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神都京城
大峪皇朝横压一世,不论是江湖门派还是番邦他国,皆是臣服。
而京城神都,更是天下之中心。
这日傍晚时分,楚云清自京师外的运河码头下船,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那辆带着锦衣卫衙门标识的马车。
在快到京城之前,楚云清在船上利用飞鸽传书到附近驿站,然后驿站再快马将信送到神都清池坊锦衣卫百户所,百户艾小舟的手上。
这马车,就是艾小舟飞鸽传书回信中提到的接应之人。
不是田猛,而是一个精瘦的小年轻。
看着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只不过黑眼圈有些重,身材像是竹竿一样,穿着一身干练的深色锦衣。
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车辕上闭目养神,手上不时往嘴里送着煮花生,连身边多了个人都似未察觉。
毕竟,这马车上挂着清池坊锦衣卫卫所的旗子,此地又是天子脚下,运河码头,没谁敢来招惹。
楚云清走过来,“小哥儿,京城走吗?”
“不认字儿?看不着这是哪的马车?”听得他这话,车辕上的精瘦青年眼皮都没睁,语气不耐,“赶紧边儿去,别挡着大爷晒太阳。”
楚云清心下一笑,问道:“现在不走?”
“嘿,我说你小子...”精瘦青年一听,这眼皮就睁开了,嘴里咯嘣嚼着花生,瞅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想看看是什么人这么不识好歹。
嚯,真是一条好大汉!
京城是天下中心,不乏豪杰云集,像这等身板儿的不是没有,可楚云清人高马大却不显笨重,反倒有种匀称之感。
仿佛他就该是这样的,充满着力量和敏捷结合的美感。
莫要飞也就是这精瘦青年,眼神一动,想到了来时,百户大人吩咐过的。
“让你去接的人叫楚云清,身长九尺,仪表英武,人群里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是先前等了个把时辰,这小子早就有些不耐了,还想着今儿晚上去吃点什么。
现在这时辰,若是那姓楚的人再不来,怕是最好吃的那家驴肉火烧就要关门了。
想再吃这么一口,可就得熬过这漫漫长夜,等明天才行。
所以,莫要飞是百无聊赖,且心中有些怨言的。
可现在这么一见,他就知道,自己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试探道:“兄弟贵姓?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去?”
楚云清便道:“姓楚,从太渊州来,要到清池坊百户所去。”
莫要飞一拍手,将花生一抛,顿时眉开眼笑,“得嘞,就是咱要等人的了。”
说着,他连忙跳下车辕,将车帘一掀,“楚帮主,您请。”
楚云清便上了马车。
“大人怎么称呼?”他问。
“嗐,可不敢叫什么大人。”莫要飞一听,连忙摆手,“就是一锦衣校尉,莫要飞,楚帮主唤我一声阿飞就成。”
“好,阿飞。”楚云清点头。
莫要飞开始赶车,同时小心道:“那个,等见了百户大人,还请楚帮主大人有大量,莫要说方才之事。”
楚云清笑着应下。
莫要飞松了口气。
虽然艾百户是女子,而且年龄还不大,可这手上却黑着,心也狠。
不久前,那跟在她身边很久的田猛,因为犯了错,都被其直接废了。
听说这田猛还跟她去过太渊州,本来还以为艾百户升任,这人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可没想到,最后竟是落了这么个下场。
不过,身为锦衣卫,犯了错就得罚,田猛失手杀人,艾百户大义灭亲,既立了威,也扬了赏罚分明的名声。
但莫要飞却觉得,别说田猛是艾小舟的心腹,就算是个普通锦衣卫,这年头失手杀人,只要死的不是什么身份敏感之人,那有上官庇护,这根本就不叫事儿。
要他说,艾小舟杀田猛,肯定是另有原因。
当然,莫要飞是不敢妄加揣测的。
此时只不过是想着前阵子艾小舟去过太渊州,这楚云清又是从太渊州来的,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只不想让他计较自己方才怠慢。
……
神都之前,王气蒸蔚,城墙巍峨坚实,即便是傍晚,城门口人群也是川流不息。
锦衣卫卫所的马车上了马道,但还是乖乖排队,等前边的人走了,莫要飞才赶着上前。
入城后,马车不紧不慢,倒不是莫要飞是个沉稳的性子,只是因为这道上的行人太多了
他心里还急着吃驴肉火烧呢。
楚云清一直掀着车帘往外看,傍晚黄昏,虽没有艾小舟信上所说的那样冠盖满京华,但人流交织,却是比太渊城要热闹多了。
冬天的夜晚来的很快,随着天色暗下去,街上的人便少了。
“这时候啊,昼市已休,夜市还未起,没什么热闹。”莫要飞在外说道。
楚云清发出个声音,表示自己在听。
“马上就到清池坊了,楚帮主饿不饿?要不前边儿我拐个道,咱先买俩驴肉火烧垫垫肚子?”莫要飞说道。
听他这语气,楚云清就知道真正想垫肚子的是对方。
他便笑道:“你去吃吧,不必考虑我。”
“得嘞。”莫要飞笑着点头,觉得这位楚帮主倒是个好说话的,这脾气也不似平常所见的江湖人那般臭。
驴肉火烧的摊子就在清池坊边上,莫要飞老远就看到这摊子还支着,肚子顿时咕咕叫,眼中一笑,这马车就赶得急了些,有些迫不及待。
然后,就没注意到从拐角冲出来的另一辆马车。
对方的速度很快,但莫要飞好歹是驾车的老把式了,哪怕分心,此时也下意识一抻缰绳,这马车就急急朝一旁奔去。
但这车轱辘,还是跟对方碰了碰。
两辆马车冲出去一阵才停下,马也受了惊。
莫要飞稍稍安抚下马后,心头的火气这就上来了。
“哪个不怕死的,敢冲撞锦衣卫?”他一甩马鞭,当即喝道。
倒也不是他跋扈嚣张,而是京城里有规矩,清晨午时傍晚,长街上且都不能纵马,何况是这街坊之间?
再加上莫要飞好歹也是锦衣卫,天子亲军,又在天子脚下,就算是京官儿见了,也得礼让三分。
怎么还能受得了这个气?
但莫要飞怒喝出声,刚一回头,就看清了路边那辆马车上的标识。
2.钦天监
在京城,达官显贵一抓一大把,而他们出行除了轿子,其府上自然还有马车。
一些有身份的人,为了让府上之人出行更为方便,这马车上自然会有独属的标识。
比如眼前的这辆马车。
一个刻画的罗盘标识,很简单,甚至让人看到后,还会联想到那些算命的,再加上这马车看起来也不华美,更容易让人心生小觑。
但这是对初来乍到的人说。
像莫要飞这种衙门里的老油条,京城的小炮儿,他当然知道这个罗盘代表着什么。
这是钦天监的标识,不是以前那个看天象的闲散衙门,而是如今方士聚集的危险官署。
莫要飞喉间咽了咽,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无比后悔方才说出的话。
能乘坐钦天监的马车,就算不是里边的人,也是跟那些方士有关系。
像这种人,如果待会儿因自己方才那一句话而对自己打骂,那只能是自己自作自受。
如果里边是某位大人物,那自己就可能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一时间,莫要飞举着马鞭,在这车辕上保持着回头,要下去叫板理论的姿势,却是上不去下不来,尴尬非常。
楚云清也已从方才的撞车中回过神来,而刚才莫要飞听语气还是嚣张无比,现在却没声儿了,显然是碰上了惹不起的人。
对方是艾小舟安排来的,此次又是为了接自己,一路上从言谈里能看出这莫要飞也不是什么坏人,于情于理,他都该帮对方一把。
所以,楚云清就要开口。
但此时,他看见那边儿的马车动了。
隐约能听见有人说了句‘不妨事,且走吧。’
车轮碾过青石板,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而那赶车的车夫是个三角眼的中年人,眼神中透着狠厉。
经过时,还朝望来的楚云清瞪了一眼。
楚云清并未理会,只是陷入沉思,“方才那个声音...”
车窗的帷帘被风吹起一丝,一道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消失。
楚云清一时有所察觉,却有些想不起,这似乎透着熟悉的声音,究竟是谁的。
等马车走远,莫要飞才重重松了口气。
“娘的,竟然是钦天监的马车,吓死老子了。”他拍着胸脯,腿肚子还有些打颤。
没办法,换成以前,钦天监的人见了他们锦衣卫,还得绕着走。可如今不同了,钦天监成了那些‘神仙’的落处,虽然大家身后都是陛下,可孰亲孰远,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起码现在,没有人比那些方士更受宠幸。
莫要飞叹了口气,赶着马车走,不管怎样,这饭还是得吃。
驴肉火烧很香,刚打好的火烧放在竹筐里,酥脆的表皮泛着金黄。
莫要飞就坐在摊位的小板凳上,就着蒜,狼吞虎咽地吃着。
“这么香,楚帮主你不吃啊?”他边吃边说,吃得很快,此时招呼,也是怕楚云清等急了,借着说话的空档快吃几口。
楚云清摇头道:“你吃你的,别急。”
他说着呢,突然怔了怔。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彼时虽然有些模糊,可当在记忆中寻找,细细去想时,便想起了这是谁的声音。
楚环玉,他的弟弟。
可是,为什么对方能坐钦天监的马车,他不应该是在读书么?
楚云清想到了先前,对方随钦差一行,出现在太渊城府衙。
如今,又疑似与钦天监有所牵扯。
楚云清轻呼口气,几年没见,自己这个弟弟,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又有着怎样的身份?
只可惜,他给楚环玉写过的信不少,可对方的回信却是很少,上一次,似乎还是过年的时候。
楚云清叹了口气。
……
莫要飞边吃着火烧边赶车,手边还打包了好几个,说是回去给妻子尝尝。
楚云清惊讶道:“你今年多大,都成家了?”
“今年二十一,孩子三岁了。”莫要飞笑了笑,语气里不掩幸福。
楚云清心生感慨,确实是他忘记了,一般十六七岁,男子就可成婚了。
如果自己没有卧底渊行帮的话,如果父亲和叔叔,包括家里的一切都还好,那现在的自己,应该也成家有孩子了。
还有环玉。
只可惜,这世道总会逼迫着人们。
清池坊,锦衣卫百户所到了。
“楚帮主自行进去便是,百户大人就在班房等你。”莫要飞拎着油纸包好的驴肉火烧,笑道:“等我交接了马车,就回家啦。”
楚云清想了想,从怀里拿了一张叠成三角的黄符纸出来。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他说,“这张辟邪的符纸,就当做是给小孩子的礼物吧。”
所谓辟邪只是说法,其实这是一张能破除幻术和障眼法的符箓,是离开时,从渊行帮的库房里带的。
虽然这符纸不算多么珍贵,但好歹是一张符箓,也值几十两银子。
莫要飞就是京城之人,当然知道这些带着奇异玄术的符纸,也知道它们的价值。
“这,这怎么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几十两银子,是他一年的俸禄。
楚云清一笑,塞进他手里,“收下吧。”
“那替我家小子,谢谢楚帮主。”莫要飞嘿嘿一笑,打过招呼便走了。
楚云清摇摇头,抬脚进了百户所。
……
卫所里有人,但不多。
毕竟这不算是锦衣卫的衙门,就两个总旗四个小旗的建制,卫所里统共百十号人,平时也不会都当值。
况且是现在这个时辰。
楚云清一路走进去,有挎着刀的锦衣卫瞧见他,也只是看一眼,并不理会。
因为艾小舟先前已经打过招呼了,说是会有这么个人来,也因为没人敢大摇大摆地进来这里撒野。
卫所的班房里,此时亮着灯。
门外阶下,站着两个当值的锦衣卫。
“来者何人?”其中一个看过来。
楚云清抱了抱拳,“太渊州楚云清,来见艾百户。”
那锦衣卫还没说话,房中便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你们下去吧,让他进来。”
楚云清听出了艾小舟的声音,时隔多日,还是不免欣喜。
那俩锦衣卫便告退。
楚云清推开门进去。
刚等他关上门,一道娇小的身影便扑了过来。
“傻大个儿,你怎么才来啊?”
