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神国之上TXT下载神国之上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神国之上全文阅读

作者:见异思剑     神国之上txt下载     神国之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八十七章:坏女人与傻姑娘

    邱月手中的洛书卷生出光辉,幽暗的地核之中,浊水和岩浆一同寂静,但更深处的地动之声却越来越强烈。

    邱月的身躯镀上了一层黑白交织的光,仿佛日夜为她娇小的身躯赋予了意义。

    此刻她所展现的精神力量几乎是全方面的威压,先前宁长久与她的战斗与之相比仿佛小孩子之间的泼水嬉戏。

    墙壁上,液体中,四面八方的空间里,无数混乱交织的异象一股脑地涌现出来,宁长久像是跌入了小孩子光怪陆离的梦里,一时间失去了战斗的警觉。

    所幸她的目标并非自己。

    宁长久立刻弥补了这个破绽,修罗的躯体横扫灾厄。门边,邱月的身影与一个黑衣女子撞在了一起,权柄交击破碎的光华淹没了她们。

    宁长久立刻收剑折身,他飞掠而去,抱起了陆嫁嫁,修罗体魄融会的拳锋猛地砸撼上了坚硬的墙壁。

    石墙颤抖,没有被他全力的一拳所摧毁。

    但另一边,那两人的战斗却爆发出了出乎想象的力量。

    陆嫁嫁仓促立下的剑域被瞬间摧毁,宁长久立刻张开修罗的身躯护住了她,他们的耳畔,邱月暴怒的声音骤然响起。

    “崩坏!!!”

    神明的威压随着这两个字的喝出瘟疫般蔓延了开来。

    陷在大地深处的天藏尸体如受感召,整个躯体发出了爆裂雷鸣。

    邱月知道时间要来不及了。

    若是再打上个几天几夜或者出什么变数,木灵瞳就要带着天藏的心去找冥君了,等到她回了古灵宗,那么一切也都晚了。

    她必须用最凌厉的手段,夺取这个女子的身躯,至于宁长久和陆嫁嫁的死活她暂时并不关心。

    这对便宜爹娘只是茶余饭后的乐趣罢了,只要自己可以吞噬天藏和冥君的力量,那么接下来的帐,完全可以慢慢清算。

    司命在入门前的那一刻也有堤防。

    但她却不知道,从自己进入洛书以来,邱月便一直在盯着自己。

    她在邱月眼中是漏网之鱼,是比宁长久还要美味的身躯。

    司命的时间权柄撕裂了口子,邱月的力量无穷无尽地涌入,她苦苦支撑着,知道对方吞噬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崩坏的权柄在她的防御上炸开,时间权柄连同着整个地核一起崩塌了。

    地龙怒吼,岩浆喷泻,万鬼哀嚎般的声响冲上天际,地核之中,宛若数把镇仙之剑一同爆发,强大的冲击力一波接着一波地扩散,摧枯拉朽。

    宁长久抱着陆嫁嫁,直抵死亡的力量撞上了宁长久的后背,在修罗之体上尽数砸碎。

    修罗发出了暴怒和痛苦的吼声,他们被狂风暴浪一齐卷出了灾难的中心。

    ……

    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暗下的光线里,宁长久遍体鳞伤,护着他的修罗也被撞得崩坏,碎裂处金液缓缓流出,像是浓稠的鲜血。

    陆嫁嫁倒在他的怀中,昏迷不醒。

    宁长久抱着陆嫁嫁,将修罗之体的碎块撕下,喂入陆嫁嫁口中。

    碎片在她的唇边融化,缓缓地滑入女子的檀口中,这些碎片中富含着充沛的精神力,在这个精神的世界里,堪称无上的天材地宝。但他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割肉,痛得额头皆是汗水。

    陆嫁嫁苍白的脸颊渐露血色,她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

    “宁……”陆嫁嫁咳了一声,道:“夫君。”

    此刻虽然情况紧急,但这一声夫君依旧叫得宁长久心神微颤,过去陆嫁嫁总喜欢端她那师尊架子,很少会喊自己的夫君,今日怎么这般乖顺听话了?是因为虚弱的缘故吗……

    宁长久道:“别说话,我先带你离开。”

    陆嫁嫁问:“去哪里?”

    宁长久道:“去登天柱……那是我能想到唯一离开的途径。”

    此刻他但从精神力上讲,甚至能在洛书中展现出五道巅峰的力量,但对于登天柱一事,他依旧没有一丁点的信心。

    陆嫁嫁断然道:“不行!”

    “为什么?”

    “前辈还在里面。”

    “前辈?”

    宁长久想起了那个黑影的身影,当时场面太过混乱,他唯一的印象只是身材很美。

    陆嫁嫁用力点头:“我一路过来,都是前辈在路上照护着我,若没有她,我恐怕早就死了,她还将她所有的技法道术对我倾囊相授。”

    宁长久咬紧了牙,神色焦虑,他清楚陆嫁嫁的性子,但还是劝说道:“她只是历史中的虚影罢了,早就已经死去了,你就当这是一场梦……”

    “不。”陆嫁嫁坚定地摇头:“我不能丢下前辈不管的。”

    宁长久揉了揉脑子,有些头疼,他想敲晕陆嫁嫁然后将她带走,但先前地核深处的最后一幕涌入他的脑海,他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最后邱月没有选择夺舍自己,而是选择夺舍了那个女子……

    如果她是虚影,邱月为何要夺舍她?

    “她是人……”宁长久忽然道。

    “什么?”陆嫁嫁没有听清。

    宁长久看着她,道:“你认识的那位前辈应该是人,不是历史的虚影!要不然邱月不会选择夺舍她。”

    陆嫁嫁困惑道:“可是前辈姐姐明明告诉我,她是历史中的人物啊……”

    宁长久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陆嫁嫁点头。

    宁长久心思急转,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她问道:“她与你同行一路,都教了你什么?”

    陆嫁嫁道:“教了我许多。”

    为了证明雪瓷姐姐的重要性,她连忙起身,手中清影斜抖,演示了击中看似简单实则内蕴深邃的道术。

    宁长久总觉得看着有些眼熟。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声音微颤道:“她……有没有告诉你自己叫什么?”

    陆嫁嫁道:“有的,前辈说她叫雪瓷。”

    ……

    宁长久听着这个名字,连同着他的修罗之体一起在风中变得僵硬。

    居然是她……他曾想过自己在中土与她偶遇的情形,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想起那身黑衣的身影,感慨着无巧不成书。

    陆嫁嫁竟与她同行了这么久……嫁嫁这样的傻姑娘哪里能斗得过她,想必嫁嫁已被她看穿了身份,一路上肯定没少被坑蒙拐骗……说不定暗地里还被说了不少的有关自己的坏话。

    不对,要是真说了坏话,此刻嫁嫁就不是这样的表情了。

    嗯,司命贵为神女,想来自重身份,不会这样做的。

    他抹去了不好的预感,取而代之的是对司命安危的焦虑。

    陆嫁嫁看着他的神情,诧异道:“你和雪瓷姐姐认识?”

    宁长久断然道:“我怎么可能认识她?”

    陆嫁嫁被他忽然激昂的身影吓了一跳。

    宁长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缓和了语色,他原本还想确认一番司命一路上到底有没有说瞎话,若是有什么胡编乱造的地方,自己现在解释说不定还来得及。

    但司命那边已经刻不容缓。

    宁长久道:“既然是对你有大恩的前辈姐姐,那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救出来的,你先在这座山后面等我,不许过来,知道了吗?”

    宁长久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许让你过来,是因为你的境界还低,我怕我到时候护不住你,不要胡思乱想。”

    陆嫁嫁心想自己这点分寸当然是有的,为什么要强调这个?还有……我能胡思乱想什么呀?

    她担忧

    道:“你也千万要小心,若事不可为绝不要勉强。”

    宁长久道:“放心,既然是嫁嫁在乎的人,那也就是我在乎的人……更何况,如今邱月要夺舍她,若是真让邱月做成了,那我们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嗯。”陆嫁嫁轻轻颔首,在他离开之际忽地仰起头,吻了吻他的唇。

    ……

    ……

    精神世界核心的那场爆炸撞碎了地脉,掀翻了岩层,所有的一切皆尽坍塌,原本隐没在深处的万丈深渊裸露在了视线里。

    司命与邱月进入了最后的对峙。

    这场夺舍爆发得太过突然。

    邱月筹备了太多年,而司命临场应变,终究显得仓促了些。

    塌陷的地脉里,唯有天藏的尸身依旧完整,但哪怕是这等硬度骇人的身躯,也在自己的权柄爆发中出现了无数明显的裂痕。

    一袭黑袍的司命跪倒在地,她宛若裙裳的下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她的眉心中流露了一丝幽幽的银芒。

    她的大部分意识已经被压制了下去,唯有体内那只月雀固守着最后的防线。

    “你知道吗?终末之日很快就要来了。”邱月一点点地渗入,她的声音在司命的脑海中回响,带着慑魂的妖力,“终末之日就是最后的日子,也就是说圣人失败的日子。”

    “很少有人知道这一天具体是什么时候。”

    “但是我知道……我选择了这一天,因为这会给我的所做的一切赋予上特殊的价值。”

    “这个五百年,是该在今天结束的,天地将要重新洗牌了,后面的几十年便是纯粹的天灾地难,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不会再有人登天战斗,所有的天柱也会被尽数摧毁,到时候苍穹依旧高高在上,人妖和古神则在人间承受炼狱的洗礼……”

    邱月既像是在陈述史实,也像是在做某种久远的预言。

    “这是第二次猎国大战,今天夜晚,天就会要塌了……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他们所信仰的圣人。”

    “所以今夜也是信仰崩塌之夜。”

    “圣人确实很强很强,比当初巅峰状态的烛龙更强,而他的权柄又恰好有着压制神国的力量,仿佛一生下来就是猎国者……这也是他能入神国与雷牢一战的底气。”

    “两千三百多年前也是这样子的,那是第一次猎国神战……太初四神陆续被杀死,岁菩提与荒河龙雀反叛,与那些卑劣的生命一起,成为了崭新世界的神。”

    她的话语如同梦呓。

    司命的月雀渐渐暗淡。

    邱月看着她美若神仙的容颜,露出了悲哀的神色:“等我吃掉你,我就要去吃掉我的父母了,唉,其实我也想做一个孝顺的孩子,但是我必须要活下去呀。”

    司命眉目颤抖,似在做最后的挣扎。

    邱月很快又说服了自己:“哼,本就是我的遗产,我不吃难道留给那些畜生吃?”

    她加快的渗透的速度。

    司命抿紧了唇,她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邱月喋喋不休的声音听上去极为烦躁,让人想要将她的嘴巴撕烂,但她知道自己不可动妄念,唯有死守住月雀最后的一线。

    她猜到过自己的敌人会很强,却没有想到强到了这般地步……竟连时间这等至高的权柄都能突破。

    可惜自己的时间并不完整了。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败给罪君的那个黄昏。

    那是她永远铭记的黄昏。

    她倒在罪君的枪尖下,被捆绑在缠绕大蛇的金色十字架,万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从神女沦为阶下囚,看着日生日落看着星满城野,承受着满城的辱骂,等待着审判之日的到来。

    当时她反复想着那个故事。

    第六日的晚上,宁长久杀入了城中,救出了自己。

    虽然那也是利益的纠葛,是为了击败罪君不得已而结盟。

    但她落下十字架的那刻……

    邱月吞噬着她的意识,模糊之间,当初的心绪和场景被瞬间放大,记忆的最深处,那袭少年的白衣立在阴影里,飘摇的衣袂好似雪峡中永远的旗幡。

    邱月睁大了天真而无辜的眼。

    她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的意识一点点沦丧,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占据这副足以魅惑众生的身躯了。

    “住手!”

    邱月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声爆喝。

    司命听到了声音,她微微睁开了一线眼眸。

    记忆与现实的场景交叠在了一起。

    宁长久剑裳飒沓,如流星拖白尾而来,金色的修罗之影紧随其后。

    邱月眉头微挑。

    “爹爹,你还敢回来呀?莫不是相中了这位姐姐的美色?唉,这件事娘亲知道吗?”邱月笑着伸出了手。

    轰!

    两人之间,空间震荡。

    宁长久一往无前的身影被硬生生地阻截了下来。

    他的一击给司命争取了些时间。

    但司命没有做任何的反抗,她看了宁长久一眼,平静地闭上了眼眸,撤去了最后的防御,任由邱月占据自己的身体。

    邱月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司命这个举动和挖坑让自己跳一样。

    不过能有什么坑?

    一定是她在自己轮番的攻势之下精疲力尽放弃反抗了!

    邱月不再多虑,如跳水般一头扎入了司命的身体里。

    她占据了司命的意识。

    ……

    司命缓缓起身。

    她的眼眸中的寒冰冷霜深深凝聚,更为凄美冷冽。

    她盯着宁长久,道:“爹爹?”

    宁长久睁开了金瞳,直视着她,没有做出回应。

    邱月打量着崭新的身躯,羞赧道:“爹爹,喜欢这样子的女儿吗?”

    “呜……想来应是喜欢的,要不然也不会冒死回来救吧,她的身段和娘亲差不多唉,爹爹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邱月还在适应着这副身躯,等到她与其彻底融合,便可以主动解除洛书,回归到这个女子的身体里了。

    “爹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呀,女儿是不会杀掉爹爹的……”邱月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算了,最后再告诉爹爹一个秘密吧。”邱月认真道:“其实我想选爹爹,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你身上有一个很古老的气息……”

    宁长久一句话不说,他瞳孔中的金光越来越浓郁。

    邱月自顾自道:“其实我也不敢相信,你身上居然有荒河龙雀的气息,后来我从你们的聊天里知道原来这和一个叫赵襄儿的小姑娘有关。唉,爹爹运气真好,说不定能当上朱雀神国的驸马爷。不过没事的,以后我会代替你,去见襄儿娘的。然后……杀死她。”

    “嘿嘿,毕竟当年荒河龙雀联合岁菩提杀死了我的娘亲呀,作为女儿总是该尽孝报仇的,对吧?”

    “唉,我好像又有点话多了。”邱月自责地说了一句。

    她知道自己作为坏人是不该多话的,但是孤寂了几百年,哪里忍得住呢?

    “爹爹,你一直在凝聚精神力做什么呀?该不会是想赌什么致命一击吧,爹爹可真是天真呢,我现在可是……”

    她的话语顿住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宁长久霍然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像是太阳。

    太阳中心的黑点是瞳孔,也是盘踞日心的乌鸦。

    他的目光照穿了司命的身影,将她的容颜镀上了金辉。

    宁长久所有凝聚的精神力在这一刻迸发而出。

    邱月自然地伸

    出了手,她不相信宁长久可以在自己的世界战胜自己。

    但宁长久的攻击却不是实质性的。

    邱月感觉自己这副身躯的大腿热了起来,接着,纹路像是浓烈纠缠的大火,火苗瞬间窜起,变成了冲天射出的箭矢,顺着脊髓一路奔涌,猛地冲入了大脑之中。

    “啊啊啊啊啊!!!”

    宁长久全部的精神力尽数倾泻入纹路里

    这是邱月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她说不清这到底是痛苦还是欢愉,只是屈腿跪下,大脑中似有烟花绽放,一片空白。

    宁长久身影骤动。

    他轻而易举地撕去了邱月已形同虚设的防守,来到了她的面前。

    邱月想要起身,但如今她占据了这副身躯,接二连三的极致潮水将她的反抗念头不停地掀翻,她的识海像是遭到了山洪冲刷的村庄,毫无抵抗之力。

    她想不明白宁长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凭什么可以控制这个奴纹……难道……难道说……

    “啊啊啊……”

    邱月痛苦的叫喊声里,宁长久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盯着司命久违的容颜,生出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他深吸了口气。

    先前司命放弃抵抗之时,便是猜到了自己可以拯救她。

    他不能让嫁嫁和司命对自己失望。

    紫府大开,金乌从中飞出,流泻的金影星星点点地洒在司命的面颊上。

    “醒醒……”宁长久轻声呼唤。

    他叫的不是司命,而是她体内的月雀。

    月雀感知到了金乌的气息,如逢故友,悠悠转醒。

    邱月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妙。

    她发现这具身体沉沦的意识重新开始苏生,并且排斥着自己的到来……

    “救……救命啊……”

    邱月大声喊道。

    她的手胡乱抓着,想要将宁长久撕碎。

    修罗之体被她刀一样的手削成了无数的碎块残片。

    那是撕裂神魂的痛苦,哪怕沾染一丝都足以让寻常人痛不欲生。

    为他出生入死的修罗哀嚎不断,宁长久却恍若无感。

    司命的识海内,月雀苏醒。

    金乌与月雀相见。

    它们喙对着喙啄了一下。

    欢呼雀跃。

    日冕拼合完整,神性的光辉笼罩识海,邱月失去了立足之地,意识被瞬间挤了出去。

    宁长久看着司命身体里那道逃逸出的残影,完整的日晷上,日辉与月辉凝成的箭齐齐射出,向着邱月追迫而去。

    哪怕在精神的世界里,邱月依旧没能快过真正的光。

    金乌与月雀洞穿了她的精神之躯。

    邱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的双肩被贯穿,被两支箭钉在了虚空之中,邱月不停地发动着崩坏的权柄,却无法将这两支该死的箭震碎。

    “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啊啊啊……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狗男女,狼狈为奸!男娼女盗!卑鄙无耻!啊啊啊……”

    “这个奴纹一定是你下的,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可以控制?”

    “没想到你这眉清目秀的也能这么下贱!太让我失望了!”

    “呜呜呜,放开我……”

    邱月无力地挣扎着。

    洛书从她手上掉落,摔到了地上,她一边哭着,一边用脚去够,想要趁机躲进去,然后猫着再也不出来。

    宁长久抱起了司命。

    司命枕在她的臂弯间,垂落的发丝好似熔泻的白银。

    她微微睁开眼,对着宁长久露出了微笑:“好久不见啊……主人。”

    这一声主人喊得风情万种。

    宁长久隔空抓来了那本洛书,断绝了邱月最后的希望。

    邱月楚楚可怜道:“别杀我!我还有用!”

    “她没用。”司命淡淡开口。

    宁长久嗯了一声,金乌月雀化作齐发的万箭,将邱月来来回回洞穿,她惨叫着,身影碎成了纸屑,流入了洛书之中,破碎之前,她还大喊着:“给我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除非毁了洛书,否则邱月不会真正地死去。

    但这也没有什么意义。

    总之她的百年修为已经毁去,到时候出来一次杀一次就是了。

    ……

    “带我去见嫁嫁妹妹吧。”司命说道:“她应该等我们很久了,别让她太担心。”

    宁长久沉默片刻,将她抱起,说道:“谢谢你一路上对嫁嫁的照顾……你,没有乱说什么话吧?”

    司命微笑道:“你可是我的主人呀,我哪里会乱话呢?”

    宁长久道:“没有乱说就好,要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

    司命靠在他的胸膛间,银色的发丝里,倾倒世间的仙颜笑意清浅:“放心,我哪里敢忤逆主人呢?”

    宁长久沉默了会,道:“嗯,料你也不敢。”

    宁长久抱着她走过了废墟。

    临近陆嫁嫁所在之时,他将司命放下,道:“我看你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路自己走吧。”

    司命清怨地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真的很爱嫁嫁妹妹呀。”

    “什么姐姐妹妹?”宁长久道:“她是你的主母大人。”

    司命道:“拍,原来是主母大人啊,既然如此,那我们的事……要告诉主母大人吗?”

    宁长久道:“不许说!”

    “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呀。”

    身后,陆嫁嫁的声音传了过来,陆嫁嫁从一块巨石后走出,她眼眶微红,似是哭过,此刻终于破泣为笑。

    宁长久先前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力,竟没有察觉到陆嫁嫁的藏身。

    “嫁嫁。”宁长久回头,有些紧张,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嫁嫁疑惑道:“我一直在石头后等你们呀……你们终于回来了,夫君,雪瓷姐姐,你们没事真好。”

    说着,陆嫁嫁的眼眸中清光闪烁,似含着泪水盈盈。

    司命也对着她露出了温和的笑。

    看来什么也没听到……宁长久放下心了,他抱住了陆嫁嫁,道:“那当然,夫君这么厉害,当然能把自己和你司命姐姐都安全地带回来。”

    片刻的寂静。

    “司命?什么司命?”陆嫁嫁的声音警觉了起来。

    宁长久下意识看了司命一眼。

    司命眨了眨冰眸,一副你自作自受的神态。

    宁长久神情不变,他对着陆嫁嫁笑道:“我的意思是……似命……注定,一切都那么奇妙。”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依旧寂静,陆嫁嫁看着她,渐渐皱起了眉头。

    “司命姐姐?”陆嫁嫁看向了雪瓷,揉了揉脑袋,似是抓住了什么。

    宁长久一边期盼着陆嫁嫁犯傻,一边望向了司命,道:“雪瓷姑娘,你没事吧,先前……”

    他话才说了一半,司命忽地屈起了腿,半跪在地,身躯颤栗:“嗯哼……啊……”

    宁长久怔住了。

    这……这……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司命抱肩而跪,颤栗不休间,眼眸悄无声息地抬起,唇角轻勾,露出了狡黠的笑。

    ……

    ……

    (感谢书友罪恶意、暗裔拉亚斯特打赏的大侠!!谢谢两位书友大大的打赏支持和对本书的喜爱~么么哒。)

第两百八十八章:意味不明的笑

    司命跪坐在地,双膝并着,抱肩的手紧绷着,玲珑的骨节显得分明,她瓷白的脸颊沾染着银白的丝发,嘴角勾起的那缕狡黠之笑一闪即逝,她抬起眼眸,楚楚可怜地盯着宁长久,神色挣扎,似在忍耐什么,紧咬的银牙欲言又止。

    陆嫁嫁看着雪瓷忽然的这幕,也吃了一惊。

    宁长久已抢先俯下身子,问道:“雪瓷姑娘,你没事吧?是不是先前邱月下了阴招?”

    他背对着陆嫁嫁,话语充满了关切,但看向司命的眼睛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似在说你要是再敢装,我定饶不了你。

    司命有恃无恐,心想陆嫁嫁正在你身后,你有贼心也没贼胆!

    “嗯啊……”司命抱肩的手渐渐滑至了胸口,她手指深深陷入黑袍之中,秀背也一点点屈下,垂落的银发遮着面容,似痛苦万分。

    陆嫁嫁也焦急地俯下身子,道:“雪瓷姐姐,你怎么了?”

    司命心想这个傻姑娘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她只好变本加厉,抬起头,看着宁长久,假装意识模糊道:“主……主……”

    宁长久连忙按住了她的手,打断道:“祝福的话以后再说,这是精神世界,你不会死的,放心,我等会替你疗伤。”

    司命轻轻摇头,道:“饶了……我……”

    宁长久掐住了‘我’字的音节,打断道:“是啊,绕了这么多圈,你还是中了邱月的阴谋,是我没有护好你,愧对你和嫁嫁了,放心,我这就打开洛书,找到帮你的方法!”

    宁长久话语温柔,眼睛中的威胁之意越来越重,他心想自从下了奴纹以来,自己恪守着正人君子的本分,从未对你做过什么出格之事,你就不能给我安分一点吗?

    旁边的陆嫁嫁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生疑,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宁长久起身,话语急促道:“雪瓷姑娘中了邱月的万象罪罚失神忘我术,这种术我恰好会解,只是需要几味药作为辅助,说来也巧,先前我来的时候,看到那座山的后面有些岩灵芝,嫁嫁你帮我采几株过来,我先替雪瓷前辈稳住心神。”

    “好!”陆嫁嫁看着司命痛苦的样子,听着夫君发自内心的,焦虑的话语,不疑有他,正欲起身御剑。

    司命知道陆嫁嫁此刻若走,后果不堪设想,在这精神世界里,自己可未必是拥有修罗的宁长久的对手,更何况他还可以控制奴纹……

    “等等!”司命颤声开口。

    陆嫁嫁脚步微停。

    宁长久连忙告诫道:“不能再等了,你现在的伤势刻不容缓!”

    司命看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已经从威胁变成了妥协。

    但是司命哪里会放过他。

    先前她曾问过陆嫁嫁,关于宁长久入深渊后归来的所言所感,当时陆嫁嫁大致与自己说了说,她假意不知,实则心中愤恨……哼,青面獠牙?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想过今天么?

    司命目光幽幽,早已下定了要让他的话语付出代价的决心。

    司命看着他,问道:“你会帮我解了这伤么?”

    宁长久不傻,知道她言外之意在问会不会帮她解奴纹。

    当初渡劫而出之时,他便有给司命解奴纹的想法了,如今正好顺水推舟,还能再救自己一命,他当然没有意见。

    宁长久道:“相信我,你护过嫁嫁一路,先前也祝我一同镇杀洛灵,我无论如何会帮你疗伤的。”

    陆嫁嫁看着他们始终对视的眼眸,虽知事急从权,但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心想你们才认识多久呀,怎么就……难道宁长久真的垂涎上雪瓷姐姐的美色了?

    他们的对话也好奇怪啊。

    陆嫁嫁一时不知干什么好。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立着不动,他知道不能让她闲下来,人一旦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思考……

    他不能给陆嫁嫁腾出思考的时间。

    “嫁嫁,你还愣着做什么?先去采岩灵芝。”宁长久说道。

    司命抿着唇,修长的腿儿不停颤着,似是在忍耐什么,她抬起头,看着陆嫁嫁,轻轻摇头,道:“我没事的,放……放心。”

    陆嫁嫁虽算不是什么妖孽般的聪慧,却也绝非傻子。

    她没有动,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掠过,在了司命黑袍掩映的雪白**之间徘徊。

    她最后望向了宁长久,道: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宁长久心中一凛,但一不做二不休,他面不改色道:“嫁嫁,不要胡思乱想了,现在天上的神战即将打完,圣人与雷牢正在决胜,洛书世界的末世将至,邱月已被打回原形,通天的峰柱也要崩塌,飞升的五道修行者大都死了,与我同行的李鹤也被我杀了,一个叫木灵瞳的女人还在外面施展阴谋诡计……所以不要多想了,我治好雪瓷姑娘,我们先一道出洛书!”

    宁长久大量地输入着看上去有些关联,实则毫无逻辑的事情,试图混淆陆嫁嫁的视听。

    陆嫁嫁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短时间确实被迷惑了。

    但知夫莫如妻。

    她看着他的眼神,终于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在害怕?”

    宁长久目光望向天穹,叹息道:“当然害怕,终末之日即将到来,天就要塌了……不过这是五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已是命中注定之事。”

    司命听着他的话语,心中敬佩。

    难道这样的场子还真能让你蒙混过去?

    宁长久道:“算了,嫁嫁你也累了,我带着雪瓷前辈去吧,你先好好休息。”

    司命绝不能让他和自己独处,她嘴唇微润,忽然道:“我好像好一些了哎,谢谢……你。”

    宁长久道:“不,你没有好,这种咒术的症状我很清楚,它还会反复的。”

    陆嫁嫁已经不打算听懂他们的对话了,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命中注定之事……

    是命中注定……

    是命……司命?

    对了,司命是什么来着?

    陆嫁嫁把握到了重点。

    她略一思索,旋即霍然抬头,眸光如厉,雪一般的身影愈发清冽,她一字一顿道:“宁!长!久!”

    ……

    “嫁嫁?”

    宁长久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清丽绝伦的脸,那秋水长眸眯起了些,清澈的瞳孔中似有电光一闪而过,她的白裳翻飞着。

    这一刻,宁长久有种错觉。

    他好似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时候陆嫁嫁还是自己的师尊,她站在剑堂里,光从木格子的窗外泻下,穿过厚重的帘,落在她的衣裳上,照得白衣模糊。而她眉目清冷,一手负后,一手持着堂中的戒尺,于乌纱屏风之前说着剑经。

    陆嫁嫁道:“司命?司命姐姐?先前你喊雪瓷什么?”

    宁长久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她……是名姐姐!”

    陆嫁嫁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冷笑道:“你还想骗我?”

    司命松了口气,心想傻妹妹你这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宁长久死鸭子嘴硬道:“我骗你什么了?”

    陆嫁嫁眯起眼眸,道:“你还不想与我坦白么?”

    宁长久抿紧了唇。陆嫁嫁的眼神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他心中天人交战,做着最后的挣扎。

    “坦

    白什么呀?”宁长久干涩地笑了笑。

    陆嫁嫁盯着宁长久,眸光中的寒意越来越重。

    “司命……”陆嫁嫁说着这个名字,她心中的线渐渐捋清楚了,她颤抖着伸出了手,指着雪瓷精致极美,我见犹怜的面容,道:“你喊她司命姐姐?”

    “你听错了……”宁长久的辩解无力。

    陆嫁嫁也未能听进去:“这就是你口中……青面獠牙的司命?”

    ……

    宁长久闭上了眼,他早就猜到自己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司命火上浇油道:“嫁嫁妹妹……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陆嫁嫁道:“我知道,雪瓷姐姐有苦衷,我不怪你。”

    “那我……”宁长久抬起头,看着陆嫁嫁,想要做一些解释,但却发现陆嫁嫁已流下了眼泪。

    宁长久不解,心想自己虽撒了谎,但也不值得这般动容吧?

    嫁嫁……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起身,捏住袖子的一角,想要为她擦去眼泪。

    陆嫁嫁却一把拂去了他的手,怒道:“宁长久!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嫁嫁,你听我解释……”宁长久温言道。

    陆嫁嫁贝齿紧咬,给了他最后的机会:“好,你解释。”

    宁长久沉了口气,他盯着陆嫁嫁的眼睛,认真道:“先前我初初与你重逢,我为此撒谎只是怕你多想怕你误会,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陆嫁嫁沉默了一会儿,失望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避重就轻?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啊?”宁长久道:“……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陆嫁嫁刀削的香肩不停地颤抖着,她盯着宁长久,眼泪簌簌落下:“你在断界城的时候,遇到了她,你既然已和雪瓷姐姐山盟海誓只爱她一人,那你出来之后为什么还要来见我?还是说你只是不择手段地,肆意玩弄她的感情?”

    “???”宁长久望向了司命,目光如刀。

    陆嫁嫁继续道:“你对雪瓷姐姐忘恩负义,非但背地里暗算她,竟还要将她调教为奴!呵……雪瓷姐姐口中的妹妹,说的就是邵小黎吧?那个在你口中只有五六岁,又瘦又小的小姑娘?”

    “邵小黎……人家小妹妹才十三四岁,你竟也下得去手?不仅下得去手,还始乱终弃……”陆嫁嫁已渐渐连不成话语了,她咬着唇,贝齿之下,血丝一点点渗出。

    宁长久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辩解了。

    陆嫁嫁看着他的样子,以为他是没有理由反驳,她的眼眸愈发哀伤,给他的德行下了最后的宣判:“你这个忘恩负义,十恶不赦,伤天害理的负心汉!”

    说着,她扬起了手,芊芊的玉指落到了宁长久的颊前,她脑海中恍然浮现了先前他用修罗之体护着自己的画面,心中又软,颤抖着收回了手,矛盾的情绪纠缠酝酿,在胸腔中酸涩地爆发了开来。

    先前陆嫁嫁听雪瓷说起主人一事,心中愤愤不平,还悄悄念着自己夫君的好。

    方才听宁长久说,这位雪瓷前辈很有可能并非洛书中人,她心中欣喜,想着若是夫君和姐姐都能平安归来,那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如今他们都会来了。

    陆嫁嫁看着宁长久苍白的脸,却觉得那么地陌生。

    宁长久一把抓住了她往回缩的手,诚恳道:“嫁嫁,我们之间有误会,你听我慢慢解释好吗?”

    陆嫁嫁泪眼闪烁地看着他,她皓白的手臂挣脱这,往事浮上心头,令她有些晕眩。

    司命心想若是让你解释清楚了,遭殃的不就是我了吗?

    她哪里会给宁长久这个机会,连忙插嘴道:“嫁嫁妹妹,我也没有想到……会这般凑巧。”

    陆嫁嫁看着这个待自己视如己出的女子,她的容颜在眼眸中婆娑。

    “嗯。”陆嫁嫁应了一声。

    司命看着宁长久,福下了身子,温柔地喊了一声“主人”。

    宁长久心想你这个时候浇什么油?

    宁长久不给司命继续说话的机会,他抓着陆嫁嫁的手臂,认真道:“嫁嫁,你千万不要相信她的一面之辞!她是心中记恨我才这样说的。”

    陆嫁嫁闻言更恼:“记恨你?如果你不做这么多忘恩负义之事,她为何要记恨你?”

    陆嫁嫁立刻想起了刚刚的那一幕,恍然大悟道:“先前你说漏了嘴,你是不是害怕雪瓷姐姐继续往下说,所以用奴纹压制了她?难怪……难怪她刚刚忽然倒下地上。”

    陆嫁嫁望向了司命。

    司命低下了头,眼眸微抬望向宁长久,似有些畏惧,欲言又止。

    陆嫁嫁看着一向强势的雪瓷姐姐露出这般情态,更加心疼,难以想象宁长久过去是怎么折磨对待她的,又给她留下了多大的阴影和创伤……

    “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陆嫁嫁仰起些头,神色憔悴地看着宁长久。

    宁长久双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胸口,认真道:“嫁嫁,你先冷静一下,你应该也发现了,我的说辞与司命的说辞差了许多,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相信我的呢?”

    陆嫁嫁道:“我相信你呀,但……青面獠牙?呵,你指着这样的女子说这是青面獠牙,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自食其果的宁长久理着混乱的思绪,陆嫁嫁泪眼婆娑的眼让他无比心疼,他此刻恨不得回过身,把那个胆敢背地里拱火的坏女人狠狠地抽一顿,但陆嫁嫁在前,他又哪敢造次?

    “青面獠牙?”司命抚摸着自己的面颊,淡淡开口:“主人,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宁长久道:“你先住嘴!”

    司命檀口轻合,接着,她轻啼了一声,再次跪倒在地,绞紧了手,屈腿而颤。

    我……宁长久看着跪在地上柔柔弱弱的司命,已经接近崩溃了。

    这就是得罪了坏女人的下场吗?

    宁长久从未想到自己会遭这么报应。

    “嫁嫁……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信吗?”宁长久无力道。

    陆嫁嫁看着他,气笑道:“你说呢?”

    司命还在痛苦地低吟着。

    陆嫁嫁娥眉蹙紧,严厉道:“你还在做什么?还不放过雪瓷姐姐?”

    宁长久道:“嫁嫁,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啊。”

    陆嫁嫁道:“不许叫我嫁嫁。”

    宁长久道:“那怎么叫?”

    陆嫁嫁冷冰冰地道:“白日里,出门在外要叫我师父?规矩忘了?”

    陆嫁嫁一边说着,手腕一边挣扎,想要摆脱宁长久的束缚。

    宁长久生怕她立刻御剑而走,不敢松手,他思维急转,终于抓到了一个盲点,道:“嫁嫁!你被骗了!”

    “不许叫我嫁嫁!”

    “好,师父,你被骗了。”

    “我是被骗了,你就是那个最大的骗子!”

    “不……”宁长久道:“是司命在骗你!”

    陆嫁嫁看着地上哀声打颤的女子,眸生怜意,道:“你还想反咬一口?”

    宁长久道:“师父,你先等等,你仔细想一想,你什么时候告诉了司命自己的姓名。”

    “这有什么关系?”陆嫁嫁道。

    宁长久道

    :“你想一想,自己在告知她姓名的前后,她对你的态度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陆嫁嫁脑子乱糟糟的,她顺着宁长久的话语思索了一会儿,隐约觉得似乎是有点区别。

    “那又怎么样?”陆嫁嫁冷声道。

    宁长久道:“她提前知道了你的身份,但是刻意隐瞒于你,所以她后面的话语都是在这前提上编造的,她是故意在埋坑……你仔细回忆一下,是不是这样?”

    陆嫁嫁冷静了些,她隐约觉得宁长久说得有道理。

    雪瓷姐姐对于自己的态度转变似乎真的挺大的……

    “可前辈怎么可能骗我?”陆嫁嫁道:“前辈在知晓我的身份之后,依旧救了我数次,还将术法倾囊相授。”

    司命点头附和,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白疼这个傻妹妹。

    宁长久却已理清了思绪:“对!这也是疑点之一。”

    “什么?”陆嫁嫁不解,心想难道你又要巧舌如簧,把黑的说成白的了?我可不是任你蒙骗的傻姑娘了!

    宁长久道:“如果我真像她口中说的,忘恩负义,背信弃义,还把她年仅十四岁的妹妹给……那她对我岂不是应恨之入骨,见到了我的妻子哪里会好好对待?”

    司命闻言微惊,连忙补救道:“我对嫁嫁好是因为她救过我的命,我又对她这样的好姑娘颇为喜爱,关你什么事?”

