长久道:“五百年之后。”

    豢龙者又问:“五百年之后的世界如何?天道秩序可还在?神国之主可还在?”

    宁长久答道:“都在。”

    豢龙者脚步微停,他盯着宁长久的眼睛,认真地凝视了一会儿,叹息道:“看来失败了。”

    “什么失败了?”

    “猎国计划。”

    “什

    么?”

    这个当初大师姐告知他的词陡然出现,他忍不住吃了一惊。

    豢龙者看着他的神情,问道:“你听说过?”

    “不曾。”宁长久道。

    豢龙者说道:“外面的人,妖,还有一众古神,他们登上了那些号称通天神柱的巨峰,所信仰的,便是猎国计划……这是第二次猎国计划啊,他们要杀死神国之主,打破秩序,创造一个没有束缚的,可以真正踏足大道自由的世界。”

    “第二次?那第一次呢?”宁长久问道。

    豢龙者道:“第一次是已是两千年前的往事了……那一次可远比如今这场更壮烈得多。”

    宁长久又问:“那这场猎国之战的发动者是谁?”

    “圣人。”豢龙者答道。

    宁长久再次听到了这个词。

    “谁是圣人?”宁长久问。

    豢龙者道:“不可说。”

    不可说?

    宁长久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师尊月辉般盈盈流动的身影。

    当初大师姐曾给他提起过猎国计划,大师姐还说过,大部分神国之主于他们而言皆是敌人……莫非师尊便是他们口中,那个想要推翻天道,开启了第二次猎国计划的圣人?

    师尊确实有实力去做到这些!

    宁长久问道:“那前辈的计划又是什么?”

    豢龙者抬手指着上空。

    “飞升。”

    ……

    迈入传说三境,得道飞升。

    这是所有修道者最终的夙愿,也是离开这个的方法。

    豢龙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得知了世界是假,灾劫已过,他们不过身处幻境,是历史中虚无的影。

    但他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沮丧的情绪。

    “这里就是赤云山。”豢龙者指着脚下的山谷,缓缓开口。

    宁长久与陆嫁嫁立在悬崖边上,向下望去。

    巨大的山谷里,缠龙柱通天而起,其下匍匐着无数的巨龙。

    那些巨龙有的形如大蟒,头生鳞角,下有四肢五爪,骨鳞暗金,有的巨龙形如蜥蜴,背生两束翼骨,翼膜收拢,遥遥地向这里张望。

    整片上古里,大大小小的龙类足有三十余头。

    它们有的年幼,有的苍老,而那些壮年的龙,似乎都飞离了山谷,投身入那场战斗里。

    “您是处于哪一方的?”宁长久问道。

    豢龙者道:“我不参与这场战争,于此独善其身,但这些巨龙我懒得约束,它们渴望战争和鲜血,我也随它们去了。”

    宁长久问:“那前辈在做什么?”

    豢龙者道:“我在寻找迈入传说三境的方法。”

    ……

    五道之上是传说三境。

    除了中土那位剑圣大人据说身处这个境界,从未有人真正见到过传说三境的大修士。

    因为迈入传说三境必须得道飞升,若滞留人间太久便被会天地排斥,被道的规则兵解。

    豢龙者回过身,他看着这两个年轻人,道:“来者是客,能见到你们,我心里其实也有些欢喜……至少证明了我这些年的猜想都没有错,既然走在了正确的路上,那心中自无需什么顾忌了。”

    宁长久与陆嫁嫁轻轻对视了一眼。

    他们皆没有感受到这个灰袍妖者流露出什么敌意。

    豢龙者能感受到他们的紧张,淡淡地笑了笑,他的灰袍扬起,枯槁的须发在干燥的风中僵硬地舞动着。

    “你们知道如何进入传说三境么?”豢龙者问道。

    “不知。”两人异口同声道。

    豢龙者似乎把这两个异乡人当做了自己最后的弟子,他缓慢地开口:“如果说六道是人和妖对于自身的感悟和认知,那么传说三境便是对于天地的认知了……”

    宁长久与陆嫁嫁神色认真。

    从五道迈入传说三境的方法几乎失传。

    前一世他飞升之前亦是浑浑噩噩,只觉得水到渠成,并未理解这两个境界之间的门槛在哪里。

    此刻豢龙者看似平缓的话语,称之为天机亦不为过。

    “飞升便是对天空叩门,叩门当然不能空手而来,按照俗话来说,便是需要一块敲门砖,这块敲门砖我们称之为天碑。”豢龙者平静的话语里说出了修道之路上最大的秘密:

    “天碑只是一种说法,它并不真实存在,它的意思是指,我们心灵中对于天地,成文的、独立的感悟,这种感悟毫无纰漏地记录下来,便可为天碑。”

    豢龙者笑了笑,道:“这么说可能有些难懂……总之就是要有自己对于天地的独特感悟,然后将这份感悟传达给天地,天地认可了,你就可以飞升离去。这份感悟源于天地的法则和规律,必须是绝对真理,不可错误,也不可与前代的飞升者重复,否则都会飞升失败。”

    宁长久闻言,立刻明白了过来。

    当初临近飞升的几年,五师兄一直在埋头写书,他写了共五本,一本留给自己,除了大师姐和二师兄,其余人各得了一本,那每本书上,便是他所写的,独特的天地感悟……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那都是天碑!

    五师兄足足写了五份天碑,让他们照着背诵,举观飞升。

    宁长久今日才明白了过来。

    “那么这些感悟都是什么呢?”宁长久问出了心中关切的疑惑。

    豢龙者说道:“什么都可以,我的恩师飞升离去时,他所研究的便是灵气……灵气存在于天地里,对于修道者而言习以为常,但灵气这种物质,除了给修道者提供力量,其他没有任何多余的用处。它在数量足够多会聚合、下沉,达到某个界限便会化作液体。但修道者只顾汲取灵气,却很少想过那究竟是为什么……”

    豢龙者道:“我的恩师花了上百年世间,观察过世间各地的灵气,他发现哪怕是灵气也分为数百个不同的种类,其中有的灵气,它的存在甚至是一种不可察觉的波,只能在特定的场域里将其收集……”

    豢龙者笑了笑:“我还有一位故友,如今在寂耳山,他的天碑也已快刻好,我曾看过他的天碑,很有意思……那是一种虚空中的黑色物质,会释放一种无形的波纹,我那朋友总结出了它的波在长和短时的不同规律,此刻正在绞尽脑汁地将这两种规律统一,统一之后天碑便可书写完整。”

    “我们还打过赌,看看究竟谁能够先迈入那个境界里。”

    豢龙者看着足下的巨龙。

    他缓缓地走下了山道,说道:“我带你们去看看我的天碑吧。”

    ……

    ……

    (感谢韶华的小绝望打赏的盟主!!!万分感谢小望同学的打赏支持呀~恭喜神国拥有第二十一位国主了!)

第两百七十四章:圣人之言

    宁长久与陆嫁嫁随着豢龙者缓缓走下了山道,圆形环绕的巨大山谷好似决斗场,周围是万重大山。

    从悬崖上方看起来不算巨大的龙类,凑近之后便是一座又一座耸立面前的小山,普通的人身体不过它们的利爪般大小。古龙蛰伏在地上,在万重赤云大山的遮蔽中打着盹。

    豢龙者从它们中间走过,龙类注视着它,似表示尊敬。

    宁长久向着四周望去。

    数头古龙也好奇地盯着他,它们的瞬膜不停刷过瞳孔,眼睛像是也不喜欢这般干燥的环境。

    “前辈是龙族出身?”宁长久问道。

    豢龙者摇头道:“不是,但我恩师是龙,他飞升离去之后,我自当替他照顾他的血脉。”

    宁长久轻轻点头:“前辈真是信义之人。”

    豢龙者道:“你们人族或许喜欢溢美之辞,但我不喜,你的话太多了,远不如你的道侣来得沉着冷静。”

    宁长久看了眼陆嫁嫁,陆嫁嫁无奈地笑了笑,并非是她不想说话,只是先前飞升传说三境的方法给她带来了许多震撼,她还在琢磨其中的意思。

    豢龙者领着他们走了一段路。

    这条路很长,但豢龙者却像普通人一样走过去。

    宁长久不解,豢龙者要带他们去往的地方御剑飞行并不算远,但若要徒步而走,恐怕要走整整一个时辰不止。

    “我知道你心中的疑惑。”豢龙者道:“若我要横跨世界,我会选择御剑飞行,但这段路太短了,御剑飞行不方便思考。”

    宁长久心想,这样的话便不似修道者,更似老学究了。

    豢龙者似能读透人心:“修道者修到最后,本就是学者,以剑破法终会死去,唯有真理与世长存。”

    宁长久不敢乱想了,但他依旧感慨,五百年前的修道者如今的果然不同。

    或许这也是如今能迈入五道境界的越来越少的缘故。

    他们缓缓向前走着。

    豢龙者始终低着头,像是沉吟着什么。

    终于,他们来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巨大的,以岩石为表层的正方体,它几乎有一座城市那么大。

    “你们的到来,确实点亮了我新的想法。”豢龙者停下了脚步,道:“当然,这也是你们的幸运,或许今日,你们便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得道飞升的一幕了。”

    岩石的大门打开。

    一个少年从中走了出来,他看着豢龙者身后的两个人,微微疑惑。

    豢龙者取下了自己的剑,递给了这个少年,道:“以后替我照顾那些老龙吧。”

    少年神色一怔:“您终于要走了吗?”

    豢龙者点了点头。

    少年接过了那柄古剑,道:“我不行的啊……”

    豢龙者道:“我从恩师手中接剑之时,与你的年纪是相仿的。我当年做到了,你应也可以,只要守着这方寸之地便可,若是大势不可逆,也怪不得你,尽力便好。”

    少年颤抖着接过了剑,含泪道:“是,师父。可是……可是当年圣人明明说过……”

    “我不相信他的话语,我觉得我走的,是修行者唯一,也是正确的道路。”豢龙者道。

    少年不再多言。

    豢龙者对着宁长久和陆嫁嫁道:“随我进来吧。”

    他们随着豢龙者一同入了巨石做成的城市。

    悬浮的石城里一片明亮。

    宁长久向着两边望去。

    石城的中央有一道河流般的分界线,两边则是居民和建筑,还有许多高山,大树,但那些都不是真实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用整齐的小方块拼凑而成的。

    这个石城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这就是我的研究。”豢龙者道:“我所研究的内容是彼岸对称的原理。”

    宁长

    久神色一怔。

    彼岸对称是小世界里遵循的法则。

    之前在白夫人破碎的酆都城,他们与白夫人跨河对峙,所受限的便是这个定理,唯有中轴线两边的修行者境界相仿,这个世界才能得以平衡,否则世界便会失衡崩塌。

    临河城的决战里,赵襄儿,白夫人,宁小龄和他都在临河城的一边,世界即将失衡之际,他用小飞空阵来到了另一边,于是世界维持自身的平衡,选择他为容器进行自救,瞬间灌入体内的灵气冲破了门槛,让他一举迈入入玄之中,结出了先天灵金乌,撕开了临河城的夜色。

    豢龙者道:“没想到你经历过……那看来你对于这个能有更深刻的理解了。”

    宁长久轻轻摇头:“当时生死存亡,哪里想过这些?”

    他们是三人站在中轴线上。

    豢龙者对宁长久说道:“你去左边。”

    宁长久站在了左边。

    世界开始缓慢地向左边倾塌。

    豢龙者对陆嫁嫁道:“你去右边。”

    陆嫁嫁站在右边。

    两边又开始趋于平衡。

    豢龙者自己时而走到左边,时而走到右边,但对于这个世界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因为我是世界的创造者。”豢龙者给了第一个解释:“世界的主人无需遵守这一原则。”

    宁长久轻轻点头,白夫人最初也不受影响,后来神话逻辑的柱子崩塌了,她失去了对酆都的控制,便也受到了影响。

    他开始大致地讲解一下关于彼岸对称的原则。

    “首先,必须是一个无主的,封闭的世界。”

    “世界越大,对称性的影响就越弱。”

    “对称性的成因是因为小世界会被大世界排斥,在世界中创造世界,相当于是把一块木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颗尖尖的石头上,所以它的平衡极为重要。而维系平衡的,是修道者的境界。”

    “我做过上千次测算,在这个规则里,修道者的境界是有明显定量的。”

    “如果入玄为一,那么通仙就是二,长命为四,紫庭为八,六道为十六。这个结果与我最初的想象不同,因为它的平衡只测算境界,你初入紫庭与紫庭巅峰,在世界的眼中是一样的,都是八。”

    “但是,你若从紫庭入了五道,那你的比重就会从八直接变成十六……这个过程并不是慢慢增加的,它是不连续的,是跳跃的。八到十六之间的数字都被略去了。”

    “这也是你们普通修道者口中的……进入崭新境界后,翻天覆地的变化。”

    豢龙者说着他这些年的研究所得。

    宁长久问道:“那为何两个紫庭境的修道者无法战胜一个五道境界的?”

    豢龙者道:“因为修道者的数字并不遵循术家老祖定下的规矩。它有一套自己的运算方式,这是千年前,一个被定为术家欺师灭祖之人总结的。”

    宁长久轻轻点头,他看着这个石城世界,看着那些小方块拼凑的一切,感觉像是来到了崭新的世界。

    独属于传说三境的世界。

    难怪师兄说五道便是力量的顶点,传说三境并非是力量和境界上的突破,而是对于天地感悟的提升。

    “当然,这些都是比较粗浅的东西,这才是我真正的研究。”

    豢龙者伸出了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

    一块石碑浮现在眼前。

    那块石碑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

    宁长久发现,这些文字和数字自己每一个都认识,但是连起来根本看不懂。

    陆嫁嫁更是一头雾水。

    他们此刻都闪过了一个念头——自己以后若要破这境界,该怎么办啊。

    宁长久觉得,五师兄能写出五份这样的研究,还都通俗易懂,委实不能简单地用厉害来形容了。

    豢龙者看着石碑,沉思了许久之后,在石碑的最后写下了一串数字。

    写完之后,似是多年夙愿达成,他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真美。”

    豢龙者看着那一串数字组成的符号,赞叹道。

    “真美啊,哪怕你们无法看懂,应该也是能感受到它的美的吧……”

    “它美得让人不怀疑有任何错误。”

    他由衷地感慨。

    百年的努力终于要走到尽头。

    很巧,今日便是他的飞升之日。

    “我会带着这个天碑,和这个模拟的石城一同飞升而去,去往你们到来前的那个世界,然后变成真实的人,在那个世界再飞升一次……”豢龙者道:“你们站在这个石城的两端,便可以随我一道离去。”

    宁长久与陆嫁嫁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般顺利。

    这就要离开了么……

    宁长久反而觉得有些不安。

    不过豢龙者比他们强大太多,他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能选择相信。

    豢龙者灰色的衣袍鼓动,他的身躯向上浮起,穿过了石壁,来到了石城的上方。

    他带着石碑和整座石城向着天空中飞去。

    五道巅峰的修道者飞升前往传说三境。

    哪怕在这个年代,都是极为稀少之事。

    豢龙者带着他们飞上了高空。

    那是真正的高空,是世界与墟海的隔阂之外。

    天道在豢龙者的面前打开。

    天道对于天碑的检验需要一个过程,他首先要检查是否与前代修行者重复,然后再确认内容的完整与真实。

    这个过程并不长,但等待是一种煎熬。

    天碑通过了检测。

    豢龙者长舒了一口气。

    他距离大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天空打开。

    他迈入其中。

    他的身形进入了墟海一半。

    世界忽然寂静了下来。

    一直沉着冷静,宛若年迈的读书先生的豢龙者手脚忽然疯狂舞动起来,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抓寻着稻草。

    这个世界是陆地,而墟海是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它明明那么美……”

    “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你们也在……”

    “啊啊啊啊啊啊!”

    豢龙者的惨叫声从墟海中传到了这个世界。

    他强行挣扎着身子,将自己从那个世界抽离了出来。

    他的脸孔已经变形,便是被开水煮烂的肉,而那扇大门吸纳着他,他明明境界已来到了顶点,却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宁长久与陆嫁嫁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见到了豢龙者撕心裂肺的呼喊。

    叫喊在温度森寒的高空中显得空旷而寂寥。

    “不要飞升!不要飞升!不要……啊!”

    这一刻,豢龙者终于记起了圣人对妖族和人类说过的、最重要的话语。

    这短短的四个字是最严厉的警告。

    他先前嗤之以鼻,生命的最后,他却不停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话语声凄厉。

    戛然而止。

    宁长久与陆嫁嫁都听到了。

    他们感受到了不妙。

    但逃离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飞升,不要飞升……豢龙者的话语还在天地间幻鸣着,石城却已自中心瞬间崩裂,巨大的力量带着它向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砸去,好似流星背道驰过天空。

    ……

    ……

    (感谢书友两柒肆打赏的大侠!谢谢书友的深夜打赏资瓷呀~么么哒)

第两百七十五章:绝地相遇

    石城裂为两半,大世界与小世界接触、冲撞,小世界的法则被瞬间摧毁,彼岸的平衡打破。

    宁长久与陆嫁嫁在世界的两端,向着洛书的两侧坠去。

    断裂的石城撞断了高峰,大量的烟尘腾起,碎石顺着山坡滚落,一头缠绕在山峰上的古龙避之不及,直接被石城撞断了脊骨。

    豢龙者身死道消,百年的努力灰飞烟灭。

    他最后的话语还在宁长久的脑海中回荡着,似诅咒也似梦呓。

    宁长久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躯被撕裂,意识很快陷入了昏死。

    他醒来的时候,眼眸上像是蒙着一层灰尘。

    他没有死。

    他的前方,隐约有两个人相对立着。

    他们一个青衣,一个白衣,抱剑而立,在满天的火光尘屑里显得萧索。

    “小友,你醒了。”其中一人看向了他。

    宁长久睁开了眼睛,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青衣者神色冷漠,白衣者面带微笑。

    “你们……救了我?”宁长久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先前身躯被撕裂的画面好似幻觉,他根本完好无损。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笑道:“我也很好奇,为何你这样的境界没有死。”

    宁长久同样不明白,他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两位是……”

    白衣男子笑了笑,道:“我叫裘自观,没什么名气,他叫李鹤,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那首‘斩龙足,嚼龙肉,使其朝不得回夜不得伏’的诗听说过吧?真真是名声响亮,荡气回肠啊。”

    宁长久皱起了眉头,他确实听说过,听豢龙者说起过。

    冷漠的青衣男子淡淡开口:“我原想说的并非斩龙足,而是斩龙族……龙失其足为蟒,龙蟒一样地令人厌恶。”

    “李大诗人气魄果然大。”裘自观笑道:“看来豢龙者要死不瞑目了。”

    李鹤道:“他已身死,我当然不会为难,在你登天之前我只想与你一战,了结夙愿,其他枉然。”

    裘自观抱着剑,笑道:“豢龙者的死你并不意外?”

    李鹤道:“圣人早就警告过了,你若一意孤行,下场也是一样。”

    裘自观道:“只是他的天碑有问题罢了,彼岸对称本就是小世界的法则,小世界本就不为天道认可,他百年来只是在自寻死路。”

    李鹤不置一词。

    宁长久忍不住问道:“敢问前辈的天碑要写的是什么?”

    裘自观傲然道:“我一生修剑自然要写剑。”

    “剑?是剑招和剑理么?”宁长久问。

    裘自观笑了起来,他敲了敲手上的剑,骄傲道:“我这柄剑是天外陨铁所铸。”

    “前辈研究的是铸剑?”

    “不,”裘自观手指翘起,指着天空,道:“我研究的是天外陨铁。”

    “……”

    上空,星河璀璨而纯净,哪怕人间天翻地覆,那条河流依旧幽幽万古。

    李鹤神色悠悠,对于他的成果似乎并不关心。

    裘自观看着这个白衣沾染尘土的少年,笑道:“待我登天之后,我数十年的钻研便要失传,而我所得成果,字字皆为天机,你……要不要听一听?”

    宁长久犹豫片刻,诚恳道:“愿闻其详。”

    裘自观缓缓开口,像是在吟诵一首诗歌:“我们的土地看上去是平面,实则它的形状好似鸡卵,此处月落西山时,彼处恰有月影东头,月是离我们最近的星,月之光辉并非自生,而是来自于日之所照,其盈亏亦源于日之遮蔽。长空之外犹有飞星,其星为金木水火土冥,恰与太初六神相照应……”

    裘自观缓缓说着。

    一幅星图随着他的话语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宁长久看着这幅图卷,神思忍不住被吸引了上去。

    “前辈是说,天空中的星星与太初的神祇有关?”宁长久问道。

    裘自观点头道:“这也是那六位神祇如此强大的原因,因为它们本质上是星星力量投影的神。”

    宁长久皱起了眉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不!

    宁长久恍然间想起了大师姐曾说过的八个字“仰望星空,可见神国”。*

    仰望星空。

    他忍不住抬起头。

    星空状似璀璨,但大部分都隐于幽暗。

    他生出了毛骨悚然之感。

    “神国与星星有关?”他问。

    裘自观点头道:“想要建立神国,或是星星点亮你,或是你点亮一颗星星。”

    宁长久不由自主地响起了当初天窟峰上点亮命星的场景。

    宁长久又问:“那太初六神呢?他们的星星……”

    裘自观说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两千年前,六颗星星尽数远离了,最早离开的一颗是冥王……”

    他说着,话语微顿,笑了起来:“可以了,再多说下去,我怕这个李鹤偷听,要代我飞升了。”

    李鹤道:“我并不感兴趣。”

    裘自观笑道:“你这人也奇怪,明明剑术都天下第二了,竟对于长生自在没有半点追求。”

    李鹤叹道:“我从不求得不到之物,当初不可一世的刘彻求长生,最终尸骨不也在茂陵腐朽,那位名政的人王帝君,访仙归来之后依旧一命呜呼。”

    裘自观不再说话,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战是他们的决战。

    宁长久目睹了这一战。

    那是两柄绝世之剑。

    他们出剑之时,星空下所有的光辉便集中在剑上。

    宁长久境界不如他们,但他能看懂他们的出剑。

    他的目光落在剑上。

    于是星空明月都失去了颜色,天地像是一个黑压压的囚牢,其中只有他们三人。

    李鹤的剑壮阔激烈,若他在山顶拔剑,便可惹风云变色,若他在海上拔剑,便可引风起云涌。

    但宁长久知道他赢不了。

    裘自观是真正要走上大道的人,李鹤的山与海都在人间,而他的剑却似宇宙飞仙,轻

    盈灵动得不似人间之物。

    裘自观的剑最终刺入了李鹤的胸膛。

    李鹤认负。

    他疲惫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的血。

    裘自观看着星空,傲然道:“传说三境,道隐,道空,道象。我将以道空破天而出。”

    “传说三境?”宁长久第一次听到它的真名。

    裘自观临走之前不吝指教:“道隐为微小之物,道空为宏大之物,道象则是世间万象,这三者是通往传说之境的三条道路,本身并无高下之分。”

    宁长久若有所思道:“多谢前辈指教。”

    裘自观点了点头,他守剑身前,目视星辰,持剑破空。

    李鹤看着他消失的身影,神色怅然。

    许久之后,一柄燃烧的陨铁之剑当空砸落。

    这一幕好似镇仙之剑飞来。

    李鹤带着宁长久一同离开。

    这座经历了旷世之战的山峰被瞬间炸毁,等到烟尘尽湮,李鹤才回到了废墟里,废墟里,一柄剑已经凉了下来。

    赫然是裘自观以陨铁锻造的剑。

    李鹤早有预料,他叹了口气,拾起了剑,擦了擦表面的焦灰,将它背在了背上。

    “此处凶险,你也随我走吧。”李鹤说道。

    宁长久摇头道:“多谢前辈,但我还要去找人,不能同行。”

    “是你的道侣么?”李鹤问道。

    宁长久轻轻点头。

    石城断裂,他不确定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更不敢确定陆嫁嫁到底有没有事……

    李鹤道:“你们是外面来的吧。”

    宁长久神色一怔:“你也知道?”