3.梨白
楚云清知道房间里的人是谁,所以没有躲避。
艾小舟扑了他一个满怀。
娇小的身躯,似乎更瘦了些,缩在怀里,牢牢环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艾小舟的身子缓缓松懈下来,不再是往日那般时刻提防和警惕的紧绷。
楚云清能感觉到她的放松,原本有些尴尬的心情,以及不知如何安放的双手,就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
“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嘛。”他说。
艾小舟琼鼻吸了吸,仰起头,眼睛亮亮的,“我等了你好久,当时离开的时候,就想着让你跟我一起来,可你拒绝了。”
“那时候,帮里的事情还没有稳定下来,还有雷劫谷的后续。”楚云清道。
“听说庸王府被赤焰教给灭了?”艾小舟问道。
“你都听说了?”楚云清想到她锦衣卫的身份,顿时了然,“是啊,起初赤焰教是盯上了庸王府的逍遥散,后来盯上了府中的财富,见财起意。”
艾小舟狡黠一笑,“这里面有没有你的事儿?”
楚云清果断摇头,“我是老实本分的人,这种事情肯定不掺和。”
艾小舟闻言,便哼了声,“那个罗芊芊,嘴上虽然不说,可对你情深义重的紧嘛。”
楚云清笑了下,“就是各取所需而已。”
“那我也是喽?”艾小舟马上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
当然不是!这话没说出来,因为艾小舟已经先摆手打断了。
她从楚云清怀里出来,给他整了整微皱的衣襟,开口道:“来的路上,应该有不少波折吧?”
楚云清一愣,下意识想到的,便是太渊州绿林那边的事情。
“是田猛,田猛让绿林的那些人对你出手的。”艾小舟说道。
“田猛?”楚云清脑海里,便出现了之前在太渊州见过的锦衣校尉。
想想也是,彼时对方一直跟在艾小舟身边,现在进了这锦衣卫衙门,却没看到此人。
“他为何要这么做?”楚云清有些不解,按理说,他跟田猛都没说过几句话,两人该是没有仇怨才对。
艾小舟哼了声,“也是怪我,让他跟在身边使唤,可没想到,这狗东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楚云清眉头皱了皱。
艾小舟看他一眼,道:“所以,在听说你要来京城之后,他就暗中传信给太渊州绿林,让他那些狐朋狗友张罗着截杀你。不过还好,他们都是些土鸡瓦狗。”
楚云清点点头,“也不算是,绿林道上其实没有人来,来的是落雨剑阁的人。”
“落雨剑阁?”艾小舟一怔,“田猛那狗东西,还跟宗门有牵扯?”
“不是,是绿林请动的此人。”楚云清道。
“那看样子,那人是被你解决了。”艾小舟轻笑一声。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那还得多谢一位前辈。”
“前辈?”艾小舟不解,“与你一起来的?”
楚云清便指了指背后的布囊。
艾小舟一看便明白了,当下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小子,你这么轻易就将老夫的存在,告诉了一个小丫头?”燕长雨的声音,在楚云清的耳边响起,隐隐透着不悦。
楚云清并无遮掩的意思,“她心思玲珑剔透,说不定早有猜测,再说彼时在雷劫谷见到前辈还活下来的,都值得信任。”
燕长雨便哼了声,没说话。
艾小舟当然也听见了楚云清的话,当即,一双眸子里便有掩不住的笑意。
“原来是这位前辈,那他可曾传给楚大帮主什么神功秘籍?”她问道。
楚云清笑了笑,“可惜楚大帮主不是有缘人,神功秘籍得要有缘人才行。”
艾小舟不免撇嘴。
“对了,那田猛是如何处置的?”楚云清问道。
“设了个套儿给他,以杀人的罪名将他拿了。”艾小舟淡淡道:“现在人已经埋了。”
楚云清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说来也怪,在他认识的所有人里,要论心狠手辣,还真是女人更胜一筹。
尤其是眼前之人,与晏红染也是难分伯仲。
“为何这么看我?”艾小舟道:“若不斩草除根,太渊州的一切事情肯定瞒不住。”
“我明白。”楚云清点头。
“你还是觉得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虽然这么想过,但也知道如此选择是最好的,他也不是伪君子。
“我觉得你做的对。”他认真道:“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
艾小舟瞪了他一眼,“那当时在雷劫谷,也没见你怀疑柯放!”
楚云清一笑揭过。
……
京城有不少酒楼,名菜无数,即便是渐近深夜,也是灯火通明。
月也明亮,夜市已起,随处可见彩灯,四下恍然如昼。
楚云清和艾小舟都换了身衣服。
而只说这衣服,不论是款式还是做工料子,都比太渊州的要好出许多,穿在身上,就是一个舒坦。
楚云清也觉得,自己已经是融入进这环境和氛围中了。
艾小舟一身月色长裙,衬托清丽面容,更像是无瑕的美玉。
“这次来了,打算待多久?”她问道。
寒暄的话自然不必多说,两人每次相处,都觉得自然融洽,像是天生契合一般。哪怕已多日不见,今日同行,依旧没有半点生疏。
楚云清步履轻松,闻言道:“看看再说。”
“不如常住?”艾小舟道:“天下风雨皆出京城,反正渊行帮的事情都交接给了别人,你不如抽身来放松一下。”
楚云清说道:“那我得好好想一想。”
艾小舟便没多说。
夜市上有不少吃食,许多都是楚云清没见过更没吃过的,他便这么吃了一路,这肚子竟也是三分饱了。
“你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艾小舟指着他笑,然后抬手,给他擦去了嘴边的糖芝麻。
两人此时在石桥上,彼此离得很近。
脚下未冻的流水潺潺,身旁偶尔会有人经过。
他们相互看着对方,能感觉到各自的呼吸。
有些紧张,有些急促。
楚云清直直地看着对面之人,月下,灯火映照中,娇颜清新,瞳光闪闪,就像是一片梨花白。
艾小舟被他这么看着,眼帘微低,耳廓都红了。
但她心里有些开心,抿着唇,紧张得只是搅动手指。
4.美
“风轻月明,干柴烈火,你还不赶紧抱上这丫头去造娃?”燕长雨促狭的声音蓦地传来。
本来是让人心情很好的氛围,突然有了这么一句,登时就毁了所有的心情。
楚云清眼角跳了跳,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艾小舟还在低着头,紧张而又期待。
“要不,再走走?”楚云清只好说道:“肚子还饿着呢,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艾小舟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些羞恼,当下狠狠踩了楚云清一脚,噘着嘴赌气似的走在了前头。
楚云清挠了挠头,心里忽然叹了口气。
“该不会是在怪老夫破坏了风花雪月吧?”燕长雨幽幽道。
楚云清摇头,“不怪前辈,只是突然想到,现在的我还没有真正稳下心来,去思量或对待感情,若是冒然,只会对小舟造成伤害。”
前有晏红染,现有楚环玉,还有顾禾。他来京城,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现在的自己,还无法真正地做到去正视艾小舟的感情。
他希望自己不仅仅是欣赏或是喜欢,而是不夹杂丝毫利益和利用的爱,但一个人的心就只有那么大,没办法装下太多的事情。
所以,一些东西就只能延后,留给时间慢慢去理顺。
“老夫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方才才会打断你。”燕长雨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高深莫测道:“不然你小子血气旺,大晚上的不得折腾人家小姑娘?”
楚云清觉得这老小子的存在有些碍事,这种事情是能明说出来的?况且,自己是那种人?
他想着,还是早些把劫雷化去,给这家伙找个有缘人送走算了。
这几天,对方总是冷不丁地这么说话,让楚某人属实有些遭不住。
“你这呆子,还不走,莫不是要等我回头喊你?”桥下,艾小舟瘪着嘴,委屈不乐。
楚云清连忙告罪一声,快步赶过来。
……
在夜市上随便找了个还开着的酒楼,两人进去后叫好了菜,就坐下了。
此时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个时辰,吃饭的人还是少的,多是去逛夜市,或者是那些晚上消遣玩耍的地方。
晚上跟姑娘玩儿的多,吃饭的还真没几个。
艾小舟给楚云清倒了酒,然后举杯,“来,初来京城,敬你一杯。”
楚云清便干了。
艾小舟又倒了一杯,“祝你在京城一切顺利。”
楚云清又干了。
艾小舟还要倒酒。
楚云清连忙阻止,“咱是来吃饭的,你这劝酒的词儿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艾小舟没忍住笑,只是自己喝。
“菜还没上,你少喝。”楚云清说道。
“高兴啊。”艾小舟一边倒酒一边说,“难得有个能交心的人来了,我能不高兴吗?”
楚云清嘴角抿了抿,这才几杯酒下肚,就醉了?
但显然,艾小舟是没有喝醉的。
“你知道田猛为什么想杀你么?”她问道。
“我也好奇。”楚云清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他起了别样的心思?”
“是啊,他以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你来京城。”艾小舟笑了笑。
楚云清下意识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艾小舟看着他,一怔。
就连楚云清背后的雷劫剑,都是抖了抖,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只不过燕长雨没有出声,好像是无语了。
楚云清问出口,也觉得自己冒昧,更有些失礼,当下就以喝酒掩饰。
艾小舟却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去挑楚云清的下巴。
楚云清下意识躲开。
艾小舟柳眉一蹙,有些不悦,“你躲什么,又不会少块肉。”
楚云清犹豫片刻,没动。
艾小舟就伸出手指,青葱一般,挠了挠楚云清的下巴。
她的手指有些凉,皮肤上传来的触感,让楚云清忍不住浑身颤了颤,有些痒痒的,还有些酥麻。
艾小舟收回手指,在笑,眉眼弯弯,像月牙儿一样。
楚云清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饮酒,殷红唇边的酒水在烛光下晶莹剔透,让本是清纯的气质,更有种别致的风情和妩媚。
楚云清一时不敢多看。
“我好看吗?”艾小舟问道。
“好看。”楚云清是个老实人。
艾小舟歪了歪头,“比你的红染姐呢?”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都好看。”
艾小舟便笑了下,举杯,“来,喝酒。”
……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几道小菜,都是京城特色。
楚云清大口吃饭。
艾小舟就托着下巴,看着他吃,脸上满是温柔。
“我傍晚刚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我弟弟了。”楚云清咽下口里的饭,说道。
“楚环玉?”艾小舟想了想,说道:“可今天,国子监并不休沐啊。”
国子监,又名‘太学’,是大峪皇朝最高学府,里面的学生被称为‘监生’。
能入学其中的,除了达官显贵之后,就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有才华的学子,士族和寒门皆有。
当然,国子监也是要收银子的,所以如果家境贫寒,除非是受大儒名士欣赏,否则就算学问再好,没银子也无法进读。
楚云清不知道楚环玉做学问怎么样,只知道这个弟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父亲当年才会让他去读书,而让自己这个从小就壮的铁憨憨学武。
印象里,楚环玉好像不怎么喜欢读书,听夫子讲课的时候总是开小差,然后每次回家,父亲都会拿戒尺教训这小子。
不过他天分是有的,夫子说他是能读书的苗子。
所以能进国子监,倒也不全是靠安清和当年打点。
老弟还是争气的。
但现在嘛,似乎这弟弟有些走远了。
他的路子,已经让几年不见的楚云清有些看不透了。
“可我确定,之前听见的那个声音,就是他的。”楚云清说道。
“在哪?”艾小舟问道:“没见到人吗?”
楚云清摇头,“就在清池坊附近,他在马车里头。”
他没说莫要飞跟人家撞了马车的事情。
艾小舟道:“清池坊离国子监,坐马车起码也得两刻钟,而且也没听说过,清池坊里有国子监的学生。”
楚云清反而疑惑,“一个都没有?”
