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叮的一机灵
晌午,大峪皇朝,九州之一的太渊州,太渊城。
“三年!当初说好就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已经六年了老大,我也想过安生日子啊!”
客栈,窗前,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脸不忿。
他叫楚云清,原本是府衙的一个衙役,现在在太渊城第一大帮渊行帮当卧底。
对面是一个微胖,面相和善的中年人,闻言也不说话,只是手指扒着窗缝,在往外瞧。
他是安清和,绰号“铁爪银胆”,府衙总捕头。
“你声真大。”他淡淡看过来一眼,“是想给你那些弟兄提醒,让他们上来砍死我?楚香主。”
听到最后那声冷淡的称呼,楚云清脸色微变。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安清和的语气转变极快,眨眼就好似是在闲聊一般。
“记得。”楚云清咬了咬牙,“就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当然,你是我最得力也是最忠心的手下。”安清和微微一笑,有些冷,“不过,这不代表别人还记得。”
“什么意思?”楚云清皱眉。
“看过你卷宗的,只有我和知府大人,换句话说,现在世上知道你身份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安清和道。
楚云清脸色有些阴沉。
安清和淡淡一笑,“这样也好啊,你现在在渊行帮这么受器重,只要把我们都杀了,你就是道上的豪杰了。”
楚云清盯着他,有些憋屈,更有愤怒。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叮’的一声。
什么声音?
客栈的雅间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
而看对面那人的表情,似乎并未听到,是自己听错了?楚云清想着。
但下一刻。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叮一下就认清自己小辅助融合中...】
楚云清神情一变,“什么人?!”
对面,安清和先是一愣,继而脚尖一踩,整个人嗖地一下从眼前消失。
身为府衙总捕头,他一身武功自是不俗,此刻如壁虎般贴在房顶上,锐利的眼神四顾,屏息感知,却未察觉到丝毫异常。
安清和不由看向窗边的楚云清,见他神情戒备不似作伪,当下眉头也是一皱。
随即,便自怀中取出一道符纸,指甲划破指肚,以鲜血抹上,符纸霎时自燃化作青烟,在房中飘散。
直到散去窗外。
安清和心下松了口气,但看着那仿佛呆愣的楚云清时,更为恼火。
“你发什么疯?”他冷声道。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方才这道查探气机的玄术符纸价钱不菲,就这么浪费了,他自然不悦。
而听着安清和阴冷的语气和训斥之声,楚云清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喊人上来,砍死他!】
但下一刻,窗外的秋风吹进来,楚云清一下打了个冷颤,心中诡异的念头陡然消失。
杀安清和?
能不能杀了都是两说,开什么玩笑。
楚云清心悸般地晃了晃头,同时,心底有些慌乱,还有些莫名的焦虑。
方才的声音是什么?
但不论他如何想,都追溯不到源头,而那道机械般冷硬的声音,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宛如幻听。
此时,安清和从房顶轻飘下来,脸色有些阴沉。
楚云清挠了挠头,不知怎的,就只好笑了笑。
安清和看他半晌,很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哼了声,一边瞄向窗外,一边主动转移了话题,“六年时间,足够你升捕头了,很煎熬吧,心里也恨我吧?”
楚云清握了握拳,煎熬么,那是当然的。
即便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但在百姓常人眼里,也只是一些混江湖的闲散人罢了,与市井泼皮、街头混子没多大区别。
而他志向并不在此,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被江湖人杀死的,他有机会吃一口官饭,当然要抓贼除恶。他不想混什么江湖,而是要投效朝廷,走正道。
但现在…
不过这说不上恨,最多就是怨吧。
安清和看着眼前人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马上就能解脱了。”他说。
楚云清一怔。
“渊行帮,最近不太平吧?”安清和说道。
楚云清猛地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之人。
安清和淡淡一笑,“你以为,我派去渊行帮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楚云清眉头皱起。
渊行帮的帮主重病缠身,怕是挺不了多久了,现在帮内人心浮动,有人想上位,有人想浑水摸鱼,也引动了太渊城地下暗流涌动。
这也是今天他来此要说的消息,但没想到,对方并不需要。
渊行帮里,还有官府的人!
楚云清眼神不免有些复杂,“是谁?”
安清和道:“是谁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小鱼小虾,能搅动大湖的是你。”
这是敲打之后的甜枣,楚云清自然不会当真。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问道。
安清和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窗外,客栈楼下,街面上几个一看就是不良的人似乎有些不耐,频频往客栈这边瞧。
“你的伙计们等不及了,下次见面再说吧。”他说。
“什么时候,在哪?”楚云清问道。
安清和只是一笑,“我会找你的。”
楚云清还有些欲言又止。
安清和见此,宽慰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了。做好这最后一件事,我让你风风光光地回来。”
楚云清没话说,他只能选择相信。
“好了,你先走吧。”安清和摆摆手。
楚云清便抱了抱拳,然后小心开门,左右看了看,这才离去。
半晌,看着出现在楼下的身影,安清和无声笑了下。
“他在渊行帮待了六年,又得那个女人器重,你不怕他反水?”
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谁让混进去的人,就他一个有出息呢。”安清和也是有些无奈,不过眼神却冷,“至于反水…除非他不想让他弟弟活命了。”
……
午后的阳光正好,楚云清抻了个懒腰。
街上,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几个不良走了过来。
“清儿哥,你这茅房上的可够久的。”
“少废话。”楚云清笑骂一句。
跟安清和这等人相处,远不如跟这些混子待着自在。
2.方士
楚云清是管着五六十号人的香主,客栈所在的东市康乐坊,便是他的地盘。
今天是每月收例钱的日子,这是渊行帮的规矩,不是楚云清定的,他只能照办,不然就是坏了规矩。
不过,他们乃至渊行帮的人,都不收双份儿。
沿街的人都很给面子,不只是因为楚云清在这混了五六年,还因为他为人讲道义。
楚云清相貌堂堂,面容英朗,做事情又体面,所以在渊行帮人缘很好,也颇具威望,而在百姓眼里,也跟其他帮派中人不同。
谈不上是不良,最多是一江湖人。
这足以说明,他混的不错。
手底下有信得过的李二等弟兄去做事,楚云清一路都是闲着,脑海里想的,全是安清和。
就在要出康乐坊的时候,他心神忽地一动,仿佛心血来潮般,朝路边一铺子看了过去。
那是个不大的门面,挂着阴阳八卦的旗幡。
“清儿哥?”边上,李二有些疑惑。
“这家铺子...”
“银子收了。”李二说道。
边上,几个弟兄也是点头,有些不解。
楚云清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自己方才心不在焉的,但清楚记得,这家铺子连门都没开。
那是跟鬼收的钱?
“你们先去。”他摆了摆手。
李二等人虽然疑惑,却也不多问,沿路去了别家。
楚云清看着眼前的铺子,也说不清此时的感觉,索性便进去瞧瞧。
门没锁,里边点着供香,几个木架上的册子桃木剑等乱七八糟,还有一堆鬼画符。最主要的,是这店连个窗户都没有,此刻一进来,就是一股阴森。
楚云清暗暗警惕。
好似是刮了一阵风,小店的门一下关上了。
“客官,要点什么?”正打量着,冷不丁身旁有人开口。
楚云清吓了一跳。
边上,走过一裹着半旧道袍的山羊胡中年人。
这人个儿不高,精瘦,发髻略乱,扎着根竹签子,看起来很是落魄。手里拿着一个好似罗盘的物件,上面指针正滴溜溜转着。
这店虽然透着阴冷,但楚云清也不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对方敢弄自己。
“你这月例钱呢?”他问。
“方才不是给了各位好汉?”山羊胡道人疑惑道。
楚云清皱眉,但李二等人也说给了,他再开口,不就是要双份么。
“你这店里有什么?”他转而问道。
“玄术之流,一应皆有。”山羊胡笑了笑。
楚云清闻言,朝对方仔细一打量,便暗暗摇头。
无他,当今世道,凡夫俗子之外,还有习武之人和修行方士。前者出入江湖,免不得沾上厮杀,常常犯禁;后者自诩方外,服丹炼气,使些神奇的玄术手段。
不过,有本事的方士太少,多是些招摇撞骗之辈,真正有能耐的,早就供奉在那些达官显贵家里了,或者直接入宫去练长生不老药。
楚某人混迹市井,早练了一副好眼力,他觉得眼前这山羊胡,就是混饭吃的骗子。
“看来道长本事不小。”他不动声色地笑笑。
“小道尔。”山羊胡还很谦逊。
楚云清一乐,“那行,给我来张五雷符吧。”
这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雷法符箓,一道符纸便可引下五雷轰顶,已然是天地威能。现在没听说谁还能画出来,千金难求一张。
山羊胡听后,摸着下巴,似有为难道:“不巧,卖完了。”
楚云清眼皮一翻,也懒得听对方扯淡了,索性瞎转悠,想看看这店里有什么玄虚,竟能唬过李二等人。
“要不,您再看看别的?”山羊胡殷勤道。
楚云清却只是摆摆手,明显拒绝。
这时候,山羊胡已然朝他身后靠去。
楚云清忽觉背后仿佛有一缕阴气而来,眼角跳间,猛地回头看去。
几步外的山羊胡在取一把小巧的芭蕉扇,此时好像也被吓了一跳。
“客官?”
“无事。”
楚云清看他几眼,转过身去。
然而就是在他回身放松的刹那,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斥,突兀之际,直要将人三魂六魄喝出来。
“呔!”
山羊胡一手持芭蕉扇,一手抓两道符纸,前者骤然生风,后者直接朝身前那英武青年的后脑勺贴去。
但楚云清卧底六年,这心弦之敏锐更胜常人,早有提防。
是以,在那声呼喝之前,他便已转身,朝那山羊胡就是一记老拳。
只不过楚云清虽感知机敏,可此时武功却不咋强劲,被这芭蕉扇的玄术一吹,拳劲登时就卸了七分,轻而易举便被躲过,然后自家脑门儿上就多了两张符纸。
那山羊胡得意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管你是什么邪门歪道,在道爷这符纸下也得显形!”他一咬舌尖,血便喷到了符纸上。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山羊胡愣了愣。
楚云清脸色一黑,朝对方胃部就是一拳捣去。
山羊胡会玄术不假,但这反应却差点,而且又是失神间,所以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登时两眼一突,嘴巴张大,涎水就流出来了。
剧烈的疼痛霎时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嘭!
楚云清一腿甩去,山羊胡整个倒飞,撞倒了木架,杂物盖了一身,半晌没站起来。
楚云清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店里间没啥动静,也没人,便直接上前抓了那山羊胡的芭蕉扇,夺门就跑。
你打我,我就得还手,而且你还得留下点什么,这就是道理。
江湖人趟江湖道,你就得讲理。
楚云清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没拿别的,顶着脑门儿上的符纸就蹿了。
敞开的店门被风吹得摇晃,山羊胡在一堆桃木剑桃木符的杂物里艰难起身,啐了一口,吐出两颗碎牙。
“这莽夫。”他一手揉着腮,一手摸着肚子。
喘息片刻,从怀里掏了个瓷瓶,倒了粒丹丸吃了,这才长舒口气。
只不过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满是思索和不解。
他叫周望潮,是方士,属清静门一脉,也就是现在于宫里做事的那一派,算是半个朝廷的人,因机密事潜于太渊州。
方才,宝器司南无故而动,指向之人分明就是那莽汉。
要知道,这东西是清静门独有之物,传说在古时可访龙问妖,还可觅得阴邪玄术的气机。
玄术如人,有好有坏,并非是看使用之人如何,而是这等神通本身,就分正邪。
清静门为朝廷办事,秉承正道,抓的就是害人的魔头和邪门异术。
是以,当察觉到这么一丝异常的气机时,周望潮才会紧盯楚云清,引他进来,只等他放松之际,痛下狠手。
却没想到,老江湖失手了,反让人一顿好揍。
3.小辅助
周望潮看着手里的宝器司南,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是许久没用了,突然出了差错?