    陆嫁嫁蹙起了眉头,她觉得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思维有些转不过来了。

    “好好对待……嗯,雪瓷姐姐确实有打过我啊。”陆嫁嫁不确信地开口,有些无力地反驳宁长久。

    宁长久一惊,目光如炬地望向了司命,生气道:“嫁嫁我都不舍得打,你竟然……”

    陆嫁嫁也争锋相对道:“你怎么不舍得打了,你明明……”

    宁长久辩解道:“我那是……”

    “那是什么?锻剑么?你这话连小龄那丫头恐怕都骗不过去!”陆嫁嫁生气道。

    宁长久再次沉默。

    陆嫁嫁深吸了一口气,胸前白浪跌宕:“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宁长久知道,自己此刻的信任度已经跌到谷底了,他必须找到司命话语中最大的,可以被立刻证明的破绽,可是司命本着要让自己后院失火的心,紧咬着不松口,自己上哪里去找证据呢?

    唉……青面獠牙……真是前人栽树后人栽跟头,当初要是坦白就好了,否则哪有司命乘虚而入的机会?

    他看了司命一眼。

    银发墨袍的神官大人此刻身躯轻颤,楚楚可怜,冰眸之中却带着讥讽的笑意,似在嘲笑他无法收场。

    陆嫁嫁见他缄默不语,自己的眼睑也垂了下去,她不再挣扎,雪白的衣袖如风中孤独的云。

    “我从不怀疑你对我的爱。”陆嫁嫁轻声开口:“但我希望,你的正人君子,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她抬起头,微红的眼眶里泛着淡淡的血丝。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此刻他非但不能说服她,甚至有些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品行。

    “爹……爹爹!”

    忽然,他们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

    宁长久随手扔在脚边的洛书里,一只稚嫩的手伸了出来。

    “邱月?”陆嫁嫁立刻拔剑。

    司命也从地上揉身而起,黑剑抽出,如临大敌。

    宁长久盯着洛书,修罗已在身后凝聚。

    邱月从洛书中探出一个脑袋。

    她实力折损严重,此刻只有麻雀大小了。她对于宁长久和司命的联手依旧充满了惧意,颤颤巍巍道:“爹爹!你不要杀我,我能证明你的无辜!我是你的小帮手!”

    ……

    邱月坐在地上,做了个投降的姿态,道:“我虽然是坏人,但是我已经失败了,所以我想重新做人,希望爹爹和娘亲们再给我一次改造的机会。”

    宁长久冷冷道:“说重点。”

    邱月用力点头,吃力地翻开了洛书,道:“这里面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在洛书上记载下来的,虽然没办法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说不定可以从一些细节中看出些东西!”

    说着,麻雀大小的邱月伸出了手指,学着道士念着急急如意令,然后洛书飞快翻页,搜寻到了有关于陆嫁嫁和司命一路同行的记载。

    司命道:“你这坏丫头,先前想置我们于死地,此刻又存了心想要挑拨离间,宁长久,难道你想与虎谋皮么?”

    宁长久反问道:“司命姑娘,先前你不是还很神气么?怎么?这是心虚了?”

    司命见与宁长久说不通,转而对陆嫁嫁说道:“嫁嫁妹妹,邱月之歹毒你并非不知,莫要亲信妖言,这一路上我对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清楚。”

    陆嫁嫁道:“姐姐对我是极好的。”

    “既然如此……”

    “没关系,我自己会判断的。”陆嫁嫁这样说着,她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那本洛书。

    ……

    “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做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我若能遇到,定然要帮姐姐雪耻!”

    “不许反悔。”

    司命颔首,话语才落,她头微转过去,银发遮掩间,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

    “……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我的主人就是这样的人呀……”司命眸光悲哀,她看着悬崖下的湖水,嘴角下意识地勾起,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

    “嫁嫁,等你功法学成,若遇到了我那位主人,一定要替我报仇雪恨。”司命振振有词地叮嘱道,她转过身,悲愤的神情很快在眼眸中淡去,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

    “是啊,我那妹妹才十三四岁,她平日里喜欢穿红裙子,她很漂亮,但人有点傻,唉,自古红颜薄命,也怪我,没有好好叮嘱她。”司命说着,望着天空,空洞的目光似追忆着远方。等到陆嫁嫁移开了视线,她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

    “嫁嫁妹妹,我这样惩罚你虽严厉了些,你莫要记恨于我,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司命的话语温柔无限,她揉了揉陆嫁嫁挨揍的丰腴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

    ……

    陆嫁嫁低头翻阅着洛书,一言不发。

    宁长久也在旁边看着,脑子里一笔笔地记下了帐。

    邱月也趴在书边,愤愤不平道:“太坏了!太坏了!怎么可以这么坏!”

    司命悄无声息地起身。

    “雪瓷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宁长久回过身,抓住了想要畏罪潜逃的司命,笑问道:“书上这个意味不明的笑,究竟是多意味不明?雪瓷姑娘演示一下?”

    司命看着陆嫁嫁,微微紧张道:“嫁嫁妹妹,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先前……”

    陆嫁嫁慢慢地翻完了所有有关他们的页。

    她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她才抬起了头,看着宁长久,问道:“夫君,奴纹该怎么种?”

    司命脸色苍白。

    ……

    ……

    (感谢书友雪晶凌、血羽菌打赏的大侠!!谢谢两位书友的支持和对本书的喜爱哇!)

第两百八十九章:终末之日

    “嫁嫁,你误会了。”

    司命摇晃着起身,眼眸中的清冷逐渐淡去,转而化作了柔和之色。

    陆嫁嫁的眼眸颤着水光,其中淡淡的血色还未淡去,这双眸子于细白如雪的脸颊间,宛若染着淡淡霞光的池水,光晕盈盈,似随时要有清泉溢出。

    她的香肩微颤着,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委屈道:“你方才都承认骗我了,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司命看着她这般模样,回想起两人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她也生出了许多内疚,轻声辩解道:“定然是宁长久与邱月串通一气,这书是邱月写的,她当然想怎么写怎么写,你听她一口一个爹爹的,叫得多亲昵?这其中肯定有鬼!”

    陆嫁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再次望向了宁长久。

    他们就像是衙门审理案件,陆嫁嫁是手握惊堂木,掌管生杀予夺大权的主审,两个“罪犯”正在自己身边,努力辩解着,洗脱自己的罪名。

    宁长久此刻已占尽了上风,他半点不慌,乘胜追击道:“嫁嫁若是怀疑洛书内容有误,可以前后参照着对比,虽然我不相信这个死丫头,但洛书毕竟是天藏和冥君的绝笔神物,不应有假。”

    司命反驳道:“洛书既然是神物,想来也有脱俗的文字造诣,‘意味不明’一词反反复复用了这么多次,这真的合理吗?”

    宁长久道:“还不是因为神官大人藏得太深,洛书也无法察觉到你的心思。”

    “神官大人?”邱月闻言,吃了一惊,目光灼灼地望向了司命,啧啧称奇道:“我早就觉得你的身体非比寻常,你竟是……神官姐姐!”

    司命讥讽的话语中带着自怜:“什么神官,还不是主人的奴儿?任打任骂,稍有不顺心意之处,便要抱入房中施以惩戒,百般求饶也无用……”

    毕竟如今奴纹已是坐实之事,身为他人夫君,却给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上了奴纹,这其间要是没什么,鬼才会信。

    陆嫁嫁听着她的话语,想起了宁长久“青面獠牙”的说法,心中终究是有些疑云未消。

    不管怎么说,雪瓷姐姐也是对自己很好的……

    宁长久知道一向善良的嫁嫁又要心软了,他连忙制止了她的心软,话语坚定道:“嫁嫁,我只骗过你这一次,过往我对你的心意,想来你是再清楚不过的。而对于司命,我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青面獠牙并非谎话,除了我在乎的几位,世间其余女子,在我心里何异于青面獠牙的小鬼?”

    司命眼眸骤然眯起,她细瓷般的牙齿微微摩擦着,恨不得按着他的头揍一顿。

    宁长久感受到了司命的杀意,连忙召唤出凶神恶煞的修罗护体,防止司命的暴起奇袭。

    司命道:“嫁嫁妹妹,你也不是小姑娘了,这等拙劣的甜言蜜语切不可相信。”

    陆嫁嫁嗯了一声。

    她望向宁长久,道:“奴纹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长久道:“奴纹一事说来话长,其间的来龙去脉我可以慢慢说与嫁嫁听,现在你要辩解真假很简单,方才我们的话语应又被洛书记录了下来,看一看便知。”

    陆嫁嫁垂头翻书,神色严肃。

    司命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她心想自己方才可没有笑,应该……不会有事吧?

    陆嫁嫁翻着书页。

    宁长久与司命一同好奇地凑过去看。

    邱月在旁边蹦蹦跳跳,唱着儿歌。

    “两只娘亲,两只娘亲,真漂亮,真漂亮,一只冰冰冷冷,一只白白嫩嫩……”

    “闭嘴!”宁长久厉声喝止。

    “是!爹爹。”邱月在书边乖乖坐好。

    司命看着书,头疼地揉起了眉,陆嫁嫁抬起头,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只见那一页上,司命的话语之前,竟是“佯作”“假意”“撒谎道”这样的字样。

    司命咬牙道:“先前不还意味不明么?现在怎么这般清晰了?肯定有鬼!”

    邱月解释道:“说明神官大人已经被洛书识破了哦。”

    宁长久胜券在握,不慌不忙,只等陆嫁嫁酝酿情绪了,他看向了邱月。邱月眼睛一亮,立刻邀功道:“爹爹,女儿表现得不错吧!这次能拿下这场胜利,主要是爹爹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女儿这戴罪之身怎么也有三成的功劳!”

    宁长久没有理会她的掐媚和邀功,道:“洛书要怎么才能出去?”

    邱月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宁长久道:“坦白从宽。我自己破除洛书的秘密也只是时间问题,我这是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

    “坦白从宽……”邱月被这几个字打动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我说了以后,爹爹可不许赶我走。”

    宁长久道:“放心,嫁嫁在我旁边,我当然不会不守信用。”

    邱月犹豫了会,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类,但外面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把他们当炮灰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还能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好,我说了哦,爹爹千万不许反悔。”邱月举起了手,道。

    宁长久镇重点头。

    这个世界是以洛书为基点,扩张构建而出的精神世界,洛书是整个世界力量的源泉和中心,是万物的光源,就像是一根摆放在房间中央的蜡烛,要撕去整个屋子的光当然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只有吹灭蜡烛。

    邱月将这个通俗易懂的道理说了出来。

    然后将精神力熄灭洛书“蜡烛”的方法也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下来,态度诚恳,面面俱到。

    “爹爹,女儿是不是很听话了,先前想要夺舍司命娘亲,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实在是女儿有眼无珠,现在……”邱月正说着,宁长久一巴掌已经落了下来。

    邱月大惊失色:“你不是说坦白从宽嘛,你骗……啊!!!”

    宁长久一掌拍落,将邱月好不容易凝聚的灵再次打碎,拍回了洛书之中。

    另一边,陆嫁嫁与司命的也出了结果。

    司命彻底认负。

    “嫁嫁妹妹,其实……我之前是想考验你们的夫妻感情。”司命如是说道。

    宁长久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

    陆嫁嫁道:“以后叫我姐姐。”

    司命咬着唇儿,神色挣扎……这和自己最初设想的结局一点都不一样呀?最初她想的是见到宁长久,直接以境界压制,让他控制奴纹的机会都没有,然后逼他解去奴纹,自己再当着他的面,狠狠欺负他的妻子,在他每一个娇妻的身上都烙下独属于自

    己的纹印。

    为何……事情颠倒了过来?

    司命感慨着时运不济。

    若非此处是精神世界,若非宁长久的修罗得天独厚,她又哪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这个之前还对自己仰慕有加,言听计从的小姑娘,如今竟都敢冷着脸要自己叫姐姐了……

    形势比人强。她看着陆嫁嫁,妥协道:“姐姐,妹妹知错了。”

    陆嫁嫁冷冷道:“知错了该怎么样?”

    司命咬紧了牙,她看了宁长久一眼,宁长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宁长久扬眉吐气,提议道:“嫁嫁,对于这等坏女人万不可心慈手软,先前她如何欺负你的,自当百倍奉还。”

    “不,妹妹终有大恩于我。”陆嫁嫁清冷道:“我若是如此,与那些卑鄙奸人还有何异?”

    说着,她望向了司命,道:“司命妹妹一路上对我的好和无微不至的关心我是知道的,得知你原来并非历史中的虚像,我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姐姐在此谢过了。”

    陆嫁嫁认真地说着,对着司命垂首行礼。

    司命看着她温柔的眼睛,也不自觉笑了起来,愈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只可惜这样的好姑娘被坏男人骗了……

    陆嫁嫁道:“但妹妹也骗了我一路,布局谋篇,险些害得我与夫君生隙,我也不能轻易原谅了你。”

    司命的笑容微微凝固。

    “姐姐……你想……”司命欲言又止。

    陆嫁嫁仰起头,道:“夫君。”

    宁长久心领神会。

    山的背面,不可一世的神官大人被宁长久利用天然的优势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漆黑的墨袍将峰石笼城黑色,而她则像是山峰阴面那抹不消融的雪,这片雪花雕琢之美妙,足以让任何人倾心。

    陆嫁嫁也欣赏了许久,如玉如雪的身躯宛若神灵的雕塑,寻不出一丁点的瑕疵,唯有那右腿内侧的纹路如随时都会复燃的余烬。

    “这不对称。”陆嫁嫁说道。

    司命心想,把这个解了不就对称了么?

    当然,她也知道,陆嫁嫁会给出另一种解决方案。

    在宁长久的威逼利诱之下,司命无奈妥协,陆嫁嫁与司命也依着仪式缔结了约定,于是这隐秘之中便是花开并蒂了。若是赵襄儿在此,邱月可能就要从洛书中爬出,情不自禁地唱起两只白虎了。

    于是,司命在这一天又多了一位女主人。

    “姐姐起身吧。”陆嫁嫁试了几次这个纹后,扶着身子虚软的司命起身,将黑色的衣袍轻轻地为她披上。

    司命持着雪足,脚步微微踉跄,她将裙带于腰肢系紧,微异道:“姐姐?”

    陆嫁嫁道:“你年长于我,过往待我又似亲妹妹一般好,平日里在外时,我们以姐妹想称便好。”

    司命听出了弦外之音:“那在内呢?”

    陆嫁嫁道:“你说呢?”

    司命理着纤乱的银发,冰眸里光华幽幽,墨衣冷艳的女子凝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声开口:“知道了……主人。”

    曾经一神之下的神官大人,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司命幽立着,无声叹息,心想自己真是遇到命中的克星了。

    以后若是再见了其他主母,该不会一人在自己身上印一个吧?

    司命不敢再想。

    惩罚完了司命,陆嫁嫁转过身,道:“夫君,先前断界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奴纹又是怎么回事?你能与我好好解释一番么?”

    宁长久嗯了一声,将自己隐瞒的,与司命的一些事告知了她。

    陆嫁嫁认真地听着。

    宁长久道:“我先前没有告诉你,主要是怕你瞎想。”

    司命在一旁冷冰冰地看着他,心想你哄骗小姑娘呢?这般拙劣的话语谁会相信?

    却见陆嫁嫁轻轻点头,她跪坐在地上,秀背直挺,螓首微垂,半握的小手置在膝盖上,轻轻捏着柔软的衣袂。

    “夫君,我与你相识相知这么久,本该同心才是,先前却错信了话语,还怀疑了你,是嫁嫁错了。”陆嫁嫁诚心道歉。

    宁长久看着她这番模样,心疼地拥住了她,道:“不怪你,都怪这个坏女人骗取并利用嫁嫁的信任。当然,夫君也有错,关于青面獠牙一事,我不该瞒你的。”

    陆嫁嫁轻轻摇头,宁长久越是温柔,自己便对先前的态度和话语越是后悔。

    她低声道:“是我心念芜杂了,许是夫君太久未曾锻剑,令得嫁嫁剑心不够通明了,以后夫君莫要懈怠,当时常鞭笞于我,防止我再受他人言语所惑,铸下大错。”

    一旁的司命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哪有这样把自己往老虎口中送的羊?

    宁长久也怔了一会儿,他心想,这真是自己这一生听过最为合理的要求了,他佯作为难道:“不必了吧,嫁嫁已是二十余岁的大姑娘了,况且名义上也是我师父……”

    陆嫁嫁低着头,笑意苦涩:“嫁嫁不如襄儿妹妹聪慧,不如司命姐姐强大,唯有时刻自省才能保持剑心通明,勉强跟上你们的脚步。”

    宁长久听着她的话语,心中生出无限的怜惜,他在司命愤恨的目光里,紧紧地拥着陆嫁嫁,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陆嫁嫁的提议。

    尘埃暂时落定。

    悬于宁长久身后的修罗化作金光,飞回了他的身体里。

    ……

    ……

    洛书中过了许多日,外面的世界则只是短短的,半柱香的时间。

    木灵瞳海水般的衣袍在烟尘中翻涌,片缕污垢不沾。

    她的境界在洛苍宿之上,致命的背刺又将洛苍宿重创,给了她立于不败之地的底气。

    她伸出手,果断地切向了洛苍宿。

    洛苍宿胸口插着剑,他的半麟之体已然虚弱,在几次闪烁躲避之后,他的身影便被木灵瞳再次抓住,木灵瞳步履看似轻缓,实则近乎足点虚空,身影一个摇晃间便振破了无数微小的宇。

    女子雪白的手腕在阳光中明亮。

    她举重若轻地穿过了洛苍宿仓促凝成的“永夜”,直接用手撕开了那象征着终末之日的权柄,一拳轰上了他剑伤最终的胸口。

    洛苍宿惨哼了一声。

    木灵瞳一手抓住了那柄贯穿他身躯的剑,一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半麟之体泛着火山熔岩的色泽,只是那熔岩此刻像是铺盖了一层灰烬,光线越显越暗。

    “我一手成就了你,你风光了几百年,也该反哺我了。”木灵瞳冰冷开口。

    她抓着他的身体,将他的身子带上了高空。

    云海撕开。

    木灵瞳破云而出。

    她如大海星绸般的衣裳里,无数的黑色气流射出,它们就像是被斩去了双翅的羽蛇,向着洛苍宿撕咬而去。

    杀死一个五道境界的修行者并不容易。

    所以她直接用象征死亡的权柄强压而上。

    洛苍宿心知必死,他艰难开口,道:“太初之神的权柄唯有神祇才能拥有……你此举是僭越,用不了多久,天谴必会降临神罚在你的身上!”

    木灵瞳不为所动。

    蛇一般的黑气头锤如箭,一一钉入了洛苍宿的麟体里,汲取着他的力量。

    她带着他升上了真正的高空。

    那里的空气寒冷而稀薄,天幕之后隐匿的墟海仿佛也触手便可捅开。

    木灵瞳杀死了他。

    她将他连人带剑推上了高空。

    最后回来的只有剑。

    洛楼主至此身死。

    木灵瞳看了一眼当空的太阳,太阳的光线无比耀眼地照在她的身上,她与太阳对视了一会儿,一眼不眨。

    接近三千年前,天藏与冥君被第一次杀死,作为金石之主的天藏尸骨沉寂于地脉之中,等待时间的腐朽。作为死亡之源的冥君则堕入了幽冥的最深处,以冥府作为自己的棺椁。

    两位太初真神的陨落那也象征着第一次猎国计划的彻底失败,世界改头换面,走入了崭新的时代里。

    而如今该是天藏真正死去之时了。

    木灵瞳的立在云端,双手握剑,她像是跳水般自云上落下,向着洛书迷雾环绕的裂神之谷的坠去。

    她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剑尖上,雪白的气流汹涌。

    天藏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扬起了头颅,长大了牙齿密集的嘴,发出了震天动魄的嘶吼之声。

    崩坏的权柄不停流泻着。

    屹立千年的洛也在震荡中倾斜了,隐约欲倒。

    天藏的身体里没有白银……

    按理说白银不是什么真正珍贵的矿藏,为何天藏的白银一脉如抽筋剥骨般彻底消失了呢?

    这件事让木灵瞳感到些许不安。

    但只要得到天藏的神之心,再融合上拥有冥君权柄的身躯,那她便将拥有了两个太初之神的神通,她会一举迈入一个思维都无法触及到的崭新境界里,届时,哪怕是神国之主都未必拿自己有办法,除非她进入国主的神国,否则将真正地立于不败之地。

    唯有无敌才是真的无敌。

    这是她筹谋了五百年之事。

    剑锋上,五百年的岁月好似也在寂寞流逝。

    火焰包裹了她海水般的衣裙,焰尾在空中拖长。

    天藏仰起了头颅,它张开大口,漆黑的咽喉中,雪白的粒子流凝成了一个浑圆的光球,光球汇聚了它几乎所有的力量,向着天空中扑来的焰火笔直地射了出去。

    明亮的光里,两者碰撞,相互摩擦,融汇,激溅,吞影的光中,毁灭般的力量在空中骇然炸开,化波扩散。

    最终,木灵瞳的剑刺破了光球,撞上了最后垂死挣扎的天藏的身躯上。

    剑撞上了它的下颌,然后顺着下颌的破缺口一路撕扯而下,将其庞大的身躯掀翻,然后顺着腹部一路割开。

    太初的神祇被人类开膛破肚。

    炸开的胸膛里,神明的心散发着耀眼的金光。

    木灵瞳立在天藏倒塌的身躯上。

    天藏尚有微弱的呼吸,只是再无法涌起反抗的力量了。

    她将那颗神之心从它的胸膛中挖了出来。

    她抬起了手,五道巅峰的神识意念在脑海中炸开。

    千万里外的古灵宗中,拥有着她神识烙印的石头瞬息点燃。

    接下来,古灵宗的现任宗主便会打开冥府,让冥府中的一切苏醒。

    等到自己回到古灵宗,冥府的权柄便已释放而出,她恰好可以接管一切,不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这是完满的计划。

    她不再理会失去了心脏,如虫子般抽搐的巨龙,折身前往洛。

    解开洛书之后,她便可动身回宗。

    ……

    ……

    洛书中。

    终末之日也已到来。

    宁长久,陆嫁嫁,司命,三人一同仰望着天空,天空像是扑上了一层渔网,而那渔网又被火焰点燃,形成了一条条贯穿天地南北的火线。

    空洞而凋敝的天穹里,天劫之后独有的灰烬飘落了下来。

    他们立在山峰上,四顾苍茫。

    辽阔的天地像是一张被摧毁过数遍的沙盘,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折断的巨峰,摧毁的城池和遍野的被天火缓慢灼烧的恶臭尸体。

    这是第二次猎国计划的最后一日。

    宁长久在这里见到了许多足以千古留名的人,但五百年后,除了一些刁钻的古籍里,便再也没有有关于他们的记载了。

    他们每个人都是横穿苍穹,惊艳一时的流星。

    他们未能划破天空,所以也只是流星。

    悬崖上,宁长久手握洛书,司命与陆嫁嫁坐在他的左右,一起看着这场有史以来最浩荡的天火和流星雨。

    “只是五百年前的末日,第二次猎国战争宣告结束,参与神战的大妖将被打碎肉身,镇杀于世间各国之下,人与古神亦不可幸免,其后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生灵涂炭的人间将再承受三十年灾难的洗礼。这是神罚。”

    洛书之中,有声音幽幽传出,在这绚烂如死亡的夜色里,给这个时代做上了最后的注解,而他们也像是当年普通的人一样,自始至终没有接触到真正的核心,只是于山崖石畔等待着战争的结尾。

    宁长久按着邱月说的方法,想神识投入到了洛书之中,熄灭了洛书的精神世界。

    “三十年后,人以凡躯称神,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自此,新的时代终于来临。”

    洛书最后的注解里,光芒消逝,洛书的迷雾也随之消逝。

    他们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里。

    ……

    ……

    (150w字啦。全订v群将于近期开放,大家稍安勿躁,到时候会通知的!)

    (感谢书友元元夕夕、zuijun、淮元儿打赏的舵主!!!谢谢三位书友大大对作者的大力支持!万分感激,么么哒~)

第两百九十章:阵法动 冥府开

    洛书打开的那刻,浩大的世界便离自己远去了。

    他们的精神如做梦时的踩空,猛地跌坠。

    下坠之时,一个崭新的画面在他们的面前打开。

    那是一个空旷到没有边际的宏大场景。

    以他们为中心,六颗巨大的星体泛着灵体般的白光,在眼前连成一线,犹如一支待发的箭。

    白色的星体之侧,闪耀的群星像是发光的花,在草地中密集地盛开着,书上所言的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在漫天的星辰中铺开,它们在视线中旋转着,分不清是星斗在动还是自己在动。

    接着,他们都看到了两道巨大的身影。

    暗金色的巨龙背负着无数的刀刃,绵延若山脉的身躯撞击过无数的陨石,与它们融为一体。身侧,鳞片漆黑的巨蟒几乎与虚空融为一色,骨鳞上光宛若宇宙中的微尘,它振翅飞掠虚空,身躯巨大到足以遮蔽一整座国的光。

    天藏……冥君……

    宁长久仰起头,他的脚下是苍莽的荒原,头顶上,神祇虚幻的身影自掠空而过。

    这是洛书虚幻的世界,而它们本该是洛书的主人。

    它们已在第一次猎国神战中消亡,被不知何等强大的存在杀死,唯有这两缕灵体依旧在这里估计地徘徊着,像是永不消亡的风。

    这是它们最后的精神家园。

    天藏与冥君察觉到了最后的家园被入侵,对着他们发出了抗拒的吼叫。

    宏大的场面一闪而过,所以的一切都离他们远去。

    真实的世界拥了过来。

    ……

    洛外,迷雾渐退,长夜已经过尽,明亮的太阳光线重新扫上这片原野,受到一**特殊灵力轰炸后的野草附满了金属微尘,看上去就像是一株株纤细的结晶。

    洛蜡烛一样立在中心,此刻,蜡烛终于熄灭,精神回到了原本的,漂浮在洛书世界的身躯里。

    宁长久回到了空寂已久的躯壳,像是大梦了一场终于转醒,身子悠然落地。

    陆嫁嫁并未在他身边。

    先前他们的躯体应像是海水一样随意漂浮在洛书世界中的,所以醒来时的位置也是不固定的。

    宁长久早有预料,离开之前他们便在彼此的精神中种下了印记,如今可以凭借印记快速找到彼此。

    “爹爹!我劝你还是放了我,要不然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啊!”

    邱月又从洛书中钻出,此刻她连麻雀大小都没了,像是洛书下的一颗鸽子蛋。

    出了洛书,榨干了邱月最后的利用价值之后,宁长久连说完整话语的机会都不给她了。

    他一拳打碎了好不容易重新凝成的邱月,将其摁回了洛书,昭示着坦白从宽的下场。

    若非他没有办法摧毁洛书,他一定会彻底杀死邱月。

    邱月的精神污染之力超出了他的想象,先前那个小女孩被她附身,他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到。

    洛书中的历史画面还在眼前摇晃着,豢龙者的惨叫声,裘自观的豪言壮语,张横对着星斗的陈述,李鹤最后念过的诗篇……

    宁长久闭上了眼,暂时不去想这些。

    洛书的禁制是他们解除的,那么说明,洛中央,木灵瞳所做的事情还未结束。

    识海中,精神的印记发出了光,宁长久,陆嫁嫁,司命,三人踩过了晶体般的细草,在荒原上会和。

    司命看着崩碎的地面,目光顺着裂缝的走向望向了洛。

    “天藏力竭了。”司命做出了判断,说道:“但那个女人应该还没走远,你们跟我来。”

    三人之中,司命此刻是境界最高者,同仇敌忾之时宁长久与陆嫁嫁都不敢造次,暂时听命于她。

    司命要截下天藏的神之心,作为她重归神国的筹码。

    宁长久与陆嫁嫁则要拦住木灵瞳,防止她回到古灵宗后开启冥府,如当年白夫人那样,拉满城满宗生灵作为幽冥神国的陪葬。

    ……

    木灵瞳站在洛上,她驻足望向了西边,露出了疑惑之色。

    自己明明还未接触洛书,怎么……

    她带着疑惑推开了第十楼的门。

    第十楼中,供奉在中央的洛书消失了。

    洛进来了贼?这怎么可能?

    木灵瞳无法理解此事。

    事实上,这本就是颠覆常识之事,洛书是精神之书,所以它尊崇的是精神决定物质。洛书的精神世界里,宁长久最后得到了洛书,所以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洛书的精神之象没有回到本体内,而是本体来到了精神的所在。

    所以洛书会在离开精神世界后,依旧存在于宁长久的手中。

    洛书失窃,外人闯楼……这两件事所昭示的,便是变数。

    木灵瞳不再多虑,她长留此地已无意义,便直接转身,一步踏出,带着神灵之心,向着东面的古灵宗穿行而去。

    她的脚才一踩上虚空,瞳孔中的景色便发生了变化。

    迎面而来的微尘忽然变得迟缓,神裂峡谷中天藏龙息吐出的,如浪的尘埃云也变慢了下来,周围所有的一切似都凝滞了下来。

    “时间?”木灵瞳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想法一闪而过。

    她的背后,巨大的杀意横亘长空,如骤然来临的冬天。

    木灵瞳将灵力载入了神之心中,天藏的神心激发,崩坏的权柄亦像是足以击溃一切的剑,将万里冰封般的巨大杀意斩开了一道明显的缺口。

    在裹挟着滔天杀机的剑到来之前,木灵瞳斩出了针锋相对的一剑。

    她没有留力,幽冥之气借着天藏的权柄喷薄而出,她手中之剑是洛苍宿几乎连在身体上的半神之剑,除了供奉在神国的神剑,整个人间,几乎没有任何一柄剑可以与之相比拟,而她使用的,也是羁灾之剑最后的终结一式,这一剑下,曾有数十头羽蛇的后裔被杀死,雪白的剑光中蕴满了神性之血。

    天空中的火像被吹去。

    周围的光亮瞬间压抑了下来。

    洛的上端,木灵瞳所在的位置,交锋的灵力像是雷光,它撕破空气,垂直落下,在洛的顶端溅出无数的石尘沙屑,沿着这座屹立千年不倒的古楼劈下,如古楼墙壁上泻下的雷光瀑布。

    若非周围的山岳已被夷为平地,此刻便是山峦塌陷,河川倾覆的灾祸。

    巨大的雷柱之中,两道身影在交锋之后弹错开来,撞破一道道缓冲的宇,悬空而停。

    “什么人?”

    木灵瞳原本平静翻飞的海水之裙此刻已掀成了滔天巨浪。

    她目光如电地看向了前方,星空般的发丝下,瞳若虚空的幻眸瞬间厉成一线。

    木灵瞳自诩是不世出的绝世美人,是幽冥道灵宗最神秘的宗主,也是海国赫赫有名的,最美丽的龙母娘娘。

    但眼前这位女子的容颜依旧惊艳了她。

    她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墨衣银发,但她的肌肤宛若新瓷,眉目

    宛若雕琢,清冷的眸光里,每一寸线条都彰显着极致的清妙,艳而不俗。

    天空万里无云,她像是天外吹来的一片墨。

    木灵瞳虽惊诧的当然不是简单的美,而是这种完美。

    这种完美是神造之物,不应存在于人间。

    “你是白藏神国的神使?”木灵瞳第一时间断定了她的身份。

    司命静立着,黑剑绕着她周身舞动,如盘桓的黑色羽蛇。

    她看着木灵瞳,道:“交出神之心,饶你不死。”

    木灵瞳沉默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原来只是个神弃之子。”片刻后,木灵瞳下了断言。

    她被对方最初的美与神性震慑,但很快,她借助着神之心感受到了对方神性的衰竭……或许是神国遗落于人间的弃子。

    司命没有理会她的目光,一道道剑影自背后张开,宛若肩胛之后生出的双翼。

    她不会放木灵瞳离开。

    宁长久与陆嫁嫁同样赶到。

    这样级别的战斗里,他们暂时帮不上什么忙,但洛书握在宁长久的手中,他随时准备找机会再次开启洛书,将木灵瞳押入洛书的精神世界,然后自己利用修罗之体在精神世界中将其截杀。

    木灵瞳看到了宁长久手中的洛书,眸光凝起,道:“你们又是谁?你们和她是一起的?”

    宁长久没有回答,直截了当问道:“你是古灵宗的人?”

    木灵瞳淡淡道:“我是幽冥道灵宗第二代宗主。”

    幽冥道灵宗是古灵宗最初的名字……猜想果然没错,这件事的背后真的与古灵宗有关!

    宁长久问:“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木灵瞳活了这么多年,她看着他的神情便猜到了缘由:“你有亲人在我宗中?”

    宁长久没有隐瞒,嗯了一声。

    木灵瞳道:“那你们更不应该拦我。”

    宁长久道:“为何?”

    木灵瞳道:“在得到神之心时,我便已令冥府开启,如今冥君王座虚位,只等我去莅临。若是我无法如常回去,那么冥府中所有的暴虐之物,所有的权柄碎片都将得不到压制,十座大峰依旧会被炼成阎罗之殿,但那将成为无主之国,活着的人都将死去,死去的魂魄也得不到安生。冥君散落的权柄流泻至外,还会掀起更加巨大的,足以震撼整个中土的灾难。”

    木灵瞳说着这些,幽幽道:“总之,我若回不去,没有拥有冥君权柄的人坐镇冥府,没有拥有神之心的龙母躯壳容纳权柄,所有的一切都会毁去,其中当然也包括你在古灵宗的亲人。”

    宁长久不敢确定她的话语是否准确。

    但他们也清楚另一件事,哪怕让木灵瞳回去了,十峰也必然被炼化,而她得到力量之后,定会展开报复,到时候他们谁也无法逃掉。

    又是两难的局面。

    陆嫁嫁多希望宁小龄可以逃课外出,不在古灵宗中,但宁小龄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自从宁长久‘死’后,她的修行之刻苦令人心疼,宁小龄逃课的可能性与司命姐姐不骗人的可能性是相当的。

    宁长久望向了司命。

    司命轻轻点头。

    宁长久微微安心。

    司命看着木灵瞳,缓缓道:“你还未融合神之心,也敢与我站在同样的高度?”

    木灵瞳道:“十二神主不会干涉与太初六神相关之事,神主的天罚降不到我身上,更何况,普通的神使也未必能奈何我,整个人间,除了剑圣谁能敢说稳胜于我?”

    司命幽幽道:“洛的八楼主死前或许也有类似的想法。”

    木灵瞳神色明厉。

    司命叹息道:“神国太久没有真正掌管人间之事,所以人间的许多修行者都得意忘形了,今天……我来打醒你吧。”

    司命的黑剑于身前停下,细长的黑风如展开的领域,吞噬了周围的光,瞬间将两人都包裹在内。

    木灵瞳盯着司命手中之剑。

    洛苍宿的半麟之剑竟在黑风中失色。

    她的剑竟凌驾于半神之上!

    她究竟是什么人?神国怎可干涉六神之事?

    这是木灵瞳除了当年深入冥府,百死一生之外,第二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杀机降临。

    但她并不畏惧,当年入冥府之时,她的境界远没有如今这般强大,但硬是凭借着自己的精神意志,迈入了五道,得到了皇位,成为了破碎冥府的主宰之一。

    今日之后,她要将皇逆转为“君”!

    这场决战于空中展开。

    五道境界激发的乱流将宁长久与陆嫁嫁逼出了战斗的中心。

    宁长久不想干等她们战斗的结果。

    但此去古灵宗,需要一个月的遥远路途,他们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的。

    天空中,这场足以在中土历史写下一笔的战斗已经开始。

    木灵瞳已迈入五道巅峰,司命境界虽不如她,但神国尚在之时,她是传说三境的神官,如今官职虽去,道境却依旧高如通天之塔,时间的权柄并不完整,但终究是世界的本源力量之一,同为权柄碎片,它要比六神的元素更加强大。

    这是一战势均力敌的战斗。

    剑光在天空中铺开,她们的身影像是纠缠的光,冲上了乌云翻滚的长空。

    仰头望去,紫庭境的剑目根本无法捕捉到她们的身影,目力所见的,唯有一道道雷电般劈开天空的剑气,和介于墟海与人间的空间碎片。

    这场战斗与当初自己与罪君在断界城上空的决战一般。

    那是他一生难忘的场景。

    生与死在元素的乱流中扫荡,剑气与电光一同劈开天地,电光所及之处,墟海甚至也被劈成了空洞,强大的吞灵者从墟海中探出了巨大的身躯,它们大部分都是五百年前死去的大妖和大修行者,它们被这场战斗密集的灵气风暴所吸引,从琉璃般光彩闪耀的断层处缓缓爬出。

    但这里不是赵国的王城。

    吞灵者生前固然强大,但此刻足足跌了一个大境,在她们的剑下何异于任人宰割的羔羊?

