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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神国之上txt下载     神国之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二章:拯救幽冥古国

    命运莫测。

    鱼王从未想过,自己一只自学成才的猫咪,有朝一日会教真正的冥府后代识字,识的还是冥府本土的文字。

    冥殿遗失幽冥仙卷,冥君远古传承中的文字记忆便也不完整,这使得殿中许多古卷,冥君无法翻阅。

    而它则以幽冥仙卷作为妖丹多年,其中的文字早已与他心生感应,相互熟识。

    “之前一个月,怎么没有发现你是这样的猫才?”冥君看着趴在桌面上,一脸高傲模样的白猫,啧啧称奇,道:“你该不会真的是谛听转世吧?谛听上辈子是不是发了什么‘骗人我就是猫’的毒誓,然后你就成这样子了呀?”

    宛若老学究般翻译着古卷的鱼王叹了口气,他伸出猫爪拍了拍冥君的脑袋,古板道:“少废话,别打扰我干活。”

    冥君哪里肯,她天马行空地说道:“在我的记忆里,冥府确实是有谛听的……那是一只虎头龙身的独角兽,很白,又长得像狗,所以大家都叫它大白狗!大白狗以前可厉害了,很多古神都来找它问过问题。但大白狗很不敬业的,它遇到弱小的,就胡言乱语糊弄一番,遇到厉害的,就把它赶去更厉害的人那里。”

    鱼王一边听着冥君神神叨叨地说着,一边叹了口气,将纸面上文字的释义串联起来。

    宁小龄倒是听得入神,问道:“冥君姑娘,你还记得其他的事情吗?比如有关于真正的冥君的?”

    宁长久亦有此疑问。

    冥君指着身后道:“那就是我爹啊。”

    宁小龄回身望去,王座后的神柱上,白骨羽蛇的翼展占据了大半个冥殿,一节节的骨头上布满了锋锐的骨刺,它缠绕在漆黑的神柱上,苍白与漆黑之间反差强烈。

    “当然,我爹爹全盛时候,肯定是要大很多很多的,但是哪有人是把所有的骨头敲碎塞骨灰盒里的,只能随便挑点,拼拼凑凑,在这口大棺材里充充场面。”冥君解释道。

    宁长久看着那尊羽蛇尸骨,问道:“除此以外呢?还有其他的,关于冥君的记忆么?”

    “其他的啊……”冥君挠着头发,默默地想了会儿,道:“其他的都很破碎呀,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啊。”

    宁长久没有追问,只是道:“那你所看的书里,有关于太初神战的记载么?太初六神因何而死,十二位国主的神国又是如何建立的?”

    冥君心想你说的都是什么啊……她理直气壮道:“不记得了!”

    宁小龄听不下去了,问道:“那你记得什么呀?”

    冥君道:“这些年太无聊了,很多时候我都在睡觉,睡觉的时候倒是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梦,所以后来梦和记忆有些混淆了,就……都不记得了。”

    “……”宁小龄夸赞道:“你可真是一个称职的冥君。”

    冥君惭愧地低下了头:“我这些年一直在考虑治国,所以疏于学业了。”

    宁长久想着入冥国以后的见闻,轻轻摇头……哪怕幽冥不死,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啊。

    宁小龄叹了口气,道:“对了,二世姑娘,你叫什么呀?”

    “……”冥君沉默了会。

    宁小龄惊叹道:“你不会这也不知道吧?”

    冥君道:“我一直是一个人,不需要名字。”

    宁小龄想了想,道:“那我给你取名字吧。”

    冥君拒绝道:“起名字应是父母对的,你这语气……怎么像是给宠物起名字?”

    “宠物?”宁小龄更高兴了,她指着正在翻书的鱼王,道:“它的谛听就是我取的!你看,很应景吧?”

    “可谛听这个词……也不是你起的啊。”冥君小声嘟囔道。

    “没关系的!”宁小龄摆了摆手,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嗯……”冥君无奈同意。

    于是这两个小姑娘开始商讨起名字的事情。

    宁长久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一个国家将亡,一个受其连累,怎么这两个这么没心没肺,最操心反倒还是自己。

    我可真是一个称职的师兄。

    宁长久这样想着。

    “师兄,你觉得哪个名字好呀。”宁小龄拿着纸,凑了过来。

    宁小龄对于先前擅自吻了师兄这件事依旧有些害羞,所以此刻哪怕内心非常高兴,也刻意与师兄保持了一些距离。

    嗯……毕竟自己长大了,男女有别之类的,还是要遵守的。

    宁长久接过了她的纸,扫了一遍,敷衍道:“都挺好的。”

    冥君冷哼了一声,也不指望他能挑出一个好名字。

    冥君看着宁小龄,问道:“外面的人,都喜欢叫什么名字呀?”

    宁小龄道:“叫什么的都有呀,比如我叫宁小龄,我师父叫陆嫁嫁,女帝姐姐叫赵襄儿,还有我从九幽殿下来时,殿主兼古灵宗的宗主,名字只有一个字,叫祸。”

    冥君的关注点却有点奇怪:“九幽殿?”

    宁小龄点头道:“嗯?怎么了?放心……九幽殿没有这里气派的。”

    “这里在九幽殿下面?”冥君问。

    “嗯。”宁小龄点头。

    “九幽殿下……”冥君很是满意自己的才华,道:“以后你们就尊称我为,九幽殿下吧!”

    “嗯……好的,二世姑娘。”宁小龄表示赞同。

    ……

    鱼王还埋在书海里翻看着古卷典籍,不停地挠头,挠下了好多雪白的猫毛。宁小龄和冥君还在商讨着一些“重要”的事情。

    宁长久则来到了大殿外,他远眺着这座幽冥古国。

    冥国的上空,黑暗之海宛若暴雨来临之前翻滚的乌云,它是这里生机的源头,也是此处绝望的伊始。从殿外遥遥望去,依旧可以看见无数飘散的野鬼,还有许多归虚宗的人在殿门口横七竖八地睡觉。三十万大军已经撤走,他们大部分都留下了这里。

    洛得到的信息与此处的所见所闻拼接了许多,宁长久的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三千年前那场神战的模样。

    只是他隐约觉得,那神战之后,似乎还有一个超越了太初六神的强大存在……否则,四神尽死,二神翻盘,死是为何,叛又是为谁呢?

    他正思考着这些,身后,隐隐有气息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是宁小龄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了……

    宁长久假装不知。

    宁小龄潜伏到了他的身后,呀地叫了一声。

    宁长久假装在出神思考,然后身躯一震,佯作吓了一跳,然后苦笑着望向宁小龄,道:“师妹,你如今的魂魄还太虚弱,应当好好调息,不该这么一惊一乍的。”

    宁小龄笑了笑,她来到了宁长久的身边,手扶着栏杆,微微仰头,看着师兄久违的脸,道:“木灵瞳果然是个大骗子。”

    “是啊,那个女人可是将洛的楼主都骗死了。”宁长久笑道:“小龄被她骗了什么呀?”

    宁小龄道:“木灵瞳告诉我,

    下面是最可怕的炼狱,九死一生,但下面不是炼狱呀。有师兄在的地方,哪里都是最好的。”

    宁长久伸出手,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次重逢了,以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宁小龄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些,像是小猫一样,在宁长久的胸膛上蹭了蹭。

    宁长久轻轻拥了拥她。

    这袭盛开在殿前的雪白道裙,是昏暗天地里唯一的芳香。

    “对了,襄儿姐姐去哪里了呀?”宁小龄问道。

    宁长久道:“襄儿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师兄,你是不是欺负襄儿姐姐了啊?”宁小龄问道。

    “你看师兄有这胆子吗?”宁长久叹息。

    宁小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对了,哪个娘家呀?”

    “朱雀神。”宁长久道。

    “……”襄儿姐姐原来来头这么大呀。宁小龄感慨道:“那以后朱雀年,我们就可以横行霸道,再也没有妖怪敢欺负我们了。”

    宁长久微笑着点头。

    宁小龄又抱了他一会儿,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师兄,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宁长久道:“师兄从不骗人的。”

    “嗯,师兄从不骗人。”宁小龄弯起了眼眸。

    宁长久沉吟片刻,忽然道:“对了,小龄,我们出去之后,你千万不要将我先前搜取冥君记忆的事细说出去,虽然其间并没有什么,但发生误会总是不好的。”

    宁小龄对师兄一向言听计从:“懂的懂的,师兄从不骗人,所以要由师妹来帮师兄骗人。”

    “……”宁长久苦笑着拍她的脑袋:“师妹越来越懂事了。”

    ……

    ……

    不知不觉里,时间过去了三天。

    冥殿里,穿着一身丝薄睡裙的九幽从足以容纳数百个人的床榻上醒来,百无聊赖地仰起头,看着这座城市般大小的冥殿,陷入了日常的空虚与感慨。

    结束了日常的空虚之后,她将头调转向了另一边。

    这个搭着软垫的巨大骨牙床的另一头,宁长久与宁小龄正在那里休憩。

    九幽看着他们,蹙起了细黑的眉。

    “嗯,距离保持得倒是微妙……”九幽轻声道。

    之间宁长久与宁小龄睡在一起,但他们并未拥着,也未肌肤相贴,相反,他们的中间,还用灵力隔了一条线,似是防止睡梦中的一些不轨动作。

    “哼,有这么漂亮的小师妹,怎么可能没有非分之想呢?”九幽怨气道:“一定是刚刚重逢,想要维持形象,假装正人君子。和师妹睡在一起就是禽兽了,什么都不做更是禽兽不如!”

    “哼,这么可爱的师妹,既然不用,还不如让我给来疼爱……”九幽的怨气越来越重。

    宁长久感受到了杀意,警觉地睁开了眼,望了看了过去。

    “怎么了,九幽姑娘?”宁长久问道。

    “没事。”九幽冷冷回应。

    她穿着薄薄的丝裙,从床上跳了下来,身子纤细极了。乌黑的头发披在背上,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九幽穿好了那身她最喜欢的,镶嵌有金丝的千褶黑色长裙,在镜子前打了个旋,很是满意。

    她转过头,却发现宁长久没有看向自己。

    “禽兽不如……”九幽又骂了一句。

    宁小龄醒来时,连忙伸出手向身边抓了抓,宁长久握住了她的手。宁小龄看着师兄的脸,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又睡了一会儿。

    九幽掰了掰手指,抱怨道:“距离末日还有两百九十七天了,那只猫怎么还没看完书呀,它到底行不行呀!”

    “你行你来呀……”

    一个沧桑的声音传来。

    九幽回头望去,只见鱼王从书阁的方向走了过来。它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眼眶泛着疲倦的黑色。

    九幽问道:“小猫咪,怎么样了呀?”

    鱼王有气无力道:“你们……自己去看吧。”

    说着,它跳上了这张大床,随意一趴,直接睡了过去。

    宁小龄醒来之后,看着疲惫沉睡的谛听,默默给它记了一个大功,心想以后一定要让喻瑾带它去衣裳街犒劳一番。

    宁长久带着宁小龄去往了书阁。

    九幽已穿着那条千褶的裙摆坐在阁中,开始翻看谛听的笔记了。

    宁小龄看着那些字,心想果然和自己册子上的一模一样……看来谛听不是故意写那么丑的。

    “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宁长久问道。

    九幽摊开了一卷,读了出来。

    “在踏足幽冥之前,我从不相信所谓的终结。在暗主降临之后,我才发现,过往所见之黑暗,都只是遮掩光明的帘幕。”

    “我来此间不过千年。六神所约定好离去的日子也是千年。”

    “但哪怕是神祇亦无法逃脱贪婪,不知哪一天起,我已不想再回到我的母星。”

    “我钟爱这颗星辰,满天充盈的灵气不该是灾厄根源。”

    “只是暗主已然来临,世界将陷入漫长的夜,烛龙的双眸已然浑浊,如何还能照破此间的混沌?”

    “……”

    少女的声音清澈,此刻诵念时宛若凉风起伏,悠久与绵长里,夹带着微微的,慑人的意味。

    宁长久静静地听着。

    “暗主究竟是什么?”

    待到九幽诵念完第一页,宁长久忍不住问道。

    九幽轻轻摇头,她翻到第二页,扫视了一遍,寻到了与暗主有关的内容,念了出来。

    第一句便是劈头盖脸的“暗主要杀死我们。”

    第二句是:“暗主要杀死所有。”

    此刻九幽读的是鱼王的译本,若她看的是原本,便能看到冥君写这句话时,羽笔刺破了纸背。

    九幽继续念着。

    鱼王译出的几本书里,大部分都是一些长诗。

    这些长诗是冥君千年来于世界上的所见所闻,其中记载的很多内容,与盛传的山海经,万妖经倒是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

    书中还夹杂了一些关于冥君对于太初六神的看法。

    冥君的眼里,天藏是一头什么也不懂、喜欢金银财宝、容易暴怒的傻龙。玄泽是一头背负着苍穹之岛的神龟,它明明是海洋之主,却总喜欢趴在沙滩上晒太阳。烛龙则是一头冥顽不灵的老龙,总喜欢行云布雨,打破人间的元素流动,让人类和妖族敬畏,祭拜它,人间有关于神祇的神话里,也属它的最不真实。

    岁菩提的性情很慢,最不像神,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慢慢吞吞的,对于人类和妖族的祈祷也时常响应,看上去就像是个和善的老爷爷。当时的冥君,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它竟会背叛。

    荒河龙雀则是天藏的死敌,在权柄与力量上,当时的天藏是更胜一筹的。但

    是冥君觉得,荒河龙雀真正想要的并非力量,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真正的大自由。

    长诗中透露了越来越多的信息。

    原来……当初的六神从它们的母星来到这颗星辰,为的便是榨取这颗星辰的灵气。

    灵气不只是修道的工具,它是真正的生命之源,是星辰孕育出生命必要的条件之一!

    它们带回灵气,便相当于给母星带回了生机。

    它们是神祇,亦是母星那个巨大的、朦胧的意识所派遣出的矿工。它们唯有将生机带回母星,才能真正地挣脱本源的束缚,获得无上的自由。

    某种意义上说,神祇亦是囚徒。

    宁长久在洛书的所见所闻里,已猜测到了一部分真相,如今这些猜测终于得到了冥君笔记的亲口证实。

    神裂峡谷的淘金村里,那些被圣水污染的人类成为了无鳞无爪的龙,被濒死的天藏当做了奴隶和矿工。

    不曾想,原来天藏所担任的职责,与那些奴隶竟是相似的。

    只是神之心唯有一颗,对于金木水火土冥,这六颗星而言,这六位来到此间的神祇,相当于是它们整个荒芜的星辰的希望了。

    它们本该在此停留一千年。

    但后来,一个叫暗主的存在降临,遮蔽了它们回归的路……

    将太初六位至高的神明尽数拦在苍穹之下,那个名为暗主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后来十二位神国之主的诞生,想来与暗主也脱不了干系。

    宁长久听着冥君的诵读,已然出神。

    宁小龄却把握住了重点,她弱弱地举起手,问道:“所以,说了这么多,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救下冥国呀?”

    九幽默默地翻着书页。

    不得不说,鱼王这些天确实恪尽职守,除了几本纯粹的诗集,其余的一些重要的内容,它都译了出来,行云流水地总结在了册子上。

    “我知道了!”九幽忽然开口,她一向散漫的神色出乎意料的凝重,仿佛知道了什么惊天的隐秘。

    宁小龄眼眸一亮,连忙问道:“知道拯救冥国的方法了吗?”

    九幽道:“我终于知道我的来历了!”

    “……”宁小龄并不关心。

    宁长久倒是好奇道:“说说看?”

    九幽仰起头,漆黑的眼眸里竟亮起了一点光。

    “我就是冥君!”

    她认真地说道。

    “……”宁长久并不相信。

    宁小龄看着她的气质,也怎么都无法将她和冥君联系在一起。

    九幽双手环胸,认真道:“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什么是神祇么?冥君可不是羽蛇,真正的冥君只是一颗冥王的心!躯壳对于冥君而言,不过是容纳自身的家罢了,与着冥殿并无本质的区别。”

    “你的意思是……”宁长久猜到了些什么。

    九幽颔首,骄傲地拿起了几张册子,道:“你们看,这些诗文写得多么细腻婉约而绵长呀,说明冥君也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以羽蛇的形象存在于神话,以男子诗人的形象行走于世间,但是冥君大人其实拥有一颗——少女心!”

    “我就是冥君的少女心!”

    九幽说得高兴,霍然起身,一脚嚣张地踩在椅背上,左手猛地拍着桌子,右手竖起大拇指高高地指向自己,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千古难题高兴不已。

    ……

    宁小龄感慨着命运的奇妙,心想如果真如你所说,为何你是男子的时候心思这般细腻,变成了女孩子反倒一点也不少女了。

    宁长久亦有此想。

    只是他们都沉默着,不忍心打破九幽的高兴。

    九幽欢呼了一会儿,终于被他们摁回了椅子上,重新寻找拯救冥殿的方法。

    九幽翻了许久,终于在册子的最后翻到了八个字。

    “权柄复归,冥国新生。”

    九幽沉默了许久,心想这只猫看了这么久的书,最后只总结出了这八个字?

    这个道理哪怕不需要你我也知道啊……

    九幽轻轻将它念了出来。

    “小龄姑娘,看来我还是不能放过你了!”九幽的话语带着些许遗憾。

    宁小龄的体内还残余着许多权柄,这些权柄是需要尽数取出的。

    宁小龄担忧地看了一眼师兄。

    宁长久问道:“哪怕将小龄体内的权柄碎片尽数取出,够么?”

    九幽想了想,摇头道:“不够的。还有很多权柄的碎片散落在外面呢。”

    宁长久道:“那好,三百日内,我去帮你将碎片取回来。”

    “哼,又想骗人。”九幽冷哼道:“你不知道收集权柄的办法,也不关心冥国的死活,你只想带你师妹出去,你就是个只在乎自己的骗子!”

    对方说得确实是事实,所以宁长久也没有反驳。

    可听着九幽的话语,宁小龄却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轻轻喊疼。

    “怎么了?”宁长久担忧道。

    九幽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师妹与冥府羁绊太深,一荣俱荣一毁俱毁,方才你师妹应是生出了放弃冥国与你私奔的念头,所以遭到冥国的警告了。”

    宁长久按着她的心口,探入灵气,却未能寻到身体有什么异样。

    九幽说得或许是真的……

    宁长久道:“三百天内,我会将冥国的权柄带来的。”

    九幽道:“那你也不准带走你师妹!”

    “为什么?”宁长久问。

    九幽道:“要是你们不回来了怎么办……”

    宁长久道:“你也说了,师妹的安危与冥国息息相关。”

    九幽总有着额外的担忧:“要是这三百年,你不找权柄,反而去找办法护住你师妹的命,怎么办?”

    宁长久无奈道:“你想怎么样?”

    九幽道:“总之你要押点东西在这!”

    宁长久试探道:“谛听聪明伶俐,你看……”

    “不行!”九幽气鼓鼓地说道:“把你师妹押一缕神魂在这,要不然我今日就调动冥国的力量,和你们一同毁灭!我虽然打不过你,但若要玉石俱焚,我还是有信心的!”

    宁长久尚在犹豫。

    他并不怀疑她的话语。

    先前与她一战时,他便感知到了这个少女想要调动某种更高层次,但代价很大的力量。

    九幽见他犹豫,软硬兼施,央求道:“你不是燃火者嘛,不是救世主嘛,我的几十万子民还在等你拯救呢?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说走就走啊?”

    宁长久道:“可若有神魂留此,师妹就无法回到她的身体里了。”

    九幽心想这才能防止你们逃跑呀!

    九幽道:“你们可以选择一副其他的,暂时的容器嘛,等到时候把冥国拯救了,就能将你师妹的身躯一并赎回去了!”

第三百零三章:与九幽殿下的约定

    九幽站在他们面前,身前杂乱地堆着一大摞字迹丑陋的纸,她说完之后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们,一副希望你们不要不识好歹,乖乖与我精诚合作,一起光复冥国荣光的神情。

    “到时候我成了冥国之主,就封你为神官,封你为天君。到时候,你们只要有亲人死了,我就帮你们把她捞出来。”九幽意气风发地提议着:“以后我们就赖在这里当恶霸,谁也管不到我们!”

    宁长久看着九幽,道:“虽然精神无界,但是外面的世界所能到达的地方,要比冥国还开阔许许多多,我们哪怕出去了,又上哪里去给你找权柄呢?”

    九幽想了想,加油打气道:“办法总会有的!”

    “……”宁长久心想还有三百天不到了,你就不能有点紧迫感吗?

    九幽挠了挠头,指着身后的大书架,道:“其实……其实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点办法,但是想不起来了,等会我去翻翻书找找!”

    宁长久看着她身后浩如烟海的书,叹了口气,道:“你这一两千年,到底都在干了什么啊?”

    九幽鼓着腮,也很气恼,却想不到好的办法。

    宁小龄默默地举起手,道:“我有疑问。”

    “师妹想问什么?”宁长久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宁小龄道:“如果把我的一缕神魂押在这里,我要怎么回去呀?难不成像韩小素一样,将我装进一个小瓷瓶子里?”

    宁小龄有些害怕,以前和韩小素聊天之时,她可是知道小瓶子里的生活是多狭窄而难受的。

    九幽不确定道:“你现在身负冥府气运,手握冥君权柄,什么样的瓷瓶子容得下你这尊大神呀。”

    宁小龄道:“那该怎么办呀?你不让我回去,我怎么帮你收集权柄?”

    “小龄妹妹不要心急!”

    “谁是你妹妹……”

    “其实,能容纳你神魂的东西也不需要多苛刻,只要与你同源,且至少个半神之体的体质就行了。”九幽微笑道:“是不是听起来不难?”

    同源……半神之体……

    听起来条件确实不多,可事实是,现在搜遍整个天下,估计也很难找到一只死去的五道大狐狸啊……还得是母的!

    宁小龄揉了揉脸,道:“你还是放我走吧,我和师兄都是以诚为本的!”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九幽微讽道:“你养的猫都这么不简单,你肯定不像你的脸那么清纯!”

    宁小龄也分不清这是夸还是骂,她叹了口气,求助似地望向了师兄,道:“师兄,你说句话呀,狐狸的半神之体……这分明就是在为难我们,一共只有三百天,怎么可能弄得到呢?”

    宁长久默默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宁小龄察觉到了异样,神色有些古怪。

    九幽看着他们用目光默契地交流,同样很好奇。

    片刻后,宁小龄缓缓开口,惊叹道:“不会……吧?”

    ……

    ……

    宁小龄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在大床上不停地打着滚,道:“师兄……我不要四只脚走路。”

    宁长久揉着她的脑袋,安慰道:“那副狐狸皮囊我看过,很漂亮的,数百年前,它还是一只魅惑一国的神狐,具有倾国倾城的样貌,与小龄……是配的上的。”

    宁小龄想象着自己变成一只狐狸的样子,难以接受。

    虽然狐狸很可爱,但也是自己揉狐狸的时候觉得可爱,被人抱在怀里随便揉,她可一点都不觉得可爱……

    宁小龄从床上起身,跪坐床上,央求道:“师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宁长久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也想强行带你离开,但九幽不是什么傻丫头,她也做好了撕破脸皮的打算。更何况,我也不敢拿你的性命去对赌。”

    宁小龄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扑到宁长久的怀里,与师兄抱了一会儿,然后仰头道:“我感觉冥国的羁绊只是个幌子,是九幽骗人的手段,若是我真的要……啊!”

    话才说到一半,宁小龄便忽地捂住心口,纤细的脚踝上经络泛起,娇小的玉趾一一扣紧,身子痉挛般紧绷了起来。

    宁长久立刻出指点上她的眉心,以清风化雨般的柔劲,抚平她思绪里起伏的波澜。

    宁小龄双手合十,仰起头看着这座一望无顶的大殿,不敢再起反叛幽冥的念头了。

    于是她更沮丧了。

    比起她的沮丧,九幽则是志得意满,仿佛两百九十七天后不是冥国灭亡的日子,而是她作为新王登基的时日。

    她在书架上一本本翻着书,寻找着收集权柄的方法,乐此不疲。

    ……

    鱼王睡醒,已是一天一夜后的事情了。

    一天一夜里,宁长久与宁小龄在冥国逛了一大圈,当做一场重逢的履行了。

    冥国远比他们所看到的要巨大。

    在冥国世界里,精神不受万物阻力的束缚,御剑飞行之时要比外面快许多倍,却依旧无法触及到任何的边界。而冥国所有的领域,无论昏沉亦是暴雨,都是在黑暗之海笼罩下的。

    黑暗之海很是古怪,明明抬起头就可以望到它的边界。但它偏偏像是地平线那样,只能看到,却永远无法抵达。

    冥国的风景并不美丽。到底都是阴风的怒啸和魂灵的哀嚎,战争也远没有真正地停止,依旧有许多宗门之间会频繁地爆发摩擦与冲突,他们在刀兵相接之后脆弱地死去,回归苍穹上的黑暗。

    但世界广袤,无论生灵怎样涂炭,寂静才是永恒的语言。

    宁长久与宁小龄来到了一座光芒的山谷里,山谷里开满了黑色的小花。

    宁小龄轻轻跪在地上,用手心捧起了一些,在鼻尖嗅了嗅,却没有闻到芬芳。

    “这些花,是活着还是死了呢?”宁小龄问道。

    宁长久道:“死亡是它们活着的模样。”

    宁小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轻轻地走在山谷的石道上,目光掠过谷间无际的花田,风顺着山体吹了过来,水一样流淌着,掠过她的裙裾与发丝。

    宁长久立在花海间。

    少女如云的背影在视线中飘荡。

    宁小龄仰着头,看着头顶的黑暗。

    黑暗之海就像是一头体型遮天的鲸鱼,始终漂浮在上方,随着他们脚步的移动而移动着。

    他们一起越过了广袤花海。

    无尽的山谷里,参差的山石像是一座座巨大的迷宫,穿行此间的人们很容易就回到原点。

    在花海之外,他们还看到了许多的神像。

    那些神像皆是一个俊美男子的模样,男子一手负后,一手捧书,自足下起,一条羽蛇妖娆地缠绕而上,在男子的头顶张开了大口,似要将他吞噬。但男子不为所动,神色平和,羽蛇身后的双翼好似他肩胛生长出的翅膀。

    神像的最下方,堆累着许多腐朽的白骨。

    还有许多幽灵跪在地上对着神像祷告着,它们的膝盖已磨得可见白骨,却皆神色肃然,不见

    丝毫痛苦。

    他们是祈神宗的人,他们相信,足够的虔诚是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希望。终有一日,他们打动上苍,信仰的光会刺破黑暗之海准确地照在这尊神像上,届时,冥君将再次苏醒,带领他们走向真正的苏醒。

    “冥君到底去哪里了呢?”宁小龄坐在山崖上,问道。

    宁长久看着黑暗之海,道:“它的心变成了九幽,至于他的身躯与魂……”

    宁小龄看着他。

    宁长久道:“我们现在所身处的,可能就是冥君的意识里。”

    “冥君的意识?”宁小龄有些诧异。

    宁长久解释道:“这个世界是精神构筑的世界,除了冥君这个级别的神祇,我很难想象谁还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他话语顿了顿,继续道:“我在洛书的时候,也目睹过类似的世界,洛书的世界与这里不同,那里遵循着某种规律,哪怕演绎的是乱世,但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是井然有序,符合历史的。这里不同,这里是混乱的……魂灵自生自灭,天地无拘无束,仿佛只是一个注定走向衰亡的空间。”

    宁小龄好奇道:“这两个地方为什么会不一样呀?”

    宁长久道:“原因很简单,洛书是被刻意创造的,而这里,是无意间创造的。”

    “无意间?”宁小龄看着一望无际的世界,不解道:“那冥君是有多不小心啊。”

    “这不是他能控制的……”宁长久话语悠悠:“因为这是死亡时萌发的。”

    “死亡?”

    “嗯,人在死亡的一瞬,意识会进行前所未有激烈的运动,你可能会在那一瞬间,完整地回顾完自己的一生。”宁长久解释道:“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力量远超寻常古神的太初神祇?”

    宁长久继续道:“冥君在死亡的时候,意识瞬间爆发了。它就像是一个点,刹那引爆、扩张,膨胀成了一个空虚的,无边无际的世界。漫长的岁月里,这个空虚世界里的意识碎片缓缓凝聚起来,构成了这里的土地。这里的山体,树木,花卉与俗世相似,本质却又迥异……或许这是冥君混乱意识所创造的。这个过程应该耗费了许久,所以九幽醒来的时候,已是冥君死后一千多年的事情了。”

    宁小龄听着,讶异于师兄的想象,她感觉自己的词句有些匮乏,只好感慨道:“真是太神奇了!”

    宁长久又看了一会儿山体间的神像。

    他知道,冥君永远不会回应祷告的人了。

    “走吧。”他说。

    宁小龄起身,跟在了师兄的身边。

    宁长久伸出了手,宁小龄犹豫着拉住了。

    两人又同行了许多路,宁小龄忽然道:“师兄。”

    “嗯?”

    “当时你回来以后,是先去见的嫁嫁师尊还是去见的襄儿姐姐呀?”宁小龄问道。

    “问这个做什么?”宁长久问。

    “我……就是好奇!”宁小龄小声道。

    “嗯……先见的嫁嫁。”宁长久如实道。

    宁小龄有些吃惊,道:“师兄……果然还是更喜欢师父吗?”

    宁长久哪敢回答这个问题,道:“我很……敬重嫁嫁的。”

    宁小龄才不相信呢,当初在天窟峰时,她误入师兄的房间,看见师父和师兄在一个房间里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只是自己那时候比较天真,信了师兄那套说辞。现在想想,若不是自己打扰,怕是都发生什么了……而且嫁嫁师父在深渊边结庐苦等了这么久,这哪里是寻常的感情呢?

    只是没想到,师兄竟真的更喜欢师父一点……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会是襄儿姐姐的。难道说,师兄更喜欢……

    想到这里,宁小龄的目光不由下移。

    她毫无阻隔地看到了自己裙摆下露出的鞋尖。

    少女一下子沮丧了许多。

    宁长久假装没看到她的神色,平静道:“因为小龄也在谕剑天宗呀,我当然是要先来看你们的。”

    宁小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啊……

    “师兄真好!”宁小龄由衷道。

    过了会儿,她又咬着嘴唇,有些害羞又有些期盼地问道:“那师兄和师父……”

    “小龄这么多疑问,可以等会去之后问嫁嫁。”宁长久道。

    宁小龄道:“我才不傻呢,要是小龄敢问师父这个,准又要被打戒尺了。”

    宁长久微笑道:“放心,这次小龄回去,大家疼你还来不及呢。”

    宁小龄知道,师兄有许多话其实也是不可信的。

    “疼我?到时候真疼了,师兄准又在一旁笑我。”宁小龄道。

    宁长久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放心,师父要是欺负你了,我帮你欺负回去。”

    宁小龄冷哼一声:“才不信呢,师兄胆子再大,还敢打师父不成?”

    宁长久嘴角勾起,淡淡地笑了笑。

    若是洛书里,陆嫁嫁轻跪在地,话语温软地求他责罚的模样被宁小龄见到了,小龄师妹怕是已经要惊讶得睡不着觉了。

    更何况那些芙蓉出清水的画面呢……

    师兄妹携手在穷山恶水的冥国中游览着。

    一个日夜后,他们回到了冥殿。

    九幽还在伏案思考,寝宫内,鱼王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走了出来。

    它熏黑般的眼眶淡了许多,依旧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鱼王抬起头,瞄了宁长久一眼,难得地发出了一点赞叹的声音:“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我原本以为,你这样的人会趁着我睡觉把我卖了呢。”

    宁长久笑了笑,他袖间的手指偷偷指了指九幽,道:“你可是功臣,我又不是那样的昏君,怎么会不善待功臣呢。”

    宁小龄惭愧地低下了头。

    鱼王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已经帮你们找到办法了么?还没商讨出结果?”

    宁长久道:“九幽姑娘还在找收集权柄的办法。”

    鱼王怔了怔。

    它看了一眼九幽,又看了一眼宁长久,猫脸皱起,道:“这……有什么难度吗?”

    宁小龄眼睛一亮:“你有办法吗?”

    鱼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们,道:“权柄这个东西,某种地方与灵气是相似的。”

    宁长久回想起临河城的一幕,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权柄也像灵气一样,会聚合?”

    “孺子可教!”鱼王欣慰地点了点头,道:“破碎的瓷碗无法复原,但权柄不一样,它们就像是崩离的种族,甚至不用你们动手,它都会想方设法自己复原。但它们就像是在世界上漫无目的飘荡的飞蛾,你若想将它们都吸引过来,还是需要舍得点燃一把大火。”

    宁长久明白,鱼王口中的火把,便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拥有足够多权柄的人。

    这个人只要在那里一坐,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失散的权柄便会慢悠悠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九幽抬起头,看着他们。

    她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的,也明白了鱼王口中的意思。

    宁长久望向九幽,道:“若是这么做,合适的人选只有小龄了。”

    九幽道:“小龄体内的权柄恐怕不太够。”

    宁长久道:“九幽殿下将权柄都还给小龄,再倒贴一些,或许就够了。”

    “什么?!”九幽一惊,如即将遭受侵犯般瞬间双臂交叉,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气恼道:“好哇,你们人猫勾结,故意用这番说辞,想要把权柄从我这里骗走,对不对?不要痴心妄想了!我这么机灵,怎么可能上你们的当呢!”