不然的话,为何那专克玄术的符纸没有半点作用?
一想到这,周望潮就心痛地捂住了胸口,两道符纸倒也罢了,百多两银子而已,但那芭蕉扇,可是刻画阵势的宝贝,只要挥动的人精神足够充沛,便有化劲卸力之功。
但不曾想,也被那莽汉抢走了。
周望潮缓了缓神,不管是因为宝器司南察觉到的气机,还是那芭蕉扇,自己都必须找到那莽夫,知道有关对方的一切。
我们还会见面的,他想着,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打算去衙门报官了。
自己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只能去报官,告那莽夫打人抢货。
到时候,就能再见到他了。
……
楚云清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那鬼画符铺子斜对面的面馆里。
本来也是饿了,但没想到,刚一抬眼,就瞧见了那山羊胡道士鬼鬼祟祟地出门,四下瞅了瞅,快步走了。
楚云清好歹是混了这么多年,一看这人架势,就知道是去找靠山了。
他这么一想,把面呼噜几口吃了,丢下几个铜板,就跟了上去。
长街上人不少,太渊城有东南西北四市,每个市又有九坊,每个坊市间几十条街巷遍布,分割纵横,划分的清清楚楚。
康乐坊是楚云清的地盘,而出康乐坊大牌坊对街,就是马市,那边也热闹,有一半的地盘也归他管。
所以这附近里里外外三教九流,甭管混子还是泼皮无赖,他都认得,可就是没见过这山羊胡道人。
要说那家鬼画符的铺子,事实上细想也有些印象,但以前也没觉得这么邪乎,说不上来,就是记忆很淡,很是不起眼,还不如对沿街小贩的印象。
但楚云清看了眼腰上别着的芭蕉扇,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人,的确有点邪门儿。
所以,他跟了上去,小心跟了几刻钟,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黑。
这老小子,竟然要去衙门!
太渊城府衙在北市,但偌大州城,府衙要什么事都过问的话肯定管不过来,所以其实还有一个附属衙门。类似郡内县那般。
巷口,楚云清眼瞅着那山羊胡要到石狮子了,也是皱眉。
要说认识官府的人,有可能,毕竟这道人也有些手段,但自己前脚刚走,对方就来这,肯定是跟自己有关。
楚云清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上去劫人。
【莽就完事儿了!】
古怪的念头在心中闪过,这一次楚云清没有让它就这么消失。
看着那山羊胡轻快的脚步越来越远,目光也逐渐坚定下来。
他再不多想,从墙角摸了块青砖,快步朝那走,然后是小跑。
当周望潮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脑袋就嗡了下,在剧痛中倒下。
楚云清一把将他扛了起来。
这一幕,正落在衙门口那值守的衙役眼中。
“你干嘛的?”他呵斥一声,朝这边走来。
但还没下台阶,人就一下颤栗当场。
他看到了阶下的人。
背着午后的光,面容晦暗不真,剑眉带锋,一双肆无忌惮而森冷的眸子伏低,如虎般令人生畏。
咕咚,长相还有些青涩的衙役喉间咽了咽,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衣角,颇有些不知所措。
但下一刻,他就看见对面那人笑了下。
眉宇舒展,倶是英朗,不见丝毫戾气。
“这人是个惯偷,方才偷了某家的银子。”楚云清冲那衙役礼貌一笑,扛着人走了。
“哎”衙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那是个英武而又温和的江湖少侠啊,他想着,肯定不会说谎的。
……
一口气扛着山羊胡走了几百米,楚云清脸色忽地一变,然后拐进了无人的巷子,一把将对方丢在地上,然后扶住墙,额头冒着虚汗,累得直喘气。
不应该啊,他心里想着,自己体内早有气感,真气虽不强,但也流通四肢百骸,当年码头扛百多个沙包都不见这么累,今儿个怎么虚成这样?
自己可一口元阳未散呢!
楚云清这般想着,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好像还有金星在窜。
不行,他晃了晃头,得睡啊。
肚子又叫了一声,他摸了摸,真邪门了,刚吃了一碗面,现在怎么又饿了?
但自家身体自己最清楚,楚某人知道现在不能再犹豫了,他四下一瞅,直接用巷子里的破筐和席子把这山羊胡道人盖了,然后扶着墙出了巷子。
街上,他强撑着精神,买了五六串糖葫芦抓着,大口往嘴里嚼胡乱咽,然后朝人少的巷子里走,在一个有枯草的墙拐角,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等楚云清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幽暗的巷子里寂静无声,倒是隐约能听见从外街上传来的人声。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现在的精神竟出奇的好,这是一种极为充足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当初自己刚摸索出第一缕气感的时候。
强大,自信,觉得自己举世无敌。
很憨。
除此之外,楚云清发现自己的真气竟然壮大了,而且感觉身体也变强了。
他皱了皱眉,沉心静气,内视丹田,然后睁眼,满是惊讶。
丹田如海,而此时增长的真气,竟有往日苦修半年之多。
他又捏了捏身上的腱子肉,眼睛一瞪,硬了。
要知道,一个人修行快慢,除了天资之外,便是功法。所以一般来说,不论是内家还是外家,都需要长年累月的修行积累。
这样真气才会在体内越来越多,逐渐精纯,继而反哺肉身。而硬功练得越久,肉身打熬得越久,自身气血才会越旺盛,然后反哺五脏六腑。如此内外便可无漏,周身再无缺点。
但这何其困难?
人之一生,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修行。所以才会有后来人居上,年青一代超越前人。
只不过现在,楚云清看着自己‘内外都增加了半年修行成果’的情况,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不知怎的,心里却下意识想到了先前那叮的一机灵。
小辅助?
4.孤独酒馆
楚云清不知道所谓的小辅助是什么,以前也没听说过,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迄今为止,他所能想到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能符合自己此时状况的,也就只有不久前那神秘的小辅助了。
继而,他便联想到方才那山羊胡道人,往自己脑袋上贴符纸,以及说的什么奇怪话了。
难道,是有人给自己下了怪异玄术?楚云清倚在墙上,皱眉想着,这就能解释那道人的行为了。
可是,自己现在说不出的舒坦,没有半点不妥。
想不通。
不想了。
楚云清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整日过得就够小心翼翼了,再多些烦恼的话,他真怕自己心上这根弦崩断。
爱谁谁,索性不管了。
楚云清拔脚就走,去寻那山羊胡道人了。
……
马市这边,巷子口酒馆里,李二急得满头大汗。
一下午了,整个康乐坊都快找遍了,但清儿哥人影都不见一个。
边上,一伙计犹豫道:“会不会,是被陈五那帮人…”
李二猛地看过去。
那伙计连忙低头,喝着糙酒,不言语了。
渊行帮,上有卧床不起的帮主石崇山,也即是影响着太渊城及附近六个县帮派势力的大家长,之下,是副帮主陆景,如今暂时掌管帮内事务,维系运转。
再下,则是四位堂主,分别对应太渊城四市帮内生意的正常运作,每人手底下都有几个香主,照看一个或几个坊市。
他们都是混江湖的,少不了打打杀杀,而对外是自己人,于内却少不了利益牵扯。
尤其是当石崇山病重之后,帮派内部间便开始出现问题,摩擦不少,平常不对付的一些人,火药味十足,虽然至今还未见血,但人心浮动,只是时间早晚。
陈五,渊行帮南市堂主,人送外号“独眼豹子”,他少的那只眼睛就跟楚云清有关。虽无直接关系,也有仇怨,素日里没少冷眼相向,暗里使绊子。
所以,在这个形势不稳的时候,楚云清落单,有可能就是被这人弄去了。
李二也有如此怀疑,却又不敢去信。
“先别乱猜,再找找,等天亮还没消息的话,就去找陆帮主。”他宽慰手下兄弟。
这时,门口一人匆忙进来,喊了声,“清儿哥回来了!”
酒馆里,十来号人呼啦站了起来,李二一脸惊喜。
门口的帘子早被人掀着,不多会,一道颀长身影进来,看了眼场间,朝众人点头,然后压手示意。
众人这才坐下。
“清儿哥。”李二唤了声。
来人正是楚云清,他去了先前丢山羊胡的巷子,却没找着那道人,看场景倒像是醒了后自己跑的。
至于对方会不会去报官,楚云清也顾不上了,人都跑了,只能来什么都接着了,反正还有安清和在,那家伙应该不会让自己进去闲着。
“辛苦兄弟们了。”楚云清看向众人,“大伙随便喝,我请。”
一众粗人自是高兴,连拍马屁。
“例钱收好了么?”楚云清问道。
李二踢了踢脚边的背囊。
“行,那我上去按按腰。”楚云清喝了口酒,然后上楼。
桌上,不只是李二,还有听见的人,都一脸怪笑地看过来,很是猥琐。
楚云清对此已经习惯了,只是笑了笑,摆摆手就上了楼梯。
……
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帮众三千余人,开销当然大。而帮派的运转,自然需要银子,不只是弟兄们吃饭,还有上下打点,所以除了平常的生意外,还要从别的地方找进项。
比如其他帮派的孝敬,还有那些商贾、铺子的例钱。
这是每个帮派都要做的,而有了帮派,这种孝敬的钱,就不必落在那些市井泼皮的手里。
太渊城有两个马市,最大的在南市,陈五管着,那边说是马市,其实里边还包括着牙行和逍遥散的买卖,是极为混乱又最进银子的生意。
另外的马市就在东市这边,虽然规模要小一些,但也是不亚于酒楼客栈生意的买卖,尤其跟马打交道的基本都是江湖人,如此还能拓展人脉,认识不少南来北往的人,所以这生意很惹人眼红。
这边的马市,一半归楚云清管,一半归官府,而陈五那边也是一样,跟官府分成。
可楚云清来这,当然不只是为了收每月的例钱和喝酒,而是另有要事。
酒馆有两层,二楼是住人的,他找的就是这的掌柜。
拐角的门没关,显然是知道自己来了,楚云清往楼下瞥了眼,然后进去。
关上门,简约的房间里,一个女子在研磨药粉。
她年纪也就双十,穿着淡蓝色的长裙,青丝如瀑,身姿绰约,长得很漂亮。
“来了?”她说,“先趴着,等一会儿。”
楚云清点头,在一旁的长案上趴下。
身后传来洗手的声音,然后便感觉后腰上多了一双手,哪怕对此已经习惯了,他仍是忍不住一颤。
陈文静轻柔地给他按着,嘴上说道:“你见过他了?”