    李鹤道:“因为我曾遇到过类似你这样的人……唉,我们被困在同一个一百年里,周而复始地循环了五次了,不止是我,也有许多人发现了,我们都在寻找出去的办法。”

    李鹤话语顿了顿,道:“既然你们是外面来的,那就不用担心安危,你们会受伤,会疼,但超过死亡的阈值之后便会重生……只有历史中的人物才能死于历史里,你们不会。”

    “这是永生不灭?”宁长久问道。

    李鹤叹道:“不,你们每死亡一次,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直到永远迷失于此,哪怕你杀穿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依旧只能迷失,这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唉,或许你们还有超脱的机会,但我们已被镌刻书里,此生此世不得解脱。”

    ……

    ……

    司命将剑从一头巨大山甲的头颅中抽出。

    鲜血泉涌。

    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在眼前画成了缭乱的线。

    山甲看似坚不可摧的后壳在剑气之中像是柔软的豆腐,被随意地切开。

    司命将其身体翻转,用剑剖开了它的腹部,取出了它的妖丹,掀起了一些妖狐面具,一口吞下。

    这是她杀死的第十三头大妖了。

    她看着这个乱象横生的天地,冰眸中倒映的血与火在渐渐地冷却。

    她入五道并未太久,但因为她前世是传说境界的神官的缘故,再加上权柄强悍,捉对厮杀之下,杀死一些八楼主的人并不困难。

    吞下了妖丹,嘎吱嚼碎,妖丹中蕴含的雄浑灵力涌入了身体里。

    司命苍白的脸色微微好转了些。

    先前,她遇到了七八头古神的夹击,她在杀死其中两头之后拼力逃脱,过程虽是潇洒,但伤势很重。

    吃过了妖丹,她重新将剑背在背上。

    “时候差不多了。”司命说道。

    她在神国的时候,曾经飞升过一次。

    她在迈入传说三境后,便来到了仅次于神国之主的层面,并接任了前代老去的神官。

    那时候她的天碑写了许久,其中许多内容还是夜除帮着完成的。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天碑的全部内容。

    所阐述的自然是时间。

    她论证了时间的真实存在,并将那个垂直于点线面立体世界的面称之为灵界。

    时间穿行于灵界之中,也受到空间弯曲的影响。

    正如山上的时间要比海洋中的时间更慢,所以修道者更喜欢在高山上修行。

    她回忆着自己的天碑,做好了飞升的打算。

    这里的人们对于斩天飞升还充满了惶恐和畏惧,但对于她而言,已是轻车熟路之事。

    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想看一看,洛中是否藏着五百年前,她所未知的隐秘。

    但这个世界太过混乱与危险了,哪怕是她依旧受了不轻的伤。

    更何况,那些真正的隐秘还是被遮蔽了——譬如那位神国之主之死。

    七百年前,自己的神主被斩去了头颅,五百年前,天地最大的浩劫里,又有一位神主死去……

    正是不可思议的两百年啊。

    司命开始升空。

    那些血战的人、妖、古神的身影在周围碰撞着,宛若搏击长空之鹰。

    远处,还有一群五道境界的大妖攀登某座大峰,其中有生有八尾的火狐,有头生巨大犄角,形如大牛的魔头,也有金翅大鹏鸟的后裔,还有背负双刀的古猿。

    在将至峰顶的时候,那头巨大的牛魔忽然反叛,开始屠杀自己的同类……

    司命并不在意,背叛永远是生灵永恒的话题。

    她将视线投向了更远处。

    远处,有头生羊角的饕餮巨兽张开双臂,撑住一座即将倒塌的巍峨巨峰,它苦苦支撑,双足陷入泥间。

    有背负火山的神龟冲入海中,似要煮尽海水,将沧田化为桑田。

    也有一头头巨鸟从空中摔落,折断翅膀,下方无数的古鳄在海水中张开了大口……

    苍莽的大地像是被雷与火雕塑而成的,血腥的杀戮充斥着、占据着一切,它们或是为了生存,或是为了信仰,攀登上那些入云的神柱。

    司命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一战的结局。

    仙廷依旧,天道依旧,几乎灭尽的万物则在春风中复生。

    此刻

    的壮阔与浩荡不过是未来埋在土层中的劫灰。

    生是徒劳,死是枉然……

    司命开始书写自己的天碑。

    天碑并非五道天峰才能书写,但是五道初境哪怕书写了天碑,肉身体魄也根本无法承载飞升时的能量,会瞬间暴死而亡,唯有五道顶点万事俱备后,才真正具有飞升的资格。

    司命并无所谓,这是虚假的世界,而她的身体更是神主的胎灵洞窟中煅烧出的最好之瓷……

    那是神主的火焰啊,这洛书又如何能够伤她。

    她心无旁骛,凌空书碑。

    天碑循着记忆即将书成。

    异变陡生。

    天空中忽然亮起了一点白光。

    白光瞬间点亮天际。

    它充斥了所有人的视线。

    司命是最先看清楚的。

    那粒白光离得很远,看上去很渺小。

    但事实上,那是一整座雄伟的大城,大城之下似乎推着什么……它们一同坠落了下来。

    而好巧不巧,司命的飞升之路恰好与这座大城的下坠轨迹相应。

    司命暗道不妙。

    所有的生灵都停下了兵戈开始逃散。

    居中大城落下,然后一座接着一座的城池从空中坠落,那突如其来的巨大轰鸣声已不能用震耳欲聋来形容了,它就像是最响亮的雷在耳畔一一炸起,炸得风云失色。

    哪怕是司命也只听说过空中落剑,从未听过空中会落下城池。

    她立刻时间权柄催发到了极致。

    乓乓乓乓!!!

    像是天上有城楼崩塌了。

    巨大的城池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边缘处的修道者或许还有逃逸的机会,中央处的则是直接被瞬间镇杀。

    司命的位置极差。

    时间的权柄催发到了极致。

    但在她的天碑里便描述过,速度足够快是可以改变时间的。

    巨城顷刻而至。

    她的身影自边缘擦过,巨大的冲击波和掀起的狂风之刃撞在了她的背上。

    司命爆发的灵力与之对撞。

    她的身影被顷刻掀飞,也像是一枚弹射而出的花炮,撞在了岩壁上,一连撞破了数座山峰才堪堪止住颓势。

    嘭!

    最后一座大峰里,山体碎裂。

    司命的身影深深地陷入了岩壁之中,被撞破的岩壁与一个洞窟相连,她的身体直接摔进了里面。

    ……

    司命趴在地上,银发沾尘。

    她呕出了一大口血。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渐地流逝。

    但不知为何,许是这个世界虚假的缘故,她竟感受不到对于死亡的恐惧。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那场漫天落下的城到底是什么?

    难道天空之中真的有琼楼玉宇?而先前……天塌了?

    司命感觉有刀刃刺入了太阳穴,搅入了脑子里。

    混乱的最中央,越来越多的人向四周围逃逸。

    也有人逃入了这洞窟之中。

    但这洞窟很快被大城封死,成了绝境。

    司命眼眸微抬,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逃入这座洞窟中的几个人。

    有带刀的老者,有背剑的年轻人,有驼着身子,生有两双巨大钢爪的妖族,也有一只半个身躯残缺,血流不止的古神,最后,洞窟封死之前,还有一个女子逃了进来……

    那女子一身白衣很是扎眼,手上持着剑,一身剑意不泻自露。

    那袭身影撞入了司命的眼眸里,让她心中微微寒凉。

    她当然知道她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生命垂危之时看到白衣总让她心中生出本能的恐惧。

    要杀了这个白衣女人……

    这是她瞬间萌生出的想法。

    但理智摁住了她的手。

    她利用时间权柄包裹住自己,使得她与他们的时间走速不同。

    这是一种伪装,那些被困洞窟中,陷入恐慌的人果真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司命调养着自己的伤势。

    洞窟中的人似是在谈论合作一事。

    司命心中冷笑。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们中的某一人忽然拔刀背刺。

    乱战一触即发。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人,混入一处本就要时刻提防其他人背叛,这何其之累……唯有杀光所有才能保证自己安稳地活下来。

    司命闭上了眼,她尽力隐匿着全部的气息。

    杀红了眼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她。

    她只需要隐匿到最后,便能当那黄雀背后的弹弓手。

    许久之后,她再次睁开了眼。

    洞窟之内只剩下两个活人了。

    是那个白衣女子和双臂为钢刀的怪物。

    司命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个白衣女子很快就会被杀死。

    她注视着这场战局。

    果然,战局几乎是一边倒的。

    白衣女子与他的最后一击里,她的剑明显般了半分。

    那半分极为要命。

    “救我!”白衣女子忽然大声喊道。

    被发现了么?

    司命微惊。

    那头凶兽也转过了身。

    她看着那个钢刀怪物脸上的肉瘤,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真丑啊……

    司命伸出了手指,从背后点向了那个钢刀怪物。

    出手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自己明明可以藏得很好,那个凶兽转过身也无法发现自己的,那女子一定是在诈我,赌这个洞窟里还没有其他人。

    而她积蓄的力量也只够她出手一次。

    自己被她骗了!

    真该死……

    司命心中悔恨。

    她杀死了这个怪物,但那个白衣女人一定会杀死自己的。

    这是乱世的本质。

第两百七十六章:乱世佳人

    以钢为爪的怪物在转过头的那颗,司命的手指像是超越了距离,洞穿了它的心脏。

    那是很细的一指,刺破肌肤,扎穿血肉,接着在心脏中嘭然炸开。

    血水横飞。

    白衣女子立刻展开剑域挡去,身后后撤,退到了墙体边上。她看着脚边的两具尸体,刻意远离——那距离恰好是对方装死也有办法反击的距离。

    白衣女子正是陆嫁嫁。

    她先前有一种直觉,洞窟黑暗的深处藏着人,她并不确定这种直觉准不准确,只是拼死一赌。

    她赌赢了。

    那人被突然喝破,果真瞬间起了杀念,选择先将这个实力更强的怪物偷袭而死。

    怪物心脏炸开,却依旧没有死绝,它的身体在地上抽搐着,钢爪扎入地中,似要重新爬起。

    陆嫁嫁顾不了太多,因为她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

    那个黑暗中的人……她看不清对方的全貌,只能看到一张妖狐彩绘木制面具,那张面具外,银丝飘散,在满地尸体横陈的血腥味弥漫,像是她们之间腾起的一道血雾。

    陆嫁嫁隔着面具看到了她的眼睛。

    这一刻,她确信对方是一名女子。

    那是一双以最纯净的雪为瞳孔,以最清澈的水为眼白的眸子,那眸光明明寒冷却不透寒雾,倒有一种矗立危崖远眺冰雪的感觉。

    陆嫁嫁想象着这种美,接着她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的心魂被对方的眸光慑住了。

    她立刻固守本心。

    司命抬起的手指缓缓垂下。

    她肉身的伤势还好,天碑将成之际被毁,终究在她的道心中留下了短暂难愈的严重创伤。

    先前为了隐匿身影,她也将自己的权柄力量透支了许多。

    司命冰冷地看着她,好似一头母虎,恐吓着别人不要进入自己的领地。

    但很快,她眼中的白衣女子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她的脑袋开始变沉。

    司命知道此刻绝不可能昏死过去,她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但天碑的反噬太过要命,她终于忍耐不住,头靠在了墙壁上,昏死了过去。

    陆嫁嫁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诈自己。

    但是敌意和杀气确实消失了。

    她没有丝毫的松懈,立刻以剑洞穿了那头挣扎起身的怪物,将其斩成了数块,然后用剑火焚烧成灰烬。接着,她再用剑将地上所有尸体的要害都洞穿了一遍。

    洞穿到那老人时,老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一直在假死,伺机而动。

    却没想到陆嫁嫁这般谨慎。

    老人的惨叫声让陆嫁嫁心脏微抽,她斩下了对方的头颅,同样用剑火焚尽之后才放心。

    在确认所有人都死尽之后,陆嫁嫁用剑域隔开了这些难闻的尸体恶臭,向着洞窟深处走去。

    她在距离司命不远的地方立了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真的昏死之后,她才走了过去。

    陆嫁嫁手指抹过身前,画出了一道虚剑。

    她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境界,也不知道她对于自己的态度,但死人永远最让人放心。

    若是赵襄儿,这一剑便会毫不犹豫地洞穿下去。

    但哪怕在这种充斥杀戮的年代,她依旧无法刺下这剑,只因为先前她陷入绝望之时喊了一声救我,而她给予了回应。

    她是自己的恩人。

    陆嫁嫁可以用无数理由说服自己杀死她,因为道德是建立是存活之上的。

    陆嫁嫁内心挣扎,她手指微微颤动,虚剑在身前越来越淡。

    若是宁长久在,他会怎么做呢?

    陆嫁嫁不由自主地想。

    她看着她脸上的妖狐面具,剑目顺着她黑袍柔妙的曲线掠过,起伏的线条撞入视野里,像是无形的剑,带着冲击心神的美感,哪怕是陆嫁嫁心中都不由泛起一丝好奇,这妖狐面具之后,该是何等倾城的容颜。

    陆嫁嫁没有靠近,她对空一点,手指微勾,将她的妖狐面具轻轻挑起。

    面具缓缓揭开。

    陆嫁嫁看着那张脸,微微恍神。

    那张脸是极美的,若说那是某位匠人毕生的心血,那么这位匠人应是神国之主级别的。

    此刻司命银发散乱,蘸着血液贴在雪白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静而不颤,柔软得红唇似覆了霜,透着微微的绯色,这是一种死亡来临时的凄艳之美。

    陆嫁嫁轻轻凑近,不知为何,看到了对方的脸之后,她心中竟生出了一种无由的安全感。

    但感情欺人害己。

    她将手按在她的心口上,注入了一道剑气。

    若对方忽然苏醒,对自己生出敌意,那么这道剑气会瞬间摧毁对方的心脏。

    做完这些之后,陆嫁嫁将妖狐面具放在银发女子的胸口,然后将她轻轻抱起,向着洞穴更深处走去。

    这个洞窟很深,墙壁上依旧可以看到骨鳞摩擦过的痕迹,似乎是某头苍龙的巢穴。

    越往深处空间越大,身后尸体的恶臭渐渐地远去。

    陆嫁嫁抱着怀中的女子,放在了一块较为完整的巨石上。

    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打算救她的性命。

    有许多人都说过,越漂亮的女人便越是蛇蝎心肠,但她觉得自己很善良,所以她希望这个漂亮女子也是好人,要不然她的心也太对不起这美好的皮囊了……

    陆嫁嫁看着她,轻轻叹息,知道这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很有可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睁开了剑目,手指轻轻点上她的身躯,开始为她几个致命的出血口止血。

    陆嫁嫁止住了她的血。

    她能察觉到,对方所受的不仅仅是外伤,她的道心应是伤痕累累了,这是她无力弥补的伤。

    陆嫁嫁用灵力护住了她的要害。

    她也不确定,洛书中的历史人物,到底有没有真实的性命……

    “银发黑袍,倾国倾城……这场浩劫就这般厉害,能将这样一个绝代佳人抹去姓名?还是说,她境界并不高,所以并未被历史记住。”陆嫁嫁心中猜测着,她更希望是后者。

    但她点杀钢爪怪物的一击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这个女子最弱应该也是紫庭境巅峰的高手。

    帮银发女子止住伤口之后,陆嫁嫁才走到了湿润的岩壁间,用剑气裹住清冽的泉水,掬入口中,她抿了抿干燥得有些发裂的唇,神色微微缓和。

    她又汲取了一些,来到银发女子身边,轻轻敲开她吹弹可破的唇和齿,水滑过她细编的贝齿,轻轻地流入深处。

    司命的睫毛颤了一下。

    并未醒来。

    陆嫁嫁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便也在一旁打坐调息,恢复着自己的伤势。

    她每运行灵气过一个周天,便睁开眼看她一眼。

    司命就像是一个睡美人一样,彻底昏死在了石床上。

    她没有做任何的梦,思维像是在一个无尽深渊里下坠的人,没有任何依凭倚仗,面如死灰地跌落,跌落……

    陆嫁嫁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再次靠近了司命,手指点上了她的眉心,探入一道灵气,想要探查她身体的状况。

    灵力宛若石沉大海,不见踪影。

    陆嫁嫁缩回了手指。

    她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更糟糕啊……

    陆嫁嫁知道,她的意识已经渐渐地堕落沉沦了,若是没有办法挽回,她的精神便像是失水的花一样,渐渐地萎靡,枯萎,凋零……

    陆嫁嫁立刻想到了某一次,自己似乎也遇到了类似的状况,当时宁长久用合欢宗的秘法将自己的心神拉了回来。

    可是这个银发女子意识已经逐渐消失,显然不可能奏效。

    陆嫁嫁向着她身体中注入了一道道灵力,试图刺激她的身躯,迫使她醒来。

    但都无济于事。

    司命绝美的脸蛋上,死亡的意味像是红色的花汁香水滴入了清澈的水中,晕开的颜色带着凄绝的美。

    她心中轻轻叹息。

    或许天命已定吧。

    她褪下了自己白色的外裳,然后轻轻撕开司命沾满了血块的外袍,撕开之后,她心神一震,眼前美景似雪,血色如梅,只是……现在的美人都这般穷么,怎么只穿了一件衣裳……她用自己柔软干净的衣裳轻轻给她盖上,接着将黑袍揉成一团,用剑气为水将其上的尘垢剥落。

    陆嫁嫁看着她这副动人心弦的身躯,如怜惜花之凋敝。

    洗完了黑袍时,司命的意识几乎彻底堕入了不可见的深渊,呼吸和心跳都弱不可闻。

    陆嫁嫁轻轻掀开白裳,想重新为她穿上衣裳。

    忽然间,她目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这是……”

    陆嫁嫁注意到了她的右腿内侧绘着什么东西。

    她伸出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分开,目光望向了右侧。

    那是一个复杂的印。

    印泛着微微的红色,像是纹身,在雪白的肌肤上很是刺眼。

    这是某种组织的标记么?

    陆嫁嫁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触了触。

    不知是不是错觉,怀中本该死去的女子忽然动了动。

    陆嫁嫁试探的手指摸了上去。

    不是错觉。

    她眼睁睁地看到司命的睫羽颤了颤。

    这个印像是连结着最本质的心神,有着超凡的魔力,竟将她即将坠入谷底的意识拉了回来。

    这个印像是一个机关的开关!

    陆嫁嫁将她轻轻抱起,拦在怀里,不停地按动这个暗红色的印记,试探性地注入灵力刺激。

    怀中冰冷如瓷器的身躯竟渐渐地有了温度。

    “嗯哼……”

    司命忽地低哼了一声。

    陆嫁嫁以某宗的道法注入了更多的灵气。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给一个炉膛添柴火……

    但火势确实越来越汪了。

    司命的柔软的身躯微微收紧,螓首前倾,腿儿微屈,嘤咛一声里,她的意识被重新拉回了识海。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眸终于眯开了一条缝。

    她靠在陆嫁嫁的臂弯间,缓缓醒了过来。

第两百七十七章:夫君与主人

    光一点点地投入眼眸里,带着淡淡的湿润的意味。

    瞳孔中白光淡淡地晕开,司命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接着本该冰凉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她感觉有一个温凉如玉的东西正在触及着自己,那是……

    司命低哼了一声,紧绷的双腿立刻缩紧。

    对方停下了手。

    她躺在一个温软的怀抱里,没有感受到周围传来的杀意,心中骤然升起的警惕也微微淡去。而她死死并紧着双腿,皮肤与对方的手接触,却更加剧了纹路的刺激。

    暗红色的纹好似腿心燃烧起的火焰,灼烧着她的身躯,将她沉沦的意识一点点重新拉拽回来。

    她的视线逐渐清晰。

    她看到抱着自己的是那个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看着她。

    司命对上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双清澈的眼,干净而清冷,其深处似藏着微微的,温婉的气质,那种气质能给人以安心感。

    “你醒了?”

    白衣女子问着,轻轻抽出了手。

    司命身子颤栗,声音微微沙哑的声音。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心口设置的那道的剑气,对方的手扶着自己的后脑,手指轻轻触及了自己的致命要害。

    她也在堤防自己。

    司命心中冷笑。

    这点小小的手段就想挽回境界的代差?何其愚蠢呀……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抹去心口的剑气,也可以用时间权柄轻松地杀死对方。

    虽然这个女子没犯什么错,甚至救了自己的命。

    但在这等乱世里,善良有时候就是罪。

    而她想杀她当然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这个女人发现自己最私密也最屈辱的东西——奴纹。

    这是她的逆鳞。

    司命缓缓恢复着境界,她靠在她的身体上,哪怕对方已经暗暗解下了护体的剑气,但她依旧有自信,一击破开防守,洞穿对方这颗善良的心脏。

    想必那是比七窍玲珑心更美的东西。

    “你的衣裳我已经帮你洗好了。”那个白衣女子忽然开口了。

    “这是水,若是口渴就喝一些,你的外伤也止住了,既然醒了就不会有大碍了……”白衣女子将柔软的黑袍披在了她的身上,“手。”

    “……”司命对于这种语气微微不悦,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容得你多管闲事?

    陆嫁嫁以为她是不能动弹,便轻轻拿起了她的胳膊,将那粉藕玉臂放入袖中,轻轻用黑袍裹住了她的身躯,陆嫁嫁目光轻轻掠过,向着这一幕场景好似黑夜笼罩雪原。

    司命微微靠在她的身上,任由对方帮自己穿衣。

    穿好衣裳了再杀死她……

    司命这样想着。

    衣裳穿好之后,陆嫁嫁看着她有些干燥的唇,用剑气包裹的水送到了她的唇边,轻轻给她喂下。

    那水甚至用剑火烧开了。

    司命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身体渐渐缓和。

    她运转着时间权柄,在体内重新拼凑着自己破损的道境。

    这个女子生得很美,眉目清冷柔婉,青丝秀亮,仙意盎然,越看越觉得动人,哪怕是自己都微微恍然。

    她应是名门大宗出身,若不处于这天地崩荡的年代,应会寻到一个共求大道的道侣,有一个不错的归宿。

    司命为她觉得惋惜。

    在这段历史里,她这样的人下场肯定不好,应是被那个钢爪怪物杀死的结局,如今侥幸为自己所救,却偏偏触碰到了自己的逆鳞。

    这是她绝不容侵犯之处。

    司命用五道的境界直接压死了那心口的剑意,使其失效。

    那白衣女子境界太低,浑然不觉,还在轻声地说着:“先前多谢你那一指,我感觉到那里有人,没想到真的有……你这般漂亮应非人族吧?”

    陆嫁嫁一手揽住她,一手为她系上了腰带。

    司命靠在女子白裳饱裹的胸膛上,脑海中浮现出凌高峰眺望云海之感。

    她心中怅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往事……她忽然发现,这是千年以来她第一次与另一个女子这般温和地亲自。

    算了……多躺一会儿再杀死她。

    司命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确实不是人族。

    她是神国中孕育出的最好的瓷器,是天生的神体,那些半兽半神的古神也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更何况人?

    陆嫁嫁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司命定了定神,轻轻开口,声音透着些无奈:“天谴降临,何处可逃呢?”

    那忽然落下的大城里,不知死去了多少生灵。

    陆嫁嫁轻轻点头,先前石城断裂,她急中生智,将周围所有的一切灵力都同化为剑气,然后将这些剑气凝成巨大的推力,在石城靠近山峰之时,将自己猛地推了出去。

    也不知道宁长久能不能活下来……

    不过担心也是无用的,她相信他的命应该比自己更硬。

    “幸亏这一处的山峰没有被压垮……”陆嫁嫁看着四周的岩壁,说道。

    司命银丝泻下的螓首也靠在山峰上,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嗯……山峰若垮了确实可惜。

    算了,反正是早就在历史中死去的人了,而且境界这么低,饶她一命又何妨呢?

    司命凝聚在指间的权柄之力微微淡去。

    她靠在陆嫁嫁的怀里,一边讥讽着她的愚善,一边轻轻地睡了一会儿。

    ……

    司命再次醒来,脑海中的刀割之感已经淡去了。

    她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女子的怀里,而是被置到了冰冷坚硬的石床上,眉头蹙起,心生不悦。

    她直起了身子,理了理自己的黑袍,将衣带系得更紧了些。

    她望了过去。

    只见那个白衣女子正盘膝坐在地上,调养循环着灵气,她的身前,雪白的剑影浮现,好似一个又一个小人,凌空使出了变化多端的各种剑诀招式。

    司命在清醒的状态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她。

    这白衣女子是很端庄雅致的仙子,坐姿一丝不苟,腰背线条秀美,颈下垂下的白裳似断崖落瀑,一尘不染的脸颊配上那极小的,淡淡的泪痣,更是仙意盎然,惹人怜爱。

    只是……

    司命

    看着那高高鼓起的宽松白裳,银牙轻咬,目光幽幽……哼,真俗,仙意都毁了大半。

    司命又看了一会儿,这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与自己想比实在是一个……嗯,小女孩。

    也只有小女孩会至此守着心中的一份良善吧。

    她又想起了邵小黎,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认真地注视了一会儿,出声指点道。

    “你的行剑思路有些问题。”

    陆嫁嫁剑招行了一周天后,司命淡淡开口。

    “嗯?”陆嫁嫁轻轻回身,发现她已在光滑的巨石上坐起,盘膝而坐,妖狐面具平放在膝上。

    这是她最熟悉了一套剑法心经,练了十多年,怎么会有问题呢?

    司命说道:“你剑经的第三式和、四式,还有七八,十一十二之间衔接明明有些迟钝,不够流畅,若是遇到普通修行者还好,这点缝隙给高手便是致命的。”

    陆嫁嫁道:“这剑经我早已融会贯通,不该有错。”

    更何况她如今已是完整的剑体了。

    司命道:“把你的剑经口诀说与我听听。”

    陆嫁嫁微怔,她犹豫了一会儿,心想反正是历史中早已死去的人物,也不会泄露什么,她便轻轻地将剑经念了出来。

    司命认真地听着,时而做手势打断,留些时间思考。

    待到陆嫁嫁讲完了全部的剑经之后,司命笃定道:“这份剑经并不完整。”

    “什么?”陆嫁嫁难以置信。

    这是流传了百年的剑经,怎么可能不完整呢?

    司命道:“你按照你的剑经对我出一剑。”

    陆嫁嫁依言递出了一剑,剑气凌厉,破空斩来。

    司命的指剑同样快如闪电。

    她用的是比陆嫁嫁更低一些的境界。

    但这细小的一剑,撞入了陆嫁嫁看似饱满的剑气里,那剑气竟被从中切断,一斩即破。

    陆嫁嫁心神一惊,她甚至未能看清。

    “再来。”司命话语清冷。

    陆嫁嫁再出一剑。

    司命一指而断。

    连出数剑之后,陆嫁嫁正襟危坐,难掩震惊之色。

    “怎么会……”

    “我说了,你的剑经不完整。”司命轻轻收回了手指。

    陆嫁嫁心中惊疑,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女子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她能明显到看似美丽而强大的剑意里所藏着的,微小的裂缝。

    司命轻轻说道:“若我识海无恙,我可以帮你将全部的剑经倒推出来,甚至可以比原版的更强。”

    陆嫁嫁沉默了一会儿,撤去了原本卡在她心口的剑意,道:“你很厉害。”

    司命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本就是一人之下……不,如今是两人之下的存在了。

    那个该死的宁长久。

    只要下次见到他,他若不再是五道境界的修行者,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对方的识海,让他连操纵奴印的机会都没有,哼,到时候可要好好折磨一下他,顺便欺负欺负他那念念不忘的娇妻道侣。

    司命想到这里,心中终于愉悦了些。

    宁长久再怎么厉害,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迈入五道。

    “你的剑体也很强,剑招也是苦练所成,应是出身名门吧。”司命与她淡淡地聊了起来。

    陆嫁嫁道:“我自南州而来的。”

    司命点了点头,心想如今天地崩坏,哪里不是乱局呢?南州与中土并不差别。

    陆嫁嫁看着她,道:“你应该是中土的大人物吧,不知该怎么称呼?”

    司命道:“我并非中土之人。至于姓名……”

    她话语顿了顿,道:“雪瓷。”

    “雪瓷?”陆嫁嫁轻轻想着这个名字背后的韵味,点了点头,道:“好漂亮的名字。”

    司命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太过柔弱,和小姑娘似的。

    司命说道:“不用称呼我姓名,我活了……上百岁了,你可以喊我姐姐或者……前辈。”

    陆嫁嫁点了点头,但她心中却根本没有喊姐姐的打算,她也知道对方年长,但心中总是有些不情愿。

    两人一边养着伤,一边调息了一会儿。

    司命拥有时间权柄,伤势恢复得极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除了破损的道境,其余几乎已经痊愈了。

    陆嫁嫁余光轻瞥,她能感受到对方的身体状况,心中吃惊,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司命治愈好了自己的伤,看着陆嫁嫁,道:“过来。”

    陆嫁嫁对于她冷傲的声音有些不适应。

    司命看着她的脸颊,话语柔和了些,道:“我替你疗伤。”

    陆嫁嫁起身走道了光滑的巨石边。

    “趴下。”司命说道。

    陆嫁嫁疑惑道:“疗伤何必趴着?”