    鱼王道:“殿下,我才刚醒……”

    九幽固执道:“反正我就是不信。”

    鱼王也懒得解释了,心想冥国有你这样的君主,可真是万民之幸。

    宁长久道:“只有两百九十六天了,过一日少一日,冥君大人自己好好想想吧,若你实在不愿放行,我们也只能用刀剑解决问题了。”

    九幽竖着手掌,严肃道:“且慢……嗯,容我想想吧。”

    “嗯。”毕竟是重大的决定,宁长久也并未逼问。

    宁小龄看着睡眼惺忪的谛听。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谛听的时候,那时它满身是血地躺在灰尘里,身后,竖着眉头的老板娘气呼呼地追过来,要将它抓回笼子。

    “谛听,你可真厉害啊。”宁小龄由衷道。

    鱼王打了个哈欠,道:“现在才发现,你也是够迟钝的。”

    宁小龄并不气恼,反而笑了起来,一副捡到宝了的神情。

    “对了,你和师兄早就认识吗……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宁小龄问道。

    鱼王心想,其实我们也早就见过面。当初雪鸢伤你,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银发女子救你之时,我就出过一次手的……当然,现在鱼王的眼里,宁小龄与喻瑾肯定比雪鸢要顺眼太多,宁小龄的唯一缺点只是她拥有一个可恶的师兄!

    唉,那时候不过是白银雪宫的任务,此刻才是它自己的生活啊。

    但对于当时没打赢那个银发女子,它还是耿耿于怀的。

    要不是那次交锋中受了暗伤,自己何至于在赵国皇城前没打赢宁长久夫妻三人……

    鱼王愤愤地想着,打算着以后恢复了功力,成为了真正上古谛听级别的神,一定要去找到那银发女子报仇雪恨!

    想着这些,鱼王舔了舔自己锋利的爪子,宛若磨刀。

    宁长久道:“确实认识……挺久了。”

    宁小龄好奇道:“怎么认识的呀?”

    宁长久道:“我与襄儿大婚大日,宴请了宾客无数,谛听就不请自来了。”

    宁小龄并未多想,只以为是谛听嘴馋想吃鱼了。

    他们正说着话,一排排书架的中央,九幽忽然起身,声音脆亮道:

    “我,想好了!”

    两人一猫齐齐扭头望去。

    “九幽姑娘有何打算?”宁长久问。

    九幽道:“我答应你们的条件,我愿意分出大部分的权柄给小龄,让她去收集其余的碎片。但是我很害怕,要是你们拿了这些权柄就跑了,然后想出什么转生的秘术,给这丫头金蝉脱壳,我不就什么也没有了吗?”

    宁长久问:“你有什么想法?”

    九幽看着他,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嗯?”宁长久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这么说。

    九幽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

    他们来到了请仙宗。

    请仙宗浑天仪模样的召神法器足有一栋楼那么高。

    这样的仙器在神国之中也是有的,不同的是,神国中驱动它的,是彩带飘飘的仙女,这里却是瘦骨嶙峋的鬼魂。

    “去吧。”九幽看着他,说道。

    宁长久微有犹豫,还是迈出了脚步。

    浑天仪上,一束金色的光当空降下,宁长久自金光中走出,修罗法身在其中璀璨生辉,如无数面棱镜,折射着万道璨然金芒,似从天降下的神火,他冷峻清秀的面容,如雪卷舞的衣裳更透着无穷的圣洁之气。

    他轻轻落在了浑天仪上。

    所有的亡魂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望向了这里,哪怕是那些即将腐朽的鬼,也竭力睁开了眼,喉咙中发出了近乎呐喊的声响。

    拉着神器的奴隶鬼魂卸下了绳索,所有或劳作或祈祷的亡魂也纷纷跪了下来。

    请仙宗百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神明的回应。

    他们张开了手臂,沙哑地,竭力地呼喊着,似要将自己融化在这期待了一生的光辉里。

    “我是你们的神明,将会带领你们走出黑暗的海。”

    宁长久看着满目疮痍的世界,看着成千上万跪倒在自己脚下,将自己奉为救世主的亡魂,庄严开口,按着他们事先约定的话语,说了下去。

    ……

    ……

    半个时辰之后,宁长久缓步回到了殿中,眸光平静。

    “你为什么觉得道德可以束缚我?”宁长久问。

    九幽道:“因为你大概是个好人吧。”

    宁长久没有回答。

    九幽叹息着,有些稚嫩的语气里透着千年的悲哀与无奈:“这里没有天,立了毒誓也不可能应验,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宁长久颔首,他闭上眼,脑海中依旧是无数亡魂跪倒的场景,他们的神色激动,他们的颤栗来自灵魂。

    宁长久道:“放心,哪怕没有这些,我也会回来的。”

    九幽螓首微点,小声道:“两百九十六天啊,可别记错了……千万别来晚了。”

    “好。”宁长久答应。

    九幽伸出了手。

    宁长久,宁小龄,鱼王一一伸出了手。

    “我是你们越过黑暗,沟通外界的桥梁……”九幽轻声诵念。

    她伸出了双手。

    宁长久与宁小龄一人握住了一只。

    宁小龄的一道神魂留在了原地,其余的顺着他们的意识一同上升。

    无限的暗海对着他们打开。

    暗海的上空,是熟悉的影,一个坐在王座上,一个站在王座前。

    正是冥殿中的宁小龄与宁长久。

    宁长久回归了自己的身体里,慢慢睁开了眼。

    宁小龄的魂魄并不完整,无法被身躯容纳,只能依靠在他的身边。

    两人离开之后,九幽对着鱼王伸出了手。

    “再见了,猫先生,如果还有以后,可以教我识字吗?”九幽小声问道。

    鱼王举起了猫爪,认真地点了点头。

    九幽笑了笑。

    两两相印。

    片刻,冥殿的王座下,鱼王也缓缓睁开了眼。

    ……

    九幽殿的光幕外,跪坐在案边饮茶的司命眉间忽地蹙起,她揉着脖颈间妖狐的皮毛,轻声道:“回来了。”

第三百零四章:小龄是只小狐狸

    乱石漂浮的冥殿里,幽暗的光华掩映间,倾巢而出的羽蛇之魂早已不知所踪。木灵瞳,这位幽冥道灵宗最传奇的宗主,亦在天算与人算之下消弭了魂魄,龙母娘娘的尸身则倒在地上,她死去百年,如今权柄褪尽,更不复生机。

    整个宫殿就像是一幅斑驳的古画。

    画中人缓缓苏醒。

    宁长久醒来之后,立刻伸手晃动衣袖,衣袖间的手指掐了一个聚拢魂魄的要诀,将宁小龄的魂魄拥入了怀中。

    缺了一道神魂的宁小龄模样上依旧完整,只是神魂的某些部分泛着半透明的虚弱之色。

    宁小龄的身躯依旧坐在王座上,腰肢纤细,白裙款款,赤嫩玉足下的冥殿,好似都是跪倒在她道裙下的领土。

    宁小龄的魂魄望向了自己的身体。

    她感觉这一幕很怪异,有点像是在照镜子。只是镜子里的不再是虚影,而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宁小龄小猫般蜷在师兄的怀中,对着自己伸出了手,那个身躯对她有天然的吸引,却无法容纳如今残缺的魂灵。宁小龄也没奢望着能钻回去,她只是在师兄怪异的目光下,捏了捏自己的身躯的许多部位。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宁小龄若有所思。

    鱼王醒来,喵得叫了一声,宁小龄立刻缩回了手。

    鱼王此刻的精神还有些混沌。

    它想起了九幽最后与自己的话语,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悲凉。

    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走不出去的鱼塘吧……

    鱼王张了张口,打了个哈欠。

    冥殿寂静依旧,神柱寂静依旧。

    “谁可长生久视?凡尘无不灭之人……”鱼王看着神柱,悠悠开口。

    宁小龄听了,挑眉微恼:“谛听,你说什么丧气话呢?”

    鱼王道:“这是冥君写的诗,或许是它的丧诗。”

    “冥君的诗……”宁小龄望向了神柱,有些生气道:“这个冥君怎么这样子啊,我们明明是帮它的,写诗也不知道写吉利一些。”

    宁长久看了一眼神柱,将师妹的魂魄抱得更紧了些,他笑着安慰道:“长生久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长久是天长地久的长久。”

    “对哦,天长地久。”

    宁小龄眼眸明亮,立刻想起了木灵瞳先前说的那首诗。

    什么来着……

    反正是一句很好的诗。

    鱼王看了一眼上空,问道:“我们该怎么回去啊。”

    宁长久魂魄归体,与身体适应之后,紫府中熟悉的金乌之鸣立刻响起。

    鱼王瞟了一眼,看到了那道从身体中泛出的金光和如居于日中般的三足神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这只鸟看上去温顺。

    但它可知道,这只鸟的里面藏着一整个残破的国……当初与赵襄儿一战时,自己便是被他拉入这个残破之国里被打败的。

    哼,胜之不武!

    不过那个残破的星火神国,似乎……

    鱼王想到了某些传言。

    “师兄,鸟儿变得好大呀。”宁小龄看着今非昔比的大金乌,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当初她可算是看着师兄的鸟儿诞生的,如今三年不见,一下子大得都要认不出来了……

    宁长久淡淡地笑了笑,道:“师妹坐上去吧。”

    说着,他捧起了宁小龄的魂魄,放到了金乌的背脊上。

    魂魄本该畏光,但宁小龄沐浴在金光里,非但不觉异样,反而有一种,充实到几欲昏昏而睡的温暖。

    金乌啼鸣一声,载着宁小龄向着上空飞去。

    鱼王正看着,它的后颈忽然被抓住。

    宁长久足下生出了一柄银亮仙剑,仙剑载着他向上空飞去,快若流光,很快追上了载着宁小龄的金乌。

    冥殿离他们远去。

    九幽殿下的冥府是一个深渊,但深渊并非真正的无底。

    金乌笼罩之间,恶鬼隐匿在一旁的黑暗里,畏惧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师兄,我……要见到嫁嫁师父了吗?”宁小龄道。

    “紧张?”宁长久问。

    宁小龄道:“倒也没有,毕竟我与师父也才分别了半年不到的。”

    宁长久道:“那是怎么了?”

    宁小龄捂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奇怪吧。”

    “嗯?”宁长久先是疑惑,然后反应了过来。

    自己是宁小龄的师兄,如今亦是陆嫁嫁的夫君,那小龄作为自己的师妹,嫁嫁的徒儿,又该是怎么样一个位置呢?

    幸好小龄不知道,自己还兼职嫁嫁的师父。

    若按这个算,嫁嫁甚至要尊称小龄一声师姑?

    宁长久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忍不住微微地勾了起来。

    宁小龄看着师兄这个笑容,总觉得师兄又在想什么坏事。

    被宁长久抓在手中的鱼王,看着这个清纯懵懂的白裙少女,一想到她以后很有可能也会被这个十恶不赦的师兄收入囊中,它就忍不住生一股闷气,唉,到时候以小龄这性子,哪里斗得过那两位呢?若是宁大恶人不护着她,怕是能被欺负一辈子啊。

    鱼王为自己这位渔产供应户担忧着。

    越过长河般的黑暗,浮现在眼前的光幕好似夜空中唯一不灭的星辰。

    宁长久松了口气。

    光幕的那头,他已隐隐感觉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的。

    宁长久揉了揉宁小龄的头,轻声笑道:“先去见你师父吧。”

    “不要……我要躲师兄后面。”

    金乌振翅更快,宁小龄似有些畏光。

    她与师兄的距离越拉越远。

    宁小龄苦恼着脸,无奈地大声问道:“师兄,你说的,那个我认识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呀……”

    “等会你就知道了。”宁长久笑而不答。

    轰地一声里,光如暴雨落下,照在了宁小龄的身上。

    宁小龄闭上了眼。

    金乌载着她如箭一般冲入光幕。

    宁小龄的神魂一下子扑到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宁小龄稍一迟疑,她在这个怀抱里挣了挣,感受着鼻间萦绕的淡香和身躯间的紧致与饱满,她揽着对方的身体,下意识地紧贴着,脑袋则埋在一个毛绒绒的东西里,也分不清是什么。

    “师……父!”

    小龄感受着这副柔软曼妙的身躯,立刻明白抱着自己的女子一定就是师父了。

    久别重逢,她想着嫁嫁师尊温柔微笑的模样,感受着此时此刻怀抱的温暖,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师父……小龄一个人在外面……好想你呀。”宁小龄抱着女子,头埋在对方玉削般的肩头,泪眼模糊地蹭动着。

    “师父,这里虽然很大,但是一点也没有我们剑宗漂亮的,水土也没我们那好……”

    “呜呜呜,我和师兄都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

    宁小龄揽着脖颈,与对方拥着,轻声哭诉着,她的手臂很用力,似是要将自己揉进师父的身躯里。

    宁小龄哭了一会儿,更加委屈了,她哽咽道:“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不是不喜欢小龄了呀……”

    呜……不会是怕小龄和师父抢师兄吧?可小龄哪里抢得过师父呢?

    宁小龄抹着眼泪,却看到一袭白衣雪影立在自己身前,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亦是娇 躯颤栗,泪水盈盈。

    “小龄。”女子柔声开口。

    “师父……”宁小龄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一怔。

    师父在我前面……那我抱的是谁啊……

    宁小龄一惊,还未来得及思索,神魂却被对方忽地拎了起来。

    她呀地叫了一声,然后像是小狐狸一样被对方提到了身前。

    “你……你是……”

    宁小龄看着眼前漂亮得不像话的黑裙女子,意识有些迟钝,她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嗯?我是谁呢?”司命微笑着问道。

    宁小龄抿唇想了会儿,心中虽然震惊,却还是笃定道:“你是……师兄娶的三老婆?”

    啪!

    司命轻轻抬手,挥袖落下,一个板栗行云流水地敲在了宁小龄的额头上。

    宁小龄此刻是神魂,要脆弱许多,挨了个板栗,立刻捂起脑袋,疼得叫了起来,求助般望向了师父。心想这个疑似师兄三媳妇的女子,虽然长得很漂亮,但也不能欺负人呀。

    陆嫁嫁微笑着叹息,心想此刻宁长久还未回来,若是自己与司命作对,最后怕是一个师父与徒儿一起挨戒尺的场景……那可就颜面尽失了。

    她定了定神,话语清冷道:“小龄,你当真不认识这位姐姐了?”

    宁小龄捂着脑袋,抬起头看着黑裙玉立的女子。

    光幕中忽有风起,将她的秀丽的银丝轻轻吹起。

    宁小龄看着这幻美如梦的发。

    似有银色的电光穿透脑海,雷国之外的遭遇风驰电掣地涌上心头。

    “恩人!”

    宁小龄惊呼出声:“你是恩人姐姐!”

    “唉,现在才认出来么?姐姐可真是救了个负心少女啊。”黑裙如夜的女子再次抬起了手。

    宁小龄立刻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微笑如黑夜里盛放的花。

    “我……”宁小龄有些愧疚道:“我不是故意认不出的,那个……面具……”

    当初司命救她的时候,带着一副红白色的妖狐面具。

    “这就是你认不出姐姐的借口?”司命随手从身侧的虚空中取出了那副面具,轻轻地覆在脸上,然后弯下身子,凑近了宁小龄。

    陆嫁嫁轻轻走来,立在一边,笑意温柔地看着司命逗弄宁小龄的模样,她们鲜活的模样在眸光中潋滟摇曳。

    “没有,我……”宁小龄不知怎么辩解,她看着司命被自己哭湿的肩膀,愧疚道:“对不起,把姐姐的衣服和围巾弄脏了……这围巾,很贵的吧?”

    司命抚摸着狐裘,微笑道:“没事,反正以后你自会补偿姐姐的。”

    “补偿……”宁小龄有些疑惑。

    司命也不解答,只是轻轻将手覆上她的额头,无声地渡入了一道护魂的真气。

    她看着恩人姐姐带着面具的模样,有些晕眩。

    当初那场萍水相逢的搭救一直烙印在她的心里,她猜想过许多次,那位妖狐面具的姐姐究竟是谁,来自哪里,以后要怎么找到她。但那位恩人姐姐是这样的神秘,来去无影。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遇不到恩人姐姐了……

    过往经历的孤单与苦难好似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师兄和师父回到了自己身边。

    恩人姐姐也神女降临般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以前还想过,恩人姐姐喜欢带面具,是不是因为容颜的问题,今日才发现,原来姐姐是怕长得太漂亮,颠倒众生呀……

    少女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望向了陆嫁嫁。

    “小龄。”陆嫁嫁看着她,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是师父不好……当初你来古灵宗求学时,师父也未能多送你一程。”

    宁小龄看着师父柔美如雪的容颜,那袭白衣始终纯净,仿佛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改变。

    “师父……不会的,师父最好了。”宁小龄看着陆嫁嫁的怀抱,立刻移情别恋,扑了上去。

    陆嫁嫁温柔地拥住了她。

    与此同时,身后的光幕再次晃动,拎着猫的宁长久也御剑而出。

    ……

    “唉,真羡慕你们年轻人,机缘好,小龄如今不过十七八岁,便要得这般通天的机缘,唉……本王那么大的时候,还在鱼塘里看鱼呢。”鱼王正与宁长久聊着天,念叨着:“但我当年的五道修为,可是厚积薄发,你们这些晚辈也应好好学习我的精神,当初我修为大成之后,唯一的一败还是遇到了神国的神将,后来解开封印来南州寻你们之前,更是所向披靡,若没有我,就凭雪鸢那小妮子,根本不是赵襄儿的对手。”

    “如今啊,本王也没了当年一往无前的心性了,再了结几件事,就安安心心颐养天年了。”鱼王老气横秋地说着,颇有一副倦看春秋一千年的沧桑感。

    “哦?你还有什么未了结之事么?”宁长久好奇问道。

    鱼王道:“我尚有个仇家,应还在中土,等到冥国建成,我得到了谛听神位,我再去寻她一战。战而胜之,那本王的一生也差不多圆满了。”

    宁长久心想,你才被白藏的神使放出来多久,这就结下仇家了?效率未免也过高了些。

    “什么样的仇家?”宁长久问着。

    光幕便在眼前,鱼王回忆道:“是个女子,银头发,戴着副妖狐……面……具。”

    似是时间拉长了,鱼王的话语越来越缓慢。

    宁长久将猫放在了地上。

    他感觉手中毛发柔软的猫,一样子僵硬得宛若尸体。

    “怎么了?”宁长久好奇问道。

    鱼王不答。

    它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像是一只店门口摆着的招财猫雕塑,它下颌微微抬起,双目无神地望着前上方,猫口半张,隐露着尖尖的牙齿。只是它一动也不动,于是这模样非但没半点凶相,看上去还很是呆滞。

    宁小龄与陆嫁嫁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也将视线放了过来。

    宁小龄指着鱼王,高兴道:“师父,你看,这是我养的猫,衣裳街捡……买来的,可聪明了,这次冥国能够出来,猫咪也帮了很大的忙的。”

    陆嫁嫁看着鱼王,神色一震,她细秀的眉毛瞬息蹙起,瞳孔中眸光凝重。

    居然是……它?

    陆嫁嫁心中微寒,手已按在了剑上,杀意藏于鞘中,随时待发。

    当初赵国城外,鱼王高座云端垂钓人间,虚空中万鱼腾跃而出的画面极具压迫力地复现在了脑海里

    这只猫竟还活着?

    竟还被宁小龄领养了?

    陆嫁嫁的思绪一时间有些混乱,弄不明白命运之神到底开了什么小差。

    宁小龄注意到了师父的紧张,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了……是谛听不可爱么,还是它……有什么古怪的来头啊?

    倒是司命先开口了。

    她轻轻摘下了覆在脸上的妖狐面具,清艳无双的脸颊上,笑容泛若涟漪。

    “好可爱的小猫咪呀,叫什么名字呀?”她眼眸弯起,看着鱼王,笑问道。

    鱼王看着她倾倒众生的笑容,却只觉得笑里藏刀,它的毛发如遭雷击般根根竖起,惊诧无比地盯着这个银发黑裙的女子,它哪怕敲破自己的脑壳也想象不到,这个女人……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她难道也和宁长久认识?

    我复生才几个月啊,一路过来把宁大恶人的后院都认识了一遍?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就是宁长久先前说的,要给宁小龄的惊喜?

    这……这确实是宁小龄的惊喜,但也是对本王的惊吓啊!

    鱼王当初五道时都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哪敢动弹分毫?它乖巧地趴在地上,噤若寒蝉,仿佛是一只在挨主人训诫,然后要励志好好练习抓老鼠的家猫。

    “咦?小猫咪刚刚不是还会说话么?难道是姐姐听错了?嗯?”司命抿唇轻笑,嫣红的唇好似刀口抹过的血。

    “没……没有。”鱼王不敢动弹。

    “一路所向披靡?”司命问。

    “磕磕碰碰,崎岖不已……”鱼王战战兢兢。

    “还有仇家?”司命微笑着问。

    “没,本猫一向……与人为善!”鱼王诚恳道。

    “是么?”司命话语幽幽:“嗯……刚刚是不是说什么,复仇来着?”

    鱼王立刻哗哗地摇起了头。

    “你……你听错了。”鱼王结巴地开口。

    “这样啊。”司命的笑意越来越冷。

    氛围也越来越冷。

    宁长久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阵仗他多少能猜到一二的。

    他越来越佩服鱼王了。

    个头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什么煞星都敢招惹。这能活到今日可真是猫族史上的奇迹与荣光。

    陆嫁嫁也猜到了一二。

    宁小龄是最傻的那个,她还蒙在鼓里,好奇地问道:“小谛听,你怎么了呀,是不是恩人姐姐太漂亮了,把你都看傻了呀?”

    鱼王叹了口气,心想冥国精神世界的运行还讲究逻辑呢,这现实怎么一点逻辑都不讲啊。

    大道未成,仇家先来。

    完了……

    鱼王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尾巴,瑟瑟发抖。

    司命看着宁小龄,微笑道:“挑猫的眼光还不错,这猫蛮可爱的,不过吃得太胖了些,以后可不能喂太多吃的了,嗯……再多训练训练它吧,每日绕着古灵宗跑跑步,再在九幽崖上练练跳跃什么的,总之不能荒废了。”

    鱼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宁小龄看着它,觉得有些道理……吃得好像确实太多了。

    司命眉头微皱,道:“小猫你这脸色……是有什么意见?”

    鱼王砰得一声趴在地上,五体投地,道:“一切谨遵神女大人吩咐。”

    它额头触地,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自己风烛残年的晚年里,一股黑色旋风席卷而过的画面了……

    司命的目光还在压迫着鱼王。

    哪怕鱼王不看她,依旧能感受到寒风吹刮后背般的冷。

    “咳咳……”宁小龄忽地咳嗽了两声。

    咳嗽声打破了平静的对峙。

    陆嫁嫁抱着宁小龄。

    少女的神魂冰冷。

    司命回过身,看着少女的残魂,伸出了手指,道:“快点过来吧,小心受了寒。”

    宁小龄听着她的话语,身躯竟不自觉地朝着她指尖的方向飘了过去。

    司命解下了披在肩颈的狐裘围巾。

    宁小龄这才想起师兄的话语。

    自己以后不会就要钻在这里吧……

    她终于明白方才为何恩人姐姐对她弄湿围巾一点也不介意了。

    原来这是自己的身子!

    这具曾经祸国殃民的九尾妖狐早已在承受万劫之后死去,如今的躯壳空空如也。

    司命掐动法诀。

    宁小龄的魂魄纳了进去。

    妖狐的身躯看似不大,却像是一个包罗天地的空间。

    宁长久紧张地看着宁小龄的魂魄一点点渗入这个崭新的躯壳里。

    幸好,一切顺利。

    宁小龄慢慢地钻了进去。

    她寒冷的魂魄感受到了温暖,这种温暖并不灼烫,倒像是春日里的太阳,暖洋洋地蒸着她,让她不想睁眼。

    慢慢地适应了之后,宁小龄缓缓地睁开眼。

    “吱……”

    她想要开口说话,一时却还没适应妖狐的声带。

    她慢慢地起身,小小的爪子搭在司命的肩头,像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好奇地张望着世界,九条美丽的尾巴在她的身后飘起,宛若一缕缕吹动云霞的风。

    只是她的脸上并未有什么妖狐的魅惑,只有着少女的纯真。

    司命看着她,很是满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可爱伶俐的小师妹一下子变成了一只软绵绵的小狐狸……宁长久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走了过去,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小龄,小龄看着师兄,呀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宁长久笑着求饶。

    陆嫁嫁也忍不住揉 弄了一番,她一边揉着,一边担忧道:“小龄还能修炼回来么?”

    宁长久道:“冥国权柄复原,小龄就能回来了。”

    宁小龄很是感动,心想还是师父最好了,只有师父是最关心自己的……

    陆嫁嫁点了点头,低声道:“那还可以摸许久呢。”

    “……”宁小龄有些崩溃。

    她此刻小小的一只,看着‘体型巨大’的师父,恩人姐姐和师兄,想到自己在她们怀中被揉得不停打滚的模样,有些害怕。

    司命忽然道:“传说中,九尾妖狐有一个传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言?”宁长久问。

    “传说中,九尾妖狐是掌握媚之权柄的神,而她的身躯也极为敏感,尤其是某一条尾巴,更如逆鳞般碰之不得……”司命缓缓开口。

    宁小龄预感不妙,立刻缩起了尾巴。

    为时已晚。

    司命的手指已摸了上去。

    她的手轻轻地数过尾巴,抚上了某一条柔软的狐尾,猛地抓住。

    “啊呜呜呜——”

    狐躯里,似有电流滚过,宁小龄一下子跳了起来,瞳孔迷离,无力地趴在司命的肩上,喉咙口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叫声。

第三百零五章:圣人为何人

    宁小龄软软地趴在司命的肩头,直立的三角形的耳朵随着呼吸而颤动着,粉粉嫩嫩。

    她的九条尾巴大而柔软,看上去毛绒绒的,云絮般轻轻地飘着,踏雪的四爪软绵绵地搭在司命香肩的两边,圆圆的瞳孔里尽是虚弱乞怜之色,似希望这位正抚摸着自己身体的恶魔大人可以放过自己。

    但这位女魔头丝毫没有要放过宁小龄的意思。

    她轻轻揉着她脖颈间的软毛,微笑道:“小龄,对这副躯体满意吗?”

    宁小龄心想,要是自己知道尾巴上有这么大的弱点,她肯定不愿意钻进来。我满不满意另说,不过我看你们好像都挺满意的……

    宁小龄欲哭无泪,心想自己怎么就成了恩人姐姐的玩物了呀。

    这就是她口中的报答方式嘛。

    “小龄怎么不说话?”司命问道。

    宁小龄弱弱道:“满意的……谢谢恩人姐姐。”

    “真乖。”司命伸出手,顺着她的毛发捋了捋,手抚上了她居于正中的尾。

    那是当初妖狐生出的最后一条尾。

    这是她的权柄所化,是成道之根本,但因为夺取七窍玲珑心触犯了天道,便也遭了反噬,于是这一尾也成了她最致命的弱点。

    很多年前,她作为神官的时候,便将这尊女妖狐追杀至通劫峰,打回原形,魂剑透尾,将她钉在了通劫峰之下的。

    司命不曾想到,自己再次抚摸到这副皮囊之时,竟会是如今这样的心境。

    她笑意薄而浅,手指在那根尾巴上打着转。

    宁小龄瑟瑟发抖,哀求着看着她,生怕她再一把捏下去……

    最终,还是师兄最关心自己。

    “好了,不要欺负小龄师妹了。”宁长久终于替她解围,说着,他伸出手,抄起了宁小龄的臂弯,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中。

    “师兄真好……”宁小龄眼巴巴地说道。

    宁长久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身子,目光盯在那根看上去有些显眼的狐狸尾巴上,似是在犹豫和挣扎着什么。

    宁小龄立刻缩起了自己的尾巴,震惊道:“师兄,你想干嘛?”

    陆嫁嫁微笑道:“好了,别逗小龄了,先想法子收集冥君权柄吧,若是迟了,小龄可就变不回去了。”

    宁小龄用力点头,心想还是师父比较理性。

    宁长久揉着狐狸柔软的身体,自语道:“以后变回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回来。”

    宁小龄抱着自己的尾巴战战兢兢地,感觉师兄的怀抱一点也不温暖了。

    她嗖得一下蹿了出去,扑到了陆嫁嫁的怀中。

    陆嫁嫁接住了她,小龄感受着师父的怀抱,终于在恶人环伺的寒冷之中感受到了温暖与……变小的好处,她团着身子,将自己埋入了中间,如潜于棉花堆成的高山峡谷里。

    “师父,我好想你呀。”宁小龄小小的爪子搭了上去。

    陆嫁嫁无奈一笑,道:“以后师父会保护好小龄的。”

    宁长久附和道:“是啊,师父是我们中最厉害的。”

    陆嫁嫁总感觉他在讥讽自己,蹙着眉瞪了他一眼。

    宁小龄问道:“对了,恩人姐姐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呀?你们是怎么认识恩人姐姐的呀?”

    陆嫁嫁一边抚摸着狐狸的毛发,一边悠悠地望向了宁长久,嗓音清冷道:“这位青面獠牙的司命姐姐的来历,就得由你师兄来解释了。”

    青面獠牙?司命姐姐?

    原来恩人姐姐是叫司命嘛,这是姓司么……好威风的名字呀!不过青面獠牙是怎么回事?难道姐姐这副倾国倾城的皮囊,竟是妖魔所化……

    想到这里,宁小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向司命姐姐的眼神就变了。

    司命也笑意盈盈地看着这里,道:“嫁嫁不提醒我都要忘了,青面獠牙的帐可还没有清算呢?”

    宁长久扶了扶自己的额头,道:“我身体抱恙。司命姑娘……先和谛听聊聊吧。”

    “???”一动不敢动的鱼王趴在地上,原本见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小龄身上,正心生欢喜,想要就这样蒙混过关,不曾想宁大恶人又把八百里外的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悲愤地看着宁长久。

    司命则慢悠悠地移过来视线。

    “我……有用!”鱼王蹲在司命的阴影里,看着宛若妖魔的女子,颤抖着开口,为自己争取生机。

    司命淡淡地看了它一眼,没说什么。

    鱼王本以为自己能这样混过去,直到第二天,宁小龄叼着一盆青菜走了过来。

    它看了看宁小龄,宁小龄看了看她。

    鱼王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冥殿里教九幽读书……

    ……

    大师姐回宗的消息传遍了宗门。

    大师姐独自赶赴冥府,镇压幽冥的事迹,大家都已知晓,纷纷感慨着那个平静的黄昏里,师姐竟独自一人背负了这么多。

    转眼之间,宁大师姐的口碑已在十峰之间广泛流传,当初灵谷大比时,宁小龄一人斩杀黑羽大蛇的事迹也真正地传开了,被渲染地天花乱坠。

    这对于御灵一脉弟子的冲击最大,往日里,他们眼中的宁小龄只是一个每日静坐窗边,读书写字学习刻苦的漂亮师妹,却不曾想到,师妹竟低调到了这种地步。他们此刻才恍然,颇有一种原来高手就在身边的感慨。

    宁小龄回宗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比半个月前宗主忽然换人时阵仗还要大。

    只是传言传了几天,大家也没见到宁小龄的身影,御灵一脉的弟子时常结队去山崖边张望,却也只看到一只四蹄踏雪的狐狸被一个黑衣女子追着到处跑的场景。

    那个黑袍女子据说就是新任宗主了。

    清晨。

    古灵宗的静室内焚着香,一束光从天窗落下,在桌面上整齐地切割出了方正的明亮。

    宁长久与陆嫁嫁相对而坐。

    宁长久白衣系带,眉目清俊,陆嫁嫁则坐得端庄,衣与发皆一丝不苟,气质清雅。

    宁小龄趴在他们中间,盯着香炉燃起的烟,九条尾巴随着烟的轨迹飘啊飘的,动人可爱。

    司命则跪坐在另一侧,墨裙安静,倾世的容颜在光中和煦,她与陆嫁嫁的雅不同,只是纯粹的美。

    自皇城婚宴之后,天地大雪,宁长久与陆嫁嫁远赴过无运之海,奔往中土,其间海难先至,海国生乱,镇仙之剑千里飞杀,洛书之局云遮雾绕,直至木灵瞳真正现世,万妖城入局,状似水落石出,白藏神国却又在幕后彰显出那庞大不可比拟的影。

    最后赶赴古灵宗,深入冥殿,终于在幽冥古国间,将师妹的魂魄带回来

    一路奔忙至此,几乎一刻不歇。

    直到此刻,宁长久紧绷的心弦才微微松下,感受着静室内久违的安宁。

    若是襄儿在就好了。

    宁长久生出了这样的念头,然后很快否决了……若是襄儿在,这里哪还能有这样的安宁呀?

    但他想着襄儿那秀美清傲的脸,依旧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命看着他,似看穿了他的心事,微笑道:“嫁嫁姐姐在你面前,你竟还在胡思乱想其他女子?宁公子可真不知足啊。”

    宁长久否认道:“没有,我只是看小龄的尾巴可爱。”

    宁小龄心想,师兄你现在怎么连我都骗不过了啊。

    陆嫁嫁以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好了,小龄回来不易,过往的矛盾与芥蒂都放在过去吧,关于拯救冥国与寻找恶的事,应当好好规划一番了。”

    陆嫁嫁话语徐徐。

    司命淡淡一哂,道:“嫁嫁妹妹可真有主母风范呢。”

    嫁嫁妹妹?宁小龄听得有些错乱。刚刚还喊姐姐,这会又喊妹妹,还有……主母是怎么回事呀。

    狐狸少女重新审视这位漂亮的恩人姐姐,心想几年不见,师兄的私生活已经混乱成这样了吗?

