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气海雷池
楚云清连忙回神,“前辈,可有办法?”
“你真气还有多少?”燕长雨问道。
“气海已空。”楚云清苦涩道。
燕长雨一愣,转而细细感知,皱眉道:“现在,开始吸你的气血了?”
楚云清无奈点头,他现在动也不能动,连张口说话都不能,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也多亏了你是内外兼修,现在没成一滩臭水皮囊。”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一噎。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上一沉,而‘眼前’的雷劫剑中,湛蓝竟是不稳,摇摇晃晃,如同幻灭。
“是外面的小娘们儿用了手段。”燕长雨赶紧道:“趁现在,一举攻破它!”
楚云清一惊,“攻破,那这封禁的劫雷?”
“还封禁个屁啊,眼看人都快没了!”燕长雨怒喝一声,“老夫只剩一击之力,此次若是不成,必然陨落,要是你能捡一条命,就替老夫去南疆花寨,找一个短头发的女子,老夫感激你十八辈祖宗!”
楚云清听得是直翻白眼,但他也知此时危急,当下调动体内气血,如大江入海一般,尽皆灌输掌中,涌入剑里。
天地气机的压制,庞大气血的突然涌入,更有燕长雨残存精神力量的骤然冲击,完全打乱了此前雷劫剑中如涓流般流动的规律。
恍惚间,楚云清仿佛置身在湛蓝的光海之中,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一扇大门,祥云遍布,雷纹威严,数不尽的雷霆环绕,犹如天之尽头。
下一刻,湛蓝的光海里浮现出无数金色的文字,单个拿出来认识,可当密密麻麻如墙、如壁垒般浮现眼前的时候,除了令人惶恐惊惧外,再无其他。
楚云清心生明悟,这便是劫雷的封禁,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金光闪闪的文字崩溃,一笔一划全都消散。
继而,无边的黑暗涌来,他双眼一沉,再也忍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适时,京城上空,真有晴天霹雳出现,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闷声阵阵。
一时间,神都四下百兽蛰伏,城中高手无不变色,出门而望。
只是这雷出现的突然,去的也快,转眼就是乌云遮蔽天穹,一场倾盆大雨落下。
白日犹如黄昏。
……
楚云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向怀中。
衣服早就被人脱了,他抓了个寂寞。
楚云清眼神一沉。
“你醒了?”房间里,桌旁,有人出声。
楚云清挣扎着起身,真气和气血的过度消耗,使他现在看起来犹如大病一场般虚弱,体内亏空,哪怕是睡了一觉,这精神也透着些萎靡。
顾眉舒掀帘而入,仍是那一身红裙,背着手,更显得胸前鼓胀。
但楚云清此时却没有欣赏的兴致。
“我的衣服,是你脱的?”他直接问道。
顾眉舒坦然点头,“是我,怎么了?”
“谁让你帮我脱的?”楚云清有些不悦。
顾眉舒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当即冷哼一声,“这偌大京城,求我伺候脱衣而不得的,不知有多少,你还不知好歹。”
“怪不得你这么熟练。”楚云清一时心系青璇小斧,说话没经过大脑考虑,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实在是这般对一个女子说话,真是有失德行。
果然,顾眉舒闻言,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
她随手甩出一物,转身就走。
青璇小斧就落在了床上。
楚云清看着那人背影,张了张嘴,想道歉,可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不由叹了口气。
青璇小斧在烛光下微微闪烁荧光,不是同修内外之人,不同时具备真气和气血,是无法明晰青璇小斧威能的。
楚云清将其贴身收好,冰凉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四下看了眼,雷劫剑就放在床尾的凳子上,那里还有自己的衣服。
“前辈?”他试着唤了声。
但雷劫剑此时朴实无华,就像是寻常的铁剑,而细瞧时,上面竟还多了些许绣绿。
楚云清抿了抿嘴,“已经死了么。”
“你才死了!”燕长雨哼了声,语气无比虚弱,几不可闻。
楚云清神情一喜,“前辈无恙?”
这是一种很奇怪且复杂的情绪,相对以前来说,他本该是希望解决掉燕长雨这个麻烦,可当经历了白天那般生死之后,他突然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聒噪的声音也还不错。
或许是习惯了吧,当安静下来的时候,反而会有些不适。他是这么想的。
“老夫快死了。”燕长雨语不惊人死不休。
楚云清一愣,“怎么会?”
“老夫想岔了,本以为解决劫雷就能活,但没想到,封禁消散,劫雷消失之后,老夫在这剑中反倒失了源头,只能等死。”
燕长雨感慨一声,“你能理解么?”
“就像粪之于蛆虫?”楚云清道。
燕长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在几百年前遇见你,老夫必会将你掌毙。”
楚云清干咳一声,道:“所以这剑,现在成了普通凡铁?”
“不错。”燕长雨说道:“而且这剑当初所铸的材质不比现在神兵,存在了几百年,又被劫雷侵蚀,可能还没凡铁坚韧。”
“封禁消散我能理解,可那劫雷哪去了?”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淡淡道:“气沉丹田,观想气海。”
楚云清生出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照做。
丹田气海是修行之人的命门,一身力量皆是来源于此,气海不灭,真气便源源不断。
可现在,楚云清感觉到了自身的亏空,这不是正常消耗所致,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附在身上,正一点一点地将他汇聚起来的力量吸食掉,周而复始。
此时,他观想气海,看到了无比震惊的一幕。
本是薄雾弥漫的虚无之所,从前那片真气的大湖已然干涸,四十年的真气,如今成了一个小小的泉眼,偶尔会冒个水泡儿。
而周遭,则是湛蓝色的海洋,所充斥着的,俱是让人望之心悸的雷霆。
那么,再看‘面前’的泉眼,楚云清就心生明悟,自己的丹田气海,竟成了雷池。
这当然不是好事。
“前辈。”楚云清脸色有些难看。
“小子,如果我说,这雷劫剑里的剑灵,或许不是老夫,你信么?”燕长雨幽幽道。
17.一夜长短
燕长雨的话,不吝是一道惊雷响彻在楚云清的耳畔。
他不是剑灵?
“前辈,这...”楚云清干干道:“这个玩笑可没多大意思。”
“老夫没有开玩笑。”燕长雨说道:“真正的剑灵,或许就是这封禁的劫雷。”
“前辈的意思是?”
“劫雷有了灵智。”燕长雨语气复杂。
“不可能!”楚云清当即道:“劫雷乃是死物,死物如何有灵?”
“那神兵呢?”燕长雨反问道:“世间有灵之物,难道不是从无到有?虽无命,却有灵。”
“可这?”楚云清还是难以相信。
他内视丹田气海,无奈道:“所以,这剑灵占据了我的丹田?”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燕长雨道。
楚云清摇头,任谁体内多了一个不明之物,也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尤其这还是不可控,随时可能引爆的劫雷。
没有了封禁,如果真如燕长雨所说那般,这劫雷有了灵智,那么,它的目的,很可能就不仅仅是自己的丹田。
它不会满足的。
“前辈觉得,它想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就如此前在剑中一样,寻一个载体。”燕长雨道:“只不过它现在选中了你。”
“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其驱除么?”楚云清问道。
“这就是老夫方才所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燕长雨道:“虽是有灵,终究还是死物,依本能行事,如果你实力够强,便可将其炼化,转为己用。”
楚云清皱眉,“可我现在,半分真气都提不起来。”
“你那雷法,不就是转化真气的么。”燕长雨笑了笑,“反过来用,将这劫雷化为真气如何?”
楚云清眼神一亮。
“若是你能做到两者转化自如,劫雷在手,不说天下无敌,也少有对手。”燕长雨道:“这就是机缘啊。”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前辈方才说,自己快要死了,可有解决之法?”
“命数如此,不可强求。”燕长雨道。
楚云清便没有开口。
“剑蚀之法学得如何了?”燕长雨问道。
“多半能理解了,只是现在无法动用真气,倒是不能让前辈指点了。”楚云清说道。
“剑蚀之法,未尝不能变化于劫雷之中。”燕长雨说着,问道:“可还记得,先前攻破劫雷的时候,老夫拜托过你什么?”
“南疆花寨,寻一个短头发的女子。”楚云清道。
“你还记得便好。”燕长雨叹道:“这是老夫,最后的心愿了。”
楚云清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比如花寨在哪,那短头发的女子又有何特征等等。
他只是安静着,沉默下去。
过了半晌,燕长雨道:“老夫之前并非是想要偷窥,而是一门秘法,以人气加固封禁,可惜功亏一篑,最后还是老夫引动了劫雷,真是...”
“明白。”楚云清点头。
“老夫是不想败坏名声,最后让你这小子以为老夫为老不尊,是个淫棍。”燕长雨哼了声。
楚云清摇头一笑。
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进。”楚云清说了声。
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水盆,还搭着毛巾。
楚云清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岂料,这丫鬟瞅了他一眼,将水盆往桌上一放,直接道:“敢情您该不会以为,我还会伺候您吧?”
楚云清一愣。
“赶紧的,擦干净了就走。”这丫鬟打了个哈欠,道:“睡了一天一夜,真当这是客栈了。”
“你说我睡了一天一夜?”楚云清问道。
丫鬟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哼了声,也不答话,转身走了。
“这就是教坊司里的丫鬟?”楚某人一愣一愣的。
不过,他仔细想想也知道,应该是先前恶了顾眉舒,对方差人赶自己来了。
而楚云清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所以,他勉强起身,就着热水沾了沾毛巾,仔细擦拭了一下身子。
“你小子这身块儿倒是不错。”燕长雨的声音传来。
楚云清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个‘人’,当即提上了裤子,“前辈,吓人呢?”