没有学生,那楚环玉就不可能是来看同学的,尤其还是傍晚。
“现在国子监里,寒门出身的很少。”艾小舟四下看了眼,然后压低声音,“如今陛下醉心长生之道,朝堂诸公各结党羽,国子监这几年入学的,都是他们派系之后。”
楚云清明白,这是在为日后官场做准备,为他们铺路。
“对了,他当时坐的是钦天监的马车。”他一下想起重要的事情。
“钦天监?”艾小舟眉头蹙起,这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5.提及
身为锦衣卫,艾小舟当然十分清楚现在的钦天监,是什么地方。
而在之前的调查中,楚环玉只不过是国子监的一个普通学子而已,平时人情往来的圈子,单调而狭小,就像每一个寒门学子那般,很是普通平凡。
可不论是在太渊州的事情,还是方才楚云清所说,楚环玉显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
但凡是跟钦天监的那些方士掺和上关系的,就没有一个是普通人。
“有没有可能,他只是认识了某个人,实际上是那个人跟钦天监有关系?”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摇头,“且不说我先前的调查中,你弟弟身边的关系都明朗而简单,只是这钦天监的马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调出来坐的。”
楚云清便不开口了,事实表明,或许楚环玉这几年,真的有了他不知道的变化。
“你打算怎么做?”艾小舟问道。
“什么?”楚云清一愣。
“在对待你弟弟的事情上,你是打算直接去寻他么?”艾小舟问。
楚云清叹了口气,点头道:“我来京城,就想看看他过得如何。”
“那明天,我陪你去。”艾小舟道。
“好,多谢。”楚云清举杯。
艾小舟笑了笑,跟他碰了下杯,“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两人一边吃菜,一边聊着闲话。
楚云清想起什么,问道:“你知道京城有个做瓷器生意的房家吗?”
艾小舟嘴里还有红烧肉,此时闻言,连忙咽下,“当然知道,怎么问起这个,有渊源?”
楚云清便将在来时路上,在太渊州顺手救过房灵玉和蓝萤的事情说了。
艾小舟当即调笑道:“暴雨山神庙,这不是话本里英雄救美的桥段嘛,可惜你救得是个男的。哎不对,听你说还有个女护卫,她长得如何,好看吗?”
楚云清怔了怔,倒不是因为她所问的,而是此时想的桥段或故事,正是彼时自己无聊所想的。
这还真是,他忽然笑了下。
“怎么了,难道还是个美人儿?”艾小舟眯了眯眼睛。
“英姿飒爽的一姑娘。”楚云清随口道。
艾小舟听着他的语气,又看了他一眼,哼了声。
“京城房家,也算是瓷器生意里头,颇具实力的家族了。”她说,“只是上阵子听说,那房家主事的老大病重,现在房家外戚入主,正为家产争得头破血流呢。”
楚云清说道:“那个外戚叫房珏,是房灵玉的表哥,他认识一个叫金子玄的人。”
“金子玄?”艾小舟微微皱了下眉,“这可不是个好东西。”
楚云清问道:“连你都听过他的名头?”
“可不是嘛,混迹外城北坊,有名的混混。”艾小舟的语气十分不屑。
京城分内外,各有四大坊市,皆以‘东南西北’而称,外城多为江湖人混迹,各行各业鱼龙混杂。
楚云清说道:“金子玄还有个弟弟,在钦天监当职。”
艾小舟点点头,“这也是他能混到现在的原因,不然就他这劣迹斑斑的狗东西,早被拿进大牢了,死八百回都嫌少。”
“如此恶人?”楚云清惊讶。
“强抢民女,恶贯满盈,虽然每次都找人顶罪,但谁都知道是他,可又得顾忌叶乘风的面子,没人敢动他。”艾小舟冷笑一声,“都说清净门清静无为,可谁能想到,就有门中主事会庇护一条恶狗。”
说着,她看了楚云清一眼,告诫道:“你虽然救了人,可房家的事情还是少掺和的好,这金子玄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本也随手杀了就是,可有个叶乘风在,还是麻烦。”
她是锦衣卫,只要没招惹太过,当然不会怕金子玄或叶乘风,但楚云清不一样,他来了京城,就是一介白身,毫无根基。
即便身怀异宝,武功高强,也难免为世事人情所累,捉襟见肘。
楚云清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当即便应下。
“上次在太渊州,还记得你问我,六扇门里是谁也在打听庸王府的案子。”他说,“那人便是清净门的,这次来京城,我还打算去寻她。”
艾小舟闻言不免疑惑,“清净门门人不涉官场,没听说过六扇门里有清净门的人任职啊。”
楚云清说道:“她叫顾禾,说是清净门门主的弟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艾小舟的眼神顿时便凝重起来。
“你说当初去太渊州的人是她?”
“没错。”楚云清见她神情,不由问道:“你认识她?”
“听说过,岑夫子的关门弟子,偌大京城,但凡懂些玄术修行的,没有不认识此人的。”艾小舟道:“听说此人玄术天赋极高,心思也重,你没被她耍了吧?”
楚云清当即沉默。
艾小舟蹙眉,“不会吧,你还真在她那吃过亏?”
她一脸惊讶,要知道,在她心里,可从不觉得对面这人,真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憨直,粗犷的外表下,可是有着极为细腻的内心。
虽然直来直去,却很有智慧。
他都能被顾禾耍了?
楚云清便闷闷地将晏红染的事情说给她听。
艾小舟听着张大了嘴巴,末了才说了句‘你可真傻,羊入虎口。’
楚云清心情更沉,大口喝酒。
艾小舟按下他的酒杯,“我还没见过你喝这么多。”
“你觉得,红染姐是生是死?”楚云清问道。
语气中,有些小心而希冀。
艾小舟虽然心中隐隐对晏红染有些敌意,但此时,还是想说些得体好听的,来宽慰楚云清。
但她同时又知道,对方是一个不喜欢听假话虚言的人,所以,她没这么说。
“如你所说,当时中了南疆蛊毒,剧毒爆发,人几乎是没气了。”她说,“传闻里,清净门的确是有能吊命的玄术,但无论是施展的繁复还是后遗症状,都很麻烦。”
她如此说的意思,已然表明了自身的想法。
她并不觉得晏红染还活着。
“那为何顾禾会带走她?”楚云清道:“难道真如她所说,是将她炼成了一道符?清净门真有如此歹毒的玄术么?”
以人炼符,如炼制药人那般,有悖人伦。
艾小舟笑了下,“传说清净门内玄术所藏三千,岑夫子连长生不老药都能炼,更何况是个人?”
6.清晨
被艾小舟这么一说,楚云清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下意识想闷闷地喝酒,但想了想还是把酒杯一扣,转而去大口吃菜。
艾小舟就这么看着他,说道:“看来在你心里,很在乎晏红染。”
楚云清‘嗯’了声,“她帮了我很多,我也欠她一条命。”
他指的,是当时晏红染在发现李二身份的时候,明明也知道了自己卧底的身份,却没有杀自己。
这是晏红染记得过往的情谊,于她来说,便当一切都未发生过。
可楚云清却永远记在心里。
艾小舟道:“如果被制成了一张符,就算还活着,可能也不记得你是谁了。”
“没关系。”楚云清说道:“我只想确定她的生死,如果真的不幸,那我希望她能入土为安。”
艾小舟叹了口气,道:“那好吧,这样,明天去国子监的时候,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什么人?”楚云清好奇。
“还记得在雷劫谷的时候,我说略懂一点阵法么?”艾小舟说道:“那就是这人教我的,一个朋友。”
“好。”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看他一眼,“你就不问是男是女,是做什么的?”
楚云清一怔,连忙道:“那他是男是女,是做什么的?”
艾小舟想给他一拳。
但还是开口道:“女的,教坊司的老鸨。”
楚云清愣了下,脑海中当先联想到的,是一浓妆艳抹打扮的身影。
艾小舟探过身,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下。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哼道。
“没有没有。”楚云清当然否认,问道:“那她这身份,还是阵法的大家?”
“她明面上是老鸨,暗里是织云楼的真传,还一重身份是太子一系的人。”艾小舟道:“三重身份,很厉害吧。”
织云楼,当世宗门之一,以阵法闻名,如今亦是隐遁江湖。
“太子一系的人?”
楚云清显然没有想到,一个老鸨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身份,不过想想也是,那毕竟是教坊司,背靠朝廷,是最有背景的青楼。
“你难道也是太子一系的?”他问道。
当今陛下有两子二女,分别是东宫太子、尚在国子监读书的二皇子、和亲草原王庭的长公主,以及还年幼的二公主。
其中,当然是太子势大,在陛下醉心长生之道的现在,偌大朝堂里,多半已然是太子的人了。
那想来,招揽锦衣卫,也是理所应当。
艾小舟却是自嘲一声,“我只是一小小百户,太子何等人物,能瞧得上我?”
楚云清因此皱眉,“何必妄自菲薄?人之本事能耐,从不是靠地位身份来彰显的。”
艾小舟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清新而明媚。
“想不到你还挺会安慰人的,这话听着舒服。”
“本来就是。”楚云清笑了笑。
这时候,背后的雷劫剑颤了下,燕长雨不屑的语气传来,“油腔滑调,忒显油腻。”
楚云清大为羞恼,“我是实事求是,有一说一!”
燕长雨轻哼一声,“大丈夫岂能为女子所累?”
楚云清不忿。
对面,艾小舟一见他如此,就知道肯定是在跟燕长雨斗嘴了,当下也只是笑着,没说什么。
……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便回去了。
楚云清住进了艾小舟的家里,本来他是想住客栈的,但艾小舟说家中无人,空着也是空着,为何不住?
至于名节,且不说所居街巷有些偏僻,这时候也无人注意她领了个男人进家,再者,谁敢嚼锦衣卫的舌根?
楚云清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艾小舟的家里落脚了。
他没想到的是,艾小舟家里竟还是高门大户人家,是几进的大宅院,院里种植草木,清净而雅致。
他有些好奇。
“这是家中老宅。”艾小舟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后来家道中落,只剩下了这座大宅子,其余的都没啦。”
楚云清很懂事地没有问她的家人。
偌大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走在院中,聆听风声,寂静地过分。
但不知是否有人相伴的缘故,竟不会使人感到害怕,反而有种格外的安宁舒适。
烧水洗漱之后,艾小舟帮着收拾好了房间,然后抱了被褥过来。
楚云清摆手道:“我在床板上就能对付一宿,不用这么麻烦的。”
艾小舟嘴唇动了动,“这是我的被褥,都洗过了。”
楚云清脸一红。
房中灯火温暖,橙红的光映照出艾小舟清丽的面庞,脸上竟有难得的羞意。
楚云清突然有些无措。
这时,燕长雨的声音又传过来了,“虽不是良辰美景,但也是暖灯佳人,都送上门儿了,还不做点什么,你还算什么大丈夫?”
这一下,楚云清就醒了,他对燕长雨翻之以白眼。
“那个,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做事,你回去早些休息吧。”他对艾小舟道。
艾小舟便应了声,将被褥给他铺好。
“那你也早点休息。”她眨了眨眼睛,转身走了。
楚云清这才呼出口气。
年轻,本就血气旺,他又内外双修,气血强横地一塌糊涂,方才就差胆子上来,行荒唐事。
不过还好他尚有理智,知道如此对人对己都是一种伤害,而且自己念头也不通达,一切还是要等水到渠成的好。
楚云清喝了杯茶水,就熄灯上床了。
雷劫剑就方才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怀里则永远躺着青璇小斧。
此时,布囊中的雷劫剑微微发光,燕长雨不爽道:“你可真是个废物,难道没看出那丫头的心意?换成老夫当年,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楚云清虽是闭着眼,但声音冷淡,“你别这么说她。”
燕长雨哼了声,“敢用这种语气跟老夫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
楚云清打了个哈欠,“看来前辈当年,也是纵情恣意之人。”
燕长雨笑了下,“想套老夫的话?”
“那不愿意说就算了,睡觉吧。”楚云清的声音弱下去。
燕长雨是剑灵,当然不用睡觉,自打跟楚云清摊牌之后,每个夜晚他都得折腾一下。
自己没法睡,却看到别人睡得香,就是这么烦躁。
“你小子别说刚才没点想法?”
“是不是觉得有老夫在,你才没好意思?”
“老夫方才都想好了,等你俩快活的时候,就屏蔽感知,绝不行偷窥之举。”
“那什么,你明天不是得去教坊司么,等你们谈事儿时候,就找个有人的房间,把老夫挂在墙上。”
“喂,老夫跟你说话呢,你小子听到没有?”