    剑气激鸣的长空中,几个攀爬出虚空的吞灵者被尽数斩杀成碎片,回归墟海。

    大地上,失去了心脏的天藏依旧在哀嚎着,感受着神之心距离自己远去的痛苦。

    它曾是所有金石的王者,按照洛书中的说法而言,它与冥君是一对神祇眷侣,而当初真正与其不死不休战斗的,是后来叛变的荒河龙雀与岁菩提。

    这件事不难理解,浩瀚天空只容纳了一位烛龙。大地却要容纳三位神祇,这三位神祇掌管之物虽不同,但势必会引发纷争。

    没有谁不想成为真正的大地共主。

    或许这也是如今十二神主轮流掌控天地的原因。

    它们无论谁在位之时,都是山川大地天空海洋,乃至整个天下唯一的主人。

    宁长久护着陆嫁嫁避开了战斗的中央。

    他握着洛书,忽然想起了一事。

    “邱月去哪了?”宁长久问。

    “邱月不是回到了洛书里么?”陆嫁嫁不解道。

    宁长久轻轻摇头:“我问的不是洛灵……”

    陆嫁嫁这才惊觉,邱月并非是那个小女孩,小女孩只是她当初附身之人……那么那个小女孩去哪里了?

    陆嫁嫁并不知道先前洛书地核中,宁长久与邱月的对话,所以没有想到更远,只是担忧那个小女孩的安危。

    宁长久立刻想到了刚刚出洛书时,邱月对自己稚声稚气的告诫……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妖神阵!”宁长久幡然醒悟。

    为时又晚。

    光天化日之下,光线再次被淹没。

    ……

    洛的临近处,一座无人问津的荒芜城池中,一个拖着三尾,披着旧袍的老人缓缓走出。

    若是宁长久见到他,便会大吃一惊。

    这个老人人面龙身,无鳞无爪,发丝如槁木之须,后背的衣裳还高高拱起,像是生长着肿瘤。

    他与洛书中,当年受蒙骗,喝下圣水的淘金者如出一辙。

    他是最后一位淘金者,是当年那万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当年被谎言哄骗,来到了裂神之谷,在祷告中饮下了‘圣水’,他们确实成为了龙,得到了数百年的寿命,但他们非但无爪无鳞,弱小不堪,漫长的寿命换来的,也只是神的奴隶,它们被奴役着搬运矿石,修复天藏破碎的残躯,日复一日。

    后来便是战争突兀地结束,万物摧毁。

    他永远记得那些被奴役的岁月。

    他是那些村民中少有的修道者,后来侥幸之下没有被腐蚀灵智。但这也是不幸,他难道奴役,在一次次搬运矿石的队伍里,他低下头便能看到自己丑陋的身体,举目望去,又尽是行尸走肉,无一人可言语。

    这种孤寂带来的绝望让他多次想要自杀。

    所以他能活到今日,也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其间的曲折他已不愿回忆,他心中唯有一个最后的愿望,便是彻底摧毁那个罪恶之地。

    这是他存活至今唯一的执念。

    万妖城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似人非人,似妖非妖,隐姓埋名于此,生活在终年潮湿的洞穴中,直到今日才走入了这座空城之中。

    空城的结构是一座阵法,妖神阵。

    他是万妖城任命的掌阵之人。

    他颤抖着握起了阵杵,如将权杖立于阵眼之央。他转动了权柄,权柄瞬间吸干了他体内的圣水之力,血泪夺眶,他在转弄阵杵之时便已死去,但五百年的仇恨却在死亡后尽数宣泄于此。

    妖神阵发动!

    ……

    天空中的对决被强行打断。

    她们争夺的神之心像是遇到了本源的力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然后飞速夺去,向着洛的某个方向射去。

    那只无形的手便是妖神大阵。

    木灵瞳心中震惊。

    她原本不知道万妖城的计划,但是楼船被毁之后,那数百具尸体暴露而出,随之暴露与夭折的,便是万妖城的阴谋。

    她当时觉得这是天命助她。

    万妖城所有的容器都在海难中被毁去,唯一潜在的威胁也被这样消失了。

    后来的船只她更加认真地搜索排查,再没有发现任何的女孩尸体。

    但为什么洛准备的容器会出现在万妖城的附近……是谁将其偷偷运过来的?

    她与司命默契地停下了战斗,联手去追击那颗逃逸的神之心。

    她们竟未能追赶上。

    洛外,无名的角落里,先前被邱月附身的,昏死的小女孩正尸体般倒在地上。

    睡梦中,小女孩感觉自己置身冰雪之中,她眼前是一个柴垛,手中只有一盒火柴,她不停地划动火柴想要点燃柴垛,火柴一根根熄灭,最后一根时她已不抱希望,但她仰起头,却有流星带火而过,她闭上眼,默默许愿。

    流星精准地砸上了柴垛,点燃了篝火。

    稚嫩的眉目被火光照亮。

    小女孩苏生,暗金色的瞳孔点燃。

    宁长久的手中,邱月再次冒出了头,啧啧道:“不听女儿言,吃亏在眼前!怎么样,遭报应了吧。不过放心哦,万妖城的目的可不是我们,他们还指望着这个拥有神之心的小女孩,去打破封印圣人的囚笼呢。唉,也难怪他们这么心急,毕竟圣人以一己之力,庇护着所有的大妖,所以哪怕是神国,也只能打碎大妖的肉身,而无法杀死它们的魂魄……若圣人再不出世,所有的大妖可就都要遭殃了,不过爹娘都是人,这对你们可是好事!”

    宁长久懒得听她废话,再次将她拍回书内。

    小女孩的目标虽不是他们,但古灵宗的灭宗之灾又该怎么办?

    ……

    ……

    古灵宗。

    鱼王站在房顶上,望着天空。

    古灵宗看上去很是寂静。

    但鱼王知道,这种寂静不过是谎言。

    九幽殿的方向,隐约有幽冥之气溢出,它们游曳于空,像是一条条巡游的黑龙。

    鱼王这几日一直不安。

    如今它的不安终于要应验了。

    现在逃还来得及么……它转过身,望向了古灵宗外的方向。

    它快步走过房檐,想要独自离开古灵宗。

    “谛听!谛听!开饭啦。”

    身后,忽有少女的声音传来,那是喻瑾的声音。宁小龄也在她身边,只是宁小龄正钻研着笔记,有心忘神。

    那笔记也是它写的……

    鱼王脚步微微犹豫。

    猫不可能为一点小恩小惠和小鱼干卖命的。更何况自己此刻顶多只有入玄境的战力,留下来也于事无补。

    它避开了她们的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它知道自己是鱼王,不是谛听。谛听是传说中地府的神兽,能辨晓善恶,神通广大。但它不是,宁小龄亦不是冥君。

    自己和她们都会死的。

    这两个死丫头,怎么就不知道轻重啊……

    鱼王闭着眼,走过了山道。

    呼喊声在耳后远去。

    它的脚步却不自觉放慢了些。

    走到外面时,整个古灵宗已被幽冥大阵笼罩,出不去了。

    鱼王坐在大阵门口,抱怨道:“都怪自己走太慢了,唉,现在倒好,只能陪她们去送死了。”

    它无奈地转过身,走了回去。

    寂静的古灵宗里,一切悄无声息地发生着。

    自称为“祸”的宗主还在等木灵瞳回来。

    但她已不可能带着神之心准时归来了。

    接下来的几日将是毁灭的灾难。

    除非有手握权柄者以身镇住冥府,否则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

    ……

    (感谢书友且歌且荇ing打赏的大侠!谢谢萌主大大的持续支持与喜爱!)

第两百九十一章:白银雪宫

    时近正午,古灵宗的上空,黄昏已提前到来。

    神宗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嗅不到隆冬飘雪的气息,季节的转变在这里显得微弱,树叶边缘微卷的枯黄总让人觉得如今还是初秋。

    白色道裙的宁小龄踩在碎石铺就的道路上,青黄参半的草在脚踝处搔痒,她披着的长发随着脚步微晃着,没有发饰,只在发尾用细的红绳扎了个蝴蝶结。

    她将笔记卷在手中,边走边看着,时而捏着微尖的下颌苦思着什么。

    喻瑾拿着个猫碗立在她的身边,边走边敲,谛听谛听地喊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宁小龄养了一只猫,这是灵谷大比魁首的特权。

    屋中读书的弟子听到谛听的名字,总有一种地藏菩萨敲着碗筷,喊着伏在经案下的通灵爱犬回家开会的错觉。

    宁小龄并没有在意这些,她认真地看着笔记,脑海中模拟着羁灾之剑的运剑思路,顺着这个思路发散,过往学过的许多剑法和灵术似都有了融汇一身的渠道。

    直到天空中的黄昏泛起颜色,宁小龄的视线才从凌乱的笔记上移开,望向了天空。

    这些日,守护天象的神仙似是打了盹,纷乱的异象在空中横生,大家都已见怪不怪,宁小龄也没有放在心上。

    大风忽然吹了起来,柔软的裙缘贴着小腿舞着,半枯的树叶在眼前飞过,宁小龄随手摘了一片,黄昏的光透过半枯萎的叶,自叶柄发散出的叶脉也像是一棵小树,尚且生动。

    她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宁小龄以后时常会想起的黄昏。

    她将树叶夹入了笔记中。

    风从头顶漫过。

    光线透过屏障,经过折射微微偏移,于是影子也偏移了些。

    “唉,那只死猫跑哪里去了,以前平日里懒得要死,但好歹吃饭积极,现在连吃饭都不积极了,果然,不会发-春的猫就没有活力!”喻瑾抱着鱼碗,表示着对于谛听的不满,“不管是皇宫里娇生惯养的御猫,还是监狱里养的狱猫,它们好歹会抓老鼠,我们家谛听会啥?”

    从山道一路返回的鱼王坐在屋子侧面,听着喻瑾的话语,有些后悔没走快点直接跑出去。

    宁小龄微笑着问道:“那你还天天摸它?”

    喻瑾敲着猫盆,思考了会,点头道:“嗯……猫好像只要好摸就行了。”

    宁小龄望向了墙边,看到了墙壁后探出的半只猫爪,道:“它在那里。”

    喻瑾眼睛一亮,拿着碗小跑了过去,道:“这只蠢猫,终于找到它了!”

    宁小龄缓步跟在她后,不薄不厚的册子压着微鼓的胸脯,她双手抱着,看上去秀气而宁静。

    宁小龄微笑道:“谛听很有灵性的,你骂它说不定它能听懂的。”

    喻瑾哼了一声,道:“一只猫而已,怎么可能听懂人话呀,又不是修炼了几千年的老妖怪。”

    鱼王睁着死鱼眼,默默地看着她,心想要不是自己修为尽失,现在肯定开口说人话吓死你。

    宁小龄没有回应,只是抱着书蹲下身子,捡起鱼干喂给它吃。

    鱼王自己便能捕杀大鱼,但它当五道大妖当习惯了,对于那些没有经过火焰加工处理过的食材,委实有些接受不了。人和妖都一样,在茹毛饮血的恶境中厮杀出来,却再也回不到那种腥气里去。

    喻瑾像是为了验证自己观点的准确性,她说道:“你信不信,只要我微笑着用温柔的话语骂它,它都听不出我是在骂它,反而觉得我在夸它。”

    宁小龄还未来得及发表自己的观点,喻瑾便开始践行自己的想法了,她露出了大家千金独有的,典雅的笑容,伸出手摸着谛听的额头,道:“你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小猫咪,整天就知道吃了睡,我还以为自己在养猪呢。”

    鱼王:“……”

    喻瑾笑得更开心了,“你看,它果然什么都不懂。”

    宁小龄支着下巴,看着孩子气的小姑娘,无奈地笑了笑:“小谛听只是不想和你一般见识。”

    鱼王摇了摇尾巴,表示赞同。

    鱼王吃了半盆子鱼干,只剩最后一条时,它沉默了下来。

    宁小龄感知到了它情绪的异样,好奇问道:“怎么了?”

    “喵嗷呜。”鱼王嘶着牙,叫了一声。这是危险的警告。

    它口中的断齿还未修复,看上去有些不可爱。

    喻瑾问道:“小龄你上次说你能听懂猫语,说说看它说了什么。”

    宁小龄沉默了会,振振有词道:“它想喝水了。”

    喻瑾将信将疑。

    鱼王吃掉了最后一根鱼干,转身钻入草丛里。

    喻瑾笑了起来,道:“小龄又错了呀,它只是想睡觉了。”

    “是哎。”宁小龄抱着笔记起身,目光看着高高的,没膝的野草。它们在风里摇晃。

    她与喻瑾向着学堂的方向走去。

    万物有灵。小时候宁小龄便知道,一些动物可以看到人看不见的东西,譬如狗无端狂吠时也许预知到了地动,猫瞳一眼不眨地盯着某个角落时,或许是那里蹲着小鬼。

    方才谛听在说……

    危险?

    谛听的叫吼声是对于危险的警示,可它警告的危险又是什么呢?

    可惜宁小龄只知道谛听颇有灵性,不知道它便是厉害到给自己写笔记的幕后高人,所以也没有将它的警告太放在心上。

    喻瑾没心没肺,心情很好,哼着小调,步履轻快。

    宁小龄仰起头望着天,这场突如其来的黄昏后,黑夜似要来临了。

    ……

    古灵宗的宗主祸站在冥府的入口,幽冥之气自眉梢颊畔掠过。他的身边,一只巨大的,宛若古牛的大妖趴在地上,口中衔着沙漏,目光注视着冥府幽邃的大门。

    古牛通体全黑,并非因为它的毛发是黑色的,而是因为他的身体是虚空物质构成的灵。

    它是吞灵者,是墟海中死去的大妖异变而成的灵体生命。

    吞灵者没有灵智,祸能控制它,依靠的完全是他超凡脱俗的御灵之力。

    他是木灵瞳一手培养的宗主,也是全宗中唯一知道木灵瞳作为幕后存在的人。

    他与木灵瞳依旧很久没有见面了。

    但他无比期待着这一天。

    那样风华绝代的女子,走上世间绝无仅有的王座,成为幽冥之海的主人,画面该是多美。

    古灵宗将会成为新的冥国。到时莫说是其余神宗和四楼,哪怕是剑阁,都无法成为古灵宗的对手。幽冥道灵宗这个名字,曾因为幽冥二字犯了神的忌讳而改掉,今日之后,便可以彻底以幽冥为名了。

    古牛口中的沙漏已漏了过半。

    沙漏漏尽时,木灵瞳若再不回来,便是覆灭之灾。

    ……

    相比古灵宗虚假的宁静,洛已真正地天翻地覆。

    这场最初由洛野心展开的

    阴谋几乎彻底浮出了水面。

    四座神楼是世间竟有的天柱,四楼楼主也相当于是奉天守楼,所以洛苍宿触及过一些隐秘的天刀规则,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神主是不会干涉太初六神的旧事的,这是神主写入天道的戒律与协定之一。

    所以他起了贪念,想要在事件影响不大的情况下,窃取天藏的力量,飞升入神国之中,得到神主赋予的官职,成为真正与世不朽的存在。

    但洛苍宿没想到,自己的这种贪念,也是木灵瞳给他潜移默化种下的。

    木灵瞳野心更大,想要利用自身冥皇身份的优势,将太初两尊大神缝合到自己身体里,使自己铸就成神国之主那般强大的存在。

    万妖城的目的五百年未变,他们要打破圣人的封印,毕竟圣人身上,系着所有大妖的命。

    如今海国的风浪已经过去,所有的线被连根拔起,从四方涌来。汇聚于此之时便是一团乱麻。

    小女孩升上高空时,宁长久看着她身上冒起的金焰,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的敌人到底在哪一边。

    小女孩生前善良赤诚,心如明镜。妖神阵的力量灌入她的体魄,使得她看似吹弹可破的稚嫩肌肤坚硬如岩龙的甲,勉强可以容纳这颗失去主人的,虚弱的神之心脏。

    小女孩破空而去。

    司命与木灵瞳一边战斗,一边联袂追去。

    宁长久起身带剑,向着妖神阵发动的地方掠去,想要寻找阵法的破绽。

    邱月再次从洛书中爬出,此刻她只有米粒大小了,她扯着嗓子大喊道:“爹爹!我有办法!”

    宁长久看着她,邱月的身上再次闪耀出了剩余价值的光。

    宁长久问:“有什么办法,快说。”

    邱月道:“爹爹束手旁观就好了,让这场灾难越来越大,大到足以毁城灭国就好了。”

    “为什么?”宁长久问。

    邱月道:“因为凡是都有底线的。神主虽不干涉太初神祇之事,但他们坐镇天上,是天道的主宰,人间有大难之时,绝不可袖手旁观,这也是写入天道的铁律哦。它们看上去很冲突,其实并没有的。”

    宁长久问:“那白藏神国的神使到来之后,我们会如何?”

    邱月道:“爹爹和娘亲只是为了救小龄姐姐,当然不会有事,但那个坏女人可说不定了哦。”

    宁长久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眸中尽是忧色。

    天空中,一场比先前对决更强大数倍的灵气风暴掀了起来。

    根据灵气受境界聚合的定律,周围数千里的灵气此刻都似万流奔壑般聚了过来,它们浓稠地汇聚在空中,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灵气云,这些灵气相互对撞着,似随时都会泻下一场如注的暴雨。

    “爹爹,你是在在乎司命娘亲吗?”邱月在一旁煽风点火:“虽然司命娘亲是坏女人,但是司命姐姐长得可太漂亮了,前凸后翘的,连我都想伸手捏一捏,爹爹应该也不例外吧?可是嫁嫁大娘亲还在旁边,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宁长久没有理会她。

    他不确定邱月说得是不是真的,但他和陆嫁嫁都不愿意让司命去赌那个可能。

    陆嫁嫁看着他,目光坚定。

    宁长久也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是,刚刚邱月话语说完之后,他的身体里,金乌忽然发出了一声急促的鸣叫。

    金乌与月雀某种意义上算是心意勾连,它也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走!”两人默契御剑,化虹去追司命,要将灾难扩大到灭城毁国之时将其拦下。

    司命哪怕过去再强,此刻终究失去了神国的庇护,与白藏神国为敌,下场唯有一死。

    雷电在空间里穿梭隐灭,灵气的风暴形成漩涡,无论是火焰,海水亦或是微尘与风,接近风暴中央的地方,物质已非实质,而是作为元素存在了。

    元素顺着漩涡的轨迹流动,向着中央汇拢。宁长久与陆嫁嫁化作两道雪白虹光,向着云层之中冲去,要将司命追回。

    木灵瞳露出了微微诧异的神色。

    这两个蝼蚁想做什么?

    不过能穿越五道的灵力余波,他们的实力好在尚在自己的预估之上,绝非普通的紫庭境。

    木灵瞳没有理会他们。

    她的目的只有神之心。

    而宁长久与陆嫁嫁原本以为凭借他们的力量拦下司命会很困难,但这一刻,宁长久才感受到了陆嫁嫁对于“对称”一事的先见之明。

    一边与木灵瞳战斗,一边在兔起鹘落间追往妖神阵方向的司命感知到了什么,她不再与木灵瞳缠斗,而是以权柄遮掩防御,目光向后望去,她知道他们不愿自己冒险,但她亦不愿后退。可宁长久和陆嫁嫁显然没有给她机会,她凌空的身子忽如触电一般,身躯凝滞,宁长久与陆嫁嫁瞬间赶到,宁长久将她抱在怀中,陆嫁嫁以剑气遮掩,三人向着下方坠去。

    “救援任务顺利成功!”邱月欢呼道:“嫁嫁娘亲成功救回了劲敌!”

    三人身影落地,木灵瞳已扬长而去。

    司命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宁长久放下了怀中的女子,望向了天空,道:“有危险,天上来的。”

    司命知道他口中的天上指的是什么,道:“我有分寸的。那妖神阵虽然厉害,但拦不住我们的,我与木灵瞳联手,有信心将它拦在洛最后一道关外。神国来不及觉察的。”

    宁长久注视着她的冰眸,道:“为什么来不及?”

    司命道:“太初神祇是禁忌,若非我的神国已经崩毁,我也绝不会参与此事。况且,神国管理人间,也需遵从一些条律,等到他们察觉之前,我有信心杀死木灵瞳。”

    当然,如今她的打算都被中断了。

    宁长久轻轻摇头,寒声道:“万一白藏一直在注视这这里呢?”

    司命忽然沉默。

    白藏……

    神主没必要冒着忤逆天道的危险,趟这趟浑水的……不对,真的没必要么?

    司命的脑海中,忽地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邱月看着司命的神情,知道她猜到了什么,她拍手道:“不愧是神官娘亲,坐得高看得就是看得远!”

    陆嫁嫁立在司命身后,抿唇不语,她看着三人似懂非懂的神情,觉得自己的智慧又有些跟不上了。

    既已拦住司命,陆嫁嫁便不再多虑,她望向了东面,担忧道:“小龄该怎么办呢?”

    宁长久道:“不管怎么样,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把师妹带回来的。”

    他并不知道,同样的话语,宁小龄也说过。

    司命盘膝而坐,恢复着损耗的灵力,她想着自己与宁小龄仅有的一面,少女倔强的脸在识海中勾勒清晰。

    之前那次有自己搭救,那这次呢?

    她能救得了自己么?

    司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丫头

    担心。

    她平复了心境,淡淡开口:“断界城可还有个小妹妹在等你呢。”

    陆嫁嫁望向了宁长久:“邵小黎?”

    宁长久瞪着司命,心想这种关头你还提这个?

    司命故作愧疚道:“对不起呀主人,我差点忘了,上次我亲完你之后,你嘱咐我不要说不出去的。”

    说着,她伸出手指微微掩唇。

    “……”宁长久叹了口气,望向了陆嫁嫁。

    陆嫁嫁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邱月有些失望,心想司命娘亲真沉不住气,这颗炸弹应该在和平时期引爆才对,此刻大家一致对外,哪来心思内斗?不过……想来嫁嫁娘亲也会秋后算账的。

    不过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真正的主人就要来了。

    天空中,裂开了一道线。

    宁长久,司命,陆嫁嫁,三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异样,向着天空中望去。

    天空中一片花白。

    如今是隆冬,忽地刮起一场大雪似不算异事。

    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雪,却比雪要更加冰冷。

    这是满天的白银碎屑。

    人间即将遭逢大难,神国为人间之镇守,自当消弭灾难。

    木灵瞳,万妖城,洛苍宿以及他们,无论是他们任何一方的计划成真,恐怕也不会引来神国注视,因为再大的动荡也只是在洛的方圆内发生,不会波及到外。但好巧不巧,种种巧合之下,这场混战像是一颗随时会毁天灭地的雷。

    白银雪宫顺其自然地打开,神使降临。

    威压遍布四野,苍穹之下瞬间寂静。

    雷电隐匿,元素之流被风吹散,如注的灵气之雨骤停,唯有如雪的白银碎屑恍若顶天立地的巨兽般践踏过四野,昂首而来。

    神辉覆盖身躯的使者自云端飘落。

    陆嫁嫁看到白银之雪的那颗,心脏也像是要归于死寂,她立刻闭上眼,恪守剑心,与这种神国的威压抗衡。

    司命对于神使无动于衷,眼眸中甚至有些不屑,毕竟她过去可是统领这些强大神使的不朽存在。

    她看着下意识与天威抗衡的陆嫁嫁,露出了欣赏之色,袖间的手无意识地掐诀,护住了她。

    宁长久也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擂鼓。

    他无法真正看清远方,只觉得云霄之中捧出了一个真正的庞然大物,在那个庞然大物面前,洛都算不得什么。

    “那只是神国的冰山一角。”司命看着云端的幻影,说道。

    宁长久轻轻点头。

    他再次想起了不可观。

    过去,不可观对于他而言,只有道观和大河镇,如今想来,那应也只是冰山一角。

    邱月看着神使,不再活泼,反而有些哀伤:“爹爹,我要走了。”

    不等他们问话,邱月便自顾自说道:“你们知道吗?我的亲娘就是被白藏抽筋剥骨的……太初四神死后,它们的遗骨多多少少被瓜分了许多,娘亲掌控的白银之脉被白藏瓜分去了大半,然后铸成了她的宫殿——白银雪宫。所以娘亲名字里的藏字,也被白藏夺走了呀。”

    “其实所有神主都知道太初四神遗骨的所在,只是受制于后来订立的天道,他们无法动手,所以……他们若想要得到四神残余的力量,便需要真正名正言顺的理由避开天道。当然,他们过去是没有必要得到这些的,因为无论是哪一年,相应的国主永远举世无敌。”

    “但白藏大神……”邱月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何白藏会绕这么大的圈子,来涉足天藏之事。她有一些基于洛书记载的猜测,但不确定是否真实。

    但司命和宁长久同时猜到了真正的原因。

    他们下意识互看了一眼,都将话语留在了心中。

    白藏害怕了!

    这个想法已不是惊世骇俗可以形容的,但他们却知道缘由。

    断界城的存在被罪君知晓了。

    其余的国主或许也多多少少知道了……知道有某一位神国之主在几百年前便被杀死了。

    五百年前的第二次猎国之战中,曾有一个国主陨落。这其中的缘由和隐秘,对于其余国主都不是秘密。

    但他们并不知晓,早在七百年前,便悄无声息地死了一个。

    这是惊天之事。

    这件事,竟在去年罪君踏足断界城后,才终于浮出水面。

    白藏或许也怕了。

    天下无敌者最怕自己的上头忽然冒出一个更强大的存在。

    所以,她也想要获得更强的力量,防止自己成为下一个无头神。

    而整个人间,能让神主放在眼中的力量,唯有太初四神。

    念头及此,宁长久与司命立刻明白,原来洛这一系列事件在今年爆发的背后,甚至可能有白藏神国的影子!

    司命起身,一把拉起了宁长久的手,道:“此间事不必再理,藏好,别让白藏看到你……我们稍后立刻赶赴古灵宗,兴许还来得及。”

    宁长久想法一样:“嗯,你境界最高,你先去,我与嫁嫁全力追赶。”

    司命道:“嗯,等到白藏神国关闭,我们立刻出发。”

    那一边,战斗似已平息。

    神国的力量非任何凡人所能承受。

    妖神阵被压下,木灵瞳不知是死是活。

    神使取过了那颗神之心,为了不触戒律,她也必须将其送回天藏的体内。

    邱月却忽然开口:“神使大人,我要接受招安。”

    神使身影停下,如白银浇筑的瞳孔望向了她。

    邱月道:“不必将心脏还给我娘亲了,我娘亲早就死了,她虽是金石之主,现在顶多算是植物人了。我是洛灵,是天藏和冥君的女儿,它们的遗骨当然也是我的财产。白藏大人消除了人间的灾难,邱月心中感激,想将这些遗产和我自己都献给神国。”

    “若是神使大人依旧没办法接下,也无妨。希望神国愿意接纳我为臣子,神之心由我带去神国就好,它依旧是我的财产,不会触犯戒律。当然,若白藏大人需要,我随时可以献出。”

    神使看着她,问道:“如何表明你的忠诚。”

    邱月仰起脸,认真道:“因为洛的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我策划这些,就是想将神之心献给白藏大人作为礼物。白藏之名在人间意为秋。我自名为邱月,邱为秋,月为白,我自降生起,便已做好了做白藏大人忠实臣子的打算了。”

    米粒大小的邱月坐在洛书上,张开了自己的手臂,似要拥抱那个隐世的庞然大物。

    神裂峡谷中,天藏渐渐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

    ……

    (感谢书友王璇子打赏的舵主和书友风晕物打赏的大侠!!谢谢两位书友长期以来的打赏支持和喜爱呀~万分感激!)

第两百九十二章:狮子

    天空开成了白银的花海。

    邱月跪坐在洛书上,接受者圣光的沐浴。

    这便是她在洛书地核时与宁长久所说的招安,她在最初就做好了准备,若事不可为,便带着诚意投靠白藏神国。

    她是天藏与冥君创造之物,是他们的女儿,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纳他们的遗产与遗骨。

    这是为天道所宽容的。

    正如她先前所说,自己可以带着神之心居住在神国里,白藏万不得已之时再奉献给她。

    是啊……若真到了白藏都万不得已的时刻,天道的戒律又算得了什么呢?

    “嗯,你先随我回白银雪宫,届时白藏大神会做出定夺。”

    白藏需要一份多余的力量,来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

    没有神主想成为下一个无头神。

    神使自神辉中降临,她的面相很美,但那种美并不灵动,给人的感觉是古板和庄严,仿佛神殿中陈列的圣女雕刻,她盯着米粒大小的邱月,缓缓伸出了手,将神之心递给她。

    宁长久三人立在洛书之后,神使却没有看他们一眼。

    她到来的目标很明确。

    “多谢神使大人。”邱月接过了神之心,她的身体和神之心相比渺小极了,却是唯一有资格真正占有它的人。

    神使缓缓开口:“天藏要陨落了。”

    邱月道:“天藏娘亲从来就不是这条大龙,而是这颗心,神的心是不会湮灭的,所以娘亲亦是虽死犹存。而娘亲的这副身躯,不过是在这颗星上窃取的矿藏,现在娘亲将它们归还给了这颗星,也算是与之两清了。”

    神使没有做出多余的表态。

    白银的雪花在她身边落着,她的身上,除了形态和话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有关于人的气息。

    她看向东方,道:“木灵瞳逃了。”

    木灵瞳策划百年,亦准备了后手。

    龙母的身躯便是她的后手之一,她将自己的一缕神魂藏在了龙母的体魄里,先前与白银雪宫神使的刹那交战里,天罚从天而降,她果断用寂灭之法抛弃了自己的身躯,神魂超距传达至龙母的身体里。

    她将从那副身躯中再次转生苏醒。

    邱月先是一怔,她知道木灵瞳的强大,但若窥视此处的真是白藏国主,木灵瞳怎么可能有逃生的机会呢?

    她立刻明白了白藏的用意,说道:“冥君是我爹爹,如今他的遗产和遗骸应该也在古灵宗冥府遗址的最深处,那是木灵瞳逃亡的所在。若是神使大人要追杀木灵瞳,那也可以将我带上,我顺便去将爹爹的遗骸一同捞出来。”

    神使点头。

    这也是木灵瞳有机会逃出生天的原因。

    “多谢神使大人。”邱月道谢道:“这样我就可以把爹爹的骸骨从幽冥深处带回来了,这些年爹爹始终不得安生,怪让女儿心疼的。”

    这番话语落在宁长久等人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了。

    神国追杀木灵瞳,毁灭她的计划,那么古灵宗化作冥国的事情便不可能发生,而神国是人间镇守,亦不会残害生灵枉死无辜,所以借由他们之手摆平此事,似乎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邱月正要跟随神使而上时。

    天空中,一个声音忽然从遥远的宇传来。

    那是一个清冽的,宛若少女的声音,声音里唯有旷世的冷漠,不掺一丝一毫的杂质。

    “越界了。”

    那个声音只说了这样三个字。

    神使对着天空行了一礼,然后对着邱月道:“冥府无需再去,与我同来。”

    邱月不解,道:“若是不杀木灵瞳,整个古灵宗从修行者到仆役上千人,无一可以幸免于难,冥府若再扩张,周围的城国定会被尽数吞并,这是毁城灭国之难,依旧不够么?”

    神使说道:“不够,因为主人判断,灾难在既定的现实中不会发生了。”

    邱月不解,古灵宗这般大难临头,他们宗中有哪个人有消灾弭难的潜质?是那个自称为祸的,最神秘的宗主大人?

    无论如何,邱月总是有点遗憾的。

    她跟随着神使去往隐世的白银雪宫。

    小女孩登上云霄,忽然回首,望向了宁长久。

    宁长久也正看着她。

    她露出了微笑,横过纤细的手掌,在脖颈间一划,对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宁长久平静地看着她,注视着她的远去。

    白银之雪倒卷而回。

    ……

    心灵上的压迫感终于消弭。

    陆嫁嫁脸色苍白,她抿了抿干燥的唇,倒在地上,神色有些虚弱,宁长久连忙俯下身子扶住她,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胸口,帮她理顺气息,陆嫁嫁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先前神念降下,疑似白藏的话语悠久回荡,陆嫁嫁哪怕修成剑体,依旧缺乏与之对抗的神性,终究受到了波及。

    司命双臂微屈,纤细的手指在身前翻飞,一绺绺银白之光如青丝绕指柔。

    指间光晕初成,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陆嫁嫁的眉间。

    陆嫁嫁神色缓和。

    司命轻轻拥住了她,话语冰冷地告诫道:“以后遇到不可战胜之物,低头就好,没有必要逞这心境上的强。”

    陆嫁嫁枕着她的臂弯,点头道:“嗯……谢谢姐姐。”

    司命安抚了一会儿陆嫁嫁,随后看向了宁长久,道:“事情似有转机。”

    宁长久点了点头。

    先前邱月与神使的对话里,似是暗示了古灵宗的灾难不会发生。

    每一位神国在各自的年份里,都无限接近全知全能,既然白藏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想来不会有事。

    “别担心了,你的小师妹应是安全了。”司命说道:“木灵瞳想来也是强弩之末了,我们一起去找宁小龄,顺道将木灵瞳一同杀了吧。”

    陆嫁嫁也缓和了下来,一切似是尘埃落定了,她想着宁小龄娇俏可人的模样,笑意疲惫:“小龄没事便好,等她见到我们,应是会很高兴的吧。”

    宁长久却半点轻松不起来,他心中的不安半点没有淡去。

    “怎么了?”陆嫁嫁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望向了他。

    宁长久似在思索什么,轻轻摇头,没有回答,他忽然看向司命,问道:“木灵瞳回归冥府,状态这般差,如何能阻止冥府蔓延的灾难?不也需要用性命去填?”

    司命道:“白藏都断言没事,你操什么心?”

    宁长久继续问:“镇住冥府需要什么?”

    司命对于他的固执问话有些无奈,她想了会儿,说道:“若将冥府想象成一个残破的神国,那么镇住它,便需要拥有足够分量权柄的人。”

    宁长久牙齿紧咬,萦绕在唇边的空气似是寒冷了许久。

    “夫君?怎么了?”陆嫁嫁看着他的神色,很不放心。

    宁长久看向了陆嫁嫁,问道:“还记得临河城时候的事情么?”

    “嗯?”陆嫁嫁不知道他为何提起此事。

    宁长久道:“襄儿的神使在离别的那天说过许多话,她曾说过,白夫人的神国崩塌之后,原本属于白

    夫人的幽冥权柄,不知落在了何处,当时我们都以为,要么是在韩小素身上,要么是在树白身上……”

    陆嫁嫁轻轻点头,她尚有些迷惑,可一看到宁长久肃然的眼神,便顷刻明白了过来。

    “小龄?!”陆嫁嫁脱口而出。

    宁长久嗯了一声,道:“或许……得到那份权柄的人,真的是师妹。”

    ……

    ……

    古灵宗的黄昏迟迟没有散去。

    宁小龄坐在木堂中,摊开笔记认真地翻阅着,看过数遍之后,宁小龄的脑子微微泛疼,她捏了捏自己脸颊,一边放空思维,一边将册子翻到第一页,看着自己扉页上所绘的,栩栩如生的师兄发着呆。

    不知不觉间,与师兄第一次真正的见面,已是三年多前的往事了,只是每每想起那些过往,赵国皇城微凉的秋雨似依旧在脸颊上轻轻跳跃着。

    宁小龄时常会怀念那些,生怕自己遗忘。

    喻瑾支着下巴打着盹,她的境界不过通仙初境与中境之间,哪怕是在这个全宗几乎垫底的一脉里,也是垫底的存在。但她看上去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过往她对于自己还有一线‘自己可能是天才’的错觉,所以修行也很刻苦,如今遇到了宁小龄,她彻底放弃了对于天赋的抵抗,只想快快乐乐地过完几年,然后回家与哥哥弟弟们争夺家产。

    木堂中每个人弟子都有着自己的想法,他们有的躲在角落里交流着奇奇怪怪的书籍,有的趴在桌上打盹,有的废寝忘食地读着书,有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有的商量着结伴去湖里炸鱼。

    弟子们闲暇时交谈的话语在耳畔响着,时而伴着欢笑,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鱼王迈着轻盈而稳重的步伐,从对面木堂的房顶上缓缓走过,仰望天空,它似乎也在追忆着某段岁月。

    时光如此宁静。

    宁小龄看了师兄的画像许久,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裳与发,缓缓地起身,走出了门外。

    “小龄你去哪里呀?”喻瑾问道。

    宁小龄道:“随便走走。”

    喻瑾哦了一声,并未太在意。

    宁小龄的面容看上去很平静。

    她自己知道,这种平静是虚假的。先前坐在椅子上时,她娇小的身躯便一凛一凛的,鸡皮疙瘩也一波一波泛起……这天明明不冷,为什么吹到皮肤上的风却这么凉呢?

    宁小龄看着黄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于是她便循着心底的呼唤走了出去。

    鱼王站在屋顶上,远远地注视着她。

    “哎,本王的感觉果然没有错,难怪当初我见到她,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鱼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与宁小龄真正的第一面。

    当时它奄奄一息,抬起头时,看到了宁小龄娇俏的脸,以及那个压迫在瞳孔上的,漆黑的国。

    黑色国度的生灵虫影般附着在妖瞳上。恢弘的神柱顶天立地,如龙似蟒的生灵缠绕其上,白羽的微光是整个世界唯一的亮色。

    那时的它还以为只是听到‘谛听’二字后的错觉。

    后来,它发现少女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熟悉,那种气息与自己过去的力量源泉幽冥仙卷同出一脉,所以它的感觉不会出错。

    这个小姑娘,来头很大啊。

    它看着宁小龄向着远处走去,猫爪动了动,却未能迈出,

    橘黄色的光晕染着它的毛发,让它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狮子。

    但它的眼睛却不像是狮子,而像是浑浊池水里浮起的死鱼。

    ……

    古灵宗里,许多修为高深的长老都在这一日出关了,他们有的人等待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的人则不愿冒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宗门。

    九幽殿门口守殿的大长老不见了。

    祝定坐在大长老原先的位置上,看着黄昏中的殿楼,目光沧桑。

    九幽殿内,黑袍加身不辨年龄的祸立在冥府之前,趴在他身边的古牛沙漏漏尽,忽然睁开了眼。

    冥府洞开的光幕上,一圈圈涟漪忽然漾起。

    祸松了一口气,连忙跪拜在殿前,他回想着木灵瞳倾世的风华,赤诚地叩倒,微颤的声音里带着久久的缅怀:“您回来了?”