“在老夫面前,你还怕羞?”燕长雨哼了声。
楚云清快速擦好,因着此时体虚,着实出了一身汗,累得他气喘吁吁。
“不行了,这身子越发虚了。”他内视气海中的雷池,想要调动一丝真气,却是徒然。
燕长雨促狭道:“你这倒真像是在教坊司里睡了一天一夜的,身体都被掏空了。”
“前辈还有闲心逗闷子?”楚云清没好气道。
“反正都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还不及时行乐?”燕长雨道:“若老夫现在还有人身,非得去仙人居大醉一场不可。”
“仙人居?”
“京城最好的酒楼,只有酒。”燕长雨的语气难免带了些追忆。
楚云清将毛巾一丢,道:“那楚某不得给前辈如愿?”
燕长雨一愣,“什么意思?”
“前辈喝不了酒,但晚辈可能喝得。”楚云清一笑,“就当晚辈替前辈去大醉一场。”
燕长雨不免撇嘴,“这能一样嘛。”
话虽如此,他却依旧欣慰。
“还是算了吧。”他说,“你不是好酒之人,来京城也有其他事请要做,何必喝酒误事。况且,这仙人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有何特殊?”楚云清问道。
“要么有出身,要么有银子,这两样,你有么?”燕长雨笑道。
“那还真没有。”楚云清有些颓然。
“行了,你小子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还是赶紧收拾利索走吧,免得待会又有人来赶你走。”燕长雨道。
楚云清便摇摇头,穿戴整齐后,推门出去了。
因为是深夜,这出去之后才知道教坊司是何等喧嚣。
男人的醉话,女子的嬉笑,酒杯碰撞着,丝竹管弦之声靡靡。
楚云清站在走廊上,看着来往穿着暴露之人,不免尴尬。
“你还没走呢?”这时候,身旁传来个略带嫌弃的声音。
楚云清循声望去,正是先前那个让自己快走的丫鬟。
“这就走。”他连忙道。
“哎不急。”那丫鬟却是唤了他一声,把手里的托盘往他手上一放,“刚巧人手不够,你给帮帮忙。”
楚大帮主一听,当即这就怒了,先前赶我走也就罢了,现在还让我当送酒的小厮?
18.浑不浑
端茶送水这种活儿,楚某人肯定是不会去做的。
他把酒盘反手又放回那丫鬟手里,扭头就走。
“嘿,你这人。”那丫鬟忍不住嘟囔几句,有些不满。
楚云清抬脚往外走,路过的时候,还顺手从一桌子上搂了水果来吃,继而恍若无人般地走了。
三楼,顾眉舒看着他走远,不由摇了摇头,“艾小舟从哪认识的,还真是一浑人。”
“就是,先生,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是哪来的啊?”丫鬟问道。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顾眉舒瞪她一眼。
小丫鬟连忙吐了吐舌头。
顾眉舒眼底同样陷入沉思,这个名为楚云清的男人身上,一定藏着不少秘密。不论是那神秘的灵兵,还是对方降服灵兵的手段,都让人好奇。
而且,细究时,对方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那么,我就不传与宗门了。”顾眉舒心里想着,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
大晚上的,楚云清也没地方去,想了想,行李包袱还在艾小舟家里,自己还是去她家吧。
可这刚走了一会儿,他就突然想起来,自己没记住路。况且这黑灯瞎火的,偌大京城,七拐八拐的,他也实在不知道哪是哪了。
在街头,楚云清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一片欢声笑语的教坊司,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回去,凑合着对付一宿?
可刚才出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很是潇洒,还顺了人家一个果盘儿,现在要是再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楚某人有些纠结。
“怎么不走了?”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有一说一。
燕长雨颇是无语,“这京城里客栈酒楼不有的是,哪里不能歇一晚?”
楚云清有些赧然,“方才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之前走得急,荷包落在教坊司了。”
“那你这不正好有理由回去?”燕长雨疑惑道。
“荷包里统共三四两碎银子,不值当的啊。”楚云清抹不开这个面子。
燕长雨哼了声,“那你就露宿街头吧。”
楚云清叹了口气。
“你这蠢货,京城这么大,银子不遍地都是?”燕长雨骂道。
楚云清一愣,“什么意思?”
说着,他还低头瞅了瞅。
燕长雨随口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从谁那里借不着几两银子?多找几个人,千八百两的还叫事儿?”
“这地界上,我也没认识的人啊,怎么借?”楚云清道。
“你还真当是借呢?”燕长雨没好气道。
楚云清明白了,“我是那种人吗?”
“那您就委屈着吧。”燕长雨说道:“应该挺长时间没吃了吧,饿不饿?”
楚云清揉了揉肚子,刚才吃了一果盘,没垫吧了肚子不说,反倒更饿了。
“好歹也是一方帮主,流落京城,没地方睡,还没地儿吃饭,真是可怜可叹啊。”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楚云清咬咬牙,“我还就不信了,不打家劫舍,就吃不上饭了。”
“那你还真得信,不打家劫舍,就是吃不上饭。”燕长雨笑道。
楚云清大步朝前走,背后是光芒万丈的教坊司,前方是一片晦暗的长街。
……
不大的客栈,昏黄的灯,打着瞌睡的掌柜,小心翼翼瞧着客人的店小二。
再就是在胡吃海塞的壮汉。
楚云清抹了抹嘴,喝了一口蛤蜊汤,就着五香肉,撕了一大口胡饼,感觉就是一个舒坦。
燕长雨道:“瞧你这出息,要是能吃上山珍海味,不得舒服死?”
楚云清只是傻笑,“不想,不想。”
“你现在身无分文,怎么着,待会打算吃霸王餐?”燕长雨问道。
“这一顿饭,也用不了一两银子。”楚云清道:“身上随便找个物件儿压在这儿不就完了?”
燕长雨疑惑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把玉斧头?”
“这可不行。”楚云清摇头道。
“那你压什么?”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嘿嘿一笑,反手一抄,直接把背着的雷劫剑放到了桌上。
“……”燕长雨。
那边,店小二看着这人高马大的汉子亮了剑,一时也是有些发慌。
任谁想吧,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胡吃海塞,还一个人自言自语,不时诡异地笑两声,谁看了不害怕?
“你小子想把老夫压在这儿?”燕长雨有些生气。
“虽然这剑看着平平无奇,但细瞧时也是上了年份的,虽说不值几个钱,可个把银子还是行的。”楚云清有些无奈道:“没办法,事急从权嘛。”
“你可别跟老夫扯犊子,你要真敢把老夫撇在这,可别怪我跟你翻脸!”燕长雨语气不善道。
楚云清见他紧张,当下也是一笑,“我就这么一说,前辈别当真啊。”
燕长雨哼了声,没说话。
“就算把您老压在这了,这吃饭的问题是不愁了,可今晚睡哪怎么解决?”楚云清叹了口气,“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老夫给你指了路你不走,现在怪谁?”燕长雨说道。
“那也叫路?”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燕长雨不屑道:“那也比你现在强吧?”
楚云清不说话了,把这饭菜都吃上,打了个饱嗝,最后优哉游哉地品起了粗茶。
“这还是什么好茶?瞧你这副一看就没银子结账的样儿。”燕长雨嗤笑一声。
“这么明显吗?”楚云清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茶壶。
燕长雨淡淡道:“有些人,有钱没钱,一眼就能瞧出来。”
“我像是没钱的?”楚云清有些惊讶。
他这一身虽不甚华贵,但也是上好的锦缎,就算是在京城里,也都是极好的布料了,能穿得起的肯定非富即贵。
就这么一身打扮,还能看出没钱来?
楚云清不信。
“你这脸上就写满了不自信。”燕长雨道:“你瞧见那店小二了没有,他这一晚上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呢。为什么,还不是把你当成了要吃霸王餐的浑人?”
“笑话!”楚云清一听就不乐意了。
“除非你现在能拿出一锭银子来。”燕长雨道。
“那拿不出来。”楚云清不硬气了。
“所以,好好想想吧,今晚是当个浑人,还是低声下气地去求饶。”燕长雨很不厚道地笑了。
19.丫鬟
楚云清当然不会当一个浑人。
所以,在吃饱喝足以后,他就打算跟这店里掌柜的摊牌了。
“自己出门走的急,忘记带银子了,等赶明儿回家取了银子,再来付账。当然,今晚要是方便的话,还得在此地借住一宿,这住宿的银子,也一定会给。”
总之,就是得明天才行。
楚云清是这么打算的,他觉得京城人士,天子脚下,对外乡人肯定会多一份关爱的。
但燕长雨觉得不行。
他觉得,如果楚云清这么说了,被打倒是不一定,因为这店小二和掌柜的一看就不是能打的样子,但被扣上一个混不吝的帽子是肯定的。
而且极有可能还会喊来街上的巡检,给他姓楚的拿进牢里去。
那样的话,不光今晚的住处解决了,就连明早的饭顺带都能解决。
楚云清有些不忿,但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
所以,茶壶里的水都喝光了,他还在思忖着。
最后,还是店小二沉不住气了。
“客官,可是吃好了?”店小二小心道:“天儿也不早了,咱们该打烊了。”
天色何止是不早了,已然是深夜了。
楚云清轻咳一声,道:“那个,再来一壶茶水,不急。”
店小二面露为难之色,“可咱们真要打烊了,如果客官觉得这茶水好喝,要不小的给您包上一包,您带走?”