    又不是锻剑……

    司命道:“因为你的剑灵同体已然融会贯通,如今你是一柄真正的剑,疗伤之时身体不可屈。”

    陆嫁嫁将信将疑,但对方境界是远远高于自己的,想来理解更深。

    她乖乖地趴在了石床上。

    司命双手抵住她的后背,轻轻划下,一如顺着墙壁掸去尘埃般为她疗愈疗伤势。

    司命心中暗暗称奇。

    这虽是洛书的历史幻境,但此间的人却是这般的真实,无论是触感还是声音都像是真的一样。

    创世本源的力量真就有这般神奇么?

    其实并非是剑体需要直着疗伤,只是司命被她看光了身子,虽同为女子,但她总想讨回些什么,这样才算是公平。

    陆嫁嫁的伤也飞速愈合。

    她俏脸微红,不食烟火的仙气散了些,耳垂更是有些发烫。

    “你已不是处子了?”司命看着她的情态,幽幽发问,似有些失望。

    陆嫁嫁没想到对方察言观色便能发现这些,还当着面亲口问了出来,这虽不是什么丢人之事,但她依旧微羞,神色促狭。

    陆嫁嫁理了理垂下头,理了理衣襟和鬓角的发,平静点头:“嗯,我已有道侣。”

    司命心中有些不悦:“你这样的女子不该食凡尘烟火的,这对于你的剑不好,若你情丝不深还是劝你趁早斩断,免得将来入五道之时成为心障。这个世上,哪怕是道侣之间依旧有许多互相

    算计,杀妻杀夫证道的也不算少数。”

    陆嫁嫁微微笑了笑,道:“放心,我夫君是一个好人。”

    司命看着她,似是将她视为了自己的晚辈,训斥道:“好人?哼,你这般剑体通明之体,却将你处子落红夺了,能是什么好人?如今你一人深陷险地,他又在哪里呢?”

    陆嫁嫁话语沉静了会儿,她眉目之间忧色浮现:“他与我一道落难,我们分开了,希望他能无事……”

    司命心想这般乱世怎么可能没事呢?灾难不会因为你们感情深浅而手下留情。

    她看着陆嫁嫁的眼眸,生出了一丝怜意。

    陆嫁嫁也看着她。

    她总感觉这个名为雪瓷的女子看自己像是在看寡妇似的。

    她心中不悦,犹豫了一会儿,又触了她的逆鳞:“敢问前辈大腿内侧的纹印究竟是什么?”

    司命冰眸微冷。

    她知道对方也只是好奇,并未动怒,睫毛微垂,说道:“当初我与一个男子并肩作战,我们一同战胜了强大的敌人,他却忘恩负义忽然反目,趁我虚弱偷袭于我,我种了算计,败给了他,他趁机将这奴纹种在了我的身上……他只要一动念,奴纹便会发作的。”

    说到这里,司命话语轻顿,自嘲地笑了笑。

    陆嫁嫁轻轻点头,奴印触发后会发生什么,先前唤醒雪瓷时她便知道了。

    意识混沌之际尚且如此,若是清醒之时该是怎么样的情态呢?

    陆嫁嫁看着眼前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银发女子,无法想象她对人下跪,求饶认主之际该是何等模样。

    “给你下奴纹之人真是可恨。”陆嫁嫁愤愤道:“不仅忘恩负义,还这般折辱于你,真是该死。”

    司命淡淡道:“是啊,当时我与他虽有过些恩怨,却也算是出生入死了,不曾想他竟是那样的人……哪怕最后还百般算计于我……”

    陆嫁嫁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冷傲,但愿意给自己疗伤,应是好人,她不疑她说的话,想着她话语中的那个“主人”,忘恩负义,折辱女子,诡异多端……这些都是她最为厌恶的品质了,竟让他一个人都占了,实在是可恨,而且雪瓷姑娘这样美绝尘寰的人,先前想来是饱受欺辱了吧……幸好雪瓷姑娘脱离魔爪了。

    陆嫁嫁心生怜惜,想着幸好自己的夫君是个很好的人。

    “前辈真是遇人不淑了。”陆嫁嫁叹道:“那个人境界很高么?”

    司命轻轻摇头,笑了笑:“倒是不高,比我是要差上许多的,是我……疏忽了。”

    陆嫁嫁立刻想到了雪瓷信任对方,然后被对方偷袭背刺的场景,心中更为气恼,道:“等我境界再高些,若是见到了那个害你的人,定帮你报仇雪恨,解了这折辱雪瓷姑娘的耻辱印记。”

    司命道:“多谢好意了,不过放心,我会亲自手刃他的。”

    陆嫁嫁认真地点了点头。

    司命看着她嫉恶如仇的模样,忽地莞尔一笑,忍不住伸出手,为她理了理发丝。

    生得漂亮,心地善良,确实是个很好的姑娘。

    若是可以,自己愿意在外面的世界飞升回神国之前,将自己的绝学技艺传授于她。

    司命一直想要在成为真仙时在人间留下一些痕迹,所以当初她对于邵小黎也是动过收徒的念头的。

    可惜看走了眼,邵小黎当初在罪君的刑架上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师徒之路当然断绝了。

    这次虽说不会看走眼,但这终究是在这洛书幻境里,虚幻泡影早晚归于尘土……

    陆嫁嫁伤势已愈,她看着四周不知多厚的岩壁,神色犹豫。

    “如今这座山峰之外应该都是巨城,而且外面五道的大妖和古神几乎倾巢而出了,以你的境界会死得很快的,还不如待在这里最为安稳。”司命知道她想出去,提醒道。

    陆嫁嫁坚定地摇头:“我夫君还在外面。”

    司命轻轻摇头,道:“一个负心汉这么在意做什么?”

    陆嫁嫁道:“他不是负心汉。”

    司命道:“不能时时刻刻护在你的身边,让你一个人历经劫难,就是负心汉。”

    陆嫁嫁不语,她已经开始蓄积剑气,准备凿山而出。

    司命看着她,对于这种修道路上近乎于羁绊的情爱无法理解。

    司命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会死的。”

    “我必须要走的,其中还有更深的原因……不好解释。”陆嫁嫁固执地说道。

    陆嫁嫁心中轻叹,心想她是历史人物迷失于此不自知,当然无关生死。但自己是早晚要出去的。若出不去,困囚于此,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着,陆嫁嫁已经缓缓起身,睁开剑目,寻找岩壁最为薄弱之处,做着开山的准备了。

    司命看着她雪衣的背影,心中对于她那个道侣更憎恨了几分。

    原本还想收为徒儿,但此刻看来,哪怕是收做了徒弟,想来她的心也是留不住的。

    想着这些,她有些生气。

    另一边,陆嫁嫁已找好了岩壁的薄弱之处,做好了出剑的准备。

    司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了身子。她轻轻踏出了一步,缩地成寸般来到了陆嫁嫁的身边,她握住了她持剑的手,道:“你这样出剑,这座山峰都是要塌的。”

    她将陆嫁嫁的手摁低了些,道:“我来吧……毕竟相逢一场,等到了外面,我可以护你一程,帮你找找你那负心夫君。”

    陆嫁嫁笑了起来,由衷道:“雪瓷前辈真是个好人。”

    司命看着她的笑,情绪也被感染了,唇角微微勾起。

    她拔出了自己的黑剑。

    黑剑才一拔出,司命神色骤变,她低呼了一声“小心”之后,一把将陆嫁嫁揽在怀中,用时间权柄包裹了两人,黑剑调转方向,瞬息间在岩壁上破开一个大洞,身影刹那遁走。

    下一刻,天空四裂,山峦崩塌,一个巨大的东西将这山峰瞬间击垮。

    司命破峰之后回身望去。

    巨峰虽已塌尽,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弄塌山峰的,好像是一个庞大的无形之物。

    她展开识海,识海却也没有任何的投影。

    怎么会看不到呢……

    她识海一鸣,可怕的念头乍现——那或许是不被历史所显现的,神国之主。

    ……

    ……

    (今天凌晨木有qaq)

第两百七十八章:黑月

    风刀割面,陆嫁嫁贴在司命的身上,下意识伸出手,环住了她。

    她没有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唯有山峰震塌的巨响在耳畔炸裂,瞬间爆溅开的碎石不知迸射到了多远,像是一颗颗拖着焰芒的流星。

    狂燥的风也如拍打而来的惊天巨浪,若非司命将她护着,这瞬息之间便可能是身躯洞穿,魂魄击散的下场。

    司命道境也不圆满,这等白光汹涌里,扑面而来的冲击力依旧抵着她飞速后退了百丈。

    “怎么了?”

    气流从身边滑过,陆嫁嫁终于回过了神,她轻轻松开了手,从司命的怀中挣开,目光向着先前她们所在的山峰处眺望。

    那是令人心神震撼的画面。

    从天而降的无名伟力将一座完整的巨峰瞬间摧毁,连带着先前落下的,环绕四周的钢铁城池也破碎了大片。

    这样的伟力下,除了堪称真正仙人的五道境界修行者,其余人几乎必死无疑。

    司命看着那里,心有余悸地开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陆嫁嫁睁开剑目望去。

    除了炸起的,向着天空蔓延的烟尘,她什么也看不到。

    仿佛先前摧毁巨峰的,只是一个无形之物。

    无形之物是最可怕的东西。

    再强大的妖魔,再凶狠的古神,只要它们拥有身躯,可以被斩出鲜血,便注定可以死被杀死,哪怕需要伏尸百万的代价。

    但你永远砍杀不掉一个无形的敌人……

    它像是规则,像是天道,你可以飞升而出远离它,却不可能用刀剑将其真实地杀死。

    她们此刻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个无形的怪物……幸好那个怪物的目标并不是她们。

    巨峰塌陷之后再无多余的动静。

    周围却已乱作了一团。

    司命也无瑕多想,她低声道:“抱紧我。”

    陆嫁嫁没有犹豫,抱住了她。

    司命全力施展境界,带着陆嫁嫁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荒古大地上飞速穿行。

    这里有深谷,有大山,有荒原,有雪川,有未被波及的大城,也有人烟罕至之地和幸存下来的城池。

    城池中人没有境界的人族便是真正听天由命的刍狗,任何一场灾难都有可能造成举城毁灭的下场。

    穿行了许久之后,司命终于停了下来。

    她胸膛起伏着,银丝的发丝有些凌乱,嘴边还有血迹渗出。

    她将陆嫁嫁放了下来。

    两人相贴的身躯分离,彼此都轻松了许多。

    “你没事吧?”陆嫁嫁看着她苍白唇角的血,担忧道。

    司命轻轻摇头,道:“没事,灵力透支了些,小憩一会儿就好。”

    陆嫁嫁连忙用剑火烧去了附近的杂草,然后用剑气洗平了一块岩石,扶着司命坐了上去。

    周围一片寂静。

    四野茫茫,耸起的高山连绵成片,山顶上堆着雪,有岩浆在白雪中穿行着,滚滚的浓烟好似一个又一个的烽火台。

    她们一同向着远处望去。

    “先前多谢前辈了,又救了我一命。”陆嫁嫁认真地道谢。

    司命淡淡点头,接受了这份谢意。她看着周围,道:“难得安静了些。”

    陆嫁嫁嗯了一声,心想自己距离宁长久似乎更远了。

    到时候该怎么找到他呢?

    司命也在担忧着,她先前杀死八楼主之后,御剑洛,当然不是意气用事要杀九楼主。

    这几个月,她确实在暗中调查着洛的事。

    起因是如她和宁长久分别时说的一样——她觉得这个世界与自己当初见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这种感觉在她独行中土一个月后更加地强烈。

    普通人无法察觉,但她经历过整整上千年的历史,对于这些细微法则处的差异是很敏锐的。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在这一千年里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变化,所以她想寻个机会去洛观书。

    而在接近洛的时候,她发现那里似乎正酝酿着更恐怖的谋划——他们企图在复活某位古神,而那一位古神很有可能是太初六神之一的天藏!

    她身为曾经的神国神官,当然知道天藏在太初年代手握着怎么样恐怖的力量。

    那是传说中最大的地龙,掌管着所有“金”的元素,权柄为“崩坏”,具有瞬息陆沉一州的能力,与当时的苍穹之龙烛阴分治天地。

    这般恐怖的神明……

    所以她奔赴洛了。

    她的名义是“阻止古神的复活,维护秩序的稳定。”当然,这话是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但师出有名就好……她所要做的,是在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之后,‘不小心’获得天藏的力量。

    她很清楚,那个龙母娘娘的体质哪怕再怎么完美,也绝不如自己更适合收纳这份力量。

    她是曾经维系天道的神官,是日冕的掌控者,对于天道也更为亲近。

    只是司命也不曾想到,洛书的力量竟是这般的强大,她也无法在短时间找到离去的办法。

    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若是真让九楼主获得了权柄,会非常麻烦。

    司命调息了一会儿,道:“我可能不能护你太久,我早晚会离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她说的是洛书之外的世界,那是这个白衣女子无法理解的世界。若是将真相告知与她,她在得知自己的存在只是幻梦后,想必是会发疯的吧?

    陆嫁嫁轻轻点头:“萍水相逢,能遇到雪瓷前辈已是万幸了,而且……以后我找到了夫君,也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说着,陆嫁嫁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洛书的世界里,夜幕再次落下,漫天星斗亮如荧粉。

    她所要去往的,也是洛书之外的世界。那是天外啊……雪瓷口中的地方再遥远,又哪能远得过自己呢?

    这位绝美的前辈早已是历史中的古人,她们能跨越五百载的时光一同眺望星空,已是难得之事了,只是与宁长久生死两地,这份不安总让她眸中的美景黯然。

    若他也在就好了,正好将这位前辈介绍给他认识一下。

    司命修复好了伤势,道境也更完整了一些。

    “走吧,我先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到时候你可以将你夫君的样貌告知我,我替你找找,当然,我也不会花多少精力,因为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司命说道。

    陆嫁嫁螓首轻点,表示了感谢。她的境界在那个年代甚至可以夺得龙母宴的魁首,但在此刻却很有可能成为雪瓷前辈的累赘。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拖累她。

    真乖啊……司命看着她的眉目,微微地笑了起来,两人的青丝与银发在安静的月光下轻轻飘着。

    这份安静未能持续太久。

    她们所处的雪山忽然暴发了一阵强烈的地动。

    雪花崩裂,司命与陆嫁嫁身影跃起,撤身而去。

    雪山的中央,一个头发蓬乱的怪人跑了出来,他像是疯了,抱着头大喊道:“怎么可能不对呢?怎么可能呢?难道是天道出了问题……创造世界的东西一定是美的呀,这么丑陋的数符我怎么相信它啊……”

    那个怪人倒在雪地里,他看着怀中抱着的石碑,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陆嫁嫁看了司命一眼。

    司命当机立断道:“离远点。那人也是一个五道巅峰的高手。”

    五道巅峰本就恐怖,更何况还是一个疯子。

    陆嫁嫁看着他用拳头凿着地面,每一拳下去便是大雪崩落,山石开裂的景象。

    他一边砸着大山,一边痛苦地质疑着自己:“为什么对不上呢?它这么美怎么会是错的?不该这样的啊……这个数符这般臃肿复杂,它一点不美,它又怎么可能是对的呢……”

    司命听着他的怪叫,无奈地叹了口气,她遥遥望去,可以看到那个开裂的山谷里,露出了大片的虚空。

    令得一片虚空开裂而不弥合……司命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当他是研究有关虚空中某种物质的痴狂者。

    司命没有立刻离去,她驻足看了一会儿,看着他凿破了一座山,然后在极度的绝望里选择了自杀式的飞升。

    结局是不言而喻的。

    司命没有继续看下去,她带着陆嫁嫁转身离去。

    这样浩劫动荡的年代里到处充斥的,到处都是悲剧。

    ……

    司命想寻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安置好陆嫁嫁,两人奔波千里,杀死了好几头古神,却始终没有找到真正平静的地方。

    剑气纵横。

    司命手持黑剑跃到一块岩石上,她的身后,一头霜雪凝成的巨大的花妖缓缓倒下。

    司命用剑剖开了花妖的花茎,从中提炼出了雪白的汁液,用剑气裹着递给了陆嫁嫁。

    这一路上,无论是妖丹还是天材地宝,司命大部分都留给了陆嫁嫁。

    陆嫁嫁这次没有再接。

    司命知道她的想法,道:“不必受之有愧,杀这些古神,你也出了力的。”

    陆嫁嫁叹息道:“我不过是在你把它们打得濒死之后补了两剑。”

    司命清冷道:“那你更该吃,知道自己弱还不提升自己,你是在找死么?”

    陆嫁嫁一边受之有愧,一边又觉得她说得确实正确。

    自己的境界每高一分,活下去的希望才大一分。

    陆嫁嫁看着她临崖而立的绝美背影,再次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司命看着回过身,看着这位姿影窈窕的女子,淡淡地笑了笑。

    她何止是好人呢?

    在她尚是神官之时,她是掌管日晷的神,我无垢之体,是神明之心,堪称圣人。

    只是她的圣人之心早已在断界城几百年的折磨里渐渐毁去,人性的阴暗取而代之,后来与宁长久共历生死,她在走过了历史亿万年的街面之后,再次看到了浩瀚的繁星和淡缈的月光,才终于渐渐找回了些那曾经失落的圣人之心。

    而在她心里,这个白衣女子则更有着一颗赤诚之心。

    这是她所认为美好之物。

    司命看着她喝完了这花妖古神的精华,微笑了起来,道:“接下来你不用出剑,安心看我出剑,若有看不明白之处可以问我,我会耐心给你讲。”

    陆嫁嫁微怔,道:“前辈是想收我为徒么?”

    司命嗯了一声。

    陆嫁嫁婉拒道:“我已有师承了。”

    “自古而来的大修行者,有数位名师指点的也不算少数,修道之人心思豁达,不必有此芥蒂。”司命平静地说道,心中同时也泛起了一丝好奇,问道:“对了,你师父是谁?”

    陆嫁嫁轻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是我夫君。”

    司命沉默了一会儿,道:“禽兽!”

    这般美好的女子怎么会遇到这种有违人伦道德的师父?

    还偏偏被他骗了。

    司命对她口中的那位夫君甚至起了些杀心。

    陆嫁嫁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好道:“前辈若是愿意教,晚辈是愿意学的。”

    司命心情好了一些,心想师徒总该有名:“对了,一直忘记问你的名字了,你叫什么?”

    陆嫁嫁诚恳道:“我的名字叫陆……”

    话音未落。

    周围骤然黑暗。

    两人同时抬头。

    天空上,月亮与满天的星辰同时漆黑。

    ……

    ……

    宁长久跟着李鹤行走世间,李鹤的剑术绝高,放眼整个人间,恐怕也只不过是仅次于裘自观而已。

    这次比剑之后,他的剑术更上一层楼。

    李鹤道:“剑术之上,你的天赋比我想象中更高更强,若是你能活下去,将来成就应该不会低于我。”

    只是如今的世道,哪有百年时间让一个天才少年去打磨自己呢?

    同行一日,宁长久的剑道确实有了很大的提升,他的境界也隐隐要勘破紫庭下一层楼。

    只是不知洛中的破境会不会影响到现实。

    宁长久与他同行,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敢问前辈,圣人到底是谁?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李鹤并未隐瞒,解释道;“圣人是妖族的圣人,人族其实并不太相信这些的,只是大势裹挟,投身战场的人族修士除非选择独善其身,否则势必是要战边的。古神压迫了人族妖族千年,如今灾难来临,自当同仇敌忾。”

    宁长久道:“圣人是妖修炼而成的么?”

    李鹤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我只知道他很强,足以比肩神国之主。”

    比肩神国之主……

    这个说法一出来,宁长久的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师尊的影。

    按照他从断界城了解的历史来说,师尊应是在七百多年前杀死了无头神,若这场浩劫也是她掀起的,那她的境界何止是比肩国主呢……

    宁长久问道:“你也没有见过她?”

    李鹤道:“没有,圣人出世来到人间之时,我尚在紫庭境,据说他见

    过人间的许多大妖,那些大妖都对他心悦诚服,愿意听从他的发号施令。”

    宁长久问道:“那他们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李鹤说道:“砸天柱,碎仙廷,破冥顽,得自由。”

    宁长久轻轻摇头:“这更像是美好的愿望,虚无缥缈。仅仅凭借这个,怎么会有这么多妖族响应圣人,掀起这场战争呢?”

    李鹤道:“因为天地不仁。”

    ……

    “圣人告诉我们,如今的天地是一座大牢,神国之主是牢门的典狱,它们压榨着这个世界,阻绝了所有修行者的飞升之路……”李鹤悠悠叹道:“当初神国之主以法则告知世间,只要修到传说三境,便可以飞升仙廷,而仙廷则是这个世界连通外面广阔宇宙的枢纽,来到其间便相当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可以依靠仙廷作为跳板,去往任何自在的宇……

    而修道者修至传说三境时,人间事早已过去千百年,亲人早丧,挚友已故,道心冷漠,唯有更广阔的世界是道心最后追逐的光点,这对于修道者而言本该是美好之事,因为与世长存不过寂寞,饱览璀璨的天地才是真正的期许。

    但圣人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骗局。”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话语也不铿锵,瞳孔中流露的,只是淡淡的遗憾与不甘。

    “你知道么?其实这个世界上,人是最容易通往那条自在之路的。”李鹤继续道:“百年前我不过紫庭,如今却已五道巅峰,寻常古神已不是我的对手……这是一个很恐怖的速度,裘自观则比我更恐怖,他自稚子时剑退山鬼至今,所过也不过百年。而同样的境界,对于古神和妖族而言,都需要更长的时间。”

    “除了权柄以外,人族在修道方面确实得天独厚。”宁长久点头,他还在思考着李鹤先前的话语,道:“只是……为何飞升是骗局?”

    李鹤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圣人告诉我们的,他说,有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存在要杀死我们,他呼吁我们反抗,拔剑上天,将神国之主杀死,打破既定的规则,获得一个真正自由的人间。”

    说着,李鹤抬起头,望向了天空,道:“听起来很假对吧?我起初也不相信,只是……此刻圣人已入了神国之中,与国主为战。唉,若非如此,我们或许早已被国主杀死了。”

    “入神国与国主为战?”宁长久心中震惊:“那不是必死无疑么?”

    他原本以为,圣人胆敢如此,是因为以他的境界,在神国之外,哪怕是国主也拿之无可奈何,但主动进入神国……

    那是国主的领域,哪怕是国主之间战斗,也绝不可能这般托大吧?

    他们所相信的,究竟是圣人,还是疯子?

    李鹤道:“这也是我们愿意相信圣人之处,因为他站在了最前面,拖住了最强大的对手。”

    宁长久问:“如今是什么年?”

    李鹤道:“雷牢年。”

    “雷牢?”宁长久知道,这是烛龙和天藏死后,世间最强大的一条龙,它后来顺利地封神建立神国。单从权柄层面,它甚至超越了太初六神。

    圣人竟与雷牢国主,在他的神国中血战?

    李鹤道:“若圣人所言为真,那这一战,便是人间与天地的胜负之分,若是战败,想来再过五百年,世间也不会再有这般强大的生灵崛起,带领众生违逆天命了……”

    李鹤的叹息声在夜色中响起。

    “这是第二次猎国之战,也是最后一次猎国之战。”

    ……

    宁长久抬头望月,心中生出了些许苍凉。

    无形的天地便这样摆在了面前,横亘在所有世人的头顶。

    “天地不仁……”宁长久望向天空。他知道,它可以灭尽万物,而世间的生灵,哪怕所有人都挥起刀剑斩向它,它也流不出一滴血液。

    “嗯,此不仁,乃不仁不义之不仁。”李鹤笑了笑,“当初说此言的圣人非此意,世人时常曲解,如今这曲解却像是谶语……成真了。”

    “但这是修道者的灾难啊。”宁长久长叹道。

    世间大部分,还是普通人。

    李鹤笑了起来,他看向宁长久的目光多了许多赞许:“嗯,这也是求道者的自私,修道者以大义为名,带着弱者一同去死……可仙人兴亡何干匹夫呢,修道者不自由,他们耕种于田,桑麻于野,修道者得了自由,他们依旧不变。”

    “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啊。”李鹤一生写过无数的诗篇,到头来也只求得了自己的名,却无力为天下苍生做出什么真正的改变。

    宁长久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站在云端,哪怕向下俯瞰,看的也只是景,绝非人。

    “希望战争早点结束。”

    李鹤的话语中说不尽的无奈。

    宁长久轻轻点头。

    在他的世界里,战争早已结束,结局也早已注定。

    洛或许能掌管人的生死,却不可能改变真正的历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鹤带剑而去,道:“人的敌人是古神,我们杀不死真正的神祇,杀一些古神还是绰绰有余,到时候无论胜败,这天下,总能好些的。”

    他这样说道。

    话音未落。

    周围的景色刹那黯淡。

    他们抬头望去,月光和星辰已被一同遮蔽。

    宁长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发寒。

    李鹤同样眯起了眼,不确定这是寻常的异象还是厄运的兆示。

    接着,悬挂在天穹的整条银河都开始晃动了。

    ……

    ……

    洛外,地龙升空。

    天藏冲破了裂神峡谷,拔地而起,它的身影一半已经冲破云霄,另一半却依旧卡在底层里,巨大的震动声响起,它的鳞片与岩石不停地摩擦着,要将整个身体都挣脱出来。

    “美吗?”一身神袍的洛苍宿身影跃起,缓缓接近这头太初创世时诞生的古神。

    龙母娘娘坐在原地,她惊惧地看着这头巨大无比,几欲冲霄而去的地龙,她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成为对方的食物,眸光闪动,战栗不安,。

    洛苍宿和它相比何其渺小。

    但洛苍宿在靠近时,那头巨龙竟生出了本能的畏惧,缓缓缩回了身子。

    洛苍宿一边欣赏着它的美,一边伸出了手,缓缓推出。

    洛外,九柄镇仙之剑也缓缓推出。

    如铁箭上弦。

    ……

    (凌晨无,有点卡剧情,要再整理一下qaq)

第两百七十九章:第七神

    洛外的灰尘已经汇聚成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洛苍宿的身影飘至洛的顶端。

    那片厚重的云海已经被天藏舞动的身躯撕去,他足下,是充斥了整个洛领域的烟尘爆浪。

    爆浪之中,天藏巨蟒般扭动着身躯,它的后背上,鱼鳍一般的东西刺烟尘而出……它们生长在天藏的身体上,有的已经断裂,有的已被腐蚀,但它们仍然是最强悍的刀刃,是金属冶炼锻造的巅峰。

    那是天藏给自己锻造的背刃。

    洛苍宿看着那吞天浓烟中的影子,心生慨叹。

    它强大得匪夷所思,仿佛所有人类噩梦中的想象凝结成的生物。

    太初之时,人族还在草莽间茹毛饮血,刀耕火种,修行尚是埋葬在血肉之躯深处的隐秘。而这等近乎于完美的神灵,已经以这样主宰天地的姿态凌傲于世间了。

    灰尘深处的咆哮声每一记都能掀起爆炸般的狂风,如今时隔不知多少年,它拖着残缺之躯从地底苏醒,却早已失去了真正的,神祇般的力量。

    但它依旧这样强大……

    天藏从神裂只顾重霄而起时,最初钉在它身躯上的,数千柄巨大铁钉便被尽数掀翻,它们箭一样爆射而出,向着四方扩散,消融在了洛书的领域里,空间好似平面,它身形向上,在这个虚无的平面上蟒蛇般扭动着,地面轰隆隆地撞响,它的身体还有整整一半陷落在地底。漫长的岁月里,它的身躯很大一部分早已和岩石融为一体,它竭力挣脱间,便是要将整片土地一同带往天空。

    龙母娘娘被锁链捆着,她躲在防护的罩子里,身影看上去无比渺小。

    无运之海最大的海啸也不过如此了。

    但这不是海啸,这是一头真正的,咆哮世界的王。

    龙母娘娘此刻的境界已堕入紫庭,在这样曾经足以屠戮遍除了其余五神之外整个人间的存在面前,她感觉自己随时会像灰尘一样被碾死,只有肝胆震颤的份。

    洛苍宿看着龙母娘娘的反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初冰海上第一次惊鸿的一瞥,心中泛起了讥讽的笑。

    所有的惊艳原来都只是在境界不对等时才会萌生的么……

    人的宿命,只是一步步地往更高处走去啊。

    轰!