“白天。”楚云清看着干净的地面,语气平静,“他说做完这一次,就让我回衙门。”
“你信么?”陈文静笑了下。
楚云清没说话。
陈文静手上微微用力,按到了肩膀。
“我不信。”她说。
楚云清咬了咬牙,叹了口气,“不信也没办法,环玉还靠他呢。”
陈文静‘嗯’了声。
楚环玉,楚云清的亲弟弟,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如今在京城读书,全仰仗安清和的关系和每月寄去的银子。
这也是楚云清的把柄,虽然安清和从没拿这个威胁过他,但他心里有数,如果自己不听话,可能自己没事,但楚环玉会变得难过。
陈文静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累了吧,要不就算了,反正就是个掩饰。”楚云清想起身。
“趴着。”陈文静手上用了用力。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案几因按压而响起的咯吱声。
陈文静也是衙门的人,安清和的同门师妹,更是他的心腹。平时负责跟楚云清联络,传递消息,更有监视之意。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5.我命由我
“你姐还没回来?”陈文静问道。
“没有。”楚云清摇头。
他当然没有楚家的亲姐,但知道陈文静说的是谁。
晏红染,绰号“血玉飞箭”,渊行帮四堂主之一,是其中唯一的女子。掌管东市,经营的是酒坊和客栈的生意,也是楚云清效力之人。
其人时年二十有五,容貌清绝,武艺高强,重情重义,但为人喜怒无常,手段极为狠辣。
不过跟楚云清的关系极好。
一个月前,晏红染奉帮主之命去了京城,至今未归。
“其实,你未尝不能把环玉的事情说给她。”陈文静轻声道。
楚云清撑起身子,拽了拽褶皱的衣衫。
“那就是在害他。”他冷冷道。
陈文静一时判断不出,这里的‘他’,到底指谁。
楚云清倒了桌上的茶水来喝,而陈文静则去洗手,两人一时无话。
但茶水喝了几杯,楚云清脸色犹豫,终是忍不住开口。
“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说,“你能不能帮我?”
“你是衙役,我也是捕头,咱们就是要为朝廷效力的。”陈文静坐下,平静道:“就算事不关环玉,你不做了,难道还能回衙门么?”
江湖人重道义,帮派之中更是如此。如果你是帮派的人,反帮官府中人来对付自己人,那就是先弃道义,无情无义,而楚云清又是卧底,事后定会遭到追杀。
那么,官府会帮他吗?
楚云清心中早有了答案。
正如安清和所说,如今知晓自己身份的不足一手之数,安清和虽然没说将要吩咐的差事是什么,但其中凝重,以及敢答应还自己身份,那便足以说明此事的险恶,且必然与渊行帮有关。
楚云清甚至从安清和的话里,判断此事有关石崇山,或者说帮主之位。
若真是如此,事情办完,假若自己身份暴露,渊行帮的人绝不会放过自己。
而衙门,或许会保自己一时,却不能保自己一世,甚至说最坏的打算,在某个关头,说不定还会放弃自己。
当然,这只是楚云清的猜测,也是心底往最坏的方面所想。
天下终究是朝廷的,此地又是州城所在,不会保护不了区区一个卧底之人吧?
【我命由我!依靠别人苟且活命,还是自己的命么?】
心里,蓦然出现了别样的念头,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楚云清闷哼一声,扶着头,撑在桌上。
“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陈文静劝慰道:“大不了做完这次,就离开太渊城,离开太渊州,你不是想去京城么,你可以去见环玉,跟他生活在一起。”
“啊。”楚云清嘴里发出个低沉的音节,好似是清醒过来。
就算能离开太渊城,那能活着到京城么?
他心中冷笑,起身,“我先走了。”
陈文静听着他这不似往常般明朗的声音,以及身上忽然而来的阴郁,眼里不免有些担心。
可楚云清已经推门下楼了。
过了不多会儿,楼下传来李二那副公鸭嗓的调笑之声,然后是桌椅响动,一群人走了。
很快便安静下来。
陈文静走出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你担心他?”身后,蓦地有人出声。
“对。”陈文静并不意外,也没否认。
阴影里,贴墙站着微胖的中年人,正是安清和!
“我是让你监视他。”安清和看她一眼。
“我知道,我不会同情他,更不会喜欢他。”陈文静淡淡道。
“你觉得,他能做好这件事么?”安清和问道。
他还没跟楚云清说需要做什么,因为如果说了,就代表自己选择了对方,也即是唯一的机会。
陈文静转身看去,“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六扇门的追风密探,为朝廷洒尽最后一滴血,他也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本事。”
安清和微微一笑,“可惜虎父犬子,只是六年而已,他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六年前,他才十五岁。”陈文静道:“人生能有几个华年?他的心弦,的确崩的太紧了。”
她心里想的,是方才楚云清突然出现的变化,让她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安清和点点头,“好,那寻个合适的时机,你把差事安排给他。”
“这种事不是该你亲自去说么?”陈文静道。
“我得跟知府大人,说服其他人。”安清和在说到‘其他人’的时候,语气里很是不屑。
“我明白了。”陈文静点头,她知道对方所说的,不只是衙门的那些人,还有能瓜分利益,有这个资格的江湖之辈。
而对于江湖人,他们素来是瞧不上的。
“保护好自己。”安清和最后道。
陈文静莞尔一笑,“师兄也是。”
安清和转身离去,但就要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脚步忽地一停。
“你不该跟他谈起楚环玉,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文静心尖一颤,想起了这几年来,自己与那人频通的书信,信中有风花雪月,还有满目繁华。
她不免心情惴惴。
“等这次差事办完,你便调去京城吧。”安清和余音淡淡。
“多谢师兄。”陈文静眼底一喜。
……
出了酒馆,楚云清身子晃了晃。
“清儿哥!”李二连忙去扶他。
旁边几个弟兄先是一愣,接着相视一眼,脸上都带着大伙都懂的笑意。
楚云清也懒得解释,只是摆了摆手。
“银子不少,回去的时候小心些,都机灵点。”
“您不跟我们一块啊?”李二话里有些担心。
毕竟,他们这些人虽然好勇斗狠,但这身上本事肯定是不如楚云清的,这大哥别看平时挺开明挺好说话的样子,动起手来可是心狠手黑,而且着实有些手段,所以年纪轻轻便是香主。
往日‘护送’例钱,都是由楚云清亲自坐镇的,今次少了他,哪怕这康乐坊是自家地盘,还有几十号弟兄在外散着,李二等人也是有些慌。
“自家土地上,全是灯,怕什么?”楚云清哼了声。
下午时那种莫名出现的亏空感又来了,虽然不强,但也有些恍惚,他得缓缓。
所以,在打发了李二等人后,他便径直出了马市。
夜市已起,处处灯火,楚云清在夜摊上买了几个糖人吃着,就朝白天那山羊胡的铺子去了。
6.由心
楚云清站在云水桥上,桥下流水潺潺,倒映从旁灯火,两岸不时人影走过,几句闲谈入耳,水上小船慢撑,卖唱的女子弹着琵琶。
光影之中,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他又变强了,准确地说,就在方才,糖人吃了,体内又增长了两三个月的真气。
今日出现两次这般诡异之事,如何不让他提心吊胆?
可细究时,却半点端倪未觉。
自己身体无恙,反而更为舒坦健康。
此时,楚云清被夜里凉风一吹,已然想通关键。
是那所谓的小辅助,当自己心中浮现某种古怪念头,且自己顺从其意之后,便会增加真气或增强体魄。
而刚才,哪怕自己心里故意去装作胆大包天,甚至比白日所想还要莽撞,念头千万,却没有那种触动心弦的一机灵,自然也就没有半点真气的增长,念头更是不通达。
这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但楚云清想破头,从自己身体感受,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他眯眼瞧着粼粼晦暗的水面,那么,这捉摸不定的念头,真是小辅助勾起来的么?
即便有术法通玄,楚云清也素来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手段,否则为何常有世人苦难、恶客横行,朝堂江湖却救之不及?
半晌,他长吐口气,与其说是什么小辅助勾起来的念头,倒不如说,那便是自己的心意。
往日里,半点都不敢去想的心意。
而如今,只是顺心意罢了。
楚云清心里一笑,想通之后,再不烦扰。
适时琵琶声已至近前,那叶扁舟将过桥下,他随手解了荷包丢下去,转身便走。
小舟乌篷后坐一琵琶女,荷包便落在她的脚边,而在这船尾,散碎银子和铜板早零散了不少。
这是很常见的卖唱的女儿船,船上女子家境贫寒,又守身卖艺,是要往城中河的上游淮水去的,那边画舫无数,是独有情调的青楼,也是销金窟。
而像这等女儿船自然比不得画舫楼船,很是寒酸,在那淮水上卖艺更也赚不到几个银钱的。所以她们沿途卖唱弹曲,希求赢得些许恩赏,等到了淮水,这些银钱便是卖艺来挣的颜面,或许能搏某个公子另眼相看,从此不再飘零。
但这种机会,太少了。
无根之人,总要忍受浮萍之苦。
都在挣扎着。
小舟已自桥下过,琵琶女遥望那道迈入夜色的身影,似是笑了下。
“区区一帮派不良,也学人散钱。”船夫撑船,语气中不减嘲讽。
方才那掉下的荷包里,起码是有几两银子的。
“许是失意之人,郁结去而豁达呢。”琵琶女收回目光。
水面漾开,船往灯火最盛的地方而去。
……
楚云清到了白天的那条街,站在了已经钉上木板封掉的铺子。
他眉头皱了下,四下看了眼,然后朝旁边还未关门的当铺走去。
“呦,清儿哥。”伙计早迎出来打着招呼。
楚云清点点头,指着对面那铺子,问道:“那铺子几时封的门?”
伙计一愣,“这我还真没注意。”
“下午可有人来过?是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楚云清又问。
伙计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
楚云清皱眉,“那你以前,可见那铺子开过张么?或者说,这左邻右舍的,谁跟那铺子的掌柜熟识?”
伙计认真想了半晌,最终眼神有些不敢看他,一脸赧然。
楚云清见此,也觉得无语。
合着你整天蹲这,啥也不知道?
当铺可是很清闲的。
楚云清见问不出什么,虽然多少有点扫兴,却也不以为忤,转身走了。
不多会儿,当铺里走出一留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
周望潮抓着颔下胡须,眯眼瞧着那离去的背影。
“潮爷,您怎么惹上他了?”边上,那小伙计有些好奇。
“怎么,这人还惹不得?”周望潮笑了笑。
“那倒也不是。”伙计有些犹豫道:“他这人脾气不坏,在渊行帮里,算得上是一良善人了。您刚来还不清楚,他拜了一干姐姐,叫晏红染,这可不是个善茬。”
周望潮来了兴趣,“干姐姐?漂亮么?”
伙计一噎。
他跟对方当然非亲非故,不过是今儿下午对方突然出钱把这半死不活的当铺给盘下来了,直接成了他的掌柜。
所以他再不敢小瞧这邋遢的道人,只想说几句好话,说不得能得些赏赐。
但是,莫说在这康乐坊,或是东市里头,甚至是在整个太渊城里,谁敢背后嚼那晏红染的舌根子?