他这态度还算不错,饶是楚云清脸皮不薄,此时也实在是没啥借口逗留了。
是以,楚大帮主咬咬牙,就要把实话给说了。
这时候,门口忽地又进来一个人。
楚云清瞥了眼,这话就咽了回去。
“嚯,看来今晚上,你不用当浑人了。”燕长雨笑道。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教坊司里见过的,那个语气不惮的丫鬟。
楚云清不是蠢人,对方这么晚了过来这儿,要说不是为了自己,那他还真就不信了。
这丫鬟往店里一瞧,空荡荡的,只有楚云清这一桌客人,此时正似不在意地看着自己。
她当即一笑,竟是转身就走。
楚云清愣住了。
“愣什么啊,还不去追!”燕长雨急切道。
楚云清连忙抬手,“姑娘留步!”
那丫鬟就停了步子,回头,“呦,这不是楚大帮主嘛。”
楚云清一听,得,连自己身份都知道了。
那店小二听了,却是一惊,帮主?
这一下,本来还以为这吃霸王餐的,终于有熟人来了,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下的心情,又给重新提了起来。
这帮主吃饭,还有给银子的么?
“姑娘说笑了,什么帮主不帮主的。”楚云清快走几步过去,一把拉住这丫鬟的胳膊。
“哎,男女授受不亲,楚帮主还请自重。”这丫鬟连忙甩袖,极为嫌弃一般。
楚云清深吸口气,一脸不好意思。
“楚帮主这是吃着呢?”丫鬟问道。
“姑娘可别笑话楚某了。”楚云清有些无奈,“出门走得急,忘带银子了,这还想着今晚要去哪对付一宿呢。”
一旁的店小二一听,暗道一声果然,这混蛋果然是要吃霸王餐!
那丫鬟笑了下,手一翻,便晃了晃荷包,“这是楚帮主的荷包吧?”
楚云清一见,连忙点头,“是我的。”
“还真丰厚呢。”丫鬟随手一抛,荷包便轻飘地落在了楚某人的手里。
手上是有功夫的,楚云清目光闪了闪,面露微笑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
丫鬟一听,也是微微一笑,“打听咱们名字的人,倒是不多。”
楚云清义正言辞道:“那是他们无礼。”
丫鬟捂嘴一笑,“叫我绣儿便好。”
“多谢绣儿姑娘,若非姑娘来,今晚楚某还不知道要如何解围呢。”楚云清说着,从荷包里取了一两银子给了店小二。
那店小二这才松了口气,拿了银子,也就不管楚云清在这待多久了,更不会说什么打烊不打烊的了。
这家伙往柜台处那么一趴,啥也与他无关了。
楚云清暗暗无语。
丫鬟绣儿已经打算走了。
“绣儿姑娘。”楚云清喊住她,问道:“这荷包,是顾姑娘让你送来的?”
他想的,是对方刚好能寻到自己,还送来了荷包。
绣儿笑了笑,道:“先生见楚帮主走的急,就让我在后边跟着。”
楚云清道:“那我方才吃了这么久,姑娘就一直看着?”
绣儿眨了眨眼睛,“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人吃饭的时候,不是享受,反而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呢。”
楚云清不免赧然。
“好了,荷包送到,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绣儿摆摆手。
“替我谢过顾姑娘。”楚云清抱了抱拳。
“先生让你喊她什么?”绣儿忽地说了句。
“什么?”楚云清一怔。
“不是顾姑娘。”绣儿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
绣儿笑了笑,转而道:“行了楚帮主,你现在吃饱喝足了,得空还是去看看艾百户吧。”
“小舟?她怎么了?”楚云清连忙道。
“她没事,只是她百户所里的一个校尉出了点事。”绣儿道:“听说跟钦天监有些关系,艾百户现在恐怕是焦头烂额吧。”
楚云清还想细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只是听先生偶尔提起过一嘴。”绣儿摆摆手,然后道:“能让先生留下过夜的男子,你还是第一个,所以有些规矩你得懂,这心啊要收一收。”
楚云清有些懵,这都哪跟哪啊?
绣儿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楚云清挠了挠头,“她是不是想多了?”
“也可能是你多想了。”燕长雨淡淡道。
“可我觉得,她话里就是那个意思。”楚云清道。
“那你怎么不想想,你凭什么?你配么?”燕长雨毫不留情。
楚云清听他这么一说,细想也是,京城里年轻才俊有的是,听这丫鬟的意思,顾眉舒都没留过男子过夜,那凭什么会留自己?
只能说,人丫鬟可能不是这么个意思,确实是自己多想了。
“对了,小舟。”楚云清一拍额头,“我还没问她怎么去百户所呢。”
说着,他冲出客栈,可这街上黑灯瞎火的,早就不见了那丫鬟的身影。
楚云清有些懊恼,想了想,还是打消了放声高喊的冲动。
20.坊间
楚云清觉得,自己目前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即便冒然前去百户所找艾小舟,也帮不上什么忙。
尤其现在还是深夜,倒不如让艾小舟好好休息一下。
所以,他返身回了客栈。
“小二。”楚云清坐下后,招了招手。
那边,本来收拾好了桌子,打算去打个瞌睡的店小二,一见他又回来了,顿时跑了过来。
“客官?”他这回的表情可不似之前了,有银子就是好说话。
“这两天,康乐坊的百户所,出什么事儿了?”楚云清倒了杯茶,直接问道。
教坊司所在的位置,离康乐坊不算远,相隔好像是两三个坊市的样子。
在京城这片地界儿上,莫说是这点距离,就是城东到城西,这消息,不消片刻就通达了。
店小二一听,愣了下,随即有些犹豫,“康乐坊百户所?”
那毕竟是锦衣卫的衙门,就算背后有人敢说些闲话,谁又真敢当着陌生人的面去说?
左右都是些熟悉之人,邻里街坊的悄悄说几句过过瘾罢了。
楚云清一笑,从荷包里取了一两银子,想了想,直接把荷包倒了倒,统共不到三两的碎银子。
“就这些了。”他用手朝前一推。
在京城里,三两银子属实算不得什么,但怎么着也是一个寻常吏员一月的俸禄了。对于打听一个人尽皆知的消息来说,足够了。
店小二犹豫片刻,还是没把银子推回去,这搭在臂弯上的毛巾往下一滑,就自然而然地将其盖住了。
等收回手的时候,桌上的银子就落在了袖子里。
“咳,那小的就将知道的,给爷说说?”店小二左右小心看了眼,拉开凳子,在一旁坐下。
楚云清脸色认真起来,朝前凑了凑,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
店小二清了清嗓子,以手半掩着嘴,压低了声音,“听说,康乐坊的百户所里,一锦衣卫家里出了事,一家五口,男女老幼,除了他自己侥幸逃出来之外,都被人杀了。”
楚云清一愣,“这难道...”
“灭门啊!”店小二说道:“这在京城里,是多少年没发生过的事儿了?灭人满门,得是多大的仇怨。啧啧,而且遭事儿的还是锦衣卫,您说,这下那些朝廷鹰犬,不得人人自危了?”
楚云清皱了皱眉,灭人满门,这事儿他熟啊。
可是,怎么着还接连能让自己给碰上了?
也不对,这一回,就跟自己没关系的,纯属是巧合了。
而既然出了这等事,也怪不得那叫绣儿的丫鬟说,艾小舟会焦头烂额了--似这等灭门惨事皆是大案,又事涉锦衣卫,多年不出这回就出在自己百户所里,她当然难辞其咎。
楚云清叹了口气,随口问道:“知道那锦衣卫叫什么吗?”
“这个知道,说起来,也是他名字有些怪,听了就记下了。”店小二笑了笑,道:“是叫莫要飞,对,是这个名字。”
楚云清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莫要飞?
本来以为这回跟自己没关系了,怎么到头了,还是能跟自己扯上些东西?
想到这里,楚云清的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您怎么了?”店小二一见他脸色,顿时小心起来,“你们,认识?”
楚云清听后,摇摇头,“不认识,就是一听了这名字,就下意识想,这是起了个什么倒霉催的名字。”
店小二松了口气,“嗐,可不是嘛。”
楚云清问道:“这灭门的细节知道吗?”
“细节?”店小二不解。
“就是经过。”楚云清道。
“这哪能知道啊。”店小二摇头,“咱又没能亲眼见着,都是听说来的。”
说着,他又补充道:“都是听说来的。”
楚云清点头,“知道是听说的,咱们这不也是闲聊嘛。”
说着,还给这看着是不太想说了,但明显有了谈兴的店小二倒了杯茶。
店小二轻咳一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咽下后,咂了咂嘴,开口了,“说来也是奇怪,听说这莫要飞就一锦衣校尉,严格来说,还不算是能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呢。平时就是跑跑腿,打听打听消息,看看马车当个车夫什么的,哪还能得罪什么人呢?而且还是得罪这种脾气一上来就灭人满门的狠角色。”
楚云清点头,适时附和一声,“说的倒是。”
店小二吧嗒了吧嗒嘴,“不过...”
“不过什么?”楚云清很有眼力见地发问。
“不过这坊间传闻里啊,是他得罪了钦天监。”说到最后,店小二一脸神秘和忌惮,仿佛是极怕隔墙有耳一样,声音压得很低。
楚云清眼神一眯,“钦天监?”