    天藏仰天长啸,它似乎发现了这个渺小的敌人,身躯上的利刃展开了浩荡的烟尘,两束光像是剑一样撕开一切,向着洛的方向照射而来。

    它张开了巨口,周围的土地尽数崩碎,岩石中的金属元素被瞬间炼化,凝成一柄柄绝世之剑,密密麻麻地破图而来,像是尘埃中飞出的蝗虫群。

    这些金属之剑才扑出了尘土,便被早已设好的屏障阻隔了下来,那些屏障对着这些金属有着天然的克制,不消片刻,所有的金属之剑尽数融化,它们贴在屏障的表面,像是一片风化层。

    天藏的威严受到侵犯,它愤怒的咆哮像是不绝的狂雷。

    龙母娘娘躲在下方,她想要捂住耳朵,可身躯已被紧锁,根本无法动弹,尖锐的啸声里,她感觉耳膜已再听不到一丝声响。

    洛苍宿看着龙母娘娘这幅模样,嘴角勾起,心中得到了稍稍的满足。

    差不多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还在试图挣脱出地面的古代神祇,它的威严与愤怒在残缺中像个丑陋的悲剧。

    “一。”洛苍宿口中吐出一个字节。

    夜空被火焰点燃。

    身后遥远的地方,第一柄镇仙之剑脱离了洛的范围,流星般划过上空,向着天藏的所在精准地投射了过去。

    天藏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但它却无法挣脱自己的身体。

    它是被洛书颠倒的时间所唤醒的,所以也被迫囚困在洛书展开的牢笼里。

    它在里面横冲直撞,无法逃离。

    第一柄镇仙之剑射出之时,洛苍宿来到了龙母的身边,他抓起了链子,身影闪动,将她带回了洛中。

    龙母娘娘是容纳神心的完美躯壳,当然不能真地受损了。

    洛的九楼,早已惊恐地不知言语的龙母娘娘向着远处望去。

    第一次爆炸已经开始。

    龙母娘娘目睹了冲天而起的焰光,也目睹了蘑菇状巨云的腾起。

    天藏的身影便淹没其中,爆炸中掀起的**甚至传到了洛。

    第二柄镇仙之剑推了出去。

    龙母娘娘看清了镇仙之剑。

    那是一柄厚重的,大如楼船的剑,它的表面光滑,有着明显的曲面,尾部刻满了精细的铭文,铭文的笔画中,红色的光岩浆般流淌着,似乎随时都要点燃。

    “这是洛的杰作之一。”洛苍宿介绍道:“我曾想过,如果做出一柄更巨大十倍百倍的镇仙之剑,那它能不能带着人离开这个世界呢……”

    当然,对于他而言,这只是异想天开。

    哪怕他真的做出来,除了真正的神体,没有任何人可以承受得住那种力量。

    焰火在龙母娘娘的瞳孔中点燃,第二柄镇仙之剑破空而去。

    先前的爆炸还未结束,第二次爆炸已经开始。

    第三柄、第四柄……

    这是洛耗费了数百年的时间,穷尽人力物力,打造出的所有的镇仙之剑了,为的便是今日……

    爆炸的焰光和巨响污染着视线与听觉。

    龙母娘娘呆呆地坐在地上,感官彻底麻木了,活像一具美艳的行尸走肉。

    洛苍宿看着她,轻轻点头——失去了情感的东西才能作为容器。

    六柄镇仙之剑已经爆炸完毕。

    浩大的烟尘中,天藏的悲鸣如啸如诉。

    它一节节拼接而成的身躯上伤痕累累,金属色的躯干上黏附着一层浑浊的颜色,它鱼鳍一样插在背脊上的刀也大面积地破碎断裂。

    天藏瞳孔中的光黯淡了许多,它的口鼻之间龙息喷吐,万分愤怒,它不知道这些剑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也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残缺的王者依旧是王者,它相信自己可以撕杀掉任何卑微的生命……可是那个生命却偏偏不站在自己的面前。

    它的身躯在镇仙之剑的打击下不停地崩碎。

    它的身躯像是鞭子一样摔倒在地上,两侧伸出的利爪扎入岩石。

    周围的高山早已被仙剑夷为平地,此刻它的身躯是裂神之谷里唯一隆起的山脉。

    第七柄镇仙之剑射来时,天藏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权柄。

    天摇地动。

    以裂神之谷为中央,周围的土地瞬间塌陷了数丈,这个过程飞速间绵延千里。

    除了洛以外,土地和山峰全部塌陷毁灭,自荒原上空俯瞰,便是大地龟裂,熔岩喷射的盛景。

    “崩坏!这就是崩坏……”洛苍宿笑了起来:“看到了么,这就是太

    初神祇的力量啊,哪怕它已残缺至此,六柄镇仙之剑所爆发的力量,依旧不如它发动一次权柄!”

    龙母娘娘嘴唇颤抖,似已经痴傻,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她坐在地上,好似一个即将破碎的精致瓷佣。

    洛苍宿轻轻摇头。

    第七,第八柄镇仙之剑也已推出,呈现着犄角之势,向天藏夹攻而去。

    与此同时,洛苍宿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剑。

    在他离开洛时,他又在龙母娘娘的身边设下了三圈五道境界才能破开的禁制。

    “她是母龙,你也是母龙,你们的命运何其相近啊……不要急,用不了多久,你们的悲剧就要融为一体了,那是令人欢喜之事。”

    两轮爆炸掀过之后,洛苍宿持剑而去。

    天藏已经虚弱。

    他要亲自斩碎天藏的鳞甲,然后用自己手中之剑将其彻底镇杀在这片它的墓地里。

    他才是洛真正的镇神之剑!

    ……

    ……

    洛书之中,月亮和星光都被尽数吞噬了。

    天地陷入了漆黑。

    李鹤与宁长久的境界足够在黑暗中视物,但月亮被吞噬,所带来的,是极度的危险感,他们不知道这种危险来自哪里。

    黑暗的世界里,李鹤缓缓开口,道:“天上应是出大事了。”

    宁长久问:“什么大事?”

    李鹤说道:“之前裘自观已经说过,人间的神明和天上的星星是相互照应的。天上的星辰的变化,往往代表着预兆。”

    “预兆?”宁长久问。

    “对……据说太初六神死去的时候,它们所代表的星辰也爆炸幻灭了。”李鹤道:“裘自观告诉过我,他通过他自制的宇宙镜,已经无法看到冥星了,其余的五星同样炸碎,化作了尘埃云,哪怕是朱雀和原君的星辰亦是如此……它们虽活了下来,并且封了神主之位,但过去代表它们的星星也已不在了。”

    宁长久望着黑漆漆的星空,道:“那如今的十二神主,它们拥有自己的星星么?”

    李鹤摇头道:“我对此不了解……裘自观倒是研究过这个,他试图寻找过神主星星所在的位置,他告诉我,他用术家的道法计算出了神主星辰的具体方位,但他却无法观测到,这让裘自观苦恼了许久……或许它们已与太初六神不同了。”

    宁长久立刻想到了‘仰望星空,可见神国’的说法。

    他觉得,十二神主应该是有其星位的,只是它们的星位不知用何种手段隐藏起来了。

    这与当初另一个自己口中所说的“死星域”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种种疑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而这场他们本以为的普通月食,也迟迟没有结束。

    宁长久看着天空,问道:“那月亮代表了什么?”

    “月亮……”李鹤轻轻摇头,说道:“金木水火土冥,六星在人间各有其神位,月亮没有,可能它的神,早已在许多年前便被杀死了。”

    宁长久点了点头,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问道:“那……我们有神祇么?”

    “我们?”李鹤没有听明白。

    宁长久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道:“就是我们所在的这颗星。”

    ……

    宁长久话语的尾音里,山崩地裂声在耳畔响起。

    李鹤剑目一厉,手中的剑骤然递出,一只掀土而来的巨大古兽被他剑杀当场。

    接着,地动不绝,似有兽潮从黑暗中袭来。

    “你的话语犯了忌讳。”李鹤忽然说道。

    “什么?”宁长久微疑。接着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应是不小心说出了隐秘。

    李鹤道:“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与宁长久一起御剑而起,消失在了原地。

    “你的话语提醒了我。”李鹤说道:“如果这些星辰都能映照出一位神祇,那我们所居住的这颗星应该也有它本源的神祇……是了,我过去曾听过他这么说,但并未放在心上。”

    “听谁?”宁长久问。

    李鹤道:“一个瞎了只眼睛的疯子,他和裘自观一样,所研的皆是天空中的星星,他们都想以道空入传说三境。”

    道空是传说三境中的宏大之象。

    宁长久点头。

    李鹤带着他飞速御剑,前往了一片连绵的雪山之间。

    李鹤看着某处的一片雪山,皱起了眉头。

    有一座大山被摧毁了。

    “那是寂耳山。”李鹤说道。

    宁长久听豢龙者说起过,寂耳山的那个大修行者,似乎在研究虚空中的某种波动,要把两个相反的数符凑成完整统一的一个。

    如今看这山崩地裂的乱象,应是失败了。

    李鹤带着他去往了不远处的另一座山。

    解开了复杂的石门,两人走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山体之中,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正在摆弄着他手中的机械,他看了一眼,道:“你身边跟的是你徒弟?”

    李鹤道:“一位朋友。”

    老人嗤笑道:“你交朋友好像不分年龄啊。”

    李鹤笑道:“先生最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老人皱眉道:“你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吧,寂耳山炸了……唉,都修到这般境界了,道心还是这般不坚定,这一点应该学学他的老朋友豢龙者,唉,把那些龙当成猪一样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什么怨言啊。”

    李鹤问道:“寂耳山的那位……最后怎么样了?”

    老人道:“还能怎么样?砸了半天山,扰我清梦,最后将天碑胡乱写了一通,便往天上飞去了,是死是活我才懒得去管。”

    李鹤道:“好歹是多年邻居……”

    老人道:“少废话,你今天突然登门,找我是来做什么的?”

    李鹤道:“我想问一些有关星星的事。”

    老人看着山体中空的天井,以为是问这场月食,他淡淡道:“这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什么自然的现象,不过是天上的神明战斗的波及……唉,不曾想圣人孤身入神国之中,竟真的撑了这么久。”

    李鹤点头道:“圣人独闯龙穴,无论胜败,总也令人敬佩。”

    “所以你们更要抓紧时间啊……”老人叹气道:“无论如何,先把那些古神杀破胆了……这几千年啊,除了极少的几个人和妖,几乎所有人都被古神当做猪狗奴役了千年,我们如今虽掌握了修真的方法,但绝不可以忘记那数千年的屈辱。天上的战斗管不到可以不管,古神必须杀死,杀到它们破胆,杀到它们失去神主的庇护……”

    老人的话语带着深深的怨毒,他瞎掉的那只眼里塞满了腐肉。

    这是他幼年时期便瞎掉的,如

    今已无法复原。

    宁长久恍然,心想原来这场战争的爆发,上方的战场是破天,下方的战场则是杀死古神。难怪这么多人妖响应……这是千年积累的血债啊。

    而他也知道,最后他们落得了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最强大的一批妖族皆被镇杀,古神也被杀得不敢现身于世,人族的大能虽也几乎死尽,但人族依靠着繁衍和修炼的速度在夹缝中悍然撅起,在短短的五百年的时间里,重新打造出了繁荣昌盛的人间,占据了这个世界的主导。

    李鹤道:“如今古神各自为战,已非我们的对手,它们节节败退,很多已被杀得退入了北疆秘境,蛰伏不敢出,哪怕天上一战失败,古神统领人间的时代也绝不会再次到来了。”

    老人点头道:“还是希望能赢吧。”

    李鹤道:“圣人若是杀死了雷牢,能改变什么吗?”

    “只能证明神主并非天下无敌。”老人道:“这场战争持续了好几年了,若是再打下去,想必世界都要跟着坏死了……唉,圣人应是也不想拖下去了,过去他一人抵挡神国之主落下的天罚,神主也拿其没有办法,但这种对峙出不了结果,如今通天的峰柱尽开,他要给妖族争取出打碎仙廷的时间,所以必须入国,与雷牢一战,为它们拖出时间。”

    李鹤道:“为什么选了雷牢?”

    “因为雷牢足够强。杀它可以立下天威。”老人道:“古神多为龙类,若是能将它们如今唯一的龙王杀死,那么古神便真正可以退出历史,等待自然的毁灭了。而如果这一次诛杀成功了,那么圣人便可以坐镇人间十二年,等待着神国的大门打开,一个接着一个地诛杀过去。”

    说着,老人笑了起来,他摇头道:“当然,这些也只是幻想,雷牢作为神国之主,哪有这么好杀的啊……到最后,死的多半也是圣人。更何况,我们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虚无缥缈的天道,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李鹤赞道:“先生不愧时常看往星辰之外,对于人间事看得就是透彻。那寂耳山的疯子与您相比,真是星辉遇到月光。”

    老人嗤之以鼻,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你们常说,星星也不过是一颗颗发光的石头,呵……自以为是。要知道,所有我们能看到的星辰,都比月亮要大上无数倍,它们的光芒渺小,一是因为它们离得太远,二是我们鼠目寸光。”

    李鹤道:“晚辈受教了。”

    老人道:“你来就是找我闲聊的?”

    李鹤连忙道:“先前小友问了我一个疑问,说我们所在的这颗星星上,是否也拥有着类似于太初六神的神祇,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很是好奇,故来问问。”

    老人看着李鹤身边的白衣少年,道:“你如今的境界,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宁长久笑道:“这般世界,早晚都是一死,不如死得明白点。”

    老人也笑道:“少年人确实豁达。”

    李鹤心中冷笑,不就是仗着自己死不掉么?

    “既然你们来问了,那就实话告诉你们吧……”老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活了上千年了,而太初六神的说法这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它其实并不准确。据我的了解,在真正的上古时期,六神统治世界的年代里,确实还有一位神,那位神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这颗星所诞生出的神祇。”

    李鹤与宁长久对视了一眼……居然真的存在第七神?

    老人说道:“在很早很早以前,第七神便销声匿迹了,但我行走天下之时,还是发现了许多它留存下来的痕迹,那些痕迹我都收录在了山峰深处,它们足够证明确实有一位我们不知道的神,曾在世间出现过。”

    李鹤连忙问道:“那后来呢?这位神祇后来去了哪里?”

    老人摇头道:“我虽已一千多岁,但比起那段时代还是太年轻了……我花费过百年时间寻找它,但是找不到,它好像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他的声音微颤,带着些许的寒冷。

    宁长久听着他的话语,心思震撼。

    这个世界诞生时曾有自己的神祇,后来那位神祇被杀死了……可按理来说,这颗星都应该是它的国,在自己的神国里,怎么可能被杀死呢?杀死它的又是谁?

    宁长久心中骇然,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是太初六神?”

    老人缓缓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于这颗星而言,太初六神才算是外来者啊,它们是外部六星力量凝结的影……作为国主肯定要铲除外来者的,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它,很有可能被六神联手杀死了。”

    他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叹息道:“这颗星失去了它自己的神,这是很悲哀的事吧……这件事我一千年前就知道了。”

    知道了一千年,便也独自悲哀了一千年。

    他的话语遥远得像是星星,说话之时似学者也似巫师。

    宁长久问道:“失去了神,对于这颗星辰有影响吗?”

    老人道:“肯定是有的,但具体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唉,很多年前,我也曾发疯似地探究过这件事,但最后,我走遍天下,也只在天河之底找到了一块石碑,那块石碑诞生的年代,恰好是我推算的,第七神陨落的年代。”

    李鹤眯起眼,连忙问道:“石碑上写了什么?”

    老人道:“石碑上只有两个字,而我译出的答案是……”

    老人像是说出了埋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瞳孔明亮得宛若星辰。

    “火种。”

    ……

    ……

    洛外,天藏最后一次施展了崩坏。

    地面像是蒸干的湖水,不停地下陷,将洛的领域由峡谷变成了深渊。

    洛苍宿持着刀立在风暴的最中央,他的半麟之体散发着神性的光辉,手中的熔岩巨剑竟在这尊太初大神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口。

    天藏痛吟着,它本就残缺,意识更是不齐全,宛若疯子。

    它在施展崩坏之时,与岩石相连的另一半身体也随之崩坏。

    它没有伤到洛苍宿,反而重创了自己。

    洛苍宿看着它,目光悲哀。

    天藏身躯垂到在地,它破损的鳞甲之后,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那刻重燃起焰火的神明之心了。

    洛苍宿举起了剑。

    他要配合着第九柄镇仙之剑,给它最后的一击。

    他剑还未举起,神色却忽然变了。

    洛苍宿猛然看向了身后。

    身后,镇仙之剑已经化流火而来,它的目标不是天藏,而是悬浮空中的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镇仙之剑失去了控制?

    瞳孔瞬间被火焰填满。

    余光的一角中,他隐约看到远处的洛上,一截美丽的衣裳在星空下飞舞。

    一如当年冰海上的惊鸿一瞥。

第两百八十章:神降之日

    半身碎裂的天藏匍匐在地上哀嚎,金属提炼锻造而成的碎甲满地散落,如堆积的沙,血液从它的体内流出,像是熔化的金。

    在三千年前,象征金的星辰碎裂的那一刻起,它便与自己的母星失去了联系,注定无法返回巅峰了。

    如今的它更是被杀过一次,纵使神心不死,但没有了母星的支撑与供给,再浩大的江流也终究会缓缓地走向枯竭。

    鳞甲碎裂,断刀折尽,最后的审判之剑已噬火而来。

    但那柄剑所指向的却并不是它。

    天藏微微抬头,刹那间,绚烂的焰火在它的头顶炸开。

    第九柄镇仙之剑是威力最大的一把。

    它的爆炸原理比先前的八把更为复杂,也更为不可控。

    橘红色的光瞬间充斥了整个神裂峡谷,最明亮的中央部分,两道环状的烟尘飞速扩散,接着,焰柱冲天而起,先前聚集的尘埃被瞬间冲散,更大冲击波爆发出来,那是毁天灭地的力量,不亚于五道修行者自爆式的一击,此间除了洛,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幸免。

    天藏也被波及,它被死死地摁在地上,背部的刀锋之鳞全部毁去,金属的身躯寸寸炸开,神血在高温中蒸发。

    这场爆炸持续了许久。

    爆炸之后,天空万里无云,星星和月亮前所未有的澄澈。

    如水的星光下,绚烂的爆炸渐渐淡去了色彩。

    毁尽山岩的爆炸里,‘龙母娘娘’是唯一的欣赏者。

    她身上的捆仙锁尽数碎开,失去了光泽,成了满地的废铜烂铁。

    困囚她的禁制也被她一一地点破。

    她走到了九楼的栏杆前,伸出了手,微微偏移了镇仙之剑的指向,然后用神火点燃了它。

    星光下,她层层叠叠相互掩映的衣裙恢复了光泽,曳地之时好似一条海水,水下是珊瑚群,水中是星与月。

    镇仙之剑化流火而去。

    她收回了手指,指间所燃烧的幽红火焰随之淡去。

    她欣赏了世间最绚丽的烟火,嘴角的笑意勾起,再难抹去,带着倾城之美。

    爆炸结束之后,一个渺小的影从中跌了下来。

    洛苍宿还活着。

    他的身袍在爆炸的中央尽数毁尽,半麟之体到底是神灵所赐之躯,在这般强大的爆炸中依旧保持着大致的完整,只是若仔细看,那金色的身躯上,已是裂纹遍布的凄惨模样了。

    先前意气风发,一切尽在掌控的洛九楼主,身躯在空中无力地摇晃,像是风中之烛,几欲熄灭。

    身躯的破损是毁灭般的,道心也一样。

    他看着远处,遥立于洛上的女子,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姬毓……你……你都是装的,你一直在演戏骗我?!”洛苍宿不敢置信道。

    她看着他微笑道:“你说呢?”

    洛苍宿盯着她,闪烁的麟体渐渐地流失着光泽,他语无伦次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强?我也怀疑过你是假的,但我探查过你无数遍……你一点没有变啊,你明明没有变……怎么……怎么可能啊……”

    女子露出了微笑,她从洛书第九楼走下,紫气东来,在她足下凝成了道路。

    她笑道:“要再多看看我吗?”

    苍宿看着她熟悉的脸,百年未变。

    “你……究竟是谁?”他的半麟之体颤抖不安:“你不是姬毓,你到底是谁?”

    女子微笑道:“我为什么不是姬毓?”

    洛苍宿的心很乱,他同样想不明白,“你怎么可能躲过我的探查?我已接近五道巅峰……除非你拥有传说三境的力量,否则绝不可能躲过我的探查!”

    女子的笑声银铃般洒在山谷里,听上去欢快如少女。

    “因为我就是你所认识的姬毓呀。”女子笑了起来:“百年之前是我,如今还是我。”

    洛苍宿怔怔地看着她,不解其意:“什么意思?你就是姬毓……既然你是龙母,那你怎么可能这么强?你明明只有半步五道,更何况,你已经离开了彩眷仙宫!”

    女子海水般的裙摆在夜风中摇晃,她笑道:“洛苍宿,你身为洛楼主,究竟是真的愚蠢还是在和我装傻?”

    洛苍宿一边暗自修复着半麟之体,一边如看一道无解之谜般盯着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女子道:“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是我了。”

    ……

    晴朗的夜空下,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

    他当然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洛苍宿的身影凝滞在空中,他再次问起了那个令他困惑的问题:“那你到底是谁?”

    “你既然不是龙母,数百年前就不是龙母……那你到底是谁?”洛苍宿的声音近乎狂吼。

    女子漫步在虚空里,星光在她眉间点缀着,却不显得幻美,反而像是滴入幽潭的水。

    “我远不似洛楼主在中土这般赫赫有名,你或许都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女子淡淡地笑着,道:“我叫木灵瞳。”

    ……

    “木灵瞳?”洛苍宿对这个名字隐有印象,却想不起她到底是谁,他盯着她,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木灵瞳幽幽地笑道:“那我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是幽冥道灵宗第二代宗主,木灵瞳,也是五百多年前那场天地浩劫中存活下来的人之一。

    我的境界在当时并不算高,能活下来靠的全是侥幸,当时一位男子收留了我,他是我后来的道侣,名为玄池。我与他在中土定居,一起和幸存存活的修士重构这个破损的世界,当时冥君的遗址被炸毁,散开的幽冥之气灭了数座古城,我们合力创建了幽冥道灵宗,搬动山峰镇压散溢的幽冥之气,并以此作为修行的根基。”

    “灾劫过去,万物新生,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岁月……”

    木灵瞳的目光从回忆中渐渐拉了回来。

    “但最错误的决定,也是那个时候做下的。”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当时我根基尚浅,强修幽冥道灵宗功法,受到了冥君权柄的蛊惑,打开了冥府遗址的囚牢,放出了那些被囚禁的羽蛇。”

    “玄池与我被围困在宗门的中央,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们与羽蛇血肉相杀过无数次,在生死中合力钻研出了一种剑法——羁灾之剑。我们凭借着这种剑法,杀出了一条血路,得以逃出生天。从那以后,我们也开始了对羽蛇的报复……”

    木灵瞳似也不想多说这些,她看向了古灵宗的方向,说道:“玄池是幽冥道灵宗的第一代宗主,而我当时不过是个紫庭境七楼的修士,几年后

    ,我借助幽冥之力飞速地攀升到了紫庭巅峰,但因为急功近利,在迈入五道时道心失守,再次中了冥君权柄的蛊惑。”

    “冥君已经死去,但它的权柄还具有灵性,权柄想要寻找新的主人,带着它们走出幽深的暗牢。”

    “我受到了诱惑,只身前往了冥府……冥府的封印是我与玄池合力设下的,也只有我们可以打开。”

    “我进入了冥府之中,几乎九死无生……”木灵瞳揉着眉眼,似不愿回忆那段岁月:“总之,最后我活了下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终究得到了部分幽冥的权柄,令得冥将俯首。所以,你也可以称呼我为……冥皇。”

    “冥皇……”洛苍宿听着她的故事,心渐渐地变冷。

    木灵瞳继续道:“我历经千难万险爬出了冥府,得知玄池在冥府守了我整整一甲子,最后心灰意冷,去往了南州隐居,而我……没有再去找他。神性占据了我的身体,抹去了我的情感……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冥君的权柄。”

    “这该死的,破碎的权柄。”

    “它在我身体里,想要吞噬我,占据我的意识。我想将其拔出,却又舍不得它的力量……但侵蚀是永不停止的,长此以往,我早晚会沦为冥君权柄的傀儡。”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便是将我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外的权柄,先放置在一个容器里,等我足够强大了,再将其取出。于是我开始寻找那个容器。”

    “很巧,当时我无意间得知了龙女的隐秘——她将彩眷仙宫落在了无运之海边,她想要再次苏生,以龙母的名义在此建立一个国。”

    “我设局杀死了她。炼化了她的身躯。”

    木灵瞳言简意赅。

    “这件事只有古灵宗那一代的宗主知道。”

    “从此以后,坐镇彩眷仙宫的便是我,而非龙母娘娘。龙母的躯壳早已存放在了冥府里,她是我的容器,她将慢慢得到冥府的权柄,然后,我会将这颗天藏的神之心拼凑在龙母的身体里,让这对神祇时隔三千年,再次融为一体。”

    木灵瞳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顺便再告诉你一个隐秘,冥君与天藏并非不死不休的敌人,相反,它们曾经相互爱慕。呵,神祇之侣,真是难以想象啊……这是我在那个混乱年代里,听到过的最有趣的传闻了。嗯……我说得对吧?天藏大人。”

    木灵瞳看向了奄奄一息的天藏。

    天藏的意识早已残缺,听不懂她的话语。

    木灵瞳觉得有些孤寂。

    她再次望向了洛苍宿。

    “当初与你相识时,我便已是木灵瞳了,所以你不可能识破我,因为在你的眼里,我从未改变过。之后你的修行之路我也在暗中指导帮助,背地里替你动用了无数的资源和力量,幸好,你也没有让我失望,爬得比我想象中更快。”

    这是策划了数百年的阴谋。

    今日终于要正是落幕了。

    洛苍宿听完了她的话语,心如死灰,他惨然笑道:

    “龙女的身躯,冥君的权柄,天藏的心……你究竟要缝合出一个什么样的神啊……”

    木灵瞳道:“这不重要。不管是神还是怪物,最后都会是我的傀儡。”

    她走到了洛苍宿的面前,淡淡道:“天藏之心已是我的囊中之物,待我回宗之时,便是神降之日。”

第两百八十一章:晚辈陆嫁嫁

    洛里,李鹤与老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火种是什么?”李鹤问道。

    老人摇头道:“我也没有办法解释。那只是石板上的一个符号,我曾经给裘自观看过,他和我的看法一样,那个符号意思不明,但象征的是新生和希望,所以我们将其译为火种。”

    李鹤道:“那你怎么确定它与太初的第七神有关?”