    然而,回应他的,却不是他记忆中的声音,记忆中的声音始终清冷,不疾不徐的,似是运筹帷幄,看穿了世间的一切迷局的智者,对万事冷淡。

    但现在,光幕之后女子的声音却是说不尽的疲惫,虚弱之中甚至带着微微的沙哑,仿佛濒死。

    “开祭……满宗之人……”

    她的话语很简短。

    祸错愕之后反应过来,这就是木灵瞳前辈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已身受重伤。

    祭……满宗之人?

    祸想着这个决定,同样很快明白,木灵瞳前辈此刻拥有的权柄已镇不住冥府,所以她要将整个古灵宗的权柄都提炼到自己的身体里,以此镇住冥府。

    这是他们最初便决定的,万不得已之时的预案之一。

    木灵瞳决定启动它。

    在古灵宗中,每个弟子入门时都会分配一枚细铜戒指,戒指中据说是一点冥君的权柄碎片,它可以加快弟子的修炼速度。

    但这其实是一个谎言。

    这枚细铜戒指非但不会帮助弟子修行,反而会偷偷吸取他们的力量,壮大自己。

    每一个弟子都在不知不觉间,为古灵宗几百年来最大的阴谋出力着,只是这枚戒指的权柄力量若被强行取回,无异于杀鸡取卵。

    “您,确定?”祸确认了一遍。

    木灵瞳的声音愈发虚弱,她竭力地平静,用清醒的话语重复道:

    “确定!你应该明白,若我……若我镇不住冥府,所有人,也都会死。”

    光幕上,隐约浮现出木灵瞳虚弱却极美的容颜。

    那张容颜像是水中的幻梦。

    祸看着那张脸,心思倏尔安定。

    满宗的性命又算的了什么呢?他是前辈一手培育的,他当誓死追随她。

    “是。”

    祸答道。

    九幽殿的上空,红色的光直冲天空。

    国与国之间,遇到不对等的战争,若想取胜,唯有拿人命来填。

    但这与普通的国战不同,这是无形的战争。

    冥君的葬骨之处更是早已化作了残破的神国,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啊。

    祸也不确定,满宗人的性命填进去,够不够。

    这个决定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便做下了。

    死亡的扩散由近至远,悄无声息。

    直至此刻,黄昏依旧无比平静。

    宁小龄消失在了视野里,鱼王踩着瓦片,从屋顶上跃下,它垂头丧气地走到了木堂中,喻瑾正慵懒地舒展着身子,看到它进来,喻瑾与它打趣道:“你怎么回来了呀,小龄师妹出去了,你可以去找她玩呀。”

    鱼王心想,我才不去送死呢。

    他是一只年迈的猫了,宏图壮志已经消磨,只想安静地度过自己的晚年。

    它没有理喻瑾,向着后面,独属于自己的座位走去。

    旁边的弟子对着喻瑾笑道:“你怎么天天与猫说话呀,它能听得懂个什么?”

    喻瑾哼了一声,道:“我和猫说话也不和你说话,而且小龄说它灵性得很,指不定哪天,你的境界都不如它了。”

    “哈哈哈,师妹可真会开玩笑。”

    “什么玩笑?上次的卷子你才答了多少分啊?我给小谛听卷子上撒点鱼干,它对的估计都比你多。”

    鱼王听着他们幼稚的对话,只觉得无聊。

    它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睡去。

    落在桌上的阳光将它的毛发染成金色,看着威严。但它只是猫,它的眼睛从不像狮子。

    最后一堂课开始,这堂课是关于剑法心经的理论测验。

    说灵先生抱着纸卷从门外走来,分发给了他们。

    喻瑾奇怪地看着那个空空的椅子,心想小龄人呢?小龄虽已迈入紫庭,不需要听课,但她从不逃课的呀,怎么都会坐在木堂里的……今日去哪里了,好奇怪。

    宣纸发下,上面的题形式很简单,每题下面都会有四句话,选择自己认为对的就好。一共五十道题。

    喻瑾苦恼地做了起来。

    忽然间,古灵宗地动起来。

    ……

    九幽殿的中心,死亡之息蔓延,除了祸者,守在大殿中的几位长老都被瞬间杀死,化作了零碎的权柄,投入了冥府大门的光幕之中。

    紫庭境的长老祸者供奉,培养起来需要巨大的代价,但此刻,却像是分文不值。

    他们境界虽高,但未至五道,能压榨出的权柄还是太少,对于冥府而言,杯水车薪。

    冥府中,隐藏在龙母躯壳中等待重生的木灵瞳也感知到了绝望。

    她的真身粉碎在了洛外,力量流失大半,根本不足以坐镇此间。

    今日是古灵宗的末日。

    许多感知敏锐的长老想要出逃,但冥府大门紧闭,如何逃得出去?

    祝定是有离开的机会的。

    他年事已高,思虑了一夜,也的确选择要离开,不愿在此做无意义的牺牲。

    只要他们不大批地带弟子离开,祸也是不会阻拦的。

    祝定打算只带宁小龄一人离去,那是他唯一想收作弟子的少女。

    他从九幽殿的大门向外走去。

    宁小龄却恰好迎面而来了。

    祝定皱眉问道:“小龄?你来做什么?”

    “师叔。”宁小龄行了一礼,问道:“师叔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祝定已大致猜到了缘由,说道:“木灵瞳的计划失败了,她想血祭满城换取力量,你赶紧把你手上的戒指丢了,虽然会折损很多修为,但终究是命重要……唉,我尚有余力可以带你离开。”

    宁小龄问:“那他们呢?”

    祝定叹息着摇头:“他们……无能为力。”

    宁小龄问:“他们都会死么?”

    祝定点头道:“别再问了,若再拖下去,你也会死。”

    宁小龄道:“师叔,你走吧,我想进去看看。”

    祝定看着她的脸,问道:“这等灾难临头,你就一点也不吃惊?”

    宁小龄是吃惊的,只是一路上走来,她体内隐藏深刻的权柄一点点自最深处浮出,展露了出来。

    这份权柄是白夫人的。

    她感知着权柄的力量,也从中看到了许多近乎预言般的画面。

    这些画面与祝定的话语是相应的。

    宁小龄低着头,抿紧了唇,扯着裙角的手指骨节微白,许久之后,她抬头道:“祝定师叔,我的师父在南州,名叫陆嫁嫁,你出去之后找一下我的师父,然后告诉她,不要担心小龄,小龄去找她的师兄了。”

    说着,她松开了紧捏裙裾的手,对着祝定行了一礼。

    祝定微怔,随后厉声道:“灵谷大比你虽夺了魁,但你真当自己是天命之子了?你只是个紫庭初境啊,你的性命填进去根本不够的!还是不要白白枉死,你的师父和师兄都在等你。”

    “师兄……他已经死了。”宁小龄的话语第一次这样哀伤,过往她无数次给自己打气,说要努力修行捞出师兄,但她知道,那等禁地岂有活路,更何况师兄入渊时,境界可只有长命啊……

    她回过神,望着残阳中的古灵宗,说道:“这里有三千余人。很多人我都认识的,他们叫我大师姐,其实我没有那么大,他们都比我大的……”

    她平静地说着,声音忽然有些哽咽。

    祝定看着少女,死亡之息已然逼近,他忽地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宁小龄辞别了他,向着九幽殿走出。

    九幽殿敞开了大门,欢迎她的到来。

    一路无人,她一直走到了最深处。

    一个黑袍男子与一头古牛盯着她。

    “是这里么?”宁小龄指着光幕问。

    黑袍男子深深地看着她。

    她是什么人?是宗中的弟子么?为何九幽殿一路上的禁制都主动为她放行?

    祸疑惑地看着她,缓缓点头。

    宁小龄走到光幕前。

    师兄等小龄许久了吧……小龄来晚了。

    清泪滑落脸颊,她轻轻提起写裙摆,有些矜持地迈了进去。

    ……

    古灵宗的地动平息了。

    祸看着光幕,轻声询问:“够了?”

    满宗人的权柄碎片加起来都未必够,她一个人便填满了?

    若真如此……真实头等幸事。

    “不够。”

    半晌,木灵瞳的声音从中传出。

    “还差一点……”

    幽冥的死气依旧在扩散。

    宁小龄漂浮在虚空中,缓缓地下沉,她睁开看着漆黑的四周,听到了那声不够,有些失望。

    还是不够么……

    大家依旧会死么?包括我……

    她的心渐渐沉寂。

    ……

    御灵一脉的木堂里,宁小龄久久未回。

    天色渐黯。

    鱼王忽然睁开了眼,跳到了宁小龄的座位上,用嘴叼起了她的卷子,然后走回了最后一排。

    它用将卷子摊在桌上,然后将爪子伸到旁边人的砚台里,蘸上了墨,一个接着一个地印在答卷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五十道题一口气选择完毕,没有任何迟疑。

    爪上墨迹恰干。

    它叼起了卷子,跳到了说灵先生的讲台上,第一个交卷走出。

    所有人都停下了笔,震惊地盯着这只行为反常的猫。

    这……只猫是疯了吗?

    说灵先生更加震惊,她本以为这只是猫咪初通人性的胡闹,但她拿起卷子,匆匆扫了一遍便彻底怔住了。

    全……全对?!

    鱼王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它已经走远。

    它向着九幽殿的方向走去。

    黄昏的光已然不见,他毛发上的金辉也已消失,但它睁着眼,眼神好似狮子。

第两百九十三章:幽冥王座

    黄昏渐渐收敛,天空在短暂的黯淡之后,反而更加明亮了些。先前的昏黄更像是笼在空中的霾,阴霾散去后,大家才反应过来,此刻原来依旧是午后,先前的光只是天地异象。

    光投入木堂里,堂中的弟子们却寂静得宛若冰雕。

    之前经历得一切好似错觉,那只白猫怎么就写卷子了,还答得这么快……看上去甚至有些礼貌。

    “小瑾,你家谛听这是怎么了呀?”有弟子轻声发问。

    喻瑾比他们都要吃惊。

    平日里谛听不就只知道睡和吃么?它……怎么会这么有灵性呀。

    “它……它兴许是去找小龄了。”喻瑾支支吾吾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有点心虚。毕竟平日里自己经常仗着谛听听不懂人话,以话语戏弄它。

    但此刻……

    “那只猫好厉害啊。”

    “会不会是妖怪呀?”

    “它刚刚走出去的时候……好威风呀。就像一只小狮子。”

    喻瑾听着他们的话语,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看看。她强行安慰自己,想着谛听一定是初通灵性而已,毕竟在这人杰地灵的神宗宝地待久了,野鸡都能飞上枝头当凤凰的。

    而且怎么可能有妖怪混得进神宗呢?

    她这样想着,抬起头,却见说灵先生脸色难看,她拿着谛听交的卷,手都有些颤抖。

    “老师,怎么了?”喻瑾忍不住问道。

    谛听该不会是在卷子上撒尿了吧……

    说灵先生抬起头,盯着喻瑾,打断了她胡乱的思绪,寒声问道:“你们这只猫……什么来头?”

    喻瑾听着她的语气,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答道:“这是衣裳街捡来……不,买来的。”

    “衣裳街买的?”说灵先生很是震惊。

    喻瑾点点头,大致说了下当时的情况,最终补充道:“这只猫我是有付过钱的……”

    说灵先生沉思着,目光投向了门外。

    喻瑾轻声问:“先生,到底怎么了?”

    说灵先生摊开了那张答卷,将其贴在了墙壁上,她看着卷子,叹息道:“这是它的卷,所有题目都对了。”

    众人哗然,看着那张印满了猫爪印的卷子,吃惊不已。

    这……怎么可能?

    喻瑾也很吃惊,心想自己真的连猫都不如吗?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怔了会,霍然起身,跑到了门外,四下张望。

    她修为不高,但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她愿意称之为少女的直觉。

    但她在外面跑了一大圈,都没有发现宁小龄和鱼王的踪迹。

    大地微微震动着,似是灾难的先兆。

    喻瑾一直跑,跑到山路的尽头,她想起先前宁小龄平静走出去的样子,又想起了鱼王缓步而出时的神态,她觉得他们在瞒着自己什么……是什么呢?

    喻瑾摔倒在地,她撩起了些裙摆,看着泛红的膝盖,轻轻用灵气拂去血上的微尘。

    她抬起头,看着遥远处屹立的数十座高楼大殿。

    赫赫有名的九幽殿簇拥在最中央,九幽殿的山峰下方,便是传说中冥府的遗址了。

    那里似乎有幽冥之气飘出,如鹤结队飞旋,亦如炊烟袅袅。

    喻瑾抬头望去。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一路上为什么没有人呢?

    临近九幽殿的山域,对于弟子而言可是禁地啊,为什么自己一路畅通无阻地过来了呢?

    哪怕是没有专门的守卫,平日里在这道上结伴同行论道的师叔长老都去哪里了呀?他们总喜欢以路边的怪石为桌饮酒的呀。

    人都不见了……

    喻瑾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这是真正的幽冥世界,空寂辽阔,听不见半点声音。

    偌大的古灵宗怎么就这样了呢?

    喻瑾感受着大地传来的震动,想要爬起,手脚却使不上劲,膝盖的痛意把她压在地上,模糊的视线里,她隐约看到对面连通九幽殿的架空大桥上,有一个白色的,米粒大小的身影走了过去。

    她确信那就是谛听。

    ……

    鱼王走向九幽殿。

    祸察觉到了这只猫的到来,他起初不以为意,因为他能清醒地感知到这只猫没有境界,只不过是只结不出妖丹的野猫。

    但令他奇怪的是,九幽殿的规则却也接纳了它。

    祸皱起了眉。

    猫终究没有境界,走不过真正的禁制。

    鱼王站在禁制前,叫了一声。

    祸沉思了会,他挥了挥手,将其余阻拦它的禁制也解开,为其放行。

    鱼王缓缓地走了进来。

    在它还在看管鱼塘的时候,那些奴役它的妖怪里,便有一只毛发金黄的独眼狮子,那只狮子体魄健硕,每一块肌肉都坚硬得仿佛岩石,那时候它觉得,哪怕自己使上了所有的力气,爪子也刺不破他的皮。

    那是它幼年时期所见过的,最强大的存在。他生出的幼崽都比自己威风漂亮。

    鱼王也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狮子。

    后来,它得到了那本幽冥古卷,慢慢地变强,那些妖怪在自己眼里的模样变了。它知道,很多对于自己颐指气使的怪物,它都可以轻易地将它们搏杀而死,但它选择了隐忍,因为它知道,狮王并非最强的,这片圈禁了它几十年的池塘还是太小,它要杀死外面的城主才能真正走出。

    暴雨之夜,它劈开了堤坝,杀死了城主,屠尽了奴役过它的妖魔。

    那头狮王的血肉只是血肉,不再是岩石,曾被众妖鼓吹的,勇敢的狮子之心,也轻易地捏碎,爆出满手的血浆。

    鱼王今天却莫名地想起了它。

    幼年的梦想已不值一提,当初没有被暴雨浇灭的热血,在漫无波折的岁月里慢慢冷了下来。

    “病猫再怎么挣扎也永远成为不了老虎,更何况是残缺的猫?你只能先绝种,再绝望。”

    这是当年狮子讥讽他的话语。

    禁制对它打开。

    它心中萌生了退意,却还是缓缓抬起了脚,走了进去。

    它一边骂着自己,一边走到了九幽殿的最深处。这里黑漆漆的,像是大池塘外的古旧木楼,让它觉得很不舒服。

    “你究竟是什么人?”

    最深处,祸静静地看着它,问道。

    鱼王抬起头,喵了一声,表示自己道行不够,说不了人话。

    古牛看着它,隐有敌意。

    鱼王轻蔑地看了古牛一眼,对于这头举世罕见的吞灵者不屑一顾。

    鱼王又叫了一声,示意他让开。

    祸问道:“你要进去?”

    鱼王心想好歹你也是一宗宗主,怎么这般蠢?

    鱼王没再理会他,走到了光幕前,绕开了祸,纵身一跃,跳入了光幕中。

    片刻之后,古灵宗的地动平息。

    十峰的木堂里,弟子们习以为常。

    最近天地异象和地动都是常有之事。

    外面天光和煦,他们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并不知道这馨宁背后隐藏的真相。

    ……

    ……

    宁小龄躺在地上,压迫而来的幽冥之力撕扯着她的身躯。

    不够……

    冥府无法平息,此间的所有人都会被杀死,成为冥府中的亡灵。

    她将白夫人的所有权柄都压了进来,可惜依旧不够。

    她用灵力对抗着侵蚀,但整座冥府的威压如何是她能够避免的呢?

    鬼哭声,恶灵啸声,羽蛇的鳞片摩擦声,大鬼的磨刀声,小鬼的磨牙声……

    纷繁复杂的声音在耳畔响着,冲入耳腔,不停地腐蚀着他们的神智,想要将她原本的意识给取代。

    “别吵……”宁小龄感觉自己一直在不停地下坠,而最下方,则像是一个羽蛇纠缠的蛇窟,它们对着自己张开了猩红的大口,只等自己掉落下去。她捂着耳朵,紫庭境的修为在这空虚的世界竟使不上半点。

    她知道自己应是必死无疑了,但她不希望自己死得这么吵闹。

    时间过去了很久,她想要放弃了,但她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声猫叫,猫叫之后,所有嘈杂的声音便都平息了下去。

    宁小龄的下坠停止,不久之后,她的双脚终于触及到了地面。

    “我……没死?”

    宁小龄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她咬着牙齿,蹙眉向四方望去。

    周围很是空寂,幽暗像是一条河流在自己面前掠过。

    只要一个地方足够暗,人又处于静止,便会生出一种世界无限广阔的错觉,更何况这个地方本就无限广阔。

    宁小龄试探着向前走去。

    这里……似是一个巨大的宫殿。

    她踩过又硬又冷的砖,眼前的宫殿在微光中勾勒着轮廓,但那与其说是宫殿,不若说是无数的,漂浮在天空中的碎石头,碎石头沉沉浮浮,如燃烧的磷火,在黑暗中勾勒着发光的符号。

    宁小龄向着发光的地方走了过去。

    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

    此处似荒凉已久,周围没有任何的声响,寂静如死亡本身。

    宁小龄揉了揉耳朵,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聋了。

    这就是冥殿么?所有生灵最后的归宿?师兄也会来这里吗……如果什么也听不到,我还怎么和师兄说话呢?

    宁小龄的心念动着,她沉默地走向了大殿的深处。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黑暗里,其实是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的,但不知为何,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生灵都没有多余的动静。

    她带着警惕走了进去。

    乱石飘浮构筑而成的大殿深处,宁小龄见到了一根通天的神柱。

    没有人给她讲过有关冥府的东西,但她看过去第一眼便意识到了,那根神柱上曾经缠绕着掌管此间的神祇。

    幽冥羽蛇的幻想在瞳孔中褪去。

    宁小龄目光向下。

    她看到神柱之下犹有一个王座,那个王座上,隐约斜坐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没有感受到敌意,便自然地走了过去。

    王座上的女子睁开眼,温柔地看着她,如看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宁小龄抬起头,看着台阶尽头的她。

    那是一个身穿海水般长袍的女子,纤细曼妙的身段便像是海水中起伏的浪潮,她的脸终年不见阳光,白得极不寻常,漂亮的五官又柔又冷,散落的长发之间,隐约生出了一对珊瑚般的角。

    她……像是龙?

    这位是冥君大人的使徒么?亦或者是冥君本身?

    可传说中的冥君不是龙啊,明明是一条飞来飞去的羽蛇……

    “觐见君王的子民呀,请来到王座之前吧。”

    王座上的女子这样开口,声音四下回荡。

    她是占据了龙母身躯的木灵瞳。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但她没有想到,这古灵宗中,竟出现了这般有出息的弟子。

    一个普通的弟子身上,拥有着大量冥君的权柄碎片,这是难以想象之事。但不管她从何处来,是什么来头,最终的结果都是对于自己的拯救。

    白藏……

    木灵瞳心中叹息。

    自己策划了这么多年的计划,最后竟被白藏所利用,她静心准备的一切,也要沦为白藏的嫁衣……

    那些所谓的国主,不过是靠着自己近乎全知全能的能力罢了,若他们与自己身处一个位面,绝不可能察觉并阻止自己的。

    幸好,天命怜惜自己。

    木灵瞳温柔地看着这个少女,微笑道:“快过来吧,冥君选中的少女,羽蛇化身的行者,走近一些,让我看看你,并未你加冕上真正的力量。”

    宁小龄听着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亲切,就像是催人入睡的乐章。

    宁小龄微微恍神,但她心中依旧带着些警惕。

    木灵瞳看着她,微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宁小龄没有回答,但心中却下意识地说了一遍自己的名。

    木灵瞳微笑道:“宁小龄?很不错的名。古有诗‘怀仙引’云‘天长地久时相忆,千龄万代一来游’,其中龄字恰如你名。”

    “怀仙引?”宁小龄失神。

    天长地久,千龄万代……

    世上竟有这样的好诗句。

    宁小龄想着长久二字,对于这个冥座之女堤防便一下子轻了许多。

    她忍不住顺着她的话语,轻轻地走上前去。

    宁小龄走到了最前方,问道:“你……是谁?”

    木灵瞳道:“我是冥皇。”

    “冥皇?”宁小龄失神说道。

    木灵瞳看着她有些涣散的眼眸,知道她已被自己所诱惑。

    没想到这般轻松……

    小姑娘终究只是小姑娘。

    木灵瞳道:“这里是冥府,冥君死去之后,我便是此间唯一的主人,我一直在这里等待,等待一个传人,将这幽冥的火焰传递下去,重新燃烧起三千年前的辉煌。”

    “冥府等待了你千年,你……愿意么?”木灵瞳幽幽发问。

    “我……”

    宁小龄失神问道:“我可以得到什么?”

    木灵瞳道:“可以满足你的所有的心愿,你心中,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

    “愿望……”宁小龄神色摇晃,道:“我师兄死了。”

    木灵瞳露出了沁透人心的笑:“死亡是所有生灵的归宿,他们无论身在何地,都会越过黄泉,回归于此,等到你掌管了冥府,你将可以与你所有逝去的故人再次相逢。”

    宁小龄听着她的话语,脑海中浮现出师兄白衣如雪的模样,她越过了台阶,似越过皇城的秋雨和天窟峰的山道。

    木灵瞳欣慰地看着她。

    “你想与你师兄重逢么?”木灵瞳问。

    “想。”宁小龄毫不犹豫道。

    木灵瞳幽幽道:“这座冥府如今残破,好似一个漏风的屋子,在此间虽可与你师兄重逢,但这里支撑不了太久,你们的重逢终有离别,这样或许不会完美。”

    宁小龄的话语带着木讷与焦急,她问道:“那该怎么办呀?”

    木灵瞳微笑道:“我们先一起将这间屋子修好,好不好?”

    宁小龄问:“怎么修?”

    木灵瞳道:“修补冥府需要砖瓦,破碎的权柄便是砖瓦。”

    “权柄……”宁小龄道:“我有的。”

    木灵瞳坐在王座上,温柔无限地看着她,说道:“你愿意将它们交出来,构筑完整这座冥府吗?”

    宁小龄身影晃动,她的神色已然涣散,精神意识被木灵瞳拿捏着。

    木灵瞳看着她,知道她还未真正地相信自己,话语中的诱惑力也更痴人了几分。

    可惜她如今身受重伤,神魂六不存一,莫说是五道境,哪怕是紫庭境也支离破碎,稍有不慎甚至会跌入长命之中。否则……她早就抢取这个小丫头的权柄了,哪需要用话语去温柔地哄骗呢?

    但幸好,这个小姑娘被师兄冲昏了头脑。

    “你愿意么?”木灵瞳继续问道:“这将是你们的新房,你不想在重逢之时,给他一个完整无缺的新家吗?”

    “完整无缺的……新家?”宁小龄自语着,忍不住点头:“我……愿意。”

    木灵瞳道:“那你凑近些,我们一起来修补这个新家吧。”

    木灵瞳张开了瀑布般的衣袖,她美得像是海水中的精灵。

    “过来,等到幽冥苏生之后,你将会成为这座冥府全新的掌舵人,你将是幽冥之主,将是所有羽蛇的主宰,将是生灵的归路,死亡将会为你戴上冠冕。”

    木灵瞳这样说着。

    宁小龄走到了木灵瞳的身前。

    木灵瞳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个小姑娘已被她彻底迷惑了,接下来所需要做的一切便都简单了起来,她只需要取出她的权柄,容纳到自己的身体里……这份权柄远超出她最初的想象,她实在无法想通,这个小姑娘的身体里,怎么会拥有这般,堪称海量的宝藏。

    可惜缺少了神之心,她永远没有办法成为真正的,神祇一般的存在。

    但宁小龄体内的权柄碎片,拼接上冥府本身拥有的,是足以让她苟延残喘下来的,接下来的路,等到长眠醒来,恢复力量再说吧。

    木灵瞳沉重地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温柔。

    她伸出了手指,向着宁小龄的眉心点去。

    宁小龄涣散的眼神忽然凝聚。

    木灵瞳神色微异。

    如玉的手指点上了宁小龄的眉心,力道却柔软了许多。

    因为她的胸口,已传来了崩塌般的痛意。

    宁小龄凝聚了神情,一手负后,一手无声收至腰间,幽冥之气顷刻震散,猝不及防间,宁小龄一拳砸出。

    拳尖之上的光芒与周围的黑暗摩擦成无名的焰火,狂风骤然大作,如刀般割上了木灵瞳的面颊,然后重重地锤上了她的胸口。

    轰!

    拳头撞击上胸口,海水般的衣裙险些被直接撕开,本就汹涌之处更砸起惊涛骇浪。

    木灵瞳伸指前倾的身体被砸回了王座之上,她的嘴角渗出了血,顺着脸颊苍白的线条滑落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宁小龄,捂着胸口,海水般裂开的衣裳飞速弥合。

    “你……”木灵瞳想要问话。

    宁小龄毫不犹豫,又是一拳砸上,正中了她的额头。

    木灵瞳的话语被硬生生打回了喉咙里,她惨哼一声,额头后仰,她本就虚弱,好不容易回到这副身躯里,自身与身躯的契合亦是不够,无法施展出全部的力量。

    宁小龄的拳头雨点般砸落下来,轰击在她的身体上,她海水般的衣裳不停开裂,宁小龄神色认真地出拳,打得海水后的山峰不停震荡。

    木灵瞳被按在王座上,面对着宁小龄的突袭,被对方的攻势死死地压制住,竟找不到还手的余力。

    砰!

    木灵瞳的海水终于被打碎,飞溅成雨,宁小龄的一双尚显稚嫩的小拳头亦是血肉模糊。

    “你……你究竟是谁?”木灵瞳奄奄一息。

    宁小龄站在王座前,平视着王座之上绝美的女子,冷冷道:“你叫木灵瞳。”

    木灵瞳神色微异。

    宁小龄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却不知道我的……你怎么能赢?”

    她早已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了。

    木灵瞳嘴唇轻颤:“你先前一直在装?”

    宁小龄不语。

    在她心中想自己的名字,然后被木灵瞳喝破开始,她便压抑了自己的心门,避免自己多余的胡思乱想。

    接着,她听到了木灵瞳自爆身份。

    冥皇。

    皇不在殿的冥皇。

    古灵宗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第二代的宗主大人,但那些人里并不包括她。

    木灵瞳的存在甚至是她循着蛛丝马迹,一点点推导而出的。

    她虽不知全貌,却知道冥皇木灵瞳的勃勃野心。

    宁小龄原本以为自己的偷袭会很困难,但木灵瞳此刻境界下跌得太厉害,甚至还不如她。

    木灵瞳躺在王座里,濒死。

    “你想成为我?”木灵瞳问。

    “我要取代你。”宁小龄说。

    少女调整了气息,挥掌而出,一把扼住了对方的咽喉,同时,她另一指如剑刺出,点向了她的眉心。

    木灵瞳避之不及,被一指瞬间点杀。

    宁小龄看着这位传奇的宗主,生出了不真实之念。

    自己就这么杀死她了?

    宁小龄并不知道,她疑惑之际,她的背后,幽幽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幽灵。

    幽灵不是龙母的模样,而是木灵瞳的模样。

    宁小龄知道木灵瞳,却不曾真正见过她。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打杀的,其实是早已死去的龙母,而木灵瞳最后一缕神魂已重新出窍。

    木灵瞳冷漠的面容里带着恨意。

    她化作一缕轻烟,想要悄无声息地渗透如宁小龄的身体里。

    宁小龄本不该察觉的。

    忽然,一声猫叫在寂静的殿里突兀响起。

    宁小龄猛然回头。

    少女与白猫之间,木灵瞳的魂魄如无依无靠的孤岛。

    ……

    ……

    (感谢书友烦饭凡、lol我爱8、书友58930120、亢若冰、淮元儿打赏的大侠!!谢谢五位大侠的打赏支持呀,谢谢大家~)

    (全订v群已经开启,想加入的书友可以先加入简介的普群,然后将全订截图私聊作者~具体程序普群公告有注明)

第两百九十四章:千里过境 杀人闯楼

    碎石悬浮于黑暗,散发着荧光,构筑成殿楼的模样。

    九幽殿下,冥府微弱的光里,无数的身影从黑暗的河流中缓缓飘出。

    它们都是蛇,空中明明无所依,它们却能如履平地般蛇行。砂纸般粗糙的鳞片与黑暗刮擦而过,细微的声音宛若用竹签挑破鸡蛋的壳。

    它们巡游于幽界,向着冥殿的方向靠拢。

    这些蛇皆是羽蛇的魂魄。

    它们背脊的羽翼已经折断,带着残缺之美。它们聚于大殿之外。

    殿中,女子凄厉的叫声陡然响起,于石缝中迸出。

    冥殿中的战斗已近尾声。

    宁小龄立在龙母的尸身前,回身凝望。

    木灵瞳最后一缕神魂悬立于空,她像是一枚纤细的针,想要出其不意地扎入宁小龄的要穴,但白猫的出现打破了她的阴谋,木灵瞳出手的动作凝滞在空,宁小龄已然铺开了精神与灵力的双重防线,将其阻隔在外。

    木灵瞳看着少女俏丽清冷的容颜,她无法想象,自己活了几百年,最后竟要栽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的手里。

    宁小龄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赵国皇城的那头老狐狸,当初它分化为六道神魂,一道接着一道地逃逸而出,它与巫主和当时的师父战于栖凤湖时,也不过是半步紫庭。

    木灵瞳破碎肉身之时已至五道巅峰,与当年红尾老君巅峰之时无异,所以她此刻所能施展的,也不过是半步紫庭的力量。

    更何况宁小龄的紫庭境并不寻常。

    比起木灵瞳的偷袭,她将好奇的目光放到了她的身后,盯着地上炸毛的白猫,好奇道:“谛听……你怎么来了?”

    鱼王冷笑了一声,心想既然都叫我谛听了,那来冥府不就是像回家一样吗?

    木灵瞳也望向了那只打乱了奇袭计划的罪魁祸首,道:“你叫谛听?”

    鱼王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怎么比宁小龄更白痴!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古灵宗渔产这么丰富的大宗门,也会陷入毁宗灭门的险境里。

    “喵嗷……”鱼王嘶着牙,叫了一声,它警惕地盯着这个女人的残魂,不确定她还有没有其他的后手。

    她是冥皇,是曾在冥殿下方的炼狱中爬出来的女子,她哪怕再虚弱,这里依旧是她的领地。

    宁小龄也专注心神。

    她盯着木灵瞳。

    木灵瞳最后一缕神魂悬浮着,宛若羽蛇之影。

    宁小龄身躯微沉,手按住了腰间的剑鞘。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竹剑鞘,哪怕是她一路走来时,宗主祸都没有觉得它的奇怪。

    纤细的剑鞘里,一柄漆黑纤细的刀缓缓抽出。

    木灵瞳眯起了眼。

    哪怕不敢置信,她依旧一眼认出了这柄刀。

    “神荼?”木灵瞳声音寒冷。

    宁小龄对于这柄刀的来历并不关心,总之是把用着顺手、亲近自己的好刀,当初灵谷大比不仅帮她当向导,而且还用它斩下了那头化名为曲武的羽蛇的头颅。

    木灵瞳生出了一丝绝望感。

    她并非没有后手,而是对于这个小姑娘机缘的绝望。

    当初曲武被斩杀之时,他看着宁小龄,也是这样的想法。

    逆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天命不在的绝境。

    很多年前,木灵瞳堕入此处,便依靠着诸多巧合与幸运,以及自己的大毅力从那片可怕的炼狱中爬出,昏死殿前,她终于得到了冥殿的认可,封号为皇。而如今,主客似乎要颠倒了。

    宁小龄没有太多的想法了,她残破的刀刃之锋直指木灵瞳最后的神魂。

    她再没有用那些小家碧玉的刀法,而是直接凭借着直觉,双手握刀,缩地成寸,一个跨步之间猛地劈砍而下,刀光的弧度分明地亮起,她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迫了上去。

    木灵瞳也不会引颈待戮。

    宁小龄血红的刀光照亮了她的神魂,却转而被一种黑暗吞噬。

    那种黑暗来自于羽毛。

    无数的羽。

    那是羽蛇的翅膀。

    所有的羽毛皆像是空中纷飞的蝶,黏附在了刀刃上,吸纳去了刀光,木灵瞳神魂中蕴藏的灵力水泻而出,她的神魂向着大殿之上冲去。

    宁小龄握刀的手一沉,她咬紧牙关,握刀的手猛一拧转,刀锋一振,黑暗如锈迹震落。

    鱼王抬起头,望向了木灵瞳消失的方向。

    冥殿不知其高,幽暗一片。

    接着,大殿之外,似有无数蛋壳破碎,巨大的黑影游曳而来。鱼王感觉到后背毛骨悚然的冰冷,它猛地前冲逃窜躲到了宁小龄的身后。

    大殿外,许多悬于黑暗的羽蛇之魂游曳而出。

    它们是残魂拼凑而成的,境界算不得高,却似千军万马压境。

    冥殿的上方,木灵瞳最后一缕神魂寄居于一条羽蛇的皮囊里,亦如闪电般垂直劈落,雪白的鳞片开合,声音宛若钢铁之鸣。

    木灵瞳想靠成千上万的羽蛇的残魂,以力量将其碾杀在王座之前。

    哪怕这个少女境界再高,不懂合适的方法,也绝不可能杀死这么多羽蛇。

    接着,木灵瞳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看着宁小龄平静地握着刀,改换了一个古怪的剑招。

    她绝不可能认错这一剑招。

    这是她当年与玄池共创的,专门对付羽蛇的剑招羁灾之剑的起手式。

    ……

    ……

    洛的战乱已经平息。

    神裂之谷里,天藏失去了它的心。

    它于这颗星上所有窃取的矿藏都已尽数还了回去,它的尸体开始膨胀。

    巨龙岩甲的密度本就是由神之心聚合的,它超出了这颗星原本的规则局限,此刻神之心离去,最后的力量消亡,它本就巨大的身躯里,岩石的密度坍塌,不停膨胀,向着原始的大小回归。

    眼看天藏的尸体即将化作一座高绝的巨峰拦道,宁长久三人连忙施展身法,越过了天藏不停膨胀的躯体。

    过峰之后,短短几息的时间,这位远古神祇的躯体几乎化作了世间最连绵的山峦,占据了曾经洛的位置,将那座神楼包围在中央,只露出了塔尖般的两层,天藏陷于地中的躯体更是不停膨胀,将地面撑开了一条巨大的裂谷。

    宁长久看着天藏死后尸体的变化,不由感慨道:“古时便有神明死后身躯化为山川河流的说法,如今看来并不夸张。”

    “嗯,以前便有烛龙死后化作天地间的风火,玄泽死后化作海洋上怒浪的说法。”司命点点头,说道:“如今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矿山,洛无主,以后中土的各路人定会趋之若鹜,这里的石头打下来提炼,可以制造出数十万把真正的神兵利器。”

    陆嫁嫁对于这些古代神话并无兴趣,她担忧道:“我们此去古灵宗,至少一个月,小龄……等得了我们吗?”