在那丫鬟绣儿之前提起钦天监的时候,因为他还不知道牵扯其中的锦衣卫是莫要飞,所以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在知道遇事的人是莫要飞之后,再听到钦天监,楚云清下意识便想到了那天傍晚,与他们冲撞了的那辆钦天监的马车。
彼时,马车上坐着楚环玉。
楚云清暗暗摇头,此事当然不可能是环玉做下的,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只是巧合而已。
店小二继续道:“知道钦天监吧?那里边可都是大人物,要说夺人生死,灭人满门,那倒真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儿。”
“这话怎么说?”楚云清道:“那里边,不都是求仙寻道的方外之人么?”
“狗屁!”一说起这个,店小二这脸色可就变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好像是忘记了方才的害怕一般。
“就那些吃喝嫖赌的肥猪,也配叫方外之人?”这家伙一脸不屑,唾沫都飞出来了,“一个个吃得肠肥脑满,脖子比腰还粗,求什么仙,寻什么道,饭桶大仙?茅房通道?”
这店小二也是个粗鄙之人,性子挺直的。
楚云清忍不住笑了笑,问道:“我对这些高人还真没见过,只是听说过一点传闻。”
“听你这口音,就不是咱们京城本地的。”店小二道:“听的都是些炼仙丹的神仙传闻吧?”
楚云清点头,事实上,艾小舟就是本地人,却也没这么说起过钦天监的这些,嗯,肥头大耳的胖子们。
“钦天监的名声,就是被这些蛀虫弄坏了,像那清净门的叶乘风叶主事,人家才是真正的谪仙人。”店小二摆摆手。
“叶乘风?”楚云清想到了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这一下,从这店小二的前后话里,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市井消息,坊间传闻了,还真是有假有真,孰真孰假全靠感官。
此前,艾小舟与自己说过叶乘风,消息来源于锦衣卫搜集调查而来的情报,当然要比这店小二的话靠谱。
而且怎么着,这叶乘风也跟谪仙人沾不上边儿。
楚云清当然相信艾小舟。
当下,他忍不住摇头失笑。
21.新一
“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店小二见楚云清发笑,顿时疑惑道。
楚云清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高兴的事情。”
店小二有些不悦,“我怎么觉得,你分明是在笑我?”
“怎么可能。”楚云清肯定否认。
店小二问道:“难不成你们认识?”
“谁?”
“叶乘风啊。”
“不认识,堂堂谪仙人,我就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么能认识这等人物?”
“这倒也是。”
店小二点着头,虽然心里觉得有道理,那叶乘风毕竟是风流潇洒,飘逸如仙的人物,眼前这个掏空了荷包也不过三四两银子的人,莫说认识这等人物,便是见上一面都难。
可虽是这么想,但这心里,又总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店小二看着面前这张英朗而透着诚恳的脸,觉得这该是个忠厚的,不会骗人。
所以,他选择相信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店小二,锻炼出来的眼力。
“还有呢?”楚云清问道。
“什么?”店小二下意识道。
“那个莫要飞的后续啊。”楚云清道。
“噢,那个啊。”店小二略微想了想,回到正题,“也不算是什么后续吧,就是前几天傍晚,有人瞧见那莫要飞赶着锦衣卫的马车,跟钦天监的马车撞了。”
楚云清神情一呆。
店小二见他表情,笑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你这般表情,在这京城里冲撞马车,尤其还是锦衣卫跟钦天监的马车撞了,这还是头一遭呢。”
“然后呢?”楚云清问道。
“听说莫要飞有个习惯,总喜欢吃康乐坊市口那家的驴肉火烧,估计那晚上也是想吃了,才跟人撞了马车。”店小二说道:“当时是没什么事儿,各自都走了,可当晚,莫要飞家里就出了事,你说,这事儿能不巧么?”
“当晚?”楚云清皱了皱眉,也就是自己住在艾小舟家里的那晚。
仔细想想,第二天艾小舟直接随自己去了国子监,然后去了教坊司,根本没来得及去百户所。
而且,就算有锦衣卫想通知她,也不知她的行踪,这也就难怪他们都没有得到消息了。
“可不是当晚嘛,钦天监里的那些‘神仙’,做事可不会隔夜。”店小二嘲讽一声。
“此前,难道还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楚云清问道。
“当然,好几回呢,都是得罪了钦天监里的那些方士,才闹出了人命。”店小二道:“不过灭门,这倒还是第一回。”
楚云清不免沉思,彼时坐在马车上的人是楚环玉,也就是说,像店小二这般流传的消息里,便认定坐在马车里的人,就是钦天监的方士,也就是凶手或者说指使之人。
但他还是相信楚环玉的,他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做出这种事,哪怕多年未见,上一次见面中,对方还是一如当年,他的眼睛里还有温暖与纯良。
是巧合,还是嫁祸?楚云清想到了那个赶车的车夫,对方当时瞥来的一眼,阴冷而透着寒意,那绝非是等闲之辈。
要说怀疑的人,此人才更值得怀疑。
或许,这件事情应该去问一下楚环玉。
店小二在喝茶。
楚云清给他续上。
店小二很是满意,从前都是他伺候别人,今儿还是第一回有人给他倒茶。
所以,这小子的话不由就多了一些,“要我说啊,那幕后黑手,就是马车里的人,肯定是因为莫要飞冲撞了一下,心生怨恨,当晚就动了手。”
楚云清问道:“那现在,知道马车里的是谁了吗?”
“怎么不知道,听说是国子监里一监生呢。”店小二讥讽道:“就这还是要科举的监生?跟钦天监扯上关系,能是什么好东西?”
楚云清眉头一皱,一方面是因这语出不敬的店小二而不悦,一方面是没想到,这件事已然跟楚环玉牵扯上了关系。
而且,这般速度实在太快了些,怎么这么快就确定了那晚的马车,还知道了马车里的人是谁?
“这案子进展倒快,这么快就锁定凶手了。”楚云清随口道。
“可不是嘛,办案的可是艾百户。”店小二道:“那可是位能办案的锦衣卫,也就是康乐坊百户所新上任不久的百户。”
楚云清第一个反应,就是艾小舟之所以这么快找上楚环玉,就是因为自己跟她提及了那晚的事情。
他突然有些着急,怕这两人的脾气遇上,会发生冲突。
但楚云清理智尚在,问道:“那这事儿该是跟国子监有关啊,怎么传的是钦天监?”
“马车是钦天监的,而且,据说那监生也跟钦天监不清不楚的。再说了”店小二这回又小心地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钦天监这些年太狂了,各大公门都不忿着呢,这不得寻个由头,找找麻烦?”
“那现在,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楚云清问道。
“锦衣卫要传人问话,国子监不让,然后锦衣卫就直接去了国子监,听说是问了点情况吧,现在是在找那辆马车和那个赶车的车夫。”
店小二道:“是了,那晚还有个车夫,不过说起来,那个莫要飞是给谁赶车的?”
楚云清不想听他瞎扯淡,“莫要飞有没有记住凶手的特征?比如有没有画像之类的,或是指认了那名学子?”
“这倒没有。”店小二摇头,“没听说过。”
楚云清又问,“听你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那被怀疑的学子叫什么?”
店小二一愣,又是摇头,“哎,这还真没听说过,咱们也纳着闷儿呢。”
楚云清心底一松,想来这是艾小舟为了照顾楚环玉,而封锁了消息。
这样的话,楚环玉的名声便不会受损,而事情,想来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可能并不多了。
对面,这店小二不由问道:“客官,您这问得可是细啊。”
楚云清笑了笑,“这不是夜里无事,随便聊聊嘛。”
“我看可不像。”店小二摇头道:“之前听那姑娘好像提过一嘴,没听清,但您跟这事儿,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没有。”楚云清喝了口茶。
店小二还想抖机灵。
楚云清却将茶碗一扣,“天不早了,该睡了。”
说着,身子朝后一仰,双手这么一揣,闭上眼就睡了。
“嘿。”店小二一瞧,无奈挠头,也去别地眯着了。
……
次日,天刚亮了没多久,楚云清便醒了。
而店里,店小二已经打了热水,把客栈的门板拆下,然后擦拭起桌子。
楚云清抻了个懒腰,门外街上,已经隐约有了小贩的叫卖声。
热气腾腾的包子、油条、炸糕、火烧、豆脑儿等等。
冬日的天,明的有些晚,街上却有了行人。
“客官,要不要吃碗面?”店小二招呼一声。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你与我说说去康乐坊的路,我过去吃。”
店小二一愣,惊讶道:“您昨晚打听百户所的事儿,该不会真是要去那的吧?”
楚云清点头,“没错,是得过去。”
店小二一听,将毛巾一搭,连忙过来,小心朝门外看了眼,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您跟锦衣卫有关系?”