    陆嫁嫁在宁小龄面前被这样称呼,轻轻瞪了司命一眼。

    司命笑着,枕臀而坐,压袖斟茶。

    她斟了杯茶,以敬茶的手势端给了陆嫁嫁,道:“嫁嫁姐姐说得对,过往矛盾与芥蒂都应翻页了。所以前几日教嫁嫁妹妹习剑时,气恼之余施以的惩罚,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你……”陆嫁嫁蛾眉淡蹙,睫羽轻瞬。

    竟敢在小龄面前说这样的话……她抿起柔唇看着司命,微带厉色。

    宁小龄也吃了一惊,惩罚……什么惩罚呀……

    陆嫁嫁在小龄心中的形象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可此刻……师父怎么不反驳呀。难道说……

    她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陆嫁嫁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去看小龄,无奈地接过了茶盏。然后她抬起头,望向了宁长久,道:“这杯茶有些烫,我不喜烫,你替我喝了吧。”

    “为何要让你夫君代劳?是嫌弃妹妹斟的茶么?”司命眨着眼,看着陆嫁嫁,嘴角微微勾起。

    夫君……宁小龄再吃一惊。

    她虽知道师兄和师父应是互相喜欢的,但夫君……哪有这么快的呀?难道说师父这般不矜持,已经被师兄……

    宁小龄羞红了脸。

    陆嫁嫁静静地看着宁长久。

    宁长久接过了茶,微笑道:“放心,嫁嫁受了什么委屈,徒儿都会帮你的。”

    说话间,他望向了司命。

    司命却道:“我这杯茶可不是给你喝的。”

    “你是在茶里下了药么?我凭什么不能喝?”宁长久争锋相对。

    司命道:“也对哦,你不仅是陆嫁嫁的徒儿,夫君,还是她的师……啊!”

    司命轻唤了一声,身子猛地收紧,雪足紧绷如弓。

    “雪瓷妹妹,你身子怎么了?”陆嫁嫁佯作关心地扶着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担忧地问道。

    司命身躯颤栗抬起眼眸看着她,轻轻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陆嫁嫁话语清冷。

    过往她们两人独处时,陆嫁嫁被境界压制太多,精神力又不够强悍,无法施展奴纹,此刻有宁长久作为倚仗,自是无惧了。

    司命老实了许多。

    陆嫁嫁看着宁长久,道:“雪瓷妹妹给你斟茶,你怎么不喝?”

    宁长久从陆嫁嫁的眼眸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杀气。

    关于对司命身份的隐瞒一事,过往时间紧迫,陆嫁嫁没时间追究,如今终于得闲,宁长久背脊发凉,觉得似乎要被秋后算账了。

    宁长久看着这杯茶水。

    陆嫁嫁与司命都看着他。

    小龄也看着他。

    他看向了小龄。

    “师妹……”宁长久微笑着开口。

    宁小龄感受到了一丝不妙。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明明是和谐的,大团圆的场面,为何自己总能闻到杀意呀……

    宁长久道:“师妹回来不易,经历了这么多坎坷,这第一杯茶理应先敬给师妹才是。”

    宁小龄看着这杯茶,看着师兄的微笑。

    这本该是好事才对啊,为什么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怎么会这样……好混乱!

    茶杯推到了自己面前。

    “恩人姐姐,我……”宁小龄爪子触着瓷杯边缘,想将它推回去。

    司命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没有!”宁小龄一个激灵,把茶杯抓了回来。

    她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压迫感,伸出舌头,小鸟啄食般触了触水面。

    而她的上方,宁长久,陆嫁嫁,司命互相看着,似在眼神交流什么。

    宁小龄忍受不了这种‘温馨’的氛围,她啄了口茶之后率先开口道:“师兄,我不在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师兄掉到那个深渊,可担心坏我了……师兄是怎么出来的呀,恩人姐姐和师兄又是什么关系呀?”

    宁长久再讲了一遍断界城的故事。

    这是这一次与给陆嫁嫁讲的时候不同了,当时他只要不胡编乱造得太厉害,陆嫁嫁是听不出话语中的漏洞的,但如今,司命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虎视眈眈,他稍微有说错或者模糊事实的地方,司命便为他纠正并查漏补缺一番。

    “哦,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啊。”陆嫁嫁轻描淡写地饮着茶,时不时开口,抬眸看他。

    宁长久无可奈何,看着陆嫁嫁质询的眼神,也只好敲敲自己的脑袋,以“记错了”这般没说服力的话语蒙混过去。

    宁小龄听得最为入神,断界城的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地铺开,构建出一个瑰丽而荒凉的蓝图。

    当然,最让她好奇的,还是那个叫邵小黎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总感觉是竞争对手。

    宁长久硬着头皮讲着,关于刑架上鞭策训诫司命的事也被迫说了出来,还有两人一起被罪君追杀,相依为命的细节……

    司命眼眸含笑。

    陆嫁嫁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讲到世界尽头那个吻的时候,陆嫁嫁再也忍耐不住,她身随念动,剑灵同体的身躯里,一声清冽剑鸣倏尔响起,惊得宁长久立刻坐得笔直。

    宁小龄听得面红耳赤的,心中声讨着邵小黎,剑鸣声响起的刹那,她也猛地一惊,感觉身后的师父已经拔剑了。好吓人……

    宁长久低着头,毫无感情地说着这些,说到与陆嫁嫁重逢之后,立刻绘声绘色了起来,表示着内心的喜悦。

    陆嫁嫁冷哼了一声,垂目静坐,气质冷冽。

    宁长久将后面的事情也大致说了一遍。

    只是关于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一段,他还是刻意隐瞒了许多,只说自己来自一个神秘的宗门,有数位厉害的师兄师姐。至于世界回流十二年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并未直说。

    宁小龄听得眼泪汪汪的,想着师兄原来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啊……

    “小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宁长久温和地问道。

    宁小龄想了想,道:“那恩人姐姐和师兄,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宁长久气血翻涌,道心不稳。

    “师妹有别的想知道的吗?”宁长久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宁小龄毛绒绒的身体。

    宁小龄原本想坚持问这个,但她感知到,师兄的手似乎要顺着自己的身体,摸到自己中间的尾巴了,她心中一凉,立刻改口:“师妹……师妹想知道……嗯,师妹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宁长久松开了在她尾根徘徊不定的手。

    宁小龄默默地喝了口茶。

    陆嫁嫁雪裳静坐,低眸不语,好似一柄蕴蓄着剑意的剑,随时要抽刃而出。

    司命同样笑里藏刀,若非奴纹加身,此刻这两人一狐想来已被自己一锅端了。

    “陆姐姐,怎么了?难不成今日宁长久的说辞与过往不同?”司命佯作不知地问道。

    陆嫁嫁心想要不是自己修为太低,便将雪瓷姐姐和夫君一并收拾了。

    现在有小龄在场,她也不合适当场发作,只想着私下里再和宁长久这负心汉慢慢算账吧。

    “大同小异,无伤大雅。”陆嫁嫁道。

    “是么?”司命淡淡发问。

    宁长久不敢说话,只是心中默默地记着司命的帐。

    宁小龄此刻最为弱势,只好一言不发地低头喝茶。

    茶水很快见底。

    宁长久道:“小龄,谛听说你习得了一套剑法?”

    宁小龄点头道:“嗯,那套剑法是羁灾之剑,是我从古灵宗的灵术和谕剑天宗的剑法中悟到的。”

    司命道:“原来如此,难怪嫁嫁的剑法每一招皆有明显的薄弱之处,原来是剑法并不完整啊。”

    宁长久微笑道:“那以后可能要麻烦小龄教嫁嫁剑术了。”

    陆嫁嫁虽想修习完整剑法,但若是如此,岂不是小龄都要变相得成为自己师父了?若她再和她师兄学坏训诫自己,那自己颜面何存?

    陆嫁嫁淡淡开口,道:“不必了,把剑法与灵术给我就行,我自己便能参悟。”

    宁小龄认真点头,心想师父不愧是师父,真厉害!

    宁长久借此机会立刻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先规划下以后的事吧,修复冥国一事事关小龄安危,最为重大,理应放在第一位,寻找恶倒是不急,我总觉得,哪怕我不去刻意寻他,等时机成熟了,也会遇到他。”

    只是不知,如今发生的一切,是否还在师尊的预料之中。

    陆嫁嫁点头道:“小龄的安危自是最重要的,只是冥君权柄散落天下,若是距离过远,或者权柄已为人所持,还能靠着权柄自身聚合过来吗?”

    宁长久望向了司命。对于权柄一事,司命知道得最多。

    司命悠然开口,道:“放心,只要没有人争夺,无主的权柄碎片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汇聚回来的。后者就比较麻烦了,只能靠着权柄寻到大概的方位,然后一个一个地去抢回来,费时费力,若是其中再有一些大人物,打生打死的……也不知道三百来日到底够不够。”

    宁长久颔首,想着其中的崎岖,坚定道:“嗯,我会尽力的。”

    宁小龄反而不太担心。

    师兄,师父,恩人姐姐都在身边,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呢?

    自己终于再也不用像灵谷蛇殿时那般孤身一人了。

    司命看着宁长久,问道:“你口中的那个恶,据说是全知者?”

    宁长久想了想,道:“师姐是这么和我说的。”

    司命道:“看来你那个神秘的师门来头很大呀,说不定正是中土某个隐世的组织。”

    宁长久点头道:“我的那位师父是极厉害的。”

    司命并不以为然,心想若真那么厉害,修的还是道和剑,为何只敢隐居不敢现世?说到底还是被剑阁压了一筹。

    嗯,等自己恢复了巅峰时的实力,倒是可以去会会他那位神秘的师尊。

    希望不要是沽名钓誉之辈啊。

    “全知者?”司命轻轻摇头,道:“你师姐危言耸听罢了,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全知者。”

    宁长久对于这个说法并没有异议。

    他也不相信所谓全知者的存在。

    司命道:“真正堪称全知全能的,唯有每一年的神国之主,除非你世界口中的恶,是某位曾经陨落的国主。”

    “曾经陨落的国主?”宁长久轻轻摇头,直觉告诉他,那个名为恶的,并非是这样的存在。

    陆嫁嫁闻言,倒是想起了一事。

    “雪瓷妹妹,你可还记得夫君第一日入冥国时,你与我说的那个问题?”

    “嗯?哪个?”

    “你说,圣人陨落的那年,恰是雷牢年。但你又说,雷牢依旧活着,那么五百年前陨落的那个国主究竟是谁?既然不是圣人所杀,那又是因为什么而死的?”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同样有此困惑。

    他过往一直以为,圣人与某一位国主换命了。

    但如今看来,雷牢应还存活,那么一位至高无上的国主,又能为何人所杀呢?这几乎是个无解之题。

    宁小龄没太听懂,但为了不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假装很有求知欲,一同望向了司命。

    司命抬起了衣袖。

    权柄展开,一道隔绝天地的结界笼罩了他们。

    “其实……你已经说出了答案了。”司命看着陆嫁嫁,说道。

    “什么?”陆嫁嫁困惑。

    “圣人死了,国主陨落了……”司命话语平静,诉说着这个答案简单的惊天隐秘:“那你有没有想过,陨落的国主,或许便是五百年前,那位焚山煮海,险些使得天地翻覆的圣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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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嚣张的司命姐姐

    宁长久与陆嫁嫁听着这个答案,心绪起伏。

    关于五百年前陨落之国主,宁长久心中也曾推定过几位,但从未想到,那位陨落的国主,说的便是圣人。

    陆嫁嫁亦是如此。

    她问司命之时不过出于好奇,只以为是惊天之秘,不曾想答案如此简单。

    但这恰恰也是思维的盲区。

    可圣人既然已是至高无上的国主,何必要反叛?他所反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们正思索着,司命已幽幽启唇,道:

    “如今中土的残望峰上还有一座凌虚阁,数月前,我独自一人游历中土时曾去拜访过,不过山已荒芜,阁已残破,里面供着的圣人神像据说是中土的最后一尊,旁有石碑,据传是圣人手书遗言,以穿空凿地,未睹昆仑八字开篇,后面字迹难辨。”

    司命缓缓回忆着,目光落在杯盏茶水之间,平淡的话语里似带着其他的,隐藏的情绪。

    宁长久疑问无数:“不是说神国之主无法离开自己的神国么?圣人是如何出来的?他最后是被雷牢所杀么?”

    司命听着他的疑惑,食指与中指无奈地揉了揉脑袋,叹道:“我的神国早在七百年前便覆灭了,你们关心圣人,却也不来关心关心我?”

    宁长久无奈地笑了笑,问道:“难不成你想要我们帮你复国?”

    “这倒不必。”司命道:“等那一个神国年到来之时,我自会心生感应,至于能不能回去……到时候再说吧。”

    她饮了口茶,微笑道:“至于你那些疑问,我也很难说清,毕竟后面的事我未亲眼见证,一切由来也只是我的推断。神国之主无法走出神国并非真正的铁律,据说如今某位国主便可以用特殊的神通手段离开自己的国。至于雷牢……”

    司命摇头道:“独身闯入雷牢的神国。此举我在洛书中听闻之时亦是震惊,但既然圣人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便不相信雷牢可以胜而杀之。雷牢在十二位国主中,单论战力之强悍已是拔尖,但我总觉得,圣人真正的目标,并非神国之主。”

    “并非神国之主?”宁长久微惊,他的脑海中,‘暗主’二字刹那闪现而过。

    他所知的,唯一有可能凌驾于神国之上的,便是冥君口中,那个曾遮蔽天空,阻挡了太初六神回归之路的暗主。

    宁长久至今无法想象,能做到暗主这般地步的,该是怎么样恐怖的存在。

    它……有可能被战胜么?

    宁长久心神不宁。

    司命轻点螓首,关于暗主的存在她并不清楚,但她为任神官之时,曾真切地接触过所谓的“天道”。她早已忘记自己在万丈金芒背后窥见了什么,只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令她难忘至今。

    陆嫁嫁好奇问:“那雪瓷姐姐过往所处的神国又是哪一座呢?姐姐一点也不记得了么?”

    “记不得了。”司命说道:“但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好奇……那个杀死国主的人。”

    对于那个女人,司命没有任何具体的印象。那轮滔天的明月,她还是近些年才缓缓想起的。

    月如巨剑贯空而下,世界洒满银粉般的磅礴画面,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梦魇。

    宁长久看着司命宁静跪坐的模样,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初罪君的刑架上,他与司命的博弈之时,便知道神主死亡的一幕对她而言,是挥之不去的黑色烙印。

    “你想说什么?”司命忽然抬头,平视前方,望进了宁长久的眼眸里。

    “没什么。”宁长久想着师尊的事,欲言又止,他缓缓道:“我只是想问,关于圣人的具体身份,你知道么?”

    司命笑了笑,道:“我虽没有经历过那场天地浩劫,但圣人的身份,确实算不得什么秘密,毕竟当年十二位国主里,有一位的境界要远超其他十一神的。”

    “哪一位?”宁长久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

    陆嫁嫁与宁小龄同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她。

    司命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说出那个名字。

    “他是……”

    司命话语才出。

    哐当。

    窗外晴朗的天空上,一道惊雷乍响,贯空而下。

    宁小龄的身后,电光更早地来了。窗户如泼金浆,被照成了耀眼的金色,所有的窗纸在一瞬间燃烧殆尽,散溢的电流窜入屋内,满屋子的瓷器、器具皆发出尖锐的、滋滋的鸣响,似一张张小鬼扭曲的脸,对着他们发出恐吓般的警告。

    司命拂袖去散去天地杀机,陆嫁嫁展开剑域勉强折射去强光。

    宁长久则立刻伸手,将小狐狸护在了怀中。

    司命缄口不言。

    许久之后,这一记天罚般的惊雷才彻底消弭。

    “没事吧。”宁长久望向了她们,神色凝重。

    司命轻轻摇头。

    这记警告似的惊雷虽然慑人,却也变相证明了,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只是圣人的身份似乎远比她想象中更加重要……权柄之力竟起不到阻隔作用。

    宁长久抚平着宁小龄根根炸起的毛发,安慰道:“小龄别怕。”

    现在的宁小龄对于雷电有着本能的畏惧,她毛发根根炸起,爪子柔柔弱弱地搭在师兄身上,不停地发抖着。

    关于圣人与国主的谈论默契地停下。

    那个层次的存在远不是他们如今的境界可以妄议的。

    ……

    接下来的几日很是平静。

    笼罩着古灵宗的黄昏已彻底散去,阳光久违地泼洒在十峰之间,隔着山门大阵,只觉和煦温暖,忘了如今还是冬日。

    鱼王趴在门口,口中叼着青菜,眼睛发绿,神色萎靡。

    它看着宁小龄在阳光下快乐地跳来跳去,叹了口气,道:“宁大师姐,你能帮我去找喻瑾说说嘛……我想去喻瑾家里看门。”

    “你又不是狗,看什么门?”宁小龄道。

    鱼王悲愤道:“我确实不是狗,哪有狗整天吃菜叶子的!”

    宁小龄无奈道:“谁让你得罪了恩人姐姐呀,恩人姐姐可厉害了,连师兄都有点怕她的……只好委屈小谛听了。”

    鱼王叹了口气,将一口青菜叶咽了下去,如吃了毒药般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

    “唉,小龄啊,你现在不帮我,等有一天,那个女人欺负你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身后没有人了。”鱼王语重心长地说道。

    宁小龄听到欺负二字,下意识抱住了自己最敏感的那根尾巴。

    她支支吾吾道:“恩人姐姐对我可好了,怎么会欺负我呢?”

    鱼王冷笑一声,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再说话。

    路过的弟子们看着它盆中的菜叶,再看看这只宛若老僧入定般的白猫,一个个心生敬佩。

    “没想到这年头猫都开始吃斋念佛了。”

    “它……这是在参禅?”

    “咄咄怪事。”

    “啊,这只猫是不是喻瑾家养的那只呀,就是那只答卷答了满分的猫……”

    “好像和传说中的,是有点像啊,要不你去御灵一脉问问?”

    “哪里像了?喻瑾师妹的猫可胖了,这只这般瘦,一看就不是。”

    鱼王听着他们的对话,耳朵动了动,愈发悲愤,心想你们连吃七天菜叶子试试……

    鱼王听着心烦,只想安静午睡,便有模有样地开口,诵念了一句:“佛法无边。”

    猫开口说话了。

    其余弟子一愣。

    女弟子率先反应了过来:“宗里进妖怪啦……”

    她一边喊着一边撒腿就跑。

    其余弟子亦一哄而散。

    鱼王却再没有睡意。

    它从地上缓缓起身。

    “佛法无边……”它回忆着自己方才无意间出口的四字,想到了某段传言,越来越心惊。

    幽冥间的哭嚎声在耳畔一遍遍地回响,似永远也不会停歇。

    ……

    ……

    古灵宗的后方,灵气充沛,悬挂山崖,化瀑落下。

    陆嫁嫁静坐潭边,雪裳宽松,秀发垂背,濛濛的水气里,古静的姿影如莲摇曳。

    她盘膝而坐,手指结出如仙鹤旋舞般的诀,落于崖石的眸光带着微微的疑惑,她伸出了一手,宽袖间的指如细毫之笔,轻轻挥落在了山崖的空白处,似在解一道难题。

    瀑布的两端,她将谕剑天宗的剑术和古灵宗的灵术各自刻在一边,看着它们彼此之间的残缺,寻找着将它们拼凑合一的方法。

    陆嫁嫁不得不承认,木灵瞳与谕剑天宗的开山祖师确实是天才。

    若非当初洛书中司命点破她剑法的破绽,她根本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所修的剑法竟是残缺的。

    而如今,哪怕完整的剑法已摆在面前,陆嫁嫁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解题的思路。

    幸好宁长久告诉自己,小龄的剑法是鱼王帮忙解开的,否则她作为小龄的师父,可真要羞得无地自容。

    虽说不耻下问算是一种美德,但她还是想在小龄心中维系一下自己崩塌了不少的形象的。

    只是越是心急,题便越是难解。

    最可恶的是,明明自己在静心修道,偏偏还有人总要来打扰。

    身后,细草碾过的声音轻轻传来。

    哪怕瀑布轰鸣,也未能将那声音掩住。

    一双雪白的足踏草而过,轻轻地踩在石板铺成的小道上,明明履尘而来,却似行于世外,玉足纤毫不染。

    今日司命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裳,白裳宛若浴衣,裸臂露肩,秀丽的后背也裸露出了一片,骨肉匀停,秀丽难语。

    “嫁嫁妹妹还没悟透?”司命浅笑着在陆嫁嫁身边坐下。

    陆嫁嫁衣裳得体,坐姿典雅,与司命清媚的模样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陆嫁嫁看了一眼司命今日穿的白裙,那身白裙紧致,只及膝,紧秀的小腿在阳光中发着明晃晃的光,弯下的足尖轻触泉水,在水面轻飘飘地涤荡着。

    莫说是其他人,哪怕是陆嫁嫁的心都不由跳快了些。

    而司命看着身边气质淡雅的女子,向着她清冷容颜上泛起过的羞意,亦觉赏心悦目。

    心思不纯的两人坐在瀑潭边。

    面对司命的问话,陆嫁嫁不愿示弱,道:“我早已参透,此刻只是在想,其间是否另有玄机。毕竟木灵瞳天性多疑,总得多防备些。”

    “哦,原来是这样子啊。”司命恍然道:“我就想,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凭借嫁嫁妹妹的智识,怎么可能解不出来。”

    陆嫁嫁淡淡道:“雪瓷妹妹多虑了。”

    司命伸出手,点了点她眼角那颗淡淡的泪痣,道:“嫁嫁妹妹出息了呀,都敢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了?唉,也对,洛书里我们独处之时,你对我百依百顺的,前几日宁长久没回来之前,你在我面前也乖顺无比,服服帖帖的,怎么你夫君一回来,这主母的架子就端起来了呀?”

    陆嫁嫁闻言微羞,她睫羽轻瞬,辩解道:“洛书时还不是雪瓷妹妹骗我,前几日……你当着小龄的面折辱于我,此事,我如何能罢休?”

    “折辱于你?”司命反问了一句,无辜道:“哪有呀?难不成你还想将你和宁长久的事隐瞒她?反正早晚都要说,不如痛快一些,况且小龄也不小了,你真以为你这个做师父的,就比那个傻丫头聪明?”

    “你……”陆嫁嫁被对方质疑着,却不知如何反驳。况且对方的质疑似乎不无道理……

    司命乘胜追击道:“我可是时常顾念嫁嫁妹妹的,在小龄面前,很多事我可没有说的,你该谢我才是。”

    “你住嘴!”陆嫁嫁呵斥道。

    “你?”司命叹息道:“唉,帮了你这么多,你却连句姐姐都舍不得喊,真是令人寒心呀。”

    陆嫁嫁赌气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雪瓷姐姐在她心中固然是前辈,是让她尊敬的。可如今知道了她和宁长久之间的许多事,这声姐姐便很难再叫出口了。

    司命道:“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陆嫁嫁淡淡道:“我一凡俗剑子,哪里敢生神官大人的气呢?”

    “凡俗剑子?”司命轻轻凑了上去,打量着陆嫁嫁清冷柔美的容颜。

    陆嫁嫁闭眸修炼,沉思剑术,对于司命轻薄的行为不为所动。

    司命看着她莹润地耳朵,凑近了些,吐气如兰:“世上哪有这样的凡俗剑子,怕不是投了仙子皮囊的窃贼,来,剥开让我看看,这副身子到底是从哪个仙人洞府偷来的?”

    温热湿润之气喷上陆嫁嫁的耳垂。

    陆嫁嫁身躯微颤,却见司命已贴了上来,十指弯曲如钩,露出凶巴巴的模样,宛若扑向猎物的狼。

    “哎,别闹了……”陆嫁嫁伸手推开她。

    司命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将那柔荑玉指抓在手中。

    陆嫁嫁很是无奈,心想雪瓷姐姐你都活了一千多岁了,怎么比小龄还幼稚呀。

    “呀……”陆嫁嫁忽地叫了一声。

    之间司命轻轻含住了她右手的指尖,抿于唇下,齿间轻咬,笑意清媚。

    陆嫁嫁俏脸微红,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你做什么呀……”

    司命松口,微笑道:“现在你夫君回来了,这纤纤玉指没了用武之地,委实可惜呀。”

    “你说什么胡话呢?!”陆嫁嫁银牙紧咬,彻底生气了。

    她念头一动,想要催动那纹印,但司命早有预料,以用境界将她的念头压了回去。

    “你……宁长久不会放过你的。”陆嫁嫁的话语透着些许委屈。

    司命道:“我这是激励你刻苦修行,早日迈入五道之中。”

    “骗子。”陆嫁嫁话虽如此,但她实际上确实被激励了。只要能一朝迈入五道,她便再也不用受司命的欺负了……这种想法听起来像是小姑娘家家之间的矛盾,却是她此刻情真意切的信念了。

    两人的意念正拉锯着,小龄蹦蹦跳跳地来了。

    这两天,她已渐渐适应了四只脚走路了,一蹦一跳的模样,好似一只随时会被老鹰抓去的嚣张兔子。

    “师父~”

    宁小龄高兴地跑了进来,九条尾巴欢乐地晃动着。

    瀑布边,宁小龄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司命一身白裙的丽影,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恩人姐姐,你也在呀……”

    司命微笑着看着她,道:“小龄,你来了呀。”

    宁小龄战战兢兢,九条尾巴缩成了一条,默默地藏在了小腹之下。

    司命看着她的模样,笑了笑,招手道:“过来,姐姐不抓你尾巴。”

    “哦……姐姐你说话算话。”宁小龄将信将疑,被迫走了过去。

    她看着师父微红的脸颊,意识到师父没办法护住自己了。

    “小龄,这些日子尽看到你在外面乱跑了,哪怕你如今变成了小狐狸,也不能懈于修炼啊。”司命嘱咐着。

    宁小龄低头认错:“嗯,我知道了。”

    司命看了眼陆嫁嫁,道:“你师父剑招的参悟似是出了些问题,你帮帮你师父吧。”

    “没有问题。”陆嫁嫁立刻否认。

    宁小龄也道:“师父这般厉害,哪里轮得到我来教呀?”

    陆嫁嫁不置可否。

    司命道:“那我考验考验嫁嫁,若是不过关,我可就替你夫君教训你了。”

    陆嫁嫁瞪着她,表示抗议。

    若是真依她所言,当着小龄之面,自己可就半点颜面不剩了。

    如今宁长久不在身边时,难道真就只好任由她作威作福么……

    陆嫁嫁颇为无奈。

    宁小龄是很护师父的,她央求道:“恩人姐姐,不要欺负师父了,你打小龄好了。”

    说着,她直立起身,摊开了自己软绵绵,毛绒绒的小爪子。

    司命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可从不打你师父的手心。”

    宁小龄呆呆地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自己误会恩人姐姐了呀,就说嘛,恩人姐姐人这么好的。

    陆嫁嫁不允许司命继续说下去了。

    她立刻起身,准备离开。

    “嫁嫁这是要去哪里?”司命问道。

    “练剑。”陆嫁嫁淡淡道。

    司命倒是没有阻拦。

    反正她三年五载地也破不开五道的瓶颈,届时哪怕破开了,自己也早归神国,若她胆敢上来报仇,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司命自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陆嫁嫁走了以后,宁小龄才意识到,自己又孤零零地落在了司命的手里。

    “恩人姐姐……”宁小龄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小时候,她便听渔夫说,一些信佛的人,总喜欢放生一些鱼啊龟啊,但总有些人好心办坏事,将一些本不该属于这个鱼塘的鱼龟扔进去,而那些外来的鱼龟通常凶猛异常,本地的小鱼小虾根本不是对手。于是原本和谐的环境被打破,整个鱼塘也都随之遭殃了。

    如今,宁小龄终于体会到了此种的真谛。

    “呜啊啊啊啊——”

    轰鸣的瀑布声里,宁小龄的叫声不停地响起。

    陆嫁嫁假装没有听到,怀着对小龄的内疚,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

    ……

    九幽殿巨大的光幕前,宁长久静静地立着,他的身前摊着无数的书籍,这些书籍按着某种标准,一叠一叠地放好了。

    宁小龄近日得了自由,像是野生狐狸一样无忧无虑地玩了几天。但他作为师兄的,终究要比师妹更关心师妹的。

    这些卷宗他已看了一夜一天了。

    闲暇之余,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司命在自己后院肆意纵火的模样了。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他也无可奈何。

    满桌摆放的卷宗,大部分都是古灵宗下设宗门的资料。

    古灵宗是掌管幽冥的第一大宗,其下小宗无数,遍布中土,各有其名,它们皆以古灵宗为倚仗。这也算是大宗在中土传播自己影响力的方法之一。

    而这些宗门,或大或小,多多少少拿捏着一部分权柄。

    宁长久将他们所在的位置和权柄的数量一一列好。

    他揉着脑袋,有些头痛。

    这些宗门数量庞杂,出于中土各个地方,哪怕是全跑一遍,想来也要一年的时间,而且,因为距离的原因,许多宗门的记载模糊,或许还需要重新核对一番。

    如何是好……

    “天榜……”宁长久想起了中土富有传奇色彩的天榜。

    只要赢得了天榜,便能发布一段话语。天榜拥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让这段话语中土皆知。

    这是宁长久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快的手段了。

    他搁下了卷。

    天榜中守榜的,皆是各宗各派赫赫有名的弟子,先前剑阁八弟子发布收徒之令,守榜三月,让整个中土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了许久,猜想着剑阁出世的原因。

    看来这次只能由自己前去了。

    也不知对手是谁。

    宁长久将靠在椅背上,盯着光幕,他的脑海中时常翻滚起司命先前的话语。

    有关神国的隐秘一经知晓,便在脑海中翻滚不休,宛若梦魇。

    尤其是那个被冥君成为‘暗主’的存在。

    当年真正杀死圣人的难道是暗主?

    暗主现在又以怎样的模样存在于世呢?

    莫非是……

    宁长久与司命都有了相同的答案。

    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该去看看嫁嫁与小龄了。

    宁长久起身。

    他不慎碰到了手边的年历。

    他随手将年历扶正。

    这是神宗的年历,与民间的不同。它会随着日月流转自动翻页,节气,凶吉,宜与忌以及此日的星体运转都描绘得分明。

    宁长久的视线微滞。

    除夕临近了。

    ……

    ……

    (感谢书友圣光老法师打赏的舵主+大侠!!感谢书友取名真麻烦1打赏的大侠!谢谢两位书友的打赏鼓励以及对本书的喜爱~么么哒。)

第三百零七章:晚来天欲雪

    除夕将近,古灵宗的弟子已陆陆续续散去。原本偌大的神宗,老一辈的修道者已在先前冥殿的惨祸中死得七七八八,如今整个宗门更没了生气。

    喻瑾的家并不远,所以她多滞留了几天。

    少女配着内门弟子的剑,两位仆役立在身后,为她背着鼓囊的包袱。马车已在门口备好,随时等待启程。

    喻瑾立在通往九幽殿的吊桥上远眺了一会儿。

    宁小龄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回身之时,发现树林里有一只小狐狸正盯着自己。

    她认得这只漂亮的灵狐,她在木堂上课的时候,时常能看到这只灵狐在外面快乐地蹦蹦跳跳。

    喻瑾原本以为是近日里宗中冷清,所以野生的灵狐才开始出没。后来她听说这只狐狸是新任宗主大人养的,每次灵狐在外面玩耍,最后总会被狐木面具遮颜的墨袍宗主给抓回去。

    大家对于这位新任宗主知之甚少,只是猜想会不会是一位狐妖。

    妖怪当人类修道者的宗主,哪有这样子的道理呀……

    只是如今古灵宗已不复昔日荣光,这般荒唐之事哪怕真出现了,也无人敢真正反抗,最多也只是私下抱怨,或者寄希望于剑阁、神楼之类的替天行道的大宗帮忙清理妖孽。

    而近日,洛发生的事也再藏匿不住,飞速传开,彻底震惊了整座中土。据说其余三座神楼的楼主都因此出关,陆续赶赴洛,一探究竟。与之相比,颠寰宗死了一位宗主,海国失了一位龙母,反而成了无关紧要之事了。

    而这位神秘的新宗主,据说是洛方向来的,还曾在颠寰宗出现过……

    众人心中惊异,也不敢有什么反对。只是许多时日过去了,宗中的一切依旧井然有序,并未发生什么灾难动荡。这位养了只小狐狸的新宗主,看上去好像是很善良的。

    宁小龄并不知道喻瑾的想法,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对“善良”二字嗤之以鼻。

    在她心里,现在的恩人姐姐简直坏透了!