    “来不及。”宁长久叹息道:“但总要去的。”

    司命道:“身负冥君权柄……我看那小丫头的机缘不比你差,不用太担心。”

    “但愿。”宁长久并没有信心。

    陆嫁嫁去轻声安慰:“小龄是小狐狸,应有九条命的。”

    “狐狸?”司命疑惑。

    宁长久道:“小龄的先天灵是狐。”

    司命掠一沉吟,道:“你们先去古灵宗,我随后来找追赶你们,你们若路上遇到危险,拖住等我便好。”

    “你要去哪?”宁长久问。

    司命道:“通劫峰。”

    “通劫峰?”宁长久有些耳熟,似听谁提起过。

    司命没有多做解释,她微微笑了笑,道:“放心,我不会逃跑的,虽然主人可恶了些,但主母大人还是可爱得很。”

    陆嫁嫁不由想起了洛书世界里被她欺负的日子,若非此刻还有更要紧的事,她便在此处再与司命好好算算账了。

    她瞪了司命一眼。

    司命看着她清丽的容颜,临别之前忍不住伸出手,拥了拥她。

    陆嫁嫁神色柔和了许多,她也贴了上去。

    两人抱了了一会儿。

    司命轻声嘱咐道:“洛书中你吞下的那些妖丹虽非真正的灵力,确实洛书精神凝聚的精华之一,对稳固你的神魂境界,提升精神力裨益甚大,此行古灵宗,路上切莫倦怠了修行,争取一个月内将它们尽数融汇,尽早迈入紫庭境巅峰。”

    陆嫁嫁听着她的嘱咐,心中温暖,点头道:“我不会懈怠的。”

    司命微笑道:“也对,毕竟有你夫君时刻督促呢。”

    说到此处,司命眼眸弯起,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时陆嫁嫁跪坐在地给宁长久认错的模样,司命学着她的语气,凑近她的耳朵,如咬着耳垂说道:“许是夫君太久未曾锻剑,令得嫁嫁剑心不够通明了,以后夫君莫要懈怠,当时常鞭笞嫁嫁……啊。”

    司命轻哼一声,娇-躯微弯,银发遮掩的面颊间,神色夹杂着痛苦与欢愉。

    宁长久看着她这番模样,心想又想骗人,他举起手,对陆嫁嫁道:“嫁嫁,我可什么也没有做,别又被这妖女骗了。”

    陆嫁嫁眸光流转,道:“是我做的。”

    “……”宁长久无言。

    司命哀声求饶,陆嫁嫁揉了揉她的银发,手指轻轻在她眉心上点了点,道:“这件事不许再提了。”

    司命无奈答应,心想若非宁长久在一边,她便强以精神力压上,将陆嫁嫁教训得服服帖帖了。

    这对夫妻真是自己的克星呀。

    陆嫁嫁看着司命绝美的脸,虽对于她的调笑气恼,但心中更多是尊敬的,两人低声说了会话,随后拥别。

    司命去往了通劫峰的方向。

    宁长久与陆嫁嫁御剑前往古灵宗。

    宁长久道:“若是绕路,抵达古灵宗便要再拖半个月了。”

    “拖不得。”陆嫁嫁说道。

    宁长久道:“此行需过颠寰宗。”

    陆嫁嫁道:“我距离五道还差一线,先前司命姐姐也让我好生砥砺一番。”

    宁长久道:“洛一事中,颠寰宗亦是帮凶,若非他们置杀仙楼封山,我们也不会陷入海国,被困这么久。”

    陆嫁嫁神色坚定道:“那就杀过去吧。”

    宁长久颔首。

    洛的巨峰之外,雪白的剑影包裹着灿烂的火光,划破天际,向着古灵宗的方向并行而去。

    他们遇到的第一批拦路者并非颠寰宗的修士,而是来自另一个组织,杀戮王庭。

    他们头发遮盖的衣领之后,都有一个红色的花纹,那是王庭的标识。

    这是活跃于中土的神秘组织,曾有许多修道者在他们手中无声无息地被杀死,那些想要覆灭杀戮王庭报仇雪恨之人,最后也都失去了音讯。这个杀手组织的背后盘根错节,其中的几位剑主更是深不可测。

    王庭甚至对海国放出过狠话,要将那位最美的龙母娘娘掳走做王庭的大夫人。

    此次洛的事件里,杀戮王庭最强的杀手也出动了。

    他们得到了一份名单,然后守在洛外固定的地点,只要名单上的人像出现,杀戮王庭便有义务将他们杀死。

    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背后最大的靠山,中土四楼之一的洛,已然覆灭。

    神楼屹立千年不倒,一夜倾塌,任由谁也不会相信此事。

    在王庭的杀手出动,截杀天空中的两道虹影之时,宁长久与陆嫁嫁也并未解释什么,直接以剑影撞上。

    山崖上潜伏的杀手在多年前便已迈入紫庭境中,被杀戮王庭誉为剑主之一,这些年,他曾经越过数楼杀死过强敌,是王庭内部极富传奇色彩之人,被他杀死的人,剑伤永远在背后。

    但近年,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已至瓶颈。他觉得自己需要换一种方式杀人,他要突破自己,于正面斩下敌人的头颅。

    白虹自洛方向贯空而来时,他心中久违的热血被激起。

    他知道那一定是被洛主驱逐而出的逃犯。

    杀手从阴影里走出,他手中握的不是剑,而是一柄大刀。灵力灌入大刀,刀锋耀眼得宛若一**阳,宣泄着正大光明的气象。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宁长久盯着拦路之人,身影冲锋而去,他空着的手一挥起,周围的大风便灌入了他虚握的掌间,体内的金乌嘶鸣,阳光向着他汇聚,泼洒于长风凝成的剑上,溅成了一片明艳的光华。

    宁长久如握重剑,对空劈下,剑割破空气,本就是风凝成的剑刃瞬间释放出山呼海啸般的大风,狂暴的风宛若君主的暴怒,他背对着太阳,便像是从太阳中挥剑落下的天神。

    杀手抬起头,他惊骇得发现,自己剑刃上的光芒竟被对方瞬间夺去,黯然失色。

    多年杀手的经验让他压抑了惧怕,他瞅准了对方的要害,握剑如刀,挥砍了下去。

    但宁长久的剑太快了,风剑拂开了对方剑刃的杀意,剑气如锋芒

    削过烧红的炭火,落下的火星成串地在狂风中激飞。

    风剑裹着碎如烟花的火激散、炸开。

    宁长久身影并未停留,继续向前掠去。

    杀手立在原地,已被削去了头颅。

    他第一次走进光里,然后永远地留在了光里。

    另一边,陆嫁嫁也已收剑。

    另一个剑主的尸体在她身后倒下。

    洛书世界里,司命对于她的训练几乎是吹毛求疵的,稍有不慎都会挨上一顿训诫,心理压迫力极大。所以此刻,这位剑主哪怕只比自己低三楼,他的剑在她眼中已是破绽百出到足以一击瞬杀了。

    雪裳飞出山崖,狂风迎面,宁长久与陆嫁嫁一前一后,冲向了杀戮王庭预设的包围圈里。

    这是洛势力最后的悲鸣。

    ……

    山峰与古城接连,一座又一座之间,杀戮的气息时不时地交撞相击,每一次爆发都足以融尽整个峰顶的冰雪。

    那些都是来自于洛外的截杀。

    这是洛苍宿事先的准备,如今他们守在洛外,并不知道洛苍宿身死道消的消息,依旧等待着日后成为侍奉人间真君的臣子。

    宁长久的剑越来越快,陆嫁嫁的招式也愈发圆融,他们不再追求任何的剑招,走的是一击必杀的路子,但这与天谕剑经的一击必杀不同,那种必杀之招多用于逆境之中,而他们如今则是在精气神与境界皆碾压之际施展的。

    一具具杀手的尸骸坠落山峰,葬送云海。

    连过五峰四城之后,杀戮王庭再不敢拦。

    王庭真正的杀剑之主立在山腰的草庐里,他已是半步五道的强者,他有信心将他们截杀而下,但他最终也没有出剑。

    等到他们的身影掠走之后,他才抽出了剑,刺向了自己的手臂。

    多少受些伤,以后总有个交待……

    这等棘手之人,还是留给颠寰宗去对付吧,颠寰宗有两位五道境界的大修士,他们是居于玄冥山的洞府老者。

    那两个修道者哪怕都已半步五道,但又怎么能是真正五道境的对手?

    ……

    杀仙楼的剑阵已经启动。

    颠寰宗的山海盘里,那两道白光在山海盘中划成了细长的线。

    杀仙楼的剑阵对准了那两道剑光的源头。

    杀仙楼还未进入视野,宁长久与陆嫁嫁却皆已感受到了巨大的杀机。

    这种杀机宛若穿行于草木间的野兔,忽然感知到了风雪中瞄准自己的箭锋。箭虽未曾振弦,杀意却已勾连心脏,仿佛只要箭出,心脏就会被铁箭贯穿爆裂。

    无形中的剑阵已动。

    宁长久与陆嫁嫁于空中对视了一眼,身形陡然下沉。

    金乌飞破眉眼,发出了盛大而耀眼的光芒。

    山海盘上,金光也随之亮起,干扰了杀仙楼的判断。

    执掌杀仙楼的老人皱起了眉,他捋着胡须,对着沙盘点出了苍老的指,指间覆住了金光。

    无形的天地里,巨大的剑刃从天而降,砸向了那片金光的中央。

    轰!

    爆炸般的气环陡然扩散。

    金光之中,一只巨大的手掌伸出,直接捏住了那柄当空落下的剑,猛地将其捏碎。

    那是修罗之手。

    金光遮掩着身形,修罗的巨掌有房屋般大小,一记记地贯穿光华,挥拳砸向那些如雨落下的剑。

    宁长久的脑海里,裘自观的飞升之剑,李鹤云外飞来的斩龙之剑同时在识海中闪烁,洛书是假的,但历史是真实的,那些五道巅峰的剑意在脑海中激荡,前世时所修的,掩埋在记忆深处的道法也被挖掘出来,皆尽化作了纷飞的剑影。

    洛中行走在崩乱世界里,随时都有可能身死道消的压抑,在此刻尽数释放了出来。

    杀仙楼的黑暗如乌云压顶,黑暗降临之前,金乌张开的双翅下,剑光亮出的圆弧已然率先劈了出去。

    老人不再迟疑,他能感受到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狂妄之人,即将撞入楼中。

    剑意尽出倾泻,如万箭齐发。

    漫天漆黑的剑影似虫影压迫上瞳孔。

    但没有三足金乌照不破的黑暗。

    宁长久以修罗之躯庇体,带着数十种截然不同的剑意冲天而去,时间的权柄与此同时展开,将箭下落的速度拉满。

    陆嫁嫁早已做好准备,她抽身远离了时间权柄的波及范围,运转堪称神兵的剑灵同体,这种侵蚀的力量宛若钢铁逃离不掉的锈迹,剑气被大片大片地侵蚀逆转。

    陆嫁嫁凝立于空,一手并指立于眉心之前,一手并指托于掌心之下。吸取了洛书精华的识海变得更加褒博辽阔,竟将漫天的剑影都倒映在了其中。

    女子后发先至,雪裳带着虫影般的剑气逆空而上,反而砸向了杀仙楼。

    这座号称可以诛杀任何紫庭境修行者的楼第一次遇到了这般巨大的阻碍。

    陆嫁嫁带剑飞过雪崖吊桥,守着吊桥的修道者纷纷让开。

    山崖上的雪被瞬间切碎。

    剑雨落下,洗刷过整座大楼。

    山海盘破碎,杀仙楼瘫痪。

    陆嫁嫁足尖点立于楼顶,与四方赶来的修道者对峙。

    那些修道者尚不明白为何这两个疯子胆敢闯宗,莫说颠寰宗是当世的八大神宗之一,更何况,他们的背后,所依托的可是举世无敌的洛啊……

    陆嫁嫁持剑而立之时,一袭白衣,背负修罗法身的宁长久已然破入楼中。

    破碎的山海盘被一剑两半。

    一往无前的剑气将老人花白的发丝切碎。

    楼外,玄冥山的洞府剧烈震动。

    洞府之门缓缓打开,洪亮如钟的声音威严而出:“何人胆敢擅自闯山?”

    满山的白雪尽数震落。

    角鹿踏雪而出,白鹤过松而来。

    幽邃的洞府里,两个老者的身影勾勒而出,他们皆入五道,鹿与鹤的先天灵亦是修至了近乎不坏不败的地步。

    “玄冥山?”

    自通劫峰而回的司命亦至颠寰宗外,她雪足赤于雪地,墨衣银发如常,只是似天气大寒,她的脖颈间,多了一副狐狸柔软美丽的皮囊。

    “倒是有个故人。”司命如是说着,踏雪而去。

    ……

    ……

    (感谢为了剑剑来纵横的舜卿打赏的大侠!谢谢书友的支持!)

第两百九十五章:冥君长诗

    角鹿踏雪,白鹤挂风。

    隆冬的寒霜自玄冥山的洞府溢散,落如鹅羽,铺如雪网。山门洞府连接其余各峰的吊桥上,雪花飞旋为剑刃,似鸟徘徊于千仞之间。

    角鹿上的老人衣袍如雪,右襟绣着一束梅。

    白鹤上的老人衣袍深青,衣襟绣着一苇芦花。

    他们踏雪而出,鹿踩过雪地,鹤传行风雪,天地一白,万物寂静,所有的声音都似在被吸纳完全。

    他们同时抬头,精光慑人的瞳孔望向了那对胆敢摧毁杀仙楼的道侣,杀意滔天而起。

    “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我宗毁我古楼?”老人不语,倒是他身下的角鹿率先开口,声音老态龙钟。

    宁长久回应道:“只愿借道。”

    角鹿冰冷道:“借道?毁阵入宗,闯峰破楼,好一个借道!”

    宁长久从杀仙楼中走出,他手中握着珍贵的山海盘,盘中山海已然俱碎,化沙飞扬。

    角鹿的声音带着五道境界的压迫力,宁长久的心境却未有丝毫动摇,他此刻的精气神已至巅峰,大有洛至古灵宗,路上拦着尽死的气势。

    宁长久也不愿太浪费时间,他强压愤怒,平静说道:“洛已毁,洛苍宿已死,再强守此处已无意义,两位仙人回府吧。”

    角鹿与白鹤对视了一眼。

    他们当然不会相信这份说辞。

    洛苍宿已近五道巅峰,人间除了剑圣,谁还能杀他?更何况,这话是从一个五道都未迈入的少年口中说出的。

    “妄言。”白鹤仙人悠悠开口,它载着老人飞上天空,羽与雪同色相汇,不知谁是羽,谁是雪。

    “谁可杀死洛楼主?莫说洛楼主,楼中的七八两位楼主,亦是不逊于我等的真君。剑阁袖手,何人可以杀之?”角鹿附和道:“想来你们也是窃取神运的贼人,否则何至于慌不择路,逃亡至此?”

    宁长久不再想与他们废话了,因为银发墨袍的绝美身影已掠过余光,飘然踏雪,立于一座旧峰之上。

    山门禁制对她而言视若无物。

    司命的雪颈间披着红白二色的狐。

    那不是狐裘,而是一只真实的,闭着眼的狐狸。这只狐狸像是早已死去多年,但皮囊依旧保存完好。柔顺的毛发很是绵长,轻轻地盖着纤细的颈,在寒冷的冬季尤为温暖。

    她随风雪出现之际,鹿角真君与白鹤真君同时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如临大敌。

    “来者又是何人?”鹿角真君问道。

    司命淡淡道:“借道之人。”

    鹿角真君与白鹤真君对视了一眼,让开了道路。

    司命却将手伸至身前的风雪了,从中取出了一柄剑。

    鹿角真君感知到了杀意,怒目道:“莫要不识好歹!”

    司命看了陆嫁嫁一眼,道:“你们先走,我杀了他们。”

    陆嫁嫁道:“没必要在此耽搁。况且他们都是五道,姐姐你一个对敌难免危险。”

    司命倾唇而笑:“嫁嫁也学坏了呀,平日里欺负我,现在姐姐喊得这般乖?”

    陆嫁嫁缄口不语,不给她继续嘲笑的机会。

    司命道:“拦路封山,助纣为虐,听闻当初你们所做的楼船也遭逢海难,罪魁祸首想来便是颠寰宗了。”

    陆嫁嫁轻轻点头。

    “姐姐替你报仇。”司命微笑道。

    鹿角真君与白鹤真君愈感不安:“你们到底是何人?”

    司命手指一挥,悬在身侧的黑剑飞向了宁长久,宁长久接过剑柄。司命则直接握住了那柄风雪凝成的剑,仿佛以黑剑杀人是杀鸡用牛刀了。

    白鹤真君盯着她,冷冷道:“狂妄……此处为颠寰宗山门,我们念你五道境界不易,懒得做那打穿山水之事,你莫要不识好歹。”

    司命浅笑不言。

    当初她作为神国神官之时,对于这些仗势凌人的大修行者便已不满,只是人类太过聪明,行事之前总会找到恰当的理由,亦或是早已找好栽赃嫁祸的替罪羔羊,所以明知他们有罪,神官也无法出手。

    但如今没有了条条框框限时,她有足够的时间肆意出剑,若无宁小龄之事牵绊,这场关于洛阴谋的秋后算账,她可以一人杀穿整个中土西南。

    司命道:“那头鹤境界更高,我来杀,你们合力去杀那头角鹿,两个紫庭境杀一个区区五道初境,应该不成问题吧?”

    紫庭境杀五道真仙?

    这话语在角鹿与白鹤耳中像是笑话。

    宁长久持着黑剑走出杀仙楼,却认真点头。

    当初他与陆嫁嫁联手未能战胜五道初境的鱼王,但如今他们的修为境界又精进了不少,陆嫁嫁在离开洛书后,更是迈入了紫庭第九楼中。

    他们亦想试试,自己此刻的境界,联手之时可否斩杀真仙。

    司命握着剑,赤足踏雪而去,足尖点过空中的雪花,步履之轻盈宛若凌空之舞。

    宁长久与陆嫁嫁亦联袂而去,带剑闯山。

    角鹿真君冷笑一声,它足踏大地。地动山摇,万雪崩塌,于此同时,苍茫的雪雾俱净,漫天风雪凝缩成了一柄巨剑,遥指不自量力的来人。

    宁长久与陆嫁嫁身影破杀仙楼过吊桥之后,角鹿的真君的领域便无声展开,将他们包裹在内。

    角鹿真君的权柄为“损灭”,落入这片领域中的人,所有的招式都会自然而然地出现破绽,这种破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世间绝没有完美之物,而角鹿真君可以抓住这种破绽,将其断破,再以连绵不绝的招式,每一招都抓死致命的破绽点,将其寸寸逼近,杀死。

    这是同境中的战斗。

    此刻他自恃五道,对于这对不知死活的道侣来说,自认是碾压式的。

    他倒是更担心白鹤真君的安危。

    先前她与那个女子剑仙对话时,自称神官……他知道她绝不可能是神官,但胆敢这般嚣张,想来是有倚仗的。

    颠寰宗中,所有的弟子和境界低微者尽数被长老遣散,远离了战斗的最中央。

    刀戈相接,声振天际。

    风雪被刹那震碎,长空之中大风宛若龙卷,细碎的雪花被扯成了浩荡的微尘。

    大剑苍茫压去之后,角鹿真君发现自己还是低估这个少年了。

    风雪遮不住他们的身影。

    白衣少年的身后,金色的法身宛若若金刚菩萨亦如修罗夜叉,同时带着悲悯与杀孽,法身的血肉是无数金色的丝线构筑的,它的身

    躯上,鼓起肌肉宛若充盈的线条,表面燃烧着赤红之火。而这等威严法身之下,神色冷漠的少年则显得清瘦,他白衣黑剑,襟袖间落着的金光宛若夕阳余晖,仙意出尘,与这尊法身形成了矛盾的美感。

    那柄苍茫的大剑撞上了修罗法身,然后被修罗法身硬生生地撕碎。

    修罗的出招浑身都是破绽,但它却像是凶猛的野兽,一如普通人在林间遇到吊睛白额大虎,它是震啸山林的王,出招无需考虑顺序或者正确与否。

    角鹿真君本想以虚剑作斩山式,将这修罗一刀两断,但雪裳女子的速度却更快过了那个少年,她的剑轻灵玄妙,无迹可寻,似随风飘摇的雪,但扑面的杀意却如针扎刀割,刺得他心中悸动。

    这绝非寻常的紫庭境!

    角鹿真君定了定神,损灭的权柄发动,诸多破绽在他瞳孔中倒影,他将手伸入虚空,一柄白羽大剑从虚空中抽出,当空挥落,散落的羽毛好似万鹤当空飞舞,那些鹤循着招式的破绽钻入,要将他们撕裂。

    天空之中,白鹤真君与司命对敌,拈雪为剑,意态潇洒。他的权柄与寒冰有关,这种玄寒之冰是某种封印,受困于封印之人,所有可见的一切都会变得缓慢。

    这是接近于操控时间的权柄。

    白鹤真君与司命对空舞剑,每一柄飞射出的剑,他都想好了精确的落点,那些落点恰好相连成阵,阵法之中,寒冰凝霜,时间迟缓。

    他要锁住司命的时间。

    司命的动作果然越来越慢。

    白鹤真君淡然笑着,他的权柄品阶很高,同境之中对敌亦很少吃亏,这个女子固然神秘,但亦有可能因为对于自己权柄的不了解而直接葬送性命。

    这也是五道境界的修行者,彼此之间都会隐瞒权柄的原因。

    因为权柄之间也存在着相互克制,隐瞒便是威慑。

    玄冰的封印里,司命冰眸中的笑意比这风雪更冷,如今天上地下,她才是真正的时间之主,这手玄寒封印再花哨又怎么抵得过真正的时间,白鹤真君状似潇洒的姿态,在她眼中不过是班门弄斧般的丑陋而已。

    司命不再伪装。

    时间的长河加速流动。

    她握着大雪苍茫的剑,如握着一整片天空。

    司命剑挥成弧,她挥下的不是剑,而是天空与雪,高山与海。

    ……

    刀锋挥落,璀璨的圆弧才一亮起便被黑暗撞碎。

    鱼王站在龙母的尸身前,看着宁小龄在羽蛇的重围中厮杀着,她已经被幽冥羽蛇包围了,周围黑压压的一片,那些羽蛇或巨大如蟒,缠绕而上,或细小如蛇,弯曲吐信。这座冥殿没有真正的大门,悬浮的石缝无法堵住,只能任由这些羽蛇游曳闯入。

    木灵瞳复生在一条白鳞大蛇的身体里,她还未完全适应着这份身体,只是以冥君处搜罗来的“皇”之权柄驱使着这些羽蛇发动进攻。

    宁小龄道裙如雪,立在这些白鳞羽蛇中,仿佛也是羽蛇修炼幻化而成的娇俏少女。若真是如此,不知是她背叛了羽蛇,还是整个羽蛇一族背叛了她。

    宁小龄的刀刃线条上,像是勾勒着赤红色的焰火。

    她双手握着漆黑的刀柄,目光盯着悬于正中央的木灵瞳,神色专注。

    木灵瞳震惊道:“你凭什么会羁灾之剑?哪怕你来自谕剑天宗,哪怕你修过灵术……你的境界,怎么可能破译?”

    宁小龄不会分神回答。

    鱼王却喵地叫了一声。

    木灵瞳能听懂别人的心声,她早就觉得这只猫不简单,不曾想这么不简单。

    “是你?居然是你破解了羁灾之剑?”木灵瞳看着白猫,震惊道。

    你?谁啊?

    神情专注的宁小龄也分了些神,她这才想起,自己的身后还有只猫。

    她没有去看身后的白猫,只是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笔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原来如此!

    那居然是……谛听?!

    怎么会?

    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帮助自己的无名高人居然是自家养的猫……宁小龄有些怪诞,立刻想起了几天前,她看到笔记上有半个猫的爪印,还拿着笔记去质问并警告过鱼王,让它不要乱动自己的东西,当时鱼王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六分轻蔑三分不屑和一分不耐烦。

    宁小龄想着这些,不由地有些羞愧。

    鱼王高傲地仰着头。

    木灵瞳愤怒道:“你为何要帮这个蠢丫头?你跟在我的身边,我能让你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谛听神君!当年谛听是冥君座下第一的神兽,一如神国之中的神官与天君,此刻机缘你不想把握?”

    鱼王心想自己活了上千年了,比你这丫头还老,怎么可能相信你画的饼?

    “上千年?”木灵瞳也觉得震惊:“既然如此更应惜命才是,你非凡躯,古灵宗覆灭,祸不及你,你何必自扰?”

    鱼王想着年纪这么大还意气用事,确实丢人,便心念言语道,幽月湖渔产丰富,我不允许你毁了它。

    “……”木灵瞳沉默片刻,冷冷道:“你过往再怎么强大,如今也不过是只被阉了的废猫,等我杀了她,就送你去见谛听!”

    鱼王想了想,躲到了冥君王座的后面。

    宁小龄手握神荼,听着木灵瞳的言语,心绪有些烦躁。

    大殿的缝隙里,羽蛇似海潮涌来。

    宁小龄拧转着刀,她立在王座前,第一次开口说话,她的话语声坚定:“我会赢的。”

    木灵瞳蹙眉道:“为何?”

    宁小龄道:“白鳞之蛇皆是冥君的背叛者。这是冥殿,我要代冥君诛杀叛徒,冥君当然会倾向于我。”

    她想要接过冥君的权杖。

    许多年前,师兄刚刚离去的那个夜晚,宁小龄盯着韩小素,脑海中便萌生过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在当时太够匪夷所思,她强压了下去。

    此刻,幽冥的王座便在自己的身后了。

    血刃神荼的表面宛若镜子,镜子中的羽蛇之影皆是白骨。

    木灵瞳的伤势亦很难压住,她带领着万千羽蛇扑了上去,要将宁小龄撕咬成美人白骨。

    大殿之中,神荼挥舞出了一个又一个血色的圆,那些圆的边缘是赤亮的火线,它们皆以宁小龄为中心,于挥刀之时漾开,一如被黑暗雕空了的太阳,带着孤寂之美。

    羽蛇朝她扑来,她反倒冲了进去。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敌军是海啸般密集的大蛇,而衣裙单薄的少女亦只挥动着

    纤细单薄的刀刃,她已在幽冥,自该视死如归,所以瞳孔中全然没有惧意,反而燃起了,与她神色不相匹配的杀意。

    那些羽蛇残魂的影,在神荼血刃之下,宛若可以被随意撕斩的白纸,它们坚硬而粗糙的鳞片被轻而易举地切开,露出了其中的髓腔与血管的影,接着它们的魂魄被神荼吞噬,反而成为了这柄血刃的养分。

    瞬杀了数十头羽蛇残魂之后,宁小龄便与神荼融为了一体,她再次回到了当初与曲武缠斗的白蛇神殿,扑面而来的羽蛇宛若咆哮的小鬼,她的刀尖则牵引着自己与敌手,将其拉至身前,锋刃的红光比真实的焰火更加明亮,它如红日绽放,喷洒热浪。

    如轮的红日下,一切皆是挡车的螳螂。

    寻常的马车已不可挡,更何况是死神行走人间时所乘坐的辇车?

    刀锋之上,所有触及的一切尽数崩碎。

    宁小龄不停地挥着刀,不知疲倦,不知昼夜,围攻而来的羽蛇根本无法接近她的身体。

    血红的刀光凌空似画,羽蛇的残魂不停地黏附刀刃,然后被红光震碎,化作劫灰般的余烬。而她的白裙之下亦是汗水淋漓,紫庭境的灵力再过浩瀚,但汲取比不上释放,终究枯竭的时候,到时候,她很有可能不是被羽蛇杀死,而是精神直接被神荼占据吞噬。

    但宁小龄也别无选择,唯有挥刀,她从羁灾之剑的起手式挥到最后一式,然后不停循环这个招式,熟能生巧,等到羽蛇适应之后,她再将剑招“倒背如流”地施展。

    过往这样在自己面前挥剑的是师兄。

    此刻她也多希望师兄能够看到,然后夸一句小龄真是长大了。

    连绵不绝的厮杀里,宁小龄步步后退。

    杀声振破冥殿,哪怕是见惯了血腥的鱼王也无声地转过了身体。

    它跳上了龙母的膝盖,一口咬住她的肩膀,吸纳尸身中残余的权柄。

    接着它跳下了王座,来到了那根神柱之下。

    它看着神柱上的文字。

    神柱的文字与当初它吞下的幽冥仙卷如出一辙。

    它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提升了些境界,但话语还有些生涩,它诵读了起来。

    石柱上的话语宛若一首悠长的诗歌。

    “我怀着朦胧的星辰,化作贯穿寰宇的星。苍穹下的大地宛若灵海,蕴含着无尽的灵藏,它们将成为母星的生机,自此黑暗将不再孤寂。”

    “彼时天空的神明已经降临,它形如苍龙,瞳孔凝望大地,天地间的狂风都是它的长吟。”

    “我看了陆行的蛇和飞鸟的翼,并以此作为了神灵的躯壳。这颗星上的灵喜欢仰望天空,他们为星辰命名,将母星称之为‘冥王’。”

    “于是我将死亡作为自己的权柄,这是五大元素之外的归宿。”

    “在人类初见大海与星辰时,它们总将冥王当做伟大的存在,后来更大的星辰被冠以本源之名,冥王便被驱逐出了星主之列。”

    “那些星上的神也陆续而来。”

    “这又与我何干?”

    “这里不是我的故土,我也终将离去。”

    鱼王一边诵念着,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冥君来到这颗星后,以蛇为躯,以翼为羽的模样,当时的他或许化作了人形,如诗人般穿行过这片陆地,语句悠远绵长地像是风。

    但神主后面的字迹却失去了诗人的柔和,凌乱不堪,好似日记。

    “它究竟是谁……”

    “烛龙死了……那位龙族之王,天空的无上尊者竟先死了……”

    “我会死么?还是我已是死亡本身?”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天空已被遮蔽,我会死,飞升者也会死……”

    “我窥见了末世。”

    “火种呢?火种被哪个神祇夺取了?我不知,天藏亦不知,可这是最后的希望……可笑,当年星神为我们联手诛杀,此刻却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与它。”

    “玄泽死了,饕餮死了,岁镇死了,它们没有来此,我已不是它们的归宿……鹓扶,它竟杀死了最强的人类……罪君……这等卑劣的旧神竟要篡取至高的神位?”

    “火种究竟落到了谁的手中?”

    ……

    “谁可长生久视……凡尘无不灭之人。”

    这是最后的话语,他找到了曾经的诗兴,字迹却潦草至极。

    鱼王在千年的岁月里,已然破译出了幽冥仙卷,它可以说是世间唯一懂得冥君字迹人。

    它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掠过神柱,话语声越来越惊骇。

    这些字的字迹和幽冥仙卷上的记载差距太大。

    它可以肯定,写这些字时,冥君已经半疯了。

    哪怕如今羽蛇压殿,生死存亡,鱼王依旧忍不住去想神柱上话语的含义。

    遮蔽天空的是谁?

    冥君临死之前还心心念念的火种又是什么?

    鱼王坐在神柱之下沉思之时,王座之外,血芒已经掀起,羽蛇残碎的魂魄四下飞溅,碎片在神殿飘浮的石柱之上黏附着,宛若密密麻麻的黑色钉子。

    宁小龄的瞳孔越来越空洞。

    羽蛇还未拖垮她,神荼却要抢先将她占据。

    她强行凝聚幽暗中的视野,握紧了刀刃向前刺去。

    这不是羁灾之剑的剑。

    这是天谕剑经的下半卷,是她过去怎么也施展不出的一剑。

    这是对单时的刺杀之剑,此刻施展,破绽百出。

    鱼王-震惊,发出了厉声的咆哮。

    它已来不及等待权柄消化,立刻向着那片黑暗扑了过去。

    宁小龄刺中了一条羽蛇。

    那是隐没在蛇群中的木灵瞳。

    木灵瞳不敢置信她刺中了自己,这一剑来时,她分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杀意。

    木灵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羽蛇掀起的狂潮也淹没了宁小龄。

    大殿之中黑风骤起,宁小龄失去了最后的力量,被狂风推着,坠入了王座之后幽暗的深渊里。

    那是阴曹地府,是九死一生的炼狱。

    当初木灵瞳便是在那里侥幸获得了新生。

    冥君的诗句还在耳畔低语。

    谁可长生久视?凡尘无不灭之人。

    “师兄……”

    宁小龄轻唤。

    ……

    ……

    (*第一百七十一章提到)

第两百九十六章:新任宗主

    冥殿像是一座在黑暗之海中,用石头堆砌成的孤岛。冥殿四面皆是无尽的深渊。

    宁小龄坠入了深渊。

    她始终握着神荼,亦或是说神荼持着她的手,笼罩着她的虹光如一片刀刃相接的甲,扑面而来的羽蛇残魂皆迎刃而解。

    但万千残魂潮水般掠过身畔,难以抵抗。它们是咆哮在精神世界的刀子,将精神之海切割出一道道支离破碎的伤口。

    宁小龄的意识被黑暗入侵,身影如狂风吹起片雪,很是孤单。

    宁小龄咬着牙,竭力捅出刀刃。

    刀刃的那一头,木灵瞳的残魂被扎破,同样发出了震碎心魂的惨叫声,她最后的神魂也在神荼的红光中慢慢消解。

    鱼王抱着冥殿的神柱,但它的身子太小,张开的双手根本不足以将神柱拥住。眼前的诗文和日记在视线中旋转,它被狂风从柱上扒下,跟着一起跌入了深渊里。

    ……

    这是宁小龄和鱼王所以为的,发生的一切。

    但真实的大殿里,龙母艳美的尸骸还在王座上安坐着,寂静如冰封的美人。

    宁小龄持着神荼,横放膝上。她坐在王座前的第一个台阶前,白裙安静地披在脚踝上,露出了一截白皙柔嫩的小腿,纤弱如扇的睫羽微卷,半点不颤,同样静若冰封。

    鱼王则趴在神柱下,上面的诗歌依旧铭刻得美丽,或端正或潦草的字迹宛若一只只眼睛。

    神殿之后哪来的什么深渊?

    原来,在先前象征死亡的战斗开始之时,他们的所有经历的一切,都被拉入了精神的世界里。一如洛书世界一样,此刻他们所身处的,亦是精神之海。

    冥君在世时,是精神力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肉身是无法回归死亡的海洋的,能够回来的,唯有精神。而精神的载体则是人们所谓的魂魄。

    冥府破碎之前,所有已逝之人的精神,都永远流浪在这片星海里。

    他们原本会被冥君带回命名为冥王的星辰,然后在那个世界里永存。

    这便是冥君长诗中说的“从此黑暗将不再孤寂”。

    ……

    如今残破的精神之海里,木灵瞳在刀刃上死去,回归了精神的灵海,宁小龄的神魂同样堕入了被称为“炼狱”的黑暗之海中。

    此刻宁小龄的状态,便是“灵魂出窍”。

    出窍的时间越长,承载精神的魂魄与**的联系便会减弱,等到精神与**彻底分离,那宁小龄的魂魄将永远无法回归自己的身体里。

    炼狱中灾厄降临,天翻地覆。

    她的容颜却是静谧,好似孤独的守望者,等待有人来将她唤醒。

    ……

    ……

    颠寰宗中,这场翻天覆地的大战已经打穿了三座山峰,甚至将角鹿白鹤的洞府大门都打碎了大半。

    与司命大战的白鹤在司命斩下山海一剑时,便落了下风。之后司命的穷追猛打,他也只能疲于招架,找不到反击的余地。

    司命随手挥舞间,白雪绕身,万剑晶莹,她在数座大峰之间追袭着白鹤真君,身影缭绕,比鹤更加轻盈。

    五道境界的权柄不停对撞,空间为之击穿,虚空为之开裂,他们的身影在虚与实之间穿梭不定,漫天大雪茫茫,却无一片可以落在他们的身上。

    如今隆冬,风雪满山,这本该是白鹤真君领域最佳的释放时机。

    但他发现,对方在自己的冰封之中根本不受任何影响,闲庭信步依旧。

    这怎么可能……

    白鹤真君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哪怕是洛苍宿亲至,施展永夜权柄,恐怕也做不到这样吧?

    五道之于紫庭,除了灵力和道境上的精进,最大的倚仗便是权柄。而自己的权柄硬生生被废去了……

    哪怕他道心坚韧,但这种猝不及防的打击依旧是心境上难以抹去的阴影。

    “还不拔你的剑么?”司命清冷发问。

    白鹤真君身前,空无一物的风雪里,司命的身影忽然出现,她的出现空灵玄妙,无半点突兀之感,犹似雪中探出的一枝梅,她虚握着剑,带着满天风雪,再次砸落。

    白鹤真君袍袖一张,冰封的领域冻结四周,他的身形化作一只仙鹤,钻入眼前破开的虚空里。

    司命轻轻摇头。

    冰封减慢的时间被她轻而易举地逆转。

    山呼海啸般的雪向着某一处虚空砸去。

    白鹤真君遁逃于空的身影竟被硬生生砸出,司命的身影似电,亦似飘然之羽,玉指透雪点来,直指仙鹤的额头。

    白鹤真君被先前的一剑砸得失去平衡。

    点来的一指宛若黑夜,白鹤真君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唯有一副仙鹤的骷颅骨架——那副骨架是自己的!