“算是吧。”楚云清道。
“那您不知道去康乐坊的路?”店小二有些疑惑。
“第一次来。”楚云清一笑,“外乡人,你能看出来。”
“听我一句劝吧,可别跟锦衣卫扯上关系。”店小二叹了口气,“算了,咱也不问您跟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也不多说。”
说罢,他就给楚云清指了路,然后转身去擦桌子了,看样子,是彻底没了谈兴。
楚云清心里笑了下,然后冲这店小二一抱拳,道:“多谢兄弟了。”
他将雷劫剑的布囊往身上一背,紧了紧大衫,跨出门去。
身后店里,那店小二瞧着,摇摇头,觉得这该又是个跟锦衣卫有了牵扯,且很可能是有些恩怨的江湖人了。
他心里对这莽汉的观感还是不错的,可是,甭管是什么人,但凡跟锦衣卫扯上关系,那可就得敬而远之了。
……
京城的清晨,属实要比太渊城热闹多了。
天刚亮,街上叫卖的声音已渐渐多了起来。
楚云清揉了揉肚子,别看现在真气匮乏,气血也后继无力,可就像是一口井,只是暂时供不应求,但井底的泉眼依旧在往上冒着水,哪怕水量很少。
所以,楚某人的饭量还是不减的,换在渊行帮里,这时候,自己已经吃上肉包了。
但现在,昨晚打听消息花光了银子,身上身无分文,只能闻香而叹,望饭欲穿。
饭菜的香气,随着热气飘散,楚云清加快了脚步。
“老夫竟突然心生感慨。”蓦地,燕长雨开口道。
昨晚上他一直没有出声,楚云清只当他是虚弱的很,今后要减少露头的次数,但终究还是觉得身边太安静了些,尤其还是现在这个时候,自己一个人饿得很,也有些尴尬。
此时听了他出声,楚云清也算是能稍稍分分心神。
“前辈有何感慨?”他问道。
“得亏老夫现在是一剑灵,没有实体,不然跟在你小子身边,还不得饿死?”燕长雨笑道。
楚云清一噎,觉得更尴尬了。
“其实你想吃上饭也容易啊。”燕长雨道:“去大街上耍个把式,也能混几个铜钱,买几个饼子是够的。”
“前辈还有闲心消遣我?”楚云清哼了声。
“这不是觉得你有些可怜么。”燕长雨淡淡说了句。
楚云清没再理他。
康乐坊很快就到了,顺着那店小二指的路,他径直来了百户所里。
值守的锦衣卫对楚云清还是有些印象的,一听他来找艾小舟,就答应帮忙通报一声。
艾小舟很快就出来了。
有些不同往常的是,她不再是常服打扮,而是穿上了黑底金纹绣边的飞鱼服,头戴官帽,腰挎绣春刀,腰身扎地紧紧的,干练而肃杀。
只不过,相较前天来说,她脸上竟可见疲色。
“你醒了?怎么事前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过去接你。”艾小舟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没事了吧?”
“我还好。”楚云清点点头,“其实昨晚就醒了。”
“没事就好,走,进去说。”艾小舟侧身道。
因着就在百户所门前,且身着官服的缘故,艾小舟所表现出来的,没有往日那般亲近。
但当进了班房以后,关上门,艾小舟便又是从前那个透着古灵精怪的样子。
“在教坊司睡得可还舒服?”她瞥了楚云清一眼,还故意绕到他身侧,在他肩膀和后背嗅了嗅。
楚云清不免赧然,“就躺在那,人事不省。”
“躺着不动,你这不还省力了?”艾小舟笑了笑。
“你可别打趣我了,这回可是亏大了。”楚云清瞧见了桌上的糕点,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拿着吃。
艾小舟却是拍了他手一下,“什么亏大了,你该不会真在那做什么了吧?还是顾眉舒对你做什么了?”
“都不是,你想到哪儿去了。”楚云清摇头道:“这回是让劫雷给阴了。”
“还是劫雷?”艾小舟一皱眉,“是不是燕长雨那老混蛋搞的鬼?”
“你这小丫头,真当老夫是死的不成?”燕长雨的声音出现,有些恼怒。
艾小舟故作惊讶,“诶?他怎么还在?”
楚云清苦笑一声,然后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艾小舟听着,锁起的眉间就一直没有放松。
听完,她不由看了雷劫剑一眼,道:“你说这把剑现在成了废铁?”
楚云清点头,“算是如此。”
“也就是说,这老家伙现在没本事了?”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还未回答,燕长雨便道:“怎么,是对老夫起了什么歪心思?”
艾小舟道:“那倒不会,您毕竟是前辈嘛。”
燕长雨冷哼一声,“别以为没了劫雷,老夫就真没了能耐。”
“这当然,晚辈可不敢造次。”艾小舟附和一声。
她想的,是事情若真是如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一个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一个是只有几分灵智还未开化的灵物,哪个动心思之后更难对付,可想而知。
楚云清已经开始大口吃糕点了。
“瞧你饿的这样。”艾小舟道:“该不会顾眉舒连饭都没管吧?”
“这小子是被人赶出来的。”燕长雨适时补了一刀。
艾小舟当即就怒了,“好个顾眉舒,竟然还敢赶人,我这就去找她理论!”
她话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却没什么动作,因为她跟顾眉舒知根知底,知道这背后肯定是有一段故事的。
果然,楚云清开口了,“其实也不怪顾姑娘,是我言语不当,闹了误会。”
22.涉及
艾小舟一听,就拉开椅子,在一旁坐下了。
“说出你俩之间的故事。”她腿一翘,嘬了口茶。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便将自己醒来寻不到青璇小斧,又见顾眉舒在自己房中,还拿着青璇小斧,所以自己心急之下,说了重话,然后顾眉舒生气,差人赶自己的事情说了。
包括之后,自己去了客栈,没银子付账,顾眉舒的丫鬟送去荷包解围一事。
艾小舟听后,不由哼了声,“顾眉舒虽是教坊司的女掌柜,可她还是织云楼的高徒,你觉得她真能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这话不论是对哪个女子说,都是侮辱,没当场打你耳光就算给面子了。”
楚云清也点头称是。
“我问你,她是不是很漂亮?”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好歹是把糕点咽下去,勉强填了个半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这个。”他说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艾小舟放下茶杯,道:“不算什么大事。”
楚云清一愣,“这还不是大事?”
“没捅破天,就不是大事。”艾小舟随口道。
“你没照过镜子吧?”楚云清问道。
“什么意思?”艾小舟不解。
“你现在可是一脸疲惫。”楚云清道。
艾小舟下意识摸了下脸,然后无所谓一笑,“都是装出来的,给外人看的,要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办案用心呢。”
楚云清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女人最擅长的就是骗人。”艾小舟微笑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那你认真跟我说,事情复杂么?”
艾小舟刚要开口,他又道:“毕竟,事涉环玉,而且还是灭门的要案。”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这案子,如今外面的传闻,都说是有着钦天监为靠山的国子监学子,被冲撞后心生怨恨,连夜雇凶报复。
毕竟,国子监的这些监生普遍出身望族,有钱有势,而且嚣张跋扈的多了去了,这很附和事实,这等事一传,根本不用证据,多少人都信。
况且,受害的还是锦衣卫,素来说拿谁就拿谁,抄家灭户,朝廷鹰犬,名声臭不可闻。如今跟钦天监杠上,那不更有看头?”
艾小舟说着说着,就有些愤愤起来。
楚云清问道:“那有什么进展么?”
“你弟弟那晚,一直待在国子监,他是没机会动手的。不过若是买凶杀人...”艾小舟说道:“另外,那个车夫已经死了,尸体是从一枯井里捞上来的,毒杀身亡。”
楚云清问道:“那莫要飞呢,他有没有跟凶手照过面?”
艾小舟反而问道:“你是不是给过他一张破障符?”
楚云清一怔,随即点头,“对,我刚来的那日,下马车的时候给他的,让他给家里小孩儿。”
“就是那张符救了他一命。”艾小舟语气微沉,“其实出手之人是方士。”
“障眼法,不是,用幻术杀的人?”楚云清问道。
“差不多,应该说是莫要飞一家,是在睡梦中死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更没有中毒迹象,莫要飞也说过,他是半夜被烫醒的,就是那张还在他口袋里的符纸着了。”
艾小舟说道:“他说,回家忘了符纸的事情,没给孩子戴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家人已经醒不过来了。”
身为锦衣卫,因为随时都可能被抽调,而且也可能遭到那些罪臣党羽的报复,所以穿衣而睡几乎是本能。
楚云清沉默片刻,问道:“那他人,现在在哪?”
“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艾小舟道:“现在案件跟钦天监有了关系,上面的人已经过问了,而作为唯一的生还者,还是当事人,得保证他的安全。”
“如果真与钦天监有关,锦衣卫敢调查吗?”楚云清问道。
“敢不敢的,面子上的事情总得做了吧。”艾小舟轻笑一声。
楚云清问的不仅仅是指挥使司衙门,而艾小舟的回答,也是一语双关,两人依旧默契。
“依我看,这件案子虽然牵扯到了环玉,但很可能,真正要针对的人,并不是他。”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问道:“你的意思是,环玉在京城的那些朋友?”
“不愧是楚帮主。”艾小舟笑了笑,然后道:“你这弟弟隐藏的很深,连锦衣卫都调查不出什么,这在京城里很不寻常。而一般来说,在这京城里,连锦衣卫的情报都轻易调查不明的,可能就只有三个地方。”
“哪三个地方?”楚云清问道。
“清净门、钦天监、宫中大内。”艾小舟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
艾小舟解释道:“清净门是当今天下方士之首,被征召入宫;钦天监为圣上炼制长生不老药,道理相同;至于宫中大内,乃天子所居。这三处地方,若无皇命,皆是查不得,不能查。”
楚云清道:“所以,你怀疑环玉跟其中有所牵扯?”
“清净门超然物外,还未听说过参与官场或是朝堂,当然,你跟那位叫顾禾的恩怨,不在此列。”艾小舟说道:“楚环玉坐的是钦天监的马车,与其必然脱不开关系,但我的怀疑,是在皇宫大内。”
楚云清笑了笑,“你该不会觉得,他是陛下的人吧?”