燕长雨还在喋喋不休,而且越说越没溜,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叱咤江湖,差点破碎虚空的真君,反倒像是个鳝饿无鲍的老淫贼。
楚云清当然知道对方上墙是想干嘛。
当即,一想到艾小舟就睡在隔壁,他便翻了个身,一把将雷劫剑抱住了。
“你干嘛?!”燕长雨惊慌尖叫。
楚云清含糊一声,像是睡着了。
而躺在胸口的青璇小斧微微发着荧光,阻断了雷劫剑对外的感知。
燕长雨忍不住破口大骂。
……
楚云清与艾小舟仅有一墙之隔,晚上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对方翻身的声音。
他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清晨醒来,他忽地心血来潮,轻轻敲了下墙壁。
过了没多会儿,回应的敲击声就传了过来。
楚云清一笑,又敲了敲墙,隔壁同样敲墙回应。
“无趣!”燕长雨冷哼一声。
楚云清打了个哈欠,起床了。
“昨夜为何要屏蔽老夫的感知?”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反而疑惑,“有吗?”
“少装蒜,莫不是恶意揣度老夫?”燕长雨道。
楚云清便叹了口气,“前辈昨晚那番话,让晚辈有些心慌,毕竟是一颗孤寂了几百年的心啊。”
“混账!你竟在心中如此看待老夫?”燕长雨的语气有些抓狂,“老夫堂堂真君,岂会行偷窥之举?”
楚云清忍不住撇嘴,你都说出偷窥来了,还说没这个心思?
不过他也没继续搭理对方,洗漱一番后,就开门出去了。
艾小舟也起了床,此时正在院中练刀。
倒不是真气激荡,声势惊人,而是有些缓慢地在自行熟悉招式。
此时见了楚云清出来,当即看过去,不施粉黛的脸庞清雅明朗,朝气蓬勃。
两人相视,均是心照不宣地一笑。
“好一对狗男女。”燕长雨气的牙痒痒。
楚云清对其并不理睬。
“要不要活动活动?”艾小舟朝他一扬下巴。
楚云清便一撩袍摆,做出接招姿态,“好啊,来吧。”
艾小舟便一刀劈了过去。
两人近身缠斗,楚云清只是接招,任凭艾小舟如何出刀,他都能以金光招架。
只不过因此,两人难免会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彼此的眼神里,似乎都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出现。
过了半晌,艾小舟主动停手,撤出身去。
她微微喘息着,摆手道:“不打了,出了一身汗。”
楚云清能嗅到若有若无的香气,有些荡漾心神,尤其是大清早。
艾小舟将刀还鞘,眼神飘忽,说了句‘先去洗澡了’,便快步回房。
楚云清倒是没出汗,对他来说,方才简单的套招只是小活动而已。
“你小子是不是被撩拨的快接不住了?”燕长雨促狭道。
楚云清当即哼了声,“不知道前辈在说什么。”
“年轻人这火气旺啊,要是不发泄出去,可不得烧坏了身子。”燕长雨笑了笑。
“前辈从前也是这般不着调?”楚云清嘲讽一句。
燕长雨并不生气,反是淡淡道:“人何苦总是压抑着自己,难道不觉得憋闷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坚定了一条路就大步朝前走,谁劝也不回头,这才是快活。”
楚云清一愣。
“像你这样,瞻前顾后,忧虑颇多,是活不出个潇洒劲儿的。”燕长雨随口道:“就像那些整天勾心斗角算计的人一样,先是心累,逐渐由内而外,一旦这心老了,人也就废了。”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心思有多复杂。”楚云清说道:“也还未觉得累。”
“是么。”燕长雨笑了笑,“老夫也无法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你自己是如何想的,也就你自己清楚了。”
楚云清没有说话。
……
在家做饭麻烦,所以选择出去吃。
早晨的街上有叫卖的小贩,还有许多早点的摊位。
油条,豆腐脑,是楚云清的最爱,而且肯定要撒上辣椒面和香菜,那才够味儿。
艾小舟吃的不多,多半是在看楚云清吃。
也不是很大的摊子,而且就算是在早上,选择在外吃早点的人也不多,许多百姓还是会在家里,简单喝一碗粥就算了。
楚云清吃了几大碗的豆腐脑,吃得饱饱的。
“这些日子,老夫别的没看出来,但你这胃口是真的好。”燕长雨嘲讽一声。
楚云清笑了下,“前辈是羡慕么?”
燕长雨哼了声。
他是剑灵,不能睡觉,不能吃饭喝水,属于人或者说生命的特征都没有了。
他怀念,也感伤。
楚云清没有再刺激他。
“先去教坊司还是国子监?”艾小舟喝了口热茶。
楚云清问道:“教坊司白天也开门?”
太渊城的青楼,是只在晚上才做生意的,白天都是关门,姑娘们睡觉休息,晚上才有精神和体力。
艾小舟白了他一眼,道:“教坊司跟青楼不一样,去那的的人并非都想着做那事儿。”
楚云清疑惑道:“不做那事还去干嘛?”
教坊司里,多是罪臣的妻女家眷,她们早年锦衣玉食,高人一等,如今归为贱籍,当然有不少往日的政敌或得罪之人,怀着心思去作践她们。
况且,教坊司出现的意义本就为此。
艾小舟说道:“教坊司里的人,毕竟都是有出身的,曾是尊贵之人,就算落魄,也不可能终日成为别人的玩物。况且,就算是罪臣,也并非全是十恶不赦,朝廷虽然降罪,但不代表有错。”
楚云清默默点头。
“教坊司不分早晚,白天也会迎客。”艾小舟说道:“就像栖身风月场所的清绾人,有人长于诗文,有人精通音律,总会受人敬重。”
楚云清想了想,便道:“要不还是先去国子监吧,毕竟,如果先去教坊司,这么带着一身胭脂水粉味儿,再去国子监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艾小舟轻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是个讲究人。”
“那可不。”楚云清挑挑眉。
……
国子监离清池坊有些距离。
两人没去调马车,而是走着过去的。
虽然颇废脚程,不过也正好让艾小舟领着楚云清逛了逛。
“那就是国子监了。”艾小舟朝前指了指。
楚云清看过去。
清晨时候,空气冷冽,不少士子书生结伴,说说笑笑,谈论文章,口中呼出的热气,与脸上的朝气相应,最是青春年少。
让人瞧见,不由心生感慨和向往。
“楚环玉就住在国子监里,现在还没到开课的时辰,咱们这就进去?”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深吸口气,虽然以前想了多次自己来到国子监,然后去见弟弟的场景,可当今日真站在国子监外了,他竟还有些忐忑。
毕竟,他是个粗人,像这等未来大好的士子们读书的地方,总与他格格不入。
况且,他与楚环玉也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7.环玉
国子监的大门敞开着,但这并不代表谁都能进,这里平时是有官兵值守的。
楚云清和艾小舟大摇大摆地朝里走。
“两位还请止步。”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人走出来,看着两人时彬彬有礼,“二位应该不是监生吧?”
艾小舟便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并没有让太多人看见。
中年人脸色微变,施了一礼,“在下国子监教习牧书礼,见过艾百户。”
艾小舟点头,“我等来此并非公务,只是寻个亲戚。”
“亲戚?”牧书礼一愣。
“楚环玉,乃是家弟。”楚云清开口道。
牧书礼显然是知道楚环玉的,此时闻言,顿时一笑,“原来是佩玹的兄长,要不这样,我把他喊出来吧。”
佩玹,是楚环玉的字。
虽然艾小舟来此不是为了公务,但毕竟是锦衣卫,还是女子之身,冒然进国子监,终究有失体统。
艾小舟当然能想通这点,当即冷哼一声,似有不悦。
楚云清便拱手道:“那便麻烦先生了。”
牧书礼有些抱歉地看了艾小舟一眼,随即快步进了国子监。
两人便在外等候,一旁,还有几个门房偶尔会将目光瞥来。
“咱们上那边等吧。”楚云清指了指国子监对面,热气蒸蒸,是一卖馄饨的摊子。
此时,还有一些经过的学子会在那吃上一碗。
艾小舟也觉得就这么站在大门外,干巴巴地等人,有些说不过去,所以便依言,随楚云清过去了。
两人既然在这坐了,要是不喝上一碗馄饨的话,似乎白占了地方。
是以,楚云清便要了一大碗馄饨,还多放了香菜,滴了几滴香油,撒上辣粉,真是喷香。
他吹着热气,先喝了口汤,然后直接吃了个薄皮多馅的馄饨。
“呼。”楚云清烫的舌头直滚,但这多汁的馄饨在味蕾中溢开,真是让人浑身舒服。
艾小舟看着他的神态,一时间明明吃过饭,此时竟又觉得饿了。
“滑,香。”楚云清说道:“这馄饨,真好吃。”
艾小舟哼了声。
“你不吃?”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有些犹豫。
楚云清便用勺子给她从碗里舀了一个,朝前一递,好像是要喂她。
艾小舟脸色顿时一红,不由得四下看了眼,发现确实有不少人的目光看了过来。
的确,一个娇俏美丽的姑娘当然养眼,可对面却是个粗壮的大汉,在他们的眼神里,可不会管这人是何气质,相貌如何,只觉得就是不搭。
更逞论此时大庭广众之下,竟要喂女子吃馄饨,当真是有辱斯文!
已经有不少学子面露愤然和嫌恶了。
楚云清对之浑然不觉,若是知道这些人心中想法,更会嗤之以鼻。
士子书生,游玩踏青,真以为是跟同窗去的?没有女人,他们能有骚情吗?
青楼勾栏,风月之所,不就是这些人命名的嘛。
楚云清不会无端侮辱别人,可若是别人对付他,那他肯定是要还手的,可不会管是在哪里。
不过还好,国子监的这些的读书人,还是存在理智的。
艾小舟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她虽是不拘小节的人,可对四下目光还是有些在意,但看到楚云清澄净的目光后,她一时便抛却了心头的忸怩和羞怯。
鹅颈微探,樱口轻启,直接将馄饨咬住,当然还用手挡着嘴。而馄饨有些烫,她含在嘴里吸溜了几下。
楚云清看着她面容绯红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艾小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好吃吗?”楚云清问道。
“有点咸。”艾小舟蹙了下眉,她不喜欢很重的口味。
“咸中出味嘛。”楚云清大口吃着,随口道:“还吃吗?”
“不吃了,尝尝味儿就够了。”艾小舟开始喝茶。
而看见两人对四下浑然不觉的样子,也顿时让这些书生失去了要口诛笔伐的兴致,总不能真的上前去理论吧,为了一口馄饨?
他们可抹不开这个面子,况且跟一女子或粗人计较,也实在有失身份。
楚云清可不管其他,他只管自己吃得香不香。
过了没多会儿,先前那个中年人,也即是牧书礼便从国子监里走出来了,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身姿颀长的年轻人
牧书礼在门口左右看了眼,然后看到了在馄饨摊吃喝的楚云清两人,当下摇了摇头,似乎是跟身边的年轻人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四下的士子书生都已经往国子监里去了,门前街上,来往之人渐渐稀少。
楚云清穿过清晨空旷的长街,目光落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而对方,同样也在看着这边。
他走了过来。
牧书礼本来也想跟过来,但脚下刚动,还是作罢。
艾小舟已经注意到了楚云清的目光,那是带着感慨和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对方身上看到。
她对楚云清的印象,对方该是那种宠辱不惊,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保持冷静的人。
就像是在雷劫谷中,哪怕面对种种诡异和生死危机,他都未曾改变过神态,仿佛他天生就是个心大,永远自信且从容的人。
可此时,他的情绪却露于表面,竟然动容。
艾小舟好奇,顺其目光看去,同样看到了那个负手走来的青年。
对方年纪不大,应该还不到二十,乌发如瀑,体态修长,容貌俊逸,气度从容不迫。
他不是如楚云清那般略带豪放张扬的剑眉,而是如女子般有些秀气内敛的眉眼,皮肤白白净净的,俊朗潇洒,正合风流之姿。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书生长衫,得体而与自身气场契合,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干净明朗,如明月如清风。
他走到了馄饨摊的前面。
艾小舟以前打听过楚环玉,可像这般近距离地面对面,还是初次。
她发现,这人在不笑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冷冽,清淡就像雪一样的少年感。
“环玉。”楚云清终于开口,他搓了搓手,又连忙擦了擦嘴角,有些紧张似的站了起来。
对面的青年嘴角轻抿,出现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哥。”他轻声道,“你来了。”
8.弟弟
“哎。”楚云清应了声。
可在看着对面的人时,他心中本来明明是有许多,想要在见面后说的话,可现在,却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仿佛此时就要沉默着,又像是无言那般。
艾小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似乎面带微笑,却让人难以察觉到的楚环玉,有心想开口来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
之所以说是诡异,是因为明明是多年不见的兄弟重逢,且哪怕如此也没有什么尴尬的场景,却陷入了这种让人难以言喻的沉默当中。
就算是尴尬,也要好过此时。
而幸好,有人先打破了。
楚环玉微微一笑,开口道:“你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楚云清有些不好意思地哈哈一笑,“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可我并没有感受到。”楚环玉说道。
他的眉眼是如女子那般秀气,也是狭长,像是丹凤眼,却更具美感。同样的,还有一种别样的清冷和生人勿近。
似是凉薄。
饶是艾小舟,在他说话的时候,竟也觉得就该乖乖听着,不能打断或是出言。
她有些不忿,觉得这明明就是弟弟,竟是以气场压迫了她和楚云清?