怕不是嫌命长了。
伙计干咳一声,就要往屋里走。
周望潮仰头看着夜空,喃喃道:“这铺子也是半死不活了,可多不了闲饭碗喽。”
伙计一听,硬着头皮又回来了。
“漂亮。”他咬牙道。
周望潮杂眉毛一挑。
“那位晏姑娘,相貌身段都是没得说。”伙计小声道:“是真美。”
“有多美?”周望潮眼神发亮。
“这怎么说呢,她不是多么美的问题,她真的是很少见的那种…”伙计一脸纠结,想要形容吧,偏生没读过什么书,想半天还是词穷。
周望潮却是叹了口气,“那我得见见啊。”
伙计张了张嘴,还是劝道:“您未来还有老长的路要走,莫要想不开。”
周望潮瞥他一眼,竖子无知。
……
楚云清回了家。
不大的小宅子,空无一人。
推门进去,反身锁好门,守着水烧开,进屋,也不必掌灯,用热毛巾擦了身子,然后上床睡觉。
但往日里沾床就睡,今晚却辗转难眠。
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外面很亮,从夜市那边隐隐传来欢笑声。
这些都与他无关。
当日复一日的生活成为了习惯之后,曾经的秉性和坚持就已被磨平,很难再找回来,哪怕是刻意地去模仿或怀念,也没了当时的感觉。
就像那些文人看这天上的月亮,也是日日年年不同一样。
可今日,楚云清本如枯塘般死寂的内心,忽然活了过来,就像是注入了一缕清泉,汩汩冒着,越来越活泛。
回来了,当年的感觉都回来了。
楚云清闭上眼睛,轻拍着心口。
怎么会消沉呢。
7.暴毙
楚云清是被拍门声吵醒的。
院门被拍的啪啪响,四下鸭子大鹅乱叫,犬吠之声响彻邻里,也就淹没了李二那公鸭嗓子般的喊声。
换在平时,莫说是这般拍门,便是一声狗叫,楚云清都能马上睁开眼。
但今晚,睡的却着实有些沉。
他睁眼,眼中迷惑只是瞬息便去,掀被起身,抓着衣衫边穿边走。
天色还暗着,月光有些稀薄。
楚云清敞开门,院门外站着一脸急色的李二,巷口还有几个跟来的弟兄。
“清儿哥哎,你可算是醒了。”李二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
楚云清眼底微沉,他知道这家伙虽然胆小,却少有这种大失方寸的时候,想来是帮内发生严重之事了。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能称之为大事的,似乎也只有…
“是石帮主?”楚云清低声道。
李二眼底一怔,接着狠狠点头,声音压低而急促,“帮主死啦!”
哪怕楚云清已经隐隐猜到,但这被证实,还是心底一震。
渊行帮帮主石崇山,耳顺之年,虽是草莽出身,但早年得前人洞府遗留,得两道失传符箓,以武通玄,可以说是大机缘之人。
以他这般年纪,本该就如常人三十岁那般,正是龙虎之年,却在今年入春时染病,竟是不治之症。
原本一身铜浇铁铸般的气血败了,铁塔般镇压着整个太渊城的大家长就此卧床不起,这本来就是一件蹊跷事。
毕竟这病来的怪不说,更是前所未闻的急症。
且现在,竟就这么死了?
要知道,晏红染去京城,正是受命去请清静门的老神医的,而当时,帮里的堂主之一,也是唯一精通医理的“活通判”穆春生还说,石帮主起码是能挺到入冬的。
但没想到,就在这个深秋的夜里,毙了。
是穆春生当时说的场面话,其实是在安慰帮众?
还是说,其中出了岔子,石帮主的死另有隐情?
楚云清压下心中翻涌,问道:“你怎知石帮主死了?”
李二连忙道:“半个时辰前吧,咱们弟兄还逛夜市喝花酒呢,总堂的人就传信来了。”
渊行帮有总堂口,然后在四个坊市各有一个堂口,其中每时每刻都有值守之人,负责紧急联络,快马、信鸽皆有。
楚云清点点头,既然是总堂来的消息,那想来就是真的了。
他慢慢将院门锁好。
一旁,李二见他不紧不慢的,只觉得后庭紧的不行,脑门上都是汗。
“清儿哥,我的好哥哥哎,咱能快点么,宗堂口那边还等着呐!”
“慌什么。”楚云清道:“帮内三千弟兄,天亮之前到了就不错了。”
李二一愣,“可你是香主啊。”
“香主三十一,你见哪个有本事能进总堂议事厅?”楚云清朝巷口走去,“这个紧要关头,能说话镇场面的,只有陆景、穆春生这几人罢了。”
李二紧跟着,虽然啥都没想明白,但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一行人出了巷子,然后等在街上的弟兄们靠过来,有的上了马车,有的步行,随着往北市老槐街的总堂而去。
……
天刚蒙蒙亮,已经有出去上工和出摊的人了。
都是讨生活的,自然要起早。
但今日,太渊城中的气氛却有些异样,说不上来,就是有一股人人都能感受到的沉重。
街上不时会有人跑过,还有飞檐走壁的,也有坐轿骑马乘马车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带着兵器的江湖人。
尤其是在北市这边,入市口的官兵脸上全是汗,衙门的捕快衙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无他,从夜里开始,这入北市的人就没停下。
太多了,除了渊行帮的帮众,还有城内其他帮派的人。
渊行帮帮主石崇山病死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这些帮派中人,或有往日交好的过来,但更多的还是怀着心思而来,既是瞧热闹,也是打探消息。
渊行帮的威势太盛,更别说这数千帮众,衙门抽调了人手过来,而消息也递到了城外的守军大营里。
拦是不能拦的,万一真引发冲突,就难以收场了,谁也担不下这个责任。
衙门的人,不减警惕地看着这些江湖人进入北市,进了享安坊,有地位的能去老槐街。
进总堂口这大阁楼的人不多,街上、路边、墙上、房顶乌泱泱全是人。
但没有人说话,很安静,就如黎明之前。
呼吸声,却像是风。
靠近北市牌坊的街上,也不空旷,马车、马匹、轿子停得到处都是。
车轮碾过青石板,在空旷处停下,楚云清下了马车,一众人走到了大牌坊。
“梁捕头。”楚云清见了那靠在牌坊边打哈欠的中年人,主动打了声招呼。
那是个面容有些青白的中年人,看着像是酒色过度,按刀的左手不时抽搐两下,倒不是伤过筋骨,而是服药所致。
药,就是逍遥散,那些闲的无事的文人挺喜欢的东西,说吃了能让人快乐。
楚云清却只见服食逍遥散的人,似赌般家破人亡,不成人样。
这人叫梁元佐,是府衙的捕头之一,安清和曾说此人轻功在整个太渊城,可排进前三。
这让楚云清有些眼馋,所以‘机缘巧合’下,跟对方也能说上几句话。
梁元佐当然是认得他的,却不知他暗里身份。
此时看过来,有些惊讶,“是清儿哥啊。”
当了个把时辰的班,梁元佐早就乏了,只想回去吸点啥,所以换成旁人,他连招呼都懒得打。但对方是个懂事的人,没少请自己吃喝,所以还是抬起眼皮,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清注意到,对方下盘很稳,不见丝毫虚浮。
真是好轻功,他想着。
世上功法当然珍贵,在各类武功里,轻功尤甚。
以晏红染对楚云清的赏识,他当然能得不少功法,轻功也不算什么。但他天赋不行,倒不是说身体有什么毛病,就是在修炼武功上,差了些悟性。
所以哪怕修炼的内功也是上乘,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世上,修行并没有境界划分,不管是武功还是玄术。一般的衡量,前者当然看所学武功如何,继而是真气和体魄;后者则是手上掌握玄术多少,以及玄术的威力。
但其实也就一句话,欲分高低只看本事,生死搏杀全凭手段。
名气都是闯出来的,凡成人物都有杀手锏,最不济也有所长。
楚云清没有。
但现在,他可以有。
8.养猪
事实上,对于楚云清的小九九,梁元佐清楚得很。
当今江湖,朝廷势大,宗门不显,活跃的多是帮派或绿林之辈。
而因朝廷缘故,各大宗门收徒都极为慎重,所以江湖之中,上乘功法流传甚少。
这也导致,如今习武之人少有能坚持的,多是练些外家硬功,增强体魄后,就去学些朱砂画符之术,以图在玄道上有所突破。
梁元佐的轻功是实打实的宗门功法,珍贵的紧,要是将这秘籍拿出去卖,三五千两银子是值的。可他会这轻功不假,却也是别人传授,根本没有秘籍。
所以说要他去教别人能行,但要真下笔默写出来,这东西就变了味儿。
每个人对功法都有自己的理解,除非是见了原本秘籍修炼,否则仅凭这口传,总会多点少点,也就导致了天赋再好的人,也难免会因此遇到瓶颈。
不然的话,依梁元佐平日的花销,恨不得将这轻功写个百八十份去换银子,至于如此做会有什么后果,全都不想。
他心里笑这楚云清心里的算盘,但又知道从他身上刮不出什么银子来,一个小香主,能请自己喝酒吃肉也就不错了,真要拿出几千两银子,那不现实。
所以,明知道楚云清想什么,这梁元佐还总是一副相熟却又留着间隔的样子,明显是吊着他,就是闲时来吃他的喝他的。
那么,楚云清知道么?
起码此时是知道的。
原先还是想结交对方的,以好示之,今后或为朋友,但既然对方把他当冤大头,那他只好将对方当猪来养了。
楚云清心思一转,继而哈哈一笑,梁元佐耷拉的眼皮忽地一跳。
“有空请老哥哥喝酒。”楚云清说道。
若在平日,梁元佐听了肯定高兴,但这回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人的笑容,他心里却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携飞扬恣意般的眼神,好似看穿一切却浑不在意。
可他分明只是个帮派中人而已!
梁元佐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他皱了皱眉,“谢兄弟好意了,喝酒就算了。”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搓了搓鼻子和脸,显然是犯瘾了。
楚云清看他一眼,笑了笑便走。
背后,梁元佐靠在牌坊上,眼神闪了闪。
今天,他觉得楚云清有些奇怪,竟给了他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
“清儿哥,那姓梁的平日里没少吃咱们的。”李二有些不满道。
他当然知道混帮派,也要结交官府的人,但像梁元佐这种瘾君子,根本没有结交的必要--莫说是他们这些帮派中人,便是官府里,暗地里都没几个瞧得起此人的。
他有些想不通,就算这梁元佐轻功不错,也犯不着这么巴结对方吧?
楚云清只是一笑,有了小辅助之后,他的心态不知不觉也有了变化。
若在以往,他肯定还是要跟梁元佐寒暄几句的,不想坏了在对方那里的好印象。但今日这一见梁元佐眼神变化,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敢情是一直把自己当冤大头来用了,那他当然也没必要继续供着。
【轻功固然好,但如果体内真气如海,不用轻功我也可御气而行。世间万般武功,仰仗的不还是真气和这副身体么。】
楚云清眼底,阴郁散去,多了几分神采自信。
然后,他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肚子咕咕叫,脚下也有些虚浮。与此同时,还能明显感觉到的,是又变强了,更硬了。
……
老槐街是一条长街,因渊行帮的总堂口就坐落在这,所以这条街上的生意,都是渊行帮的。
四下全是人,不管心里如何想,起码这脸上都挂着悲戚,有些拥挤的街上,一派默然。
楚云清不管这些,他贴墙边走,直接进了一家铺子,身后的李二等人又惊又怕。
这是一家卖早点的,专门是给渊行帮这些汉子吃的,支的是帮里的银子,所以这要肉有肉、要菜有菜,一点也不含糊。
这家铺子是一对老夫妇开的,现在这时辰,街上这阵势,他们早醒了,只不过肯定是不敢生火去做包子熬粥。
楚云清噔噔上了二楼。
楼梯拐角,一汉子见了,连忙来挡。
楚云清鼻尖一动,闻到了淡淡的油饼味儿,他不免有些意外,合着还有人跟自己想法一样?