    “小狐狸,我要走了哦。”喻瑾蹲下身子,伸出了手。

    宁小龄走了过去,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原本想与喻瑾说说话的,但如今这般模样,实在羞于启齿……还是等变成人之后再给她一个惊喜吧。

    喻瑾起身,温柔地看着小狐狸,总有一种熟稔之感。

    她对着小狐狸挥了挥手。

    宁小龄也伸出了小巧的爪子,与喻瑾挥手告别。

    喻瑾走后,宁小龄小心翼翼地躲在大树后面,目光警觉地张望着四方,如同猎物在搜寻着猎人的踪迹。

    “恩人姐姐应该没追来吧……”宁小龄怕极了司命,小声地自语道:“还是先去师兄那里避避难吧。”

    ……

    灵瀑边,陆嫁嫁还在参悟着灵术与剑法的平衡与契合之处。

    她天赋高妙,深谙剑理,一下午的推演与尝试之下,她终于寻到了思路,然后顺着这个线头,抽丝剥茧般将后面的剑招一一推算而出。

    “羁灾之剑?”陆嫁嫁并指划过身前,目光盯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剑,呢喃自语。

    虚剑剑光一盛,充盈而明,如虹光自身前抹过,长约三尺。

    陆嫁嫁点剑而出。

    那柄虚剑如有灵性一般,在空中翻飞弹跃,契合着羁灾之剑的招式,舞出了一道道凌厉纷乱的影。

    她目光盯着剑,确认剑招中再没有过往那些漏洞之后才轻轻松了口气。

    陆嫁嫁咀嚼着剑招中的妙理,不由感慨木灵瞳的天纵之才。

    “好剑法。”

    身后,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犹若雪溪过桥,冷冽而宁静。这般动人若天籁的声音在陆嫁嫁的耳中响起,却更似女魔头低语,直欲让她闻风丧胆。

    司命鬼魅般出现。

    全神贯注的陆嫁嫁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

    “不是说好我修成剑法之前不扰我的吗?”陆嫁嫁质问道。

    司命道:“妹妹这不是修成了吗?”

    陆嫁嫁道:“我还需打磨一番……”

    “打磨?”司命凑近了些,道:“嫁嫁不愧是剑体,果然要又打又磨才能成材呀。”

    陆嫁嫁看着她,无可奈何,她赌气般问道:“雪瓷妹妹,你……过往真是神官么?”

    这与自己曾经所想的神官,差距太大了些。

    司命立刻端坐,神色淡然,周围的轰鸣声渐小,灵瀑的流速渐缓,水瀑转眼间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雾。

    “不像么?”司命盘膝静坐,话语中不掺杂一丝情感。

    陆嫁嫁看着她这般清冷端庄的模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神明独坐之时对于人心的威压。

    她当然是想说不像的,但如今孤女寡女同出一处,她还是决定忍辱负重,暂时先依着这位姐姐。

    “还是……很像的。”陆嫁嫁违心道。

    “那,我与赵襄儿,谁更漂亮一些?”司命忽然问道。

    陆嫁嫁一怔,她并不真傻,她犹豫片刻,心想远水难救近火,远亲不如近邻……

    “姐姐更漂亮些。”陆嫁嫁声音越来越轻。

    司命轻轻拂袖,也不追究陆嫁嫁的话语是否真心,她微转过身看着灵瀑。灵瀑是她用时间权柄慢慢静止的,如今她的境界稳步回升,虽离巅峰差距巨大,但权柄的使用上明显得心应手了许多。

    陆嫁嫁看着瀑布中倒映的星光与月色,赞叹道:“恭喜雪瓷妹妹境界更上一层楼。”

    “恭喜?”司命看了她一眼,“我境界上升,妹妹真的是开心的吗?”

    “开心坏了。”陆嫁嫁叹气道。

    司命微笑道:“是么?”

    陆嫁嫁抿了抿唇,想要敷衍着回答一下,但她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

    瀑布从高处继续落下,白茫茫的水雾中,鸣声在耳畔喧哗,腾起的细小水气拍打在脸上,微微发凉。

    动与静在这一刻交替。

    瀑布之水重新流动,陆嫁嫁却静了下来,她像是被困在了时间的死水里,哪怕是衣袂都不在夜风中拂舞一下。

    “你……”陆嫁嫁艰难开口。

    司命笑看着她。

    举手投足之间,她已将自己的权柄笼罩在了陆嫁嫁的身上。

    陆嫁嫁的时间已经静止。

    “宁长久对你这样用过么?”司命幽幽开口。

    陆嫁嫁艰难地摇头。

    司命伸出手,手指轻轻地点中了她的额头,顺着额头滑下,落在了秀挺的琼鼻间上,她说道:“姐姐平日里是不是还是太宠你了呀?整日在姐姐面前端着架子,连句敬语都

    忘了叫,有了倚仗,嫁嫁妹妹就这般得意忘形么?”

    “我……没有。”陆嫁嫁咬字艰难。

    司命道:“还不知悔改?”

    陆嫁嫁欲哭无泪,哪怕是宁长久,也从未这般欺负她的。

    “我错了。”陆嫁嫁屈辱回应。

    司命冷笑道:“记打不记好。”

    陆嫁嫁抿唇不语,只希望司命的权柄早些耗尽,然后自己找个理由借机逃走。

    反正剑法也已悟透,这灵瀑的充沛灵力于她而言裨益便没有那么大了。

    司命道:“你现在是不是想着要回宁长久那里躲着呀?”

    “我……”心事被戳破,陆嫁嫁心中羞恼,却也是不方便承认的。

    司命微笑道:“有什么分别呢?在我这里是被欺负,在他那里也是被欺负,区别无非就是挨打与挨……呵,耳根子都红了呀。”

    陆嫁嫁闭着眼,意识到自己的耳朵已落到了女魔头的爪子里。

    “姐姐……”陆嫁嫁决定暂时屈服,虚与委蛇道:“嫁嫁错了,雪瓷姐姐饶了我吧。”

    “真的错了?”司命看着她委屈的模样,问道。

    “嗯。”陆嫁嫁道。

    司命训斥道:“你可是主母大人,怎么可以对我一个奴儿说这样的话呢?”

    “……”陆嫁嫁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这哪里是神女呀,分明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女强盗!

    ……

    “噔噔噔。”

    宁小龄跳上了窗子,伸出爪子敲了敲。

    宁长久搁下了笔,望向了那里,柔声道:“进来吧。”

    宁小龄高高兴兴地跳了进来。

    她看着这个温馨的房间,看着桌案上堆着的卷与烧着的灯,心中感动。

    “还是师兄这里最好了。”宁小龄嗖得一下蹿了过来,一跃上床,在床榻上左右翻滚着,爪子挠着被子,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宁长久笑道:“哪里是不好的呢?”

    宁小龄道:“没有强盗……啊不,没有恩人姐姐的地方就好了!”

    “强盗?”宁长久有些吃惊:“这是你给司命起的绰号?”

    宁小龄立刻摇头:“没有的!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恩人姐姐!”

    宁长久双手拢袖,笑看着趴在床榻上的小狐狸,道:“这两天你们和司命相处得还好么?司命没有欺负小龄吧?”

    “没……没有的。”宁小龄支支吾吾道:“恩人姐姐和师父也是相处非常融洽的。”

    宁长久笑着,大概猜到了这两天司命如何嚣张了。

    “等师兄忙完了关于冥国的事,帮小龄去打强盗,好不好?”宁长久笑道。

    宁小龄听着这哄孩子一般的话语,有些无奈,她可不敢随便答应,只是弱弱道:“辛苦师兄了。”

    宁长久看着这些书卷,有些头疼。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小龄啊,这座九幽殿,再过段日子可能就要成为你的府邸了,到时候此处便是新的冥殿,你需坐镇于此,统揽人间散落的幽冥权柄。”

    “一个人么?”宁小龄担忧地问道。

    宁长久道:“若小龄觉得孤单,我可以让你司命姐姐来陪你的。”

    “不孤单!一点也不孤单!”宁小龄断然道,炯炯有神的狐瞳中颇具使命感。

    宁长久一边理着卷,一边微笑道:“不孤单就好……对了,等我们一同过完了除夕,师兄要去趟中土中部,可能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两个月!”宁小龄一惊。

    宁长久问:“怎么了?”

    宁小龄睁大了眼睛,问道:“师兄……我能跟你一起去么?我可以做一个移动的冥殿的。”

    宁长久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天榜,坐镇天榜只能一个人。”

    宁小龄心想师兄你在的时候我还有地方避难,你要是走两个月,强盗姐姐还不把我和师父……

    宁长久笑了笑,道:“放心,我临走之前,会好好嘱咐你恩人姐姐的,让她少欺负欺负你。”

    宁小龄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问道:“师兄,你……和恩人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宁长久道:“能有什么关系?别胡思乱想。”

    宁小龄道:“我才不信呢!她都这样作威作福了,师兄也不管管她,肯定是个关系户!”

    宁长久道:“我这不是更担心小龄的安危么?”

    宁小龄看着那一摞摞书卷,看着心疼,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躲在别自理,梳理着自己的九条尾巴,道:“师兄,恩人姐姐这般漂亮……你,真的不动心么?”

    宁长久平静问道:“在小龄心里,师兄难道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见色起意的人么?”

    宁小龄默默地看着他。

    她虽很不愿意承认,但襄儿姐姐,嫁嫁师父和……恩人姐姐,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师兄虽总是以正人君子自居,可这说法似乎也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了唉。

    “当然不是!”宁小龄斩钉截铁道。

    “那不就好了。”宁长久悠悠道:“有襄儿,嫁嫁和师妹,师兄就已经知足了。司命姑娘再美又与我何干,我如今与她姑且算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罢了。”

    “真的假的……”宁小龄不太相信,毕竟她可是亲耳听师兄说过些什么‘不怕死的才会贪图美色去娶赵襄儿’、‘陆嫁嫁一直是我所尊敬的师长’之类的话。

    师兄出尔反尔也不是一两天了。

    只是若司命姐姐真成了师兄的三老婆……那以后遇到了襄儿姐姐了,怕是要日日夜夜鸡犬不宁了。

    宁长久看着小狐狸,道:“现在连师兄的话都不信了?”

    “相信的!”宁小龄认真道。

    她默默地蜷在被子里,看着师兄认真看书的模样,不愿意出去了。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夜了。”宁长久忽然说道。

    “是啊。”宁小龄回忆道:“三年前的除夕夜,我们是在临河城度过的,原本说好要去看灯节的……可惜发生了那样的事。”

    宁长久道:“今年没人再打扰我们了。”

    “嗯!”宁小龄道:“我们可以一同去衣裳街玩,那里很繁华的,到时候小龄给师兄指路!”

    ……

    是夜,司命以宗主的身份解开了笼罩古灵宗的阵法。

    人间的雪花飘坠了进来,落到了空寂的宗门里。

    墨檐青瓦的建筑上,司命足尖轻点檐角,身影古静,若凌波于夜,她看着雪天里依旧分明的月亮,陷入沉思。

    陆嫁嫁挽着剑,注视着阁上望月的女子,脚步微停。

    她原本想趁着司命不在,偷偷去寻宁长久的,不曾想司命竟无耻地堵在了必经之路上。

    司命从月亮上收回了目光。

    她望向了雪花纷飞里,那袭比雪更冷冽,比梅更清幽的影,微笑道:“嫁嫁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呀?”

    今日陆嫁嫁算是被司命欺压得服服帖帖了。

    陆嫁嫁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幽殿,抿着唇,片刻后无力地开口还是道:“我……是来寻姐姐的。”

    “原来是这样啊。”司命微笑道。

    她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司命从檐角轻轻跃下,来到了陆嫁嫁面前。

    “寻姐姐做什么?”司命问道。

    陆嫁嫁低着头,眉目温顺间咬牙切齿道:“白日里有些剑招未能明悟,故而向姐姐请教。”

    司命冰眸微眯,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道:“好,今晚姐姐好好教你。”

    “有劳雪瓷姐姐了。”陆嫁嫁行了一礼。

    她抬起头,看着雪路尽头的高楼,欲哭无泪。

    正当司命要领着她转身离开之际,九幽殿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微光落到了夜色里。

    淡而暖的烛光中,纷飞的雪更真切了些。

    宁长久穿着宽松的白衣从中缓缓走出,道:“司命姑娘,你这是要领着嫁嫁去哪里?”

    司命道:“教妹妹剑术啊,怎么了?你有意见?”

    宁长久道:“我也有些事要寻嫁嫁。”

    司命看向了陆嫁嫁,道:“你要随谁走?”

    陆嫁嫁佯作犹豫,给了些司命面子之后,立刻走向了九幽殿的方向。

    司命看着陆嫁嫁的背影,有些生气,自语道:“女大不中留。”

    宁长久看着司命,笑问道:“外面天寒,司命姑娘要不要一同来取暖?”

    司命可不想被他们报复。

    她幽幽道:“不必了,我还有要事。”

    说着,女子的身影在夜色中一晃,宛若也化作了一片轻飘飘的雪,随风散在了黑暗里。

    陆嫁嫁回身看了一眼,然后走入了门内。

    ……

    微明的灯火里,陆嫁嫁解下了披在身上的红绒大氅,抖去了氅上的雪,将它轻轻挂在衣架上。

    陆嫁嫁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看着宁长久因为疲倦而略显清瘦的脸,微笑着施了一礼,道:“夫君晚了几分才开门,是不是故意的?”

    宁长久微怔,看着陆嫁嫁一改平日的清冷,可以想见自己开门是多令嫁嫁感动了,唉,这司命确实过分了些……看来是需教训教训了。

    只是现在……

    宁长久替她掸去了肩与发上的雪,委婉提醒道:“现在……不必喊我夫君的。”

    “嗯?”陆嫁嫁不解,心想在外人面前才以师徒相称,私下里不喊夫君喊什么呢?难道说……

    陆嫁嫁更羞了些。成功逃离司命的魔爪,她本就欣喜,此刻于温暖烛火中看着宁长久的模样,回忆着他入冥府的几日里,自己的心焦与担忧……她心中的那池春水不由地随风微动。

    原来……你是想这样啊……她自以为明白了。

    陆嫁嫁微微一笑,她对着宁长久眨了眨眼,樱唇轻启,话语轻婉道:“嫁嫁……见过师父,不知师父半夜召见徒儿来此,是要……做什么呀?”

    这妖精剑仙……宁长久看着陆嫁嫁难得露出这番情态,同样心绪难平。只是现在……

    “没……没什么呀。”宁长久倒是有些局促,主动让步了。

    陆嫁嫁却不肯依,她说道:“师父是觉得嫁嫁白日里学剑不利,想要训斥责罚?嫁嫁早便与师父说过了,嫁嫁犯错之时,师父若要锻剑……”

    她轻咬樱唇,低着头,不再往下说,而是缓缓转身走到了窗边。

    她的手扶在了窗下的木檐上,目光注视着窗外的雪夜,微微弯下了身子。

    暖色的烛光里勾勒的身影,足以颠倒任何一幅尘世画师勾勒的卷。

    若是平日里,宁长久早难自持。

    可今天……

    “嫁嫁……”宁长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嗯?”陆嫁嫁挽着发丝,微微回首。

    忽然间,她怔住了。

    只见床榻的被子下,探出了一对毛绒绒的狐狸耳朵。

    这一刻,整个屋子安静得宛若冥殿。

    见外面没有动静,躲在被子下的宁小龄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的狐狸耳朵漏出了来了,她一双爪子抓着被子的边缘,战战兢兢地探出了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立在窗边的,师父的身影。

    此刻的陆嫁嫁哪还有半点柔婉之气。

    窗外而来的寒风不停吹来,雪花不停地撞着窗户,咿呀作响,陆嫁嫁神色冰冷,丝发贴颊狂舞,飞扬的衣袂间杀意蔓延,她玉身长立,娉婷身姿宛若古剑刹那出鞘,险些将屋内的烛火都一气斩灭。

    “师……师父……小龄聋了瞎了,小龄什么也没有看到啊!”宁小龄用被子捂着自己,感受着师父的杀意,瑟瑟发抖。

    “宁!长!久!”陆嫁嫁陡然回头,望向了立在一旁,一脸无辜的少年。

    “嫁嫁,你听我解释!小龄她只是……”

    “唉,我刚刚想和你说的呀,谁知道嫁嫁你这么……”

    “没有没有,都是我的错。”

    “嫁嫁冷静,别动手……”

    “嫁嫁别打了,饶命啊……”

    “这些书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事关小龄安危,这个真碰不得。”

    “你要谋杀亲夫啊!”

    “你打我可以,别去欺负小龄,此事与小龄无关……啊!”

    宁小龄听着师兄的惨叫,躲在被子里,弱弱道:“嗯!都怪师兄的,师父你去打师兄,不要打我。”

    “???”宁长久被陆嫁嫁满屋子追杀着,听着师妹的话,更悲从中来了。

    九幽殿里,剑气明灭,烛光闪烁,数楼高的大殿一夜鸡犬不宁,从一楼到顶楼,又从顶楼到一楼,间或还有狐狸跳来跳去躲避的身影。

    “司命……”

    九幽殿中,宁长久的声音忽然传来:“神官大人你在哪里呀,快来管管你妹妹啊。”

    司命坐在殿外,隔着漫天大雪,听着殿中隐约传来的惨叫,嘴角忍不住勾起。

    她解下了腰间崭新的酒壶,抵在唇边,轻轻饮了一口。

    过往她是很少饮酒的。

    她是神明,酒的烈性对于她而言无异于水。

    但今夜,她心血来潮小酌一口,看着九幽殿中温暖的烛光,却有些微醺了。

第三百零八章:强盗众人推

    红漆的窗棂上,蔷薇似的木纹生长着,白色的窗纸覆着薄冰,光线模糊地透进来,阳光下的世界氤氲着寒气,案上釉色纯净的淡青瓷瓶里,红梅妖冶地透着幽香。陆嫁嫁立在窗边,光透过薄冰,从不同的角度折射过来,照着她雪白的衣裳,落在地上的影子显得模糊。

    雪还未停,檐角的冰棱偶有滴水,她看着窗外时而飞来的碎雪,沉默不语。

    宁长久从床榻上起身,枕侧余温犹在,他伸手触了触,随后顺着影子望去,视线里,唯见女子玉立,象牙色的雪颈盛着光,明亮耀目,云衣缥缈,好似随时会融化在光里。

    “醒了?”陆嫁嫁转过头,淡淡问道。

    宁长久披上了衣裳,看向了她的眼睛。

    若这眼睛是一方明鉴,鉴中一旦映照尘世,尘世便要于棱镜里颠倒了。

    宁长久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神情渐渐清明,他捂着头,无力道:“近来阅卷看典,身心困乏,故而我要……再睡会。”

    宁长久正要躺下,便听铮然一声。

    案上笔洗中的水振起了细细的纹。

    宁长久瞳孔微缩。

    一柄银色小剑悬停眉心,剑尖如针,杀意盎然。

    宁长久身子贴靠在墙壁上,一动不敢动。

    “嫁嫁……你,这又是怎么了?”宁长久道。

    陆嫁嫁冷冷道:“昨晚的帐可还没有算清呢。”

    宁长久不知死活道:“嫁嫁徒儿还没有满足?”

    “放肆!”陆嫁嫁袖间手指一转,剑灵同体瞬启,周围的木桌瓷碗、花灯墨笔顿时覆上了霜雪般的剑气,宁长久的视线里,窗边和煦的光芒忽暗,整个视线里,唯剩下陆嫁嫁的身影最为分明。

    陆嫁嫁意念一动,无数道剑意化作的小剑纷纷射向了宁长久。

    叮叮叮的身影不停响起。

    片刻之后,那些剑意精准地绕着他身体的轮廓扎了一圈。

    宁长久话语立刻软了下来,讨饶道:“师尊放过我吧。”

    陆嫁嫁深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宁长久问。

    陆嫁嫁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冷峻,不怒自威。

    宁长久无奈道:“我还能去灭了师妹的口不成?”

    陆嫁嫁道:“反正你要想办法。”

    “师妹也不是小孩子了,早晚会知道这些的。”宁长久语重心长道:“嫁嫁不用因为这个芥蒂什么……师妹这么乖,肯定也会懂装不懂,假装不知的。”

    “自欺欺人。”陆嫁嫁道。

    昨夜那番话,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像是自己的醉酒之语。

    自己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偏偏还让小龄听到了……

    “小龄怎么在你房间里的?”陆嫁嫁冷冷问道。

    宁长久道:“小龄来的目的……和嫁嫁是一样的。”

    陆嫁嫁一怔,琥珀色的耳垂通红,她脸上的清冷之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之感,她盯着宁长久,嘴唇微颤,眸光闪烁,不敢相信道:“你……你居然想对小龄……她可是你师妹啊!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陆嫁嫁清叱怒喝,话语如刀。身旁的红梅瞬间化作齑粉落下,只余一根光秃秃的铁杆黑枝。

    陆嫁嫁一怒之下转身离去,直欲摔门而出。

    “?”宁长久也愣住了,他感受到那绕着身体轮廓震动的剑意,震惑道:“小龄是来躲司命的呀,难道嫁嫁不是?”

    瞬间,屋内杀意俱净。

    “……”陆嫁嫁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沉默地看着宁长久。

    雪从窗外吹来。

    宁长久有些紧张。

    陆嫁嫁咬着唇,想起自己先前再次的失语,更恼了:“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说得很清楚了啊。”宁长久无辜极了。

    “你哪里说清楚了?分明是故意……”陆嫁嫁冷哼一声,眸光更怨。

    宁长久忍无可忍,道:“分明是你胡思乱想!”

    “还不是你故意引导我,想羞我气我。你和雪瓷才是一丘之貉!你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师尊了。”陆嫁嫁话语严厉,饱含怒气。

    宁长久喊冤道:“嫁嫁你拍拍胸脯好好想想,小龄现在就是一只狐狸啊,我就算……对吧?”

    陆嫁嫁一愣,这才醒悟过来,发现自己确实是误会他了。

    但她岂能认账,吵架所讲究的,不就是无理取闹的气势么?

    “狐狸又怎么样?你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陆嫁嫁冷冽道:“若你心里无鬼,为什么我一进门你不告诉我小龄在屋里?分明是你刻意戏弄我,还想狡辩?”

    “……”宁长久心想昨晚分明是你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呀……他悲愤道:“我昨夜就不该给你开门!”

    “嗯?”陆嫁嫁神色更冷:“不给我开门给谁开?还是说,你想与小龄独处一夜,倒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打搅你们了?”

    宁长久道:“嫁嫁与司命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见嫁嫁低眉顺眼的呀。你也太欺软怕硬了些!”

    陆嫁嫁道:“你还好意思说,将虎引来,也不知约束。”

    宁长久道:“司命姑娘虽与我相识已久,但……她不是你在洛书里拐来的么?”

    陆嫁嫁道:“我与司命姑娘本来情谊单纯,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才成现在这样的?你整日就知道在外面沾花惹草。而你不在时,我每日只是清静修行,严于律己,到头来,你竟还怪罪起我来了?”

    宁长久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看着陆嫁嫁幽幽的目光,脑子骤然一亮。

    陆嫁嫁当然不是单纯诉苦什么的。

    他佯作惭愧地低头,略一沉吟,问道:“你和小龄都叫司命强盗姐姐?”

    陆嫁嫁嗯了一声:“我当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宁长久露出了同仇敌忾的神情:“除夕之后,我要赴往天榜。但在此之前,我怎忍见嫁嫁受欺负?今夜除夕,我们去衣裳街看过灯赏过烟花后,夫君帮你把面子都寻回来。”

    “真的?”陆嫁嫁问。

    “那是当然。”宁长久平静道:“俗话有云,强盗众人推!”

    ……

    ……

    今夜是除夕。

    宁小龄跑在细软的雪地里,看着天空中白茫茫飘落的雪,心中孤单。

    唉,这下好了,去见司命姐姐,司命姐姐会欺负自己,去见嫁嫁师父,师父怕是要往自己的口中塞球。师兄肯定也是站在师父那边,毫不犹豫把自己卖了那种……也回去不得了。

    明明最亲近的人都在身边,宁小龄眺望雪崖,却感受到了一种举目无亲的悲凉。

    她百无聊赖地去了幽月湖。

    谛听正老气横秋地坐在冰面上,捋着自己雪白的猫毛,宛若老僧入定。

    它的身前,开着一个冰坑。

    “谛听,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宁小龄好奇地问道。

    谛听道:“显而易见,我是在抓鱼!”

    宁小龄皱着眉头,道:“你居然要偷偷吃鱼?这让恩人姐姐知道了,你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鱼王转过头,它眼睛幽绿,身体明显瘦了不少,它叹气道:“我与那女人不过有些过节,又没有血海深仇,犯不着盯着本猫不放,再说……不是有你帮我吸引火力吗?”

    “……”宁小龄看着谛听,道:“听师兄说,你以前叫鱼王?”

    “俱往矣。”鱼王淡淡道。

    宁小龄看着它身前打的冰洞,问道:“你以前叫这个,是因为很会捕鱼吗?”

    鱼王摇头道:“不是的,是因为我曾经守着一方不大不小的鱼塘。”

    宁小龄问:“守着鱼塘?”

    “是的。”鱼王道:“那个鱼塘里的鱼有老的,有小的,有凶猛的,有懦弱的,我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它们是我朋友。”

    宁小龄问:“既然它们是你朋友,那你怎么还整天吃鱼呀。”

    鱼王振振有词道:“我吃鱼,但不吃我朋友,前者是天性,后者是道德。我是一只有准则的猫。”

    这一刻,宁小龄忽然觉得,师兄的道德准则好像连只猫都不如……

    宁小龄看着那个冰窟窿,又问:“凿了个洞,都不撒点饵料,你这样子抠门,真的抓得到鱼吗?”

    鱼王悠悠道:“当然能抓到。”

    宁小龄问:“为什么呀?”

    鱼王道:“你看,这幽月湖已是千里冰封,鱼儿不可能从其他任何的地方出去,这是它们打不破的苍穹,而我是坐镇于此的神明,给它们的天空打开了一道状似自由的缺口,我不需要许诺什么,也不需要欺骗它们,它们自会循着道路,蜂拥而来的。”

    宁小龄将信将疑。

    不过看谛听这自信满满的坐姿,确实有一种神明高座天外的感觉,仿佛它就是这片冰湖绝对的统治者。

    果然不出鱼王所料。

    没有过多久,那个冰窟窿里,深青翡翠般的湖水中,一条条银白色的鱼从幽邃里窜出,纷纷涌到了水面上,在水中跳跃着,看上去很是欢快。

    鱼王冷冷地看着它们,发出了一声哀叹。

    “你看,这就是愚蠢的鱼啊。”鱼王叹息道:“它们觉得安逸的湖底太过压抑,它们把窟窿里照下的光当做希望,跟着它的指引,纷纷窜上湖面,奔向它们所以为的自由,可是呢?”

    鱼王悲哀道:“鱼的宿命只是水,它们离开了水,就什么也不是了。我是神明,或许我无法看到冰湖下的世界,但我只需要给它们希望,它们就会把自己鲜美的肉质送到我的面前。”

    “这个过程里,它们甚至会为之歌颂,将这追光之路命名为……修行!”

    鱼王这样说着,伸出利爪,如刀锋出鞘,将一条跳出水面的银鱼抓在了手里,然后随后扔到一旁的鱼篓中,打算等会带回家烤。

    “明白了吗?”鱼王看着宁小龄。

    宁小龄听着谛听的话语,感觉自己明白了。

    “这座冰湖就是一个世界……”宁小龄缓缓开口:“坐在世界之上的是神明?修道……只是一个谎言?”

    鱼王露出了微笑,它利爪在光中闪动着,将那些银鱼抓入自己的篓中,它骄傲道:“没错,对于这些小鱼小虾而言 ,我就是至高无上的神国之主!”

    啪哒。

    鱼王的脑袋忽然挨了一记,它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上。

    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是一颗雪球砸了自己。

    “什么胆敢袭击至高无……”鱼王望向了一边,只见一袭黑裙在风雪中摇曳。

    它立刻噤声,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鱼篓。

    宁小龄同样抱着尾巴瑟瑟发抖。

    司命走到了鱼王身边,看着满满当当的鱼篓,夸赞道:“收获颇丰啊……”

    鱼王解释道:“我只是在给小龄传授道理。”

    “嗯,不错。”司命点点头,道:“那道理传授完了,道具我就拿走了。”

    “……”鱼王敢怒不敢言。作为冰湖的‘神国之主’的它,被司命举手投足之间轻易镇压了。

    司命右手提着鱼篓,左手拎着小龄,微笑着离开了。

    鱼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你好歹把鱼篓还给我啊!

    小龄同样生无可恋地看着鱼王。

    鱼王缓缓告诫道:“这就是天外有天啊……”

    ……

    ……

    宁长久与陆嫁嫁师出有名地去讨伐司命时,司命却似早有预感,已不在屋中,连带着宁小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是不是包庇她,偷偷通风报信了?”陆嫁嫁质问道。

    宁长久道:“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陆嫁嫁哼了一声,道:“我过去可是对你深信不疑的,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你可得好好反思反思。”

    宁长久叹了口气。他略一反思,在心里默默将之怪罪于陆嫁嫁的不理解和无理取闹。

    宁长久道:“没事,还有一整夜的时间,想来司命是跑不了多远的。”

    陆嫁嫁问:“那你上哪里去抓她?”

    宁长久道:“她带着小龄走了,显然是没有走远的,应该是去衣裳街了。”

    陆嫁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宁长久微笑道:“我们去看灯节与烟花,顺便去抓强盗。”

    陆嫁嫁同意。

    夜色渐渐降临,衣裳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宁长久与陆嫁嫁凭借着古灵宗的身份牌畅通无阻地入了城。

    沿着街道,一排排明亮的彩灯鳞次栉比地亮着,它们的灯纸上皆以彩笔绘制,笔墨间似抹有荧光的粉末,在微风中旋转着,在烛光中变幻着。

    车与马在宽敞的道路中央驶过。

    宁长久驻足。

    车马上飞旋的灯影拂过陆嫁嫁清丽的侧脸,人流间的交谈声在耳畔轻盈起落,顺着繁华淌向了长夜的深处。

    “许久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了。”陆嫁嫁道。

    宁长久道:“当日的彩眷仙宫,远比这里更美的。”

    “那不一样。”陆嫁嫁道:“彩眷仙宫是美,但我们一直在思考美背后的意味,心弦始终紧绷,也没什么闲暇去欣赏。”

    宁长久轻轻点头,微笑道:“那今夜我们不也是来抓人的?”

    陆嫁嫁道:“这倒不急,反正跑得了老虎跑不了狐狸。”

    宁长久微笑着摇头。

    陆嫁嫁与宁长久皆是一袭白衣,他们在这身穿貂衣棉袄,身罩披风厚氅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墙壁上的琉璃彩灯努力地给他们打着光,似要将这座城市的奢华烙印在他们的衣襟上。

    宁长久与陆嫁嫁走在交织的光影里,不似仙人,

    更似人间过客。

    穿城而过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

    宁长久与陆嫁嫁站在长桥上眺望。

    远处最大的歌楼上,一条条红艳的彩带顺着高楼的飞檐翘角滑落,它们的边缘似也烧着火,高楼之前,凤鸟蟠龙,海兽仙佛一同舞着,垂纱挂彩的玲珑小轿如彩鳞大鱼陆陆续续地来到灯火通明的楼前。

    “你小时候过除夕也是这般情景么?”宁长久随口问道。

    陆嫁嫁看着斑斓的夜和斑斓的河水,抚着栏杆静静地想了想,轻轻摇头,“我记不清了,除夕和平常的日子,似乎也没有区别,只记得外面很吵,吵得人心烦,睡不了觉。”

    宁长久听着她的话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嫁嫁不喜欢热闹么?”宁长久问。

    陆嫁嫁轻轻摇头:“倒也没有。”

    “为什么?”

    “因为除夕有年兽呀,若是不吓跑年兽,年兽晚上会把小孩子吃了的。那时候我还很小……所以吵点总比被吃掉好。”

    “可惜我没有从小就遇到嫁嫁。”

    “哼,我小的时候你可还没出生呢。你要青梅竹马,倒是可以早些去赵国寻你那未婚妻去。”

    “我可不想幼年夭折……”

    “唉,总是背后说人坏人,也不知道当着襄儿妹妹的面,你是怎么说我的?”

    “当然都是好话。”

    “不信。”

    “……”

    两人携手走过了石桥,脚步迟缓,目光漫不经心地向着四周张望,林立的街楼里,喧沸着不同的气息,它们用各自的颜色妆点着夜。河流的水声在耳畔远逝,屋檐下的吆喝声更近了,腾腾热气扑了出来,对抗着风雪,觥筹交错的声响在夜色里碰碎。

    远处,一个个形若纸鸢般的飞鱼大灯乘风而起,大鱼的两端系着许多萤火之灯,灯光贪婪地翻到在人们的瞳孔里,交错变幻。大灯首尾相连,如横跨良夜的长桥。

    “长大后才知道,原来除夕是美的。”陆嫁嫁说道。

    宁长久微笑道:“美景与美人相见,自是一见如故的。”

    陆嫁嫁笑着轻哼了一声,也不理他的夸赞,沿路来到了一家水粉店里,自若地走了进去。

    宁长久跟在身后。

    “不施脂粉的嫁嫁也要入乡随俗了?”宁长久问道。

    陆嫁嫁道:“只是觉得这些瓷瓶子好看,里面的胭脂水粉倒是不喜。”

    宁长久赞叹道:“这里的商户就喜欢你这样买椟还珠的客人。”

    陆嫁嫁回应道:“我确实不如你精明,你拜我为师,拜师礼都没送过,反是我把自己倒贴过来了。”

    宁长久道:“所以我也喜欢嫁嫁这样的客人呀。”

    “别客人客人的,听起来我们好像是……那种关系一样。”陆嫁嫁道。

    陆嫁嫁一边说着,一边购置着东西。

    最后名义上是宁长久付钱的。

    银子的来源,自然是离开谕剑天宗时,挪用的那一笔宗主的钱……

    “这里的除夕也叫祷春节,城中最美的少女会去玉台楼阁上念词祭天,还有诗词花灯大宴之类的活动。慕家和喻家的小姐都是很美的,去的不知是哪位。”宁长久说着自己对于衣裳街的了解。

    陆嫁嫁道:“你想去看看最美的少女么?”