她便也站了起来。
楚环玉看了她一眼,“这位是哥的朋友?”
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温度,哪怕艾小舟是与楚云清坐在同桌吃饭,明显关系不错的样子,他也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说,目光甚至要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
艾小舟觉得这小子有些不讨喜,有点欠打。
楚云清连忙道:“她是我共历生死的好友。”
“共历生死?”楚环玉笑了下。
艾小舟却听出了嘲讽的意味,更觉得他是皮笑肉不笑。
她捏紧了小巧的拳头,觉得自己的脾气有些压不住了,若这小子再多刺一句,她今天可就不管这人是不是弟弟了。
便是楚云清的面子,她也不顾了,非得教训此人一顿不可。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愤怒,楚环玉朝她瞥来了一眼,斜睨着,目光淡淡。
的确,因为身高的缘故,艾小舟总是‘低人一头’,虽然楚环玉没有楚云清那般粗壮夸张,但也是七尺男儿。
是以,艾小舟磨了磨牙,眼睛一眯,就要一拳送到对面那人的脸上。
但好在一旁还有楚大帮主在。
楚云清一把按住了艾小舟的肩膀,后者眼神一闪,顺势松了真气,像是依偎般靠在了他的身旁。
楚环玉眼神眯了下,眸光狭长,隐有危险丝丝流露。
艾小舟心底一跳,竟感知到了杀意,哪怕是瞬息而过,也依旧清晰。
她的眼神重新冷静下来,第一次认真地,不带丝毫感情地审视起眼前的人来。
楚环玉平静地与之相视。
楚云清方才毫无所察,此时见两人似乎有些不对付的样子,连忙道:“那个,环玉你吃了吗?这家馄饨还挺香的,坐下一起吃点吧?”
楚环玉闻言,嘴唇不由动了动。
楚云清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上前去拉他,“虽然这摊子就在你们国子监门外,但我还能不知道你?清高的很,肯定没在这儿吃过。”
楚环玉在他伸手抓自己衣袖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躲避,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便顿了顿,甚至主动朝前动了动胳膊,便让楚云清正好抓住,拽到了长凳上。
“知道你爱干净,这凳子我刚才已经擦过了。”楚云清笑了笑,然后朝那馄饨摊的老板喊道:“再来三大碗馄饨,多放香菜!”
艾小舟连忙道:“我不吃的。”
“没事儿,我吃。”楚云清随口道。
艾小舟撇了撇嘴。
听着这熟悉的唠叨和记忆中喋喋不休的人,楚环玉嘴角的笑意终于清晰且真实起来。
……
馄饨上来之前,楚云清一肚子的话终于能说出口了。
“这些年一个人在京城,过的怎么样?”他问道。
“还好。”楚环玉道。
“书读得怎么样,有跟朋友好好相处吧?”楚云清道:“你这性子,要学会迁就别人。”
“能当我的朋友,就得习惯我的脾气。”楚环玉淡淡道。
他即便是坐在路边小摊的长凳上,也有种鹤立鸡群的气场,身姿板正却不显匠气,反而极为自然,让人不免自惭形秽。
“好吧。”楚云清闻言一噎,然后道:“那来年春闱,有自信吗?”
“还行。”楚环玉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担心。
楚云清抿了抿嘴,他以往都是直来直去,哪说过什么寒暄的话,可唯独在自家弟弟这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别扭。
倒不能说是生疏,就是有些,不太自在。
“你呢?”这时候,楚环玉问道。
“什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过得怎么样?”楚环玉看过来。
楚云清没考虑这么多,随口道:“还是那样,就瞎混呗。”
“混成了帮主么。”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对方本不该知道他在渊行帮卧底的,更不会知道他成为了帮主。而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提起,对方去太渊州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他说。
“是啊,哥这次来,也不全是为了叙旧吧?”楚环玉淡淡道。
楚云清有些羞恼,“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可是你哥!”
楚环玉听着这如儿时一般无二的语气和话语,心里也不由一笑,想要朝对方翻个白眼,然后做个鬼脸跑开,可现在不能了。
不是因为长大了,而是因为有些东西改变了他们。
“如果你不问,那我就要回去读书了。”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一急,却又有些不知道如何说,就只好道:“你馄饨还没吃呢。”
楚环玉突然有些生气,“你还是这样,总是这样,不说我走了!”
他霍然起身,就要走。
楚云清张了张嘴。
楚环玉被拉住了,只不过拉住他袖子的,不是楚云清,而是坐在一旁的艾小舟。
她在方才,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一样,静静看着兄弟俩。
但在此时,却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怎么跟你哥说话的?”艾小舟不悦道:“他不远千里过来,你连几句话都不说完,就要走?”
楚环玉甩袖挣开,冷冷道:“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艾小舟冷哼一声,“那你听好了,以后记住叫我嫂子!”
楚环玉先是一愣,转而就是羞恼。
9.爱恨纠缠
听了艾小舟的话,楚环玉猛地抬手指她,脸色愤愤,更有涨红。
“好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嫂子?你也配!”他罕见地失态,胸口起伏,眼中满是觉得侮辱和嫌弃。
艾小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么大。
一旁的楚云清连忙起身,过来按下他的手。
“环玉,小舟喜欢开玩笑,你别激动。”他说。
“谁说我喜欢开玩笑?”艾小舟当即反驳。
“开玩笑也不行!”楚环玉同时开口。
但一听到艾小舟方才的话,楚环玉脸色就是一变,就要再开口。
楚云清连忙去捂他的嘴。
楚环玉眼神一乱,一下拍开。
继而朝一旁侧了侧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衫。
“她是何身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直接看向楚云清。
楚云清刚要回话。
艾小舟便先打断了,“哪有弟弟先问哥哥的?你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楚环玉眉头一皱,“我兄弟二人之事,与你何干?”
“我!”艾小舟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没听你哥刚才说我俩都共历生死了?
“环玉。”楚云清语气一沉,认真道:“你为何会去太渊城府衙,还是以钦差的身份?”
楚环玉眼眸沉了沉。
“要不坐下说?”楚云清试探道。
楚环玉便又重新坐下。
这时候,大碗的馄饨已经上来了。
“边吃边说吧。”楚云清说着,就要去拿筷子。
楚环玉忍不住又拍了他手一下。
“干嘛?”楚云清下意识缩手,有些意外,“你这手劲倒是不小。”
楚环玉咬了咬牙,“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么?”
艾小舟眼神一亮,来了!兄弟之间竹筐倒豆子的凶残环节!
楚云清却是有些惊讶,“你竟然讨厌我?”
楚环玉一愣,转而大怒,“我最讨厌你这副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楚云清张了张嘴。
“没话说了?”楚环玉看着他,冷然道:“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觉得是无所谓,明明有时候可以改变,却也不会去多做什么,你是没有能力,还是就这么心肠冷硬?”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可能,是因为没有能力。”
“你还真是个无情的人啊。”楚环玉嘲讽般地一笑。
艾小舟眉头一蹙,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他,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其中肯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楚环玉淡淡道:“苦衷就是以恩人和心爱之人的死,去换得一个帮派帮主的位子?”
“恩人?”楚云清眼神动了动。
“心爱之人?”艾小舟心中一跳,以为他说的是晏红染。
“安叔叔帮了你我那么多,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他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楚环玉看向楚云清,目光看似平静,其中却有汹涌暗流,仿佛在下一刻触碰时,就会爆发出惊涛骇浪。
“是说安清和?”艾小舟皱着眉,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楚环玉说的没错,自己,起码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外人,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还需让他们自己解决。
楚云清听完后,却是笑了下,竟有些如释重负。
楚环玉略一皱眉,袖中的双手一下握紧。
楚云清神情之中可见轻松,他问,“你去太渊城府衙,就是为了调查安清和的死?”
楚环玉生硬道:“我从刑部朋友那里,得知了太渊州发生之事,所以通过关系,加入了钦差一行。”
“你哪来的刑部朋友?”楚云清问道。
“我来京城几年,还不能交个朋友了?”楚环玉不悦,有种被小瞧的感觉。
楚云清看向艾小舟,后者微微摇头,显然,之前的调查中,并没有楚环玉口中的什么刑部朋友。
楚云清暂时没有计较这个。
“所以,你去了太渊州之后,觉得安清和的死跟我有关,这才没跟我见面?”他问道。
楚环玉冷哼一声,“除了安叔叔,还有陈文静,她明明那么喜欢你,而你也爱她…”
“等会儿!”楚云清连忙打断。
艾小舟也差点叫停。
“什么她喜欢我我爱她的,你从哪听说的?”楚云清脸色一沉。
楚环玉冷笑道:“她每月都会与我通信,次次都提及到你,这不是喜欢?”
楚云清愣了愣,下意识道:“那我爱她?”
“你俩都在衙门当差,早年我回去的时候,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而她信里提起你时,是说你常去找她喝酒。”楚环玉道:“你俩之间能没有关系?”
楚云清被他这么一说,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差点就真以为对方说的就是事实了。
当年,刚入衙门的时候,确实一见陈文静有些少年郎的倾慕,可后来发现,那只是年少时期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喜欢而已,与男女之情无关。
及至后来,彼此卧底,互为上下级联络关系,危险与生死就在身边,根本没有闲心去想男女之事,哪能说两人之间有什么爱恨?
要说有,那也应该是你和她之间吧,楚云清看着楚环玉时,不由得直摇头。
“说不出话来了?”楚环玉有些失望。
艾小舟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比傻大个儿还笨啊。”
楚环玉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楚云清和自己,当即忍不住就要发作。
他觉得,自己往日自信的修身养性,所有修行,在今天,这个早晨,才发现是如此单薄无力。
在面对这个难以形容的女人,以及自己这憨傻的兄长时。
他们两人,还真的是般配呢!