    他的目光仿佛跨越了时间的长河,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死亡的恐怖撕心裂肺。

    他由鹤化人,从衣襟抽出了那苇芦花。

    芦花如雪。

    白鹤真君在芦雪的遮掩下再次化鹤,他的身躯主动兵解,羽毛拼成的身躯散开,化作了一场真正的鹅毛大雪,与天地之雪交融。

    他的身影不知所踪。

    这是白鹤真君压箱底的遁法,每次施展之后的代价都很大,但他有自信,哪怕是同境之中,依旧无迹可寻。

    司命展开神识,确实没有在识海上看见他。

    五道境界的压箱底本事果然非凡。

    她也懒得寸土搜寻,直接身影化作流光,闪烁至了玄冥山的洞府前。

    无论对方施展什么手段,最后要遁逃的,都是这片洞府。她守门待人便好。

    白鹤真君隐于风雪,有身不敢现,有府不能回。

    司命看向了另一处战场。

    宁长久与陆嫁嫁联手出剑,他们的默契本就高,彼此会的剑术也相熟,所以配合起来,几乎是天衣无缝的。角鹿真君的“损灭”虽然昭示了他们所有的破绽,但他们彼此之间相互配合,弥补,竟真的组成了难以攻破的防守。

    司命注视着陆嫁嫁的出剑,轻轻点头。

    嗯,剑招与剑意都已圆融,天赋确实不错,当然,还是自己调教得当。

    只是司命看着他们配合得这般默契,总是有种莫名的不悦。

    她虽被宁长久和陆嫁嫁相继种了奴纹,但奴纹最初的设计,只基于奴隶主对奴隶的压迫的,只要对方尚有反抗或者微词,便用奴纹使其臣服。

    这是一种人格不平等的压迫。

    但宁长久与陆嫁嫁的奴纹,更多的则是不放心自己,他们为的不是压迫和奴役,而是戒备。

    司命不满于此,但她自己都必须承认,他们的戒备的确是对的,若是没这奴纹,她的报复可真就开始了……想到陆嫁嫁这般可爱的、爱端架子的小仙子被自己欺负的模

    样,她的唇角便忍不住微微翘起。

    至于宁长久……

    司命眼眸微眯,她也说不清自己对他的情感,更说不清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姑且算是人吧。

    总之,这对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在她眼里可都是她私有的东西。

    她想要收服他们,将其作为自己独有的私藏。

    这也是她看到他们默契如一体时,心情不悦的原因。

    当然,若是这个邪恶的念头被宁长久与陆嫁嫁知晓了,她难免又要被联手欺辱一番了。

    “哼,欺负自己的时候威风凛凛的,现在遇到外人了,打得这般吃力……丢人现眼。”司命颇有怨念地轻哼了一声。

    白鹤真君隐匿不出,她便立在洞府前,一剑斩向了角鹿真君。

    角鹿真君心神剧震,望向了杀意骤起之处。

    风雪化剑而来。

    剑刺入损灭的领域里。

    角鹿瞳孔骤缩。

    “毫无破绽?怎么可能?”角鹿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

    司命冷哼着,心道神官在世,本就完美无瑕。连奴纹都,嗯……遵循了对称之美,哪里是你这头角鹿能认知深浅的?

    角鹿被迫将手伸直右袖,从中抽出了枝干如铁的梅花。

    这是他的本命法器。

    司命盯着那朵梅花,道:“原来是只梅花鹿啊。”

    角鹿眼眸中杀意暴怒。

    司命这句话看似调侃,实则直接点破了他的权柄之源。

    他原本是梅花鹿,但为了契合损灭的权柄,便摘下了身上所有的梅花。

    残缺既是破损。

    唯有先损己才能再损人。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是哪个大国没有镇住京城之下的妖魔?

    司命刺来的风雪大剑上,瞬间开满了无数的梅花。

    红梅将剑拆解成雪。

    雪花簌簌落下。

    但同时,宁长久的修罗法身亦如大山压来。角鹿真君分神对付司命,避之不及,被修罗金色的拳头砸中,高速撞向了岩壁。

    修罗法身出手的一刻,宁长久已点剑而出。

    剑啸寒光,落点恰是他身影砸落之处。

    剑势不可挡而去。

    角鹿真君的前方,红梅盛开,如一片当空烂漫的梅林,阻隔着剑的来势。

    陆嫁嫁踏雪如剑,从宁长久的身侧掠过,雪裳之侧,白影如孔雀开屏,每一道剑气皆玲珑剔透,如天地亲手铸成。

    剑影在陆嫁嫁柔妙的衣裳之侧舞成了圆。

    她凝立空中,这个圆每舞过一次,便有一柄剑化作流光射向角鹿真君。

    司命也不再隔岸观火。

    她弹指出剑,出指时不过针芒大小的剑,在飞行的过程中不停地变大,至角鹿身前时,已是一柄大朽不工的重剑了。

    角鹿真君疲于应以,对着风雪怒吼道:“你要眼睁睁看我死?”

    白鹤真君依旧没有现身。

    角鹿真君察觉到他的气息已消失在了颠寰宗中,知道他放弃了洞府,彻底逃走了。

    角鹿真君陷入了绝望。

    他盯着三人,问道:“你们究竟何故杀我?”

    最有余力的司命道:“洛一事,你既然是参与者,便应承担后果。”

    “洛……”角鹿真君问道:“洛苍宿究竟人在何处?”

    司命道:“别妄念了,他已身死,救不了你的。本来你若将自己与洛的勾结与筹谋,事无巨细地说一遍,或许我还能考虑留你一命,可惜现在……我没耐心听了。”

    角鹿真君神色大震,他无暇去判断司命言语的真实性,这个美若天神,却形似妖魔的女子已在一个恍惚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们之间隔着无数的梅花。

    这梅花既是生机,亦是死亡,它在他们之间开了又败,枯萎与新生矛盾交融,形成了一片玄妙的空间,除了花开花谢的自然规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穿透。

    司命看着反复盛放与凋零的梅,一截如玉的手指落在了摇曳的红梅里,玉色晶莹。

    无论是新生还是寂灭,这一过程终究没有逃开时间的线。

    她与红梅融为一体,感受着它的生灭,然后将这种感悟与梅花一起点破。

    “不要杀我!”角鹿真君看着这截玉色剔透的指,如看着行刑者的剑,他惊骇道:“我愿奉您为主,将颠寰宗三百年的积累,最大的秘密和我所知的,关于天藏或其他神祇的一切隐秘,悉数奉上……”

    司命看不上这些。

    玉指前推。

    角鹿真君重新化作了一头鹿。

    他倒在悬崖边,雪白的皮毛上泛起了尸斑似的血。

    血红点点,犹胜梅花。

    ……

    “颠寰宗宗主已死,白鹤真君蛰伏不敢出,接下来前路应无大阻。”司命说道:“你们先去古灵宗,我去玄冥峰底见一位故人,稍后便来寻你们。”

    “故人?”宁长久疑惑。

    司命嗯了一声,道:“据说当初荒原王被神国杀死之后,便被镇压于此。荒原王是当初荒族最强的巨人,他出身北荒,知道一些荒河龙雀的旧事,我顺道问问,为以后有可能发生的战争做好准备。”

    宁长久神色微变:“荒河龙雀?”

    司命冷笑道:“好了,我知道那一位很有可能是你的岳母大人。但神祇无情,不可不防。”

    宁长久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赵襄儿清冷骄傲的脸……他年相逢不知该是何时,但有朱雀神国庇护,想来总是无恙的。

    陆嫁嫁看着司命颈间的狐,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司命解释道:“当年一头八尾母狐化身媚国倾城的妖孽,蛊惑了一国帝君,剖了一位忠臣的心脏吞下。那颗心便是七窍玲珑之心。妖狐得此心后,生第九尾,迈入五道境巅峰,几近飞升。但她诱杀良臣,同时惹得多国动荡,终究没能逃得过神国镇杀。当年……一位神官追杀九尾妖狐至中土通劫峰,九尾逃无可逃,被镇杀于神峰之下,她的七窍玲珑心被剖走,只余下一副完整皮囊。”

    “七窍玲珑心?”宁长久立刻想起了司命背刺死夜除时的场景:“你说的这位神官不会就是……”

    看来还不算笨……司命傲然点头,道:“好了,总之这副神狐之躯是留给宁小龄备用的,若是万不得已,宁小龄魂无所归之际,可以先扔到这副神狐之躯里暂住。”

    魂无所归……宁长久看着九尾妖狐的皮囊,心思凝重地点了点头。

    司命对于宁小龄的感情不深,她青葱指尖陷入毛绒绒的狐皮,抚着颈间的温软,想着若到时候真将宁小龄塞入了这神狐之躯里,在她还未重新修回本体之前,是不是可以一直挂在脖子里,充当

    一副狐狸围巾,以此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什么的……

    想着这个,原本只想着顺道帮忙的司命,一下添了诸多期许。

    ……

    司命顺着玄冥山一路向下,以力破除了几道天然的屏障,终于凿穿了山峰,来到了山底。

    巨大的铁栅栏纵横交错,火光照亮了这片幽暗的空间,金色的禁咒之符笔迹潦草,一看便是神明所写。

    司命赤着雪足,缓缓履过冰冷的地面,她的身影停在一根根铁栅栏之前,倏忽转眼之间,便又出现在了铁栅栏之后。这看似很短的时间,实则破解了数重仙人禁咒。

    这些仙人禁咒她都钻研过,同是系铃与解铃之人。

    她来到了玄冥山底的最深处。

    这是荒原王被镇压之处。

    司命看着铁牢里,那个身躯被钉入岩壁的巨人,清冷开口:“醒醒。”

    荒原王竟真的睁开了眼。

    “你……是……谁?”他的话语很慢。

    司命道:“不必管我是谁,我是你们曾经的敌人,如今的盟友。趁你还活着,将太初的石碑交给我吧。”

    “为……什……么?”荒原王睁开了眼睛。

    他是真正的巨人,身体强壮得像是荒原部落驯服的巨象,司命在他面前,只有他的一个巴掌大小。

    但他哪怕已成为了阶下囚,生命之息微弱。但她对于司命,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敬畏。

    司命道:“五百年就要过去了,圣人距离死亡已经不远,他死之后,无人再可庇护你们。你们都要死的……我知道太初七块石碑之一在你手上,那是某位神的遗书。”

    荒原王动了动岩柱般的喉咙:“我凭什么相信你?”

    司命说道:“你应该能感觉到的,圣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抗天这么多年,你总不想寂寂无名而死吧?”

    荒原王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荒原王才道:“它是我的一部分,它没了,我就死。”

    司命叹息了一声。

    果然如此……

    她淡淡道:“那等你何时想通,我何时来找你。”

    荒原王在她临走之前开口发问:“你们……要做我们当年未完之事?”

    司命漆黑的身影匿于幽暗,她说道:“还未决定。但你也知道,世上再无第二个圣人,当年他没有做到,说明那条路就是死的。”

    荒原王的声音迟缓而沉重:“圣人已尽力……是我们,不够强大。”

    司命无声叹道:“力破不开天的。”

    荒原王天生神力,所以他更加不能理解:“牢笼便在头顶,若力不可破之,何物能破?”

    司命道:“我不知道。”

    识海里,却有雷电裂云。

    那袭雪白的,宛若清月高悬天际的身影再次浮现,她记不清对方的脸,却始终记得那一剑——落下的好像不是剑,也不是山与海这等渺小的意象,而是……整个月亮。

    拥有‘无限’的神主,唯一惧怕的只有瞬杀。

    神主被瞬间杀死。

    这是她永生永世难忘的场景。

    那个女人……若她也参与五百年前那张战争……或者说她实际上真的参与了?

    司命免不了多想。

    她在临走之前对荒原王补充了一句:“也许有人知道答案。”

    荒原王又问:“你这样的神女,如今追随的又是何人?”

    司命想着宁长久的模样,她虽不愿意承认,但人终究是无法骗过自己的。

    她说出了自己的直觉。

    “我所追逐的,是天命。”

    ……

    ……

    赶赴古灵宗的一道上,虽偶有曲折,却没了真正的险阻。

    司命见过了荒原王,便也裹着狐裘围巾,一同奔赴古灵宗。

    她比宁长久与陆嫁嫁提前了数天到达。

    古灵宗被幽冥之气笼罩了,幽冥之中,不日不夜,唯有不绝的黄昏。

    司命破开了幽冥的屏障,来到了这座位于中土东南的神宗之中。

    古灵宗占地辽阔,入目便是十座直指苍穹的大峰。

    大峰之间,幽冷的寒风如剑萦绕。

    对于她的到来,祸第一时间便察觉了。

    一袭黑袍的宗主顷刻而至。

    黑袍对黑袍。

    司命直接开口,将木灵瞳在洛所遭遇之事说出。

    祸沉默良久,洛的事竟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曲折……

    他拦在司命面前,道:“不管如何,这是我宗门私事,由不得旁人插手。”

    司命冷冷道:“身为宗主献祭满峰,这也是宗主的分内之事?”

    祸平静道:“你的境界颇高,但你我同为五道,哪怕打穿此处山水,想来也分不出胜负,何必为难于我?难不成,你是来行侠仗义的?”

    司命说道:“不为难你,我只来找一个人,交出那个人,我立刻就走。”

    “什么人?”

    “一个弟子。”

    “弟子?”

    “嗯,叫宁小龄。”

    祸再次沉默。

    “怎么了?”司命冷冰冰地开口。

    祸说道:“不巧,那位弟子如今不在宗中。”

    “不在宗中?”

    “嗯。”祸也未隐瞒,将宁小龄所做之事大致说了一下。

    宁长久猜得没错,那小丫头果然身负冥君权柄……

    司命环视四周,话语如刀:“难怪献祭的大阵停滞了啊,原来是靠小姑娘的命填的啊。”

    祸说道:“我说了,这是宗门私事,你擅闯我宗领域,已是坏了规矩。”

    司命感知着气息,望着九幽殿的方向,道:“冥府便是在那里吧?”

    祸的黑袍之外,杀气旁溢:“古灵宗如今难得安宁,我绝不会容许你踏入禁地的。”

    “禁地?”司命眼眸眯起。

    祸感知到了杀意,他同样拔出了幽冥仙剑,说道:“那是唯有我所居之处,若是任人踏足,古灵宗今日在中土除名便是了。”

    “哦?是么?”司命柔软的唇上,无声地覆上了寒霜。

    ……

    数日之后,宁长久与陆嫁嫁赶到。

    “你们终于来了。”司命看着他们疲惫的面容,轻轻叹息。

    “怎么了?”宁长久预感到了不妙。

    司命道:“大致情况我已摸清楚了,随我来吧。”

    宁长久与陆嫁嫁惴惴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后。

    一路上畅通无阻。

    陆嫁嫁问:“为何无人阻拦?”

    司命平静道:“如今我是古灵宗的新任宗主,当然来去自如。”

第两百九十七章:入幽

    宁长久、陆嫁嫁:“……”

    司命淡然回眸,看着木立原地神色错愕的道侣,微笑道:“怎么了?来了我宗门,还不拜见宗主大人?”

    风雪兼程而来的宁长久看着司命清艳无方的脸,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什么时候上任的?原先的宗主呢?”

    “原宗主要祭满宗生灵以成冥国,德不配位,不该执掌九幽殿。”司命幽然道。

    宁长久问道:“那宗中长老呢?老一辈的都能服你?还是说你……”

    司命淡淡道:“我岂会做那屠戮宗门之事?你莫要以凡心揣度神女。”

    陆嫁嫁将信将疑道:“那为何……这么安静?”

    司命道:“我来之前,九幽殿与周围几座大殿的长老师叔,便已被冥府杀尽,他们肉身破碎,权柄被夺,化作了冥府的养料。那座冥府就像是饕餮,吃不饱是不会停下的。”

    宁长久问:“那小龄呢?”

    “宁小龄……”司命身影微停,她敛去笑意,轻声叹道:“随我来吧。”

    古灵宗的阵法仍在,它不似外面那般暴雪如云冰天雪地,数峰绵延里,晚阳残照间,遍地皆是青黄相接的草,黄昏下的天地空旷孤寂,临近九幽殿的山峰皆寸草不生,悬崖上,浓郁的灵气高挂,化作液态的流水飞泻而下。

    天地山峰间的霞色像一场大雾。

    宁长久与陆嫁嫁在一路上商讨过许多有可能发生的事。

    但他们真正到来,临崖远眺之后,才发现这座神宗竟如此开阔而安静。

    “这是御灵一脉。”司命介绍道:“古灵宗共有十脉,一脉为一峰。据我了解,当初宁小龄便是在这御灵一脉修行的。”

    “当初?”宁长久心神一震。

    司命轻轻颔首,她轻轻挥了挥手,笼罩在仙索吊桥上的黄昏之雾如掀开的帘,山峰下的云海茫茫翻腾着,此刻尽被黄昏所染,望上去犹若一片腥色的渊。

    司命直截了当道:“宁小龄镇住了冥府。”

    宁长久与陆嫁嫁目光轻接,心中不祥的预感和念头都在此刻落到了实处。

    司命立在吊桥上,道:“距离宁小龄坠入冥府已经快一个月了,若要真死了,也就成定局了,急也没用。”

    宁长久轻轻嗯了一声。

    司命道:“关于冥府的卷宗,我已尽数整理出了,就在九幽殿里,你若有兴趣,可以随我过来。”

    宁长久道:“你直接告诉我结论就好。”

    司命道:“你就不怕我故意坑害于你们?”

    陆嫁嫁道:“姐姐若要害我们,一路上又何必救这么多次呢?我第一次见你醒来的时候,就知道是姐姐是心善的。”

    司命美目幽静,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陆嫁嫁的额头,道:“需要我的时候一口一个姐姐,不需要的时候便是我的主母大人了?当初见你的时候,还当你是个善良的傻姑娘,没想到现在也学得这样坏。”

    “我……一直是仰慕姐姐的。”陆嫁嫁眸光闪动,话语诚恳,她说道:“姐姐还救过小龄的命,想来对于小龄也是颇有青睐的吧?”

    司命心想若非先前被你们欺负过,我可真就信了你这可怜模样了。

    但陆嫁嫁一声声姐姐还是很受用的……

    她清冷道:“你们随本宗主来吧。”

    ……

    他们没有去往九幽殿,而是去往了御灵一脉的木堂中。

    “这是小龄过去学习的地方。”司命领着他们走到了一张木桌前,纤指点着桌面上刻的‘宁’字,说道:“这些是她的书,这是她的笔记,后面的字迹很潦草,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宁长久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司命道:“放心,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你若不了解你师妹,又怎能将她的魂魄从冥府中捞出来呢?”

    宁长久道:“我了解小龄。”

    “是么?”司命微笑道:“你们相识多久?”

    宁长久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六个月。”

    司命又问:“那分开了多久?”

    宁长久道:“两年零八个月。”

    司命不再问话,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陆嫁嫁看着书本上字迹稚嫩的小字,不由想起了宁小龄的白裙的影。自己在南荒深渊边等待的两年时光里,小龄是时常来看自己的。她经常给自己讲一些四峰中发生的故事,每天都告诉自己,峰中修好了多少楼,最近又在修哪座……

    后来所有的楼都修好了,小龄的话语也越来越少,那张脸蛋依旧清稚,但眉目间似藏好了心事。

    她从来没有问过,她也从来没有主动说起过。

    白夫人的权柄竟一直在小龄的身体里……这件事小龄自己知道吗?

    陆嫁嫁心中生出了愧疚之意。

    宁长久在宁小龄座位上坐下,闭上了眼。

    司命说道:“御灵一脉的人,我已遣至他峰,如今这里很静,适宜思考,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九幽殿找我。”

    宁长久颔首。

    陆嫁嫁也顺着腿儿捋着裙摆,在一旁的椅上坐下。

    司命却抓住了她的手腕,道:“你也出来吧。”

    “为什么?”陆嫁嫁轻声问。

    司命道:“你虽有神兵之体,却没有真正的权柄,哪怕修至五道,进入冥府也九死一生,别犯险,更别犯傻。”

    陆嫁嫁是相信她的话的,她轻轻点头,双手交叠在木桌上,抿唇垂首,低声道:“那我……坐一会儿。”

    司命也未勉强,默然转身,推门而出。

    宁长久与陆嫁嫁坐在空无一人的木堂里,昏黄的光洒满了襟袖,他们像是相邻而坐的同窗,彼此闭目不言,心中好似守着什么秘密。

    宁长久心思一点点地下沉。

    他的精神在识海中缓缓地展开了。

    整个木堂在精神世界里倒映清晰。

    自经历了洛书之事后,他对于精神力的理解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层次。精神像是人的另一双眼,它看到的世界无比真实,甚至能在这个世界里,看到自己。

    宁长久感受着木堂中残余下来的气息。

    半年前,宁小龄初至宗门。她被分配到了木灵一脉,坐在这个靠窗的座位。她始终心无旁骛地盯着讲桌,窗外再美的景也抵不过说灵先生的讲课。

    她的手是这

    样搭在木桌上的,这本笔记册子压在左腕之下。她的右手是拿着笔的。

    今天她左边的书摞得很高,似是要遮掩什么。

    她……翻开了笔记册子,来到了第一页,开始画画……

    这画得……宁长久的精神翻开了册子,目光落在第一页。

    虽然认不出,但她画得肯定是自己。

    他向后翻去。

    笔记与日记穿插着,有的地方字迹工整秀气,有的地方自己凌乱,好似是故意不让人认出来的。那些字,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认识一些。

    他翻到了后面,精神微停。

    后面皆是一些关于谕剑天宗剑法与古灵宗灵术之间的自问自答。

    这两种术法像是拼图。

    宁长久感受着它们的边缘契合之处,也渐渐地入神了。

    他仿佛就是坐在此处的少女,看着笔记,苦思冥想。

    宁长久想了一会儿,才初初有些头绪,后面又乱又丑的字便卷入了识海里。

    字的后面,还有半个颇有标志性的猫脚印。

    猫?宁长久微惊,心想古灵宗这般大,若有猫族大妖蛰伏隐居,想来也是不奇怪的。

    若真是猫族大妖,想来是只善良可爱的猫。毕竟这世上的猫妖,也不全是像鱼王那样凶残的。

    笔记缓缓翻过,宁小龄如水的心事也在他的识海中淌过。

    黄昏的阳光始终不偏不倚地照在他的侧脸上。

    宁长久合上了笔记,识海为目,缓缓望向四周。

    精神世界里,周围弟子们残余下来的碎片都凝聚成了完整的影像,识海模拟出了他们平日里的模样,他们来来往往地穿行着,交谈着,周围不再孤寂。

    木堂的最后有一张单独的桌子,那张桌子看上去很突兀,上面散落着猫毛,还残留着妖的气息……嗯,有些熟悉。

    猫也要随同弟子上课的么?

    宁长久的视线转了过来,他望向了身侧。

    身侧,一个穿着杏色名贵绸裙的少女支肘而坐,打量着认真写字的宁小龄,轻声说着话。宁小龄时不时地回应着,俏丽的小脸上偶露微笑。

    她应是小龄的朋友。

    木堂中的蛛丝马迹被一点点抽离出来,宁长久看着来往的景象,精神随之渐渐剥离开表面,直达了深处,以全新的角度审视着坐在此处的宁小龄。

    他们本就是永结同心的。

    许久之后,日夜不变的黄昏里,宁长久终于睁开了眼。

    睁开眼时,陆嫁嫁依旧坐在身边,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

    木堂中只有两人,他们静静对视,谁也没有挪开目光。

    “好了么?”陆嫁嫁问。

    “好了。”宁长久说。

    接着,他们又来到了宁小龄的房中。

    房间的构造是很熟悉的,与当初谕剑天宗的大同小异。

    宁长久感知着她的起居来去,残留的碎片慢慢地在脑海中拼凑完整了,勾勒出了分别两年的,宁小龄的模样。

    “走吧,该接小龄回家了。”宁长久回过身,走出了屋门。

    ……

    ……

    九幽殿里,司命坐在冥府之前,她的身前是一方黑漆漆的案,案边伏着一头口衔沙漏的古牛。

    宁长久与陆嫁嫁走来时,司命正在斟茶。

    她跪坐在竹席上,赤着的纤美**枕在臀 后。

    “准备好了?”司命引水入杯,轻声开口。

    宁长久道:“好了。”

    司命斟好了茶,双袖抵在膝前,缓缓开口:“冥府是冥君的遗址,底部同样是一片精神的世界,但那与洛不同。冥君死之后,那里就成了炼狱,堕入炼狱的生灵都要承受无穷无尽的灾劫苦难,意志稍差者,便会永远迷失在那里。”

    宁长久安静地听着,他问道:“应该怎么做?”

    司命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下。

    宁长久落座,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司命道:“过程并不难,你需要身负冥君权柄,随后入地狱深处,将她从炼狱中唤醒。”

    “冥君权柄?”宁长久微怔,他从怀中取出了幽冥仙卷,将其轻轻地展开。

    司命说道:“这仙卷只有一份,入冥殿的也只可是你一人。”

    宁长久嗯了一声。

    司命抚摸着她脖颈上的狐裘,轻轻笑道:“当然,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如今时间已过了一个月,你的师妹很有可能已被冥府吞噬,化作了魍魉小鬼,亦或者迷失炼狱,化作孤魂,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总之,实在不行就莫要勉强,否则要是回不来了,嫁嫁就要误会是我害你的。”

    宁长久神色沉静,他饮尽了司命斟好的茶,道:“放心,我有分寸。”

    司命按住了墙壁上的机关,精密机械式的机关层层递进。冥府的大门洞开,光幕上涟漪漾动。

    宁长久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来到断界城的时候了。

    他将幽冥仙卷含 入了口中,伸出手,触碰光幕,接着身子陷落了进去。

    陆嫁嫁看着宁长久身影消失,她沉默不言,也在案边跪坐下来,双手绞着。

    司命看着她,微笑道:“我翻了宗中的秘史,说来倒是巧,四百多年前,古灵宗的宗主与谕剑天宗的宗主是一对道侣,没想到这四百多年后……”

    陆嫁嫁抬起头,眸光微怨。

    司命为她斟上了茶,幽幽笑道:“祈祷你夫君能平安回来吧,要不然历史可就要重现了。”

    陆嫁嫁接过茶杯,寡淡无味的饮了一口,忧心忡忡。

    “在担心?”司命问。

    陆嫁嫁点点头,道:“怎能不担忧呢?”

    司命的话语好像预言:“放心,他哪怕会死,也绝不是现在死在这里。”

    陆嫁嫁想起了他与自己说的二十八岁。

    他的前一世便是在二十八岁终结的,断界城外,夜除也说他只能活到二十八岁。那里拥有一个,超越了他命运光锥的,毁灭性的劫。

    虽然距离那天,还有许多年。但修道者的岁月,总是一晃即至的。

    她放下了茶杯,道:“谢谢姐姐。”

    司命微笑道:“叫我宗主大人。”

    陆嫁嫁看着司命清艳的脸,心想这都活了上千年的人儿了,怎么还这样子……陆嫁嫁这

    样想着,却没有意识到,司命在历经了千年岁月,才终于由冷漠无情的神官,慢慢地变成了鲜活动人的生灵。

    “知道了,宗主大人。”陆嫁嫁如今没了夫君作为倚仗,是很温顺的。

    司命揭开了茶壶的盖子,以灵力取出一泓水,再以水为笔,轻轻地在桌案上绘图。

    起初陆嫁嫁以为她画的是一张棋盘,因为她画了一个方正的矩形,随后于四角各点一点。

    接着,司命如落子般在其余地方也绘上了点。

    “这是中土?”陆嫁嫁明白了过来。

    四个座子之处,便是中土的四座仙楼。

    “嗯。”司命的玉指点在了西南处的洛,然后沿着洛向右画出了一道直线:“沿着这条线,有颠寰宗,有古灵宗,有悬海楼。它们正好连成一线,不奇怪么?”

    “这是为何?”陆嫁嫁问道。

    司命道:“这是我近日发现的,我发现,一些大的建筑或者宗门,它们的落址处似乎都遵循着某种图形的规律,嗯……很方正,具体的缘由我也不知。毕竟,中土与我当年最初看到的,差异很大。”

    “差异?什么差异?”陆嫁嫁疑惑。

    “嗯。”司命说道:“不仅是中土,这个世界似乎都有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改变。”

    陆嫁嫁道:“太初六神陨落,至今也不过四千年不足,这么短的时间里,兴衰更替倒是历经了无数次,地下总是埋着不少的秘密的。”

    “也许。”司命应了一句。

    陆嫁嫁想起了些事,问道:“对了,当年断界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命微笑道:“怎么?你夫君不在,想要揭他的底了?”

    陆嫁嫁轻轻摇头,道:“不是的,我想知道,那些关于神祇的是,当年断界城到底经历了什么,无头神之类的,又是怎么回事?”

    司命道:“妹妹也开始关心起这些了?”

    陆嫁嫁道:“总要面对的。”

    司命想了想,道:“也对。”

    说着,她用手抹去了案上的水迹,道:“说来也简单,便是七百年前,我的神主大人被人斩去了头颅。神国崩碎的过程耗费了许久,五百年前,我与夜除被贬落神国之下的断界城,游荡至今年。”

    “神主……”陆嫁嫁哪怕听闻过大概,依旧觉得可怕。

    司命道:“嗯,是十二位中的一位,但这件事自发生起,便是不可知的隐秘,哪怕是我的记忆也被遮蔽了……莫说是我,就连其余神主也不知晓此事。唉,杀无头神的人是谁,她又是怎么做到的,这是我这辈子最想知道的事。”

    神国已是力量的顶点,除了虚无缥缈的天道,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压过神国呢?

    司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答案。

    陆嫁嫁又问:“那五百年前的圣人又是什么?那时候,不是也有一位神主陨落了么?”

    “嗯,它与无头神并非一人。这位国主的陨落,在神国的高层中,算是公开的秘密了。可惜那时候我的神国早已覆灭……”司命叹息道:“不过我还是在洛书的记载里猜到了大概。”

    陆嫁嫁好奇地看着她。

    司命微笑道:“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经历了洛,你应该也知道了,那场战争的最后一年,是雷牢年。所以说,五百年前陨落的国主,只有可能是雷牢了。”

    陆嫁嫁轻轻点头。

    司命道:“但若我猜得没错,雷牢还活着。死的神主另有其人。”

    “为什么?”陆嫁嫁不解:“圣人与雷牢战,是第一次正面的神主之战,也是最后一次。若先前早有神明死去,那又是谁杀的呢?还是说雷牢是替罪羔羊?又或者是天道……”

    “嘘。”司命做了噤声的手势,道:“莫要妄议苍穹,天道并非真正的虚无缥缈,它非但有眼,还有行走人间的代刑者。”

    陆嫁嫁螓首轻点,没有继续往下说。

    司命道:“关于那位国主……等宁长久回来,我将我的猜想一并告诉你们吧。”

    ……

    ……

    宁长久堕入黑暗之时,识海中,金乌便已觉醒,放声长嘶。

    金乌象征着太阳的光,是盘踞在太阳中的神雀。而冥府所指代的,便有看不见的幽暗。

    金乌是拥有本源之争的天敌。

    宁长久没有压抑金乌,他堕入黑暗之后,金乌便飞了出来,它身影掠过之处,尽是连绵不绝的金色残影。这些残影像是黑暗中的金色萤火,它将幽暗啃咬吞噬,化作本源之光。

    先前在耳畔厉啸的恶鬼们纷纷在金乌的金火种避让开了身影。

    他像是划破冥府的金色流星。

    他穿越了永夜般的暗海,来到了冥殿之前。

    碎石悬浮的冥殿中,磷火为烛。

    金乌连绵的身影像是刀子,在黑暗中划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那个伤口正在身后缓缓弥合。

    宁长久看着碎石漂浮的冥府,他心中咯噔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才走入殿里。

    断绝了多年的永结同心,又如幼蚕吐出了细弱银缕的线,在他们的中间轻轻勾连了起来。

    他知道,宁小龄就在前方。

    他的脚步有些慢。

    这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对于生死未知的担忧。

    他走入了冥殿里,目光望向前方。

    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幽暗的殿里,少女穿着一袭素雅白裙,端坐在石阶上,一柄幽红的剑横放于膝,她坐得端正,如在堂中听讲。

    她的容颜依旧清秀,只是那稚气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雅与美。

    她静静地坐着,并未睁眼,不知有故人来。

    但宁长久知道,她坐在这里,便是在等待自己。

    这个等待已是上千个日月交替。

    宁长久走到她的身前,俯下身子,将她柔软的身躯轻轻拥入怀中,然后像抱小女儿一样抱了起来。

    她的灵魂离体太久,身体已失去了温度。

    宁长久抱着她来到了王座前。

    他将龙母娘娘艳美的尸骸从王座上拽下,扔到了台阶之底,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王座擦好,捧着少女娇小的身躯,将她安放在了巨大的座椅里。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幽冥王座中的少女。

    宁小龄端坐其中,似假寐的幼君,随时都会醒来。

第两百九十八章:与冥君的交易

    宁小龄娇小的身躯坐在巨大的王座里,好似幽冥的公主。

    宁长久帮她理了理衣裙,裙摆整齐地铺在纤净的大腿上,黏附在衣裙上的灰尘与血迹用灵力提炼出来,轻轻拂落,化作微尘消散于黑暗。

    少女握刀的手紧捏着,眉目却是宁静,一动也不动,像是个精致的瓷偶,任人摆弄。

    寂静的大殿里,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露出了笑容。

    他从未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方式见面。

    曾经容纳的万灵的黑暗之海已经断去了源头,这里就成为了死海,寂静荒凉如真正的坟场,并无祭拜之人。

    宁长久看着她,目光下移,落到了那柄血红色的剑上。

    “神荼?”宁长久第一眼便认出了它。

    当初赵国的朱雀世界里,赵襄儿曾随手锻造过神荼的仿品,他记忆犹新。

    宁长久看着这柄古刀,刀身纤细,刃面如水,血色的光暗明淡承接,刀身的曲线很淡,末梢已经断裂,若是完好,应是婉约如少女的发梢的。

    这柄刀虽经过了历代神战,刀刃最锋利处有明显的破损与卷刃,但它依旧很美,可以想象它曾经的佩戴者或许是位吟游人间的诗者。

    他的手触上了刃锋。

    在入此处之前,司命便与他说过,他所看到的并非真正的冥府世界,这座殿只是黑暗之海的一片残影,真正的冥府隐没在精神的深处,触发它的办法唯有“死亡”。

    宁长久用手指捏住了神荼的锋芒,抽丝剥茧般从中提炼出一点血光。

    血光临近脖颈。

    死亡的意味展开。

    宁长久及时停手。

    轰!

    视线陡然变了。

    他依旧在冥殿中,地面上残留着血迹和羽蛇扭动的残魂,血腥味顺着地砖一路流淌,直至殿后突兀出现的深渊里。

    冥殿向着深渊倾斜。

    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推着他,顺着斜坡滑坠了下去。

    ……

    哐。

    雷声在天空中炸响,大雨倾盆泻下,它们在空中碰撞破碎,于半空溅成一片濛濛的雾。

    宁长久抬起头,看着周围迥然不同的场景。

    他伸出手,雨珠敲打在指尖,触感湿冷真实。

    “这就是炼狱么?”宁长久望向了四周。

    这是一片荒芜的山岭,周围所有的荒山几乎都被打破了,黑色的高峰化作了破碎的巨大岩石,这些岩石堆积着,像是一座座被大火反反复复烧过数遍的城。

    那些石缝中还残留着火。

    这不是真实世界的火,而是传说中的幽冥鬼火。鬼火的焰芒在大雨中不灭,它烧得很慢,像是熟睡的小鬼,明明那么安静,却让人不敢靠近。

    宁长久在水火交融的世界里向前走去。

    “你好,圣者。”一个骷颅头般的老人上前搭话。

    宁长久看向了他。

    老人并非凭空出现的,他先前站在路边,像是棵烧焦的古树,自己没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你好。”宁长久的话有些生涩。

    骷颅头般的老人问道:“你是来拯救我们的吧?”

    宁长久摇头道:“抱歉,我只是来找人的。”

    “找人?”骷颅头老人欣喜道:“那你就是来救我们的。”

    宁长久问:“为什么这么说?”

    骷颅头老人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

    宁长久点头道:“是的。”

    骷颅头老人道:“她就在这条道路尽头的宫殿里,只要你一直向前,就能看到。”

    宁长久问:“就这么简单?”

    “是的,年轻人。”骷颅头老人像是在微笑,但他的脸像是骷颅头,所以笑也显得阴森。

    宁长久道了声谢,他好奇问道:“我该怎么拯救你们?”

    骷颅头老人道:“打开这片天空,我们就能出去,回归真正的星海,而非永远沉沦于此。”

    宁长久问:“你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骷颅老人点头道:“当然知道,这是一个罪恶的、没有天理的世界,我也是五百年前才弄清楚了这点。那时候我致力于钻研有关荆棘之海的事,我总结出了有关于荆棘之海的七十六条法则,正准备将它们逐步归类统一时。一个从外面进来的残魂告诉我……”

    骷颅老人像是想起了伤心事,不忍心说下去。

    宁长久好奇道:“告诉了你什么?”