艾小舟摇头,“除了陛下,可还有太子和二皇子呢。”
楚云清一愣。
“别忘了,二皇子,就在国子监就读。”艾小舟平静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
他知道艾小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而顾眉舒是太子一系的人,对于太子来说,对二皇子那边的事情,也一定有所知悉。
寻常地主士绅家里,两兄弟手下还各有心腹呢,更逞论是皇家之中。
那么,二皇子在国子监读书,自家弟弟同样在国子监,他们两人能结识甚至交好,并非没有可能。
楚云清一时心有些乱,换在平常,他或许还会为此替楚环玉高兴,可现在,若事情真是如此的话,那此次事件所针对的,很可能就是二皇子。
而出手的一方,很可能就是太子,也即是,这一回,可能涉及进了更深的党争之中。
楚云清当然不想让楚环玉牵扯进去。
“我想去找他谈谈。”他说,“有机会吗?”
艾小舟轻轻一笑,“那就太好了。”
23.羡慕
艾小舟这回没换衣服,出行时便是那身飞鱼服打扮,英姿飒爽,清冷若霜。
楚云清在街口买了几个驴肉火烧,边吃边走,又买了肉饼和豆汁儿,用竹筒装着的豆汁儿,真是够味儿。
“你不吃啊?”他随口问道。
艾小舟摇头,“吃过了。”
其实,她是吃不下,这件案子事涉钦天监和国子监,又是发生在她康乐坊,偏偏还有人活下来了,上头给的压力很大。
正如跟楚云清说的那样,她起初就不觉得,这会是什么恩怨报复。
因为莫要飞是百户所的人,坊内坊外都知道,这人是京城的老油子了,为人处世油滑的很。地位不高不低,终究是沾着锦衣卫的名头,他这一滑起来,三教九流就能交到不少朋友。
所以说,莫要飞算是京城里半个包打听,那这种人,深知人脉的重要性,更知道谁是惹不起的,要说有仇家,不太可能。
至于能灭门的仇,那就更不可能了。
因此,艾小舟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是楚环玉杀人,更不会是什么的‘钦天监的高人被冲撞了马车,所以事后报复’这种谣言。
这是圈套,党争之内的勾心斗角。
在她所想的时候,楚云清已经喝光了豆汁儿,吃光了肉饼,又盯上了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
且这家伙已经过去要一屉了。
艾小舟不免皱眉,“咱们是要去办案的。”
“我知道。”楚云清随口答道。
包子摊的老板一见艾小舟这身锦衣卫打扮,顿时拘谨起来,便连摊位上的其他客人,也不似先前般随意。
艾小舟并未在意,问道:“你不着急楚环玉么?”
“着急。”楚云清拎着包子,道:“但我觉得,要是没吃饱,什么事都做不了。”
艾小舟便依他,然后去付了银子。
楚云清一边走,一边捏着包子吃。
虎背熊腰的一大汉,路上这么吃包子,可着实引了不少人注目,不少人都笑着看。
艾小舟眉头微皱。
楚云清打了个饱嗝。
“你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燕长雨此时出声。
“自家人知自家事。”楚云清淡淡道:“现在亏空的厉害,若我不吃饭填饱肚子,这劫雷就得吃我,要我的命。”
燕长雨闻言沉默。
楚云清用驴肉火烧送的糙纸擦了擦嘴,他此时心里想的,既有燕长雨之前所说的那个办法,也就是用御气雷化来逆向转化劫雷,还有就是唤醒小辅助。
因为御气雷化是玄术,这等神通不是那么好逆向施展的,稍有不慎走火入魔倒是其次,最怕坏了经脉或是丹田气海,对自身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那样,本就天赋平平的他,可真就没了翻盘的机会。
只有从天而降的真气,才能给自己延缓之机。
最好,是庞大到一口让这劫雷噎住,然后自己才能趁此逆转。
但这种事情,楚云清自不会与旁人去说。
有些东西,与其诉说,不如自己默默承受。
就如他现在这般,连走路说话,其实都要用上力气。
……
国子监就在眼前,今天来的晚些,学子们早都进去上课了,外边街上的人不多。
尤其是前两天这边还来了锦衣卫,更是没有多少人从这走了。
艾小舟上前,递上腰牌,国子监的值守根本不敢阻拦,进去通报一声,马上让路。
楚云清也得以,第一次进来国子监。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置身此间,总觉得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他起初不明,后来才知,是因为自己也一直想要读书,而这里是最高的学府,他羡慕,又遗憾于自己不能在这自由进读。
国子监中,路上有偶尔经过的学子,或结伴同行,或独自拿书。他们年轻,带着朝气,说说笑笑,谈吐从容,且不说为人品行,单是这份气质,就足让人自惭形秽。
此时冬日渐深,百树凋零,梅花凌寒盛开,假山旁便有一片梅林,雪白干净,幽香扑鼻。
楚云清站在这里,一时驻足。
“怎么了?”艾小舟看他一眼,笑道:“该不会也像那些酸儒书生一样,有诗情而发?”
楚云清摇头,也是笑了下,“只是突然觉得,我本该也是如此的。”
艾小舟一怔。
“读书识字,出人头地。”楚云清说道:“我也该在这里就读,光耀门楣。”
“你像是读书人么?”艾小舟瞧了他一眼。
“我原先,其实没这么壮的。”楚云清低头看了眼自身。
修炼外家之人,气血充盈,多是强壮的汉子,而他又有小辅助加深,四十年精纯气血,体格难免魁梧。
“那你到底羡慕的是人家能读书,高中状元风风光光,还是羡慕人家体态文弱?”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一愣,道:“我...”
他一想来,竟是哪个也不羡慕。
读书?他从小就不喜欢读书。
文弱?男子汉就得顶天立地,瘦瘦弱弱的样子,像是没吃饱饭,毫无精气神可言。
羡慕什么?
楚云清张了张嘴,他羡慕的,或许只是读书人能有机会,在国子监这等地方读书吧。
他四下看了眼,是啊,就是这样幽静而美好的环境,有假山,有池塘,干干净净的,充满着儒雅和书卷气。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艾小舟忽然道。
“什么?”楚云清有些疑惑。
“他们也会羡慕你啊。”艾小舟说道:“这些书生嘴上说着不屑江湖,可心里,不知道多想成为那般潇洒的人儿呢。仗剑江湖,驰骋天涯,快意恩仇,一言一语皆是故事,如何不让人羡慕?”
“是么。”楚云清还是第一次听说。
出入江湖,一身风霜,竟也会有人羡慕。
艾小舟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别瞎琢磨了。”
她说,“来个国子监,就自惭形秽了?那你要是去了皇宫,还不得走不动道儿?”
楚云清笑了笑,“那是我见识少了。”
艾小舟琼鼻一挺,“莫慌,等日后我带你到处瞧瞧,给你开开眼界。”
楚云清深吸口气,“好啊。”
自信,好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而之前的那般羡慕或是自惭形秽的感觉,也终于淡去了。
24.镇压
“想不到你还会作诗。”楚云清说道。
“什么?”
“就你先前说的那句。”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艾小舟笑了笑。
楚云清也是一笑。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是这样的,他想着,看着身边的娇小身影,对方负手走着,如此明媚,就如冬日里的暖阳,一如初雪。
心底,突然有一股久违的感觉弥漫开来。
楚云清有一瞬的错愕,转而便是喜意,来了!
四肢百骸间,如下了一场甘霖,犹如活水引动,先是丝丝薄雾,然后是凝聚的雨滴,继而就是落下的倾盆大雨。
楚云清站在了原地,他的丹田气海在翻腾,却无丝毫不适,而是阴云遍布,真气如雨。
劫雷在闷吼,雷池中湛蓝浮掠,似要将这股突然出现的真气吸收或是镇压。但这股真气实在是太过强横,明明不多,却成反扑之势。
楚云清低沉道:“帮我护法!”
一旁,刚待问些什么的艾小舟神情顿时一凛,也不问,直接在他三步外站定,手掌已然按刀。
楚云清沉心静气,御气雷化之法运转,周身气机晦暗莫名。
而本是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有阴云飘过,凛冽的北风过境,隐隐呼啸,好似一场冬雨将来。
艾小舟抬头看天,继而看了一旁闭目无声的楚云清一眼。
她竟感觉到了一丝相通的天地气机。
此时,国子监里的学子一瞧快下雨了,皆是抱着书本往回走。
天空中阴云碰撞,方有沉闷雷声,闪电一瞬,雷声继而大作。
神都之上,整片天空皆是晦暗一片,若有修为功参造化之人,望天可见,沉沉云层之后,便有一方青冥,如洞旋一般,更像是一只俯瞰人间的巨大瞳孔。
皇宫之中,九层阁楼上,一道中年身影推窗抬头,双目黑白转化,霎时双瞳皆是刺目白芒。
他一身八卦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半边灰白半边黑润的长发恣意飘扬。
世上有无仙人,有无仙界?这谁也不知。
但此时,天象诡异,却仿佛给一些人打开了一扇窗。
“老夫没有错!”中年人双目流血,神情却是喜若癫狂。
背后阁楼殿中,三名年轻人跪坐席上,此时闻言,皆是低头行礼。
其中,顾禾秀发挽做道髻,穿的却是一身天青色的绸衫,犹如女冠,又像是做男儿打扮。
她神情淡淡,远没有在太渊城地牢时那般有情动。
……
却说楚云清这里。
外面电闪雷鸣,头顶乌云,他浑然不知,此刻全部心神皆在气海中的劫雷之上。
御气雷化的法子是顾禾教给他的,听燕长雨的语气,这也是了不得的法门,他本意是要逆转劫雷,化为己用真气,可真当用起来,却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劫雷是天上之物,不是凡人能够染指的,更别说是将它化作人力。
楚云清觉得很痛,自丹田而生,弥漫全身,犹如血肉撕裂一般。
但燕长雨进了国子监就没了声息,他现在谁也指望不上。
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要么是借着小辅助从无到有的这股真气,打开劫雷上的一个缺口,要么,就彻底妥协,继续让劫雷安稳盘踞,换得自己一段时日的舒服。
其实这样也不错,毕竟有小辅助,今后自己未必没有顺心意的机会,那照样可以激发小辅助,换来气血或真气。
但楚云清心中隐隐有所觉悟,可能这一回的放弃,就代表了以后,自己都将会是劫雷的养分,从此再不能翻盘。
甚至,就连小辅助,都会就此沉寂。
楚云清不敢去想,也不能去赌。
在这两相博弈,千钧一发的挣扎之中,他突然分心遐想,想到了之前看过的话本里的一句话。
向死而生。
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可真当事到临头了,又很难做到。
能永远坚持自己的,又有几个呢?最后当一次孬种,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霸王,王八,还不就是一念之间?