“你知道你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吗?”艾小舟问道。
“捕快。”楚环玉当然知道。
“是,但也不是,他是卧底捕快,在渊行帮。”艾小舟说道:“就是你口中的安叔叔让他去的。”
楚环玉眉间微皱。
“他不想去,但不能不去,因为安清和拿你威胁他。”
接下来,艾小舟便将她所知道的有关楚云清的一切,都静静讲述出来。
其中当然包括他卧底一事,包括安清和毁掉了衙门中的卷宗,包括安清和是以楚环玉的生死为拿捏,等等等等。
楚环玉看着默不作声的楚云清,一时间愣住了。
10.哥哥
安清和在楚家最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不仅让楚云清进衙门当职,还出资供在京城求学的楚环玉继续读书。
所以说,在常年不回家,远在千里之外的楚环玉心里,安清和是一位仗义且令人敬重的长者。
他并不知道,对方之所以会每月寄来银子,是因为楚云清在卖命,这是他卧底的卖命钱。
他也不知道,安清和会通过自己的生死,来拿捏楚云清。
事实上,楚环玉在京城有连艾小舟这位锦衣卫百户都查不到的人脉,有属于自己的关系。
所以安清和根本不可能拿捏住他的生死,他派来京城监视楚环玉的人,早就在另一波人的监视之下,如今早就被埋了。
楚环玉同样在经营着,努力着,为了有朝一日将哥哥、陈文静、安叔叔都接来京城。
他会实现自己的抱负,而自己身边的人也能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对后方的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多想。
楚环玉当然能判断出艾小舟所说的真假,他是相信楚云清的,先前只是赌气,觉得愤怒,否则今天也不会现身见面。
此时,他看着脸上还带着笑意的楚云清,突然就有些哽咽,他不知道对方这些年究竟经历过什么,是如何走过来的,而正因为此,他才愈加自责且心疼。
“哥…”楚环玉嘴唇动了动。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哭鼻子?”艾小舟这时候说了句。
楚环玉当即就抽了抽鼻子,瞪过去一眼,“你才要哭鼻子。”
他这一眼却是泪眼朦胧,一瞪间反倒秀气地很,艾小舟心里下意识想到了男生女相,祸国殃民等词汇。
她移开目光,暗暗拍着胸脯,离楚云清近了近,“不敢想不敢想,还是我家傻大个儿瞧着舒坦。”
楚环玉对此并未察觉,他所有的心神,都在楚云清身上。
“好了,都过去了。”楚云清轻笑一声,抬起手,想要像儿时那般给弟弟拭去眼泪,但手刚抬起,便又缩了回来。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
楚环玉自己揩了揩眼角。
“陈文静也是安清和的人吗?”他问道。
楚云清叹了口气,说道:“红染姐,就是你上次回来,送了你一方古砚的晏红染,她知道了我和陈文静的身份,把她杀了,却没有杀我。是我亲手埋的她。
另外,晏红染后来被安清和等人偷袭,重伤不治,尸身也被清净门的顾禾带走,我来京城,也是为了找到她。”
“晏红染,顾禾。”楚环玉点点头,然后道:“想不到你认识的女子倒是不少。”
楚云清笑容微苦。
艾小舟哼了声。
“不过,陈文静若知道是你埋了她,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欣慰吧。”楚环玉感慨一声。
楚云清的眼神略有古怪,噢,我愚蠢的弟弟呦。
艾小舟更是笑了出来,“说你笨,还一点不假。”
楚环玉方才刚因为她帮自己解除了误会,心中对她态度略有转变,此时一听,当即就恢复了先前那般。
“傻弟弟,陈文静喜欢的人是你啊。”艾小舟说道。
这句话对楚环玉来说,不吝是石破天惊,让他一下懵在了当场。
“她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每月与你通信?”艾小舟问道。
“因为她要跟我说哥哥的事情。”楚环玉下意识道。
“难道你哥他自己不会写信?”艾小舟笑了。
这时候,楚云清幽幽道:“我写了,总是石沉大海,回信极少,我都在怀疑,是不是这信半途丢了。”
楚环玉脸色一红,事实上,那些信他都收到了,只不过有时没想到怎么回,所以就拖了下来。
毕竟,兄弟两人一直写信,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是没那么多话说,只是莫名有些尴尬。
楚环玉也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心中的情感,总是埋在心里。
艾小舟说道:“陈文静就是要每次都提你哥哥,才有理由给你写信,让你回信啊。”
“是这样吗?”楚环玉怔了怔。
“呵,女人嘛。”艾小舟不屑地撇撇嘴,显然对这种有着小心机的女人瞧不上。
楚云清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楚环玉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不给她回信了。”
“不过还好,你给了她希望。”艾小舟说道:“她并不知道一切只是一厢情愿,这样死也算瞑目了。”
您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楚云清翻了个白眼,恐怕这才更会让陈文静觉得遗憾吧。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搞错了。”楚环玉叹了口气,然后朝楚云清郑重一礼,“对不起,是我错了。”
楚云清连忙扶他一把,“你我之间,还说这个干嘛。”
误会解除,他心里当然高兴,而楚环玉的心情也重新舒朗起来。
……
“哥这次来京城,打算待多久?”楚环玉问道。
“还没想好,事情不少,应该要逗留很久。”楚云清道。
“那等我寻个时间,带你好好逛逛。”楚环玉道。
“我也是京城之人。”艾小舟此时道。
楚环玉朝她微微一笑。
艾小舟觉得这弟弟很不可爱,有些欠打。
“如果能待到来年春闱,等我科举就更好了。”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我也想亲眼看到你高中状元。”
楚环玉很高兴。
这时候,国子监门口那位等待许久的教习先生牧书礼,朝这边走来了。
“打扰了。”他先拱手一礼。
楚云清几人也是起身还礼。
“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先生他们该要等急了。”牧书礼说道。
楚环玉一拍手,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告罪。
“哥,我恐怕得先回去了。”他不好意思道:“等我下次去寻你。”
“无妨,功课要紧。”楚云清摆摆手,并不在意。
楚环玉便赶紧跟着牧书礼往国子监里走,快到门口时回头问,“哥现在住哪?”
“清池坊。”楚云清回道。
楚环玉摆摆手,整了整衣衫,又是那般从容不迫的样子,沉静地走进了国子监。
楚云清一直看着,眼中带着骄傲,这就是他的弟弟啊。
冷不丁,眼前有只小手晃了晃。
楚云清一下回神,“干嘛?”
“你愣什么啊。”艾小舟哼哼一声,“你问他钦天监的事儿了么?”
“哎呀,忘了。”楚云清一拍额头,不过马上道:“算了,下次吧。”
艾小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楚云清笑了笑,坐下吃馄饨,有些凉了,但味道还可。
“对了,说起来,今天你那位前辈怎么没出声?”艾小舟也坐下,问道。
楚云清一想,还真是,虽然不知道燕长雨从前如何,但起码现在可不是个会安静下来的人。
尤其是像刚才那般交谈,换在平时,这家伙肯定会出来聒噪几句的。
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老实?
11.有灵
“前辈?”楚云清试着唤了几声,但都没有得到燕长雨的回应。
“好了,既然跟你弟弟的事情说开了,那还是赶紧去解决另一件事吧。”艾小舟说道。
“行。”楚云清最后看了眼国子监,将馄饨的钱放在桌上,便随艾小舟去往教坊司。
而在路上的时候。
背后的雷劫剑动了动,燕长雨的声音传出,“谈完事儿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不似往常那般毫无顾忌。
“对,一场误会,刚离开不久。”楚云清好奇道:“之前唤过前辈,为何前辈没有回应?”
“回应个屁,差点暴露了!”燕长雨没好气道。
楚云清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国子监里有灵兵。”燕长雨沉声道:“非常强大的灵兵,若不是我在门前就收敛了气息,恐怕就暴露了。”
“灵兵?”楚云清有些惊讶。
“怎么了?”艾小舟见他异状,不由问道。
“前辈说,国子监里有灵兵。”楚云清道。
灵兵啊,世间稀少,常人连听说过都没有,更别说是见到了。
艾小舟想了想,道:“国子监历朝历代传承,学子出入无数,受这文气滋养,未必不能养出一件有灵之物。”
楚云清便问道:“前辈,就算有这么一件灵兵,暴露又能如何?”
燕长雨一听,顿时冷哼,没好气道:“你觉得,若是老夫暴露,你还能走出国子监门前的长街?”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前辈在国子监里有仇家?”
燕长雨当即怒骂,“你可真是个蠢蛋!”
楚云清噎了噎。
“灵兵何其珍贵?国子监既然能有灵兵存在,必然有高手看顾,老夫气息若是暴露,那人会不来抢夺?”燕长雨道:“这可是世所罕见的灵兵,以你现在的本事,能护住如此至宝么?”
楚云清道:“前辈是否太过敏感了些,国子监里都是读书人,在自家门前,他们能做出这等夺宝之事么?”
燕长雨冷笑一声,“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也是老江湖了,还在这跟老夫逗闷子呢?”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听前辈的口气,那灵兵比你还要强横?”
“纵使其他灵兵,能有天劫之雷封禁?”燕长雨先是不屑,转而道:“只不过这灵兵之内气息浑厚,定然得法,有高人温养了数百年。老夫却是个野路子出身,你也是半吊子,就算咱俩联手,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还是前辈第一次不自信。”楚云清道。
“这不叫不自信,而是识时务。”燕长雨道:“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你就只能这么选择,选别的,就是死。”
楚云清点点头,表示受教。
他心里也好奇,国子监中的灵兵是何物。
“倒是可惜了。”燕长雨忽然道。
“可惜什么?”楚云清问。
“没看到你那弟弟是怎样的人物。”燕长雨道:“这阵子听你说了不少有关他的事儿,老夫多少还有些好奇。”
楚云清哼哼一声,恐怕你这老小子好奇的不是楚环玉,而是想在我俩谈话时出言怼我吧?
不过,既然事情没有发生,他也没有刺激对方的必要。
“想不到这京城多年不来,除了皇宫里,其他地方也有了灵兵。”燕长雨感慨一声,“真是时过境迁啊。”
“皇宫里也有灵兵?”楚云清问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皇宫乃天下之重,龙气汇聚之处,岂能没有灵兵镇守?”燕长雨嘲讽他见识太少。
楚云清便问道:“那前辈知道是何灵兵么?”
“传国玉玺。”燕长雨淡淡道。
楚云清一怔,继而道:“那里面的灵是谁,难不成是始皇帝?”
“皇帝都自称真龙天子,那传国玉玺里头,当然是一道龙灵。”燕长雨道:“所以,这才是九五之尊,能镇压国运。”
“龙灵?”楚云清一惊。
“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还会有朝代更迭?”他有些不解,“龙灵一出,叛军如何阻挡?”
“愚蠢,天下大势,岂是一灵兵能阻挡的?人心所聚,便是龙灵都要退避三舍。”
燕长雨冷哼一声,“当年某位亡国皇帝想以龙灵逆天,却有天罚降下,传国玉玺生生扛下劫雷,因此断了一角。这也是现在传国玉玺有一角,是以精金补铸的原因。”
楚云清对此还是第一次听说,当下难掩惊讶,“那这么说来,前辈的雷劫剑能在劫雷下保存完好,岂不是…”
“那是因为扛雷劫的是老夫!”燕长雨有些不耐烦了,“你这混蛋,是真不知道老夫当年有多强啊。”
楚云清只是挠头一笑。
“对了,这会儿是不是去教坊司?”燕长雨忽然道。
楚云清点头,“没错。”
燕长雨当即嘿嘿一笑,“那昨晚说的事情,你可别忘了。”
“什么事?”楚云清暗翻白眼,装糊涂。
燕长雨不免羞恼,“你这小子,什么事还要老夫说得明白?”
楚云清还是一副没想起来的样子。
“说起来,老夫这几日也一直没传你剑蚀之法。”燕长雨咳嗽一声,道:“我看这往前还有一段路,要不现在传你?”
楚云清听后,当下便笑道:“那当然是全凭前辈做主。”
一旁,艾小舟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笑的竟然有些猥琐。
……
教坊司很大,一条街皆是被改造后的小院,风格如一。
大门前,艾小舟直接领着楚云清往里进,看门的小厮早就认出她来,连拦也不拦。
“你果然是这里的常客啊。”楚云清随口道。
艾小舟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跟你们掌柜说一声,就说我喝花茶来了。”她朝一旁的小厮吩咐一声,那小厮连忙点头哈腰地去了。
楚云清趁此工夫,噔噔上了二楼。
“你干嘛去,别乱跑!”艾小舟连忙喊他一声。
“快些快些。”燕长雨却有些迫不及待,语气里满是期待和久违的刺激感,还有些小紧张。
楚云清对此表示理解。
他在二楼逛了一圈,听了不少墙角,终于选中了三楼上的某个房间。
12.眉舒
房间里暂时是没有人的,否则楚云清也没机会把燕长雨挂在墙上。
但方才,却有小厮往这房间里送果盘和酒,还点燃了檀香,显然是过会儿就有人来。
并且,这房间里装饰精美,想来此处花费也是不低,该是名门公子,像这等人物,肯定不会只叫一个姑娘来玩耍。
楚云清偷摸开门进去,把雷劫剑的布包一摘,然后直接塞进了床底下。
他拍拍手,道:“前辈,待会儿说不定就是一龙戏二凤的好戏,您在这床底下,可悠着点。”
说着,他还故意用手晃了晃床。
这床质量是真不错,没怎么发出咯吱的声音。
楚云清想了想,略微用力拍了一掌,然后又晃了晃,这回动静就有了。
“行行行,知道了,你赶紧滚吧。”燕长雨有些羞恼。
楚云清干咳一声,虽然不清楚这老小子是什么怪癖,不过也知道这时候不适合多话。
所以,他说了句‘等完事儿就过来’,然后退出门去了。
床底下的雷劫剑上,有湛蓝的光芒一闪而过,似乎是有些期待。
……
“你干嘛去了?”艾小舟看见楚云清从楼梯上下来,问道。
“方便了一下。”楚云清随口道。
艾小舟嫌弃地看他一眼,“你洗手了么?”