    宁长久注视着她,认真道:“不是正在看么?”

    陆嫁嫁扭过了脸颊,淡淡问道:“不是说要去抓在逃的司命和小龄么,怎么?你想徇私舞弊,纵容她们一条生路?”

    宁长久道:“她们就在城中,但司命诡计多端,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再逛逛吧。”

    “你怎么确定她们在这里?”陆嫁嫁问。

    宁长久笑而不答。

    两人顺着繁华的街市一路走去。

    他们在街边吃了一碗圆子。

    旁人或互相祝贺,或谈论着世家公子与小姐,当然,最多聊的,还是今日洛、古灵宗的事,这些在他们心中宛若神仙洞府般的存在一夜之间倒塌衰败,总能引起人们的无数担忧。

    吃过了圆子,宁长久与陆嫁嫁继续逛着街,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两人大部分时候有说有笑,但宁长久时而也会因为自己的调侃惹来‘杀身之祸’。

    一路追闹着,两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城市的中央。

    天空中许多颇有道行的女子修道者身穿华裳,飞天而舞。

    最中央的,灯火燃烧的大楼里,衣裳华美的大人物进进出出。

    宁长久给守门的出示了木牌,守门者立刻递上了面具,恭迎他们进去。

    古灵宗宗主级别的牌子,在衣裳街是真正畅通无阻之物。

    “来这里的人,都要带上面具。”宁长久将守卫发的面具递给了陆嫁嫁,一人一个,带在了脸上。

    陆嫁嫁道:“我们这两身白衣混在里面,戴不戴面具有什么关系呢?”

    宁长久道:“司命认不认得出我们不重要,相反,她认出了我们,可能还会主动寻衅,赌我不认识她。”

    陆嫁嫁觉得此言有理。

    他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一个女侍者立刻招待了上来,将菜单递给了他们,宁长久与陆嫁嫁点了许多菜,等待的时间里,珍馐玉馔一一上桌。

    楼中歌舞升平,彩裙飘舞,形形色色的人在面前走来走去。

    这里都是有大身份的人,他们都带着各色各样的面具,漫天阔论着。面具是身份的象征,唯有那些小厮,侍者才露着脸,因为这样才可以给客人在除夕夜最美好,最真挚的笑容。

    “那个像不像司命。”陆嫁嫁指着一个戴着妖狐面具的女子,猜测道。

    宁长久点头道:“有点像的。”

    “上去看看?”

    “不去。”

    “那就不是了。”陆嫁嫁推断着,又看向了另一个方向,道:“那个女子带着很厚重的围巾,想来是为了遮掩小龄的。”

    宁长久道:“嫁嫁推断有理。”

    “又不是?”陆嫁嫁蹙眉。

    宁长久摊手道:“我哪里知道呀。”

    陆嫁嫁道:“说好的强盗众人推呢?如今小龄与她为伍了,你也不上心。哼,除夕之夜,众叛亲离,真真是没有更可怜的事了。”

    宁长久笑着安慰道:“等吃过了年夜饭再慢慢找,今夜还很长的。”

    陆嫁嫁道:“我都要被你气饱了。”

    话语间,女侍者端着菜典雅地走来,微屈身子,将它们依着次序放在桌上,动作一丝不苟。

    陆嫁嫁的目光还在楼中的众人里游走。

    啪嗒。

    宁长久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女侍者的手腕。

    “抓到你了。”宁长久微笑道。

    ……

    ……

    (本书首发在网qwq)

第三百零九章:东风夜放花千树

    “是她?”陆嫁嫁看着这忽如其来的一幕,也吃了一惊。

    但细想之后却也合理,司命这样的性子,定会在所有人都带面具时选择不带,然后大大方方地走到你的面前愚弄你。

    这是她狡猾的手段也是她致命的漏洞。

    “这位公子你做什么呀?”

    侍女轻轻呼痛,话语努力维持平静:“楼里有楼里的规矩,若你想要歌姬相陪,可与管事的说,但若坏了规矩,无论是哪里的大人物,可都要逐出去的。”

    宁长久看着她,道:“还装?”

    “装什么呀?公子,此事现在尚有周旋的余地,你若是再不松手……”侍女维持着仪态,轻声告诫着。

    陆嫁嫁忽然抬起头,望向了楼顶,道:“你看那里。”

    宁长久抬头望去。

    二楼上,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妖狐面具的女子凭栏望向了这里。

    面具后的容颜被什么遮住了,无法看清,却似在笑。

    宁长久眯起了眼。

    侍女也道:“当着你的妻子的面还轻薄于我,楼里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陆嫁嫁也低声问道:“是不是弄错了?”

    宁长久看向了楼台。

    那个妖狐黑袍的身影一闪而过,转瞬没了踪影。

    陆嫁嫁正要起身去追。

    宁长久也微微分神,松开了手。

    异变忽生。

    歌楼内,灯火好似还在旋转,散射的光好似石蒜花的细卷的瓣,莺啼燕语在辉煌的火光中穿插碰撞,珠帘帷幔映着舞女身影,八幅荷风的裙袂迎光而动。丝桐之侧独坐琴女雅姿,六弦纤直的绿绮柔靡而振。

    这是一幅定格的画面,梦幻如长卷。

    整个阁楼的光与影便这样停住了。唯有琴声努力地摆脱着这种束缚,缓慢地挣入耳中。

    侍女面带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她早就做好了被看穿后的准备。她也在赌,赌宁长久也会自负,不会第一时间驱动奴纹验证。给自己争取引开他注意力的时间。

    但她的笑容很快凝固了。

    “自从遇见你开始,你所做的事总没有逃出我的预料。”

    时间明明已被冻结,宁长久的声音却依旧缓缓地传了出来。

    他转过了头,望向了侍女,报以笑容。

    司命的境界是远超过他的,此刻若她选择直接以全部境界压上对方的精神,或许会有很大的胜算。

    但断界城时,她在境界的压制下面对宁长久,已败了多次。

    尤其是最后城中的巅峰对决,更给她烙下了耻辱的,难以抹去的奴纹。

    她看到这抹熟悉的微笑,瞬间的反应没有让她选择进攻,而是选择了逃离。

    于是最后的希望也被掐断了。

    宁长久早就知道楼上的身影不过是个幌子,他所有的惊愕和猜疑也都只是伪装。

    司命权柄发动之前,他便用时间的权柄笼罩了自己。他所能控制的权柄之力虽远不及司命强大,却足够抵消去一半权柄的影响,让他可怖的精神力挣脱束缚,发动念力去操控住那个印纹。

    司命欲抽腕而走,宁长久虚握的手立刻抓住。

    电流滚过了她的身躯。

    异感攻身,司命双膝发软,直欲屈膝跪下。

    当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想丢这样的人。

    “还跑么?”宁长久问。

    司命认负摇头:“我输了,你放开我吧。”

    宁长久道:“叫我什么?”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女子叹了口气,低眉顺眼,声音柔婉,暂时妥协道:“主……人。”

    “知道就好。”宁长久轻轻点头,松开了手。

    司命的时间权柄也随之解去。

    交锋结束。

    屋内流光溢彩的光影重新开始转动。

    一切的发生都很短暂。

    ……

    “客人慢走。”

    宁长久与陆嫁嫁将面具交还给了门口的侍者。

    司命跟在他们身边,慢慢地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银丝与黑裙在雪花与月光下像是静心编织的梦,将她衬得宛若行走于世的精灵,只是她的耳朵并非传说中那样尖长。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司命问道。

    宁长久道:“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司命冷笑道:“你这是当着嫁嫁妹妹的面在与我说情话?”

    陆嫁嫁神色不善。

    宁长久笑了笑,道:“让小龄出来吧。”

    司命叹了口气。这场心照不宣的较量终究是她败了。

    她轻轻挥手,发间的一条流苏变作了小狐狸的模样。

    “师兄好厉害。”宁小龄变回了狐狸趴在司命的肩头,看着宁长久,夸赞道。

    司命不解道:“你能看穿我的障眼法?”

    宁长久道:“这与你用什么手段无关。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然,所以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司命不相信,问:“仅仅是出于了解么?”

    宁长久微笑道:“其实算起时间来,我们已认识许久了。”

    司命听着这句话,神色微异。她立刻压抑自己的情绪,于是这张绝美的秀靥也在风雪中冷淡,一丝表情也看不到。

    她虽已认负,但她并不相信宁长久看穿自己仅仅是因为了解。

    她望向了陆嫁嫁,唇语相讥:“你夫君这般与我说话你也不管管?还是说我的小嫁嫁已经彻底臣服,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了?”

    陆嫁嫁是知道原因的。

    宁长久能这般自信地认出司命,只是因为小龄趴在她的身上。宁长久与小龄有一种类似心灵感应的东西,只要距离不是太远,便能够了解到一些对方的情绪。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司命并非败给了宁长久,而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挂了个内奸。

    如今在场的三人里,只有司命是蒙在鼓里的。

    这种感觉陆嫁嫁很喜欢。

    而她有了倚仗也不惧司命了,淡淡回应道:“雪瓷妹妹那股嚣张劲去哪里了?现在怎么只能不痛不痒地说一些风凉话了?”

    司命冷哼一声,道:“我是输给宁长久的,可不是输给你的。”

    宁长久望向司命,道:“怎么与嫁嫁说话的?”

    司命深吸了一口气,她冰眸挣扎,对着陆嫁嫁福了下身子,不情愿道:“主母大人,是我僭越了。”

    陆嫁嫁弯着眼眸,笑眯眯地伸出手,揉了揉司命银丝拂舞的发。

    这是她很早就想做的事情了,以前苦于境界不够,便只好忍着。

    司命微微闪躲,却没有避过。

    她看着陆嫁嫁的笑脸,用眼神警告着她,似

    乎在说宁长久可不能护你一辈子。

    陆嫁嫁也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思,并未理会她的警告,还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在一旁看着的宁小龄,越来越觉得这大院子里的关系太混乱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师兄能赢恩人姐姐,自己也是居功至伟的,她举起抓起,邀功道:“师兄,我可以趴你肩膀上去码?”

    宁长久本想点头,但她的手指一痛。

    他望向了牵着手的陆嫁嫁,陆嫁嫁面不改色地看着前方,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宁长久叹了口气,知道嫁嫁还没有释怀昨夜的事。

    他抱歉地看着小龄,道:“你还是陪着你恩人姐姐吧。”

    宁小龄委屈地哦了一声。

    除夕的夜空里,雪永无休止地落着。

    对于人间百姓而言寒冷的风,吹在他们的身上却只是微凉,还带着几分惬意。

    他们在繁华的街道上一同走着,就像是一起出门过年的家人。

    “如果襄儿姐姐在天上的话,她会看到我们吗?”宁小龄忽然问。

    司命道:“虽然不认识襄儿姑娘,但我希望她能看到。”

    陆嫁嫁微微一笑。

    宁长久心中一凛,祈祷着襄儿别这般神通广大。

    “你小时候过除夕么?”陆嫁嫁忽然问宁长久。

    她说的小时候,是宁长久尚在道观的岁月。

    宁长久稍一回忆,道:“过的,那时候满天都是灯,它们会越过我们的小镇,道观,飘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是你们镇上的习俗么?”陆嫁嫁问。

    宁长久摇头道:“不是的,那些灯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师兄告诉我,它们来自很远的地方。”

    陆嫁嫁知道其中涉着许多隐秘,没有再问。

    司命倒颇有兴趣:“你口中的那些……真的是灯么?”

    宁长久笑道:“今夜你是败者,没有资格让我回答问题。”

    司命道:“今夜?那昨天夜里,你们谁是胜者谁是败者呀?”

    陆嫁嫁神色微寒,立刻看向了司命,她眼眸眯起,杀气腾腾。

    司命笑着求饶道:“雪瓷失言了,还望主母大人宽恕。”

    陆嫁嫁心想若非小龄在侧,今晚可饶不了你。

    宁长久夹在她们中间,感受着夜色中的暗流,忙打圆场:“子夜之时还有衣裳街最盛大的烟花会,便在湖心,城里最好的烟花匠人打造了一年,为的便是这一刻,今年烟花的主题是‘神仙眷侣’,一同去看看?”

    宁小龄立刻道:“好呀!”

    司命与陆嫁嫁都没有表态。

    宁小龄感觉着气氛的安静,默默缩回了爪子,心想怎么姐姐和师父又不说话了呀……我明明都长大了啊,怎么大人的世界还是这么难懂?

    宁长久看着她们,无奈道:“两位神仙姐姐有什么意见么?”

    陆嫁嫁显得大度一些,道:“这烟花寓意不错,我与夫君自是要携手同看的。司命姑娘若不介意,也可以随我们一同来赏。”

    司命寸步不让,道:“人生百年尚且弹指一挥间,烟火更是刹那芳华,不值一提。不曾想嫁嫁妹妹修道多年,还要将这等天长地久的美好心思寄托在转瞬即逝的俗物里。”

    陆嫁嫁黛眉微蹙,司命这番言语平淡而刻薄,竟让她一时有些语塞。

    她直截了当问道:“那你到底去不去看?不去的话我与夫君先行一步了。”

    司命道:“没想到嫁嫁妹妹对这等昙花一现的俗物这般感兴趣,也对,你如今三十岁还未到,未见过世面也可以理解。”

    陆嫁嫁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独自一人去看那庸俗之物了,见过大场面的雪瓷妹妹可别跟来了。”

    司命哪里肯依,她徐徐跟上,道:“我自是懒得观赏的,不过既然小龄想看,便带她去看看好了。”

    “……”宁小龄伸出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又被利用了。

    宁长久夹在中间,总感觉有一支支箭在眼前和身侧嗖嗖地掠过,阴寒阵阵。

    三人一狐来到了城中的湖边。

    子夜将近之时,湖边满是行人,他们没有丝毫困意,纷纷望向了细澜吹拂的湖面。

    湖面上停着一座巨大的楼船,楼船之侧,画舫如织,它们一同分开水面,徐徐地驶向了湖中央。

    幽暗的湖水里,粼粼的波光随风摇晃。

    “开始了。”宁小龄敏锐地察觉到了。

    宁长久望了过去。

    司命与陆嫁嫁莫名地在怄气,她们谁也没有率先看向画船。她们像是两朵孤芳自赏的花,对于外界的缤纷之美没有多余的兴趣。

    接着,人声鼎沸,渺小的火星升向了高空。

    星火在夜空中爆裂。

    烟花以遮蔽天空的姿态在夜色中绚烂盛放。

    它们由无数火光燃起的线条组成,这些线条散发着炽烈的光,排成了整齐的烂漫的弧线,交织在了一起。

    陆嫁嫁还在忍耐着,侧眸一瞥,却见司命已经抬头,痴痴地望向了天空。

    陆嫁嫁微愣,淡淡地、自嘲地笑了笑,眉目舒缓,也望向了夜空。

    铺天盖地的烟火撞入了视线,整个城市都显得无比渺小。

    这是司命千年以来,第一次站在人间欣赏烟火。

    ……

    这是司命时常会回忆的烟火。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个漫长的夜,再绚丽的美好都只是夜色中昙花一现的芳华,总会被黑暗重新吞去。冷漠与冗长才是夜的语言,美丽不是。

    她总以为自己迟早是会忘记这些的。

    但后来她才明白,绚烂虽已开过,烟火的余烬却从未消失,若有一日黑暗再次降临,它们总会在夜色里复燃,开成无边无垠的希望之火。

    “雪瓷妹妹?”陆嫁嫁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司命回神,她触了触脸颊,难得地有些发烫。

    “还不错。”司命平静道:“美则美矣,只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一夜之后都归于虚无而已。”

    陆嫁嫁双臂环胸,微笑道:“嘴硬什么呀?明明就你看得最认真。”

    “才没有。”司命下意识道。接着她立刻掩唇,蹙紧了眉,怎么也想象不到这等小姑娘撒娇般的话语会从自己口中说出。

    陆嫁嫁笑得花枝乱颤。

    司命立刻移开了话题,道:“对了,这烟花为什么叫神仙眷侣呀?”

    宁长久笑着摇头:“我哪里知道啊?”

    司命微怔,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你胡编乱造的啊……哼,死性不改。”

    宁长久道:“你不还信了?屡教不改。”

    你……”司命心想自己怎会遇到这样无耻的克星。

    陆嫁嫁听着他们的对话,总感觉他们是在打情骂俏,偷偷地拧了下宁长久的手臂。

    宁长久侧过脸,以目光求饶。

    最盛大的烟火已经落幕,但小型的烟花还在开着。

    寒风徐来,裹挟冬雪。三人在湖边缓缓踱步。

    两岸,光艳与阑珊交织着,它们翻腾水中,在暗波中粼粼碎去,如倾倒的彩墨沉入湖底。

    天空中的彩鳞巨鱼的花灯还在巡游着这座城市,它所飘过的地方,一束束流火冲天而去,升至高空,绽黄灿紫,绚烂多姿。

    司命脸颊的清冷被火光稀释,愈发柔和。

    蹲在司命肩头的小狐狸同她一道望着,九尾招展,一同出神。

    “烟花开过了。”宁长久忽然说。

    司命收回了视线,她继续嘴硬道:“人间之城不夜,绚烂迷眼,此间的人只知酒醉金迷,又如何能安于大道,窥见真正美丽的风景呢,本末倒置罢了。”

    宁长久道:“那我要不要弄块黑布,将你的眼睛蒙上?”

    司命想象着那一幕,知道那是很多主人对于奴隶的举动,她冷哼道:“无耻。”

    陆嫁嫁看着司命,笑道:“雪瓷妹妹也有这般说不出话的时候?”

    司命负手,清傲不答。

    宁小龄忽然有一种旁观者清的感觉,心想师父你到底在做什么呀?师兄是你的夫君呀,你眼睁睁看着他们这般打情骂俏就算了,竟还以此为乐……师父,你是真傻还是对师兄太有信心了呀?反正小龄要是师兄,肯定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衣裳街的夜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冷若余烬。

    他们一同离城,向着古灵宗的方向走去。

    “明天师兄就要启程了?”宁小龄问。

    宁长久道:“是啊,古灵宗的布置我已安排好,师妹老老实实坐镇着就行,到时候有不懂的可以问你师父,我可能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陆嫁嫁微惊,立刻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宁长久道:“你若是走了,谁来照顾小龄?”

    陆嫁嫁看向了司命。

    司命冷冷回应:“你们一家子的事与我何干?我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宁小龄也楚楚可怜地望着师父,希望她留下来帮自己分担一番压力。

    “好,我留下。”陆嫁嫁轻声道。

    夜色里,三人御剑过雪。

    宁长久回身望去,看着衣裳街远去的影,叹道:“往事如烟。”

    司命嗯了一声。

    宁长久道:“我说的是烟花的烟。”

    烟花……司命知道他又在嘲笑自己了,她不理会,默默御剑。

    坐在雪崖上偷吃着鱼干的鱼王见他们回来,立刻把盆子埋在了雪地里。

    司命今夜心情还不错,也懒得追究,独自回殿。

    宁长久与陆嫁嫁却跟了上去。

    “你们……做什么?”司命有些紧张。

    宁长久道:“今夜雪瓷姑娘输了,总不能这样全身而退吧?”

    陆嫁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我……今夜倦了,明日再说吧。”司命道。

    宁长久笑了笑,道:“烟花开过了,还有其他花含苞待放呢。”

    司命微愣,没有听懂。

    宁小龄被他们联手从司命身上抓了下来,关进了一个小屋子里,然后司命被这对恶人眷侣推搡着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夜才过半,黎明的到来还很漫长。

    ……

    ……

    清晨,司命立在窗边,远眺着银川雪谷,高楼古殿,所有的一切在眼中肃穆。

    “起来了?”司命平静回头。

    本打算偷偷离去的陆嫁嫁被迫停下了脚步。

    “新春快乐!”陆嫁嫁强颜欢笑。

    司命忍止住了嘴角欲勾起的笑,道:“昨夜这般欺负我,如今夫君走了,就想蒙混过关了?”

    陆嫁嫁道:“新年总该辞旧迎新的,旧怨莫提,新仇以后再算吧?”

    司命也未急着报复,而是问道:“你夫君丢下你一人走了,你心里会不会埋怨什么的?”

    陆嫁嫁道:“夫君是让我留下照顾小龄的,你可别想挑拨离间。”

    司命道:“小龄我也能照顾。”

    陆嫁嫁道:“你不是说有自己的事要做么?”

    司命道:“骗人的。”

    “……”陆嫁嫁忽然想去追宁长久。

    司命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别去了,他既然有事瞒着我们,那就有他的理由。”

    “瞒着我们?”陆嫁嫁微微吃惊:“什么事?”

    司命冷嘲热讽道:“你们心上人都不知道,问我这个膝上人有什么用?”

    陆嫁嫁惭愧地低下了头。

    司命道:“也不必太担心他,他如今已近紫庭巅峰,或许能因此得到打破五道的契机。”

    陆嫁嫁问道:“如今镇守天榜的人是谁?”

    司命道:“是一个叫箫裘的,剑阁八弟子没去之前,便是他在镇守,如今八弟子好不容易走了,当然要守回去。”

    陆嫁嫁问:“那夫君能赢么?”

    司命道:“那个箫裘是个拿枪的。”

    “嗯?”陆嫁嫁不解。

    “宁长久枪术天下无双,当然不怕。”司命微笑道。

    陆嫁嫁俏脸稍烫,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司命笑意更加清媚:“我的意思是,罪君便是用枪的,他已与罪君战过,又怎会输给任何其他拿枪之人?嫁嫁呀,你刚刚又在想什么呀?”

    “我……”陆嫁嫁支支吾吾,总感觉自己又落入了什么言语的圈套里。

    司命道:“好了,别担心他了,现在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

    陆嫁嫁心中一凛,昨夜她就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自己在劫难逃了。

    ……

    ……

    宁长久御剑过雪峰。

    剑啸寒川冰雪。

    他的境界再次境界,御剑速度已比来时快上了许多。

    他的脸色却很凝重。

    宁长久早已了解过对手,所以并没有为此太过担心。

    他所想的,是另一件事。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刻去的,并不只是天榜。

    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遇见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他苦苦追觅已久的,恶。

    ……

    ……

    (感谢书友陌尘风和打赏的大侠!谢谢大佬一直以来的支持呀~么么哒)

第三百一十章:天命与天榜

    冬日,除夕刚过,天上的烟花与夜已被黎明替代,唯剩风雪无休止地吹卷着。

    宁长久独自一人御剑越过云端。

    他立于剑上,风声在耳畔啸着。他的目光透过苍茫的风雪鸟瞰大地,整个人间都似一幅雪白长卷上的点缀,铺向无边无垠的远方。

    古灵宗早已离他远去。

    昨夜的醉意还在脑海中翻腾着,让他有些眩晕。冷风冲刷着眉眼,一点点带来了清醒,他回想着昨夜的事,只是嘴角勾起,自嘲地笑了句“真是胡闹”。

    昨夜他们将司命联手绑在房里,欺负了一番,逼着她说出一番羞人话语认错之后,三人便重修于好,一同围着火炉饮酒聊天,陆嫁嫁最不胜酒力,很快便晕晕乎乎地了,强撑着与宁长久和司命拼酒。

    他们都是很少饮酒的人。

    司命酒量虽好,却不爱饮酒,她认为酒是低劣的刺激,是凡夫俗子的忘忧之物,仙人浅尝辄止便好,不值得痛饮。而宁长久不爱饮酒的原因更简单,因为前世二师兄总是喝酒误事,连累自己一起被大师姐骂。

    于是他和司命看似在拼酒,实则暗地里都在想办法不留痕迹地将酒倾倒掉。他们一边斟酒一边说话,觥筹交错,来来回回几十个回合,倒是聊得口干舌燥,嘴唇都要微微龟裂了,但直到坛子见底,两人谁也没有喝上一口。

    这也是另一种怄气。

    与他们一起饮酒的陆嫁嫁傻乎乎地喝着,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的酒量这么好,但她也不想丢了颜面,一杯杯强撑着。最后实在意识不支,趴在宁长久的耳朵边,模糊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便靠着他的肩膀,倒头睡去了。

    宁长久将陆嫁嫁抱上床榻,安顿着歇息,然后借着收拾关窗的名义,将袖间拢着的,许多酒水凝成的紧致小珠信手弹到了窗外。

    司命则以时间权柄遮掩,将那些藏匿的酒水瞬间蒸尽。

    屋内的酒气如雾弥漫。

    两人心照不宣地坐下,聊了些往事和今后的打算,司命身为神官,知识广博,她借着酒意说了一些上古时代的隐秘,不过那些事大都是不可追溯的前尘了。

    “明日你真要孤身前去么?”临近黎明时,司命问。

    宁长久点头道:“是。”

    司命道:“能告诉我原因么?”

    宁长久道:“这是秘密。”

    司命微笑道:“我猜与你的师门有关。”

    宁长久想了想,道:“或许是的。”

    司命道:“你那个师门这么多年不联系你,是不是把你忘了?”

    宁长久摇头道:“不会忘的。”

    司命想了想,道:“也对,以你的天赋境界,放在世间任何的地方都是一等一的存在,我甚至觉得,若给你个百年时间,哪怕是剑圣都未必是你的对手,若是有朝一日你回了师门,发现自己是师门的最强者,想来会很有趣。”

    宁长久笑了笑,他知道司命会错意了。司命以为他的道观不过是个厉害的隐世门派,但宁长久至今还不知道,不可观究竟藏在世界的何处。还有当初师尊一剑杀死自己之后,他灵魂长期困囚的那个荒芜之地又是哪里?

    这些事他都想了很久。

    宁长久微笑道:“我不用比师门厉害,比你厉害就可以了。”

    司命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那你也痴心妄想。”司命冷冷道:“我今后总会重新成为神官,等到那时,奴纹与我而言不过儿戏,除非你可以成为神国之主,否则永远不可能战胜我。”

    宁长久笑着摇头。

    司命看着他自嘲的笑容,神色缓和了些,她举起酒杯,晃着其中的酒,道:“我知道你在动什么鬼心思,你金乌里藏着一个残破神国对吧?呵,但你可知道,修复一个国要比构筑一个国更为艰难,更何况真正的日光早已被遮蔽了呢。”

    宁长久自信道:“击败你不需要靠日光。”

    司命总感觉他话里有话,淡淡回应道:“你和陆嫁嫁一个样,嘴硬。”

    宁长久道:“我走之后你可不许欺负嫁嫁。”

    司命微笑道:“我会好好善待嫁嫁的。”

    ……

    昨夜的记忆碎片已有些模糊,临近清晨时,宁长久拥着陆嫁嫁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嘱咐了司命些话语,随后他去小黑屋见了委屈巴巴的小龄,交代了收集权柄的一些事宜。做完这些,他才御剑而出,奔往天榜的方向。

    宁长久没有用灵力护体,任由寒风掠面,灌入雪白的衣袍里,将他的温度带走,把身躯冻得宛若一块冰。

    他闭着眼。自海国至今,诸多积累的修道感悟于识海上空凝结,化作一粒粒冰晶,在识海中卷成了一场暴雪。

    **的冰冷惊动了紫府的金乌,它啼叫着振翅,在识海的上空飞掠,融化着那些记忆的残片。

    识海上,雪转而化作了雨,雨幕中,裘自观和李鹤的剑影变幻着,一点点淡去,融为己用。

    这种过程会被通常的修道者成为“悟道”。

    但宁长久所依靠的不是悟,而是“炼”,他将所有得到的经验,招式,战斗时留在识海中的残片影响,一一当做真实存在的物质,以强大的精神力作为火焰,辅以金乌的神性,借识海为炉,将其纳入、炼化,作为己用。

    剑过一千里,海国下棋时的感悟消融。

    剑过两千里,洛外截杀时的感悟消融。

    剑过三千里,洛书中五道大修士残留的感悟消融……

    宁长久的灵台愈发清明。

    温度慢慢回到了躯体里。

    他睁开了眼,眼眸中的金光逐渐淡去。

    这些稀世的感悟对于普通修道者是罕见的瑰宝,但于他而言只算得上是锦上添花,至多帮他再添半楼境界。

    更何况感悟再高妙也只是感悟,要想真正将其融汇肉身,尚且需要千百次的战斗历练。

    宁长久宁静了心神。

    他知道此去天榜尚需要很久。

    如今静下心来,他才恍然想起,自己的寿命似乎只剩下不到九年了。

    ……

    在夜除喝破他的宿命之前,宁长久并不相信天命。

    他的认知里,命运不过是无数选择的整合。所谓仙人高高在上,操控人的命运,也不过是强迫着人进行一次又一次看似偶尔实则必然的选择。但仙人亦是人,这种操控的命运依旧是人命,可以强行逆转改变。

    但天命是无形之物。

    人生

    无数的岔路,你无论进行怎么样荒诞离奇的选择,都有可能落入天命的窠臼,最后所见到的,都是同样的结局。

    命运不因选择而左右,这是最可怕之处。

    那自己身上宿命的枷锁,究竟是师尊落下的‘人命’,还是某个无形之物禁锢的‘天命’呢?

    宁长久原本已经很少去想这些问题了。但隆冬大雪,天地渺远,独自御剑之时,枯燥的颜色无休止地拂面,思维总又忍不住去触碰这些。

    “师尊,你在看着我么?”宁长久仰起头,对着天空自语。

    ……

    ……

    不可观。

    参天入云的高阁神殿,诸天神佛、修罗金身的重重影下,似有天风漫过,数千道雪白的纱幔无声拂舞,将幔中的影映得绰约迷离。

    最大的两尊神佛之像手握规与矩,一者测比四海,一者称重江山,各代表准绳与权衡,神容庄严。

    金光与烛火融成了不可触摸的光流,光流泻在了一道道白纱上,无穷的纱幔之间,映着一个女子的侧影。

    这道身影覆着淡淡的金光,极美,好似一张纱幔上,天神用亿万的线条穷尽了所有可能,然后再将其余的所有多余的线条擦去,只留下了最完美的一道。

    女子似盘膝在莲花宝座上,唯见影中如云秀发,不见真容。

    她静静地低着头,看着身侧水池中氤氲起的一道影。

    影中的白衣少年踩在剑上,抬起头,望向了这里,目光恰好与自己相接。

    女子沉默着,她的手柔和地抬起,拂动的衣袖像是不受外力的控制,轻飘飘的,半点也不垂坠。

    “既不可观,何必看我?”女子轻轻开口,她的声音淡极了,像是荒芜之地吹了千年的风,遇水则成莲,遇火则成烬,介于孤独与死灰之间。

    光影消散,女子也不再看他。

    许久之后,大殿的门轻轻打开,一个红衣佩剑的男子缓缓走入,在万丈金影间来到了帘幔之前。

    “拜见师尊。”红衣公子行了一礼。

    他是道观的三师兄。

    他擅画,擅剑,两者相加更是天下无双。但向来潇洒的他,今日却很是紧张。

    他已记不清师尊是有多久没有召见过他了。他知道,今日一定是有大事。

    三先生的礼仪很稳,一丝不苟,他低着头,不愿去看那道帷幔上映出的影,生怕多看一眼,接下来的几年便不想提笔作画。

    女子观主轻轻开口,仙音浮动:“你的小师弟已去往天榜了。”

    红衣公子从大师姐的口中知道了第七位师弟的下落。

    他不明白苦找十多年,既然寻到,为何不接来观中。不过既然是师父的意思,他也不便多问。

    “天榜?”红衣公子微微蹙眉:“师弟去那里做什么?”

    观主道:“你无需关心这些,只需等他就好。”

    “等他?在哪里等师弟?”红衣公子问道。

    师尊道:“在你的楼中,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出楼去见他。”

    红衣公子蹙起了眉,自己的楼……可那分明与天榜相距极远啊,师弟怎么会来呢?

    他没有多问,行礼道:“是,师尊。”

    观主道:“让我看看你的剑。”

    红衣公子道:“不敢师门弄剑。”

    观主轻声道:“无妨。”

    红衣公子这才握住了剑,将其轻轻从鞘中抽出。

    他抽出的不是剑,而是一条雪白的长卷。

    长卷宛若细浪迤逦,奔腾不息的河流。

    三师兄是真正的贵家公子,他束着发,面容清俊淡雅,唇红齿白,衣裳如火,抽剑的姿势也似盛装的戏子轻轻抖出自己的折扇。剑光抽出,随着他挥剑的动作,这条雪白的长卷不停蔓延。

    长卷所过之处,立刻有了颜色。

    剑光掠过案台,案台消失,化作了剑气长卷上的图案。剑光掠过烛台,烛台消失,如豆的烛火在剑气长卷上跳动,成了鲜活的画。

    这是真正的画。

    剑气所过之处,没有任何摧枯拉朽的力量,但所有的一切都无声消失,进入了他剑气构筑的画中。

    转眼之间,那道围绕着他身躯的雪白长卷,已然变作了一副满是灯火神佛的画像。

    长卷绕着三先生的红衣舞着,映得他眉目灿烂,宛若女子。

    “可以了。”女子观主开口。

    观主只让他收剑,并未点评这一剑的好坏。

    三师兄微微失望。他轻轻振散了剑气。

    华丽的画卷散如烟云,卷中化作了画的一切也都各自物归原处。

    他的剑法是对于空间权柄淋漓尽致的运用,但与张锲瑜的画所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道路。

    三师兄行了一礼,退出了神殿。

    三师兄离去之时,一袭青裙的大师姐缓缓走入。

    “见过师尊。”大师姐如常行礼。

    观主问道:“神御,莲花天书推演的结局如何?”