    老人说道:“痕迹。它的内壁上留存着独特的痕迹,那种痕迹独有的气息与我过去千年所发现的,不谋而合。”

    李鹤沉思片刻,问道:“也就是说,火种是类似于胚胎一样的东西?第七神可以借助火种获得新生?”

    老人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明白一点,如果说第七神的胚胎依旧留存于世,那么六神绝不会放过它的,它们连真正的第七神都能杀死,怎么可能放过它的胚胎。”

    李鹤点头,觉得有理。

    宁长久沉思片刻,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月亮与太阳呢?如果说所有与我们有关的主星都在这里留下了它的影,那么距离我们最近的,尚且完好的月与日,它们又代表了什么?”

    宁长久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思没由来地紧张了些。

    他对于月亮并不了解,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上古时期确实有一个远古的太阳国,那个名为十目国的古老国度,如今的遗址就藏在自己的金乌之中。

    老人叹息道:“你们的问题真多。”

    李鹤笑道:“如今裘自观走了,放眼整个天下,哪还有比老先生您更懂星空的人?”

    老人睁着他唯一残存的眼,透过山体的天井看向漆黑的夜幕。

    “月亮的神……我不确定它是否存在,或许在第七神更早之前,它就已经被杀死了。”老人说着他的猜测:“至于太阳……太阳没有孕育出自己的神。”

    宁长久心中一惊:“怎么可能?”

    宁长久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抿唇不语,看着老人褶皱的笑脸,微微紧张。

    老人看着他,笑了起来:“我的感觉果然没错,我确实在你身上,嗅到了一丝太阳的气息。”

    “晚辈偶得机缘……”宁长久想要解释。

    老人移开了视线,打断了他的话语,道:“太阳没有自己的神……因为任何神都没有办法在太阳里面生存,你若不相信我的话语,可以等夜晚过去,我将我的镜借给你,让你靠近些看看太阳,那是真正绝望的画面……哎,希望明天别是阴天。”

    宁长久对于近观太阳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从老人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另一个细节,他也由此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您的意思是,那些神实际上是它们的星所孕育的,而非这颗星上的生灵得到权柄而成?”

    “两者都有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外来神灵的说法。”老人笑了笑,道:“若有机会,希望你可以见一见天藏、烛龙它们,它们之巨大,之强大与这颗星上的其余所有生灵都截然不同,而且任何稀有的古龙,它们都应有繁衍的后裔,但六神无法繁衍,它们的血肉、鳞片、利齿或许可以化作崭新的生命,但它们无法真真切切地繁衍……”

    李鹤同样恍然。

    太初六神没有自己的同类!它们是神祇,自诞生起便与其余生灵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这些神祇,来自于外面的星星!

    “它们是其他星的星主?”李鹤立刻明白了过来。

    老人点了点头:“据我猜测是这样的。我们的主星与金木水火土冥,是这片星域里,除了太阳之外最为巨大的星,而其余六星孕育出了属于自己的神主,它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远亿万里而来,居住到了这颗星上。而它们力量的源头,便是独属于自己的,一整颗星的映照。”

    随着老人的话语缓缓说出,他的身前,睁开了一片幽暗的星图,璀璨的星图上,以太阳为中心,七颗星星围绕着它旋转着。

    “这就是太初六神的由来么?”李鹤看着那副星图,缓缓开口。

    过往,哪怕裘自观时时炫耀自己的学问,他对于这些也并没有兴趣,此刻他才终于发现,除了怀中的剑以外,浩瀚而渺远的星空里,竟隐藏着这么巨大的秘密。

    未知是恐惧,也是诱惑。

    难怪裘自观不顾一切也要飞升……

    “那么太阳呢?”宁长久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太阳没有神明,为什么会有金乌之类的记载?”

    老人说道:“首先你要明白,金乌并不是唯一的。三足金乌是洪荒时期稀有而强大的神鸟,但哪怕是流传至今的神话里,它们也至少有九只。而金乌……在我看来,它并不是太阳国的神,而是窃取了太阳权柄的生灵。”

    “金乌是太阳权柄的窃贼?”李鹤疑惑道:“太阳没有神灵,为何会有权柄?”

    老人道:“权柄不与神祇挂钩,哪怕是太初六神,权柄也不见得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更可能是星辰后天赐予的。要不然圣人也不会说出那句‘托法则以神祇,非赋神祇以法则’。”

    宁长久问道:“所以,当初是有九只金乌,一齐窃取了太阳的权柄?”

    老人道:“或许是这样的,但也不要看不起窃贼……太阳的权柄绝不比其余六神弱小,就像是月亮,它虽然远不及其余几颗星辰那么大,但它距离我们最近,若是月亮有它自己的神,那它在我们这颗星上所能展现的力量,或许能比太初六神更加强大。”

    宁长久陷入了沉思。

    这个老人所说出的理论,几乎颠覆了他过去的认知。

    太初六神是六颗星辰孕育的主神、这颗星上也许有第七神、第七神或已死去并留下了火种、月亮的神或也死去、太阳没有自己的神、金乌和十目国主,都可能是权柄的窃贼。

    可是这些又代表了什么呢?

    世界的秘密就像是一个层层相套的盒子,你站在最中心,解开了一个,得到的不是答案,而是新的疑惑。

    宁长久的脑海中立刻翻滚起了另外的问题:太初六神为谁所杀,星辰为谁所毁,火种的目的是什么,太阳的权柄又散落在何处……还有,这些与不可观又有什么联系?

    宁长久的思维陷入疑云,老人忽然笑着开口,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其实我不太喜欢现在的月亮。”

    “为什么?”李鹤与宁长久异口同声地问道。

    老人说道:“因为月亮和我最初看到的不一样了……千年前它很漂亮,像

    是一块雪白的,没有瑕疵的镜子,现在它越来越丑了。”

    越来越丑?

    月亮怎么会变丑呢?

    宁长久正欲追问,忽然间,光用山体的中央落了下来,

    月食和星食一同结束了。

    ……

    ……

    一座赤色的山峰上,司命收回了她那比黑夜更浓郁的剑气。

    星光落到了她宛若天神已柔刀雕塑的眉间,将那清澈的冰眸点得清亮。

    她用黑剑剖开了巨兽的胸膛,剑尖如串糖葫芦般刺出了那颗妖丹。

    她将妖丹递给了陆嫁嫁,道:“吃。”

    陆嫁嫁想要接过她递来的剑柄,司命却轻轻抽回了手。

    “嗯?”陆嫁嫁微惑。

    司命唇角勾起,冰眸中的月光酿成了笑意,她话语柔媚道:“来,姐姐喂你吃。”

    陆嫁嫁蛾眉轻蹙,她咬唇道:“这像什么话?当我是小姑娘么。”

    司命笑道:“与我相比,你不就是小姑娘么?”

    陆嫁嫁不知如何反驳,便引用了一句当初宁长久所说的,她曾嗤之以鼻的歪理邪说:“容貌年轻就永远年轻,我们差不了多少的。”

    司命笑了笑,她将剑递给了陆嫁嫁,道:“好了,多吃一些,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境界提到紫庭巅峰,要不然你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陆嫁嫁嗯了一声,她咬住了妖丹,放入口中,融化其中浓郁的灵力,嚼碎咽下。

    这样的天材地宝,放在五百年后皆是有价无市的神物。

    这位姐姐人真的很好……

    可惜出了洛书,她应该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就好了。”陆嫁嫁由衷道。

    陆嫁嫁希望她能在这段历史里拥有一个好的结局,这样她或许就是如今某个宗门的老祖,以五道巅峰的境界活到现在或许也不成问题,那样等出去之后,她还有机会见到她。

    虽然现实中的那个她定然不认识自己。

    陆嫁嫁幽幽叹息。

    司命走到她的身边,道:“你还年轻,天赋又高,只要活下去,人生总会有相逢之时的。”

    司命话虽如此,但她心里知道,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己对于她的好一是对于她救命之恩的报答,二是确实起了收徒之念,于是看待她便像是看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了。

    她也知道,这些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眼前这个栩栩如生的人,或许早已不存在了,她的柔软所倾注的,只是一个虚幻而美丽的影。

    陆嫁嫁嗯了一声,轻轻地走在她的身边。

    这场天地异象已经过去,她去到了很多的地方,将赤云山附近来来回回地搜寻了个遍,依旧没有找到宁长久的踪迹。

    司命将黑剑收到了身后。

    她说道:“先去玄武湖休憩一下吧,我顺便将那剑法的最后一式传授于你。”

    “好。”陆嫁嫁轻轻颔首。

    这一路上,司命传授了她许多的剑术道法,几乎是倾囊相授的。

    她们一起来到了玄武湖边。

    星月之食已经结束,天空中星斗澄澈,温柔的海浪像是起伏的绸缎,在连绵荒山外的大海间轻轻地起伏跌宕着。

    星光漾碎在海水里,荧光冥冥,柔缓的浪潮时而推上沙滩,海面扑面,书写着荒乱年代里难得的寂静。

    这是赤云山后的大湖,辽阔如海。

    这一片山峰原本是豢龙者的领地,豢龙者死去之后,此处便真正陷入了荒凉。

    司命走到了湖边,玉足轻轻地自绣鞋中褪出,白皙如玉的玲珑秀足落到了潮湿而柔软的沙滩上,清澈的湖水涌了上来,没过了她的足背,莹润如玉的足趾好似湖水中浸泡的珍珠。

    她散着银发的发,黑袍拂动风里,向着湖中缓缓走去。

    湖水渐渐漫过了她的脚踝,她回身望去,看着陆嫁嫁,轻轻笑道:“过来,我教你最后的剑法。”

    陆嫁嫁也走了过去。

    她踩上了柔软微潮的沙滩,俯下身子,轻轻褪去了自己的绣鞋,她右臂微屈,拎着绣鞋,左手则轻轻地提起了雪白的裙裳,她的长发自左肩垂落,柔软地披在胸前,秀亮的青丝映照着月辉。

    她拧转了些腰肢,将鞋子扔在了远离湖水的地方,然后双手提着些裙摆,赤嫩的玉足淌过湖水,缓缓走到了司命的身边。

    司命看着她的模样,再次轻声慨叹道:“你不该生在这个年代的。”

    陆嫁嫁道:“前辈也是。”

    司命微笑不语。

    陆嫁嫁看着她几乎与月光同色的银发,问道:“前辈真的是人么?”

    “嗯?什么意思?”司命话语清冷。

    陆嫁嫁解释道:“只是好奇,雪瓷前辈的模样倒更像是传说中的精灵族。”

    司命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精灵,我是神。”

    陆嫁嫁微惊,旋即明白过来,五道巅峰的,哪一个不是自称神明的呢?这位前辈的境界与五道巅峰想来也差不离太多了。

    “嗯,雪瓷是神仙姐姐。”陆嫁嫁笑容柔和。

    司命道:“那你就是神仙妹妹了。”

    陆嫁嫁轻轻摇头,“我现在远远比不得你的。”

    司命颔首道:“确实比不得,你这样的小仙子,年纪轻轻竟失了身子,我与你可不同,我千年来红丸尚在,可比你矜持得多。”

    虽同为女子,但说起这个,陆嫁嫁依旧觉得有些别扭,她抬起头,也不想给宁长久辩解了,她好奇问道:“前辈这般国色天香之色,你的那位主人……竟连你的红丸都没有取?”

    司命想了想,道:“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

    陆嫁嫁换位思考了下,得出了结论,道:“你那主人要么是那里有问题,要么就是真的……禽兽不如。”

    司命笑意更盛,道:“是啊,就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陆嫁嫁忍不住又问道:“那他平日里都是怎么对你的呢?”

    司命道:“还能怎么对呢?一个禽兽不如的人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奴?”

    陆嫁嫁稍稍想了想那些她曾听闻过的事,立刻咬牙切齿,心想那人若是死了便无法追究,可那人如果活到了自己所在的年代,她一定要给雪瓷姐姐报仇雪耻!

    “这个奴纹真的无解么?”陆嫁嫁不甘地问道。

    司命轻叹道:“唯有他本人能解。”

    陆嫁嫁立刻道:“那你可千万不要被他以解奴纹的说法骗了去!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嗯,我知道的。”司命这样说着,但她心中却想着此次事了,自己便去一趟南州,再见他一面,顺便看看他的娇妻,让他明白一下后院失火的滋味。

    司命踩在柔软的细沙上,足尖轻轻涤水。

    “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了,你要找你的夫君,我也要去往一个遥远的地方,抓紧时间,我将最后剑法交给你。”司命说道。

    陆嫁嫁本就在天窟峰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老师,她对于尊师重道的理解是很正面的。如今这位雪瓷前辈真真是自己的良师益友,所以每当对方教授自己技艺时,她的态度都很端正,就像是严谨好学的弟子,这种态度与宁长久传授她技法时是截然不同的。

    赤云山外,玄武湖中,好似湖神忽然苏醒,卷起雪浪千重。

    漫天交错的剑气盖过了璀璨的星空,湖水如凝霜雪,一片茫茫的白色。

    陆嫁嫁剑灵同体圆融完美,对于剑招的吸收亦是浑然天成。

    就连司命都有些惊叹于陆嫁嫁的天赋。

    像这般天资聪颖者,她上一个见到的,还是宁长久。

    当然,虽同为天才,他们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宁长久这少年人虽还凑合,也没利用奴纹做太多的事,但总让人觉得可恨。这个姓陆的妹妹却是温柔可人,哪怕一向心思清冷的自己都对她喜欢得紧。

    “我活了千年,你的天赋之高,哪怕是我都觉得罕见。”司命传授完了剑法,忍不住柔声夸赞道。

    陆嫁嫁与她涉过冰凉的湖水,向着沙滩上走去,她也笑道:“比不得雪瓷前辈样样绝世。”

    司命看着她柔美的脸颊,微笑道:“这般甜的嘴可千万别让你那可恶夫君做坏事啊。”

    陆嫁嫁下意识地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唇,不知想到了什么,仙靥微红,低声道:“怎么会呢?”

    “你听得懂?”司命疑惑。

    “不懂。”陆嫁嫁立刻无辜眨眼。

    司命笑了笑。

    她走到了岸边,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套上了自己的鞋,将那如玉的足遮掩其中。

    陆嫁嫁也穿好了鞋,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湿润处以剑火烘干。

    司命的目光在她的衣裳隆起的前襟处游移了一会儿,冰眸幽幽,欲言又止。

    陆嫁嫁抬起头,道:“前辈怎么了?”

    “没事。”司命说道:“先前教你的七种术法和三种剑法是真正的神术,你千万不要传授给任何人,哪怕是你夫君。”

    陆嫁嫁点头道:“听前辈的就是。”

    司命立在原地,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她解下了腰间的妖狐面具,将面具递给了她,嘱咐道:“你生得这般漂亮,境界又不够高,一人在外很是危险,拿这面具遮一下脸,可以省去许多麻烦的,还有你那……嗯,最好也深藏不露一些,太醒目了也不好。”

    陆嫁嫁指尖轻触面具,眸光闪动,她这次没有因为司命带着微微挑弄般的玩笑话语羞恼,而是问道:“前辈是要走了?”

    司命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陆嫁嫁问:“你要去哪里?”

    司命指了指上空,道:“我的道境已经复原,我要飞升离开了。”

    “飞升?”陆嫁嫁面色剧变,脱口而出道:“不要飞升!”

    “什么?”司命疑惑。

    陆嫁嫁抓住了她想要刻画天碑的手,认真道:“不要飞升!会死的!”

    司命道:“你这个境界,懂什么?”

    陆嫁嫁连忙道:“这是圣人说的!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圣人,而且……而且到了这里之后,我亲眼目睹了一个五道巅峰的飞升者死去,我与夫君也是因此走散的。”

    她语速很快地将豢龙者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司命神色微微凝重,她听完之后沉默了会,道:“或许他的天碑是错的。”

    陆嫁嫁道:“可前辈的就一定是对的了么?”

    司命傲然点头。

    她曾是神国的神官,对于自己的天碑有着无比的自信。

    陆嫁嫁忧道:“豢龙者也觉得自己是对的,绝不可能出错,可他最后死了……他连同着他的天碑一起死了。我觉得,这个世界根本无法飞升而出,它的答案不是飞升。”

    司命微微蹙眉,问道:“答案?什么答案?天地给修道者唯一的答案不就是飞升么?”

    陆嫁嫁用力摇头:“不是的,飞升者或许都死了,而且……”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说出:“而且这个世界,它不是真实的世界!”

    司命神色一震,她盯着陆嫁嫁,目光如炬,道:“你说什么?”

    陆嫁嫁看着她的眼睛,可以理解她的震惊,她认真道:“前辈,虽然这有可能颠覆你的认知,但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其实,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世界,我们在一本书里,那本书是洛书,记载着千年历史,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五百年前就发生了的事情了。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什么仙廷,而是五百年后的世界,但这里的人都是虚假的,都是洛书创造出的……前辈,你也一样的。虚假的人又怎么可能飞升呢?”

    司命看着她,绝美的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司命欲言又止。

    陆嫁嫁盯着她的眼睛,认真保证道:“雪瓷前辈,你可能觉得我是疯了,但是我可以用性命担保这是真的,我没办法看着你去死……”

    司命看着她的眼眸。

    静静地看了许久。

    “前辈……还是不相信我?”陆嫁嫁抿紧了唇,神色紧张。

    但令她奇怪的是,雪瓷的关注点却不在虚假的世界上。

    她看着自己,嗓音清冷道:“先前你说自己姓陆,那么……你的全名是什么?”

    陆嫁嫁不知她为何会这么问,认真答道:“晚辈陆嫁嫁,嫁娶的嫁。”

    ……

    ……

    (感谢书友无仞剑打赏的堂主呀!!谢谢这位书友的打赏支持和对本书的喜爱呀!么么哒~)

第两百八十二章:湖崖闲话

    “你叫陆嫁嫁?”司命听着她的话语,冰眸微微眯起,牙齿轻轻地摩擦着,强压下心中翻涌起的如海情绪。

    这个名字她不会忘记。

    当初邵小黎曾当着她的面提起过,而罪君一战后,他昏迷将醒的那段时间,宁长久梦话里也时常说起……

    与之一起的,还有一个叫赵襄儿的少女。

    这……是巧合还是……

    司命认真地打量着她,觉得气质越来越熟悉,先前她施展剑法的时候,自己就觉得有几分眼熟了,但当时并未多想。

    最重要的是,这般温柔善良的女子,被宁长久骗似乎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你们不应该在南州么?怎么会来这里?

    陆嫁嫁看着她,发现雪瓷前辈瓷白精致的脸颊似更白了几分,她温润的玉唇似也在轻轻颤抖,那一身包裹身躯的衣袍更似月食时漆黑翻滚的海水,带着难言的压抑。

    陆嫁嫁不明白,自己的一个名字怎么会激起对方的情绪,她试探性问道:“前辈是觉得我这个名字俗么?”

    司命用五道的道境强自抚平了所有心绪的涟漪。

    她的目光重回平淡,话语清冷道:“嗯,简直俗不可耐,与你如今气质很不般配。”

    陆嫁嫁无奈地笑了笑,她当然不会因此对大恩于自己的前辈动怒,只是微笑着解释道:“我小时候家里贫穷,生得瘦小,娘亲担心……”

    “好了,别说了,我对你名字由来并无兴趣。”司命打断了她的话,她看着夜空,淡然道:“我觉得先前你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飞升一事确实有待商榷。”

    陆嫁嫁这才放下了心,她点头道:“谢谢前辈相信我的话。”

    司命看着她,问道:“还有,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这个世界真的是假的?”

    陆嫁嫁认真点头:“前辈大恩于我,我不会编出这样的谎言骗你的。”

    “也就是说,我只是虚假的意识?”司命冰眸幽幽。

    陆嫁嫁总感觉雪瓷的气质变了,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只是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我们一定有办法一起出去的。”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司命问道。

    陆嫁嫁道:“这般玄异之事,想来我说了,前辈也不会相信的,但如今事态紧急,飞升危险太大,无论前辈信不信,我都是一定要说的。”

    司命点头道:“嗯,我……相信你说的。”

    陆嫁嫁展颜一笑,正欲开口,却听司命又道:“前辈前辈听着,显得我太老了,以后你要么喊我师父,要么喊我姐姐。”

    陆嫁嫁微怔,她看着司命有些严肃的面容,想了会儿,道:“雪瓷姐姐?”

    司命轻轻点头,似乎对于这个称呼意外的满意。

    “对了,先前你口中所说的夫君,叫什么名字。”司命想做最后的确认。

    陆嫁嫁疑惑道:“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司命道:“既然暂时放弃了飞升,那我当然要想一想以后的计划,在我想明白之前,陪着妹妹去找你夫君也无妨的。你将他的名字和外貌都与我说说吧。”

    陆嫁嫁轻轻点头,心想雪瓷姐姐虽然气质一直冷冰冰的,但内心总这么温暖……

    “我夫君叫宁长久。”陆嫁嫁说道。

    宁长久……果然是你。

    司命轻轻吐了口气。

    身份彻底坐实了。

    她想起了自己先前与陆嫁嫁的对话,哑然失笑。

    不是冤家不聚头?

    原来她们口中的夫君和主人是同一个人,唉,还是自己的直觉最准,陆嫁嫁那所谓的夫君还

    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啊……

    她看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子,眼眸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宁长久……呵,这就是命运吧,不过你打破脑袋估计也想不到,你妻子会落到我手上,还一口一口地喊我姐姐。

    要真算起来这都是我主母了。

    唉,这么好的妻子都看护不好,那就由我来替你……好好照顾吧。

    司命的心情越来越好了,她的冰眸渐渐澄澈,仿佛雪过天晴的冬。

    陆嫁嫁没有察觉到身边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在说着:“我夫君是个少年模样的人,穿的白衣裳,这里佩着把剑,比我稍高一些,生得很清秀,要是不认识他,看起他就是一个很冷淡的人。”

    司命佯作随口问道:“那要是认识呢?”

    陆嫁嫁道:“要是认识……那也得分人,总之夫君对我是很好的,姐姐不用担心。”

    我当然不担心……当初在断界城,做梦喊的可都是你的名字啊。

    当时她还想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值得魂牵梦绕,如今无意间却见到了真人……嗯,倒是没令自己失望,确实是个我见犹怜的好姑娘。

    司命道:“嗯,对你好就好,唉……当初我的主人也曾甜言蜜语地哄骗过我,我与他一起经历过生死患难,其间误会颇多,甚至刀剑相向过,但最后,我们渡尽劫波,还是和好如初了,当时在一片绝壁高崖上,他对天发誓,说一生只喜欢我一个,也只喜欢过我一个,他会与我厮守,白头偕老,当时我一点也不怀疑他,可是最后,最后……”

    司命睫羽微垂,眼眸中的冰似要消融,化作滴落的水。

    她似是忆起了不好的事,不愿再往下说了。

    陆嫁嫁看着她近乎完美的仙颜上流露出的悲伤之色,心中的弦也被波动,轻轻颤着,她凑近了雪瓷,手抚上她的肩膀,柔声道:“姐姐别伤心了,现在你自由了,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带你出去的,到时候等我和夫君事情做完了,我就陪你一起去新的世界看看,好不好?”

    司命冷笑了一声,道:“当初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陆嫁嫁正色道:“我和那种忘恩负义的禽兽当然不一样!姐姐怎么能把我和他比?”

    司命神色柔和了些:“嗯,妹妹是好人,肯定与他不一样的。只是……按你的说法,现在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我做什么,不都没有意义了么?”

    陆嫁嫁摇头,安慰道:“不会的,大道五十人遁其一,修行没有绝路,你一定可以成为那个一的。”

    司命悠悠叹气,她看着陆嫁嫁,轻轻笑道:“如果我没能回去,又如果我的主人度过了这段岁月,活到了五百年后,那你能帮我杀了他吗?”

    陆嫁嫁用力点头,肃然道:“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做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我若能遇到,定然要帮姐姐雪耻!”

    司命颔首道:“不许反悔。”

    陆嫁嫁想了想,又道:“当然……我也必须等境界足够了才能帮姐姐报仇。”

    “嗯,自己的性命当然要放在第一位的。”司命道。

    陆嫁嫁问:“不知雪瓷姐姐的主人……是何般模样?我到时候该怎么找他?”

    司命淡淡道:“你现在的本事,知道了也是徒劳,正好,接下来的一路上,我再教你些东西,然后帮你将先前所学打磨一番,助你跻身紫庭巅峰。”

    陆嫁嫁心中感激,她看着司命的脸,对于那个所谓的主人愈发憎恨,像这般绝美而善良的美人姐姐,难道不应该捧在心尖上疼的么?