楚云清忍不住笑了下。
霸王之所以是霸王,就是因为他没有怂过,哪怕一次,也不会低头。
顶天立地,堂堂正正,这才是习武之人。
楚云清觉得自己还不算是这样的人,但他总要成为这样的人,总要做到无愧于心。
人不能让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楚云清从未有一刻像这般念头通达,他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剧痛在蔓延,他的嘴角都溢出了血迹,但他仍是运转着御气雷化的法门,甚至分心之余,同时搬运起金光罩的功法。
真气、气血,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时圆润如一,动静一致。
气海中,如汪洋一般的劫雷竟有了松动,那片雷池,竟也摇摇欲坠般出现不稳。
与此同时,楚云清体内涌现出一股更为磅礴的后继之力,这是因他方才的决断,小辅助带来的馈赠。
原本在劫雷下堪堪抵挡,似要被吞噬的真气,登时澎湃如山海一般。
劫雷在嘶吼,犹如生怒,仿佛雷海中盘踞着一尊雷兽。
真气涌动,气血呼啸,山海汹涌而来,跃动如鲸。
两者相撞。
楚云清吐了口血。
“你没事吧?”艾小舟连忙过去,想要扶他。
楚云清摆手挡住,内视之中,此时丹田气海已然恢复平静,但劫雷虽然还在那,却犹如被无形束缚一般。
先前只是冒泡儿的泉眼里,汩汩流淌出澄净的泉水,慢慢填充着丹田。
但楚云清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他需要长时间地以御气雷化的法子来转化劫雷,甚至还有他另加上的办法--用金光罩的法门,来借助劫雷熬炼自身。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仍需要不间断的修行。
“暂时压制住了。”看着艾小舟满是担忧的眼神,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长松了口气。
楚云清擦了擦嘴角血迹,“走吧,去找环玉。”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艾小舟问道。
“没关系的。”楚云清笑了笑。
……
楚环玉没有在上课,或者说,自从出事之后,他就没有去学堂里了。
几番打听,当楚云清和艾小舟找到他的时候,发现这人竟然在国子监后院的花圃里。
楚环玉在插花。
25.天生丽质
插花是那些富贵小姐们喜欢玩的,雅致、安静,还暗藏端倪,总可分出高下。
她们还喜欢话本故事,爱情小说,总是要婉转曲折,挠人心肠才行。
可一个大男人插花,这就很难见了,而且还是国子监的学子。
现在是冬天,本该百花凋零,可这花圃里却犹如春时夏日,姹紫嫣红一片,颇为奇异。
小桌旁,楚环玉的神态很是认真,他小心地拿着修剪好的花枝,放进有水的净瓶之中。
楚云清和艾小舟的脚步声,似乎毫不能让他有所注意。
“都是西域奇花。”艾小舟四下瞧了眼,说道。
楚云清不解,他见识有些少。
“若是我中原花卉,此时早就枯萎凋零了。”艾小舟解释道;“唯有这些来自异域的奇花异草,以特殊肥料土壤培育,方能在这般严冬里,如夏日般绚烂盛开。”
“艾百户倒是见多识广。”楚环玉放下手中的小剪刀,看过来。
楚云清皱了皱眉,虽说他对插花并无反感,可心里,却认为楚环玉乃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的,怎可将时间荒废在这些女子所爱上?
更何况,堂堂男子汉,像女人那般对待花草,着实让人觉得别扭。
“哥,你来啦。”楚环玉笑道。
楚云清收拾心情,点头道:“方才去学堂找你,牧先生说你可能在花圃这边。”
“此地花圃,是二殿下令人栽植的。”楚环玉道:“特意托了走西域那边的商贾朋友,寻的这些花花草草,培育料理起来颇为费心,我这几日无事,便常来看看。”
楚云清和艾小舟相视一眼,均是一怔。
不是因为这些花草,而是因为楚环玉随口便说出了二皇子,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就好像是,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不必问,随口闲谈时,就会提及到。
“你知道我们今天的来意?”艾小舟问道。
楚环玉笑了笑,然后伸手虚引,“要不坐下说?”
一旁还有一张茶桌,不大,一个茶盘,一壶茶,几个倒扣的茶杯而已。
楚环玉先坐下,给两人冲了下茶杯,然后倒了杯茶。
茶水尚热,热气氤氲,冲泡出清淡的茶香。
“贡茶?”艾小舟略有惊讶。
“的确是宫里来的。”楚环玉说道。
“看来你跟二皇子的关系,当真不错。”艾小舟抿了口茶。
楚环玉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这一次倒是与上一次不同,他跟艾小舟三言两语之间,还没有呛声起来。
其实也是,楚环玉毕竟是有城府之人,对这位调查自己的锦衣卫其实早就有所知悉,只不过上一次有楚云清在,久不见面,被这位兄长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艾小舟针锋相对,步步紧逼,才以致失态。
这回是不同了。
楚环玉端起茶杯,吹了吹,送至嘴边。
这时,他听到楚云清说,“环玉,为兄有些痛心啊。”
“为何?”楚环玉一愣。
楚云清拉着椅子,稍稍凑近了些,仔细瞧着楚环玉的脸,说道:“你是不是还涂了胭脂?”
楚环玉刚抿了口茶水,就被呛了一些,放下茶杯直咳嗽,脸色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羞的,通红一片。
他指着近在咫尺的楚云清,半晌说不出话来。
艾小舟也忍不住大翻白眼。
楚云清坐在那,喝茶不语,只是这目光,有些奇怪地瞧着楚环玉,像是探究什么。
“哥,你幽默了不少。”楚环玉磨了磨牙。
楚云清皱眉道:“你瞧瞧自己,还像个读书人么,在这儿摆弄花草,玩些女子闺下的玩意儿,竟然还涂了胭脂妆容打扮,你说,你想干嘛?”
楚环玉听了,是又羞又气,他一把抓住楚云清的手,在楚某人愣愣的表情下,在自己脸上用力摸了两把。
“你看看,自己手上可曾沾了胭脂?”楚环玉脸色红红的,眼眶也气得发红。
他的脸上,还因方才抓着楚云清的手,用力摸的那两下,而被粗糙的手指刮出了红印子。
楚云清一时也是心头大窘,方才手指上的触感,对方脸颊竟是柔软如棉,真像是女子一般。
可是让他羞得厉害。
当下,楚云清搓着手,呐呐不知言语。
艾小舟见这兄弟两人,也颇为无语。
楚环玉气得胸口起伏,眼睛直瞅着楚云清,薄唇咬得紧紧的。
楚云清则是有些不敢去看对面之人,觉得自己方才言语不当,确实有些伤人。
“是为兄孟浪了。”他半晌才道。
楚环玉哼了声,道:“我知道你今天不是来看我的,是为了案子来的,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杀人,背后之人是不是二皇子吧?”
“我...”楚云清有些烦闷,明明是好端端的事情,怎么就因为自己一时嘴快,而又像是吵架一样呢。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
“好了,弟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还是说正经事吧。”艾小舟道。
一听这话,楚环玉就不高兴了,“这是形容女子的吧,当我没读过书?”
艾小舟也是冷哼一声,“适可而止就行了,纠结此事作甚?”
楚环玉瞧她一眼,微微一笑,“艾百户不愧与我哥共历生死,你们二人比亲兄弟还好兄弟,不如义结金兰?”
艾小舟咬了咬牙,老娘是要当你嫂子的,你竟要我跟你哥义结金兰,当他兄弟?
楚环玉神情之中不减冷笑,针锋相对。
楚云清头都大了,觉得这怎么又跟上一次一样了,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
都怪自己,他抚了抚额。
“环玉,是这样,小舟这几天也的确为此事操心,我们当然都是相信你的。”楚云清斟酌道:“但此事真相究竟如何,咱们还需查明,只有这样,才能还你一个清白,还被害之人一个公道。”
楚环玉闻言,坐好后,掸了掸衣衫。
沉默片刻,他说,“你们的怀疑,应该是‘我是二皇子那边的人,而此事看似是陷害于我,实则是在针对二皇子’吧?”
楚云清点头,“那是否有这个可能?”
“可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是二皇子一系的人?”楚环玉轻笑一声,“就因为我俩都在国子监,是同窗?”
26.冬雨
听了楚环玉的话,楚云清和艾小舟不由相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当下,楚云清直接道:“那你难道不是二皇子一系的人?”