不过他是被小辅助给榨干了,现在有些虚,肚子也着实饿的紧,可不想待会儿直接晕在大街上。
那么这二楼的人,是谁?
“是哪位弟兄?”楼上,传来一个因嘴里咀嚼食物而有些含糊的声音。
楚云清一听,笑了,还真是冤家路窄,楼上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位跟自己有些恩怨的堂主,“独眼豹子”陈五。
与此同时,那汉子也借着一楼蒙蒙亮的天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一惊,更是浑身紧绷。
“大哥,是姓楚那小子!”他沉声道。
楚云清有些不爽,直接伸手去扒拉他。
那汉子见他伸手过来,不惊反喜。
他知道这小子跟自家老大的旧怨,所以早就想收拾对方了。对于这点他很自信,楚云清才二十出头,又是市井出身,除了街面斗殴的那些手段外,根本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所以,他躲也不躲,仗着站得高,直接就是一脚踹去。
这一脚的力道可大,要是被踹中,起码也得断几根肋骨。
而他也知道楚云清背后靠着谁,所以这已经是留手了,算是略施惩戒而已。
但想象中对方滚下去哀嚎的场景没有发生,反而是他自己一脚蹬空,愣神间,臂膀上便被人扒拉了一下。
顿时,这人就像是自己没站稳一样,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撞在墙上,鼻青脸肿。
楚云清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抬脚就拐进二层。
那汉子捂着脸,只觉得是自己粗心大意,但想起方才那小子的眼神,心里更气。
李二从他身边走过,脚步一顿,朝对方伸出手,像是要拉对方一把。
算你有心!那汉子哼了声,下意识伸出手。
但李二刚拉住对方的指头,等对方一抬屁股要起身的时候,这手就猛地一松。
那汉子一屁股又摔回去,登时大怒。
“嘘!”李二做了个手势,指了指门口。
地上的人当然看见了门口那黑压压的一群人,知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但看着李二的眼神,仍是凶狠无比。
李二笑了笑,也不上楼,就跟几个弟兄守在了楼梯上。
9.不理
二层不大,几张桌子而已。
三五个人坐着,吃着肉包油饼,倒是没喝酒,边上的小炉子坐着壶水,一个相貌不错的姑娘沏着茶。
陈五是个有些瘦的黑脸汉子,很好认,一只眼而已,神情也总带几分阴沉。
不过他不像其他独眼龙那样,还弄个面罩挡着,他是直接露在外面,是一个指长的疤痕,继而是眯缝里的黑窟窿。
他见了楚云清上来,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不过也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油饼一丢,接过边上弟兄递来的湿手巾,认真擦拭。
楚云清没过去跟他一桌,而是拉开了手边的椅子--这是放着成屉肉包和油饼的桌子,大概就是陈五之前要求的,方便取食。
他也不客气,再加上饿得很,直接狼吞虎咽起来。
对面,陈五边上三个弟兄有些不忿,想过来,不过被他抬手止住了。
毛巾摔在桌上,陈五冷笑道:“饿死鬼投胎的,你也不怕有毒?”
楚云清一边吃着,嘴里含糊道:“你下的?”
“就算老子下毒,你能怎地?”陈五手里把玩着茶杯,边上那姑娘便过来给他倒茶。
楚云清没理他,仍在吃着。
陈五忽地笑了下,然后将那倒茶的姑娘搂在了怀里。
“啊!”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呼,想挣扎却被牢牢钳住,只有眼里噙着泪。
楚云清知道这照看铺子的夫妇无儿无女,也不认得这姑娘,索性没理会。
陈五一只手把怀里姑娘往地上按,嘴里道:“怎么,侠肝义胆的楚云清,现在怎么怂了?你当年不是挺狠么?”
说到后边,他已然是咬着牙说。
这几年,要不是有晏红染在,他早折磨眼前这小子了。
楚云清吃得差不多了,也抽了桌上毛巾擦手。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侠肝义胆是讽刺,自己可不敢称。只不过当年是陈五喝多了,欲要对一良家女子用强,他看不过眼去,就动了手而已。
当然,凭他的武功是打不过陈五的,当时废了对方这只眼睛的,是晏红染,她随手弹了个酒杯的瓷片,就让陈五醒了酒。
渊行帮的帮主石崇山也是条汉子,对楚云清并未怪罪,反倒训斥了陈五一番。
不过这梁子,当然是结下了。
现在,陈五当他面整这么一出,无非便是以旧事嘲讽罢了。
但现在的楚云清,可不是几年前的愣头小子了。
他擦干净了手,也不去看眼前龌龊,喝了口茶水,转身便走。
陈五反倒一愣,然后手上微微用了劲,伏在他腿上的女子便叫了一声。
但楚云清丝毫不为之所动。
楼梯那边的李二听见了,也瞧见了,似乎欲言又止,不过看见了楚云清的脸色,连忙跟着下去了。
等人走了,陈五这才松了手。
而原本一脸惊慌,泫然欲泣的沏茶女哪还有半分可怜模样,她整了整衣衫,主动往陈五腿上坐。
但陈五现在可没这个心思了。
“这小子,有点怪啊。”他说。
原本滚下楼梯的汉子走过来,闻言道:“放在平时,我那一脚下去,他就得躺在这。”
陈五瞪他一眼,骂了声‘废物’。
那汉子连忙低头。
陈五却是暗暗沉思,往日里,他并怎么瞧得上楚云清,虽然这人在帮里人缘不错,也跟城内其他帮派的人混的挺好,但还算不上是什么人物,依仗的不过是渊行帮的大势,以及晏红染的威名罢了。
但今天,方才所见,却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就像是自己看走了眼,更有一种主动挑衅,却没想到惹上的是条恶犬的感觉。
虽然是个小插曲,但就像是扎在指肚里的一根刺,你一触碰一想起来,就难受。
“要不要我…”那汉子隐晦地做了个手势。
陈五看他一眼,摇摇头,“晏红染要回来了,别节外生枝。”
“可…”
“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陈五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自打逍遥散的生意做大之后,他便不再以混江湖的帮派中人自居了,而是体面的生意人,他向往的是石崇山那样黑白通吃的一方豪杰,而不是暗里被人瞧不上的混子或是不良。
所以,他觉得弄楚云清,不必着急。
……
铺子门口,楚云清靠在门框上,打量着街上的这些帮派中人。
这可是往日不多见的情景,他心里甚至想着,要是现在官府直接以大队人马掩杀的话,是不是渊行帮今天就没了。
但也就这么一想罢了,渊行帮虽然是地下帮派,但太渊城里可有不少产业、不少人是依赖其吃饭的,要是这树一朝倒了,再重整起往日的繁荣,恐怕不容易。
况且渊行帮跟绿林、江湖甚至是官府都有利益牵扯,想要将它连根拔起并不现实。
楚云清想,或许安清和接下来想让自己做的事情,就是拿到陈五等堂主,或是副帮主陆景等人的把柄,毕竟要想法办这等人物的话,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行的。
他这正想着,边上李二有些欲言又止。
“清儿哥。”想了想,李二还是唤了声。
楚云清回神,“怎么了?”
“你方才,为何不管了?”李二好奇道。
楚云清知道他也不是好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方才自己果断离开,倒与素日作风不太一样。
“那本就是陈五的人,与我何干?”他笑了笑。
李二一愣。
“你看她方才好像挣扎,但眉眼带春,动作都熟悉的很,想必平时没少跟陈五玩这种花样。”楚云清道:“而且她虽穿得朴素,但鞋边勾画银线,发间那钗子上的垂珠可是玉的。”
李二有些惊讶,刚才晦暗之中,对方竟能看的如此清楚,连那女子眉眼都能瞧的明白。
想到这,他不由多看了身边这人一眼,眼神里,已然涌上几分猥琐。
楚云清察觉到这目光,不免皱了眉。
“清儿哥对女人物件倒是了解啊。”李二说了句。
话出,身旁同来的几个弟兄也不免偷笑。
显然,他们想的,自然是那酒馆的女掌柜。
的确是个窈窕的美人儿。
但他们都知分寸,玩笑归玩笑,肯定是不敢口花花或乱想的。
楚云清瞪了这几个家伙一眼。
很快,天亮了。
10.官府的想法
石崇山的确是病死了。
副帮主陆景站在总堂口的大阁楼前,脸带悲痛地看着面前这几百号人。
他说了些什么,大抵是宽慰众人和自己,缅怀且许着今后的愿景。
但楚云清没有听清,因为四下隐隐有了啜泣声,脸色愤懑着,牙关紧咬,握着拳头。
他有些懵,眼神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个壮硕的汉子,现在就跟青楼里的姑娘似的,欲哭还休,遮遮掩掩的。
演呢?
虽说江湖人都自诩好汉,重情重义,流血不流泪,但楚云清可不信眼前这些孬货,跟石崇山有这么深的感情。
这表现的是不是太假了点?
“嘁。”李二也是不屑,撇了撇嘴。
“石老哥欸!”
“陆帮主!”
蓦地,先是一声悲痛地大喝,接着是靠前边的人慌手慌脚地朝前涌。
楚云清踮了踮脚,伸长脖子一看,好家伙,原来是陆景帮主悲伤过度,晕过去啦!
李二眼睛有些直愣。
四下有些乱。
楚云清往铺子里钻了钻。
很快,场面控制下来,陆景悠悠转醒,谢过众位兄弟,然后被搀着进了总堂口。
堂主穆春生说了些场面话,然后让弟兄们先散。
等石帮主入棺后,再来吊唁,当然,届时就不会是这么大的阵仗了。
老槐街上的人慢慢朝外走,最后离去。
楚云清也随在人群中往外出,自始至终,即便他是香主,也没资格进去这总堂的大阁楼里。
李二看着那巍峨气派的大阁楼,看着那自由进出的帮内嫡系,多少有些忿然。
“清儿哥是香主,按理来说,你该能进去的。”他说。
楚云清只是一笑,浑不在意。
能日常出入那阁楼里的,除了两位帮主和几个堂主外,便是他们的心腹。而自石崇山卧床后,他的心腹或明里暗里被打压下去,或被别人拉拢换了旗头,哪还见什么威风。
现在的渊行帮,看着还是一个箍起的铁桶,内部却早就四分五裂,只等一个契机,木板的缝隙就会崩开。
楚云清虽然也有抱负,但更多的还是想活着,能早日恢复身份,吃上那碗官饭,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
出了北市,楚云清刚待回家接着睡觉,就见那边看马车的伙计匆匆跑过来。
“清儿哥。”对方唤了声,然后道:“陈姑娘让你过去趟,说新到了好酒。”
言罢,李二等人相视一眼,继而就挤眉弄眼地看着楚云清,除了猥琐之外,哪还见方才在老槐街里做作的伤感?