楚云清有些窘迫,“肯定洗了。”
艾小舟哼了声,目光却是一凝,“你剑呢?”
“你怎么骂人呢。”楚云清不高兴了。
“不是。”艾小舟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那雷劫剑呢?”
楚云清四下看了眼,虽然没人,但还是用手挡在嘴边,小声将燕长雨的古怪要求,以及方才所做之事说了。
艾小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她双眼一睁,“好个老匹夫,淫贼,幸亏姑奶奶昨晚没去洗澡。”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洗澡还挺骄傲?
不过,他当然知道对方担心什么。
“昨晚,我抱着雷劫剑睡得。”楚云清指了指胸口,“老前辈的感知全被遮蔽了。”
艾小舟听后,眯了眯眼睛,“你这是怕我被占了便宜?”
楚云清背着手,哼了声。
艾小舟愈发开心。
她看着眼前之人的侧脸,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名正言顺地亲上一口哇。
这时,另一边的楼梯处传来一声,“谁这么不怕死,敢占你的便宜?”
艾小舟一听,顿时笑着回头,“你可算下来了,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男人顶的下不来了呢。”
楚云清眼角一跳,然后看去。
一个身姿高挑修长,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楼梯上,俯身凭阑看着这边。
她容颜精致,因妆容而极美,皮肤白皙细腻,身上并没有太多首饰,可仅几件就将她衬得凛然高贵,不可侵犯。
此时,艾小舟已经走了过去。
对方也是冷笑,“艾小舟,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长不高么?”
艾小舟做出洗耳恭听状。
红裙女子轻声细语道:“多漂亮的人儿,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艾小舟就要跟她交锋。
对面那人却先开口了,“怎么,这回还领了姘头过来?”
艾小舟哼了声,“羡慕了?”
“我是这教坊司的掌柜,什么男人没见过?”红裙女子一笑,“羡慕?就他?”
说着,她还似有些不屑地在楚云清身上打量几眼,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勾人夺魄似的往楚云清的腰下扫了几眼。
艾小舟脚下移动,马上挡住她的视线,“顾眉舒,你最好适可而止。”
阑干旁的女子却是惊讶,捂嘴一笑,眉目如画,“可是,不是你先故意冲撞人家的嘛。”
饶是艾小舟同为女人,也被她这不经意间的风情撩拨的心头一促。
“那什么。”她赶忙侧了侧身子,抬手朝楚云清一伸,“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楚云清。”
然后,又朝楚云清使了个眼神,瞟了下一旁的身影,“顾眉舒,教坊司的老鸨。”
“是女掌柜。”顾眉舒认真纠正。
楚云清便抱了抱拳,“在下楚云清,见过顾姑娘。”
顾眉舒听后,不由一笑,“顾姑娘?你不如把‘娘’去了,叫我姑姑吧。”
楚云清嘴角一扯,“姑娘说笑了。”
艾小舟也是哼了声,眼神不善。
顾眉舒反倒煞有其事,一副认真的样子,她趴在阑干上,一手撑着下巴,“你瞧啊,我也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姑姑倒也合情合理。”
“哪里合情合理了!”艾小舟咬牙切齿,如果顾眉舒是楚云清的姑姑,那自己岂不也低了她一辈?她觉得对方是在占艾某人的便宜。
而对面,楚云清却觉得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称呼,而是因为顾眉舒是正面对自己趴着的,双手撑在阑干上,不知是她穿衣匆忙还是怎样,衣领有些敞开,便避不可免地露出大片的雪白。
在说着‘大’时,她还故意缩了缩胳膊,更使得胸前挺了挺。
楚云清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这眼睛不知道该落向何处。
顾眉舒则是暗暗笑了笑,然后大眼睛故意看着他,还眨了眨。
楚云清呼吸一促,觉得身上有些不自在。
而此时,艾小舟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她狐疑地看了眼脸色通红的楚云清,然后回头,一眼就陷在了那雪白的深不可测之中。
“你,你!”艾小舟这个气啊。
她就在阑干边上,与身后之人相隔咫尺,因为身高缘故,她刚好就能看到。
此时,她似乎还闻到了,奶香?
艾小舟当时就毛了,当着我的面,勾引老娘的男人?
换成旁人,她抬手就要一巴掌过去,可眼前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所以,她气得眼角含泪,一手就朝那滑腻的地方抓了去。
顾眉舒本意是想试探一下艾小舟,因为对方还从未带一个男人过来,而试探的效果也还不错,能看出那小子是个雏儿,而且自己这位好姐妹是很紧着对方的,没看到此时都快哭了么?
她本来还有些捉弄后的窃喜,却没想到艾小舟反应这么大,猝不及防之下,对方那一抓竟然得逞了!
“哎呀,你要死啊!”顾眉舒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一下可没有隔着衣服,而是实实在在地被捏住了心口。
楚云清捂了捂脸,然后弯了弯腰。
13.撩拨
见艾小舟是真的动了气,顾眉舒连忙讨饶。
“姑奶奶饶命啊,再捏下去可就要死人啦!”她缩着身子,几乎要趴伏到艾小舟的身上。
也正因为此,对面的楚云清腰身都弯了下来,四下咂摸着找椅子坐。
艾小舟眯眼瞧着顾眉舒,语气清冷,声音压低,“我可是真生气了。”
顾眉舒皱着眉头道:“我就是帮你试试他,你看他现在模样儿,还是个童子鸡。”
艾小舟朝楚云清那边瞥了一眼,见他异状,当即就能想到原因。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抓住的,那沉甸甸的一对呼之欲出,忍不住就啐了一口,松开了手。
顾眉舒疼的俏脸煞白,此时连忙转身收拾衣衫,仔细紧了紧衣领。
那边,楚云清已经找椅子坐下了,此时看到的是窈窕的背影,真真的玲珑有致,丰腴魅惑。
他赶紧观想感应篇,静下心神来。
等再一回神,就被突然站在眼前的艾小舟吓了一跳。
“你怎么过来了?”楚云清干干道。
“你刚才大饱眼福了吧?”艾小舟瘪了瘪嘴。
“你说什么呢。”楚云清当然不会承认。
“哼。”艾小舟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泫然欲泣。
楚云清连忙安慰她,可想要起身的时候,突然一僵,又重新坐下了。
艾小舟一直在偷偷观察他,此时见了,脸色不由一红,更是心中暗骂顾眉舒。
那边,身穿红裙的人已经身姿款款地走过来了。
她就站在艾小舟身边,离着楚云清也就两步距离,身上带着不知名的香气。
她趴在艾小舟的肩膀上,舒展着曼妙身姿,语气娇滴滴地,“别生气了嘛,都是我不好。”
艾小舟本来是觉得委屈,此时又被她在耳边吹气弄得发痒,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更觉得面红耳赤。
“那个,没事。”她赶紧从对方怀里挣脱开,脸色红红的,只感到一阵燥热。
顾眉舒忍不住笑了下,红唇勾起,梨涡醉人。
而眸光流转之间,不忘打量了一眼楚云清。
楚某人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乱。
但顾眉舒在这教坊司里,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她只是一眼,就瞧出了这大块头只是在强装镇定。
雏儿在这时候总是显得可爱,不必刻意去撩拨,偶尔的一个动作,不经意间的眼神,三言两语间就能让对方立竿见影。
尤其是对眼前这个气血旺盛的小子,顾眉舒自信,若是不顾及艾小舟的话,她能在几个呼吸间让这姓楚的欲火攻心,从此拜倒在自己裙下,任凭自己摆布。
只是,这毕竟是艾小舟喜欢的人。顾眉舒当然能看出艾小舟是动了真心的,所以,她便不能这么做。
而且,这姓楚的小子即便身上有了反应,这眼神也是干净,没有丝毫亵渎和淫邪。
这是个老实人,或者说,是个还缺乏调教的憨货。
倒是可惜了,顾眉舒心想。
是以,在简单的试探过后,她便不再故意展露风情,神态一收,举止投足之间,反而有种如菩萨般的圣洁纯净。
“楚帮主,小女子顾眉舒,眼笑眉舒的眉舒。”她朝楚云清做了个万福,眉眼含笑。
楚云清一愣,下意识起身,冲她抱了抱拳。
只不过,换来的是对方似羞似讶,更是好笑嗔怪的眼神。
艾小舟也是一脸羞恼,恨恨踢了他一脚。
楚云清当即醒悟,更觉羞愧难当,当即坐下,埋头不语。
他觉得,如果燕长雨此时在侧,肯定会把自己埋汰死。
“楚…嗯,楚壮士倒是豪放之人。”顾眉舒掩口一笑。
艾小舟不由瞪了她一眼。
顾眉舒马上收敛笑意,一脸无辜。
“今儿来找你,是有事要问。”艾小舟说道。
“我就知道你艾百户无事不登三宝殿。”顾眉舒一听,当即哼了哼。
“废话恁多。”艾小舟抱起了胳膊,“楼上雅间儿,走着。”
“哎,你这人。”顾眉舒见她熟门熟路的,不免摇头。
艾小舟已经往楼上去了。
不过,走到半道,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停了步子,就在楼梯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楼下的两人。
顾眉舒暗暗觉得好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艾小舟这般‘唯恐被别人抢了男人’的小女人样子。
她也不点破,瞄了一旁的楚云清一眼,道:“楚壮士,可还能起身了?咱们要进房间里去了。”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朝楚云清眨了眨眼。
楚云清本来已经压下火气去了,此时听了这温声软语,又被对方这个眼神撩拨,微低的头顿时又昂扬起来。
他微微一笑,“顾姑娘先上去吧,在下稍后便到。”
顾眉舒故意朝他腰下瞥去一眼,然后道:“咱们这儿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姑娘,个个水灵,要灭火,还得水来才行。”
楚云清没怎么听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顾眉舒!”楼梯上,艾小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顾眉舒浑身一个激灵,莲步一迈,就往那边去了。
楚云清刚松口气,这人就一个回首,眉眼一弯,“下次,叫我姑姑。”
楚云清一口气呛了下。
顾眉舒咯咯一笑,在艾小舟那欲杀人的眼神下,摇着腰肢凑上去了。
……
却说三楼的雅间里,床底下,雷劫剑罕见地颤动不已。
燕长雨有些激动,带着说不清的期待,更觉得有些羞耻。
好歹自己也是堂堂真君,如今竟要行偷窥之举,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传进江湖,以后就真没法做人了。
但这还真没什么办法,因为他要用一门秘术,来加固剑上的劫雷封禁,甚至,他想试着看看,能不能将其化去。
可他现在毕竟是剑灵了,不能修行,所以只地借助‘人气’。
人气,就是人间的烟火气,当然,大街上的气机不是燕长雨想要的。
当人的欲望积攒到一定的地步,就要发泄出来,而在爆发的过程中,人的情绪会同时包含紧张和放松这两种极端。
燕长雨的秘术名为“引气诀”,就是利用人之欲念,侵略如火,使气机攻伐。
他不会将化去劫雷的所有希望,都放在楚云清的身上。
14.剑动
燕长雨清楚地知道劫雷的威力,更清楚自己所剩的时间,如果不能化去劫雷,那他最终就会被剑上劫雷同化,抿去神志,彻底死亡。
死过一次的人,才更知道能活着的可贵。
他怕死。
哪怕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成为剑灵,他也甘愿。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所以,即便此时的偷窥,会被楚云清那小子不齿,会让自己觉得羞愧,那也无妨。
燕长雨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真够可以了,足够隐忍,堪称忍辱负重。
如果当年的自己能够如此老练,恐怕早就一统江湖了。
唉,他叹了口气。
忽而,他感知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以及走来的气机。
燕长雨忍不住激动起来。
就让老夫来观摩一下,几百年后的鱼水之欢吧!