    陆嫁嫁道:“有劳姐姐了。”

    司命道:“以后我若出不去,便只能由你替我复仇,所以之后的教学和练习可能要不同以往了,我会严

    厉很多,你……能接受么?”

    陆嫁嫁道:“姐姐劳心费力教我,我怎么能怕吃苦。”

    “嗯,”司命莞尔一笑道:“可不许反悔。”

    陆嫁嫁道:“当然不会。”

    司命道:“在开始助你修行之前,你先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吧。”

    陆嫁嫁想了会儿,为难道:“这要从何讲起呀?”

    司命佯作思索,道:“若要说些风土人情,那未免太俗气了些,这样吧,你与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陆嫁嫁道:“我的故事很无趣的。”

    司命道:“你与你夫君这般恩爱,想来也经历过不少磨难曲折,就给我讲讲这些吧。”

    陆嫁嫁不解道:“姐姐是五道境界的仙人,想必早已目空万物,这等儿女情长的琐碎事想必是入不了姐姐的眼的。”

    司命淡淡道:“让你说你就说,哪来这么多话?”

    陆嫁嫁恍然明白,雪瓷姐姐虽入五道,但人性未泯,看上去清傲冷艳,心中其实是柔软的。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给司命讲起了自己与宁长久自相遇到相爱的故事,皇城之变,四峰之乱,九婴现世,枯守三载到后来的相逢,其间跌宕曲折,哪怕是口述的陆嫁嫁也微微恍神。

    司命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轻声说上两句。

    她们从沙滩走上了山崖,一路登到了高处,陆嫁嫁的故事也渐渐说完。

    司命道:“没想到你们经历了这么多,师徒可是禁忌啊,想来你也是捱过了不少非议吧?”

    陆嫁嫁轻轻点头,道:“其间虽是辛酸曲折,但也总算熬过去了。”

    司命叹息道:“可如今你们又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呀。”

    陆嫁嫁轻垂螓首,话语宁静道:“生死相随就是了。”

    司命看着她的脸,心也随之柔软了些。

    她微笑着问道:“那么这位叫宁长久的,只喜欢你一个么?”

    陆嫁嫁先前所讲述的故事里,对于赵襄儿是没有提及的。

    陆嫁嫁面不改色道:“当然,夫君只爱我一人的。”

    失了红丸一事已被雪瓷姐姐多次嘲笑了,若是再让她知道自己夫君还与他人完婚过,想必接下来的一路上要笑话死的自己了,她可不想再在姐姐面前丢人现眼了……

    司命淡淡笑了笑。

    陆嫁嫁有些心虚,问道:“怎么了?”

    司命道:“没事,只爱你一人就好,我只是怕有些男子,明明有着三妻四妾的心,做着三妻四妾的事,嘴上却还口口声声说着爱,真正的爱哪有可以分成几份的呢?我说得对吧,妹妹。”

    陆嫁嫁的心跳加速了些,她目视前方,道:“姐姐说的……是很对的。”

    司命转过些头,故作好奇道:“妹妹是有什么心事?”

    陆嫁嫁笑了笑,她将一绺发丝挽至耳后,弯眸笑道:“没事啊,姐姐多心了。”

    “嗯,那就好。”司命平淡地说着,心中却嗤笑。

    赵襄儿……也不知道哪个是大主母,哪个是二主母呀。呵,不过赵襄儿这名字,听起来就像个小丫头,想来实力境界还远不如陆嫁嫁,到时候若是见了面,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

    两人并肩立在了山崖上,下方是玄武湖的水,上方是星空烂漫的夜。

    她们是此间最绝色的景。

    “好了,我授你道法剑术,你定要认真修行,若是有所懈怠,可别怪姐姐不讲情面罚你。”

    司命立在崖边,双手负后,如是说道。

    ……

    ……

    (感谢书友清风飞雪丿打赏的大侠!谢谢书友的支持呀~~)

第两百八十三章:论道授业

    凿空的大山里,井一般的上空,星光抖落。

    老人点燃了篝火,火光红亮,土青色的麻衣外罩着的斑斓虎皮在光中幽颤,像是年迈的虎。

    李鹤看着他,问道:“月亮在变丑?这说明了什么吗?”

    老人道:“说明世界在变坏。”

    李鹤不解:“天下已然如此,还能怎么坏?”

    老人道:“真正的大恐怖永远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它一直在发生着,等到它真正降临的时候,我们便会像面对最终的死亡那样,没有半点抵抗的力量和余地,这是真正无形的恐怖……圣人入雷牢的国里,打得天翻地覆,举世皆知。但这并不是最凶险的,圣人比我们所有人都清楚,他真正的敌人是什么。”

    篝火噼里啪啦地炸着。

    宁长久听着这番说辞,目光也忍不住投向了山的井口。

    老人看着他们,道:“我要说的,只有这些了。你们若还有疑惑,可以去峰内看看,那里是我一生所有的成果,轻拿轻放,可别弄破了。”

    宁长久点头致谢,问道:“敢问先生叫什么?”

    老人道:“张横。”

    ……

    宁长久与李鹤向着峰内走去。

    随着他们的脚步,周围的幽暗渐散,深处的石门显出轮廓。

    石门似迎宾客,缓缓开启。

    “张老先生毕生成果是何其珍贵之物,就这样让我们随意观览了?”宁长久轻声问道。

    李鹤说道:“学识不似功法,真理并无冲突。只要你怀有学习之心,它们便一视同仁于众生。”

    宁长久笑道:“是我想浅了。”

    石门内是一整座被掏空的山,山体中摆放着许多物件,迎面而来是一幅山形图,图是立体的堪舆图,但上面的山峰河谷时不时发生着变化,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插着一枚旗,旗帜边上,一座大山已经炸毁,那是寂耳山。

    这幅山形图会随着真实世界的改变而改变。

    他还看到了几个巨大的翅膀,有的形如鸟翼,有的形如蝠翼。边上有着注脚——那是张横尚在通仙境时,修行入了瓶颈,想另辟蹊径飞上云霄。

    鸟翼上空,缓缓流动的年历好似参差星斗,其侧书着“随月盈虚,依历开落”四字。

    正中央,巨大的铜球瞩目,铜球以四道缠柱龙骨固定,星宿星宫节气列次显现,其间更有铜叶生叶以作计时。

    宁长久缓缓向着中央走去。

    浑天仪之侧,同样铜制的地动仪如兽蛰伏,金龙铸于八方,口衔铜珠,下方有八只蟾蜍张口以待。

    及至更深处,宁长久终于见到了那块与第七神相关的石碑。

    与其说那是石碑,不若说是一块板。

    板上纹路外方内圆,中心的花纹几乎是绝对对称的,第一反应是连绵的火焰或者藤叶,它们复杂地铺满了整个圆。圆的中心,绘着一个火柴般的人形。

    那个人形很是简陋,如大字上画了个圆圈,与整幅对称美丽的画格格不入,似是谁仓促留下的绝笔。

    “这块石板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李鹤在一旁看着,说道。

    宁长久道:“我觉得这是盒子。”

    “盒子?”李鹤不解。

    宁长久手指抚摸过它的边,说道:“盒子一般有六个面,这像是其中的一个。”

    经他这么一说,李鹤嗯了一声,觉得有几分道理。

    “如果这是盒子,那它是用来装什么的?”李鹤自语道。

    宁长久凭直觉道:“火种。”

    李鹤道:“火种……你认为那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宁长久道:“只是猜测。”

    李鹤不再去看四周的收藏,而是盯着他,道:“你来到这个世界,一路上所见所闻这一切,可有什么想法?”

    宁长久放下了石板,道:“这里像是末世。”

    李鹤道:“是的,末日可能是今日,也可能是明日,谁也说不准……总之,胜负会在雷牢年过去的那天分出。”

    宁长久道:“圣人输了。”

    李鹤神色自若,他从与宁长久的交流中早已猜到了此事:“输了就输了……唉,杀死雷牢,坐镇十二年,逐年破尽神国,这本就是最疯狂的,不可能实现的梦。”

    宁长久没有回答,他微微出神,至今不明白,圣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竟然可以在神国中与国主为敌,什么样的权柄可以压制住神国的力量?那人真的是师尊么?

    李鹤忽地响起一事,问道:“对了,你在五百年后,听说过我的事迹吗?”

    宁长久本想说他的诗篇脍炙人口,但想了想,还是如实道:“不曾。”

    李鹤道:“那我应是死了。”

    宁长久道:“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座墓地。”

    李鹤道:“可我还以为自己活着的……谁都想与世长存。”

    宁长久道:“这里确实真实得可怕。”

    李鹤道:“可惜不是世界,而是一本破书。”

    宁长久感慨道:“洛书何其神妙。”

    “洛书……”李鹤想了想,说出了他的猜测,“这应是一本精神之书。”

    宁长久点头赞同。

    他同样有此猜测。

    若此刻的自己真是**,那绝不存在什么杀不死。

    所以他真正进入洛书的,只有可能是精神。这是一个将一切都模仿得淋漓尽致的精神世界,历史是真的,他们却是假的,这是无比真实的梦,梦中的所有人都是照着历史复刻而出的。所以一路走来,宁长久甚至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普通人,因为普通人不会被记载在历史之中。

    历史是大修行者的历史。

    正因为是精神世界,所以他们每死去一次,便是精神的一次崩坏,人脑会抹除一部分记忆来自救。若是死得多了,可能是变成白痴,也可能会变成疯子。

    他们的**应该飘浮在洛书迷雾里,被一种近乎碾压式的摄魂之术慑取了心神。所以他们如今所要做的,便是让精神重归**,破洛书迷雾而出。

    “洛书的创造者是谁呢?”宁长久问道。

    李鹤道:“古籍上说,洛书是创世书之一,是真正的活史官。”

    “可创世书的创造者又是谁呢?”宁长久问。

    李鹤道:“或许是天造地设之物。”

    宁长久并不认同:

    “天地会创造生命,但不会创造书籍,这应是拥有慧识的生灵制造出的产物。”

    李鹤皱眉:“你觉得洛书是人写的?”

    宁长久点了点头。

    李鹤道:“那这样的神物,创造者又能是谁?”

    宁长久道:“神物的创造者当然是神。”

    李鹤想了想,道:“创世时的神?”

    宁长久自语道:“创世神又是谁?什么时候才算是创世呢?”

    李鹤直截了当道:“混沌开辟之后。”

    宁长久沉思片刻,点头同意。

    混沌又是什么时候开辟的?在神话中,混沌的开辟与烛阴衔烛照破寰宇有关。

    按照张横老人的说法来看,烛龙或许是第一个到达这颗星的神明。

    但宁长久也知道,历史绝非是四五千年前才开始的,他在断界城走过了亿万年的光阴,才终于来到了混沌的起点。

    烛阴照穿混沌开辟天地,玄泽降生成江海,天藏掌管着矿脉,荒河龙雀展翅为疆土,岁菩提为草木之神灵,冥君为万灵之归宿……这些神话看似恢弘绚烂,但本质都是假的,它们是由太初六神编造的创世史诗,塑造了它们的威严与神秘,让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本源元素直接联系起来。

    于是它们到来的日子被称为创世,它们之后的世,便是它们所统治的时代。

    但世界的诞生与它们并不相关,它们亦是入侵者,是披着神祇外皮的窃贼。

    宁长久很快想通了这些。

    “创世之书。”宁长久嘀咕了一声,随后认真道:“如果创世之书是创世神写的书,那么创造它的人,很有可能是太初六神中的某一位。”

    李鹤道:“此言有理,若是它们,拥有这样的神力不算奇怪,只是,创造这洛书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宁长久道:“书籍的意义是记录,只是不知道它们要记录什么。”

    李鹤道:“想这些对于出去没什么帮助。”

    宁长久轻轻点头。

    他的当务之急只是出去。

    被压制的精神该如何回归**呢?他的精神力已被修罗神录提升到了远超常人的高度。

    但依然不够。

    李鹤道:“要不要再出去看看,或许会有线索。”

    宁长久好奇道:“你为何要帮我这么多。”

    李鹤坦然道:“因为我也有妄想……我也想出去。”

    宁长久看着他,沉默不语。

    李鹤道:“你是精神,我也是精神,我们的区别只是你有**,而我没有,若找到了出去的办法,或许可以想办法把我遗体从坟里刨出来。当然,尸骨无存就另说了。”

    李鹤正悠悠地畅想着,忽然间,铜珠撞击的金属声响起。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着声音源头望去。

    西南方向的金蟾蜍口中正置着枚铜珠。

    两人对视了一眼。

    地动了。

    ……

    ……

    赤云山的悬崖上,湖风托着陆嫁嫁的剑裳,裙裳的下摆舞如迎风之荷。

    白衣与黑袍的影在压上交错,落下光被斩得斑驳。

    陆嫁嫁以剑体凝成的长剑在狂风中不停地变幻着姿态,用雪瓷先前传授的剑技与之为敌。

    司命手持黑剑,在她长剑风一般的舞动中交击格挡着,时不时见缝插针,破入她的防守之中,将其如阵般列好的攻势拆碎。

    “太慢了。”司命轻讽了一句。

    陆嫁嫁剑如长龙凿地之时,司命身子微屈,双腿发力,一跃而起,随着她灵巧的一跃,身子两侧,黑色的龙卷平地拔起,螺舞绕身,司命黑剑汇聚,照着陆嫁嫁的落点斩下。

    陆嫁嫁立刻收剑,身影左右腾跃着后退,快若扭曲的电光。

    但她的身法已被司命抓死,她还未腾挪到一处时,司命的剑便已预知到了她的落点,凭空出现,陆嫁嫁招式落了下风,凭着生死间砥砺的直觉招架了几式后,圆融的剑意便被斩出了裂缝。

    陆嫁嫁心知不妙,这样下去自己必然溃败无疑。

    她先用遁剑术暂时将身形隐匿剑中,然后试图用补灵术将剑意和剑气修复。

    但这是司命不久前才教授的术法,她衔接起来尚不连贯。

    司命也没有刻意放水。

    陆嫁嫁隐匿身形的剑气之云才一释放,上空,司命的剑光便已亮起。

    剑光似闪电裂云,司命身影更若鬼魅,倏然而下。

    “怎么还不如上一次。”司命话语清厉,她的剑击中了陆嫁嫁的剑。

    陆嫁嫁被震得身形后退。

    她们此刻的境界是相仿的,陆嫁嫁不能敌她便只是单纯的技不如人了。

    当然,她修道不过二十载,司命则是修道千年,同境之中她也不可能是敌手的。

    剑刃相交,雪亮的光芒电火花般飞溅,燃烧的剑气里,两人的眉目皆映成了雪色。

    叮叮叮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陆嫁嫁由进攻转为防守,很快,她的防守之势也要撑不住了,不停后退的脚步愈发凌乱。

    “先前怎么教你的?这一剑的角度不对,你偏离了三毫,这的三毫在剑气里便会短上三尺,你的灵术衔接顺序也错了。”司命话语严厉,剑刺入缝隙,步步紧逼。

    陆嫁嫁终于支撑不住,招式被击穿,露出了明显的破绽。

    司命身影前追,直接以剑背抽打而上。

    陆嫁嫁力所不逮,被直接掀翻,在地上连滚了几圈后堪堪停在悬崖边。她虎口震麻,手中的剑也脱手甩出,于空中转了几圈后铮然扎入一旁的岩石里,本就由剑灵同体凝成的剑,在颤鸣几声后褪去了光泽,重新化为沙尘。

    “我若是敌人,你就已经死了。”司命收剑,走到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陆嫁嫁垂着头,低声道:“嗯,是我学艺不精了。”

    司命训斥道:“一次不如一次,哼,你的心气已经打没了,这样的剑心修什么剑!”

    陆嫁嫁道:“是姐姐太厉害了。”

    这种比剑时的压迫感,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司命听到这句话,面上却燃起了怒色,道:“我厉害,就能掩盖你的错误么?”

    “不能的。”陆嫁嫁道。

    司命道:“我活了千年,你的天赋之差,哪怕是我都觉得罕见。”

    “嗯?”陆嫁嫁抬起头,心想先前还不夸自己天赋罕见么,怎么雪瓷姐姐态度一下子变化这么大啊。

    这是……怎么了啊。

    司命看着她,道:“我说过,我会对你很严厉,会以最高的标准要求你,否则你根本没办法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

    陆嫁嫁缓缓支起身子,道:“嗯,下次比试我不会再犯失误了。”

    “我会给你机会,别人可不会。”司命冷冷说着,忽地一把抓住了陆嫁嫁的手臂,陆嫁嫁低呼了一声,身子被司命猛地扯了过去,双手反剪,摁在地上,施以惩罚作为训诫。

    陆嫁嫁起初挣扎了一番,但想到雪瓷姐姐这般劳心费力地教自己,自己却频频出错,分明就是剑心不稳,确实该打。

    司命一边罚着她,一边指点着她先前招式的问题,并问她记住了没有。

    陆嫁嫁羞耻地点头,心想自己难道真的是一柄注定要锻的剑?

    指点过后,司命将她扶起。

    她看着陆嫁嫁,眼眸中泛起了真诚的怜惜之意,她柔声道:“嫁嫁妹妹,你要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陆嫁嫁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司命叹了口气,道:“好,以后要更认真些,我再传你一种术法,这种术法是鬼魅夜行般的剑术,多用于刺杀,这种剑术会简单很多,你若不能一遍学成,姐姐可免不了再罚你了。”

    陆嫁嫁听着简单很多,点了点头。

    司命回过头,嘴角不经意地勾起……呵,简单?这种剑术哪怕是自己都学了一个月有余,陆嫁嫁要能一次学会才是天方夜谭。

    她回过头,看着陆嫁嫁认真而坚定的眼神,心想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傻呀……可惜摊上了这么一个夫君,你夫君既然敢对我下奴纹,那你只能替他好好受过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找到了宁长久,他又会是什么神情。

    司命有些期待了起来。

    司命内心涟漪泛起,脸上平静如冰,她看着陆嫁嫁,开始传授这种剑术,陆嫁嫁凝神听着,很快,她的眉便蹙起了些,先是对于“简单”二字产生怀疑,然后再对于自己的天赋产生怀疑。

    原来自己这么笨啊……陆嫁嫁抿紧了唇,心想这个世上果然人外有人。

    授课结束之后,司命坐在崖边,绣鞋放在身侧,眸光远眺,玉足涤荡湖风。

    她招了招手,示意陆嫁嫁坐在她的身边。

    陆嫁嫁小心翼翼地坐下。

    陆嫁嫁看着她身前悬着的一块石碑,问道:“这是姐姐的天碑吗?”

    司命点头道:“嗯,与时间有关。”

    陆嫁嫁眼睛一亮,道:“我夫君拥有些时间的权柄,你们若是见面了,或许可以探讨一二。”

    “嗯……”司命应了一声,面不改色。

    他若真见了我,这时间权柄也不知道有没有脸拿出来……

    陆嫁嫁道:“这块天碑洛书有可能认可么?”

    司命道:“我不确定。”

    这是她曾经用来通过天道的天碑。

    她原本很清楚,她现在所要面对的不是天道,而是洛书,这两者并不相同,所以她最初并不认为存在问题。

    但此刻她的看法改变了。

    天道和洛书或许存在某种联系,自己的天碑可能会因为重复而被毁去,而这个世界的飞升似乎也出了未知的问题。

    在没有弄清楚这个之前,她也不敢贸动了。

    “你境界这般低,就不要想天碑之事了,还是另辟蹊径为好。”司命话语柔和了许多,她收好了天碑,看着陆嫁嫁,道:“你若非遇到了我,恐怕早已死去,唉,你夫君是怎么让你来这种地方犯险的,太没良心了些。”

    陆嫁嫁道:“我与夫君是去救人的。”

    “嗯?救人?”司命道:“救什么人?”

    陆嫁嫁答道:“我的一个徒儿如今正性命攸关,我们得穿过这里去救她。”

    “徒儿?”司命道:“很重要么?”

    陆嫁嫁道:“很重要,她也是夫君的小师妹。”

    你是宁长久的妻子,也是他的徒弟。你的徒弟是宁长久的小师妹?

    司命眼眸微眯,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关系。

    司命问道:“是女弟子么?”

    “是的。”陆嫁嫁答道。

    “呵,那救回来之后,可别姐妹相称啊。”司命笑道。

    陆嫁嫁认真道:“我夫君不是这样的人。”

    司命嘴角勾起,淡笑道:“是么?那你夫君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你真的了解他吗?”

    陆嫁嫁眸光清怨,她微有赌气道:“反正不会像你主人那样的。”

    司命道:“是啊……我主人可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当初他是从外面来到我们这个城的,我让我妹妹收留了他,我妹妹不过十三四岁大,却还是被他下了手,他瞒着我,口口声声说着爱我,还说,司……嗯,反正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我不愿再想了。”

    “竟还有妹妹……”陆嫁嫁心想那人的品德之低劣,真是不停地刷新着自己的理解。她看着雪瓷姐姐冰霜摇晃的眸,又有些后悔说这个了。

    “是啊,有个妹妹。”司命无奈地笑道:“妹妹喜欢穿红衣服,与他同居了许久,当时我不疑有他,后来东窗事发,妹妹在我逼问之下,才将这些事和盘托出。”

    司命说着,轻轻摇头,微笑道:“想来你夫君应是不同的。”

    陆嫁嫁双手撑着崖壁,修长的腿轻晃着,她认真道:“姐姐也会好的归宿的。”

    司命抚了抚她的发丝,道:“我说这个,主要是告诉你,小师妹也是要堤防的。”

    陆嫁嫁想着宁小龄的容颜,她三年前便已娇俏可爱,如今想来更是亭亭玉立了。

    “不会的……”陆嫁嫁觉得宁长久应该做不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还是小心为妙。”司命笑了笑,她随口问道:“你夫君的小师妹叫什么呀,长得好看么?”

    陆嫁嫁道:“她叫宁小龄。平日里都穿白色道裙,大约这么高,很清秀漂亮的……”

    “嗯。”司命应了一声,旋即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她又问道:“叫什么?”

    陆嫁嫁道:“宁小龄,嗯……年龄的龄。”

    ……

    ……

    (这章补的昨天的~)

第两百八十四章:洛书之局

    “宁小龄……”

    这三个字在司命的唇边滑过,她陡然想起了那一日,自己在中土雷国边救下的白裙少女。

    当时她为了调查冥君一事,途径雷国,见证了雷国国主师雨与那外乡女子的对决,其后城外,风雪骤动,她本远观热闹,后来看那少女瞧着顺眼,便顺手救下。

    少女自称宁小龄。

    当时她还想,又是宁,又是小的,名字实在有些可恨。

    如今看来,自己的感觉可真是一如既往地准啊。

    自己一共就救过两个女子,一个是宁长久的小师妹,一个是宁长久的徒儿兼妻子,真是捣了他家窝了……世上难道真有这般凑巧之事?还是说,夜除在心知自己必死之时,将某种羁绊烙印在了自己的命中。

    她不得而知。

    “怎么了?这个名字也俗吗?”陆嫁嫁笑着问道。

    司命微嘲道:“ 是俗呀,但你们毕竟一家人,倒是般配。”

    陆嫁嫁不置可否。

    她看着星空,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他们了。”

    司命道:“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陆嫁嫁倾过头,看着司命月光糅碎的眉和清泉流泻的发,侧脸的线条犹在画中。

    她微微出神,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好么?”司命对上了她的眼。

    陆嫁嫁看着她清媚的冰眸,对视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主动移开了目光,望向了崖下的湖水,夜色中的湖浪像是吹卷的草地。

    陆嫁嫁道:“你救我性命,杀妖取丹予我服食,犹若亲姐妹;你传我术法,精妙道术倾囊相授,犹若亲弟子;与我谈心推诚置腹,还助我找寻失散的夫君……”

    陆嫁嫁捏着手中的妖狐面具,话语声越来越轻。

    司命静静地听着,道:“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了么?”

    宁长久非但以阴谋算她,还以奴纹辱她,如今她应该狠狠拿她妻子出气才对啊,怎么真成照顾主母了?

    司命眉尖轻挑,心中不悦,她看着陆嫁嫁,眸光中的柔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授课时的严厉。

    “好了,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继续修炼,这次若再犯错,姐姐可不会手下手下留情了。”司命自崖边起身,她赤着雪足,缓缓向着崖心走去。

    陆嫁嫁看着她曼妙的背影,心中微怨,心想自己怎么也是南州一宗的宗主,如今为人徒儿不说,还被当作女弟子处罚,一如自己曾对乐柔的那样……虽说修道一途学无止境,当虚怀若谷,但若让人看到这幕,想来自己再无颜面回宗了。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心便也乱了些,心乱剑当然不能快。

    司命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剑势的破绽,在二十招便步步紧逼,一举击溃了陆嫁嫁的守势,陆嫁嫁情急之下使出本门功法迎敌,司命微一冷笑,她早已说过这是残缺之剑。

    时间在她眼中渐缓,于是相对的,她的剑的速度便快了数倍。

    剑意之薄弱处倏尔断裂,陆嫁嫁剑招被破,身影不稳,再次被打倒在地,司命黑剑犹若鬼魅,点在了她的眉心前。

    陆嫁嫁低头认输。

    司命收剑。

    此后便是百炼成钢的锻剑,司命以此为名,话语训斥,讲解着她方才的失误,陆嫁嫁长发垂落,双手扶着岩石,唇儿紧抿,对于司命严厉的训斥一一应下。

    司命天生神女,气质清圣出尘,对于陆嫁嫁这般温柔的性格有着天然的压制。

    陆嫁嫁心忧,这是洛书的世界,在洛书所编写的历史里,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会不会被记录进去呢?若是记录进去了,自己该如何自容呢?