    大师姐道:“莲花天书推演了三万七千遍,结局都不好。”

    观主不语。

    大师姐问道:“师尊,猎国计划要就此放弃么?”

    观主道:“猎国计划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

    大师姐颔首道:“弟子明白,可我们所要面对的,是无法杀死之物。”

    但她也明白,若不杀死那个东西,那它会吞噬掉所有的一切。

    观主道:“猎国计划之所以可行,是因为曾经有人接近过它,并在它的身上留下了创伤。”

    大师姐问:“圣人?”

    观主点头道:“嗯。圣人还未真正死去。”

    大师姐没有再问,转而问道:“小师弟呢?他如今还未至五道……只有区区十年不到,怕是来不及了。需要我直接去接他回来么?”

    观主道:“不必了,我已让老三和老六去等他了。”

    大师姐问:“那猎国计划?”

    观主道:“第三次猎国计划,如常。”

    ……

    ……

    古灵宗,九幽殿,王座。

    宁小龄趴在王座上,九条云絮般的狐尾轻轻飘动。

    血剑神荼插在她王座的右侧,她的周围点着十盏灯。

    每一盏灯中的火焰颜色各异,好似盛放在神龛中的妖瞳。

    灯盏摆放的

    位置,与围绕着王座的一个阵法恰恰契合。

    这是九幽传授的阵法,以她名字命名,为“九幽”阵。

    这是宁长久这些天劳心劳力做好的阵法,模拟的是一座小型的十殿冥府。这座小型的冥府汇聚了人间最密集的权柄之力,这些权柄将会成为了光明世界里黑暗的灯塔,吸引其他象征黑暗的幽冥权柄跨越光明来到此间。

    宁小龄端坐着,摇着尾巴,颇有几分冥君的威严气度。

    平日里,司命与陆嫁嫁会轮流过来陪她。师父来的时候她是开心的,司命走的时候,她永远是病恹恹的。

    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努力拯救冥府,早日结束这一切,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做师兄与师父手心里的宝。

    今日陪她的是陆嫁嫁。

    宁小龄坐在陆嫁嫁的大腿上,用爪子扒拉着一个木箱子,炫耀道:“师父你看,这是小龄灵谷大比夺魁的奖励,都是我自己努力找来的,是不是很厉害呀。唉,只是前些日子玩得太开心,忘记给师兄看了。”

    陆嫁嫁道:“长久若是见了,定也会很开心的。”

    宁小龄道:“是啊,我都做好打算了,哪一些送给师兄,哪一些送给师父,哪一些贿赂司命姐姐……”

    陆嫁嫁露出了微笑。

    宁小龄道:“对了,师父还记得么,当初你守在深渊边上的时候,我和师父说,师兄若是回来,指定又会拐一对姐姐妹妹。你看,小龄猜得准吧!”

    宁小龄还在为此沾沾自喜,陆嫁嫁的笑容却已凝固,一个板栗啪嗒落了下来。

    宁小龄用爪子抱着头,委屈地看着师父,道:“师父,你当时不还说,只要师兄能平安回来,莫说是两个,哪怕是十个百个也没关系的么?”

    陆嫁嫁淡淡道:“那时候我这么说,是因为他没有回来,现在回来了,当然不一样了。”

    宁小龄弱弱地哦了一声,道:“师父可真是英明。”

    宁小龄又问:“那师兄此去天榜,若是再拐来一个小妹妹,师父……”

    小狐狸不再说话。

    她抬起头,只见陆嫁嫁正盯着她,神色不善。

    “师父,我错了!”宁小龄立刻伸出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用九条大大的尾巴将自己的身体包起来。

    陆嫁嫁却微笑着伸出了手。

    九幽殿里又响起了宁小龄奇怪的叫声。

    等到陆嫁嫁走后,宁小龄软绵绵地趴在王座上。她抬起头,看着四面八方飘来的,宛若臣子觐见君主般的权柄,有些没脸见它们。

    她更想念师兄了。

    宁小龄缓慢地支起身子,她看着自己王座的左手边,上面刻着小字。据师兄说,这是他给她写下的座右铭。

    宁小龄看着王座左边的座右铭,轻轻读出了声。

    “上穷九苍,下极九泉。凡冥之臣,唯我独尊。”

    唉,好欠打的词呀,师兄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写得很好?

    这样的话语,哪怕自己成为了冥君,怕是也念不出口的吧?

    ……

    ……

    宁长久来到天榜时,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大雪初停。

    天榜屹立在中土的中央,由无数的塔楼凭借而成,一眼望去,各色高楼林立拔地,宛若一片犬牙交错的怪石山谷。这座高楼组成的山谷中央,一座巍峨雄楼笔直冲霄而去,古楼四壁金碧辉煌,流动着耀目的文字,而其间的门窗却是清一色深邃的黑,一眼望去如无数漆暗的洞。

    这片塔楼之中,住着许多人。

    它们皆是侍奉天榜者。

    天榜如洛书一样,几乎是天外飞来的灵物,落于此处,再未挪动过。它像是天生的智者,时不时发出一些玄妙的预示。天榜各搂中的人便负责解读天榜给出的预示,这些预示带着某种规律,它们或象征着灾难,或象征着机缘,或是传达某种未知的信息。

    如今,天榜各楼中的学者尤为忙碌。

    因为天榜即将再次公布出如今的中土最强大的十人。

    每年榜单公布之后,总会惹来一些麻烦。

    不过幸好如今坐镇天榜的是圣阁的弟子,是曾炼出过噬天破灭丹的箫裘。他在败给了剑阁八弟子盏司之后,境界更上一层楼,隐隐要直接越过紫庭第八楼,臻至第九楼中。甚至有人觉得,若是盏司面对此刻的箫裘,或许会被箫裘击败。

    有他坐镇天榜,想来是没有不知死活的年轻人敢来踢榜。倒是能省去许多麻烦事。

    箫裘同样如此觉得。

    他是奉师命而来的。他原本觉得,坐镇天榜是一件荣耀而无聊之事,直到遇到了剑阁弟子出关。

    他将与盏司的一战视为自己的光荣,并将之在脑海中推演了数万次,寻到了许多可能存在的破解之法,想着他日枪法再有精进,再与剑阁弟子一战,为宗门正名。

    但能与他抗衡的同龄者,也只是剑阁弟子而已。

    箫裘坐在天榜的战室里,垂目静思,枪笔直地杵在一边。

    距离他离榜回宗还有半个月了。这应是平静的半个月……只是可惜无法第一时间看到天下十人的排名了,也不知自家宗主大人还能不能稳坐第六的宝座。

    箫裘在如常的打坐之后睁开了眼,他起身走出了这个房间,缓缓来到了外面。

    他站在天榜的楼顶,极目远眺。

    忽然间,他的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远处的空气里,似传来一振剧烈而压抑的振动。这种振动是剑气击穿空气所引起的。

    箫裘微微皱眉……他在天空中看到了一个黑点。

    那个黑点在城中落下,然后缓缓朝着这里移动。

    走近了一些,箫裘才看清,那是一个白衣少年。

    长得不错,剑术……看起来应该也尚可。只可惜他应该不是来天榜的。

    此处除了天榜,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小榜,各自掌管一方,许多小一些的宗门经常会为那些榜争得头破血流。

    白衣少年入城之时,很多人便注意到了他。

    难得来了新人,榜中的人百忙之余还不忘开盘押注,赌他会去第几楼。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顺着阶梯缓缓向上走去。

    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

    ……

    (感谢书友乾坤万宇打赏的舵主!感谢书友取名真麻烦1打赏的大侠!谢谢二位书友的支持与鼓励呀!)

第三百十一章:剑阁第十四弟子

    宛若山城的楼群间,高塔散发着熠熠金辉,白衣少年拾阶而上,步履顺着蜿蜒的阶梯,通往天榜的最高处。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话语间引论纷纷。

    一个面容稚嫩的小男孩手中托着一座袖珍阁楼,他看着这个白衣少年,轻轻摇头。

    “师兄,你能看出他的深浅?”小男孩的身边,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女孩问道。

    小男孩道:“我看见了他的眉,所以摇头。”

    小女孩问:“这位公子的眉……怎么了?他的眉目很清秀啊。”

    “肤浅。”小男孩冷冷道:“他的眉间有霜雪。御剑而来,连灵气护体都无法做好,又怎么能是箫裘少爷的对手。”

    小女孩这才注意到,这个迎面走来的少年,他的眉毛与发丝之间,隐隐附着霜雪冰晶的微粒,它们正缓缓消融,将他的眉眼濡湿,于是那张被寒风吹得苍白微干的脸,看上去倒泛着些水润,像是秀水青山间的雾,更带着半遮半掩的迷离之感。

    “还是师兄观察得认真。”小女孩说道:“只是……他敢来,想必是有倚仗的吧?”

    小男孩道:“来踢榜的人并不少,但大都只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过想借着天榜和坐镇榜中的人物博一个名气,这样的人或许有些本事,但若想赢……呵,痴心妄想罢了。”

    “这样啊。”小女孩点了点头。

    不过这少年,看上去倒是挺漂亮的。只可惜等会就要挨打了,轻则被揍得鼻青脸肿,重则被打得身躯残废。

    箫裘才败给剑阁弟子,蓄势数月,枪意已凌然不可挡。这两个月天榜门可罗雀,想来便是师兄口中的那些沽名钓誉之辈也都选择避其锋芒了。

    白衣少年走过这栋楼,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小女孩冷哼了一声,嘀咕道:“装什么装,走得这么慢,是生怕别人记不住你的脸?还一句话不说地……真当自己是高手?”

    小男孩道:“别看了,天星榜有异动……神灵再次降语,抓紧解读吧。这等徒有其表的挑战者你以后还会见到很多,不用放在心上。”

    小女孩嗯了一声,开始抄录他们楼中仙榜所演化出的文字。

    ……

    一个月的风雪兼程,宁长久终究有些疲惫。

    他穿着素净的衣,背着寻常的剑,没有去听众人的一轮,只是步履与呼吸同调,缓步登上天榜。

    天榜的高楼上积满了雪。

    雪堆得平整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脚印。

    “你叫什么名字?”箫裘看着来人。

    这个少年走得太慢,他已有些不耐烦。

    宁长久道:“我叫张久,来自古灵宗。”

    “张久?”

    古灵宗身为中土八大神宗之一,箫裘当然有了解,但古灵宗中,与自己的同龄人里,最强者似乎也只迈入了第六楼,若是再年轻一代的,据说也只有一个叫明廊的男子和一个叫宁小龄的少女迈入了紫庭。

    张久……从未听说过。

    箫裘道:“我听闻古灵宗遭逢了大变数。”

    宁长久点头道:“是。”

    箫裘看着他有些湿润的眉与发,笑了笑,简单地说了句:“节哀。”

    说着,他伸手抓住了立于雪中的枪杆,转身向着屋中走去。

    ……

    天榜的规矩很简单,这一楼比试的胜者,便可入顶楼见到榜灵,榜灵会给予一份长卷,胜者只需要将自己想要布告天下的文字书于其上便好。

    所以求榜者无需杂念,获胜便好。

    这位白衣少年前来求榜,虽在楼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大部分人还是各忙各的事,只有少数无聊之人才将目光投向高楼,期待着那个清高模样,一脸欠揍的少年被拳脚相加着撵出来。

    宁长久走入了屋中。

    箫裘握着枪,背对着他。

    那是一柄很奇怪的枪,枪身明亮如镜,映照着箫裘与宁长久的影,它看上去那么易碎,却又似是可以容纳着无穷的空间。

    “你现在离去尚来得及,我的枪稍后不会因你宗门悲剧而留情。”箫裘说道。

    “不必。”宁长久道。

    箫裘转过身,看着他,道:“听闻古灵宗的新任宗主是一个女子?”

    宁长久点头道:“是的。”

    箫裘道:“是你宗主命你来的?”

    宁长久想了想,道:“是的。”

    箫裘笑了起来:“想来你宗主是位绝世美人,否则你怎么会甘愿冒着大道折损的危险来此呢……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奋不顾身者,最后下场都不会很好。”

    宁长久听着箫裘的话语。若不是他说起,宁长久甚至都忘了司命还是古灵宗的宗主了……

    而陆嫁嫁是谕剑天宗的宗主。

    几百年前,这两宗的宗主还是眷侣……

    宁长久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些,然后牙齿轻咬,想着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有可能发生的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善良纯真的嫁嫁遇到那样奸诈狡猾的坏女人,想必每日过的,都是水深火热的生活吧……早知道还是将嫁嫁带在身边了。

    宁长久有些愧疚。

    箫裘看着他略有挣扎的眼神,以为自己戳到了对方的痛处,他淡淡笑道:“若你想走,我不会强留。”

    只是他走之后,如今空有架子的古灵宗便要彻底名誉扫地了。

    宁长久摇头道:“不走。”

    说着,他缓缓抽出了剑,道:“宗主说我剑法不错,枪法也还能看,可以来试试。”

    箫裘道:“你宗主是想要你死。”

    他不再多言,他握着枪,拧转手腕。

    枪尖朝下,缓缓掠地,扫过了一个状似轻柔的圆弧。

    宁长久盯着枪尖流转的轨迹,忽然问道:“剑阁八弟子败你,用了几剑?”

    箫裘神色一厉。

    那一战是他的荣耀,毕竟几百年来,剑阁弟子在外,从未同境败给任何人。但这也是他的痛处,因为三个月前,剑阁弟子不败的神话被打破了。据说海国宴上,一位倾国倾城的白衣女子单剑败退了剑阁七弟子,七弟子问其姓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自己没有做到的事让其他人做到了,无论如何皆是痛。

    这个名为张久的少年,分明是在刻意揭他的伤疤。

    “你想凭借这等下三滥的话语扰乱我的道心?”箫裘轻轻摇头,叹息声中带着隐怒。

    宁长久道:“只是想问问。”

    箫裘深吸了一口气,他脑海中不知是第几万字浮现出那一战的影,他平静开口:“五剑。”

    宁长久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箫裘看着他的脸,已做好了废了他的打算。

    他握着枪

    杆,手臂张开,枪一端贴着后背,一端斜指地面,衣裳下的肌肉如水般张弛着。屋内的光线像是枪身的镜面抽走,变得黯淡,所有的明亮都汇集在枪体上,一眼望去,箫裘的手中如握着一束光。

    宁长久没有去看他的枪,他认真地抽出了自己鞘中的剑。

    箫裘看着他的剑,再次摇头。

    他一眼便能看出,这并不是把真正的好剑,只不过是宗中内门弟子佩剑的级别。

    “你那个新任宗主真是蛇蝎心肠啊。”箫裘说道。

    宁长久倒是没有反驳,道:“确实如此。”

    箫裘皱起眉,觉得他很怪。

    言语很怪,剑法更怪。

    这种怪就像是兵法上的空城计——他的动作很简单,破绽百出,就像是刚学剑弟子。

    箫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所以觉得有些古怪。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这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或许只是因为对方破绽太多,不知道挑哪一个击破罢了。

    他看对方那张清秀冷峻的脸很是不爽,便也不再忍耐。

    骤然之间,箫裘的身躯弯下。那种弯曲宛若以手指压下弹簧,带着潜在的、随时要勃发的力量。他的足尖在地板上微移,脚步瞬间落稳,他盯着对方的所在,紧绷的身躯压到极致,于一瞬间爆发。

    蹬蹬两步的声音快得几乎没有间隙,下一个瞬间,箫裘已然猛地跃起,身影似苍鹰在空。他举起那杆通透明亮的镜面长枪,对着宁长久所在的位置抡下。

    那是一个破坏力极大的劈扫之式。

    宁长久立在门口的不远处。

    身后大风忽起,雪花卷了进来,从他的侧脸吹过。

    迎风吹来的轻柔雪花与迎面而来的刚烈长枪形成了矛盾的美。

    宁长久盯着那杆枪。

    长枪如雷电劈下。

    钢铁交鸣。

    箫裘神色微异。他原本以为这个少年会施展什么奇怪的步伐避让,却不曾想他直接以那纤薄的剑刃硬接了。

    宁长久接住了第一枪,剑刃与枪身相撞,他的身子微晃间,枪身也被弹开。

    箫裘面不改色,握枪甩手,对着宁长久的所在再次斜抡而下。

    宁长久立在原地,手腕转动,剑身刺入了长枪的来势里,如蝴蝶飞入风暴。这一剑近乎奇迹般精准地击中了枪头,激起的金属火花里,这柄枪再次被宁长久一剑撞开。

    箫裘身影在空,始终没有落地。两枪被格挡之后,箫裘借势,双手握枪,于空中抡起了一个巨大的半圆长弧,朝着宁长久的头顶毫无花哨,势大力沉地劈下。

    宁长久举剑,对空格挡。

    枪身与剑刃相撞,炸起了一蓬雪白剑火瞬间将宁长久的瞳孔照成了白色。他的身躯被这一枪砸得倒滑,隐约要破门而出。

    但箫裘在那道明亮的白光里,分明看到他的眼神出奇地平静。

    砰!

    箫裘的身影落地,他的衣裳高高鼓胀着,其间雷电宛若蛟龙流窜,充沛的力量带着毁灭之意在他身上爆发着。他双手握着长枪,猛地一抖,镜面的枪身上,残影抖擞无数,那些镜面的枪影明明是虚幻的,却彼此映照,层层叠叠,瞬间充斥整个屋子,化作了一面巨浪般的高墙。

    这是他当初面对剑阁八弟子时的最后一枪。

    当初盏寺在他的无数枪影里寻到了真正的那一根,简简单单的一剑,连带着漫天枪影,将其一道摧破。

    但剑阁八弟子世上只有一位。

    枪如大潮压下。

    他唯一不解的,只是这个少年为何依旧无动于衷。

    宁长久举起了剑。这一剑他的印象很深——裘自观的飞升之剑。

    裘自观的结局虽然不好,但他那股笑傲世间,目无真龙火凤,唯有飞升大道的磅礴之气却无愧于那个年代的剑圣二字。

    宁长久握着剑。

    金乌之芒附上了剑,修罗之力附上了剑,无数的剑道感悟亦附上了剑,它们似火似雷,也似一瞬间点燃的烛火。

    宁长久看着剑,却始终不太满意。他抖了抖手腕。

    轰!

    剑刃上的所有一晃而过,转而归于黑暗,投不出任何的金属光泽。

    这是幽冥之剑。

    但宁长久依旧不太满意,他手腕再振,剑由换做了血红之色,带着凿穿人海为尸山的杀戮之意。再振手腕,剑又换作了飘飘仙鹤,条条白虹,剑尖上,一个个雪衣女子身影摇曳,拔剑而动,乘风而舞。

    这是宁长久在海国宴看女子舞蹈时悟出的剑法,但他从未施展过,因为陆嫁嫁看见了恐怕会打他。

    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刹那。

    箫裘捕捉到了这个刹那,他心中惊疑,心想你这是什么奇 淫巧技?哪里是出剑,分明是在给自己表演京剧变脸。

    漫天枪影灌下。

    宁长久与此同时抬头,一剑递出。

    ……

    屋内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去,外面的雪花挤压了进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宁长久的身影消失在了漫天的雪花里。

    这是当初白鹤真君所施展的术法。

    当枪影充斥着屋中的每一个角落,宁长久又能隐匿何处?

    箫裘枪身砸落在地后,他立刻收枪回首。扑面的大雪似白银之剑的碎屑,它们于眉前分开,宛若遇到礁石后错开的水流。

    倏然之间,一朵雪花缓缓飘落,悠悠停在了自己的眼前。

    “猖狂。”箫裘低喝一声,他没有犹豫,对着雪花一枪刺出。

    其余的残影同时压上。

    但那些残影却没有听从他的指引。

    他忽然发现,每一道枪影上都覆着一片雪。这些雪花像是一只只振翅的冬蝉,它们依附着枪,于是枪皆动弹不得。

    坠于眼前的雪花在视野里放大,于瞳孔深处骤然炸开。

    如尘的银屑里,宁长久排云分浪的一剑已如闪电劈下。

    这一剑中蕴含了数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箫裘觉得,他眼前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七个来自不同宗门的弟子同时出剑,各展绝学。

    他的眼中再无轻敌之意。

    箫裘不去理会那些杂糅的剑意,他的心神瞬间扩张,锁定了那片雪花所在的位置。

    他是玄丹圣阁的弟子,每日修武炼药,自给自足。他最精通的是枪术,这是他家传的武学。他的父亲是一个世俗王朝的将军,虽不能修行,却斩下过赫赫战功,在将他送去玄丹圣阁修行之前,父亲曾将那些生死拼杀的绝学私下里传授给了他,如数家珍。但箫裘并未放在心上。

    他知道父亲是个厉害的将军,但父亲终究不是修道者,那些人间沙场磨砺出的经验更像是老人的执着,否定它们便相当于否定父亲戎马的一生。他接过了父

    亲传下的长枪,却并未用它,因为那柄伤痕累累的枪比起这柄“无影”太过普通了。

    如今漫天枪影被破,一片雪花斩眉心之时,老人说过的许多话语才忽然涌上心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雪花入眼。

    箫裘猛地吼了一声,吼声低沉。他的身躯压了上去,肩膀抡起了巨大的、有力的幅度,咯咯作响的骨头里,明镜般的枪身喷吐着火焰,投掷般刺了出去。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一生至此刺出的,最快的一枪,这一枪里,他充沛的灵力和坚韧的肌肉都拉到了极致。

    他甚至觉得,这一枪可以击败盏司。

    雪花被火焰吞没。

    宁长久的身影浮现,他的眼眸中露出了赞许的意味。

    这一枪很快,但在他的时间权柄里,满得宛若老牛拉车。他看准了枪体最脆弱的点,挥剑抡下。

    长枪被砸落在地。

    火焰熄灭。

    宁长久一手握剑,半身风雪。

    这是箫裘最快的一枪,他破解它,却只用了一招。

    箫裘还保持着投掷长枪的姿势。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枪,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太惜命了。”宁长久道:“这满天枪影看似很强大,但这不是你的力量,而是你的怯弱。”

    箫裘精神猛地一震。

    他捂着头,猛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与父亲对练时的模样。当时他竹刀被父亲打落在地无数次,他的手臂早已麻木,他哭着,说不想练了,父亲却不依不饶,他忍无可忍,将竹刀猛地掷出,然后身躯迎着父亲的木棍扑上,又喊又抓。

    最后他赢了,因为他的叫喊声把娘亲惊了过来,对着自己凶神恶煞般的父亲一下子躬下身子,摸着他的头,扮演起了慈祥的模样。

    精神的恍惚本该是致命,但也让他再生明悟。

    他没有去捡地上的枪,而是随手虚握,如握着一杆枪。

    他缓缓直起了身子,盯着宁长久。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我感谢你,没有在刚才对我出手。”箫裘说道:“我会用这一枪报答你的仁慈。”

    宁长久轻轻点头:“是杆好枪。”

    箫裘没有说话,他用尽了哪怕是发根的力道,将这无影的一枪投掷了出来。

    这一枪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雪花还在屋中飞舞。

    宁长久盯着呼啸而来的虚无,伸出了手指。

    他原本可以凭借镜中水月术轻易躲过,但他依旧选择了硬接。

    如蝉的雪振翅飞舞,从屋子的四面八方汇聚在了一起。

    寒雪为剑。

    有形剑撞上了无影枪。

    箫裘还未反应过来,雪潮便拍打了过来,他被一股力量猛地撞起,压在了墙壁上。

    他从墙壁上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

    雪花落在他的发上,衣上,眉间,唇间,将他淹没得宛若雪人。

    箫裘嘴唇颤了颤。

    先前生死之前他有大明悟,此刻枪出无影又有大精进,但这本该力挽狂澜的两枪却被对方轻易破除,那个少年虽似也费了些力,但也只是脸色微白,甚至脚步都未后退半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箫裘话语骇然。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宁长久道:“我是张久。”

    箫裘觉得这句话像是羞辱。他无法承受这种羞辱。他忽然伸出了手,取出了一枚丹药。

    那是噬神破灭丹。

    他最初成名也是因为在长命境时便炼出了这颗丹。

    这颗丹会短暂地吞噬修道者的精神,以此换取超越身体极限的力量。

    这是生死搏杀之时所要服用的丹药,箫裘虽以此成名,自己却从未服食过。

    “别吃这个,对身体不好。”宁长久诚心告诫。

    这话却彻底激怒了箫裘,他服下丹药,咬碎、吞下。

    箫裘抬头。

    他的气息已变,瞳孔烧着血红的光,身上喷薄着灵力滚烫的火。

    他揉身而上,猛地握住了地上的长枪。

    身上的火焰也将枪杆点燃,此刻,枪中再无幻影,而是纯粹的、肆意宣泄的愤怒。

    先前的两次明悟重叠在了一起。

    他紧握着枪,像是恶鬼遇到了生前杀死自己的仇人。

    这一枪已分不清虚幻还是真实。

    “你坏了规矩!”

    天榜之中,一个声音猛然响起,分不清性别,却震耳欲聋,险些将迷失在力量中的箫裘直接惊醒。

    那是天榜的榜灵。

    “无妨。”宁长久安慰榜灵。

    他认真地盯着这一枪,没有掉以轻心。

    虽然箫裘的境界与他其余遇到的敌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这一枪,他已做到了自己的最好。

    宁长久的瞳孔化作了金色,一袭白衣上,同样金芒如电。

    他双手握着剑,对着身前的某一处虚空斩去。

    剑如割纸般切开了空间。

    火光喷射,快到隐没于虚空的枪竟被再次被斩出。

    剑抵住了高速旋转的枪尖,幽冥之气如跗骨之蛆,瞬间包裹了长枪。

    火焰被瞬间吞噬。

    颇具灵性的神兵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停止了旋转,没了再战之力,软趴趴地躺在了地上。

    箫裘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他盯着那杆枪,缓缓回神。

    “为……为什么?”这一战的过程与结果,箫裘都从未想过。

    宁长久安慰道:“你做得很好了。”

    箫裘无法接受这个答案,这像是师长在教训自己……

    他呆滞了许久。

    “为什么!”他猛地抬头,伸长了脖子,用近乎嘶吼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我的枪,你总是能看清楚!为什么……”

    宁长久想了想,道:“你枪如明镜,我心亦如明镜。”

    ……

    ……

    风雪里,箫裘提着那杆枪,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这杆枪的枪灵回过了神,发现自己被骗了,它嗡嗡作响,很不服气,还想再战。

    但箫裘已无再战之力,亦无再战之心。

    箫裘顺着阶梯缓缓望向走。

    这时,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忽然发现,也有一个人在拾阶而上,那人剪着齐颈的短发,面容既秀气又英气,分不清性别。

    两人相对而走,擦身而过。

    “你……是谁?”箫裘忍不住问道。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向前走,淡淡地答了一句:“剑阁第十四弟子。”

第三百十二章:无心插柳

    天榜的高楼上筑着雪,平整而松软的雪地上添着零零散散的脚印。

    箫裘拖着枪,望向了擦肩而过的人。

    他原本已很疲惫,只觉得眼皮上有什么东西正压着,直欲让他的上下眼皮合拢到一起,模糊的景里,那个单薄而有些严肃的声线传入了耳中,‘剑阁第十四弟子’的话语同样如雷劈下,将他身体中散发出的疼痛和疲惫暂时打散。

    这些月份,天下发生了太多大事。

    剑阁收了第十四位弟子这件事,他是很清楚的。因为当初八弟子盏寺出阁败他,为的便是要发布剑阁的收徒令。后来盏寺提前半个月离去,就是因为剑阁提前寻到了那位弟子。

    过往,剑圣所收的弟子,虽每一个皆是天纵之才,但从未如此兴师动众过。所以很多人都好奇那第十四把剑到底是什么身份。

    但从那以后,剑阁又隐没于世,哪怕是七弟子之败,也并未引发什么后续。其后诸多大事陆续发生,此事便也掩了过去,没多少人再去刻意谈及。

    箫裘没有想到,自己今日可以有幸见到这名弟子。

    这名弟子的装束很简单。

    对方黑色的短发柔顺地垂落,齐于颈中,边缘处平整得像是切开的西瓜,发丝的末梢向着脸颊的方向微微内卷,弧度婉约。对方额前的发也剪得很整齐,自中间向两侧微微分着,露出了一粒红色的朱砂色。曲线柔和的脸颊两侧,两绺薄发垂落耳前,看着有些可爱。

    对方披着一袭褒博的黑色披风,披风前端于锁骨中央系着。披风平整垂落,没过脚踝,下缘贴着雪地缓缓擦过,将整个身躯都掩在了里面。

    箫裘打量了一会儿,依旧分辨不出对方的性别。

    她虽气质仪容像一个公子哥,但面容更似位官家小姐,英气逼人。

    他并没有太多心思去辨认。

    身体的疲惫和战意的消解折磨着箫裘,他提着枪,脚步虚浮,注视着那名弟子缓缓登上高楼。

    他知道,今日之后,剑阁十四弟子出世的消息将会传遍中土。

    原来本应该是由他来迎战对方的……一人连战剑阁两名弟子,这是几乎史无前例之事,本是极大的荣耀,但此刻也与自己无关了。

    不过也好……此事恰好能将自己的失败掩盖过去。

    箫裘自嘲地笑了笑,他拖着枪,扶着楼梯,缓慢地向下走去。

    ……

    “哎,刚刚一个少年人上了楼,至今还没下来,想来是断腿残废了。现在又有一个小姑娘前去,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知死活。”译着榜书文卷的小男孩老气横秋地说道。

    旁边的小女孩看着他,眨了眨眼。

    这对师兄妹修炼的是返老孩童的功法。这套功法讲究春秋逆行,他们只需要返老孩童,来回四次,便能化作真正的元婴,迈入一个崭新的境界。

    “你是说刚刚过去的那个么?”小女孩问。

    小男孩点了点头。

    小女孩咬着笔杆子,道:“原来那是小姑娘啊,难怪一路过来,师兄一直盯着看。”

    小男孩摇头道:“非也,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了呀?”小女孩问道。

    小男孩道:“我觉得她并不完整。”

    “不完整?”小女孩好奇道:“可是,我见那位姐姐分明没有什么残缺呀。”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小男孩道。

    小女孩哦了一声,道:“我懂了,师兄的意思是,她的人生并不完整,缺少一个伴侣对吗?”

    小男孩无奈笑道:“整天不好好修行,尽说些胡话。”

    小女孩不以为意,道:“这个姐姐也是去挑战箫裘的吗?”

    “是的。”小男孩感慨道:“今日真是奇怪,过往这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不来,今日倒是一下子来了两个。说来也凑巧,这小姑娘和先前那少年走路的姿势都是差不多的。”

    小女孩想了想,笑道:“看来这个世界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总是相似的。他们若是认识,说不定还能做一对苦命鸳鸯。”

    小男孩微笑着,没有回应。这些插曲虽能引起他的兴趣,却也只是枯燥生活间的调味剂,并不会阻碍他的大道之路,他伸出肉乎乎的,有些稚嫩的手,将灵榜的启示一一拆解,抄录。

    正当小男孩专心写字之时,小女孩的惊叫声又响了起来。

    “师兄!师兄!”她连喊两声,声音近乎尖叫。只见她揉着眼睛,手趴在窗户上,脑袋探出,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远方。她震惊道:“师兄你快看那里!”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小男孩皱着眉,搁下了笔,目光望向了小女孩手指的方向。

    他也愣住了。

    天榜的群楼中,陆陆续续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那里。

    一个年轻人神色落寞地走向阶梯,他提着枪,却如拎着一条病恹恹冬眠的蟒蛇,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冬日的阳光很是刺眼。

    来者正是箫裘。

    人们的目光火辣辣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原本是可以选择休憩好之后御枪离去的,但他还是选择了直面自己的失败。

    “师兄……”小女孩愣了许久,终于回过了神,一脸惊恐地看着小男孩,道:“他好像是箫裘啊。”

    小男孩轻轻点头。他的脸上好似蒙着一层乌云。

    “箫裘输了?”他不敢置信。

    小女孩大声道:“当然输了啊!笨蛋师兄,难不成他下楼还是来透透气吗?”

    “怎么可能?”小男孩比其他人都要更清楚箫裘的实力,所以更加难以置信。而且……箫裘看上去,好像伤得还不轻。

    这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小女孩哭丧着脸,道:“师兄,我们好像都看走眼了。”

    “嗯……”小男孩沉默不语。

    小女孩马后炮道:“我早就觉得他厉害了,师兄真没眼光。”

    小男孩自语道:“他……到底是谁啊。”

    小女孩问道:“我去星宿爷爷那里问问?”

    小男孩才想点头,他的余光忽地一瞥,望向了街道的另一端,低声道:“那又是谁?”

    小女孩望了过去。

    只见不经意之间,原本空空如也的雪道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个女子束着高马尾,一身黑白相间的剑服,背上背着一柄宽厚的剑。她的容颜是很美的,但第一眼望去,目光所见唯有锐利,如一柄深埋已久的剑忽然破雪而出。

    “她是……”小男孩神色震惊。

    小女孩盯着那个女子,挠了挠头,道:“她的衣服好像有点眼熟。”

    “衣服?”小男孩微愣,旋即看到她胸襟上绣着的一枚黑色剑纹。

    那个剑纹他见过。

    当初剑阁八弟子盏寺来时,他的胸襟上亦有同样的纹章!

    “剑阁?!”一波又一波的震撼冲上大脑。

    “不会吧!”小女孩长大了嘴巴。

    小男孩也不敢相信,但这个世上,谁又敢在自己衣裳上印上剑阁的纹章?

    剑阁弟子……

    若真是如此,传闻中剑阁过去一共有三位女弟子,分别是大师姐,二师姐,和十师姐……这来者又是哪一位呢?