楚云清面上随和笑着,心里却一个咯噔。
果然来了!
在这个时候,陈文静要见自己,当然不是为了喝什么酒,肯定是安清和的任务派下来了。
楚云清沉吸口气,面不改色地跟李二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直接上马,朝那酒馆去了。
李二遥遥瞧着,跟身旁几人道:“清儿哥哪都好,就是这腰啊,老不行。”
“可不,这三日两头的去按腰,谁吃得消啊。”边上的弟兄也是调笑。
……
酒馆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
事实上,这家经营的酒馆本来就不招揽生意,来光顾的,也就只有楚云清,以及他偶尔带来的李二等人。
因为这家酒馆的酒水,实在难喝,勾兑的水太多了,除了一个漂亮的女掌柜,毫无吸引力,但又摸不着,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日头还没出来,天阴着,楚云清推开了酒馆的门,径直往二楼去。
陈文静还是那身素衣打扮,神情平静地坐在那,眼前摆着一张棋盘,看样子,是在等的时候,自己跟自己对弈。
楚云清过去坐下,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一点名堂也看不出来。
“石崇山死了?”陈文静盯着棋盘,漫不经心道。
楚云清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接下来该是谈正事了,彼此熟识,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也没必要再多寒暄。
“会是谁坐他的位子?”陈文静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陆景吧。”楚云清道。
石崇山的家人早年被仇家所杀,老来膝下无子,一心全扑在帮派上,所以有资格接任帮主之位的,就只有副帮主陆景,以及穆春生、柯放、陈五、晏红染四位堂主了。
其中,穆春生做的是药材、米粮生意,威望不显。
柯放做的是盐铁茶糖的买卖,算是牟利最大的,而他也是石崇山的心腹,几乎可称是渊行帮的金袋子。只不过现在地位颇为尴尬,且近来生意也有些不顺。
陈五经营着赌场和逍遥散的生意,如今是进钱最多的一个。只是他这人素来嚣张跋扈,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人缘极差。
再加上他做的这档子买卖,脊梁骨都被人戳断了,他要是当帮主的话,莫说底下兄弟不服,便是以后渊行帮在江湖上,都抬不起头来。
至于晏红染,就算她有千般好,只一个女流之辈,就不可能接任帮主。因为就算弟兄们服,也难免会有其他人说闲话,这是不行的。
而陆景是副帮主,也是现在渊行帮里势力最大的一支,再加上石崇山卧床之后,帮内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无论是威望还是手段,都是接任帮主的最佳人选。
“陆景不行。”陈文静道:“这人太过虚伪,为人奸猾,他若当上帮主,太渊城的局面一定会被打破。”
石崇山当帮主的时候,帮派跟官府相安无事,若非必要,连半点牵扯都没有,除了逢年过节礼尚往来,平日里根本不会走动。
但陆景是个老狐狸,最会收买人心,明里暗里跟府衙、诸县不少官员都有交情,行贿受贿拿了不少把柄。
楚云清皱眉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还是直说吧。”
陈文静叹了口气,手里黑子落下,抬头看他,“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楚云清道:“身不由己时,若还听别人搪塞聒噪,心里当然不痛快。”
陈文静一笑,也不以为意。
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道:“如果渊行帮,掌握在官府手里的话,你不就能恢复身份了么?”
楚云清一惊,“什么意思?”
“渊行帮帮众三千余人,盘踞太渊城,号令整个地下势力,便是太渊城周遭六县的帮派甚至是一些官员,都要看其脸色,可谓是一方豪强。”
陈文静语气微沉,“但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不会任由江湖人肆意妄为,如今宗门销声匿迹,隐山门避世不入,更何况区区一帮派。”
楚云清一想便通,“你们是想,让渊行帮臣服?”
“你们?”陈文静淡淡一笑,“看来你混帮派混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成那些泼皮无赖了。”
楚云清皱眉道:“他们不是泼皮无赖。”
“我们想让晏红染当上帮主。”陈文静直接道。
楚云清一愣。
11.计划
晏红染相貌出众,又有手段,不只是手底下的人服她,便是在渊行帮和太渊州江湖中,都要赞她一声‘女中豪杰’。
但她是女流之身,只这一点便不能成为号令一方的大家长。
放眼江湖,还不见宗门、绿林里是女子话事的。
楚云清显然清楚这一点,而他不觉得像安清和这种人,不会考虑不到这。
“为什么?”他问道。
“抛却陆景外,柯放为人鲁莽,此前又是石崇山心腹,今朝陆景若想上位,必会对此人下手。或是削其势力,或是直接将其打压,不管如何,柯放都没有实力去争这帮主之位。扶他上去,没有半点意义。
穆春生医术高明,也会用毒,但他跟陆景暗有勾结,为人又优柔寡断,难免反复,是典型的墙头草。若让他当上帮主,恐怕他一头吃着官府,另一头还与其他帮派算计。
陈五这人劣迹斑斑,若寻得铁证,杀他还来不及,更逞论是跟他合作。”
陈文静谈及上面几人时的语气颇为不屑。
她顿了顿,又道:“晏红染虽然心狠手辣,为人却有情有义,如果她做帮主,想来会是另一个石崇山。大家还是相安无事。”
“可你方才说,想把渊行帮掌握在官府手上。”楚云清道。
“人生在世,都是为了口饭吃,如果有安生日子,谁还想要打打杀杀呢?”陈文静轻笑道:“出来混江湖的,也不会总想着刀口舔血、担惊受怕吧?”
“你想招安?”楚云清一点便透,随即道:“她不会接受官府招安的。”
“会不会,我们自然会有人去说。”陈文静朝前俯身,离对面那人近了些,“最主要的,还是靠你。”
“我?”楚云清不动声色地朝后坐了坐。
“你跟晏红染相交莫逆,她最信你了。”陈文静说道:“只要你帮她当上帮主,然后配合官府招安,她肯定听你的。”
楚云清的眉头就未松开过。
他跟晏红染五六年前便相识,两人虽不是知己,却也是坦坦荡荡的江湖儿女。可如果帮官府招安,必然会被怀疑身份,届时,他没有把握,被晏红染知晓身份后,对方会如何对自己。
“怕了?”陈文静道。
楚云清回神,摇头。
“那就是不想做?”陈文静又道。
楚云清吐出口气,“我只是有些担心。”
“你是朝廷的人。”陈文静认真道:“师兄、知府大人,还有我,就站在你身后,你不是孤军奋战。”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
陈文静沉声道:“更何况,就算事有纰漏,招安不成,我们也会保全你的性命。别忘了,太渊城里外,可是有近十万守军,若决心剿灭一个帮派,片刻足矣。”
楚云清低着头,似乎是受到了信心感染,肩膀微微耸动着,然后笑了起来。
陈文静眼神一眯,有些拿不准地盯着他。
“好,我答应你们。”楚云清抬起头,脸上依旧是往日那明朗随和的笑容。
只不过,陈文静心底却没来由地一跳,虽是转瞬即逝,也莫名让她有了一丝担忧。
她好像,从楚云清的脸上看到了极淡的冷笑,如狷狂般的洞悉了一切,却又毫不在意。
“你…”陈文静有些拿捏不稳。
“什么时候动手?”楚云清道。
此时的他,眼神半阖,只紧盯着对面那人,好似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极为上心,偏生又没有半点重视。
陈文静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说话也不免磕绊起来。
“这是机密事,如今暂定,但免不了还有细节需要商讨处理。”
“我明白,需要我的时候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云清说这话的时候,大义凛然,铁骨铮铮,眼神锐利着,仿佛随时可以为府衙抛头颅洒热血,混不顾自身性命。
陈文静差点信了。
此时的楚云清一身浩然之气,眉宇间倶是坚毅和正派。
“你不必如此悲观。”陈文静想安慰几句,她觉得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太重了,让对方现在很紧张,这样反倒会坏事。
“无妨。”楚云清认真道:“从我被安捕头赏识的那天,从我加入渊行帮卧底之后,我这条命就时刻等待着这一天。”
陈文静张了张嘴。
“如果我出了事,善待环玉。”楚云清没给她多话的机会,起身,郑重告辞,走了。
陈文静愣愣地看着他出门,噔噔走下楼梯,然后是酒馆的门关上。
窗外深秋凉风阵阵,她一下竟有些酸楚,为楚云清而感动。
“咳。”一声低咳,在房中响起。
陈文静吸了吸鼻子,仿佛刚刚回神。
安清和坐在方才楚云清的位子,手里捻了白子落在棋盘上。
“怎么,真信了那小子的话?”他笑道。
陈文静有些赧然地擦了擦眼角,“师兄觉得他是装的?”
“呵。”安清和淡淡一笑。
“难道你被他发现了?”陈文静想着楚云清前后不一的神态,也有些疑惑。
“除非那小子再练三十年。”安清和对此颇为不屑,转而道:“他心里也打着算盘呢,这件事,可不能全靠他。”
“师兄的意思是?”
“还得主动出击才行。”安清和看着棋盘,眼底隐有赌徒般的癫狂。
……
楚云清出了酒馆,连回头看也不看,翻身上马,朝家中而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放在平常,像刚才那般跟个憨货一样的行为,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但现在就很爽。
就是有种畅快感。
对于陈文静的话,他只信了三分,要是安清和不在的话,可能他还会多信一点。但当自己突然憨了那么一下后,便敏锐察觉到了房中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
根本不用考虑,从熟悉的气机上他便判断出了那人是安清和。
如此一来,正主不现身给自己安排任务,反倒让陈文静出面,这其中意味,不管是不信任还是轻视,都让人心情不会太好。
楚云清乐得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莽夫,是个狂妄的愣头青,不过,在心里,他还是觉得陈文静的这般打算是有道理的。
让晏红染当上帮主,总比其他人来的好。
而且,自己也不会觉得为难。
如果计划能成,自己也可以重回官身了。
12.长亭外,晏红染
楚云清回家一觉睡到了下午,硬生生给自己饿醒了。
他揉着肚子往外走,打算找家店去吃肉,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清儿哥,是我啊!”李二趴在门缝上往里猛瞧,独有的公鸭嗓子吆喝了一声。
楚云清掏了掏耳朵,把拴在院里的马匹牵了出去。
这可不是他的马,而是帮内马房那边养的马,以他的家底或者说看着半个马市的权势来说,弄一匹马不是问题。但好马得配好料,素日城中也用不大上,所以就省下了这么一笔银子。
他的钱,基本都用来打点维系帮内帮外的关系了,喝酒吃肉可要不少银子。
开了院门,李二一脸喜色。
“你乐什么?”楚云清随手把缰绳扔给他,“帮主刚升天,你这副样子若被人瞧见,免不了要被拖进堂口,打个半死。”
“那您还能见死不救嘛?”李二嘿嘿一笑,然后道:“城外十八里铺子来了消息,堂主快到了!”
楚云清闻言,一愣,“红染姐?”
“对。”李二点头。
“这么巧?”楚云清有些意外。
“巧什么啊,本来就快回来了,消息没传过来而已。”李二道:“现在石帮主一走,堂主可不得露行踪么。”
楚云清看他一眼,“你觉得,红染姐有野心?”
李二知道这两人走得近,关系莫逆,是以只是干咳一声,笑笑不说话。
“告诉底下兄弟,这个节骨眼上,都别乱说话。”楚云清嘱咐道。
“哎!”李二连忙应下。
“走,去城外接人。”楚云清翻身上马。
李二一急,“哎,那我呢?”