    她学得更刻苦了许多。

    司命发现她的天赋让自己都有些咋舌。

    许多复杂奥妙的道法,陆嫁嫁从找到门槛到登堂入室,所用的不过数个时辰时间。

    这让司命心中有些不舒服。

    不能再教了……若是将来她比自己更强,难保不会报复自己。她虽是好人,但自古近墨者黑,她可放心不下宁长久。

    司命道:“好了,你学得差不离多少了,以后勤加苦练,定能破开五道门槛,迈入其中,只是切不可急功近利,在紫庭巅峰多滞留几年也是无妨的。”

    言外之意是可以再让自己多欺负几年。

    陆嫁嫁哪里听得明白,只当是姐姐在关心自己,她捋了捋裙摆,嗯了一声,道:“我会注意的。”

    司命道:“好了,之后的事路上再说,我们先去找你夫君,随后想想找到破书而出的办法。”

    “好。”陆嫁嫁跟在她的身边。

    一个日夜里,司命与陆嫁嫁又走过了千万重山。

    她们所见的一切也越来越荒凉,而关于宁长久的所在,她们未能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陆嫁嫁心中有种直觉,她距离宁长久是越来越远的。

    “这个世界根本看不到尽头。”司命说道。

    陆嫁嫁道:“我们才走了一天一夜,会不会是走得不够远。”

    司命否定道:“思维是没有边界的。”

    “思维?”陆嫁嫁不解。

    司命道:“这个世界很古怪,它越来越假了。”

    “哪里假?”陆嫁嫁的手指触摸着寸草不生的岩壁,上面传来的触感很是真实。

    司命道:“你境界还低,很难与你解释,总之跟着我就行了。”

    陆嫁嫁近日总被嫌弃,也习以为常了。

    司命拄着黑剑,在一块巨大的山岩处坐下,道:“我们不能再像这样没有头绪地乱转了。”

    陆嫁嫁表示赞同,这样找下去,别说出去,她们自己都

    要迷失了。

    “那该怎么办?”陆嫁嫁问。

    司命道:“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寻找你的夫君,而是破除洛书。”

    “破除洛书……”陆嫁嫁向着四周望去。

    此刻的洛书所象征的是茫茫天地,她们如何能破得开天地呢?

    司命望着这个空旷的世界,沉思片刻之后,一粒白光在她的眉前凝聚,很快,雪白的亮芒如圆推开,将她们都笼罩在内。

    “你发现了什么?”司命问道。

    陆嫁嫁看着那粒白点,托腮沉思,她现在有了当学生的觉悟,回答问题都小心翼翼了:“这是一个领域?”

    司命白了她一眼,道:“别说废话,认真回答,错了也不罚你。”

    陆嫁嫁没有了心理负担,她盯着那粒白点,略一沉吟,脑海中灵光乍现,立刻道:“这是洛书!”

    司命轻轻点头,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是的,如果这个世界是洛书创造的,那它应该也是一个领域,而洛书的位置,应该会处于这个领域的正中央。”司命将那粒白光攥取手中,随着她手的移动,领域也跟着移动。

    陆嫁嫁问:“那世界的中央又会在哪里呢?”

    司命道:“在洛书那里。”

    “……”陆嫁嫁沉默片刻。

    司命道:“我说的是洛。”

    “洛?”陆嫁嫁被一语点醒。

    洛书当然在洛里,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但通常容易让人忽视。

    可是这个世界有洛么?

    陆嫁嫁想着洛的记载。中土四座神楼,是存在了千载的建筑,历史悠久。

    若记载无错,如今的四楼应是屹立于中土的。

    司命道:“此刻我们置身于历史的风暴里,洛书应是风暴的风眼,出去的方法最有可能藏在那里。”

    陆嫁嫁为难道:“那我夫君……”

    “脑子里整日只有男人。”司命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额头,道:“若是破除洛书,你的夫君无论身处何地,自然也就破书而出了,这样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陆嫁嫁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她担忧道:“那姐姐呢?等到洛书解开,姐姐作为书中之人该怎么办呢?”

    司命道:“不用担心我,我已有办法。”

    “真的么?”陆嫁嫁以为她在安慰自己。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司命唇瓣微倾,想象着宁长久后院失火的画面。这等小乐趣是这沧海横流的乱世里难得的慰藉。

    陆嫁嫁也只好信她。

    “此处的地貌较之五百年后早已天翻地覆,洛又在何处呢?”陆嫁嫁问。

    司命揉了揉太阳穴,日夜的奔波在她无瑕的眉目间写满了惫意。

    “我想想。”司命说道。

    陆嫁嫁静静等待,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司命道:“你借我一下。”

    “什么?”陆嫁嫁疑惑。

    司命道:“借我靠靠。”

    陆嫁嫁心中温软,挪了挪身子,将肩膀凑到了她的身边。

    司命道:“换个地方。”

    ……

    司命醒来时,已是一炷香之后了。

    夜风伴着腥气吹来,星火在远处的山脉出腾起,那里似又有战争爆发,轰隆隆炸起的巨响里,倒塌的山脉犹若被分尸的巨龙。

    司命自陆嫁嫁的怀间起身,她慵懒地舒展了一番身子,她对着陆嫁嫁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

    陆嫁嫁总觉得怪怪的。

    司命道:“随我来吧。”

    陆嫁嫁起身跟上。

    方才睡梦之中,她想要心鹜八极神游六仞,以星辰为坐标,确认这片的大地上她们所在的方位,但她未能做到。

    这更加坚定了她先前的一个猜测。

    她们并非真正的人,而是精神。

    她现在可以依靠神识游于四野,但想要神魂出窍遍览世界便无法做到了,因为她此刻已是精神,当然出窍不得。

    那么现在,她们的肉身很有可能就漂浮在洛的迷雾里。

    她起初有些担心肉身的安危。

    但转念一想,洛书的禁制既是屏障也是保护,连她都无法幸免,那其他人陷入迷雾之后,想来也会堕入洛书的世界里。

    她不再去担心那些。

    “走吧。”司命踏上了黑剑,陆嫁嫁立在她的身后。

    不知为何,在踏上剑的那刻,司命的心中隐隐有种感应,自己此去,好似会与故人相逢。

    ……

    ……

    宁长久与李鹤告别了张横。

    张横摆了摆手,在他们离开之后,悠然长叹,身前篝火的焰芒不停跳跃,燎上脸颊,似要将毛发都燎烧成灰。

    老人看着天上的月亮,沉沉地睡了过去。

    宁长久与李鹤向着西南方向走去。

    那是地动仪所指示的方位。

    西南……

    宁长久幡然醒悟:“洛?”

    李鹤皱眉道:“洛?那是什么楼?”

    宁长久道:“洛千年之前便已存在,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它么?”

    李鹤摇头道:“不曾听闻,但西南处确实有一通天之楼,那楼残破不堪,只听闻是上古遗迹,倒是不曾听说藏有洛书。”

    宁长久皱眉道:“应该就是那座了,洛书或许是后来才供奉楼中的。”

    李鹤道:“你的意思是,洛书的出口就在那里?”

    宁长久道:“只是猜测。”

    这也是地动仪的指示。

    在龙口中的珠子落下之时,宁长久与李鹤都感受到了一股冥冥中的预兆。

    李鹤回忆了一会,道:“你说的那座楼是禁地,当初有上万百姓曾去过那里,然后再也没有回去,从此以后那里便被封了,再不允许人进入。”

    “百姓?”宁长久不解:“百姓前去那里做什么?”

    李鹤道:“挖金子……不知哪里来的传闻,说哪里藏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富,土层上,贵重的金属堆积成山,地底下,珍贵的矿藏更是汇聚成河,任何人只要饮了金河中的水,便可以获得神性,拥有强大的天赋与境界。”

    宁长久听着,想到了伏地十万的累累白骨,道:“世上哪会有这样的好事。”

    李鹤道:“不过也没有区别,此番乱世动辄毁城灭地,死在哪里不是死呢?”

    “死……”宁长久想着这个词,说道:“我觉得我太幸运了些。”

    “幸运?”李鹤笑道:“怎么幸运了?”

    宁长久道:“天遭劫地遭灾,我这样境界的,独善其身都难,但我初初到来,便遇到了豢龙者,豢龙者身死之后,我又侥幸遇到了你们,一路上得李前辈庇护,又得张横前辈解惑,洞悉了世间诸多真相,地动仪又恰巧显灵,指引我前去洛……”

    “我的运气真是好得出奇。”宁长久感慨道。

    李鹤道:“想来你前一世是做了什么绝顶的好事,得了回报了。”

    宁长久轻轻摇头,他的前一世平静不生波澜。

    “对了,我还走丢了个小孩。”宁长久想起了此事。

    “小孩?”李鹤问:“你的小孩?”

    “不是。”宁长久道:“路上捡来的。”

    李鹤道:“养了十几年?”

    “没有,不足两个月。”宁长久道。

    李鹤道:“那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你还有一颗心怀苍生的圣人之心?”

    宁长久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一直觉得,那个小丫头不简单。”

    “不简单?”

    一个路边捡的小姑娘而已,李鹤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几日的天空中,异象横生。

    天空上,他们所不可见的神国中,圣人与雷牢神主的战斗似已进入了白热化。

    战场被天地分割在了两端。

    上方之人的人与妖击穿苍穹,以血肉之躯登顶仙廷,不知何时归来。下方的人妖与古神从未停止厮杀,那些上古而来的庞然大物对于僭越拔剑的人类凶猛地咆哮着,它们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曾经不可一世的身躯被钉死在山峰上,而它的下方,同样堆积着无数人族与妖族的尸骨。

    “有一批古神也随着他们登天了。”李鹤忽然道:“那些古神似乎是太初六神的后裔,它们与如今的神国之主或许有着血海深仇。”

    宁长久道:“十二神主的出现终结了太初六神的时代,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是绝对的对立面。”

    李鹤叹气道:“反正最后还是输了,再壮烈又怎么样呢?眼不看为净。”

    数日,他们在多番问路之后,终于找到了洛的所在。

    宁长久登上了楼。

    楼中只存放了一些蒙尘的古物,看上去没什么价值。

    十楼空空如也,洛书不在其中。

    宁长久并未觉得失望,他心中的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人在他的耳畔低语呼唤,邀他前往。

    “去深处看看吧。”宁长久道。

    李鹤已凭剑开道。

    洛的深处是神裂之谷。

    当初这里设下的禁制早已古老腐朽,李鹤递出一剑,白光贯空而下,将禁制破开,碎了个干净。

    两人一同走入其中。

    浑浊的光线里,肮脏腐烂的气息迎面而来。

    他们的眼前是一片树林,那片树林皆是白骨。若仔细看,这些白骨便是倒栽葱般扎在地里的,人的尸骨,他们的血肉早已腐尽,上方的骨头分叉散开,像一柄柄伞,在坚硬的岩石中撑开着。

    远处的骨伞下,人影晃动。

    那是幼龙般的身影,却生长着人的面颊。

    他虽拥有了龙的身躯,但没有龙的鳞片和利爪,它们的皮肤光秃褶皱,伤痕累累,这个人脸的幼龙抱着伞骨,用力地啃咬了上去,它的口中皆是鲜血。

    “前面应是淘金村。”李鹤停下了脚步,并不吃惊,道:“他们应是曾来寻宝的人,被困在了这里,饮下地底的河水之后变成了怪物。”

    宁长久看了它一眼,道:“走吧,去深处看看。”

    话音未落,大地忽然震动,下沉。

    下方,似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沉闷的呼吸。

    ……

    ……

    洛外。

    一柄通天大剑斩落,刺透了洛苍宿的麟体,将他和天藏一起钉在了地上。

    木灵瞳足踏虚空,缓缓走了下去。

    她没有再去看洛苍宿一眼,而是看着这个古老而伟大的生命,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她伸出了手,按在了它的头颅上,感知着它所拥有的力量。

    世间所有的,成千万种或寻常火珍贵的矿藏在它的躯体内发着光,那是它的血肉,而此刻,随着木灵瞳伸出的手,它“血肉”中的力量缓缓地榨取出来,一点点流入了木灵瞳的身体里。

    片刻后,木灵瞳睁开了眼,微惑道:“怎么会没有白银?”

    ……

    ……

    (今天及接下来的几天凌晨都无更新,思维有点过载,调整几天……恢复双更会通知的。)

第两百八十五章:地核深处的孤单

    土层下有什么东西爆发出了呼吸。

    那是地动仪检测的来源。

    岩石层高高隆起,猛地下坠,大片吊死鬼般的白骨树破碎,飞溅的骨头碎片瞬间杀死了那些无鳞的人龙。

    这样的“呼吸”似乎已经进行过许多次,周围的许多山峰已经扭曲,似乎随时要倾斜砸落。

    神裂之谷虽在崩溃的边缘,却没有彻底地塌陷。

    “下面有活物?”宁长久看着脚下碎裂的岩石,问道。

    李鹤道:“天藏难道还活着?它们没有被彻底杀死?”

    宁长久道:“神祇应是不会死的……”

    李鹤想起了张横的说法,道:“或许要将它们的星星毁了,才能将它们彻底杀死。”

    宁长久道:“可星星远在天外,如何才能毁去呢?”

    李鹤摇头不语。

    宁长久道:“先进去看看吧。”

    李鹤随手一抓,地上碎裂的白骨拼成了一座剑舟。

    两人踏上剑舟。

    剑舟驶入了那条多年前淘金者开辟出的路,道路起初很宽敞,两边的岩壁上长满了伞一样的白骨蘑菇,老鼠般的生物在墙壁上不停穿梭,啃咬着这些骨头,发出清脆的碎骨声。

    他们身影经过,老鼠般的小鬼一哄而散。

    通往地心的洞窟中,黑色的幽冥之气缓缓地飘散而出。

    “这里不像是天藏的国,更像是冥君的。”宁长久看着那些发散而出的死气,说道。

    白骨舟驱散分开了冥河般的死气,向着深处进去。

    李鹤将双指竖立身前,剑域向着周围展开。

    幽深的洞窟几乎是断崖式下坠的。

    岩壁上挂着的木梯依旧腐朽,崖壁的底上,骨头堆积成了小山。

    白骨周带着他们沉入了崖底。

    洞窟上方,一束束光从缝隙中漏了下来。

    他们继续向前。

    幽暗的前方,有水声传来。

    剑舟之下,出现了一个岩石的巨大的断层,断层中,污浊的河水奔腾了出来。

    那河水像是金熔化而成的,半是固体半是凝液,它们的上方,死亡的气息像是黑色的雾,在看上去沉重的河水里咕嘟咕嘟地挤出了水泡,那种气体具有极大的腐蚀性,沾染一点都可以让皮肤腐蚀见骨。

    “前面有人。”李鹤说道。

    又越过了一个断崖般的断层,河水在身畔飞泻而下。

    下方,隐隐约约有一些黑影蚂蚁般爬行着。

    宁长久向着下方望去。

    那是外面的那种人龙怪物,他们还披着人一样的衣服,裸露出的身躯是腐肉般的银黑色,他们的脸上 没有了一丁点的肉,骷颅头般的眼睛很是空洞,那长长的,宛若马脖般的颈肋骨扎出,袖子里,垂下的手宛若树须。

    它们驮着身子,沿着那条河爬行着,身影迟缓,漫无目的。

    沿路上,有的怪物被绊倒,身影坠入河中,被污浊的河水吞没,他在河水中哀嚎着,瞬息被卷入了更深处,怪物习以为常,没有看它。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宁长久声音发寒。

    李鹤境界更高,能望到黑暗的最深处。

    “里面好像是个村子。”李鹤说道:“那应该是当初前来淘金之人建出的村子。”

    白骨剑舟越过上空之时,下面的生物像是有所察觉,纷纷抬起了头,引长了脖颈,发出整齐的声音:“救……救……救……”

    它们舞动着干瘦的手臂,口中的音节尖锐而单一。

    剑舟破碎,李鹤与宁长久身影落地。

    “你们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李鹤似乎在试图与它们交流。

    它们灵智未灭,竟能听懂李鹤的话语,纷纷伸出了手,指向了大河深处的方向。

    宁长久望向了它们的后背。

    他这才发现,它们的背上背着东西,起初他以为那是肿瘤,如今才发现,是一块又一块的,暗金色的石头。

    “你们是奴隶?”宁长久问道。

    一个人龙怪物伸长了脖子,用力点头。

    宁长久继续问:“谁在奴役你们?”

    人龙怪物似是畏惧,它们颤抖着手,不敢做出回应,但眼睛都不自觉地望向了深处。

    “救……救……”

    它们只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仿佛这是它们作为人死去之时最后的声音。

    宁长久指着后方,道:“外面的禁制解除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这些怪物停在原地,没有做出反应,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畏惧着这条污浊河流尽头的存在。

    李鹤看着它们凄惨的模样,轻轻摇头。

    数万的百姓都化成了这般模样,究竟是谁在蛊惑他们?难道说天藏不仅依旧存活于世间,还变作了凶厉的妖魔?

    李鹤道:“你们如果想活就往回走吧。”

    毕竟曾经同为族类,他还是不希望他们不人不鬼地死于妖魔之手。

    说话间,李鹤向着身后递出了一剑。

    五道巅峰的一剑气势骇人,直接将断崖般的山体削出了一个巨大的斜面,斜面的尽头,洞窟的光穿了过来。

    递完这一剑之后,李鹤没再管它们的选择,与宁长久一道向着更深处走去。

    路上,他们看到了无数凄惨的场景。

    有的人龙怪物虫子般扭动着身躯,冲入了河水之中,口中发出着祈祷般的音节,然后被金水淹没,骨肉溃烂。有的怪物似是受了伤,它们倒在地上,彼此舔舐对方的伤口,然后舌头也跟着腐烂,有的怪物甚至用撕开自己的皮囊,用碎石当做血肉塞入,它们没有一个是完好的,不像人,甚至不像怪物。

    “救命……救命……”

    宁长久路过一间骨头屋时,屋门忽然打开,一个怪物从中冲了出来,对他们大声疾呼。

    宁长久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了这个怪物,这个怪物的身躯还算完整,似乎没有被腐蚀太过严重,还保留着神智,它扭曲的神色痛苦极了,发出了老婆婆临死前那样的声音。

    “救救我……”怪物疾呼道。

    宁长久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怪物道:“这条河的水……圣水……我们便骗了,喝了水的人,都变成了怪物……我们出不去了。”

    宁长久问:“这条河水通往哪里?是谁在奴役你们?”

    怪物思考了许久才听明白他的问题,回答道:“神……神骗了我们。”

    宁长久问:“哪个神?”

    怪物张大了嘴,道:“龙……龙……”

    宁长久与李鹤对视了一眼。

    李鹤道:“会不会是来错地方了?洛书怎么说也是创造世界的圣物,不可能藏在这种地方吧?”

    宁长久道:“先去看看吧。”

    李鹤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怕。”

    宁长久道:“我也怕死。”

    李鹤问:“难道你有什么不想遗忘的人?”

    宁长久没有回答,只是道:“先生送我来此已是仁至义尽,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吧。”

    李鹤笑了笑,道:“算了,反正我也早就死了,进去看看也无妨,瞻仰一番上古大神,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旁边的怪物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脸痛苦,它伸出了没有鳞片的爪子,不停道:“救我,救我……”

    李鹤说道:“外面的道路已经开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怪物怔了一会儿,千恩万谢,向着外面爬出去。

    宁长久叹了口气:“如今的世道,它们到哪里都难逃一死。”

    李鹤点头道:“哪怕是死,也总得死在光。”

    宁长久不置可否。

    前方,污染越来越严重,岩石的地面上,生长出的杂草好似人类黑色的头发。

    他们像是站在一刻巨大的骷颅头上。

    “小心上面。”李鹤开口。

    宁长久向上望去,八只幽红的眼睛正盯着他。

    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宁长久望向它时,蜘蛛猛然突袭,仰起的身子下,两颗巨大的尖牙利齿闸刀般落下。

    剑光如白河在眼前滑过。

    宁长久与李鹤同时出剑,将这只蜘蛛瞬斩。

    无数的液体爆浆而出,喷溅在墙壁上,黏稠的液体腐蚀着岩石,烟花般炸开的蛛丝一根根地横亘在他们面前,像是钢铁,它的腹部,无数的小蜘蛛密密麻麻地落下,像是一场令人头皮发麻的雨。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头颅般的土地也开裂了,许许多多的触手纠缠上来,那些柔软的触手上挂满了骷髅头,每一个骷髅头都在发出尖锐的哀嚎。

    脚下的土地变作了深渊。

    宁长久与李鹤的身影被瞬间甩落,砸向了深渊的深处。

    李鹤瞬间出剑,斩去了眼前所有的蛛丝,宁长久同样燃起剑火,将身影隐没在虚实交错的剑气里。那些落下的蜘蛛一触及剑域便爆浆而死,周围发出了豆子炸开般的声响。

    他们一齐回头,发现他们来时的道路开始崩溃。

    有人封死了他们的回头路,似是希望他们继续深入。

    李鹤没有犹豫,立刻以剑气化索链,与此同时在虚空中设立一个锚点,将身躯猛地拉拽过去。

    但为时已晚。

    他们身处的虚空像是晶体,裹着他们猛地下沉。

    耳畔,无数的哀嚎声,惨叫声凄厉地响起。

    “真的有河……这些金子,随便拿出一点都能花一辈子吧?”

    “蠢货!现在还要什么金子,只有力量才能让我们真正活下去……”

    “力量?哪来的力量?”

    “这是圣水,用它洗刷身体,可以弥补任何伤口和残缺,将它饮入之后就可以化成古龙,长生不老……开始祷告吧。”

    “外面的蠢货不要管了,他们既然不愿意相信我们,就让我们占据这份力量吧!”

    “预言成真了,我们真的变成了龙……”

    “可是为什么没有鳞片和爪子,啊……好痛,好痛!”

    “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

    ……

    哀嚎和惨叫声在耳畔此起彼伏,犹若随时都可以淹没天空的黑浪。

    宁长久的境界还是太浅,他感觉有无数的手纷纷抓向了自己的神魂,他们每一个都像是即将溺亡的人,要将自己的魂魄撕裂成无数碎片。

    宁长久闭上眼,厉害在识海中找到了一个点,将自己死死地固定在那里。

    那是一轮盘踞着黑色乌鸦的红日。

    红日驱散了靠近中心处的哀嚎,稳住了他的神魄。

    乓!

    两道身影砸落。

    李鹤以剑气包裹自身,宁长久则以金光驱散了部分黑暗。

    从高处摔落,他们并未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落在了一个巨大的平台上,那个平台竟有些柔软,像是半腐的肉。

    宁长久摁住了自己的眉心,稳住了犹有余悸的心神。

    他缓缓起身,吐了口气。

    李鹤道:“没事吧?”

    宁长久轻轻摇头:“没事。”

    话虽如此,但他的脚步却有着明显的虚浮。

    “这是哪里?”宁长久睁开了眼,向着上方望去,他的剑目已无法望到顶端。

    李鹤道:“应该是神裂之谷的最深处……刚刚那个东西又呼吸了。”

    宁长久回想起突然爆发的天崩地裂,道:“那是天藏的‘崩坏’?”

    李鹤道:“有可能。”

    宁长久微怒道:“它这是要做什么?是想要将自己活埋么?”

    李鹤道:“也许吧,死了两千多年的东西了,哪怕活着,估计也要疯了。”

    宁长久抬起手,指间燃起了一枚火。

    他如掌着盏灯,脸色苍白地向着四周望去。

    “好像只有一条路了。”宁长久看着前方嶙峋的石道,说道。

    李鹤点头道:“那就向前吧。”

    宁长久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等我。”

    李鹤皱眉道:“应该是有妖魔想骗我们进去,不过放心,我已修至五道巅峰,这个世界里,除了远古众神和神主,其他应该没有我的对手,至少可以保命。”

    宁长久点头道:“我相信你。”

    李鹤点了点头,沿着这条唯一的道路,向着更深处走去。

    这条道路很宽敞。

    两边是肮脏污浊的水,那些水明明是珍贵无比的矿藏所化,但在长时间浸泡了幽冥之气后,却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恶臭。

    宁长久与李鹤沉默地向着深处走着。

    河水中,时不时冒出一个个泡沫,泡沫中翻滚着骨头融化般的浆液。

    “这像是尸体。”宁长久忽然开口。

    “什么?”李鹤不解。

    宁长久指着脚下,道:“这个,像是尸体。”

    李鹤向着足下望去。

    它们的脚下,是一条岩石拱成的道路,它突兀地拱起在腐蚀性极强的水中,通往不知何处。

    李鹤俯下身子,摸了摸足下的岩石,指尖凝出了剑气,斩出一剑。

    岩石只有表层剥落了些许的碎屑。

    李鹤皱起了眉头。

    他早就觉得这些石头很硬,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硬。

    他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天藏?”

    宁长久点头道:“嗯,这有可能是它的身躯。”

    李鹤眼眸眯起,瞳孔中先是露出了恐慌,随即恐惧散去,道:“这反而让人安心。”

    宁长久问:“为什么?”

    李鹤道:“这说明天藏已经彻底死去了。那个将上万村民骗来当矿工的,很有可能是想要窃取天藏力量的贼。不敢在外面的世界征战,来这里窃取天藏的力量,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能是什么厉害的盗贼?”

    宁长久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或许如此吧。”

    他看着周围池子的水,叹道:“这就是普通人想要获得远超自己力量的下场。”

    李鹤点头道:“是啊,所以我哪怕入了五道,也从未想过真正的长生。”

    “为什么?”宁长久问。

    李鹤道:“我说过,没有人不想与世长存,但是对于生灵而言,长生永远是不可能的道路,哪怕飞升成功亦是如此。”

    宁长久道:“那你辛苦修道为了什么?”

    李鹤叹道:“我想走过五岳烟云,看遍风月雪景,饮酒写诗,一直到死。”

    宁长久道:“这和普通人有何区别?”

    李鹤道:“可以比普通人多活几百年,看得更多,读得更多……这与我不想长生并不冲突,因为我比裘自观明白,长生的另一面是死亡。”

    说完了这句,李鹤不再多言,向着深处走去。

    宁长久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幽幽。

    如龙似蟒的道路在尽头陷入了山崖中,他们只好沿着山崖向上,沿途上,他们又斩杀了许多的巨大蜘蛛,将那些钢铁般的丝线斩入幽冥的河水中。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铁铸的囚笼。

    李鹤以手化刃,切开囚笼,向着深处走去。

    这一路上,像是有无数的东西想要阻挡他们前进,而最初他们尚有犹豫的心,也随着这些障碍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们愈发确信,那个藏在深处的东西是在畏惧自己,所以设下了这么多防线,阻碍着他们的进入。

    又连破了数道关隘。

    幽冥的气息越来越重。

    他们走入了深处。

    这似是最后一片空间了。

    一如很多上古遗迹那样,这片方

    形的空间里,墙壁打磨光滑,绘着的彩绘昭示着历史。

    “那是……”宁长久的目光被彩绘吸引,他立刻反应过来,声音震撼道:“那是神的彩绘?”