    骷颅老人指着那些堆砌的乱石,说道:“她告诉我,外面的世界里,水与火是不相容的。”

    宁长久看着暴雨泼不灭的石火,沉默了许久,问:“你不是外面的世界来的?”

    骷颅老人道:“我是这里的原住民,是冥国世界创造出的魂魄凝聚的生灵,不像那些外来的魂魄,生来就知道许多的知识。”

    宁长久立刻想到了司命。

    司命便是她旧时神国中孕育出的胎灵修炼所化。

    神国就像是一个个小世界,拥有自己孕育生命的能力。冥国据说是在冥君死后才形成的,哪怕残破如此,依旧拥有孕化生灵之力。

    骷颅老人回想着当年的事,说道:“我研究了荆棘之海一百年,才知道那不过是冥君大人死后错乱意识的荒诞想象,它的尽头是混沌而非希望,研究它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就像是这条路上,每走一百步都会有一个铜柱大灯,从这里到尽头,无一例外。但这并不代表世界的真理,世界的其他地方是没有灯柱的……”

    “我曾将它奉为真理,并相信了一百年。”骷颅老人回想着那段意气风发的岁月,发出了沉重的哀叹。

    宁长久道:“这里再残破也终究是个世界,回归了灵海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骷颅老人道:“生命的意义在于寻找意义,死亡的意义在于回归真实。”

    宁长久道:“您像是一位学者。”

    骷颅老人道:“因为冥君大人是位诗人。”

    “冥君还活着?”宁长久问。

    骷颅老人道:“是……也不是,总之,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这一路上,你还能看到许多石碑,上面都是冥君大人的诗作。”

    ……

    雨不停地下着,天空中偶有雷声响起,却看不到电光。

    宁长久向着四周望去。

    周围的岩石里,开出了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

    骷颅老人停下了脚步,俯下干瘦的身子,咬住了一朵黑暗的花,吞咽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宁长久问。

    骷颅老人道:“这是黑暗之花,是维持生命的东西,今天运气很好,以往都得找很久的……你应该是个幸运的人。”

    “好吃么?”宁长久随口问道。

    骷颅老人道:“我尝不出味道。”

    宁长久看着四周,正如老人所说,每走一百步都会出现一个灯柱,这个灯柱很奇怪,无论你迈多大的步子,它永远在一百步的时候出现。

    宁长久道:“这就是炼狱?”

    骷颅老人点了点头:“这里不可怕么?”

    宁长久看着雨水洗刷的荒凉,这里像是青烟缭绕的坟地,最多只能让人联想到小鬼出没,很难想象藏着什么大恐怖。远处倒是有烟在滚滚地冒起,像是烧滚的开水,咕嘟咕

    嘟地冒向混沌的天空。

    宁长久问:“可怕在哪里?”

    骷颅老人叹息道:“可怕在绝望啊……等会你就知道了。”

    老人带着宁长久一直向前走去。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宁长久问。

    “是的,圣者。”骷颅老人道:“冥府中伟大的存在让我等待着你,接你去往冥殿,防止你迷失于此。”

    迷失?

    宁长久有些困惑。

    骷颅老人充当的似乎是领路人的角色,但这条路却是笔直的,无论怎么看,再路盲的人似乎也不会迷路。

    一路向前,宁长久又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魂魄。

    他们游荡在这个世界,大部分都没有腿,而是一团类似烟雾状的东西,底端尖尖的。他们在低空漂浮着。

    “这就是炼狱。”骷颅老人指着远方,说道:“这些人自号破灭宗。他们用石头建造了一座城,整座城都是炮的膛,这座城会将那些圆形的球体射出去,射向高空。这些球体每一个都打磨了数十年,所以每掷出一颗,都是数十年的心血。”

    宁长久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战争么?”

    骷颅老人道:“战争已是数百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候进入这里的残魂,很多就死在了战争里。”

    宁长久问:“那他们是在做什么?打破天空?”

    “是的。”骷颅老人道:“他们想要在天空中炸出一个窟窿……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长久点头,表示赞同。

    这是精神之海,思维是无穷无尽的。

    他们继续向前。

    宁长久又看到了一个铜柱的巨大机械,这个机械和当初张横的浑天仪有些相似。

    骷颅老人道:“这是请仙宗。他们的宗主是巫,他们与野心勃勃的破灭宗不同,他们想要用人造的星辰,呼唤外神的降临。”

    宁长久想了想,知道冥府被整个古灵宗压着,里面的做法仪式传达的信息,连外面的冥殿都抵达不了,更别说外面了。

    浑天仪在雨中转动着,它不是自然转动的,而是几个野鬼在拖着它,野鬼的身上缠绕着锁链,姿势像拉磨的驴。那些锁链已深深地勒入了它们的骨头里,时不时有野鬼支撑不住,当空摔落,化作一滩白骨。很快又有新鬼被套着锁链推上来,接任它原本的位置。

    他们的努力亦是徒劳。

    宁长久轻轻摇头,沉默着向前走去。

    骷颅老人指着前方整齐的阵列,说道:“这是弑君宗,顾名思义,他们要杀了冥君。”

    “杀冥君?”宁长久问:“冥君不是这里的主宰吗?”

    骷颅老人道:“他们认为,冥君守住了通往外界的天井,所以他们要杀死冥君,取而代之。这些年他们一直在练兵,等到人数凑够三十万了,便会发兵向着冥殿推进。”

    宁长久道:“就这样在冥君的眼皮子底下练兵?”

    骷颅老人点头道:“君王不在意这些。”

    宁长久道:“这里也是世界,在这里生存有什么不一样?你们为何非要出去?”

    骷颅老人道:“因为末日已经临近了,如果不出去,所有人就都得死。冥殿之外有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末日来临的年份……所以战争早就停止了,大家都在寻找逃离的办法。”

    宁长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有些没心思听这个了,因为越靠近冥殿,他的心就越乱。

    他们走过了许多的石碑,据说那些石碑上,记载的是冥君的长诗。

    宁长久道:“石碑上的字你认识吗?”

    骷颅老人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认字了,但我们还认识。”

    宁长久道:“这些石碑大概讲了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骷颅老人答道:“讲的是伟大的冥君降临世界,以及几百年间他的所见所闻和……最后的灭亡。”

    宁长久问:“冥君最后是怎么灭亡的?”

    骷颅老人答道:“天空被遮蔽,君主与其余的神断绝了联系,它们失去了力量,彼此生隙。接着,一位被冥君成为‘暗主’的存在降临了……嗯,我们到了。”

    骷髅老人没有再说下去,他停下了脚步,对着眼前恢弘的宫殿伏下了瘦弱的身体。

    “君主大人,圣者我已替您指引来了。”骷颅老人虔诚到。

    一阵风从殿中吹来,骷颅老人不见了踪影。

    老人消失之前,忽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他轻声道:“圣者,您回头看看,是不是觉得,这里的世界和你们外面的,本质上一样呢?”

    宁长久循声回望。

    天空被烟尘涂染得漆暗,硝烟四起。

    末日已经临近,暗无天日的穹顶下,人们满怀希冀地做着徒劳无力的挣扎。

    这与外面的世界……一样么?

    宁长久对于外面的美好有些动摇。

    他望向了殿前的石碑,石碑上的数字写着三百。

    三百天。

    风迂回而来,像是一只手,推着宁长久向前走去。

    宁长久越过了石阶,走入了殿中。

    外面世界的冥殿与这个根本无法想比,如果说这座冥殿是一座冰山,那么之前的,只是冰山一角的残骸。

    宁长久走入了大殿里。

    他无视周围琉璃般幻美的彩绘,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到了深处,他所见到的,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师兄拯救师妹的故事,但到了深处,他看到那个白裙清丽的少女坐在王座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她的身边,蛇骨为脊的侍者谦恭地低着头。

    王座之后的神柱上,缠绕着羽蛇之骨。

    羽蛇巨大的身躯后,一束翼骨纤细如神荼的刀刃。

    “师兄。”宁小龄注视着他,莞尔一笑,弯起的眼眸里,泪水盈盈。

    ……

    “师兄,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宁小龄道:“我害怕你迷路,所以把为唯一的道路弄得这么直,距离这条道路百里之外的,我都将它们列为了禁地。这样……你就能找到我了。”

    “这里的神已经被我杀死了,现在我是这里的新神,所以师兄……你也不要害怕。”宁小龄微笑着说。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并无半点感动之色:“别装了。”

    宁小龄微愣,道:“师兄……你怎么了?”

    宁长久问:“你是冥君还是白狐?”

    宁小龄注视了他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的?”

    宁长久这才知道司命的良苦用心。若非他提前仔细感知过了一遍宁小龄的气息,那他这次很有可能被骗过去。

    “师兄不会认不出师妹的。”宁长久说道。

    王座上的少女站起了身体,她一下子变了模样,道:“呵,嘴巴这般甜,难怪这个傻丫头被你哄骗得这么厉害,最后的执念始终不灭。”

    最后的执念?

    宁长久衣袖间的拳头瞬间捏紧。

    少女笑道:“放心,她还没有死。只要你答应我,为我做事,她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宁长久问:“你要我做什么?”

    少女道:“替我杀死一个叛徒,杀了她,我就把你师妹还给你。”

    “什么叛徒?”宁长久继续问。

    “荒河龙雀

    ……嗯,她现在应该叫朱雀。”少女答道。

    宁长久沉吟片刻,道:“当初荒河龙雀与天藏为敌,你若是冥君有关系,那你当年与龙雀应也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知道得很多嘛……”少女道:“不过你不必套我的来历。你只需要告诉我,能不能杀?”

    “不能。”宁长久摇头。

    这与襄儿倒是关系不大,不管自己怎么想,都不妨碍他不是朱雀神的对手。

    少女如有预料,道:“那难度降低一些,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呀?”

    宁长久问:“我要怎么做?”

    少女微笑道:“很简单的,黑暗是一座海,想要渡海,肉身为皮筏就好。你的师妹就是最好的皮筏,你带她离开之时载我一程,等出去了,我再将你的师妹还给你。”

    宁长久道:“你也想当寄生虫?”

    少女恼怒道:“不要将神明与那样卑劣的生命相提并论。”

    “可你们做的事是一样的。”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个了。”少女道:“总之,你愿不愿意?”

    宁长久道:“我要先见到我师妹。”

    少女哦了一声,不情不愿道:“当时你的师妹在与一群大蛇打斗,奄奄一息,若非她身上有我的权柄,否则肯定无法被冥府接纳,早就化作孤魂野鬼,被请仙宗的巫抓去拉浑天仪了。所以,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呀。”

    宁长久皱眉道:“你……是冥君?”

    少女转过身子,气鼓鼓问道:“为什么要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像吗?”

    宁长久沉默片刻:“冥君不是天藏的夫君么?”

    少女幽幽道:“神明只能保证自己不死,可没办法保证自己的性别。”

    “你真的是位诗人?”宁长久又问。

    少女怒气冲冲地回过头:“这么喜欢揭人短?”

    宁长久道:“这不是短处。”

    少女负手而立,身材虽然娇小,站姿却很是威风,她冷冷道:“不值一提,不过是当初为了哄骗天藏那个蠢女人罢了。”

    说着,少女带着宁长久向着殿后走去。

    路上,她忍不住冷冷问道:“那……诗文你看过么?”

    宁长久道:“路上的石碑都是,我当然看过。”

    少女状似随意问道:“写得怎么样?”

    “……”宁长久心想,冥君大人你这是要我夸你吗?

    “写得……很有诗意。”宁长久口是心非道。

    少女冷笑一声:“装什么装?你根本不识字!”

    “……”宁长久无言以对。

    “不过也无妨,总有一天你会习得幽冥文字的,到时候你就会感知到其中的美妙了。”少女说道。

    宁长久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冥君?”

    “你在藐视我的威严么?”少女问道。

    宁长久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一路而来,所有感受的压抑,似乎都被冥君的形象清空了。

    冥国的人有这样的君主,难怪会经历这么水深火热的生活啊。

    少女道:“准确来说,我也不是你口中的冥君,你可以叫我……冥君二世。”

    “二世姑娘你好。”宁长久颇有礼节。

    他知道,无论这种小丫头表现得再人畜无害,她手中所握着的,都是动辄便毁城灭国的力量。

    殿的深处,少女停下脚步。

    她推开殿门,殿门之后是……一片石头山?

    “这是牢笼。”少女生怕宁长久不认识,主动介绍道:“你的师妹就关在某一座牢笼里,你需要自己把她找出来。”

    宁长久佯作为难,他一边说着这很困难,一边向着牢笼处走去。

    “慢着。”少女制止了他。

    “怎么了?”宁长久问。

    少女道:“你必须付出一样东西,才能获得一次打开石牢的机会。”

    宁长久对此并不陌生,赵国的大街小巷上,他便看过有摊位摆上几行价值不一的物品,然后花钱购买铜环去套。

    宁长久问道:“你需要我付出什么?”

    少女毫不犹豫道:“仙卷。”

    这个回答在宁长久的意料之中。

    这本就是冥君所有的东西。

    宁长久付出了仙卷。

    “你师妹可不好找,嗯……需要一口气买十份嘛?”少女问道。

    “不必了。”宁长久拒绝。

    少女微笑着接过仙卷……先把最重要的拿到手,然后再慢慢剥削他,剥到他只剩下一副骨头。哼,我就不信他一次就能选到……

    宁长久平静地走下石阶。

    他立在冥殿之后,目光望过一个又一个石门。

    它们就像是盛放灵魂的神龛,正默默地等待着自己开启。

    他的心灵寻到了那丝熟悉的感知。

    冥殿中的风来回吹着,扬起了他的白衣。

    他来到了一座石门前,轻轻伸出了手。

    自称冥君二世的少女,眼眸一厉。

    “等等!”少女想要制止他。

    宁长久却已推门而入。

    门中亮起了月色般的白光。

    一个沉睡着的,懵懂的魂魄被他拥入怀中,蜷着的魂魄原本一直悸动不安,但此刻到他怀中之后,便宁静了下来,像是陷入了酣睡。

    正是宁小龄。

    “怎么……可能?”少女疑惑不解。

    她说完之后有些后悔。

    自己是冥国的二世君主,应是全知全能的神祇。这样问话显得自己很弱小一样。

    宁长久抱着宁小龄的魂魄,道:“多谢二世姑娘让我们兄妹重逢。”

    少女抿紧了唇,她神色挣扎道:“不行,重新来,你肯定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

    修罗的法身在身后勾勒出了吞尽黑暗的光芒。

    少女盯着修罗法身,生出了惧意。

    在洛书的世界里,宁长久便证明了精神力凝结的修罗,在精神世界里是近乎无敌的强大。

    更何况,他也能看出,这个自称冥君二世者,状态并不好。

    这也是末日来临的预兆之一。

    宁长久带着修罗法身向前走去。

    少女伸出了手,道:“等等!”

    “二世姑娘还有什么事?”宁长久问。

    少女道:“和你的师妹一起来的,还有一只猫!想来你师妹是很珍爱这只猫的。”

    宁长久想到了笔记上的猫爪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少女随手一抓,从另一个石门里拎出了那只猫。

    “若想要赎回这只猫,拿你身后的那个金色巨人来换。”少女说道。

    宁长久看着猫。

    猫看着宁长久。

    原来……是你?!

    居然……是你?!

    相顾无言。

    “鱼……”宁长久犹豫着要不要喊它的名字。

    鱼王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鱼我所欲也?”

    宁长久看着冥君二世,摇头道:“不欲。”

    ……

    ……

    (感谢书友58973254打赏的大侠!谢谢书友的支持~)

第两百九十九章:这样的人

    “不欲?”冥君二世皱眉,问道:“为何不欲?这猫可是你师妹一手拉扯大的。”

    宁长久道:“弑君宗不是正在凑三十万人么?将它丢进去凑数吧。”

    鱼王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先前它蹲在石屋子里时,就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声。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但它觉得,既然是来救宁小龄的,想必也是会顺手捞走自己的。

    直到它被冥君二世伸手拎出它……于是,这张它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脸撞入了视线。

    它脑子刹那空白了一下,识海中央只漂浮着“世事难料”几个大字。

    “宁小龄……”鱼王想着这个名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原来她一直想念的师兄就是……

    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接着,它立刻想起了宁小龄册子扉页的画,心想确实也不能太苛责自己……这谁认得出来啊!

    冥君看着他们对视的神情,问道:“你们认识?”

    宁长久摇头道:“不熟。”

    “不熟?怎么不熟了?我们可是生死之交!”鱼王大吼道。

    宁长久道:“你还敢提?”

    “那是鱼王做的事,我现在重新做猫了,叫谛听!”鱼王辩解道。

    “我不关心你现在叫什么。”宁长久道。

    鱼王暴跳如雷,怒吼道:“本王真是瞎了眼救你师妹,要是没有我,你师妹哪里能参透剑招,参不透剑招,灵谷大比时候就死了。你师妹要当孤胆英雄镇住冥府,结果不够,还不是我跳下来拿猫命凑的?结果我三番两次救的,竟是你这杀千刀的师妹……也对,洞房花烛夜,让大老婆出来守城,与二老婆完婚,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负心汉,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啊?!”

    鱼王被冥君拎着后颈,爪子对着前方乱挠,它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悲痛欲绝。

    与木灵瞳的最后一战里,群蛇将它与宁小龄推下了山崖,漫天坠落的冰冷暴雨将他们瞬间淹没。

    宁小龄的力量几乎被神荼抽尽。

    她孤单地倒在泥地里,身影被白茫茫的雾气吞噬。

    哪怕这是精神的世界,她依旧因为力竭,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冥国的亡魂聚拢而来,鱼王便守在她的身边,将那些妄图靠近的冥国之魂杀死。所幸冥国世界凋敝,其中的鬼魂翻腾不起太大的风浪。

    直到自称冥君二世的少女从殿中走出。

    少女也盯着宁长久,想着大老婆守城二老婆洞房的画面,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宁长久则看了眼鱼王断裂的爪子。

    它的眼神中的情绪复杂纠缠。

    “你说的是真的?”宁长久问。

    鱼王悲愤道:“骗你我就是狗!”

    “……”宁长久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毒誓。

    冥君啧啧称奇:“没想到你们还真认识?”

    宁长久嗯了声。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女,将灵力缓缓灌入她的身体里。

    宁小龄原本趋于半透明魂魄状态的身躯渐渐变得真实。

    鱼王收好了爪子,道:“唉,当初赵国皇城外,我们打生打死,若非朱雀神使垂帘,我已成为你剑下亡魂了……但,我现在是你师妹养的猫,无论如何,让她醒了再做决定吧。”

    “不必。”宁长久抱着少女轻轻摇头,他望着鱼王,问道:“如果你知道她是我的师妹,你还会选择救她么?”

    鱼王原本想说一些恶毒的言语,但它还是轻轻点了下猫头,道:“也许会吧,师兄再可恶,师妹终究是个好人。”

    宁长久沉默了会,嗯了一声。

    他望向了冥君二世,道:“这只猫我要了。”

    ……

    冥君二世虽不知他经历了怎么样的心理活动,但结果是好的,她笑容欣慰,道:“那付出你的东西吧。”

    宁长久问:“你要什么?”

    冥君二世道:“我说过了,把你身后的金色小人交出来。”

    宁长久道:“好。”

    鱼王一惊,道:“宁长久你疯了?”

    话音才落。

    宁长久犹然抱着少女,但他身后的金色的修罗巨像已探臂而出,裹挟着雷电之气,一拳荡着圈圈金环,轰向了冥君。

    冥君脸色骤变。

    她是此间的主宰,是冥殿的主人,已经有四百多年没有人敢对她出手了。

    她本不该畏惧的。

    但金色的巨拳轰来之际,她漆黑的瞳孔都被光芒侵蚀,那一拳毫不留情直打面门而来。

    “放肆!”

    修罗的拳头接近之时,冥君的身影陡然化作了黑色的飓风。

    鱼王什么也看不到,它在金色与黑色的交界处,只感觉自己的魂魄要被撕裂了。

    飓风中,冥君同样一拳轰杀而来。

    拳尖对撞,殿府的大门之缘,裂纹撕开宛若蛛网。

    两种光像是短兵相接的军队。

    很快,修罗的金光压了过去,将黑色的飓风裹在其中。

    砰砰砰!

    连续的撞响声响起,那是光中两人拳头对撞之音。

    宁长久抱着少女,操控着修罗随心所欲地出拳,精准地在黑色的飓风中找到冥君的身影。

    三拳过后,冥君的黑色飓风被打散,少女模样的她从中跌出。

    宁长久眉心裂开一道金芒。

    如开天眼的金芒中,剑似白鹤飞出,纷纷刺向了冥君所在的位置。

    冥君的身影被剑紧逼,连连后退,她不得不抓起那只晃得七荤八素的白猫,当做护身的法器一扔,掷向了宁长久飞来的剑。

    剑从鱼王身侧绕过。

    鱼王的瞳孔被剑照得一片金黄,它像是被食人鱼包围的可怜生灵,一动也不敢动弹。

    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鱼王瑟瑟发抖。

    宁长久一把抓住了它的后颈,道:“我愿意救你,不代表愿意放过你,你能不能活下去,主要得看以后的表现。”

    弱小可怜的鱼王悲哀地点头。

    ……

    冥君坐在冥殿中,目光幽幽地看着外面。

    宁长久身后的石房子像是一座又一座的坟。

    冥君已不再是宁小龄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骗我?”少女问道。

    宁长久道:“我从未想过与你交易。”

    少女说道:“你的师妹是我救下的,她已是我的私有物,你要从我这里将她夺走,当然要付出代价,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不会不懂吧?”

    宁长久道:“你要的只是师妹身体里的权柄罢了。”

    宁长久抱着宁小龄,感知着她的身躯。

    她的权柄大部分已被夺走,只剩下零星的几片还可怜兮兮地漂浮在识海。

    少女道:“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我当然是要拿回去的!而且,你的师妹弄

    坏了我的东西,当然要赔,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宁长久问:“她弄坏了什么?”

    少女道:“木灵瞳!”

    “嗯?”宁长久望向了殿的深处。

    少女解释道:“四百年前,有个叫木灵瞳的误入了这里,她在这里流浪了很久,历经苦难,最后被我收留了。我以重启冥国为条件,给了她魂归故体的机会。”

    宁长久想了想,道:“可是木灵瞳也背叛了你。”

    “什么?”少女疑惑。

    宁长久道:“她收集了数百年冥君的权柄,害死了天藏,想要将神灵之心据为已有。她从未想过要复生你。”

    少女抿紧了唇,巨大的悲哀从殿中散发出来。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大殿。

    身后面目狰狞的修罗法身垂首不语。

    “你们……都在骗我。”少女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本该清澈透亮,此刻却带着崩坏般的哀伤。

    宁长久叹息道:“二世大人,你装了这么久,到底想要骗我些什么?”

    他从不相信,能坐在冥君王座上的,真的会是一个小女孩。

    少女沉默了许久。

    她坐在大殿里,终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现在的我。”

    少女终于说道。

    冥殿中,铜柱上,火光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宁长久看清楚了里面的景色。

    她坐在巨大的王座里,目光宁静。

    少女苍白如雪的脸颊上,微微泛着青络,她的侧颊耳下,隐隐覆着黑色的薄鳞。

    漆黑的秀发沿着后背垂下,发的末端,黑色的气息像是一团黑暗模糊的雾,她的身上则是一身漆黑的裙,那个裙像是无数叠在一起的荷叶,层次分明,裙子的束腰近乎到了胸下,将她的身影承得更加纤细。

    少女的身后,恐怖的巨蛇之骨像是活了过来。

    蛇骨收拢在背后的一束羽翼骇然展开,它像是一对冠冕,恰遮在了少女娇小的身躯后,苍白嶙峋。

    ……

    鱼王回过了些神。

    它望向了殿中,瞳孔微微缩起。

    小姑娘的气质已然变了,哪里还是方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呢,分明已成了王座上的君主。

    “你这个人……”冥君看着宁长久,想了一会儿,才评价道:“好烦啊!”

    宁长久看着她,问道:“你到底是谁?”

    冥君理着几乎千褶的裙摆,如雪肌肤的幽冥之气好似烟熏般的妆容。

    她淡淡开口:“我是炼狱之主,是无国之孤,是被你蒙骗的可怜小姑娘,也是……冥君。”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

    他并不相信她是冥君。

    冥君道:“我是存在并不难理解。神明是不会死的,对吧?”

    宁长久问:“你吞噬了冥君的神之心?”

    冥君答道:“当然呀,正如第七神死的时候,它分化出了火种留作希望,冥君死的时候,当然也会留下冥火之种,这些……都是长存于世,与星辰同在之物。”

    宁长久问:“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冥君淡淡地笑着,道:“冥国的众人遵循的都是我的旨意,他们在做什么,也就证明了我想做什么。”

    宁长久看着她,明白她也是囚笼中的,想要走出去的困兽。

    “那为什么当年木灵瞳可以出去?”宁长久问。

    冥君不吝回答道:“因为她的身躯在外面。这个身躯就像是你的母星,无论你走得多远,最终都能回到自己的躯壳里。”

    正如冥君从冥王星上飞来时并非羽蛇,而是一颗神之心。它在这颗星上寻到了合适的身体,并融入了其中。

    鱼王在一旁小声地说道:“我感觉她不像是好惹的啊,我们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做这无谓的意气之争……先回去吧。”

    宁长久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鱼王沉默片刻,暴怒道:“你就不能准备充分了再来?”

    不过它这也是没用的怒吼,真正了解冥府的,唯有木灵瞳一人,她也未留下任何的典籍卷宗供人参考。

    宁长久放下了怀中的宁小龄,对鱼王道:“看好我师妹。”

    鱼王沉重地点了点头。

    它对着宁长久有一股莫名的信心。

    宁长久走入了殿中。

    冥君轻轻挑眉,道:“此处是冥殿,你真想与我一战?”

    宁长久并不废话。

    他缓缓抽出了剑刃。

    蛇骨拥着的王座之下,肌肤苍白的少女展开了夜一般的裙袂,她的手按在了王座的两侧。

    两柄刀顺势拔出。

    神荼与郁垒。

    这是精神的世界,这两柄刀皆是精神拟制的仿品。

    宁长久的剑也不过是摆设,他在洛书与此处横行,靠的仅仅是修罗神录的霸道。

    少女神色悠悠,从王座上缓缓走下。

    她雪颈上覆着的鳞片却不自觉地开阖着。

    冥君缓缓开口:“你的修罗之体虽强,但自身的境界终究只有紫庭,在我的国里,你何以胜我?”

    “我知道你很强大。”宁长久道:“但我在还未入玄时遇到了紫庭境的妖狐和白骨夫人,在长命境时遇到了接近五道的九婴,接着遇到了神国的神官,再后来……罪君投影亲至。与他们相比,我与你的差距已是最小的一次了。”

    宁长久前世修道所有的顺遂,都像是这一世坎坷多灾的伏笔。

    他的天赋与境界在人族修士中皆属顶尖,奈何自重生来,所遇到的皆近似妖魔。

    鱼王守在宁小龄的身边,捏紧了猫拳,很是紧张。

    它听宁长久这么说,点了点头,深表赞同。却也有些遗憾——介绍了这么多,为啥就是不把自己算进去呢?不仗义。

    冥君盯着他。

    “罪君?”她捕捉到了这个词。

    神话传说里,冥君死后,冥字为冥狰所夺,君字为罪君与原君瓜分。

    这个名字激怒了她。

    她两柄刀上红光已起,似盛着她的暴怒。

    铜柱上的光晃了晃。

    烛光明灭之间,刀刃相接之声已在耳畔锐利地响起了。

    ……

    ……

    陆嫁嫁走在崖边,目光远眺着黄昏,神色悠远。

    司命走在她的身侧,问道:“何必如此心神不宁?这才过去了多久。”

    陆嫁嫁道:“我……没有担心。”

    司命看着她眼角细小的泪痣,忽地笑了笑,也懒得去揭穿她,只是道:“这一路而来好风光呀,过海国,覆灭洛,顺道杀死了颠寰宗的宗主,千万里奔袭,又来到了这座幽冥的宗门里……”

    司命回忆着一路而来的所见,轻笑着摇头。

    中土最强的宗门的势力,也不过是八宗四楼一格,她们直接将两宗一楼得罪得死死的了。

    陆嫁嫁也

    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人生。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在谕剑天宗,餐风饮露,采药修道,一生孤寂之后,或是拔剑飞升,或是道消于青山秀水之间。

    自从遇到了那个白衣少年后,一切都改变了。

    司命亦是如此。

    陆嫁嫁道:“一路而来心慌神乱,我也无暇去念想这些,不知不觉……就历经了这么多事了。”

    司命问道:“所以你们两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呢?只是为了来找宁小龄?”

    陆嫁嫁犹豫了一会儿。

    司命问道:“与我还要有所隐瞒?”

    陆嫁嫁轻声开口,道:“我们原本的计划,便是来古灵宗接回小龄,然后……再一同寻找一个,恶人。”

    “恶人?”司命疑惑:“还有比宁长久更大的恶人?”

    陆嫁嫁螓首轻点:“是一个叫‘恶’的人,夫君想要回到一个地方,而知道这个地方所在的,只有恶。”

    “恶?”司命听着这个字,眸光流转,不知想到了什么。

    “姐姐知道些他的消息么?”陆嫁嫁问。

    “不知道。”司命道:“但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些其他事。”

    陆嫁嫁见她不继续说,便也没有追问。

    暮色笼罩着她们。

    司命想了一会儿,轻轻闭上眼眸。

    司命忽然开口道:“宁长久……你与他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从没好奇过他的真实身份吗?”

    陆嫁嫁道:“他都告诉过我的。”

    “他是怎么与你说的?”司命追问。

    陆嫁嫁抿唇摇头:“此事事关重大,除非夫君同意,否则我不能说的。”

    司命看着陆嫁嫁有些内疚的模样,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话语中带着微微的讥讽之意:“也对,你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我只是一个外人,这般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告知一个外人呢?你若是不小心说漏嘴了,想必到时候那个恶人回来了,你又要被锻剑,而我也要跟着遭殃。”

    陆嫁嫁知道她是在说风凉话,但她还是认真地辩解道:“夫君不是这样的人”

    司命淡淡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

    ……

    鱼王知道宁长久很强,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强到了这个地步。

    要不是上面还歪歪扭扭地书着“冥殿”两个字,鱼王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修罗宫之类的地方了。

    大殿之中金色的光芒像是贯穿世界的闪电。

    宁长久有了洛书的经验,在精神世界的作战也已得心应手。

    拔出了双刀的少女冥君在宁长久猛烈的攻势之下,竟一度落了下风。

    血红的刀光被金色的金影压制,大殿之中似有金乌鸦振翅,结队而飞。

    少女皱着眉头。

    她并非真正的冥君,但终究是拥有了神之心的存在,是新任的冥王。

    神之心可以保证她绝对不死。但冥王在冥殿中被击败,终究是很丢人的事情。

    丢人的事情没人看到就不丢人。但现在有只可恶的白猫在一边旁观。

    锋刃相接,金火与血光纠缠。

    殿中铜柱的火光熄了又燃,反反复复。

    宁长久面色平静而专注,他心中再没有芜杂之念,仿佛他才是那个真正的死神,将飞剑与金光落在这个冥府中无上存在的身上。

    少女握着双刀。

    她所用的,最常见的姿势便是将双刀交叉于身前,格挡他的攻势。

    她娇小的身躯一次又一次被震飞,但宁长久亦无法给予她致命的创伤。

    “没用的。”少女的刀画成了一个又一个精美的圆弧,她的身影在空中飞舞着,足尖凌驾于细红之线上,如行走钢丝的马戏团。

    少女说道:“你这招式看似威风,但你顶多压制我,不可能将我杀死的。不如我们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合作。”

    宁长久知道,当初他无法杀死邱月,亦是这样的道理。

    她们正如神明一样,躯体有真正的母体照应,唯有将母体摧毁,才能将其真正地杀死。

    但宁长久并不想杀死她。

    他只是想带着宁小龄出去。

    她的身上藏着出去的办法。

    金色的修罗宛若黑暗中咆哮的雄师,振人心魄的怒吼声一波接着一波地响起,海潮般回响在幽冥的大殿里。

    少女连连叫苦。

    这个少年不足为惧,可怕是这尊修罗。

    这……

    这修罗是某种精神力的功法所化么?

    为何精神力可以超越境界这么多?

    不可能,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功法,创造这种功法的,不是神明就是魔鬼……他到底加入了什么邪教?

    少女越想越气。

    金色的拳头已带着连绵的剑影轰至了身前。

    她不再闪躲,直接以身躯迎了上去。

    神之心虽已不足当年千分之一的力量,但神性不容许她退却。

    这世上的大国,哪有二世而亡的道理?

    乓!

    少女气势汹汹而去,身体却被再次被轰飞。她就像是破灭宗打造的炮弹,炸膛之后反向掷射向了地面。

    少女被砸在了幽冥的王座里。

    幽冥之息笼罩了她。

    血肉模糊的拳头立刻修复完好。

    她还想再战,宁长久的身影却已欺压了上来。

    修罗的手臂按住了她纤细的腕,将她压在了王座之上。

    “你……你要做什么?”少女大惊之色,她这才想起了自己惊人的美貌。

    宁长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眉心再次裂开了一道缝。

    金光照入了少女的瞳孔里。

    千百褶的黑色衣裙下,娇小柔嫩的身躯好似羽蛇般痛苦扭动着。

    他要深入她的识海,窃取她的意识,得到走出去的方法。

    冥君抗拒着,不让他入侵。

    宁长久压着她的身躯,持续入侵。

    少女挣扎着,螓首乱摇,发丝散乱。

    鱼王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它只是看着他们的姿势,发出了自愧不如的惊叹。

    这……这是在以理服人吗?

    恰好,冥殿的大门外,一个幽魂跑了进来,幽魂大声喊道:“君主殿下,大事不妙了。弑君宗的三十万大军已然集结完毕,朝着冥府这边推进……了。”

    幽魂慌张的话语变成了呆滞。

    它看着殿中的场景,不可置信。

    看来……用不到三十万大军了。幽魂心想。

    “不打扰殿下了。”幽魂行了个大礼,连忙逃窜。

    少女耻辱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我以前可是男的!”

    宁长久心想窃取意识和性别有何关系,他平静道:“我不介意。”

    少女悲愤欲绝:“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第三百章:你竟是这样的师兄

    “我是炼狱之主,是残国之孤,是黑暗之海的主宰者,是九幽冥府的掌舵人……你知道你在对我做什么么?你这是渎神!亵渎神明者,终将堕入地狱的更深处,形销骨立,沦入永劫!”

    少女被金色的修罗压在王座上,她的怒吼声在冥殿中回荡着,身后的巨大的白骨也蠕动起了身躯。

    它感受到了少女的怒意,张开了布满钩状锐齿的锥形巨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修罗抬起头,金刚怒目,与其对视,同样发出了狮子般的低吼。

    修罗可怖,骨蛇亦是狰狞。

    “如果渎神者会遭天谴而死,那么如今十二尊神座上坐着的,早就该遭到天道的反噬了。”宁长久淡淡地开口。

    修罗死死压制着她。

    少女每溢出一缕幽冥之息,都会被修罗无情地伸出大手,直接掐灭,打散。

    少女神色挣扎着,她在思考着要不要调动整座幽冥地府的力量进行反抗……毕竟她的大脑中除了逃出生天的办法,还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绝世隐秘。

    这些隐秘要是被侵犯,她真的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个胆敢渎神的少年杀死的。

    但探知她内心深处的隐秘,确实是宁长久的目的之一。

    这个少女自称冥君二世,不管真假,她都是得到了冥君的远古传承,坐上了这幽冥王座的人。她脑海中应是传承了不少有关太初神祇的隐秘往事。

    她就像是一本活着的史书。

    其中翻阅而见的往事可以与洛书中的所见所闻互补,让他更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

    鱼王脸红心跳地盯着那里,听着白骨羽蛇和金身修罗对峙发出的怒吼,想着自己活了上千年,也算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敢于杀神的见了不少,但这……确实是第一次见。

    它看了一眼旁边的宁小龄,很有责任心地想着小龄可还是个孩子,她要是醒了得把她再敲晕过去,不能让她看到这样的画面。

    “你……放手……”少女漆黑的瞳孔里被金光渗透,她的话语艰难了些。

    宁长久一言不发。

    他眉心裂开的金纹宛若天眼,已然照入她的识海,开始搜寻有用的讯息。

    一幅幅画面进入眼中。

    “我是冥君的女儿,还是我就是冥君本身呢?如果是前者,那我不就是孤儿了?如果是后者,那我……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唉,好烦呀。”

    识海中,一个由冥府创造出的少女,抱着膝盖握在王座里,苦思冥想着自己的来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唉……不过没关系,殿里还有很多书,看完我应该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不识字……”

    “没事,可以慢慢学,时间有的是!”