“跑着。”楚云清一抻缰绳,先骑马走了。
李二苦笑摇头,给他把院门锁好,这才追上去。
……
几刻钟后,楚云清出了城,驱马直到三里外的送客亭。
这里种着连片柳树,大路通北,几座小亭坐落,石桌石凳,此时有人送别,泪沾襟衫。
楚云清将马拴好,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了,吃着顺路买来的肉饼,不时喝几口水囊里灌满的果子酒。
微风吹着,美得很。
过了片刻,李二也骑着马赶过来了。
“实在追不上了,从马市调了匹马。”李二打着哈哈。
楚云清没搭理他。
长亭外,古道边,总有离别之人。
又值深秋,离愁别绪总是牵人心肠,风声中,隐隐传来依依不舍的祝福之语,还有朦胧呜咽。
有男有女,或是落魄书生,或是飘零之人,一别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楚云清看着,心中毫无波动,只是大口咬着肉饼。
不知怎的,这一觉睡起来,竟又添了数月真气。
这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睡觉都能变强。
但通过观察这两天自身变化,他已然琢磨出小辅助的规律--每逢自己‘莽’那么一机灵之后,就会有真气或体魄的变强,继而对应的,则是精神空虚昏沉,身体乏力,还饿。
真气的增长,需要内功的修行,使真气在体内运转周天,开拓经脉、打通窍穴,继而贮存丹田。
这是循序渐进之法,累积而成。
若有一日突然增强许多,那想要平复真气,化为己用,无形中自是耗费精神。往日涓涓细流时不觉有恙,一旦倾覆过来肯定受不了,所以需要休息来恢复这耗费的精气神。
炼体同样如此,体魄的增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耗费的是体力,某日突然增强了数月数年苦修,更是将积累的消耗都落在了同一天上。
所以要去吃喝来补充体力。
但也正因为有小辅助的原因,这种消耗肯定不能跟平常相比,否则修行一年的消耗,岂是一顿饭就能补回来的?
楚云清觉得是好事,的确是能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原本无奈且只好随波逐流的日子,也因此有了奔头,有了能成为梦想中想要成为的人的奔头。
他很感激这一切。
而一旁的李二见他沉思似是感慨,还以为是因为那边的离别之人,他眼神一挑,略有意外。
“你平时不是很瞧不上这些穷酸书生的么?”他问道。
楚云清回神,将肉饼几口吃上,一旁的李二连忙从马上解下水囊,给他来洗手。
“以前是瞧不上,觉得他们臭穷酸,但细想来,人家也未必瞧得起咱们。”楚云清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笑道:“都是挣扎之人,谁又瞧不起谁呢。”
李二一愣,很是惊讶地上下打量眼前之人。
楚云清踢他一脚,“干嘛呢?”
“啧啧,真想不到,这话竟会是从清儿哥嘴里说出来的。”李二说道。
“怎么?”楚云清随口道。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些。”李二道:“那些穷书生可没少跟咱们作对,觉得自己会耍两下笔杆子,就胡编乱造些屁话,总以为自己骨头很硬,其实就是欠打。”
他们的确是揍过不少不知所谓的读书人,不过他们这边还好,在太渊城里,要说最受口诛笔伐的,还是陈五。
就因为他那赌坊和逍遥散的生意,尤其是后者,没少被告官。但大家都知道这生意背后的人是陈五,可偏生抓不着证据,而且要说最喜欢逍遥散的,不还是那些闲的无事又科举不成的读书人么。
“那些腌臜事都过去了。”楚云清笑了笑,“以后,换个活法。”
李二歪了歪头,没想明白。
……
过了不多时,遥遥官道上多了辆马车,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而来。
楚云清喝了口果子酒,起身,“来了。”
李二手搭凉棚,也是看去,费老大劲才看清那马车上渊行帮的标识。
“你这眼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意外道:“这么远都看得清。”
楚云清只是笑笑。
你有小辅助你也行!
马车近来,赶车人是个女子,带着箬笠,身形看着很是单薄瘦削。她叫青翡,是晏红染前年在路边捡来的。
车帘被如白玉般的手掌掀开,继而是一袭天青色的绸衫,作男装打扮的清丽之人巧笑嫣然。
楚云清连忙迎上去。
李二晃晃头,挪开发直的眼神,恭敬立在道旁。
“红染姐。”楚云清唤了声。
晏红染肤白貌美,眉宇间却又带几分英气,平日里总喜扮男装,此时见了楚云清,也是一笑。
“月余未见,武功可懈怠了?”她问。
声音如冰泉洞响,似珠落玉盘般清脆。
楚云清连忙道:“功行不缀,不敢懈怠。”
晏红染点点头,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这时候,楚云清看见了马车里,竟还有一人。
13.神兵
那是个瓜子脸,眉眼间看起来有些狐媚,但又温婉怡人的女子。
她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绯红的罗裙,白净的手放在腿上,看起来很是端庄。
见楚云清看她,她也不怵,反倒清浅一笑。
“喜欢么?”晏红染忽地看过来,瞧着楚云清的眼睛。
“啊?”楚云清一愣,随即摆手。
晏红染轻哼一声,招了招手,“上来。”
楚云清却有些犹豫。
以前他不是没跟晏红染同乘一车,但现在,车上还有另外一女子,他一个大男人上去,难免有失礼貌。
“别磨磨蹭蹭的。”晏红染道。
楚云清听后,便上了。
车厢宽敞,坐个三五人也不显拥挤,他在一旁坐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拘谨。
赶车的青翡抻了抻缰绳,马车缓缓朝城中而去。
李二挠挠头,连忙牵马跟上。
马车里。
“你可知她是谁?”晏红染指了指身边那罗裙女子。
楚云清自是摇头,“这我哪能知道。”
“你这就没劲了。”晏红染朝后靠着身子,拍了他一把,“你得猜啊。”
楚云清素来知她性子,也是无奈,不过还是打量起对面那女子。
只这般容貌,就不会落在普通人家里,然后是这穿着,罗裙绸缎,只当平常衣服来穿,显然也非一般人家。
再就是那双鞋子,上虽绣花,但这底却厚,该是缝了鹿皮,那便不是养在闺中的女娇娥,毕竟这鞋底又硬又沉,等闲女子可不会穿。
楚云清的目光虽然平淡,可常年混迹市井,这眼神审量时也具侵略性,更何况是盯着一个女子的脚去看。
对面女子似是不好意思,脚往后缩了缩,藏在了裙底。
楚云清也觉尴尬,移开目光,看到了对方的手。
很匀称的一双手,修长、骨感,是弄琴的一双手,也是用剑的一双手。而指甲修剪整齐,没有劳损,指肚也没什么茧子,显然不是弹琴的。
楚云清微微一笑。
一旁,一直看着他的晏红染眼睛眯了眯,含笑道:“猜出来了?”
“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又练剑习武,本是江湖人。”楚云清说到这,看了眼晏红染,却发现对方神情毫无变化,只是微笑。
他便道:“但既在车里,便是官府的人。”
晏红染眼神一怔,继而惊讶道:“这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便是一旁那女子,也是有些惊讶。
楚云清轻笑道:“要是江湖儿女的话,该是骑马或另乘马车,而不会在红染姐的眼皮底下。所以我想,她该是被你抓来的,放在眼下看着。”
他知道晏红染素来心高气傲,最看不惯那些江湖话本里所谓的女侠,一个个明明知道有人喜欢她们,却也不拒绝,就是吊人胃口,惹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知多少世家交恶,都与这些做事我行我素的女侠有关。
所以说,在晏红染的眼里,且不管对方脾性如何,要想跟她同乘一辆马车,那肯定是不乐意的。
晏红染‘嘁’了声,摆摆手,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来,顿时觉得没了兴致,颇是意兴阑珊。
不过,对于楚云清方才打量,她一直在看,心想着这小子观察倒是细致了不少,看来这段时日也的确用功了。
“她叫顾禾,六扇门的人。”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虽有意外,不过还是抱了抱拳。
六扇门,隶属刑部,是朝廷专门设立,用来节制江湖的衙门。
不过反过来说,六扇门更知道如何跟江湖人打交道,所以跟江湖各派的关系倒还不错,甚至江湖里若有什么案子,还会主动传到六扇门,让他们的人来帮忙。
但冷不防,他小腿被踢了一脚。
晏红染瞪他一眼,“她乔装打扮混到我身边,想打听消息,被我抓了,现在是阶下囚!”
楚云清连忙点头,一脸正色。
晏红染哼了声,忽地想到了什么,然后坐直了身子。
“不过呢,既然你能猜到,那也当得起我特意给你带的这件礼物了。”
‘特意’这两个字,被她咬的很重。
楚云清也是笑着。
晏红染从座后取了个一尺见方的锦盒,有些肉痛般地递了过去。
楚云清眼神一动,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把小巧的天青色斧子,通体如青玉雕琢,其上刻画玄奇纹路,看起来很是精致。
“玉器?”楚云清摸了摸,有些凉,“虽然贵重,但我也用不上这个啊。”
他笑了笑,“难不成打架的时候还拿这东西砍人啊。”
晏红染闻言,忍不住弹了他额头一下。
“土鳖,这是神兵宝器,青璇斧。”她说道:“只要你真气足够,激发阵势,不管是砍人还是跑路,妥妥的好宝贝。”
楚云清起初还是笑笑,后来低头,看着锦盒中的小斧,半晌没说出话来。
而一旁的顾禾在看到锦盒中的东西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有些怒意。不过转而便开始打量对面男子,显然是在想他跟晏红染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像这等由方士炼制的宝器极为少见,当今存世的基本都是前人所留,就如一些威力强横的符箓一般,现在已经没几个方士能做出来了,所以才有神兵之称。
而这等神兵宝器上刻画的阵势,必有玄术神通,价值自是千金难求。
江湖上还有专门探宝之人,就是为了去找前人洞府,妄图寻得一丝机缘。
现在,这么一件珍贵之物,就送了人?
难不成,这人是晏红染养的兔爷儿?顾禾想到晏红染总是女扮男装,心里似乎更为确信这一点。
不过,这人长得也不赖,颇为英朗,跟京城里那些脂粉气的俗物倒是不像。她一时也捉摸不定。
晏红染见楚云清不说话,便笑道:“别太感动了,还不是你天赋太差,好歹是跟我混的,要没个东西傍身,以后碰上厉害的人,不被人一剑杀了?”