    李鹤也端详着。

    “这是四神。”他判断道。

    李鹤脚步悬空,来到了上方的绘像前,第一幅绘像是一只巨大的龟,鬼的头颅如山岩,生有向后的犄角,嘴巴如鳄,下颌飘着海草般的胡须,四个象一样的足天柱般扎入海水,擎立在地,它的背脊像是一整个岛屿,上面满是通天的高峰,最中央,还冒着火山喷发般的滚滚浓烟。

    “这是玄泽。”李鹤说道。

    第二幅画像是一座巨大的城楼。

    那座城楼以无限地铺开,以木瘤为台阶,以浮空的巨城为手臂,张开的大门好似它的口,宁长久搜寻了许久才看到它的眼,那双眼睛藏在两个盘着的角中,无声地闭着。

    “这是岁菩提。”李鹤道。

    第三幅相对简单,是一整片沙漠,沙漠之中,一只巨大的神雀拔地而起,汹涌奔腾的荒河是它的尾羽,它虽然简约,但线条充满了极致的张力,带着高傲的美。

    无须多言,这边是后来涅槃成为了朱雀神的荒河龙雀。

    第四幅则是口衔烛火的盘躯神龙。

    那只巨龙穷尽了人类对于龙所有强大象征的想象,无论是鳞片还是利爪,都完美得超越了一切后世雕塑,那张古奥和神剑般的角,更似永恒的图腾。

    这是烛龙。

    “为什么没有天藏和冥君?”李鹤说出了他们共同的疑惑。

    宁长久看向了深处,道:“那里。”

    李鹤挪步,从宁长久的角度向深处张望。

    最深处,也是最高处,还有着一幅彩绘。

    那是两道纠缠的身影。

    金色巨龙的背部生满了密集的刀刃,那些刀刃整整齐齐地贴着皮肤,似不想伤到对方。

    对方是一条羽蛇,羽蛇的身躯漆黑一片,黑鳞的背上,雪白的羽翼幻美,轻轻地拥住了对方。

    这是天藏和冥君!

    它们似在交-媾,但神祇不可生育,这更像是一种爱意的宣泄。

    “天藏与冥君不是不死不休的上古大神么?怎么会如此?”李鹤感觉自己的常识受到了冲击,过往他的诗句甚至引用过这对敌手,以此表明自己的决心。

    但它们竟是一对神祇眷侣?

    宁长久也露出了微微吃惊的神色。

    “或许是有人篡改了神话。”宁长久说道。

    “是谁?”李鹤问。

    宁长久道:“应是当年真正与它们不死不休的神。”

    李鹤皱眉,无法想通那段历史。

    宁长久说出了自己的直觉:“有东西在前面等我们。”

    李鹤问:“确定还要过去么?”

    他看着墙壁上的神绘,猜测到等待他们的存在绝不简单,或许与这太初的神祇有关。

    宁长久道:“走吧。”

    李鹤闭上了眼,平定了剑心,洒然笑道:“还是小友豁达,唉,我这性子不似裘自观,无论修到什么境界,总会有些畏死。”

    宁长久的手按在门上。

    他铆足了劲。

    推不开。

    李鹤道:“我来帮你。”

    两人合力推开了门。

    宁长久停下脚步。

    那是一片炼狱场,也是浊水奔流的尽头。

    最中央的岩浆上里,探出了一个沉睡的头颅,那个头颅哪怕已经死去,依旧带着神祇独有的威严之美。

    那是天藏的头颅。

    头颅上,一个模糊的背影背对着他们。

    “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呀。”背影愈发清晰,她回过了头,手中握着一卷书,甜甜地笑道:“爹爹,你差点把我弄丢了。”

    稚嫩微笑的脸如此熟悉。

    正是邱月。

    没有任何犹豫,宁长久出剑。

    他剑刺向的不是邱月,而是身边的李鹤。

    他的剑贯穿了李鹤的身躯,李鹤的剑却只将一小截送入了他的胸膛。

    他们都想杀死对方。

    李鹤抬起头,满脸震惊与不解,他看着宁长久身后一个金色的修罗法相,道:“这是修罗?你竟是修罗?原来你一直在藏a 。”

    这是精神的世界。

    修罗神录是精神力的极致之一,它凝聚的力量足以杀穿洛书世界的大部分虚假存在。

    包括五道巅峰的李鹤。

    但哪怕是先前深渊坠落的生死时刻,他也没有使用。

    他对于李鹤始终有着戒心。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李鹤叹息道。

    宁长久道:“最开始的时候,我问你为何知道我是外来者,你说世界循环了五遍,很多人都发现了世界的秘密。但这不对。”

    “怎么不对?”李鹤问。

    “如果世界循环了五遍,说明此处时间与外面时间流速是相当的。但这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了,若是时间相当,那外面的人早已分出了胜负,洛书的禁制也早解了。”宁长久道:“所以你在骗我,最初的豢龙者也在骗我。”

    “原来如此。我随口胡诌的,你竟放在了心上……唉,做了这么多都没能骗取你的信任,你这人也太冷漠了。”李鹤笑了起来。

    “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我是知道的。”宁长久继续道:“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顺遂了……你一直在指引我来这里,这个想法越往深处便越肯定。”

    李鹤不想多问,他喟然长叹道:“我说过,没有人不想与世长存……”

    但他比谁都清楚,苦求长生者,下场都不太好。

    他自嘲地笑着,扭头望向了邱月,用询问的口气道:“大人?”

    邱月微笑道:“放心,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会赐你与豢龙者身躯的。”

    李鹤松开了握剑的手,大声地念了一句自己的诗,他跪倒在地,捞起了地上的矿藏,猛地塞入了口中。

    服黄金,吞白玉。

    随后化作了流光飞逝。

    宁长久身后的修罗法身照得他身影犹若金铸,冷漠得没有一丁点神情。

    “不愧是爹爹 ,真是聪明呢。”邱月笑道:“可是你现在走不掉了哦。”

    身后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合上。

    这是一个幽闭的囚笼。

    宁长久问:“你到底是谁呢?”

    邱月仰着天真的脸,道:“我说过的,我娘亲被活埋了,我爹爹被关起来了……我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呀。”

    宁长久金色的瞳孔眯成一线。

    最初她这么说时,他们并未在意,只当是个身世可怜的女孩。

    但此刻这话传入耳中,却带着决然不同的意味。

    “天藏……冥君?!”宁长久骇然明白。

    活埋的是天藏 !关着的是冥君!

    邱月嘻嘻地笑了笑:“爹爹太聪明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呢!”

    说完,她又悲伤了起来:“娘亲和爹爹一生下我就死了呀,唉,我生来就是克爹娘的命呀。”

    宁长久问:“神祇不可生育,你怎么会是它们的女儿?”

    邱月高高地伸出了手,胡乱挥舞着:“反正我就是爹娘生的呀。”

    宁长久看着她手中挥舞的书卷,他脑海中火光乍现:“你是洛书?洛书是天藏与冥君创造的?”

    邱月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又对了!爹爹太棒了!”

    她的欢乐与悲伤过渡得很是流畅:“唉,我就是……娘亲与爹爹的绝笔呀。”

    说着,她揉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

    ……

    (看了两把比赛,码字的手都在抖,关直播安心码字。果然一心一意码字会看到好结果qaq泪目)

第两百八十六章:邱月的最终计划

    邱月坐在天藏的尸首上,小巧的身躯颤着,她揉着眼,幼小的哭声轻轻地回荡。

    岩浆沸腾声,浊水流泻声都在小女孩的哭声中寂静,嘤嘤地充斥了整个巨大的空间,仿佛为母亲新丧悲鸣哀悼。

    宁长久没有去听她的哭声,他立在原地,守着紫府中的那点金光,神识屹然不动。

    邱月哭了一会儿,见宁长久不理会自己,便也不再哭了。

    “爹爹可真是冷漠呢。”邱月擦干了眼泪,不悦道。

    宁长久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邱月缓缓抬头,然后小脑袋猛地一震,双手中指勾住嘴巴两侧,猛地一拉,瞪大眼睛,哇呀呀地做了一个鬼脸。

    这看似只是一个小孩子玩闹的举动,但这一刻,宁长久的金瞳中,却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乌鸦瞬间飞过,那些乌鸦都带着痛苦绝望的鬼面,与外面那些人龙怪物如出一辙。

    邱月的身影瞬间拔高了数倍,好似一尊盘膝而坐的胖鬼佛。

    宁长久向后微退了一步,他骤紧了眉头,识海似有无数的黑刀割卷而过,将他的意识瞬间洗成空白。

    宁长久如刀的嘴唇抿紧,闷哼了一声,瞳孔中的金光凝聚,手指猛地点住自己的眉心。识海内金光轰然炸开,乌鸦被一洗而空。

    一缕鲜血从渗过她的指肚,顺着眉心滑落下来。

    邱月先前的魔神模样好似错觉,她又变回了小女孩,呜呜哇哇地伴着鬼脸。

    见没吓到宁长久,邱月便也失了兴致。

    “哼,我还当是爹爹精神意志坚定,原来是金乌太厉害了呀。”邱月夸赞道:“不愧是我看上的鸟儿,到时候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

    宁长久盯着她,问道:“你想夺舍我?”

    邱月扬起头,道:“女孩子夺舍男孩子很奇怪吗?爹爹长得好看,身子又最适合当容器,还藏着那么多我都感兴趣的秘密……我千辛万苦跟在你身边,就是馋爹爹身子呀。”

    说着,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但她又有些苦恼,这个修罗看着凶巴巴的……先前看他用修罗杀古猿剑剑妖的时候,自己就觉得不简单,没想到他的精神力竟强到了这般地步,就像是一个刺猬,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不过幸好,这个修罗也是残缺的,若是完整的,自己今天可能反而要栽了,毕竟自己还是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幼崽书灵呀。

    宁长久悄无声息地运转时间权柄,修复着先前险些被击穿的识海,他平静开口,问道:“你身为洛书的书灵,为什么会出现在楼船上?”

    邱月对于他暗自疗伤有察觉,却无动于衷。

    “既然爹爹这么好奇,那我就告诉你哦,嗯……正好顺便等一下人。”邱月双手叉腰,认真地回忆起来:“这件事呢,还要从万妖城的痴心妄想说起。”

    “洛要复活天藏,这件事也不知道哪里泄露了消息,总之被万妖城知道了,于是万妖城就鬼鬼祟祟地想要当小偷,他们应是准备了一个妖神阵,想要在洛杀死天藏之后,乘其不备,直接将天藏的力量夺舍到他们准备好的容器里。”

    “不得不说,他们挑选的容器确实不错,我看了一圈,就看上了这副。”邱月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和腿,感慨道:“这个小姑娘生前可是一个很好的人,善良懂事,养了流浪的小动物,有好吃的也都让给弟弟……可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父母拿去献祭,被万妖城的坏蛋害死了。”

    邱月说道:“当然,万妖城很不幸,正好遇到了喜欢伸张正义的我,他们计划被我撞破了!唉,万妖城也真是可怜,当初与剑圣立约,剑不得入城,但大妖也不得出城,只能找一些小鱼小虾米冒险,我就顺手把小鱼小虾一起杀了!”

    “接着,海难就来了!那是颠寰宗的阴谋哦,他们的计划非常简单,就是要在楼船上杀人,把事情闹大,使得颠寰宗有理由介入海国,确保擒杀龙母一事万无一失。当然,爹爹和娘亲神兵天降,将那藻龙打跑了,破坏了颠寰宗的阴谋。”

    “爹爹出剑的模样一下子吸引了我,特别是你身体里那种……熟悉的气息,就像是烤香鸡似的。”邱月露出了醉人的笑容:“当时我第一次离家出走,还有些紧张,想找个人保护一下自己,就挑中了你们了!”

    宁长久问道:“离家出走?洛主没有发现你离开?”

    邱月说道:“洛苍宿确实是负责看护洛书的!但是……爹爹你会发现自己的儿子走失吗?”

    宁长久皱眉不解。

    邱月摇头道:“当然不会,因为爹爹根本没有儿子,所以想都不可能去想这种事情。洛苍宿也一样,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只要我走得小心点,他是不会知道的。”

    邱月话语顿了顿,无比诚恳道:“其实,爹爹,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我的。”

    宁长久没有做出回应。

    邱月说道:“我看花的时候,你用手指虚点着我的后颈,那一次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你真的下手……当然,点杀掉我的皮囊是没用的,还必须用神火灼烧我的魂魄,烧上个几天几夜,但是痛苦的不会是我,而是这个身体原本的小女孩,她还没有真正地死哦。”

    宁长久的眉越皱越紧,他眉心的伤痕已经弥合,瞳孔中的金光凝聚,如凝聚着杀意的枪尖。

    邱月欣赏着他的表情,道:“就知道以爹和娘的性格,肯定是不忍心的。”

    宁长久问道:“所以你跟在我的身边,就是为了将我引入洛书之中?”

    邱月坦然承认:“是的,你可是我选好的,最棒的容器,只要在洛里,把你的精神意识抹杀掉,到时候你、你的金色小鸟、道法剑术、修行感悟还有……漂亮娘亲,都会变成我的了!本来你们如果偏移了路线,我还得费劲把你们引来,多亏了褚先生呀。”

    “不过呢,也有我没想到的事情。”邱月叹了口气:“木灵瞳这个女人忽然冒出来,我确实半点没有想到,虽然不认识她,但看上去她也不是洛苍宿那样的废物呀,我可没信心打败她,要是打不过……”

    邱月目光幽幽,像是在想什么坏主意,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只能接受招安了。”

    宁长久不明白“招安”的寓意,也没有追问。

    因为邱月说完这句话之后,像是讲完了所有的故事,然后收敛了神色,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望向了另一边,道:“娘亲到门口了,差不多了,嗯……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得有点讨厌的女人,不过那个女人有致命的弱点,我可一点不怕她的。”

    随着邱月起身,她的手上抽出了一柄纤细的刀。

    “这柄刀名为郁垒。”邱月介绍道:“当初亲爹爹给亲娘留下的刀,一直封存在这本书里,算是仿品吧,真迹已经在当年的神战里碎得不成样子了。”

    她话语悠悠,脚步同样悠悠。

    宁长久也将自己的精气神拔到了巅

    峰。

    他对这场战斗没有信心,所以没有妄动,等待着邱月的后续。

    邱月一手拎着刀,一手微微提起了些裙摆,她像是一个流连花丛的少女,轻盈地跃起,向着宁长久挥刀而去。

    宁长久拂开了那些侵染而来的幽冥之气。

    他的身后,假寐的修罗骤然睁眼,修罗神像是瞬间点燃的干草,随着宁长久念动,身影膨胀了数倍,宁长久的白衣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金影里,赤金色的瞳孔像是烧起的太阳。

    金光亮起的那刻,邱月的身影一下子逆光了。

    她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但这毕竟是她的世界,她虽只是幼崽,还没有真正掌控这片天地的能力,但主宰方寸还是做得到的。

    她想象着宁长久的脚下有一个深渊,想象着宁长久的身前突兀地出现一把剑,想象着下面的污水里,忽然跳出一头巨龙,嗷地张开大嘴,咬向宁长久。

    所有光怪陆离的想象尽数成真。

    这些画面随着她的刀刃一起,撞向了宁长久。

    宁长久不为所动,他盯住了邱月的身影,全神贯注地挥剑斩去。

    巨大的修罗之影与此同时地爆发出激昂的声响,它宛若金刚怒目,对着那些想象出的画面放肆出拳,为宁长久的一剑保驾护航。

    剑刃与刀刃撞击,爆发狂鸣。

    邱月在第一次交锋中竟被撞退。

    她用刀刃拂去了吹面而来的金光,盯着宁长久,恼道:“好凶的修罗呀。”

    ……

    ……

    陆嫁嫁与司命来到了地核之外。

    司命看着地面,俯下身子,手指触了触地面的裂痕,道:“这是权柄发动的痕迹!”

    陆嫁嫁看着大片破碎的山体,道:“这至少是五道巅峰的力量了吧?”

    司命断言道:“这是崩坏。”

    天藏的权柄“崩坏”。

    天藏的金石之主,掌控着所有的矿脉地脉,只要念头一动,便是大地陷落,万里崩损的灾难。所幸天藏已经濒死,崩坏似乎成了她死亡中无意识的举动,但哪怕如此,那股权柄的力量依旧摧毁了这一整片的山石大地。

    司命说道:“天藏是太初六神之一,它和神国之主位格相当,洛书不应该有它才是。”

    陆嫁嫁道:“难道说洛书的创造与天藏有关?”

    司命道:“有可能。若是如此,洛书也很有可能藏在里面……总之先进去看看吧,若是能找到天藏的本体,那说明洛书确实与其相关。”

    陆嫁嫁轻轻地跟在她的身边。

    眼前的山道显现出了轮廓,白骨小伞般的蘑菇遍地都是,它们已经被摧毁过许多次,但茁壮成长地很快。

    通往洞窟的入口,一群怪物涌了出来。

    它们刚刚获得了新生,彼此践踏着,向着光里冲了过去。

    司命微微挑眉。

    她的手指抹过身前,想要凝出一道虚剑将这些丑陋的怪物斩杀。

    但那些怪物才奔涌而出,足底下,震动又起。

    周围摇摇欲坠的山峰彻底砸落了下来。

    巨响惊天,声势骇人,人面龙身的怪物们才触摸到光,便被砸杀在了巨峰之下。

    陆嫁嫁目睹了一场灾难,虽知洛皆为假象,依旧忍不住微微动容。

    司命淡淡地看了一眼,冰眸清冷,熟视无睹。

    “走吧。”司命说道。

    两人一道进入了洞窟中。

    陆嫁嫁心中泛起了一抹不真实的预感:“下面……我夫君就在下面!”

    司命讥讽道:“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陆嫁嫁认真道:“我们能想到洛书,夫君应该也能想到的……他和雪瓷姐姐一样聪明的。”

    司命淡淡道:“那他先来了,不就是说我没有他聪慧?”

    “啊?”陆嫁嫁一脸疑惑地望着雪瓷,心想姐姐你的关注点怎么永远这么奇怪啊,但她被司命震慑怕了,只好道:“应是我夫君离得较近,毕竟我还拖累了姐姐的赶路呢。”

    司命轻轻点头,对于自己教出的妹妹很是满意,揉了揉她的头。

    唉,现在倒是挺乖的,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见了夫君,会不会立刻背叛自己呀。司命有些不信任地想着……到时候再考验考验她,若是不过关,就连她带着宁长久一起收拾了。

    陆嫁嫁低着些头,幽幽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想起这几日被司命时不时进行的惩罚教育,有种以后神功大成了打击报复的冲动,但她心思善良,立刻压下了这种想法,想着姐姐可是我的大恩人,自己怎么可以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呢?

    司命与陆嫁嫁入了洞窟,沿着唯一的道路向前。

    这里的岩石质地要比外面坚硬许多倍,所以数次的崩坏也只是造成了一些大的裂纹,没有真正动摇根基。

    “我们绝不可轻敌。”司命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嘱咐道:“虽然这个世界,我们可能不会真的死,但有可能会变成白痴,你已经这么傻了,千万要护住自己。”

    “嗯……知道了。”陆嫁嫁心中虽不服气,但无力反驳,只得应下。

    她自幼修道时,师父便夸着天赋异禀冰雪聪明来着,等到后来境界飞涨,从为人徒渐渐为人师,同样剑心清明,道心清慧,是其余人眼中的仙子。直到后来在皇城遇到了宁长久和赵襄儿……如今又遇到了雪瓷姐姐。在他们面前,自己都被狠狠地压制了。

    这就是欺软怕硬么……

    从这方面看,雪瓷姐姐和宁长久才是般配的一对啊。

    而且雪瓷姐姐也这么漂亮。

    宁长久该不会见色起意吧……

    陆嫁嫁越来越不放心起来。

    她的胡思乱想立刻被崖下传来的鬼叫声打断。

    她明白如今的处境,立刻摒弃杂念。

    雪瓷姐姐虽强,但这毕竟是险地秘境,断不可有任何的托大。更何况,自己对于自家夫君还是有信心的……应该不至于见一个漂亮女人就喜欢上吧?

    司命立在崖边,手掐道诀,照亮了崖下的道路。

    她略一感知,说道:“就在下面了。”

    说着,她展开了时间的权柄,将两人裹入,向着未知的黑暗进发。

    她们沉落了许久,权柄的领域外,似有无数厉鬼的哭啸,这些厉鬼虽然密集,但根本不可能突破五道境的防御。

    之前李鹤与宁长久坠落时,李鹤刻意没有出手护他,便是想要试一试宁长久是否还藏有其他手段。

    一段笔直的坠落之后,她们最终停下了一个台阶上。

    “这里有人来过的痕迹。”司命足尖刚刚点地,立刻判断道。

    陆嫁嫁俯下身,手指触了触地上的灰烬,道:“这是金乌的气息!

    “金乌?”司命假装不知。

    陆嫁嫁道:“是夫君的先天灵。”

    司命点点头,道:“那这里曾来过两个人。”

    “两个人?”

    “嗯,这里还有一道剑痕,剑意不俗。”

    司命口中的不俗,自然是五道境起步的了。

    陆嫁嫁担忧问道:“他们是一路打过来的?”

    司命道:“不像,应该是一路同行而来的。”

    说着,司命笑了笑,打趣道:“不过放心,这剑意刚猛凶烈,暗蕴斩龙之势,应是一位男子,不是什么女剑仙。”

    陆嫁嫁抿了抿唇,话语幽幽:“我又不关心这个……”

    司命微笑清浅,她以剑开道,领着陆嫁嫁向着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她的神色也越凝重。

    她看着足下的道路,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神躯?”司命眯起了眼。

    陆嫁嫁跟着她一直向前,来到了道路的尽头。

    她越来越紧张。

    这里太过安静了……像是走入了坟场似的。

    司命同样来到了那个空间里,看到了墙壁上的神绘,这是极其珍贵的绘像,但陆嫁嫁已根本无心欣赏,墙壁的那头,似有刀剑的震鸣声传来,那震鸣声很轻,像是用手掰断火柴,却很清晰。

    ……

    洛书的核心里,这场熔浆浊水捣浑的场域中,肆虐的金光宛若沸腾的雷池。

    他们缠斗已久,却未能分出胜负。

    宁长久修罗之体的难缠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没有超出想象。

    因为想象力是没有边界的。

    人力终究穷尽时,但她不会有,整个洛书的力量反哺着她,那是天藏与冥君的绝笔,其中蕴含的伟力足以铸就一座傲立中土的神楼,也足够她杀掉宁长久与他的小伙伴修罗。

    邱月不停舞刀,舞得虎虎生风。

    宁长久的剑招之精妙要更上一筹,他破了邱月胡乱挥舞的刀,剑气层层叠叠地滚入,一波接着一波,打乱邱月防守的阵脚,他的背后,魔神般的修罗亦展开了金刚不坏的法身,剑意之缥缈,修罗之威严,两者矛盾而鲜活地拼凑在了一起。

    宁长久双手身法紧逼,从单手剑变成了双手握剑,想要一举击溃对方。

    邱月防守不及,中了一剑,被狠狠地排入了滚烫的金水中。

    “有个小孩子,她被坏叔叔扔下水,溺……死……啦……”邱月拖长了语调,话语凄惨,身影张牙舞爪地沉入水中。

    短暂沉寂。

    “然后她又化作厉鬼来索命啦!”

    声音在背后响起。

    邱月完好无损地出现,做了个鬼脸。

    宁长久回头之际,群鸦掠过眼前。

    修罗生出三头六臂,齐齐地向着身后轰去。

    邱月身影被轰飞,砸烂在了墙壁上。

    “小女孩的魂魄也被坏人打散了,她很悲伤。”邱月闭上了眼。

    墙壁化作了一口棺材,打开,将她容纳了进去。

    “小女孩死了,她的世界也跟着黑了。”邱月哀伤地说道。

    周围一片漆黑。

    宁长久没有妄动,金乌浮现,吞噬了黑暗。

    邱月看着金乌,叹息道:“可惜只有太阳,没有月亮。”

    金光亮起的一刻,周围的景物都变了。

    他们置身在一片大海之上,波浪汹涌。

    邱月立在浪尖,呼风唤雨。

    接着画面又变了,海水变成了火,浪尖变成了刀,邱月站在刀尖上,呀呀呀地叫唤着,像是随时都要摔死。

    大火又变成了星空。

    邱月昂首挺胸立在中央,神色冷漠,好似星辰的领主。

    这些都是小姑娘合理的想象。

    宁长久看着她耍杂技,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想象力再丰富又能如何?这些幻想怎么可能破开修罗的防守,而且令邱月失算的是,修罗也可以吞噬精神力为生,此消彼长,最后谁输谁赢还很难定论。

    除非……

    不好!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妙,猛地转身,向着身后来时的地方看去。

    她耍杂技是为了遮掩迷惑自己。

    邱月嘻嘻一笑,也望向了那里,道:“晚了哦……她们已经来啦!”

    邱月兴高采烈道:“爹爹你是不是嫌我又矮又小呀,我可马上就要成为前凸后翘的大姐姐了哦。”

    目光投及之处,门已打开。

    两个模糊人影浮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女子白衣如雪,定是陆嫁嫁,另一个……好像有些眼熟。

    宁长久来不及看清,出声疾呼道:“嫁嫁快走!”

    他的声音被屏蔽了。

    邱月在他与她们之间想象出了一道真空。

    邱月的目标同样不是陆嫁嫁。

    她知道自己破不开修罗之体,所以她也懒得去撬这副龟壳了。

    因为她早已发现了更合适的容器。

    这容器对她而言算是意外之喜。

    先前与宁长久的一战本就是不分胜负的小打小闹。

    最初她用来准备对付宁长久的所有手段藏到了现在,一股脑地对着陆嫁嫁身边的那个女子轰了出去。

    司命踏入门中的那一刻,精神世界的冲击力便铺天盖地地打了过来。

    绚烂的五色在瞳孔炸开。

    她毫不犹豫地将时间权柄催发到了极致。

    这毕竟是邱月的主场。

    权柄的领域被邱月轰出了一道裂缝。

    司命疲于弥补这道裂缝。

    她没有意识到,她的大腿之侧,出现了一根纤细的针。

    那是邱月的想象。

    针扎入了奴纹之中。

    司命轻呼了一声,膝盖微屈,大腿收紧,身躯紧绷颤抖。

    邱月欢快地笑着,猛地拥向了司命。

    在精神世界里占据另一具精神……自己可真厉害啊。

    等到自己与这个大姐姐融合完毕后,她便可以占据司命的权柄,司命的境界,司命所有拥有的一切。

    到时候只要解开洛书,自己就能彻底占据她的身体。

    虽然这具身体有奴纹的缺陷,但境界足够高,权柄足够强,旁人根本不可能有触碰的机会。

    谁能打得过自己呢?

    邱月渗入司命的意识。

    她面带笑意,仿佛女孩渴望着长大。

    ……

    ……

    (感谢书友_望陌_打赏的大侠!谢谢书友的打赏支持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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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这年,一身湛青道袍的宁长久,如是说道。【读者群:1087939747】【封面自己手绘的男主!】神国之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国之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国之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