    小女孩捂着脑袋,觉得有些头疼:“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天榜这般蓬荜生辉的?”

    小男孩没有回答,他沉思着。

    来者是剑阁弟子,却未去登榜,这是为什么?

    他忽地想起了先前走过的那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难道是……

    雪街上,提着长枪的箫裘抬起头,看到了街道上那袭挺拔秀丽的影。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接着,他将枪背在了背上,对着女子抱拳行礼。

    女子坦然受之。

    “敢问来者是几先生?”箫裘问道。

    女子直率道:“剑阁二弟子。”

    箫裘道:“见过二先生,不知以二先生的身份,为何要来此地?”

    女子看着他,淡淡道:“你明知道原因,为何要装不知?”

    二先生的话语印证了他的猜想。

    她应是来陪着那位十四师妹的……

    “原来如此。”箫裘颔首。

    女子看着他,眉头微蹙:“你在年轻一代里境界已是顶尖,不曾想你还是这么快就败给小师妹了。看来小师妹比我想象中更厉害。”

    她的话音很轻。

    但他们街道上的对话落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雷声隆隆。

    剑阁……二先生……小师妹?

    众人立刻明白了过来。

    原来先前那个披着披风,剪着短发的清秀少女,竟是剑阁的第十四弟子,而这一位,竟是从来只闻其名的剑阁二师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败给小师妹?

    众人这才想起,箫裘是在那个小姑娘上楼之后才下来的。

    众人心中一下释然。就说嘛,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少年,怎么可能将箫裘少爷打成这样?

    原来箫裘是败给剑阁弟子的啊……

    风雪里,箫裘却是轻轻摇头,他作揖再礼,诚恳道:“回二先生,我确实见到了你家师妹,但我……并非为她所败。”

    ……

    ……

    宁长久赢了箫裘。

    他掸去了衣裳微微的落灰,席地而坐,背靠着墙壁,调整了一番气息。

    他赢得干净利落,只用了四招,比当日的盏寺更强大许多。

    但因为每一招皆是硬接的缘故,他赢得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

    箫裘是紫庭第八楼的高手,全力施为之下,他所展现的力量已是远超同龄人的强大了。

    只可惜遇到了自己。

    与罪君战斗的记忆碎片,便足以让他碾压人间任何用枪之人了。

    当初他在罪君雷电凝结、贯穿天空的长枪下,不知濒死了多少次,全靠着无限的力量苟延残喘。箫裘的枪与之相比,无异于绵绵细雨。

    调整了一番气息后,他缓缓起身,准备向着顶点的楼层走去。

    据说天榜的榜灵便在那里,它会接见每一位夺榜者。

    正在这时,宁长久本已放松的精神再次紧绷。

    他的神识里响起了轻微的踩雪声——有人在上楼。

    难道是新的挑战者?

    他盯着门口,忽地生出了一抹不安。

    是时,短发的少女也已走到门口,她似也察觉到了什么,额前的发下,细细的眉皱了起来。

    她停下了脚步。

    两人隔着半扇门。

    宁长久盯着门口,等待着那人转角。

    人未来,倒是寒风率先卷着风雪吹了进来。

    雪花凌乱。

    短发少女看着飘入的雪,愈发觉得不对劲。

    自己是陪着二师姐周游中土,四方历练的。路过天榜,师姐心血来潮要自己来试试。

    据说如今坐镇天榜的,是一个叫箫裘的,枪法不错。

    少女这才想起,先前那个擦身而过的,从楼上走向去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似乎背着一杆枪。

    他不会就是箫裘吧?

    少女后知后觉。

    若他是箫裘,如今屋中的是谁?

    少女压抑下心中莫名起伏的情绪,莲步微移。

    宁长久的视线里,雪白纷飞的晶莹中,一片黑色的衣袂如云飘出。

    宁长久心绪一动,体内的修罗发出了低低的吼声,那吼声并非敌意,而是缅怀。

    门口,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身影遮住了风雪。

    发丝微乱,眉目清婉。

    风雪中,有故人来。

    ……

    天榜群楼中的赌坊,门槛都被踩破了。

    能入住天榜的,皆是自恃身份的大修行者,许多还以学者自居,但今日,所有的人显得狂热。

    玄丹圣阁年轻一代的大弟子箫裘、不知姓名的神秘少年、剑阁的十四弟子,他们皆是大人物,或赫赫有名,或遮着神秘的面纱。而剑阁二师姐,更是在整个中土神州做到了真正的出类拔萃。

    据说,她的境界比起其余八神宗的宗主,只高不低。

    今日,赌场中,这位神仙似的女子在二层楼上,像个普通人一样坐着。她怀抱名剑,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箫裘背着长枪立在她的身边,神色谦恭。

    “赢了你的少年是谁?”二师姐问道。

    箫裘答道:“我不认识他,他只说他叫张久,来自古灵宗。”

    “张久……古灵宗?”

    关于古灵宗的变故,二师姐听说过一些,但她并不关心。中土虽有剑阁四楼八神宗的说法,但那八神宗加在一起也没有资格与剑阁相提并论,她一人一剑便可将八神宗的宗主一一击败。

    更何况古灵宗的一个弟子。

    “嗯,这个少年……”箫裘想了想,想不到合适的词,只好道:“非常恐怖。”

    “恐怖么?”二师姐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但她并未太放在心上。

    箫裘会输,但师妹可不会。

    因为师妹不仅是自己教出来的,还有……师父。

    当初师妹来宗以后,师父破例破关见她,亲手为她灌顶,将剑阁真正的古奥传承送到了她的身体里。

    于是数月里,这个小姑娘以一种令人眼红的速度不停破境。

    更何况她的每一层境界都非比寻常。

    那个叫张久的无名少年,或许是有些本事的…

    …二师姐已经想象出少年隐忍多年一朝成名的情景了,只是可惜,遇到了小师妹。

    二师姐起身,向着楼下走去。

    “二先生也要去赌?”箫裘问道。

    二师姐道:“婉儿必胜无疑,为何不赌?”

    “婉儿?”箫裘立刻反应过来,那是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只是那小姑娘看上去冷冰冰的,与这名字一点也不搭啊。

    二师姐微笑道:“柳希婉,这是我给小师妹取的名。很快,小师妹便要是中土的名人了。”

    箫裘抿着唇,脸色阴沉。

    若是过去,剑阁二先生亲至眼前,他早已诚惶诚恐。对方的言语他也不会怀疑半点。

    但今日他经历了最刻骨铭心的失败,所以格外沉静。

    最重要的是,他对那个击败自己的少年,有着恐怖的信心。

    “二先生,别去了。”箫裘忽然开口。

    二师姐问道:“怎么?”

    箫裘好言相劝道:“剑阁是中土圣地,还望二先生以剑阁声誉为重。”

    二师姐没有理会。

    剑阁中人古来高傲,更何况她。

    她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押到了小师妹那里。

    赌场安静了下来。

    ……

    ……

    少女立在门口,看着屋中那一袭熟悉的白衣,觉得有些不真实。

    “宁……”她轻轻开口。

    寒风夹杂着雪片从颊畔飞掠过去。

    宁长久也看着她。

    他也没有想到,分别了大半年的两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您?我们也不是外人,何必用敬语?”宁长久微怔之后,微笑着回应道。

    熟悉的语调……

    少女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往事,韶颜骤恼,冷冷道:“宁长久,好久不见啊!”

    宁长久看着她原本灰白,如今转为青丝的发,问道:“你的头发还是你自己剪的?”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怎么还是这样?一开口就问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是。”少女看着他,道:“不好看么?”

    宁长久听着她的语气,微笑道:“原来你选择了小姑娘。”

    少女神色一震,脸立刻冰冷了下来,声音肃然:“你才是小姑娘!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是么?”宁长久上下打量着她。

    她的装束很简单,短发干练,眉目清婉,身躯裹在披风下,严严实实地藏着,看不见曲线。

    少女道:“你也是来打榜的?”

    宁长久点头道:“嗯,我有急事的。你又是为何而来?”

    少女神色幽怨:“师姐让我来的。”

    “师姐?”

    “嗯,二师姐,她在剑阁闲得无聊,非要出去游山玩水,便借着带我历练的名头来看冬景,途经此处,便让我来试试。”少女叹息着说道。

    宁长久道:“你的师姐可真是随性。”

    “是啊。”少女道。

    宁长久看着她干净好看的眉目,道:“你竟成了剑阁弟子?”

    “嗯,我被杀戮王庭追杀,剑阁救了我。”她解释道。

    宁长久道:“断界城的时候,你不是说,要不是受我的身体所困,你早就大杀四方了吗?”

    少女蹙起了眉。

    她想不明白,这个人的话语为何总是这般气人。

    好话不记得,这种揭短的话到底记得比谁都清楚。

    “哼,若不是我,你早就不知死多少次了,非但不知感恩,重逢还以言语激我……”少女冷冰冰道:“果然是白眼狼一只,看来我当初离开你是对的。”

    宁长久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说道:“还立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坐吧。”

    少女瑶鼻间发出了一缕冷冰冰的轻哼,她缓缓走了进去。

    “你近来如何?”少女出于礼貌,随口问道。

    宁长久道:“与当时断界城无异,跌宕起伏不断,片刻难休。”

    少女道:“你这样的灾祸体质,早晚要在雨天被五雷轰顶劈死。”

    宁长久苦笑道:“我们好歹并肩作战了这么久,多少也有些友情,你这话语何必这般刻薄?”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当初还不是被你骗进来的?要不是我与你同命相连,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宁长久看着坐得笔直,秀颈纤细,一脸冷冰冰模样的少女,问道:“都到屋里了,你还裹着这么厚的披风做什么?怎么,嫌我太弱,要让我两只手?”

    少女冷冷道:“我穿什么衣服与你何干?你又不是邵小黎,每晚任你摆弄。”

    “……”宁长久叹气道:“幸亏我妻子不在,否则你这话一出,我又得不得安宁几日了。”

    “我才不关心你安不安宁。”少女双手交叠着握着披风,话语平淡。

    她话音才落,又想起一事,立刻问道:“对了,当初你出去以后,是先去见的陆嫁嫁还是赵襄儿。”

    宁长久哑然,心想你不是不关心我么?怎么嫁嫁和襄儿的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先去见了嫁嫁。”宁长久道。

    “嗯。”少女看着他,欣慰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还是蛮听话的。”

    当初她和血羽君关于正宫一事真论不休,她坚定支持陆嫁嫁,血羽君则是赵襄儿的拥护者。

    宁长久看着她秀发之间,眉心的一点殷红,笑道:“你现在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住嘴!”少女冷冰冰开口,道:“我乃堂堂男子汉!你别用你那下三滥的话语恶心我。”

    宁长久双手拢袖,点头称好,他问道:“那这位铁血男儿,你的姓名是什么?”

    “我叫柳希……”少女刚想开口。

    她现在叫柳希婉。

    这是二师姐起的名。二师姐姓柳,希望她能不要总冷冰冰的,温婉一点,便给她取了这个名。

    但这名字一听就小姑娘家家的,哪里说得出口?

    要刚猛一点,男人一点……

    柳希婉话语微顿,她略一沉吟,盯着宁长久,气势汹汹道:“我叫柳西天!送你上西天的柳西天!”

    “哦……”宁长久缓缓点头,问道:“无心插柳的柳?”

    若是陆嫁嫁,可能还会迟疑一会儿,但剑灵柳希婉在他的身体里待了这么久,哪里不知他龌龊的心思。

    “宁长久!”柳希婉霍然起身,道:“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

    ……

    (感谢书友书友58997482打赏的舵主以及书友这一站中关村、mrgreedy打赏的大侠!!谢谢三位书友大大的支持呀~爱你们)

第三百十三章:你是我的剑

    柳希婉裹着黑色的棉布披风,严严实实裹紧的身子像是风雪中收拢翅膀的猫头鹰。

    门外吹来的风在她的颈间回旋,乌亮的短发飞舞着,如碰撞着玉树般脖颈的黑色海潮,凌乱的眉里,她的眉目虽冷,装扮也像是公子哥,却还未完全脱去稚气,明眸丹唇之间,带着一种小巧玲珑的精致感。

    她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毫无危机感,犹自坐着的少年。

    宁长久仰起些头看着她,道:“你的头发染黑了?”

    柳希婉眉眼眯起,她的睫羽本就纤长浓密,此刻眯起,好看的眼眸宛若墨笔画成的两道线,充满了杀机。

    “我本来就是黑的!”柳希婉理直气壮道。

    宁长久问:“为什么不喜欢白色?”

    柳希婉道:“司命不就是白发么,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宁长久问:“我还以为你是不愿想起白银之剑。”

    “……”柳希婉杀意消去了些,她捏着披风的指节微微发白,道:“这柄剑是你送我的东西,早就是我的了,你……可别想再要回去了。”

    宁长久笑道:“我也没问你讨回来,你急什么?”

    柳希婉微怔,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话语似乎又被对方牵着了,好不容易拔高的气势又落了下风。

    她定了定神,道:“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这柄白银之剑是你馈赠我之物……嗯,你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答应你。”

    宁长久打量着她,问道:“什么都可以答应?”

    柳希婉看着他的目光,身躯微冷,立刻改口道:“过分的要求可不许提。”

    “什么算过分的要求?”宁长久问。

    柳希婉怒道:“你装什么装?你有什么癖好我还不清楚?司命那样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你都能做出那样的事,我……”

    柳希婉欲言又止,气恼地哼了一声。

    宁长久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旋即好奇地问道:“咦,我怎么听不太懂。柳公子不是男子么,你在我身体里住了这么久,难道不清楚我没有那种古怪的癖好?”

    “你……”柳希婉一下子怔住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弧度浅浅的纤眉立刻皱起,冷冷道:“你有什么癖好我哪里清楚?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她说着,樱桃般的小口微抿,冰霜般的脸蛋一下子皱了起来,“我呸,宁长久你真恶心!”

    “……”宁长久无辜地看着她,心想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么,关我恶心什么事?

    “算了,我原谅你的失礼。”柳希婉神色微微缓和,道:“你要什么条件,直说就好,力所能及的,我都会满足你的。”

    宁长久笑了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白银之剑是你身躯的根本,我若想买回来,你觉得我得开价多少呢?”

    柳希婉想了想,立刻生气道:“多少我也不卖,我又不是青楼歌姬,哪里能用买卖的说法?”

    宁长久颔首道:“是啊,柳……公子可是无价之宝。如何能用价钱或者条件权衡呢?”

    无价之宝……柳希婉听到这句话,心中莫名地一动。

    她立刻甩去了这个念头,心想其他少女年少无知,被这个臭男人骗了情有可原,自己对他可是知根知底,这等状似随意的撩人话语定是陷阱,自己可不能落进去。

    柳希婉道:“亏我还想报答你一番,既然你自己不要,我就不勉强你了。”

    宁长久道:“方才还说我是白眼狼,我看柳公子与我相比不遑多让。”

    柳希婉黑着脸,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等我以后再寻到一副天造地设的身躯,我就把白银之剑还你。”柳希婉淡淡开口,显得很自信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她知道不可能了,自己早已不是真正的灵。这副身躯与她已根深蒂固,她正在由灵慢慢地转变为真正的人,哪里还离得开这副身躯呢?

    宁长久笑道:“柳公子真是有心了。”

    “那是当然。”柳希婉想着书中豪杰的谈吐,有模有样地学道:“我柳……”

    结果第一句便卡主了。

    我刚刚给自己编了个什么名字来着……反正是个有男子气概的,嗯……柳大力?

    “柳西瓜。”宁长久道。

    “不是这个!”柳希婉立刻否认,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取这么难听的名字。柳希……她沉吟片刻,想了起来,道:“我柳西天!”

    她的话语再次被打断,宁长久道:“为什么会想着起名叫西天?”

    柳希婉压下了怒气,道:“西天有座灵山,灵山,顾名思义,是所有灵的归宿,我作为高贵的剑灵,自然是要去往那里证正果的。”

    宁长久点头道:“原来如此。”

    话语被连番打断,柳希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着宁长久,冷冰冰地反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你和那个叫箫裘的有仇?”

    宁长久道:“我可没你二师姐那么无聊。”

    “我二师姐可就在街上,你现在背地里说坏话我不管你,稍后见了她要是说错话了,我可救不了你。”柳希婉好心提醒道。

    宁长久问:“你师姐很凶么?”

    因为是和宁长久说话的缘故,柳希婉总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暗含着什么:“嗯,挺……凶的。反正能把你打得陆嫁嫁都认不出来!”

    宁长久吸了口凉气,试探性问道:“你被你师姐教训过?”

    柳希婉深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宁长久,你是不是成心来气我的!”

    宁长久道:“我只是随口问问。”

    柳希婉看着他,她磨刀霍霍地开口道:“过去你被司命揍得满地找牙的时候,亏我还和你同仇敌忾,现在我只后悔出手帮你,没让司命把你揍得狠点,我们玉石俱焚!”

    “当然,我是玉。”柳希婉补充了一句。

    宁长久看着她短发冷傲的模样,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来此的原因很复杂,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就是,我师妹得了绝症,我正在全中土为她搜寻良医,所以急需天榜来找人。”

    柳希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宁长久道:“那我上楼了?”

    说着,他起身欲走。

    “慢着!”柳希婉清叱一声,一只手从披风中探出,玉嫩青葱的指间,握着一柄古意的剑,横着拦住了宁长久的去路。

    “怎么了?”宁长久问。

    柳希婉道:“我如今是剑阁弟子,二师姐待我……是很好的。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战,怎可不战而败,污了剑阁之名。”

    “哦……你想故意输给我?”宁长久道。

    “……”柳希婉快气死了,道:“你再废话我可真打你了!”

    宁长久道:“你的第一战是与我在南州以北的峡谷里打的,当时我赢了你。不记得了?”

    柳希婉再被揭伤疤,心情更差了。

    “你胜之不武!”柳希婉断定道:“你这样不讲道德的人,当时肯定是用下三滥的手段赢了我。”

    宁长久无奈地笑道:“现在你就有信心赢我了?”

    柳希婉握着剑,神色中带着些许骄傲:“我如今是剑阁弟子,得剑圣真传,修为今非昔比,与你刚刚揍过的那个歪瓜裂枣可不一样。”

    “是么?”宁长久问:“剑阁真有这般厉害。”

    柳希婉道:“剑阁自然天下无敌。更何况我是剑阁历史上破境最快之人。”

    宁长久道:“三个月前,剑阁七弟子在龙母宴败了。”

    柳希婉微愣。此事也算是剑阁的一大污点了,为此,一向开朗的七师兄回阁之后一直闭关不出至今,始终参悟剑道。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兄还轮流去看望过他,为他开导。

    “胜败乃兵家常事!”柳希婉强自解释着,随后微讥道:“况且七师兄败了,与你何干?”

    宁长久微笑道:“击败贵阁七师兄的,正是我家嫁嫁,嫁嫁可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柳希婉神色一震,眼眸中难掩惊愕。

    听说击败七师兄的白衣女子清美如莲,端得是倾国倾城的胚子……她当时还神往了许久,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见见。

    不曾想竟是陆嫁嫁……

    只是什么调教不调教的,他说的话怎么总是带着歧义,总让人胡思乱想。

    “嗯。”柳希婉应了一声,骄傲道:“不愧是本公子看中的女人……可惜被你这个恶人糟蹋了!”

    宁长久面对她的谴责,微笑道:“所以西天公子还是让步吧,剑阁两名弟子被一家人击败,委实有损名声。”

    柳希婉道:“我看你是怕了。”

    宁长久问:“你又是何来的自信?”

    柳希婉轻轻叹息:“你剑的速度我很清楚,你会的招式我也清楚,我无比地了解你,所以我有自信比你更快。更何况,我如今的境界已非你所能想象,你在我的手下,莫说是求胜,想输得体面恐怕都难。”

    宁长久微笑道:“我们不过是半年不见,你的性子倒像是变了不少。”

    “那是自然,毕竟我如今是堂堂好男儿了。”柳希婉声音肃然。

    宁长久笑了笑。

    柳希婉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放的狠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过去,她与宁长久一同征战了数年,对于这样的场面是很熟悉的。

    宁长久曾经的面对的敌人,甚至是师兄师姐都无法比拟的,他们站在这个少年的面前,如同绕不开却又随时要崩落的高山,如避不掉却又时刻会决堤的大海。若论纸面的实力,宁长久半点存活的可能都没有,他们也曾无比自信地说过与自己类似的话语。

    但最后呢?高山远走,大海风平。令她瞠目结舌。

    甚至那片名为司命的海,还被他圈了起来,弄成了私家鱼塘!

    柳希婉冷静了下来,立刻意识到,自己与他过去的那些对手,似乎颇为相似,甚至自己远不如他们强大……

    她忽然有些紧张。

    她又明白了另一件事。宁长久说这么多气人的话,一定是想乱她的剑心!她过往可是很宁静娴熟的……哪里会说这种气话。

    是了,定是他故意的。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懂他的。

    柳希婉灵眸流转,眉目清和了许多。

    “嗯……你现在什么境界啊?我们分别之后,你有学习什么新的剑法么,若是学了,讲给我听听,我帮你参谋下,看看厉不厉害。”柳希婉打算先知根知底地了解一下。

    宁长久也有些懵,心想只听过两人交战自爆宗门的,哪里还有这样的……

    宁长久沉吟道:“剑法是私密之事,所以……”

    “你不愿说?”柳希婉问。

    “你凑近些,我偷偷告诉你。”宁长久道。

    “?”柳希婉怒火又烧上来了:“孟浪!”

    “嗯?你不是男子么?”宁长久死咬着这点打趣她。

    柳希婉怒目盯着他,道:“少废话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和你一战,你要么认输直接下楼,要么拔剑。”

    宁长久看着她,轻轻点头:“既然柳公子强求,那我也只好得罪了。”

    “嗯,早该这样爽利些了。”柳希婉太想揍他一顿了。

    宁长久取出了剑。

    柳希婉看着他手中的剑,道:“你现在怎么用这么破破烂烂的剑?家道中落了?”

    宁长久注视着她,幽幽地笑道:“我也一直在寻找一把适合自己的剑。”

    ……

    天榜的赌场里,寂静的场间再次热络了起来。

    “二先生,您这把剑,不论输赢,我们也不敢动啊。”其余人看着这位罕见的大名人,压低了声音,很是无奈。

    二师姐道:“一把剑而已,算的了什么?剑阁做事,无须拘泥这些。”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师姐洒然一笑,望向了二楼尚自僵立着的年轻人,道:“你要赌赌么?”

    箫裘自在原地,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本来就该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只是如今剑阁二先生在场,自然轮不到他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今天还是一位失败者。

    “我不赌。”箫裘低着头,回了一句。

    众人皆有些失望。

    箫裘只感觉自己背上的枪更重了些。

    在场的许多人都跟着二师姐押了那个被称为婉儿的小师妹。

    箫裘对剑阁的十四弟子并不了解。但他知道,张久的剑在他未来可见的生涯里,都会成为几乎梦魇般的存在。

    噬神破灭丹……他已将近紫庭八楼,磕了这颗丹药后,境界几乎来到了紫庭巅峰,却依旧被对方轻易地击败了。

    他分明还没有五道。

    没有五道的权柄,他凭什么可以信手击败自己?

    箫裘心中燃起了火,他环视四周,心意骤动。热血上涌间,他忽然解下了枪,走下楼,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枪押在了张久的那一边。

    “我赌他赢。”箫裘说。

    众人都露出了可怜的目光。

    这种目光似是在说,你一个名门大宗出来的人,难道就这么耿耿于怀,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失败么?

    箫裘无视了他们的目光。

    他知道,三个月前,剑阁曾有一败。而如今……第二次失败恐怕就要来了。

    过往,箫裘是不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的。

    但现在他相信,并且场间似乎只有他真正相信。

    他抬起头,看着在场的人,包括与这个屋子都格格不入的剑阁

    二师姐。

    他忽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

    这是他在失败后的阴暗里,觅到的一丝光。

    ……

    天榜之中,这场战斗已经开始。

    “你曾说过,你不喜欢谕剑天宗的必杀之剑,你想要堂堂正正地出剑。同样,你也不喜欢被人握在手里。”宁长久说道:“现在,你可以完成当初的愿望了么?”

    柳希婉沉默片刻,认真道:“还要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她依旧罩着披风,披风里,她的右手握剑探出,拇指推剑出鞘寸许,寒芒如雪。

    宁长久看了眼她手中的剑。

    “这柄剑虽很难与司命的黑剑相提并论,但整个人间,恐怕很难再找到更好的了。”柳希婉认真地说道。

    剑阁对于她,确实给予了厚望。

    宁长久不再看她手中的剑,而是看着她的眼睛,道:“确实是一把绝世之剑。”

    “轻浮!”柳希婉知道他口中的绝世之剑是自己。

    宁长久也缓缓抽剑。

    柳希婉注视着他手中的剑。

    她不敢确定,分别这么多日,他到底进步到了一个怎么样的层次。

    “你拿剑的手不稳。”柳希婉道:“是因为刚刚与人一战的缘故么?”

    “不是。”宁长久道。

    “嘴硬。”柳希婉冷冷道:“要不你先去天榜将你想说的话发了,我可以在此等等你的。否则等会就没机会了。”

    宁长久收敛了神色,道:“你尽管出剑便好,我也想看看,你这半年的进步。”

    柳希婉看着白衣墨发,剑半出鞘的少年,神色一震。

    他握剑之时,整个人的气质便骤然变了。

    她樱唇轻抿,心想这才像点话,才是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个,敢与罪君搏杀的少年。

    剑意在心中激起。

    披风之间,少女的另一只手已然伸出,拇指的指弯扣住柱形的剑柄,另外四指缓缓收拢,将其握住。

    呛!

    少女没有犹豫,干净利落地拔剑而出。

    霎时间,银白色的剑影像是天神醉酒时揉碎的白云,瞬间炸碎,漫溢开来,充斥了整间屋子,如雪蝶遮蔽,将少女的身影围在中央。

    门外,窗外,真正的风雪尽碎,再难入内。

    宁长久看着满屋的雪,欣慰地点了点头。

    柳希婉不喜欢他的眼神。

    他这种眼神就像是家长看到远游的孩子有出息了,展现出了一副没白养你这么大的,居高临下的气质。

    可是自己分明可以独当一面了啊……

    她要好好杀杀他的锐气!

    柳希婉出剑格外认真。

    满屋子的剑影一出,鸣声顿起,各自振响,如洪流滔滔,似群鹤归山。

    这与箫裘的满天枪影不同。

    箫裘的枪影蕴含的内核是怯,而柳希婉的则是一往无前的孤勇杀意。

    剑影未出,她人已先见而去。

    她与宁长久相隔本就不远。几步的路被瞬间压进,转眼之间,对方的脸在自己瞳孔中不停放大,她几乎可以看到对方的睫毛。

    与此同时,她身后之剑亦后发而来。

    在少女贴近面门之侧时,宁长久拔剑,拔剑之时,鞘中蓄势的剑光同样扬起,遮挡住了脸颊,恰好将她一剑而来的走势封死,将那无前的剑意恰好打断。

    叮——

    柳希婉的剑与他的剑对撞。满屋剑影齐鸣。

    宁长久封剑回挡,两人铁剑贴在一起之时,宁长久抬头,眼眸中忽有金光闪现。

    柳希婉知道这是金乌。

    她下意识地暂收攻势,左手掐了个剑诀回防。

    但宁长久眼眸很快恢复。他先前不过是晃了个虚招。

    这个虚招其他人或许不会防备,但剑灵太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拥有哪些道法和手段,甚至是压箱底的本事,所以她立刻放弃了些优势去做防守。

    毕竟宁长久曾靠着金乌反杀了不少敌人。

    而一剑的势头强行中断,宁长久无视满天扑来的剑影,白衣一振,剑随身形同进,干净利落地切入少女招式的缝隙里。

    柳希婉蹙眉。她身影被这一剑逼停。

    柳希婉盯着宁长久的剑,这一剑她认识,是谕剑天宗上半卷的招式,名为砂雪,这是寻常的一招,只是宁长久已将它施展得脱胎换骨。

    剑尖迎面切开裂隙,迎眉心而来。

    柳希婉素手旋凝,一边去封挡此剑,一边身子后仰,恰躲过这一剑的锋芒。

    宁长久的剑几乎贴面而过。

    几缕发丝斩落之时,少女身后的无数剑影也至,如大河卷落,朝着宁长久压了上去。

    宁长久伸出了衣袖。

    他的衣袖宽大,振袖时生风。

    若少女落下的剑意是雨,那这便是将秋雨吹斜的风。

    宁长久衣袖飘飘,如云出岫。剑雨落下之际,他的身躯中,同样有无数的剑意宛若金芒射出。

    这些剑意看似磅礴而凌乱,每一道却都精准地击中了少女的剑。

    这一幕就像是暴雨落向地面,而地面也有场暴雨逆空而上,两场雨的雨滴皆分毫不差地对撞,溅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宁长久于李鹤那学到的天地大化之剑。

    两种剑芒交击,光晕碎开,充斥了整间屋子。

    他的身躯散发剑意,与之融为一体。

    柳希柔一时间竟无法用神念将其捕捉。

    她于光雨间被迫回守。

    三息之后,盛大的光潮淡去,宁长久的剑在剑意转而衰落之时递出。

    转而摔落莫种意义上也是巅峰。

    一剑干净地斩落。

    明明在不大的堂中,这一剑却似裹挟着天地的大威势。

    剑不偏不倚地撞了上来。

    柳希柔被迫接剑。剑撞上了她。

    少女闷哼一声,剑气受击,手臂震麻,巨力牵引之下,她被撞得倒飞出去,罩身的披风也被剑气撕开,高高扬起,悠悠飘坠。

    少女足尖点地,终于维持住了平衡。

    披风落地。

    她此刻正穿着一袭紧致而干练的衣裳和裤,那身衣物似是薄薄的皮革所制,紧贴身躯,将她玲珑凸浮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柳希柔神色一震,她望向了宁长久。

    宁长久却侧身持剑,没有看她。

    “胜负未分,继续吧。”宁长久道:“让我看一看,这半年里,剑阁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

    ……

    (感谢且歌且荇ing、风之狙击手打赏的大侠!!谢谢两位书友的支持鸭呀,手动比心。)

第三百十四章:剑灵之泣

    宁长久剑上寒芒掠地,照得遍室生光,他素衣的身影立在层层遮掩的光里,宛若置身冰雪洞窟之中,其间光芒反复折射,落上白衣,于偏深色的堂中里立着,如梦似幻。

    他的足边,于紫庭境而言坚不可摧的地砖上,泛起了几道细细的,泛白的剑痕。

    柳希婉看着他,神色复杂。

    她视线向下,看着地上的披风,又看了看自己起伏的身体曲线,她这身紧致的衣裳虽便于战斗,但却是师姐逼着她穿的,似乎是要她认清楚自己的性别,所以柳希婉平日里也用披风遮裹着身躯,包得严严实实,尤其是看到宁长久之后,更觉得自己此举明智。

    不曾想第一次对招后,她的披风便被挑落在地了。

    正如宁长久所言,胜负未分。她不过是小输了半招,还有很多技艺剑术未曾施展。

    只是失了披风,就好像被剥了衣裳似的。哪怕对方没有看向自己,她雪白的脸颊上亦泛上了淡淡的胭脂色。

    “我这是男扮女装!”柳希婉强词夺理地解释道。

    宁长久无奈道:“知道了,西天公子。”

    柳希婉深吸了口气,道:“你的剑术进步确实很大,超乎了我原本的预料,很好。”

    宁长久终于转过了头,目光缓缓地落在她的脸上,然后轻描淡写地掠过了她的身躯。

    少女本就以富有神性的白银之间为本,身躯自也带着巧夺天工之美,纤肿相宜之间,少女紧衣下的细腰尤为瞩目,仅是目光落上,那蜿蜒的曲线便似蕴含的弹力惊人之美。

    宁长久平静道:“你也超乎了我的预料。”

    柳希婉总觉得他另有所指,她站直了身子,握剑玉立,短发在剑风中凌乱飞舞,剑刃轻轻的振动里,已有雪白的气流卷起了螺旋形的烟迹。

    “你少在我面前装冷静,惺惺作态的,你心理活动多丰富,我可比任何人都清楚。”柳希婉看着他平静的脸,想用指甲给他掐烂。

    宁长久笑了笑,道:“既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想来柳公子是信心十足的了。”

    柳希婉闭着眼沉思片刻,脑海中回忆着宁长久方才的一剑,她睁开眼,眼眸更彻亮了几分,道:“全力出手吧,可别让我失望。”

    宁长久缓缓举剑,剑尖遥指柳希婉。他叹息道:“你还没明白么,此时此刻,不是你来探我虚实,而是我在试你深浅。”

    话语间,宁长久剑锋一转。浩浩长风自衣带与衣袂间飘出,凝为白鳞蛟龙,绕着他周身旋转。剑鸣声亦如一道道古奥龙吟。

    柳希婉的上空,霎时虚空开裂,降下苍雷。

    少女抬眸望去,瞳孔微缩

    ……

    ……

    古灵宗外,今日来客不绝。这些人皆来自距离古灵宗较近的附属宗门,他们来献上各自宗门所持的权柄。

    原本自古灵宗遭逢大难之后,其余许多不小的附属门派已生出异心,古灵宗要收回权柄的令虽下达,却没有什么反响,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观望。

    直到司命施展雷霆手段,将其间一个想要自己聚起势力与古灵宗夺权的宗主钉死于雷崖,又将那一宗的宗主大殿信手而毁,杀鸡儆猴之下,众人才对这位新宗主的狠辣后知后觉,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造次。

    九幽殿中垂着一块白纱大幕。

    大幕阻隔在奉献权柄者与宁小龄的中间。

    那些前来交回权柄之人,心惊胆战地来到殿中,与白纱大幕上看见了传说中信任冥君的身影——那是一个大得几乎充斥了整个殿堂的狐影。

    狐影九尾飘荡,如摇曳的幽冥狱火,哪怕隔着一块帷幕,依旧慑人魂魄,不敢再多看一眼。

    原来这就是信任的冥君大人么……

    只是传说冥君大人是羽蛇啊,这……怎么会是一只九尾天狐呢。

    不过这只九尾天狐如此巨大,不知修道多少载,若它能再续冥国断绝千年的香火,或许也是他们得以鸡犬升天的机会。

    各大宗门的代表之人一一交付了权柄。

    司命立在帷幕之前,她披着神袍,带着妖狐面具,面具下露出的瞳孔犹若寒冰。

    此刻,这位黑袍女子在他们的心中已宛若杀神,妖狐之下的脸,不知该是何等的狰狞恐怖。

    众人交过了权柄后,立成了一排,他们低着头,私下里面面相觑。

    时间缓缓流逝,许多人道心不稳,额角已渗出了细密汗珠。

    “伟大的冥君大人,这是您王冠的残骸,请您过目。”司命轻轻举起了手,将手中的权柄缓缓抛起,那些权柄的碎片好似一株株蒲公英的种子,越过了高高的帷幕,飘向了其后漆黑的影。

    这位杀神般的女子队帷幕后的神狐似极为谦恭尊敬。

    神狐接过了权柄碎片。那巨大的影子是摇晃在每一个人心头的恐惧。

    等待了许久,神狐才缓缓开口:“是冥国的遗物,他们没有欺瞒于我。”

    司命闻言,轻轻点头,她回过头,看向了众人,道:

    “冥君赞赏你们的诚实。诸位,请回吧。”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但他们强忍了扭头就走的心思,一个接着一个对着司命行礼告辞,直到出了大殿才敢加快离去的脚步。

    所有人都离去后,九幽殿重归清幽。

    帷幕上巨大的狐影后,少女如释重负的叹息声传了出来。

    司命轻轻挥手,帷幔垂落,高大的狐影消失,其后的少女狐狸终于露出了真容。

    红白相间的小狐狸坐在椅子上,小小的一只,她乖巧地看着妖狐面具的女子,眨了眨眼,毫无威严可言。

    司命问道:“做神明的感觉如何?”