“嗯!”楚云清抬头,目光平和而坚定,但眼底却仿佛汹涌。
“咦惹。”晏红染嫌弃似的朝后靠了靠身子,故意哼了声,“只要你以后听话,就算对得起我啦。”
14.地牢
下榻之处是在东市的渊行帮堂口。
楚云清来这的次数并不多,平时要么是在康乐坊厮混,要么是在家睡觉,像跟正常上工的那些人来堂口点卯,他嫌麻烦。
马车在街边停下,堂口里早有得了消息的其他香主出来,洗得干净的手上搭着热毛巾,边上还有端着果盘、蜜饯等小吃的,脸上都有些激动,看起来殷勤无比。
直到楚云清从马车上下来。
这些人神情一愣,僵在了原地。
然后顾禾走下马车,神态从容间,那张狐媚脸上却多是好奇之色,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堂口,以及这些殷勤的小兄弟,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觉悟。
眼里,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晏红染揉着脖子下车,随手从一个愣住的香主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丢到一旁的水桶里,那家伙一个激灵,连忙提了水桶往堂口里去。
楚云清脸皮够厚,哪怕一众人眼神各异,甚至带着嫉妒和怒火,他也毫不见尴尬,反而冲几人笑笑,怀里夹着那锦盒,跟在后头。
青翡自是去歇马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弄这些排场?”晏红染随手拿了个点心吃着,语气不满。
在东市,加上楚云清一共六个香主,现在当然是全到了。此时听了这话,当然是不敢多言,只是赔笑。
他们可没有楚云清的待遇,如今都能跟老大同车而行啦,众人心里头这个恨啊,更有些酸楚--本以为堂主是女中豪杰,跟其他女子不同,没想到也会被一副皮囊蒙了眼,不公啊!
晏红染哪里会猜到这几个憨货心里想什么,见他们有些愣神,眼神一眯。
“手底下都没出什么岔子吧?”
听她说起正事,一众香主神情皆是一肃,相视之间,其中一个面相老成,身材魁梧的汉子开口了。
“实话说,这几日陆景的人,私底下都拉拢过我们。而且,虽然他们没有明着抢咱们的生意,但手下的人没少来咱们这边逛游。”
这人叫做方震,早年是混绿林的,绰号“扑天雕”,就在太渊州北边一带活动,专劫各大商会的车队,不过也算是盗亦有道,只求财,所以被晏红染抓了后,还留了条命,现在管着两个坊市。
这家伙脑子不太聪明,但武功不错,一身横练刀枪不入,在渊行帮也排的上号。
方才拎着水桶递毛巾的,就是他。
晏红染点点头,然后朝楚云清道:“你先去把她关地牢里。”
她,指的自然是进了堂口后就左顾右盼四下打量的顾禾。
而听了这话的几个香主,则一下愣了,他们还以为这漂亮女人是堂主刚交的朋友,哪成想还是个阶下囚?
不过,被堂主抓来,说不定以后还能成自家兄弟,众人不免看了眼方震,惹得后者老大不乐意。
楚云清应了声,朝门口那边抬手虚引,顾禾浅然一笑,跟他出去。
这一笑并不刻意,偏生那股狐狸精的媚态不经意间展露,让堂中几人一下直了眼。
等人走了,他们心头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晏红染眼角跳了跳,手里捏得两个核桃咯嘣作响。
方震等人连忙回神,自觉尴尬的还轻轻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下,一脸讪笑。
晏红染冷哼一声,道:“那女人是方士,精通魅术,没我吩咐,你们谁都别去招惹她。”
方震等人一听,自是连忙应下。
“为何让清儿哥过去?”方震问道:“他正年轻,血气方刚的,要是…”
在看到晏红染清冷的目光后,他这话就一下止住了。
“起码他不会去逛窑子。”晏红染冷哼一声。
方震缩了缩脖子,要说场间谁去青楼最多,那自然是他方某人。不过,他心里也有不忿,正因为楚云清是个童子鸡,才更把持不住啊。
“好了,说说帮里最近的动态。”晏红染收起玩笑。
……
虽说朝廷律法严明,非官府之外不让设立地牢等囚禁之地,但像渊行帮这等江湖势力里,要是没有地牢,那还叫帮派吗?
地牢当然是在地下。
楚云清领着顾禾进了堂口大院,然后拐进了其中一间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屋子,转动机关,地上便露出了通往地下的石阶。
边上的弟兄连忙递过火把来。
“请吧。”楚云清指了指。
顾禾神情不变,走在前头。
阶梯并不长,三十余步拐个弯,眼前便出现了朦胧的光。
地下有火把,并不算黑,一条甬道两旁是铁栅栏的牢房,总共十间,此时只有两间关着人。
“呦,清儿哥可是稀客。”一个有些跳脱的声音传来,在这空旷安静的地下,却显得有些诡异。
“我闻到了女人身上的味道。”一个有些沙哑苍老,却带着恶意的声音接着出现。
顾禾有些好奇,看了眼身边的人。
楚云清哼了声,说道:“一个赌徒,一个色鬼。”
想了想,算是提醒般,略作解释。
这两人,前者名唤白九,诨号‘三只手’,是混南市那边的赌徒,也就是陈五地盘上。某次赢了赌坊五万两银子后,被庄荷发现出老千,这一下惹出了陈五,直接剁了他的右手。
但这人嘴硬说自己没有出老千,还说要去石帮主那讨公道,陈五直接把他那只断手喂了狗。
白九这心里是又气又恨,半夜一把火将那赌坊点了,然后想逃出城去,却又被人追杀,就窜到了东市来,然后落在了晏红染的手里,直接给丢进了地牢。
也因此,他还能活着。
而后者,是一年近古稀的老头,虽然老,却是太渊州这九郡之地有名的采花贼,跟其他采花贼不同,他轻功一般,但有一手制迷魂香的本事。
至于此人真名谁也不知,只有其自诩名号‘不走空’。意思凡是被他盯上的女子,夜半前去进闺房,必要一亲芳泽,绝不走空。
然后,他盯上了晏红染,可莫说进闺房,就是在白天踩点的时候,被晏红染一箭射穿琵琶骨,钉在了墙上,后来丢进了地牢。
本来嘛,像不走空这种人人喊打的采花贼,被抓到后肯定是要先骟了的。但这人连哭带求的,说自己其实早不行了,半年前就支棱不起来了,所以才得以保全一个完身。
此时,听了楚云清的话,顾禾则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像他们这种人,还留着作甚?”
15.顾禾
地牢虽有火把照亮,二三十步远也很难看清容貌,更别说不论是白九还是不走空,两人都无什么高明武艺,全是一些混迹江湖的手段罢了。
所以,本来不走空说是一女子,两人还有调笑之意,但一听这话,心里登时毛了。
虽然声音好听,有些软软糯糯的,可这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人窝心。
“你这丫头,说话忒不讲究,是不是想让本大爷给你堵住嘴?”不走空嘿嘿笑着,沙哑的声音宛如沙刮一般。
那白九也是猥琐一笑,“您老那活儿都支棱不起来了,还拿什么堵?”
不走空气急,“当老子这药是摆设?再说,要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它自己不就支棱起来了嘛。”
顾禾脸上虽带薄笑,但眉眼之间已有煞气。
楚云清将火把插在栅栏上,随口道:“顾姑娘既然是六扇门的人,想来武功不错?”
“还好。”顾禾淡淡道。
“那肯定也会些审讯的法子了,知道如何折磨人。”楚云清一笑。
顾禾听后,明白了,挽了挽耳边青丝,不紧不慢道:“那会的花样可就多了。”
两人恍若无人地说着,而白九和不走空却一下熄了声。
楚云清走到一个铁门前,拍了拍栅栏,“老头儿,要不让这位姑娘进去,跟你谈谈花样?”
这牢房里有床有褥子,此时那床上正躺了个穿着邋遢、身形干瘦的老头,不过他那花白的头发却是干净整齐。
此时听了这话,不走空那漏风的牙口冲楚云清咧了咧,大概还想说几句狠话,不过看了那人平淡的目光,不知怎的,这话就又憋了回去。
他哼了声,一把拉过被子,盖在了头上。
楚云清冷冷看他一眼,对于这种祸害良家的渣滓,他恨不得一刀将其剁了。
然后,他又转身,看向对面那间牢房,里边席地坐着一个脸颊消瘦的青年,此时见他看过来,脖子登时一缩,低头看着破碗,手里耍着铜钱,念念有词起来,就是不敢再多看外面的人。
楚云清哼了声,走到离两人稍远的牢房,打开了铁门。
“顾姑娘,请吧。”他指了指。
顾禾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牢房里有床铺被褥,也有恭桶,虽有一股潮气,但算是干净。
“有什么需要买的吗?”楚云清道:“要是有的话,现在说,我去给你弄来。要现在不说的话,可能后边我就不来了。”
“什么都行?”顾禾打量着牢房,随口道。
楚云清一笑,“那肯定不是,得没有危险,确保你不会逃出去的。”
“送几床干净的褥子来吧。”顾禾说道:“还有这草席,能换的话,还是希望换一下干净的,再就是这里湿气太重,我可能住不惯。”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道:“我会跟红染姐说的。”
顾禾一笑。
楚云清很快便离开了。
等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上边传来机关拽动铁索的声音,那白九铜钱碰破碗的声音才停下,老采花不走空也掀开被子,露出了头。
“那姓楚的小子说你是六扇门的人?”白九问道。
顾禾‘嗯’了声。
“可我记得太渊城六扇门里,没有女人啊?”白九疑惑道。
六扇门总部在京城,但大峪皇朝九州之地,每个州城府衙下,都有六扇门官衙。譬如太渊州的九郡总捕头安清和,就掌管太渊城的六扇门。
顾禾说道:“我不是太渊州的人。”
“啊?”白九更是好奇,“那你是哪里人?太渊州外是什么样的?我还没出过太渊州呢。”
另一边,不走空却是笑了笑,“你出老千的本事虽然不错,但见识还是少了,等你出了太渊州,才知道外面天地有多广阔,江南女子、旸州瘦马,还有北地的那些豪放女子,啧啧。”
“我真的没有出老千!”白九咬牙切齿道。
至于不走空话中所说的什么女子,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人真的感兴趣,反倒会觉得这人下流恶心。
顾禾在床上坐下,摸着受潮的被褥,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会被抓来的?”白九问道:“该不会是故意被抓,实际上是想找什么罪证吧?还是说,你其实要抓的是我和这老色鬼?”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已经有些害怕了。
便是那边的不走空,心里也是一跳。
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道:“人顾大人都说了,不是咱们太渊州六扇门的,就你出老千那点小事,还能惊动上头的人?”
说着,他不忘冲顾禾那边笑笑,“您说我说的对吧?”
顾禾也是淡淡一笑,“你们猜错了,我是败给了晏红染,被她掳来的。”
“又是这小娘皮!”不走空怒骂一声,“老子也是折在她手上!”
白九摸着自己的断手,倒是没说话,要不是晏红染把他抓来地牢,他恐怕早就被陈五剁了喂狗了。
“等老子出去了,一定好好炮制她!”那边,不走空还在说着狠话,但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然后头蒙在被子里,哭了。
饶是顾禾见多识广,此时也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嗐,又来了。”白九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了,“你别理他,习惯就好了,他自打让晏红染一箭钉在墙上,大庭广众地游街之后,这脑子就有毛病了,时不时就这样。”
顾禾轻呵一声,“换做是我,会杀了他。”
不走空哭的声音更大了。
白九摇摇头,“睡了睡了。”
顾禾听着不多时便传来的呼噜声和隐下去的呜咽,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沉思。
太渊城,她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来了,但现在身陷于此,要如何找到人,如何搜集证据,倒颇值得思量。
不过,她想到了方才那小子,似乎是叫楚云清吧,他眉宇间隐隐带着愁绪,该是有什么扰心的事情,而听说这城里帮派的帮主死了,或许会跟此事有关。
顾禾想着,晏红染很聪明,多疑又有手段,看来行事的契机,只能落在那楚云清的身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