    “衣服穿什么好呢?白色的好像很漂亮,但是黑色的更搭一点……唉,反正也没人看见,穿什么不一样呢?怎么还有男装……男装……嗯,我肯定是冥君的女儿。我无法接受上辈子穿过这么丑的衣服!”

    少女坐在一面几乎充斥了整个墙壁的镜子前,将男装布料拆下,改造成漂亮的裙子。雪白的小腿边尽是碎的布料。

    “好孤单呀。”

    “一天的记数太短了,距离末日还有五十四万天……五十四万……嗯,把一百天算作一天,这样距离末日到来就只有五千四百天了!”

    “还是好长……”

    “末日快点来吧。”

    少女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前,支着下巴,孤独地望着想象力都无法延伸至的边缘。

    “不行,不能这样颓丧了,我要理解这些文字,然后开始读书!嗯……明天开始。”

    一百天后……

    “今天心情不好,明天开始。”

    石碑又翻过了一天。

    她不知道这个末日的倒计石碑是谁定下的,遥遥无期的日子有什么好预告的呢?这般无聊。

    真是个无聊的世界。

    好孤单啊……谁来陪我玩……

    “末日与朋友,到底哪个先到来呢?”

    她拿起笔,用她初初领悟了些的文字,在地上写下了这句话。

    她盯着看了许久,心生赞叹。想着自己前一世不愧是诗人,且这一世青出于蓝。

    “唉,太无聊了,给自己捏一个夫君吧!”少女感慨着自己的想法的聪慧。

    她用幽冥的魂魄开始捏人。

    捏着捏着,她沉默了下来。

    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啊?

    她如揉面团般揉着魂魄,捏了一张脸,来到脖颈之下以后,无从下手。她剥去了衣裳,来到了大镜子面前,打量了自己许久,最后以自己为参照,捏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她的夫君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而她,正是她已知的最好看的,照着自己捏总没错的!

    她越看越满意,甚至有量产的冲动。

    彼时,沉寂已久的黑暗之海终于复苏,无数的灵魂投入了这片孤寂的国里。

    那一日的场景始终在脑海里烙印着——陆地的上空是黑色的海,海水破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像是书中所说的,名为‘暴雨’的词终于展露了它的真容,魂魄是漆黑的鱼群,从天与海中坠落了下来,浩瀚而壮阔。它们不知从何而来,像是无根之水洗刷在地面上,用死亡的绝望给孤寂的冥国带来了可悲的生气。

    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子民。

    ……

    宁长久翻阅着她识海中的画面。

    数千年的时间浮光掠影。

    那场黑色暴雨之后,冥国的胎灵之井重新受到了滋养,开始孕育本土的生灵。

    少女又是高兴又是畏惧。

    她从一些羸弱的外来魂魄里,得知了外面世界的样子。

    她开始有了期待。

    她坐镇冥府,自称冥君,开始了对于自己国家的统治——那是她最忧心忡忡的一段日子。

    少女近千年不知修炼为何物,只有一些与生俱来的神通。

    她白天用这些神通唬住那些幽灵亡魂,晚上前所未有地刻苦修炼,慢慢变得厉害。

    在宁长久到来之前,少女一度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厉害了,甚至想,若是当年冥君有自己这么厉害,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下场。

    今天她才知道……只是冥国残破,所以孕育出的魂灵也太过弱小,她又有冥府力量的加持,故而衬托出了个天下无敌。

    直到今天,在和谐而温馨的冥府里,她终于遭受了这个外乡人的毒打。

    少女纤细的双手好似一拧就会断裂,她身躯羽蛇般挣扎着。那双被金光污染的黑色瞳孔盯着眼前的少年,羞愤而恼怒之余……嗯,长得还挺好看的……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少女悲从中来,她知道,宁长久只要翻过了这些浮于表面的记忆,就会看到窥探到深处的秘密。

    “你要是再敢往下看……”她艰难开口:“我绝不会放过你!”

    宁长久看着她孤寂的一生,不由想起了前世清静寡淡的修道岁月,神思恍惚。

    少女忽然的威胁拉回了一些他的思绪,他从茫然中回神,意识到自己或许很快就要触及到她隐藏的真实秘密了。

    少女的意识是一片海。

    他的瞳孔是掠过海面的金乌。

    幽邃的海水中,一幕幕场景鳞次栉比地被照亮。

    “人不可能想象出没有边界的世界,所以用于想象的精神是有边界的么?如果精神的世界有边界,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越过去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思考的东西也越来越深刻。

    冥国之下魂魄穿流不歇,于是她高座冥殿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单。

    “这个记数……不太对了。”

    少女看着石碑,运用自己的权限将一百重新变回了一,石碑上的记数单位改变了,时间的计量瞬间膨胀。

    距离末日到来还有十八万天。

    “末日要来了,谁来救救我啊。”

    她的心境与过去已不同了。

    接着,沉寂了万年的黑暗之海终于打开,一个曼美的身影似海中沉落的船只,从黑暗的海水中缓缓落下。

    少女盯着她落下。

    末日与朋友,后者先到来了……

    宁长久可以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像黑暗中开出了娇嫩的花。

    后面的记忆埋在了更深处,似隐秘,不为人知。

    被修罗压在王座上的少女,漆黑的瞳孔里激荡了无边的杀意。

    宁长久明白了过来。

    接下来便是她不容侵犯的隐秘了。

    从黑暗之海中坠下的是误入冥府的木灵瞳。想来是她把木灵瞳当做朋友,将许多关于神祇的往事与秘密告知了她,其中应该还有离开冥殿的方法。

    一旁的鱼王认真地打量了他们许久。

    前戏居然要这么久的吗……你可真是对得起你的名字啊!

    宁长久凝神,形似金乌的意识箭一般扎入了少女识海的深处,少女身躯起伏,轻吟了一声。

    她最为隐秘的,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画面被金光照亮,好似云层后打开的天空。

    少女紧咬嘴唇,柔嫩的唇间,细而淡的血丝溢了出来。

    她的身子开始战栗起来,双手中持着的刀血光更盛。

    他……他都看到了啊……

    她觉得头脑眩晕。

    宁长久也沉默了。

    原来……她说的隐秘是这个。

    宁长久看着弱小的、重伤的木灵瞳被她收留,当做了朋友。

    那是小姑娘千年来最开心的一段岁月。木灵瞳给她讲了许多外面的事情,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她的脑海中,勾勒出的庞大的轮廓。

    接着……她们做了一些……

    嗯……画面很是芬芳。

    少女知道他看到哪里了,已是咬牙切齿。

    宁长久知道,她或是出于好奇,但木灵瞳一定是想借此机会,搜刮一些与冥君有关的权柄。

    他原本想将这件事告诉她,进一步消磨她坚定的心志。但想着那冥殿前孤寂千年的单薄背影,悠悠叹息,终究没有开口。

    他闭上了眼,不再去看她的秘密,只寻找与走出冥府有关的东西。

    少女更生气了,心想看过了就看过了,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别说是闭上眼,哪怕是把眼睛挖出来也是一样的啊!

    后面的记忆就是她偷偷翻了好几天的书籍,然后假装全知全能,自信满满地告诉木灵瞳如何走出冥府的画面了。

    他若是看到了……

    少女心想,占了便宜就走,哪有这么好的事?自己可是冥君的掌上冥珠,是本该嚣张跋扈的冥国二世祖,绝不能丢了自己和冥国的颜面!

    “睁开眼!”少女厉喝一声。

    在他的意识接近那段深处的记忆之时,身下,滔天的杀意陡然涌起,整座冥府都随着少女的话语震动了起来。

    原本微弱的烛火瞬间窜起,宛若一把把黑暗中的火炬,旺盛燃烧。

    宁长久下意识睁开了眼。

    她看向了少女。

    她原本想要利用冥府本源的力量进行反抗,但那样的代价太大,可能会使得末日提前到来。

    若是过去,她肯定毫不犹豫。但现在……只有三百天了。

    她真怕自己稍微触及根本,这个数字就任性地给她变成一颗鹅蛋的模样。

    情急之下,她心生良计。

    宁长久看着她,彻底陷入了沉默——只见少女重新变成了宁小龄的模样。

    ……

    鱼王也惊呆了。

    如今幽冥王座上,表面看起来,便是宁长久将宁小龄摁在幽冥的王座上,宁小龄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咬着血丝溢出的嘴唇,神色幽怨,那袭雪白的道裙像是初开的莲花。

    这……

    鱼王哪怕知道那个宁小龄是冥君假扮的,但它看着宁长久欺压在她身上的一幕,依旧义愤填膺,忍不住骂了一句:“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以宁长久现在的心境,本是不该被这种障眼法阻挠心境的。

    但他与师妹多年未见,冥君楚楚可怜的模样又以假乱真。

    她轻轻开口,如当年初见般喊道:“师兄……好久不见呀。”

    宁长久明知是假,还是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师兄……你,你能放开我吗?好痛。”少女的声音轻柔。

    宁长久叹了口气。

    他看着宁小龄的脸,道德感确实束缚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这终究是假的。

    “不能。”宁长久消去了紊乱的意识,识海重归清明。

    冥君娇滴滴地说道:“师兄……你好坏啊。”

    宁长久不为所动。

    他继续深入。

    而此时,少女放弃了挣扎,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时间终于拖够了。

    外面,三十万大军攻打了进来。

    命运难料,这原本自称为弑君宗的宗门,反倒可以为自己拖延时间。

    ……

    旌旗摇晃声,兵戈鸣响声,震天的杀声……庞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从殿外的远处,如一线潮水般推开。

    宁长久在短时间内也无法找到离开冥府的方法,便暂时放开了她。

    他走到了冥殿的窗边,向外望去。

    冥殿外黑压压的一片。

    成千上万的军队聚集在了冥殿外,集结着推了过来。

    “三十万……还真能凑齐?”宁长久很是震惊。

    冥君二世从王座中支起了娇小的身躯,她揉了揉自己被按得酸痛的细胳膊,话语幽怨道:“这就叫有志者事竟成嘛……”

    “看来你做的事情确实可恶,让他们生出了这般莫大的意志。”宁长久感慨道。

    冥君骄傲道:“是的!功夫不负有心人!”

    宁长久看着她高兴的表情,无奈道:“他们是来杀你的啊。”

    少女点头道:“我知道啊,这是当下举国思考下的产物之一。毕竟是我鼓励他们思考的,当然要承担后果呀。而且……我也一度觉得,他们的决定要比破灭宗和请仙宗明智许多。”

    “这倒是。”宁长久附和。

    他继续问:“那你想到面对这种局面的办法了吗?”

    少女摇了摇头:“我真没想到他们能凑够三十万。”

    “那怎么办?”宁长久问。

    这些鬼魂虽然不厉害,但毕竟人多势众。

    杀死三十万只蚊子都需要费很大的功夫,更何况是鬼魂呢?

    冥君理着凌乱的发,捏着白色的道裙,道:“师兄,你忍心看我死吗?”

    宁长久冷冷道:“你先给我变回去。”

    “呜呜,师兄不喜欢我了。”冥君揉了揉眼睛,假装自己在哭。

    短短的谈话间,震天的杀声已经来到了殿外。

    冥君无可奈何,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宁长久问:“你想做什么?一人之力杀光他们?”

    冥君摇头道:“我去招安劝降!你也跟我一起来吧。”

    “我去做什么?”宁长久问。

    冥君认真道:“就当是请仙宗的巫术奏效了,你是请仙宗请来的大仙,然后给他们表演一番杂技,再做点唬人的预言,安抚鬼心就好。”

    “他们能相信这些?

    ”宁长久问。

    冥君道:“不用他们所有人都相信,让他们割裂开来就行,到时候他们会自乱阵脚的。”

    宁长久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她。

    冥君道:“不用有负罪感,这里是冥国,他们死亡和回家一样顺路,反正过段日子又能从胎灵井里爬出来,还是条好鬼!”

    鬼魂大军杀到了家门口,在冥殿外喊着“诛冥王,开冥国”的响亮口号。

    冥君已然走出。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跟了上去。

    宁长久自大殿门口放眼过去。

    只见大殿外人山人海,结队的鬼群之中,什么样的鬼都有,瘦弱的在最前面当敢死队,身材魁梧的在后方压阵,有摇旗的,有呐喊的,有以兵器奏乐的,很有原始人部落进攻的感觉。

    “他们……是干什么的?”宁长久指着一堆躺在地上睡觉,由其他鬼魂抬着的鬼,问道。

    冥君沉吟片刻,道:“那应是归虚宗的人,归虚宗的人看到了世界是精神构成的本质,于是他们想要通过深入精神,寻找逃亡的路径,而他们选择的路径便是……睡觉。归虚宗全宗上下都在睡觉,所以被弑君宗乘虚而入,拉出来凑数了。”

    “真惨。”宁长久感慨道。

    冥君叹了口气,她走到了最前面,朗声道:“我很高兴,你们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你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凑齐了这般人马,来到了我的面前,你们是冥国意志最坚韧的鬼,是冥国的未来。”

    “你这昏君休要胡言!冥国只有三百日了,哪里还有未来?若不是你太过昏庸,冥国何至于此,何至于千年都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下面的人发出了血泪的控诉。

    冥君从冥殿上走下,闲庭信步,自信满满。

    “谁说我没有找到办法?”冥君负手而立,道:“我早已料到你们今日会来,所以希望让你们一同做一个见证。”

    “什么见证?”领头的发问。

    冥君淡淡道:“你们的救世主降临了。”

    “救世主?救世主在哪里?”领头者追问道。

    冥君望向了身后。

    宁长久揉了揉自己的眉。

    “就他?就这瘦弱模样也敢自称救世主?我们可不是请仙宗那帮傻子,可不会相信你的话的!”领头者大吼着喊道。

    冥君望向了宁长久,她恳求似地眨了眨眼,示意他露两手。

    宁长久被逼无奈,走到了舞台的最前方。

    金色的,小山般的修罗从他背后勾勒起了恢弘的影。

    那似是三头六臂的魔,却散发着神性盎然的金辉,恐怖与神圣杂糅在一起,将宁长久白衣如云的身影衬托得缥缈。

    修罗是精神世界的顶级存在,这些精神构筑的亡魂都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威压。

    这种威压好似霜杀百草,要将他们压得齐齐跪倒。

    “这就是即将带领我们走出幽冥,回归真实世界轮回的神明!”冥君看着他,认真而隆重地介绍着。

    宁长久看着他们敬畏的眼神,总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好。

    吾乃天命所归,是终结罪恶的使者,是灾厄来临时的救世之人……之类的?

    宁长久羞于启齿。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鬼话?”领头者心想集齐三十万人可是花了极大的功夫,若是此时退缩,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宁长久认真地回忆一下,以华而不实为标准,在脑海中搜罗出了几个修读过的剑法,念动之间,金影无数,如圈环绕着升空,如凝固的烟花,亦似大日无数。它们当空朗照,仿佛随时都要将黑暗撕破,降下光明。

    这是用最多的灵力,凝结出的,杀伤力最低的招式。平时很少有使用的机会。

    这般宏伟的场景里,莫说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著鬼,哪怕是冥君都被唬了一跳,对他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与此同时,大殿之内,一个沧桑的身影传出。

    “等待了千年,终于等到了你的到来,燃火者……”

    声音若古钟悠扬,从冥殿中传出,落到了众人的耳中。

    “羽蛇大神……是羽蛇神!”

    众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们知道,冥殿之中有一副羽蛇的白骨,那副白骨才是真正的幽冥之君!

    许多羽蛇虔诚的信徒已经跪拜了下来。

    三十万大军里,许多原本是请仙宗的人已经动摇了,他们相信了冥君的话,痛哭流涕,为自己改变信仰而追悔。

    “你们要对燃火者不敬吗?”大殿中的声音再次开口。

    “燃火者?”领头者不解道:“末日即将到来,他能改变什么吗……”

    大殿中的声音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末日所代表的,是新生。等到我预言之日到来的那刻,无限的苍穹将为你们打开神圣的大门,届时,燃火者将带领你们走向光明!”

    ……

    鱼王装作羽蛇神,捏着嗓子说完了这段话,很是心累。

    不过好在自己还是把那些鬼魂哄得一愣一愣的。

    末日代表的是新生……它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我自己都要信了啊。

    宁长久与冥君又连哄带骗地外面表演了一圈杂技。

    本就军心不稳的三十万大军彻底动摇了。而那些忠于冥君的鬼,也闻讯赶来,支援冥君大人。

    叛变者虽然多,但忠诚者也是不小的数目。

    领头者看着军心散乱,知道今日已不可能成事,跪地请求原谅。

    冥君很大度地赦免了他们。

    众鬼感恩戴德。

    折腾了许久,他们终于回到了殿中。

    冥君骄傲地坐回了王座里,道:“怎么样?我很聪明吧?”

    宁长久叹气道:“你这几百年昏君确实没有白当。”

    冥君双手环胸,道:“我是很开明的君主,所以他们都叫我冥君!”

    宁长久不想浪费时间,他看着冥君,再次唤出了自己的修罗,道:“先前我们没做完的事,该继续了。”

    “你……你不要过来!”冥君心想自己真不该遣散大军的,应该让他们当自己的护卫队的。

    冥君摇身一变,再次变成了宁小龄的模样。

    “师兄,你确定要这样吗?”冥君启唇轻语,目光如水。

    宁长久道:“确定。”

    说着,他再次将这位君主按在了王座上。

    鱼王默默转身,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她虽变成了宁小龄的模样,道裙如雪,但却扰乱不了宁长久的心志了。

    眼不见为心净。

    宁长久闭上眼,开始搜寻她的意识。

    “师兄,你别这样……”

    “师兄,饶了我把。”

    “我可是你师妹呀,你怎么可以……呜呜。”

    冥君徒劳地挣动着身躯。

    宁长久不为所动,道:“别挣扎了。”

    “师兄……”

    她的声音忽然很轻,轻若柳絮,疲惫与虚弱之中带着错愕与欣喜,似一场隔了多年的雨。

    哼,装得还挺像的……宁长久心想。

    冥君不说话了。

    忽然,他也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刚刚这一声师兄……好像是从身后传来的。

    宁长久睁开了眼,缓缓回身望去。

    宁小龄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一手扶着墙壁,虚弱地立着,抿紧了嘴唇,遥遥地看着自己和自己身下的少女,沉默半晌,不确定道:

    “师……兄?”

    ……

    ……

    (感谢书友禅心通明打赏的大侠!谢谢书友的支持与鼓励~~)

第三百零一章:唯恐相逢是梦中

    深邃的幽冥大殿里,毛发白而长的鱼王蹲在地上,它像是一尊因为惊诧而冻结的雕塑,一双夜晚发着幽光的瞳孔打量着四周。

    鱼王修炼出智慧多年,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在不停地冲击着它原本的认知。

    譬如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宁长久正将宁小龄模样的冥君按在王座上入侵着,冥君一口一个师兄,娇娇弱弱,不停求饶。而此刻的本尊、自己的鱼干输送者、宁长久的小师妹——宁小龄,已不知何时苏醒了。

    她睁大了天真而无辜的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迟钝的大脑转动了起来……师兄正在侵犯一个王座上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很眼熟,好像是……自己?!

    宁小龄尚有些混沌模糊的意识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场景。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听着那个自己发出的求饶声,心想……自己这是灵魂出窍了?

    不对,灵魂出窍的话,为什么那个自己还在挣扎求饶呢?

    更何况师兄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师兄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一定是我在做梦……嗯!做梦!

    也只有做梦的时候,自己可以像全知全能的神国之主一样,看到全部的场景。

    可是我为什么会做这样子的梦呀?

    宁小龄的脸颊一下子羞红了……她看着王座上那个身躯扭动的自己,那白裙的下摆,象牙色的粉嫩玉足船桨般轻轻地摆动着,她的声音和自己是如出一辙的……嗯,应该就是自己无疑了。

    只是听不出那声音所代表的,到底是愉悦还是痛苦。

    原来自己会做这样的梦啊。

    宁小龄看着王座上发生的事情,身子微微地发烫,灵魂中像是有种子碎裂的声音响起,轻微而有生气,她绞紧了手,屏住了本就微弱的呼吸,一眼不眨地看了一会儿。

    很快,王座上的自己便说出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话语。

    哎,难道自己的意识深处,真的会说这样的话吗?

    要不是做梦,真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副样子……

    宁小龄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好真实的梦啊。不过幸好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师兄和自己,哪能这样子呢?师父或许会宽容原谅我,但若是让襄儿姐姐知道了,恐怕能把我和这样的坏师兄,从南州一路追杀到北荒吧。

    宁小龄想到自己和师兄亡命天涯,凶巴巴的襄儿姐姐骑着九羽大黑雀在后面追的荒诞模样,不由抿唇一笑。

    好像也很好唉……

    是啊,只要师兄在就好了。怎么都好。

    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

    宁小龄眼巴巴地看着前方。

    师兄正背对着自己,努力从王座的自己身上,榨取着什么……

    以前的梦境也是这样,师兄总是没有脸。

    真想再看看他,哪怕是梦也好。

    她看着冥殿四周,心中酸涩,这就是阴曹地府吗……这或许是她与世长辞前最后的梦了。

    “师……兄?”

    于是她不抱希望地,轻轻换他的名字。

    但宁小龄没有想到,师兄和另一个自己,在听到她的呼唤以后,竟停了下来。

    我是……打扰到他们了吗?

    宁小龄有些愧疚。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师兄竟真的缓缓回过了头,望向了她。她看着师兄熟悉的容颜,太过欣喜,故而没有注意到他脸上复杂而尴尬的神情。

    不愧是最后一个梦,真是贴心呀。就像是牢里犯人上断头台前最后的一顿红烧肉。

    宁小龄看着师兄那张久违的容颜,莞尔一笑。

    “师兄!”

    她的声音清脆。

    ……

    宁长久看着她清丽动人的笑容,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知道宁小龄会醒来,他也期待着,并为重逢欣喜。但……不是这个局面下呀!

    宁小龄看上去好像还不是刚醒的……

    自己竟没有意识到。

    看着师妹甜甜的笑容,他百感交集,一时间进退两难,也只好挤出了一丝笑,心中想着到底要怎么编才能让师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冥君先前也很紧张,很投入,一心一意挣扎,演戏。直到此刻才幡然察觉到宁小龄已醒。

    她也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自己变成这副样子是为了阻止宁长久的进一步动作,如今被正主撞见了,还盯着看,她身为少女的羞耻心还是被激发了出来,一时间没再将角色扮演进行下去。

    空气陷入了安静。

    宁小龄见他们没有了动静,有些局促。

    这是怎么了呀?是自己打破了梦吗?梦要结束了吗?

    她有些慌张。

    早知道就不开口了。

    能一直看自己和师兄这样子……好像也挺美好的。哎,师兄可真是粗暴呀。

    宁小龄睁着杏眸,眸中似闪动着某种光,那种光在幽暗的冥殿中灿若星辰。

    寂静之中,倒是鱼王率先打破了这种平静。

    “喵呜……”

    鱼王总觉得这种时候,自己作为旁观者,应该说点什么。

    于是它叫了一声。

    宁小龄微微回神,她这才注意到,自家养的大白猫还趴在地上呢。

    “小谛听……”宁小龄轻轻喊它的名字。

    鱼王睁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盯着她,心想这种时候了,你不去抓你那个禽兽不如的师兄,还有时间来管我?

    宁小龄想起了自己堕入深渊前,与木灵瞳一战的场景。她蹲下身子,轻轻帮谛听捋了捋毛发,道:“没想到一直在帮我的高人就是你呀,是我太笨了,换作聪明一些的,应该早就想到了吧。”

    “喵嗷。”鱼王抬头挺胸,骄傲地喊了一声。

    宁小龄道:“虽然现在是在做梦,但是前面的东西不许看了,要不然你发情了,我可没办法在梦里给你捏只小母猫出来。”

    “???”鱼王傻了。

    宁小龄按住它的脑袋,一拧。

    鱼王被迫转头,视线偏离了案发的中心处。

    鱼王心想这到底是哪里捡来的傻女主人呀,居然以为这是在做梦……这也太笨了吧!难道你以为你师兄只有在梦里才会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吗?

    夫人踏剑守国门,妻子婚房圆闺梦……这种事情要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世风日下至此啊!

    鱼王想要开口说话,狠狠控诉一番。

    但宁小龄已经起身朝着王座的方向走去了。

    宁长久看着时隔三年,已出落得清丽动人的师妹,神色恍惚。他觉得自己应该轻轻拥住她,与她长聊这些年所发生的事。

    宁长久想要松手起身。

    但冥君同样细眉一竖,心想你都这样了还想跑?还想给你师妹维持什么形象?

    回来!

    冥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

    想要临阵脱逃的他重新拉了回去。

    “师兄,你要去哪里呀?刚刚不是还威风凛凛的吗?现在……怎么了呀?”冥君眨着她那以假乱真的天真眼眸,无辜地看着宁长久。

    宁长久低声道:“你给我变回去!”

    冥君假装没有听清:“师兄你是有什么悄悄话想要对我说吗?”

    “……”宁长久瞪着她。

    冥君蜷着娇小的身躯,保持着惊慌失措的模样,不为所动。

    宁小龄已经迈着小小的步伐,微提裙摆,小姐似的,颇有礼节地走了过来。

    她凑近了宁长久。

    这是她第一次距离师兄这么近。

    “师兄,我以前在书上读过一句诗‘上天知我忆何人,使向人间梦中见’,当时将信将疑,如今才发现,诗文诚不我欺。”宁小龄话语很轻,仿佛在梦中,她也要向师兄证明,自己这些年是好好读书,颇有涵养的。再不是当年那个不识字需要陪读的小姑娘了。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师妹以为这是在做梦呀,难怪这么……平静。

    某种意义上说,这里也是一片精神世界,与做梦,倒是有某种意义上的契合。

    “师妹。”宁长久看着她的脸,轻声唤她的名。

    少女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似有眼泪要坠下。

    宁长久抛下了心中复杂的情绪,温柔地看着她,说道:“师妹,这些年,我很想你的。”

    宁小龄听着他的话语,心想这真是个死都值了的好梦。

    眼泪串连成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了下去,少女抓起袖子擦了擦脸,认真道:“师兄,我也好想你呀。”

    说着,她看向了师兄身下,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

    嗯……师兄是真的很想我的!

    只是……自己远远地看了这么久,为什么这一个自己的衣裳还是完整的呀?师兄……不会不懂这个吧?

    宁小龄有些害羞地想着。

    冥君半躺在幽冥王座上,看着含情脉脉的兄妹两人。

    分别三年,本以为早已生死相隔,却在象征死亡的深处再次重逢。

    她也有些感动。

    但她作为冥君的本职和理智不允许她接受这份感动。

    既然这个小姑娘以为是梦,那……

    “师兄,你在和谁说话呀?为什么我看不到有人呀?”冥君娇柔开口,嗓音软软的。

    “……”宁长久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宁小龄已率先开口,道:“师兄,你们继续吧,我……我就在一边看着,不出声。”

    宁长久想要松开冥君解释一番,冥君却死死地拽着他。

    宁小龄看着这幕,也有些吃惊,心想意识深处的自己,真的想师兄想到这个地步了吗……

    “师兄……你不喜欢我了吗?”冥君楚楚可怜地开口。

    宁小龄听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同样心中忧伤,她也望向了宁长久。

    自己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仗了,一个月前,陆嫁嫁与司命的场面可比现在血腥多了……但他明知道自己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可他看着宁小龄期待的眼神,一时竟有些茫然无措。

    宁小龄也看着师兄。

    “师兄……其实你不用顾忌这些的,你和师父不也……”宁小龄咬着柔软的唇,话语轻了许多。

    宁长久深吸了口气,决定说出真相,他开口道:“师妹,其实……”

    他话音才起,宁小龄忽然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

    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也只是在梦里,她才敢这样做。

    反正醒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古人也说了,春梦了无痕嘛。

    她都要赶赴死亡了,那谁还管她是疯还是清醒呢?

    宁长久感受着唇间刹那的触感,精神中似有电流一闪而过。

    宁小龄却似解开了什么包袱,她伸出手,从宁长久的身后用力地环住了他。

    白骨嶙峋的羽蛇停下了动作。

    面目狰狞的修罗低眉垂首。

    “师兄,不许走了……好好陪陪小龄,好不好。”

    宁小龄的话语有些哽咽了。

    鱼王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首儿歌,两只小龄。

    上下各一只,各有各的好。

    真是美满的场景呀。

    冥君也慢悠悠地开口了,话语清媚:“师兄,此情此景,我们双宿双飞吧。”

    ……

    ……

    大殿寂静,宁长久感受了宁小龄的拥抱。

    “小龄。”宁长久忽然开口。

    “嗯。”宁小龄应道。

    她的情绪初初稳定了些。

    她发现自己真是胆小啊,明知道是做梦,还是没有勇气做一些太出格的事情。不过另一个自己觉悟好像很高,也大胆很多,嗯,双宿双飞……

    “小龄。”宁长久又唤了一声,他虽不太想打破她温暖的梦,但他也相信,美梦成真带来的幸福感会更加强烈,至于身下这个捣乱的冥君,等会再和她算账。

    “你不是在做梦。”宁长久开门见山道。

    “嗯?”宁小龄微微错愕:“什么呀。”

    宁长久柔声道:“小龄,你现在不是在做梦,这里是幽冥地府的深处,你堕入了这里……嫁嫁师尊还在上面等我们呢,师兄来了,师兄来接师妹回家了。我们都很想你。”

    宁小龄怔了一会儿,心想师兄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呀,如果不是做梦,那王座上的自己又是什么呢?

    不过真是个好梦……

    宁长久知道她的疑惑,道:“这件事解释起来并不复杂,现在王座的这个,她不是你,她是……”

    冥君感到不妙,立刻一哭二闹,打断道:“师兄,你真的不要小龄了嘛……你把我捧上王座的时候,可是说了,我是你的小公主呀,你只爱我一个人的。”

    “……”宁长久一时语塞。

    宁小龄却皱起了眉头,她盯着王座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半晌,她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

    冥君一怔,心想自己说错了什么嘛。

    宁长久松了一口气,他趁着冥君错愕,挣开了她的束缚,然后以修罗金身压制着她。

    冥君彻底失势。

    宁长久转过身,看着有些茫然又有些坚定的宁小龄,他伸出了食指,轻轻地点上了她的眉心。

    当初宁小龄浑身是血倒在将军殿时,他这样点上了她的眉心。

    宁小龄被白狐压制心神时,他亦这样点上了她的眉心。

    这个动作出现过许多次,他们彼此都很熟悉。

    宁长久轻轻一点,没有运用一丝一毫的灵力。

    宁小龄却如遭电击。

    她怔怔地看着宁长久,许久之后才颤声开口:“师兄?”

    “嗯。”宁长久拥住了她。

    宁小龄缓缓地伸出了手,触了触他的发丝、衣裳,手臂,脸颊……本该虚幻的一切却那么真实。

    被金色巨人压着的另一个自己,也正看着这里,她俏丽的脸颊上带着愤愤不平的神色。

    “是真的师兄吗?”宁小龄还有些不敢相信。

    “师妹。”宁长久忽地笑了,他轻轻开口,问:“以后我们是住在临河城好,还是莲田镇好呢?”

    宁小龄相信了。

    这是她当初问他的问题。

    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哪里……都好的。”宁小龄应了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鱼王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目光柔和,话语老气横秋:“久别胜新婚,真是感人的一幕啊。”

    ……

    ……

    宁小龄哭了好一会儿,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显得病恹恹的了。

    她坐在师兄的身边,反反复复地打量着他,不确定道:“真的不是做梦吗?”

    宁长久道:“我们可是结了同心的,我骗不了师妹的。”

    “同心……”宁小龄这才反应了过来,她捧住了心口,发现先前空空落落的地方,忽然添了些淡而真实的情绪。

    幽冷的冥殿里,似有温暖的风吹了进来。

    师兄……真的回到自己身边了。

    宁小龄仰起头,看着宁长久,轻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冥君依旧被修罗屈辱地压在王座上。

    她与宁小龄对视着。

    宁小龄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

    “如果不是做梦的话,她又是谁呀?”宁小龄问。

    宁长久好奇道:“小龄刚刚不是识破她了吗?”

    “没有呀。”宁小龄道:“我只是单纯觉得,师兄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毕竟……襄儿姐姐那么凶。她要是知道了,师兄就完了。”

    “……”宁长久心想师妹果然还是很了解自己的,他原本以为三年之约只要赢下来,自己就可以稳稳当当地压襄儿一头了,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只能欺负一下嫁嫁这样的傻姑娘。

    “她是冥君。”宁长久定了定神,开始介绍起她的身份:“当然,冥君这个称呼应该是她自封的……总之她是这里的主人,你落到了她的手上,师兄是来救你出去的。”

    “冥君。”宁小龄警惕地盯着她,然后好奇问道:“师兄……那你刚才……又是在做什么呀?”

    宁长久道:“我不知道如何除去,但是她知道,我在她的身上搜寻出去的办法。”

    “哦……”宁小龄恍然大悟。

    她立刻想起了自己先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脸颊不由地红了。

    还好自己没有说出来……

    本能的矜持救了自己!

    宁小龄微羞道:“当初我还立誓,哪怕是下至黄泉也要将师兄捞出来,没想到……倒是师兄来黄泉里捞我了。”

    宁长久笑了笑,他说道:“嫁嫁和……另一位你认识的姐姐都在等你,我等下就带你回去。这三年师兄经历了很多事,都是很有趣的故事,等回去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嗯!我也有好多话……想说给师兄听的。”宁小龄仰起头,虚弱的小脸上笑容难抑。

    她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望向这里的谛听,道:“师兄你看,那是我新养的猫咪,是不是很可爱呀。”

    鱼王心想,我才不是你养的宠物,我只是想跟你混口鱼吃。

    宁长久看着它,咬牙切齿道:“还……挺可爱的。”

    要不是当初鱼王捣乱,自己与襄儿的婚宴想必就能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鱼王也看着他,叫了一声,好像在说浪猫回头金不换,你们师兄妹重逢,我功德无量!

    “我……我也有功!”

    不等宁长久审判,冥君也已经抢先开口了。

    宁长久看着她,叹了口气,问道:“冥君大人,你有什么功?”

    冥君道:“当初你师妹掉到这里,若非承蒙我搭救,早就被冥国里的野鬼们杀掉了!不信你可以问那只猫!”

    宁长久望向鱼王。

    鱼王喵了一声,表示她说的是真的。

    宁长久想了想,轻轻点头,暂记一功。

    冥君继续道:“救回你师妹后,我还坚持温养她的魂魄,要不然她哪能这么早就醒,哪能这么早就与你师兄妹相逢!本君居功至伟!”

    宁长久点头,她救小龄是为了搜刮师妹体内的权柄,他是知道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在冥君识海中看到的那些画面,他犹豫着开口:“你……救小龄,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目的?”

    “我……”冥君像是被揭穿了,一下子支支吾吾了起来……自己与木灵瞳的那些事,怎么就被这个可恶的人知道了啊……她强自解释道:“我哪有……我只是爱戴我的子民,”

    宁长久想着那三十万叛军,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没有说服力。

    唉,不过不管如何,她也是救了小龄的。

    宁长久道:“放心,我不会伤你的,我只是想带师妹出去。”

    “我知道……”冥君的话语透着说不出的孤寂:“可是,这个冥国要完了呀,你们要是都走了,谁来救我呢?还有三百天了……三百天后,什么都没了。”

    宁长久回想着他所见到的千年孤寂。

    她自出生起就一直待在这座冥国里,孤单地坐在冥殿外眺望,等待有人陪她越过黑暗之海。

    只是,冥国这般大的世界,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宁小龄捂着自己的胸口,忽然道:“我也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什么?”宁长久连忙问。

    “死亡……”宁小龄忧心忡忡道。

    宁长久立刻明白,冥君的权柄在她体内扎根多年,两者亦是血脉相连了。

    冥君看着宁小龄,道:“我可以放你们走的,但如果冥国毁了,你的师妹下场也不会好的。”

    “把冥君的权柄都取出来……不行么?”宁长久问。

    “我不知道。”冥君叹了口气,道:“命运莫测,你敢拿你师妹的安危当赌注吗?你们才刚刚重逢呀。”

    宁长久问:“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冥君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宁长久问:“真正的冥君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冥君答道:“冥君只留下了很多书……其中很多文字的传承都随着权柄流落在了外面,我读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记载了有用的信息。”

    宁长久叹了口气,无能为力道:“你身为冥君的后人都读不懂,这个世上,还有谁能看懂呢?”

    “喵嗷。”

    大殿里,毛发如雪的鱼王叫了一声,高傲地走了过来。

    ……

    ……

    (感谢萌主且歌且荇ing、书友南国键客打赏的大侠!!谢谢两位书友的支持与鼓励!么么哒)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575/ 第一时间欣赏神国之上最新章节! 作者:见异思剑所写的《神国之上》为转载作品,神国之上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神国之上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神国之上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神国之上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神国之上介绍:
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这年,一身湛青道袍的宁长久,如是说道。【读者群:1087939747】【封面自己手绘的男主!】神国之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国之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国之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