他随即就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呢,真是羞耻啊,不过,还挺刺激的?
门开了,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是两个女人,她们好像吵了架。
“我警告你,你可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怎么了,我就帮你试探他一下而已。”
“你试探什么?”
“看看他老不老实啊,值不值得咱们艾百户托付终身。”
“你少来,他可是个好人。”
“好人?那你我是好人么?再说,这年头,枉死的好人还少吗?”
“总之,你别戏弄他。”
“怎么,动了真心了?”
“哼。”
外面,艾小舟和顾眉舒说着话,床底下,燕长雨如遭雷击。
“这不是姓楚的那小子的姘头么?”他愣了愣,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想,“难道…”
果然,下一刻,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
浓眉大眼,一身青衫,顺手将门带上了。
燕长雨感知着这一切,愣住了,随即就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恼怒。
另一边,楚云清也是觉得有些不对,好像这房间有些眼熟的样子?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一丝冷意,仿佛是被一道幽怨的眸子盯上一般,让他心底一毛。
楚云清下意识看向坐着的两女,她们疑惑地看着自己。
不是她们,他眉头一皱,那会是谁?
他的手,探入怀中。
艾小舟略有不解。
顾眉舒眼神微动。
下一瞬,房间里的床登时爆开,一道流光就朝楚云清斩了过来。
“姓楚的,老夫跟你拼了!”
声音苍老,更有悲怆愤恨,仿佛压抑了太久的委屈,还有将要得逞却一场空的巨大落寞,真是让人听之落泪。
艾小舟一时懵了懵,她突然想到了楚云清之前跟她说的话。
燕长雨被他放在了楼上的一张床下,待会儿就等着偷窥,瞧人做那男女之事。
她张了张嘴,这么巧?
然后,她还下意识看了眼楚云清,不由红了脸。
顾眉舒则是惊讶当场。
一把剑?
一把飞剑?
一把会说话的飞剑?
这是谁的剑,哪来的,什么意思?
但紧接着,她就一下转惊为喜,神兵?灵兵?我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双指一并,随即朝那飞剑一点。
却说另一边,楚云清大惊失色,马上醒悟过来,是了,这房间是熟悉,因为这就是自己放燕长雨的房间啊!
他见雷劫剑来的气势汹汹,也知道这回是闹了乌龙,是把燕长雨给涮了。
所以,他想直接躲开。
因为燕长雨没动剑上劫雷,显然还没恨自己到想杀人的地步,只是有些动怒而已。
况且,楚云清也怕一旦动手或是接招,会惊了剑上劫雷,届时万一封禁松动,不止燕长雨这老小子要死,怕是连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得没命。
楚云清一念想通,身形一闪间,就是躲开。
艾小舟见他用的是自己教的飞云纵,眼底不由一笑。
而燕长雨也是气极,不过飞剑一出,他脑海里还是清醒着,所以就想借此吓吓楚云清,也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
可没想到,场间还有一愣头青。
顾眉舒冷不防点出了一指,这一指之下,场间气机骤变。
楚云清眼神一动,“阵法?”
燕长雨却是心头一跳,暗叫不好。
雷劫剑在雷劫谷里被阵法祭炼了几百年,上边的劫雷也是被明无咒用阵法秘术封禁的。
要说灵性,除了燕长雨这剑灵之外,怕是连这剑本身,都带着一丝对阵法的厌恶。
此时阵法一现,天地气机因此而动,顿时便有晦暗诡异的力量自四方而来,要将这飞剑镇压。
顾眉舒眼神认真,莫说这房间里,便是这教坊司,整片长街,都刻画了阵纹,皆在她阵法之中。
所以,她自信就算是灵兵,自己也能镇压其一时半刻,那么,门中织云楼在京城的师伯等人,就会到来。
不管是神兵还是灵兵,谁能不动心?
但她想的好,却因从未见过灵兵,而错误估计了。
原本飞袭半空,因气机镇压而滞缓的雷劫剑上,登时有一道湛蓝光芒浮掠,丝丝电光闪烁间,剑身耀眼炫目,更有一缕刺眼的白光。
如是黑云压顶,令人心头惶惶,沉闷异常。
此间天地气机轰然崩溃,房间中无风席卷,狼藉一片。
顾眉舒受阵法反噬,忍不住吐了口血,转而眼中满是惊骇。
“这是,劫雷?!”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漂浮半空的长剑,更是难以置信。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剑上竟会有劫雷,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将天劫之力转到一把剑上,为人所用?
而自己,竟然还异想天开,想要将其镇压,这真是可笑。
而此时,顾眉舒看着雷光闪烁的长剑,以及自剑上传来的冰冷杀意,心中死寂一片。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贪心莽撞,这剑已然对自己动了杀意,甚至还要连累其他人。
“对不起。”她对艾小舟道。
“前辈!”楚云清喊了声。
他当然能感知到此时雷劫剑的不对,这种狂暴的气息,与彼时在雷劫谷时一般无二,杀意凛然。
燕长雨没好气道:“叫爹也没用,老子都自身难保了!”
楚云清咬牙,已然握住了怀中冰凉的斧柄,实在不行,他只能寄托于青璇小斧身上,来硬碰硬了。
至于结果,没想。
“你还真想跟天劫碰一碰?”燕长雨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急得直想骂人,“用你那雷法啊,试试能不能奏效,你现在硬什么呢!”
15.封禁
雷劫剑上光芒涌动,楚云清亦是压力倍增,额头见汗。
此时听燕长雨说有办法,连忙问道:“我要怎么做?”
“雷法,用你的雷法!”燕长雨喊道。
“具体的呢?”楚云清问道。
“我怎么知道!”燕长雨在咆哮。
一旁,艾小舟知道楚云清是在跟燕长雨对话,顾眉舒却是惊讶,转而坚定了心中猜想,眼前的这把剑,应该就是灵兵,而且跟这小子也脱不开关系。
只是,它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又是失控的样子?
顾眉舒知道此时局势危机,心中更是纷乱如麻。
楚云清咬咬牙,御气雷化的心法运转,指间外放真气已然成为跃动的雷电,就如雷劫剑上的湛蓝光芒一般无二。
只不过彼此的气机差距,天差地别。
剑上劫雷散发出压迫与毁灭,而楚云清的雷化真气虽然也给人以强横的感觉,可跟劫雷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当下果断上前,就像是在雷劫谷时那样,被雷电包裹的手掌,一下朝雷劫剑抓去。
“哎!”艾小舟下意识喊了声。
既然决定之后,便没有犹豫的必要,下一刻,楚云清猛然握住了雷劫剑的剑柄。
艾小舟吓得闭上了眼睛。
雷劫剑中,燕长雨气机凝重,一刻也不敢分心,死死关注着。
劫雷没有失控,楚云清握住了剑柄,手上真气涌动着,与雷劫剑上的湛蓝光芒连成一片。
转而,房间中狂暴的气息逐渐平息下去。
艾小舟松了口气。
“还好。”燕长雨也是放松之余,不忘说道:“看来老夫之前的猜测没错,你这雷法,倒真可能转化劫雷。”
顾眉舒此时却是皱了下眉,“他现在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艾小舟一愣,连忙看去。
确实,哪怕现在雷劫剑的气息已经平复下来,可楚云清握剑的手却在颤抖,或者说,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咬着牙,额头见汗,青筋贲张。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艾小舟心下一急,就要上前,却被顾眉舒一把拉住。
“你过去有什么用!”顾眉舒道:“这剑上的力量太强,看样子,现在是在反制他。”
艾小舟一听,顿时语气不善道:“燕长雨,是不是你在搞鬼?”
顾眉舒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下一刻,燕长雨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娘的,老夫现在都自身难保,还有闲心搞鬼?”
顾眉舒愣了愣,真是剑灵。
“你现在有什么办法么?”艾小舟看过来。
顾眉舒眼神闪了闪,“现在,只有去请我那几位师伯了,只有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眼前之人一下冷下来的眼神。
“小舟?”她下意识开口。
“你最好别有贪恋灵兵的心思。”艾小舟认真道:“否则,咱们的情谊就到此断绝。”
顾眉舒有些生气,“你竟如此想我?”
“你一向以师门为重,我如何不这么想?”艾小舟皱着眉,看向楚云清,“只不过,他对我很重要。”
看着她此时神情,不知怎的,顾眉舒突然有些吃味,觉得心里不舒服。
“你真没有别的办法了?”艾小舟问道。
“你想做什么?”相知多年,顾眉舒当然能听出她此时语气不对。
艾小舟一笑,“若他有事,我便随他去了。”
“胡闹!”顾眉舒当即喝道:“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要忘记重振门楣、振兴家业了么?”
“我有些累了。”艾小舟轻声道。
顾眉舒心尖一颤。
艾小舟看着她,说道:“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顾眉舒深吸口气,想要一巴掌将眼前之人打醒。
一个男人,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她竟如此?
顾眉舒恨恨地看了楚云清一眼,恨不得对方现在就爆体而亡。
“我可以调动此地阵法,以天地气机压制。”她面无表情道:“至于能不能帮他,他是死是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艾小舟眼睛一动,“那太好了。”
顾眉舒冷哼一声,双手掐诀,默念出声,继而抬手朝楚云清一指。
场间好像出现了看不见的变化,气场一时有些沉闷,而楚云清脚下所站的地板,更是出现了道道裂痕。
……
楚云清的感觉也很不好受,他没想到,一把握住雷劫剑,反而摘不下来了。
就像是被吸住了一样,且自身雷化后的真气,竟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地往剑中灌输而去。
他一时大惊,第一个反应就是燕长雨这老小子在搞鬼,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这混蛋想夺舍占据自己的身体?
那些志怪杂谈里,可有不少这等桥段。
但很快,楚云清就发现自身真气在灌输进雷劫剑里后,这剑中竟还存在着另一股力量,此时就如海上的一叶孤舟般,也是摇摇欲坠。
根本不用多想,他就从其中感知到了属于燕长雨的气机。
这老小子,现在也是自顾不暇了。
“设下此封禁的,是叫明无咒吧,还真是个天赋异禀,惊才艳艳的狗东西!”燕长雨忍不住骂道。
这一回,他的声音没有出现在楚云清的耳边,而是像在他心中响起一般。
楚云清心神一凛,然后试探着在心底道:“前辈?”
“怕个什么劲儿,只是你现在真气也进了这封禁里头,你我才能暂时共鸣。”燕长雨嗤笑一声,“怎么,你该不会以为,老夫是要钻进你脑子里,取而代之吧?”
楚云清干干一笑。
“佛、道、魔三门,皆有此法。”燕长雨平静道。
楚云清心底一跳,警惕万分。
“你这蠢货,老夫如今已成为剑灵,所谓灵魂只剩意识,哪还有力量去夺舍?”燕长雨骂道:“更何况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岂是这等腌臜小人?”
楚云清撇撇嘴,然后问道:“那怎样才能夺舍?”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世间真有夺舍之法。
“会此法的人刚死后不久,灵魂力量未散,一刻钟之内可以夺舍。”燕长雨道:“但目标之人修为不能太高,且一定没有修行过精神法门,否则只是刚一入体便烟消云散了。”
“这么苛刻。”楚云清附和一声。
“苛刻?”燕长雨冷哼一声,“你以为那些得道高僧,羽化仙人,真就升天了?”
楚云清张了张嘴,“难道说?”
“宗门里,早就给这些老不死的准备好了转世。”燕长雨冷笑一声,“不过是再重修一世而已。”
“那这样,他们岂不是真就长生久视?”楚云清大惊。
“夺舍逆天而行,苦难加身不说,就一次机会。”燕长雨淡淡道:“你小子要是再刨根问底下去,咱们可就得被这封禁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