    宁小龄想了想,道:“从外面看应该是挺威风的,只是要是让他们知道躲在后面的是这样小一只狐狸,怕是要笑话死。”

    司命淡淡道:“你多适应几次便好了,你首先要让自己都相信,自己便是顶天立地的九尾天狐,是妖界至高的存在之一,你只要自己信了,何惧他人不信?更何况还有姐姐替你镇场子呢。”

    宁小龄低着头,弱弱道:“谢谢司命姐姐一直帮我呀。”

    司命解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颠倒众生的容颜,她顺着阶梯而上,在宁小龄的身边坐下,宁小龄会意,立刻跳到了她的肩上,将软哒哒的身躯圈绕在了女子的脖颈上。

    “真乖。”司命抚摸着狐狸的尾巴,笑意浅浅。

    宁小龄是很懂审时度势的,她立刻收好了尖锐的爪子,手掌按在司命的肩头,轻轻地给她揉了起来。

    如今司命姐姐可是处于此处最顶端的恶霸,无人敢招惹她。她和师父曾经密谋过

    反叛,她引开司命姐姐的注意力,然后师父施展奴纹镇住她,逼迫她再绘下一个奴纹。可惜她们的计谋被轻易识破,功亏一篑不说,师徒二人还被一起施加了惩罚。

    如今师父也没了逆反之心,乖得像个小侍女,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只等师兄回来了。

    “不知你师兄现在到哪里了。”司命忽然说道。

    正想着师兄的宁小龄心头一惊,还以为自己要等师兄给她们报仇的想法被洞悉了,她尾巴一颤之后才缓过了神,低声道:“我哪里知道呀,不过师兄这么努力,应该很快了吧。”

    司命掐了掐手指,道:“这都过去一个月有余了,天榜竟还未有任何消息,宁长久在我面前倒能逞威风,真要做起事来实在不像男人。”

    宁小龄听着她诋毁师兄,心中默默地记下了一笔,嘴上只好附和道:“嗯嗯,下次师兄回来了,我帮你说说他。”

    司命微笑道:“你师兄进展这么慢,兴许是被什么漂亮小姑娘给拖住了呢,一时间温柔乡中乐不思蜀,讲她危在旦夕的小师妹都给忘了。”

    宁小龄嘟囔道:“那也不是小龄该担心的事情呀,师父和姐姐就一点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呀?”司命美眸流转,落到了宁小龄的身上。

    宁小龄顿感杀机,她可不敢将司命姐姐是师兄三老婆这样的想法说出来。

    “三老婆?”司命咦了一声。

    宁小龄柔软的身躯瞬间僵硬,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五道强者的神通广大。

    “没有没有。”宁小龄立刻举起了爪子,作投降状:“不是三老婆……”

    司命坐在王座上,修长的**轻轻搭着,手臂环胸,气质微沉,淡淡发问:“哦?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么?”

    宁小龄知道厄运又要临头了,她想了想,试探性道:“是大老婆?”

    司命已伸出了手。

    宁小龄立刻诚恳道:“放心,老大姐姐,我师兄向来不近女色的,没有人能撼动姐姐的地位。”

    司命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片刻后,九幽殿中传来小狐狸的叫喊声。

    ……

    天榜,号令楼,剑气充盈。

    如雷的剑气像是不熄的怒火,那是宁长久振刃之间抖出的剑罡,他白衣如振弦之琴,琴声里,如流的剑气更似胡风飒飒,裹挟着一卷卷剑罡怒雷,向着少女所在的位置不住地劈落,逼得她灵巧的身影不得不于雷电中交闪腾挪。

    她似在剑锋上跳舞,始终难以逼近视野中那袭白衣。

    而宁长久亦不着急,只是静立着,左袖之间手指不停地掐动,一息之内变换十余个不同的剑诀,一道道气息各异的小剑当空落下,似一支支滑过水面的小箭,在空间上擦出距离难平的涟漪,各自展开轨迹,射向少女的身影所在。

    柳希婉被对方纷乱的剑影遮蔽了视线,她抿紧了群,稳住了剑心,放下了心中的那一股高傲,只将对方视为比自己更强的敌手来应对,于逆境之中寻求破局之法。

    她知道,宁长久此举声势骇人,压迫力极大,但对于自身的消耗同样严重,他虽看上去云淡风轻,但神识定是紧绷着,搜寻着自己的破绽。

    既然如此……

    便卖你一个破绽!

    柳希婉身影腾挪之处,一道剑雷当空劈落,她刻意半了半分,身躯与剑雷对撞,脚步微微踉跄,气息起伏不定,瞳孔中露出了微微惊异之色。

    果不其然,她在未能躲去这道剑雷之后,一直悠然立定的宁长久动了。

    他静时如山岳,动时如雷霆。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之后,号令楼内所有积蓄的剑意想在一瞬间炸开,节节作响。

    来了……柳希婉神色一凝,瞳孔化作了雪白之色,其中倒影出了宁长久于重重剑影中的轨迹。

    咻!

    宁长久身影如箭射来的前一刻,柳希婉以一个鬼魅般的步法与之错开,两人拉近的距离又瞬间拉开,柳希婉的剑诀早已在手中掐好,只余最后一下。她碎步躲闪到宁长久身后之后,剑诀完整。

    柳希婉的袖间,数道凝为实质的长虹剑意吞吐而出,撞向了宁长久的后背,与此同时,她借着这几剑的牵引遮掩,手中铁剑同时递出,刺向他的后背。

    正当她以为要得手之际,她心有灵犀般望向了宁长久的手,神色凝重——他的手中没有握剑。

    他的剑去哪里了?

    思维不过刹那,她下意识地抬头,一柄剑不知何时已如神明悬于头顶三尺,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一同落下,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柳希婉心中一震,足尖立刻点地,身影后撤,惊险地避开了这落下了一剑。

    这片刻的分神里,宁长久已然回头,左手直接握拳轰出,用那猿妖撼山震岳的招式,硬生生打碎了那几道扑面而来的剑气长虹,与此同时,他右手化掌,带着与左拳截然不同的柔和,好似仙鹤乘风御霄。

    他的手指直接握住了柳希婉刺来的剑尖。

    这柄剑阁的宝剑受力弯曲,弯成了残月般的弧。

    剑刃绷到极致之后,宁长久屹然不动,二指弹开剑尖。柳希婉破境太快,纯粹的灵力比拼里终究落了下风,剑身扳直,其间蕴蓄的力道逼得她身影顺势后退,于号令楼中倒滑出去,撞向身后的墙壁。

    宁长久顺手抓住了那把插在地上的剑,身影追去。

    两人之间,剑气如鞭炮点燃,频频炸开。

    但柳希婉自那悬空一剑的暗算之后,气势被落了下风,此刻被寸寸想逼,脚步很快便乱了。

    宁长久身影追至之后,并未用剑,而是手掌发力,直接拍在她的额头上。

    柳希婉未能避开这掌,身躯不稳,重重地摔在了墙上。

    宁长久并未追击,而是立定,缓缓开口道:“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破绽便是破绽,潜于水中的鱼想故意咬住鱼钩将垂钓者拖入水中?何其蠢也……这是第一课,懂了么?”

    柳希婉看着他高高在上的语气,心中窝火,她咬紧牙关,低声道:“阴险小人……”

    宁长久道:“看来你还是不懂,再给你上一课。”

    柳希婉神色沉静,她知道自己稍逊宁长久一筹,但这个差距绝不会大,只要自己小心谨慎,未尝没有一招制敌的机会。既然宁长久可以跨境击败强敌,那自己为何不能跨境败他?

    这个念头一出,柳希婉剑心更为坚定。

    她背靠着墙壁,做了一个守剑之势。这是剑阁不传之秘的起手式。

    宁长久甚至没有去看她手中的剑。只是停步而立,右手持剑,左手并拢双指竖立胸前,他的身侧,一缕缕剑气凝为无柄的剑锋。

    剑锋才一凝出,便纷纷掷向了柳希婉。

    这些剑气角度各异,如狂风中翻舞的叶,循着空灵无迹的弧线,一一扑向了扑向了柳希婉殷红的眉心。

    柳希婉同样静下了心,她盯着那些剑。记忆中传承的杀伐与近年的剑道感悟一一涌上心头,她的周身立刻展开剑域,右手握剑,如握阵中之杵,叮叮叮的声响里,宁长久的剑气尽数被她的剑域弹开。

    她膝盖微屈,右足踩上了身后的墙壁,骤然发力。她的身躯如弦上箭矢,瞬息射出,刺向了宁长久。

    宁长久的剑再次与她对上,剑气充盈的号令楼上,雪白的寒光不停闪烁,受着剑意波及,高楼方圆数十丈内,再无一片白雪可以飘入。

    这一幕落在了长街上无数人的眼中,哪怕是眼高于天的二师姐都神色微惊。她一时间竟也无法判断楼中局势。若非碍于剑阁规矩,她便要直接无视天榜榜灵的警告,一步踏入楼台之上,看个究竟了。

    楼中,宁长久与柳希婉以剑刃剑锋,两道身影时而碰撞时而错开,一时间难分高低。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快,哪怕是连绵的残影都拖成了一条条行云流水的线。

    两人谁也无暇再放什么狠话,将所有的心意都压在了剑上。

    柳希婉酣畅淋漓地出着剑,一扫先前被连连压抑的剑心,密不透风的剑光里,她的身影如电光穿梭,竟还稍强于宁长久一筹。

    宁长久默不作声,一边封剑回档,一边袖中掐诀,拟出一道道谕剑天宗的剑术。

    柳希婉对于这些招式再熟悉不过,见招拆招。两人似心有灵犀,施展着那些彼此都熟悉的招式,斗得难舍难分。

    两人默契的剑招里,柳希婉一剑横扫而过的去势忽然收住,转而上撩,挑向了宁长久的胸口。

    宁长久伸出手,再次以空手接刃,双指夹住了对方的剑锋。但此时不同彼时,柳希婉已占得上风,她一拧剑柄,压着宁长久的手指,将这气势汹汹的一剑抵向了他的肩膀。

    宁长久被迫再退。

    柳希婉欺身而上,乘胜追击,压上了全部的力气。

    接着宁长久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她一剑落空,一个趔趄,身躯险些再次摔倒。

    柳希婉的剑身中,映着宁长久的身影,他接着镜中水月遁入剑中倒影,在她一剑落空之后于原地出现。

    此刻的原地已是柳希婉的身后。

    柳希婉此刻终于感同身受做宁长久的对手是什么感觉了……哪怕她明知他会这样的招式,依旧猝不及防……这都是哪里学来的阴损招式?!

    一剑落空,柳希婉料准了他会乘胜追击,直接反身一剑预判他的剑招。

    但宁长久却已不在身后。

    一道风从眼侧掠过。

    柳希婉的肩膀忽然一沉。

    宁长久的手已按在了她的肩上,他五指如钩,按着少女的香肩,指间注力,只听扑通一声,他直接将这个剑灵少女摁跪在了地上。

    柳希婉双手握剑支撑身子,银牙死咬,发出了咯咯的声响。但挣扎之下,双膝还是触到了地面。

    “我的破绽不是破绽,而是陷阱。这是第二课。”宁长久淡淡说道。

    宁长久说第一课时柳希婉还思考过他话语的道理,但此刻她却发现,对方分明是在纯粹羞辱自己。

    她对于剑阁的名誉什么的,其实看的不重,毕竟她才入阁半年,哪来那么大的归属感,无非是有点害怕二师姐罢了……毕竟自己现在还打不过她。

    但她不想输给宁长久!

    她要证明自己已出于蓝,寒于水,她要证明自己的强大,而不是被对方像小孩子一样放肆训诫。

    宁长久感受到了掌下,少女的杀机骤然卷起。

    “这是我一直想给你看的一剑。”

    少女忽然伸手,猛地握住剑身。

    剑刃割掌,指缝间,血珠滚落。

    身下,似有烈阳出于东山,徐徐浮空,朗照群山,大放光明。

    这是天谕剑经!

    宁长久不敢相信这是天谕剑经这暗杀之剑展现出的气象,但那无比熟悉的剑招依循的,分明就是剑经的轨迹!

    这是剑灵真正压箱底的招式,是她的大道根本!

    成为之后,参悟半年,她已将这一剑脱换了表象!

    少女没有去握住剑柄。

    她手中的剑虽是名剑,却又哪里比得过她自己?

    她才是世间最绝世的那把!

    这一刻,柳希婉心生明悟,剑心更彻亮了一分,虹光吞天。

    这是她第一次出这一剑,意义深远。

    宁长久身影已飘然后退,后退之间,他的周身之侧,无数的光影变幻万千,那是他一生所学的道法,此刻道法迭出,每一个都是煌煌烨烨的光华。

    其间有道门法印,有神灵坐道,有剑宗真意,有虚剑,有冥剑,有鹤剑,有剑圣弹指之寒锋,有老者垂死之落子,有剑影璨火冲霄而去,有剑气敛辉向死而生,有修罗舒展三头六臂,金辉流淌,有剑鸣雷动惊诧百里,万火泼浆!

    一个月里,宁长久所悟所感之剑道真意尽出,如真正的神子谪仙,衣衫上诸影溢彩。

    而柳希婉则是以身作剑,身如漫天银火,要将宁长久所有的气势尽数熔炼。

    这是她至强的一剑,是剑道之根。

    宁长久发出了一声叹息。

    依旧不够强……

    他可以接下这一剑。

    但剑灵此剑第一次出便铩羽而归的话,她的剑心将会裂纹无数,此后原本的康庄剑道将崎岖无比。

    他叹了口气,伸出了手,再次以指抵剑。

    白袖尽碎。

    漫天光影炸成了一团火。

    柳希婉的剑刺穿了他的手指。

    两人所有的招式对撞在了一起。

    焰火喧沸、升腾、最终寂灭。

    宁长久立在原地,脸色苍白,墨发散乱。

    少女看着他,又看着自己手,神色震颤。

    她的指便是她的剑。

    “你刚才……你何必……你!”柳希婉颤声开口,眸光战栗,欲言又止。

    宁长久笑了笑,无力说话。

    柳希婉缓缓收回了手指,低下了头,惨叫了一声:“这就是你的第三课么?”

    许久之后,她跪倒在地,她咬着唇,颤声道:“你若要对我好,为何先前总以言语激我?你若要对我差,为何又故意让我,助我成就剑道?你……你干脆改名叫宁有病吧!”

    说着说着,她再无先前凌然的傲气,俏丽的脸颊上,竟有清泪滑落。

第一章 拍卖会(一)

    “十五号,两亿m币——”

    一个模样四十多岁,胡子剃得干干净净,身姿笔直,穿着绅士服的男人,站在高台一个荧幕前面,手里象征性拿着一个黑色木头镶金小锤子,还有一个笔记本,放在他的面前。

    嘴里不断吐着惊人的数字,每一个数字都说明一段资金从自己嘴中决定它的所有权,但却是面不改色,显然是个拍卖师,而且对此,也是司空见惯了。

    四周能看得到的灯光都关了,只留几个“观众”,身边小桌上的台灯,发出昏暗,晕黄的一个小圈。

    而每一个“小团队”,都会有一个人拿着一个像是手机一般的发光物。

    这并不是他们的东西,他们联络用途的任何东西,早在进入这里之前,都存放在外面等候他们的人那里,不被允许带进来,虽然这里有寄存柜,但是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将这种东西进行存放。

    这里是个拍卖场,但是却是个私人拍卖场。

    这里很大,每个“小团队”占据的地方大约就是一个几十平方的小空间,这样的距离,以他们“窃窃私语”的音量,足以不被其他人听到他们说的话。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些手势,一些约定好的暗号,做交流之用。

    人虽然是少得近乎可怜,但是从拍卖师的角度看过去,笔记本上却是不断跳跃着,不断攀升的数字,有些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看着左下角两位数的人数,似乎是很少,可是每一个都是来头不小。

    这些人不仅是有钱,更是有势。

    最重要的是,如果看到这次竞拍的东西,更明白其中的“微妙”。

    “二十七号,两亿一百万m币——”

    这场拍卖,每一次叫价,都是百万m币起步。

    而这里所有竞拍者手中的发光物,上面只有一个软件,一个功能,就是输入自己的竞拍价格。

    从上亿以后,台下不断有人窃窃私语,只是所有人知道,这才不过是开始。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台下,一张单人沙发,一个让人手够得到,在左前方的木制特质桌子。

    这些人被黑色的,却像是瓷砖砌成的墙壁围绕。

    却不知,还是藏在心里,这些墙其实是特制的玻璃,不仅是人的视觉盲区,再加上会场昏暗,不被察觉也是自然。

    不过这些人也不会在意就是了,他们不用特意去找,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着。

    他们这些人,若不是拍卖品太过诱人,偏偏指明邀请人亲自来,不能和外界联系,下属很难把握这样一个决定,也不会本人就这样过来了。

    这场拍卖人数要求只要在五人之内,也不算太严格,这里很多人,看似助理,更多的却是兼任保镖。

    他们这种人,多多少少都是染着点血的,随便报个警,都能招惹来一群国际警察。

    一般人还真不敢举办这样一个拍卖会,这样几十个人,要是闹起来,绝对是历史上最大的一场世界大战。

    说起来,这背后的人在他们之中,至少是说得上是“信得过”的。

    不过,说来可笑,什么信得过,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他们也都是在外面部署好了一切,随便一个人背后就是几百人上千人,配备现在最先进的枪械武器,甚至还会在几里外,部署了几个远程武器。

    不过他们真正保障不会是这么些“简单”的“小玩具”。

    现在正好过了凌晨那个点,来到了第二天。

    若是出了这个会场,就会发现,其实这上面是个有些破旧的小酒吧。

    被擦得仍然闪着百年前光泽的留声机,放着百年前开始流行的爵士乐,与现代大多数的地方相比,只能用干净清雅来形容。

    一些年轻人每次经过,都被那种古旧,有些格格不入的气氛吸引,那里仿佛就是个黑洞,让周围的光无所遁形。

    可是,这样的氛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们越发烦躁,很多人去了一次,便不会去第二次了。

    也不知何时起,这个地方被他们称作“老古董”。

    有人问他们这个地方怎么样,他们却也是说不上来,虽然不去,但没有一个人说它不好。

    只能说,“太安静”了,安静到无所遁形。

    明明这家小酒吧没有做什么,但一进入,就有一种所有“面具”都会被揭开,自己所有的黑暗面,所有的腌臜,都暴露无遗,即将接受所有人的嘲讽,就像是脱去了所有“遮羞物”。

    久而久之,这些人都会有一个疑问,占据这样一个黄金地段,没有什么人光顾的一个地方,竟然没有倒闭,也是一个奇迹。

    后来隐隐透出了一种说法,这个酒吧的主人不好惹。

    这么说也不是没有“证据”。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有钱的“纨绔子弟”那么不信邪,喜欢到处给自己“狐朋狗友”展示自己是多么“不怕死”,全身暴露出“我爸是李刚”的气势。

    这个酒吧“表面上”并不大,“挤在”一个小角落,若是哪个荒郊野外,大约是直接一瞥而过的。

    偏偏它占据的是魔都市中心最繁华的东市街。

    东市街是什么地方,所有魔都最有钱有势的那么一群人才会来的。

    它仿佛镶了金子,说是寸金寸土,绝不为过。

    就像是黑中的白,黑暗中的一抹光,这家店就从容不迫,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坚定不移,从不偏移半分,却没有敢在这里搞事情。

    不对,也不是说从没有过,只是现在不大会有就是了。

    那些闹事的人往往被打了一顿,严重点的被打断腿,这还是小事。

    能来这种地方闹事的,一般都是做官做生意开公司的。

    只是这些给闹事人撑腰的,不是生意被爆出什么食物质量出现问题,或是某个官员行为不端。

    偏偏这些事还都是真的。

    其中时间较近的,结果最奇葩的,要属一年前的那个张局长……

    不对,现在是张副局长。

    张……副局长张恒五十几岁的人了,眼看着就是时间到了,功绩也足够他往上升一升,要是再做出什么功绩,就可以进去势力中心,再不济也就可以光荣退休。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被人捅出了以前犯的错。

    这错处就可大可小,只要没人说出来,那就是小事。

    可这人的劣根性,其中一项就是扒高踩低,说的好听点,也就是水往地处流,人往高处爬。

    只不过是被人这么一说,上面都还没说什么,墙头草就已经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其实那个傻儿子还算是结果好的,只是因为喝多了,刚砸了瓶酒,嚷嚷了一句“我爸是张恒”,合着他的“朋友们”就被“扔”出去了,刚打电话想要“诉苦”,就被他爹骂得连滚带爬得回家了,也就没有真的出格到对方“不耐烦”。

    傻儿子什么都可以不听,但是他爹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会听的。

    这一点是傻儿子后来最最庆幸的,自己还好还是有个三观清正的爹。

    这傻儿子也不算太过的,平常也就仗着他爹做事嚣张了一点,但绝对不会做真正“过”的事,像是某三样,他就是绝对不会碰的。

    酒吧那事,也算是他最过的一次。

    而他也是这个时候瞬间清醒了,看着自己通讯录上纷纷把自己拉黑的那些“朋友”,整个人都仿佛开窍了一般。

    张副局长平日里做人不错,做事一般都不会留下什么定生死的把柄,又有着平日里的那些功劳,虽然因为傻儿子的事,间接受了惩罚,但也只是降职。

    张副局长本身是个普通家庭出来的,自己努力考上公务员,当时正值飞速发展,自己也是有本事的,所以做出不小的成绩。

    可以说,没有任何背景,能做到如今的地位,自然是因为能力有目共睹的。

    只是,张副局长一直忙于工作,几乎没有去教育儿子。

    张副局长和妻子是村里老人包办的婚姻,刚满国家规定的结婚年龄,就去领证了。

    两个说不上有多么恩爱,但是都知道尊重这段婚姻。

    妻子文化不高,无法在工作上帮助他,但是一直默默支持着丈夫,家中任何杂事都没让他操心。

    甚至妻子担心自己和其他官太太出去会给自己丈夫丢脸,除了儿子的事,基本就是买买菜,整理家务,看看电视。

    只是,虽然不缺钱,但是对于儿子,总觉得有些亏欠的。

    妻子将两倍的亲情,连带着丈夫的那份也给了这个孩子。

    结果就是这个孩子被过于溺爱。

    张副局长被勒令休假一段时间,名曰“反省”。

    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大约这个时候已经急了,“哭爹喊娘”到处奔走,希望上面放弃这个决定。

    张副局长在自己办公室坐了一整晚,他的儿子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晚。

    之后,张副局长不至于说是在工作上松懈,但是对于儿子绝对是晚来的“教育”,更加关心这个家庭。

第二章 拍卖会(二)

    这个傻儿子也并不是真的“无药可救”,甚至于后来一个个给人家道歉,成了纨绔子弟终公认的“三好青年”。

    再后来,最奇葩的,也是莫名的,就是这个三好青年进入了那家酒吧打工。

    总的来说,这可是来店里面捣过乱的”客人“,也亏得这家店竟然也收下了。

    也有很多人猜测,这个张副局的儿子,一定是要报复,才会去在这样一家“小小”的店里帮忙。

    可是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事情出现了。

    张副局的儿子张旭,竟然这样忍受了一年,直至今日,已经在里面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调酒师。

    可是,左右躲不过别人的偏见。

    虽然平日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着,张旭现在很少在相识的人面前露面了,但是总是有人在背后不知道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酸,都会说一句,不过是个服务员。

    还有原本和张旭不对付的,尤其是原本还在讨好他的,原本就是个副局长,现在可以和张恒几乎是平起平坐的另一个刘姓副局长的儿子。

    其实,也算是结怨的。

    因为张恒的气势,原本就是马上就要升迁的,那样就会空下一个局长的位子。

    这几乎不用想,该是在剩下的两个副局长里选的。

    另一个副局长不过三十,是最近才提上来的,所以不大可能马上再升一升。

    现在倒好,张旭降职,那个年轻的副局长转走了,倒是空降了一位局长过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来的,说是说一个小地方来的,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个“小地方”是哪里。

    最糟心的,就是这个新任局长极为相信并加以任用张恒。

    刘副局长原本豪情的气焰,都被泼了冷水,那几万字的就职演说,瞬间成了废纸。

    不禁让人有些冷笑,这工作经常拖沓,某些东西动作还真是快。

    刘副局长摸不清对方的来路,只好将所有怨恨归到张恒身上。

    但是张恒就算降职,也是和自己平起平坐,自己不仅不可以数落,还要明面上安慰两句,还真是“苦”了这刘副局长。

    所以最后,怒火就撒在了家人身上。

    这一点就和张恒不同。

    张恒就算是真的受了什么不能发泄的“委屈”,就只是埋头工作,绝对不会影响到身边的人,尤其是家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果轮回,这刘副局的儿子本身就是因为自己父亲矮一头,而觉得憋屈,一听到对方“不幸”,就要去数落嘲讽对方。

    只是还没高兴两天,张旭就不知道去了那里。

    就这样消失了一段时间。

    直到不久之后,等张旭名气传出来,才知道,对方竟是去做了他们看不起的“服务生”。

    这刘副局长的儿子,又是“屁颠屁颠”的,上赶着要去做未做的。

    只是,他找错地方了。

    同时,也已经找错了人了。

    张旭不再是那个几个月前的张旭。

    若是褪了衣服,就会发现,张旭原本虽然瘦弱,但在同龄人说还可以的身材,这时结实很多,明显受过了一段强度不低的训练,上面也是添了不少伤口。

    说来也奇怪,很多知道这个“小小”酒吧真面目的,还道那人竟是转了性吗?

    看到刘副局长的儿子才道——

    果然阎王还是那个阎罗王。

    尤其是看刘副局的下场,就不像是张恒那么好运了。

    在官场上那么久,根本不敢随便报仇,而紧接着,自己之前滥用职权,帮老婆娘家人摆平一件案子的事就被捅出来了。

    原本这件事就被刘副局用钱搞定了,现在反倒是被“倒打一耙”,对方说自己良心不安,不该为了这么一点钱,就做了假证。

    这事不像是张恒,可大可小,是人就会犯错那样的概念,就算是人缘再好,可是堵得住悠悠之口吗?

    倒台自然不过是几天的事,刘副局先是被剥了职位,然后就是打官司,因为以前的一点关系,再加上没有出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倒是没有判刑,但是重新走官途,大概是不可能的。

    最后刘副局……不对,刘某人就全家回了本家,之后也没什么音信,就算是想做什么,大概也做不了,毕竟他们基本和过街老鼠的下场没区别。

    这些事对于张恒心境倒有些影响,但是反观他的当事人儿子,这个仅仅半年没见,就已经气势内敛,但是让人无法忽视的男人,这件事反倒只是插曲一般的感觉。

    张旭是什么样的孩子,张恒以为和自己猜的差不多,一个少了自己的管束,但是本性其实不坏的一个孩子。

    可是张恒又看不懂了。

    没错,是“又”。

    一开始,张恒因为基本没和这个孩子交流过,自然不大了解这个孩子。

    但是如今,这个隐隐压过自己的男人,却是让他更加看不清了。

    这还是那个张旭吗?

    还是他的孩子吗?

    张旭在一家酒吧“打工”的事,外人都传开了,张恒自然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张恒也有过那么一瞬间,想要把他打一顿,让他离开同行的话题中心,因为觉得“丢脸”。

    就像是别的人一样,看到那家酒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恒便装看到自己儿子,抿嘴就离开了。

    张旭其实早就看到那个没有负起“父亲”这个责任的男人,毕竟这个酒吧就那么大点,让人根本想象不到地下会有那么庞大的会场。

    更何况,张恒那么明显的气质,格格不入。

    算了算了,脸早就丢光了,还计较什么。

    这是自己的孩子,只要他开心就好。

    张恒第一次有一种成就感,可又是一种愧疚,一种遗憾。

    张旭的“小有名气”没有那么简单,在官场混久了的张恒怎么会不知道。

    张恒刚才离开,不仅仅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更重要的是,里面坐了一个人,一个自己只有到开大会,才有见面之缘,平常都很难接触的大人物。

    而那位大人物一身便服,或许是会认错,但是旁边几个自己上司,甚至上司的上司,这些可是自己隔三差五,甚至每天见的,这又怎么会认错。

    再有的,就是几个脸色可怕的人,大约就是保镖。

    张恒觉得自己在做梦,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张旭这半年的“失踪”,怕是自己做了想象不到的事。

    看到大人物对自家傻儿子的表情,那可是几乎平起平坐的神情,至少也是和颜悦色吧!

    有了刘家傻儿子的先例,倒是没有其他的傻儿子了。

    或许是归功于,傻人自有傻福,张恒没有多问。

    因为作息相反,张旭从“失踪”回家,也没有什么机会和张恒有什么交流。

    可是这一天,快到天亮的时候,张旭“终于”回到家,就看见家里立式灯亮着。

    而旁边沙发上,坐着某个大忙人,现在的张副局长张恒。

    张旭知道,他一定是要和自己说什么,毕竟“刚才”才见过。

    “爸——”

    张旭轻声叫了一声,这个点妈一定还在睡。

    张恒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一副自己要说什么的样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张恒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说出口。

    话在嘴里转了几道弯。

    “你工作还好吗?”

    “挺好的。”

    “是打算以后都做这行了?”

    张恒今天真正意识到儿子的不简单,更是觉得这份“打工”,没有外人理解的那人“肤浅”。

    “我想是的,他改变了我。”

    这个“他”,张恒想,应该不是那个酒吧,应该有别的含义。

    看到大人物之前,张恒还没那么想。

    大人物在政治中心也可说是占据一方的人物。

    可是他为什么要出现在那么一个“小酒吧”。

    混迹官场那么久,直觉是很大的一个保命丸。

    该说什么也少说,不该说什么绝对不说。

    该做什么也多行动,不该做什么绝对不做。

    听到儿子的回答,张恒的猜测已经得到了验证,或者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也确定了自己接下来该忘的。

    这个世界的未来,果然还是在年轻人的手里。

    张恒起身,有些摇摇晃晃的,张旭下意识就是去扶他。

    张恒摆了摆手,就上楼回房间去了。

    沙发上的印子,显然说明他的主人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张旭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沙发印一点点消失。

    张恒一步步踩在有些年纪的木制楼梯,“吱呀——吱呀——”的脚步声最后还是消失在楼梯尽头。

    张旭坐得笔直,若是平常的张恒,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一些端倪。

    只是张恒一晚上没睡,又是心事重重根本没意识到,也更是没想到,这样的姿态,仿佛就是一个军人该有的样子。

    张恒伸出手,一团水珠样的“冰球”就浮在他比常人偏黑粗糙的手心上方。

    张恒过了大约几秒,就瞬间握紧拳头。

    “冰球”也是瞬间碎成了渣,散在拳头四周,灯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那亮点,也几乎是下一秒就挥发在空气当中。

    那样唯美的画面,就仿佛是花了眼的结果。

    只是那一块还有点凉意的地方,似乎是在证明着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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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这年,一身湛青道袍的宁长久,如是说道。【读者群:1087939747】【封面自己手绘的男主!】神国之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国之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国之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