楚环玉喝了口茶,然后道:“不是。”
“我们是想帮你。”艾小舟道,她对楚环玉的话,还是不信。
楚环玉看她一眼,继而看向楚云清,“兄长信吗?”
楚云清皱了皱眉,然后点头,“我信。”
楚环玉笑了,笑得轻松而开心。
艾小舟忍不住看了楚云清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她转而问道:“既然你不是二皇子的人,那这花圃你怎么解释?”
楚环玉道:“我虽然不是他那一系的人,但与他还算有些交情,况且这花圃,也并非交给我打理,只是我借故过来安静两日而已,不算什么的。”
楚云清说道:“之前我与小舟的怀疑,的确是担心此事涉及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怕你沾上这摊浑水。”
太子素来势大,而二皇子年纪渐长,皇帝如今醉心长生之道,朝堂中有不少人起了心思,都在试着接触二皇子,成一派系。明争暗斗虽还未明显,却已有汹涌暗流。
这等局势,隐隐已然扩张开来。
楚环玉闻言,点头道:“起初我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把我当成二皇子一系的人了。”
“后来呢?”楚云清问道。
“什么都没查出来。”楚环玉也不免颓然,“钦天监的车夫突然就死了,我也纳闷儿。”
艾小舟便问,“那你跟钦天监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坐他们的马车?”
楚环玉笑道:“艾百户是在审问犯人么?”
“你现在,就是唯一的嫌疑人。”艾小舟平静道:“先前我来问过你一次,你说的可没现在这么多。”
说着,她看了眼一旁的楚云清,然后道:“这回你哥也来了,你该不会骗他吧?”
楚环玉眼底冷了冷。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楚云清说道:“如果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说也无妨,我们会另想办法,找出凶手。”
艾小舟眼中微急,不从楚环玉这里找突破口,他们还能从哪里去找寻线索?
而换成是旁人,楚环玉和艾小舟都会认为这人是在以退为进,故意如此,可这人是楚云清,他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等心思。
所以,楚环玉沉吟片刻,道:“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说。”
艾小舟有些急切。
楚云清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楚环玉看了眼艾小舟,道:“我知你虽然不是太子的人,但你那位教坊司的朋友,包括她身后的宗门,却都是太子一系的心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认为我会为了投效太子,将你的身份说出去?”艾小舟有些不满。
“并无此意。”楚环玉说道:“只是有时候知道多了,遇到事情的时候,难免就会多想,而多想就会露出破绽。万一到时候,艾百户为难了,那对谁都不好。”
艾小舟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有关案子的事情,你们不必再纠结或是追查下去了。”楚环玉说道:“此事,钦天监那边会派出人手。”
“钦天监已然过问此事?”艾小舟问道。
若是如此的话,那就表明,这件事必然跟那些超然物外的方士有所牵扯,否则,他们可不会耽误工夫。
楚云清也是好奇。
“不错,我有朋友在钦天监,所以答应帮忙。”楚环玉道。
“又是朋友?”楚云清问道。
楚环玉笑了笑,“出门在外,当然要靠朋友,等有机会,可以介绍他给你认识。”
“男的?”楚云清问了句。
楚环玉失笑,“当然是男的,而且据我所知,钦天监目前,好像还没有女子吧。”
楚云清便点点头,问道:“那你呢?就算有钦天监的人帮忙调查,这案子在凶手找到之前,可不会了结,外面的风言风语...”
“那又如何?”楚环玉浑不在意,“我就待在这花圃里,外面发生一切,皆与我无关。”
“另外”说着,他看了眼艾小舟,微笑道:“多谢艾百户此前帮衬,倒是没将我身份泄露出去。”
艾小舟闻言,不由冷哼一声,“想不到你也会感谢我?”
楚环玉坦然点头,“虽然你有时候的确让人讨厌,但就事论事,你这回做的不错。”
楚云清皱眉,“环玉。”
楚环玉便不再说。
艾小舟沉着眸子,手按在刀柄上,以她的脾气,换在平时早就忍耐不住了。
“不必担心我。”楚环玉说道:“倒是兄长你,还是少来国子监的好。”
楚云清略有不解,“因为此事?”
楚环玉摇头,“你每次来,是否都会见到牧书礼?”
楚云清点头,问道:“你与他不睦?”
“他是国子监教习,但也是太子一系的人,在这儿就是监视二皇子的。”楚环玉说道:“二皇子从前也拉拢过我,而且我与他私交还算不错,牧书礼很可能已经把我,当成二皇子一系的人了。”
楚云清明白了,“你是担心,他也会将我当成二皇子的人?”
“我前边也说了,艾百户虽然不是太子的人,可认识的顾眉舒是,你俩又出入同行,难免让人误会。”楚环玉解释道:“况且你初来京城,又无根基,如果真有太子一系的人想要制造些麻烦,还是不美。”
楚云清点头,“我记住了。”
楚环玉又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太子素有贤名,宽宏大量,对手下也多加约束,其手底下的人,也该不会这般不知好歹,平白为他招惹对手的。”
“你这就是单纯不想让他来寻你吧?”艾小舟直言道。
楚环玉沉默片刻,坦然道:“若在以往,你们来寻我,我自是欢迎,可出了此事,已然表明,我之身份包括行事,或有暴露。今后许是还会有其他麻烦,我不想让你们也牵扯进来。”
楚云清闻言,沉声道:“你我是兄弟,有何麻烦,我一并担着。”
楚环玉摇头一笑,他还不知道自家兄长的武功如何,只是想着楚云清就算天赋上佳,还成了太渊州的大帮主,可在这京城之中,高手如云,就算是过江龙也总得趴着。
他不是不信楚云清,只是不想他有事。
艾小舟便道:“你这弟弟有钦天监这棵大树担着,哪需要你这小肩膀?”
说着,她还拍了拍楚云清的臂膀,故作嫌弃的样子。
楚环玉静静看着,喝茶不语。
适时,天上闷雷一滚,这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落下雨来,小小的雨丝,带着凉意,花圃里那些绚烂的花儿,纷纷摇摆低头。
27.绝顶
离开国子监之后,门前街上,楚云清回望。
“怎么,还感慨呢?”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摇头,“不是,只不过这一次来,虽是让案子明朗,却还未找出真相,不免颓然。”
“我个办案的都没有这种感觉。”艾小舟笑了笑。
“所以,真的不查了么?”楚云清问道。
“你弟弟也说了,钦天监会查下去。”艾小舟说道:“况且,指挥使司衙门那边,也没有确切的消息,就算我想查,也无从入手。”
“不如从车夫入手?”楚云清道。
“调查他的死因?”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想了想,道:“顾眉舒那里,你问过了么?”
“什么?”楚云清一愣。
“将人制成符箓的事情,你那个朋友,有没有可能还活着。”艾小舟道。
楚云清摇摇头,先前离开的匆忙,再加上恶了顾眉舒,当时他倒是没好意思问。
“这样,我去帮你问一声吧。”艾小舟说道。
“那车夫那边?”
“这件事,听我的,暂且到此为止。”艾小舟从腰间取了串钥匙,随手抛过去,“先回家吧。”
楚云清下意识接过,这是艾小舟家里的钥匙。
“晚饭我会回去,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艾小舟摆摆手,先走了。
楚云清看着她的背影,摇头一笑。
……
一场急促的小雨刚过,湿漉的路上,楚云清像是失去了兴趣般,有些百无聊赖地走着。
“前辈?”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老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没有要事能不能别跟老夫说话?”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楚云清松了口气,然后道:“正因为如此,不才该多说几句话么?”
“也对,保不齐哪一天,你再怎么唤老夫,也得不到回应了。”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沉默了一下,说道:“左右现在我也没什么事情,要不,就去南疆一趟吧?”
本来燕长雨还是不在意的,此时闻言,也是愣了愣,然后便明白了楚云清的心思。
“你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叫作遗愿么?”他问道。
楚云清摇头,“晚辈不知。”
“有些事,是只有在人死后,才由后辈或托付之人去做的。”燕长雨说道:“因为人活着,故地不敢重游,故人不敢相见。”
楚云清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萧索,那里面,其实并非是什么不敢,而是一种追忆起来仍旧伤感的情绪。
就如同回忆里的一根刺,轻易不得去触碰。
“那前辈就甘愿么?真的不去亲眼见上一面。”楚云清问道。
“你傻啊,我能活几百年,是因为成了剑灵,别人也能活几百年?”燕长雨笑了。
楚云清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是了,彼时对方说的时候,自己根本没有多想,一直到方才,他都以为在南疆,是有那么一个姑娘的。
但他却是忘了,燕长雨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他能存在至今,只因为成了剑灵。
可人生匆匆不过百多年,对方口中所说的‘短发姑娘’,又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或许,就连那‘南疆花寨’,是否还延续着都不一定。
楚云清更为伤感。
这种沧海桑田过后,自己还在,斯人故土却物是人非的感觉,真是令人伤怀。
燕长雨便道:“现在回过神来了?”
楚云清闷声道:“那当时前辈与我说这个,就是随口一提?”
燕长雨沉默片刻,道:“那应该不是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死亡的那一刻,才能明白真正的自己。当过往的一切在眼前跑马灯般匆匆而过,你才能发现,自己最遗憾、最不舍的是什么。”
楚云清轻笑道:“前辈突然像那些教书先生了,咬文嚼字的,与我说道理。”
燕长雨也是一笑,“这些说了,你现在还不懂,等临死之前,你就明白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前辈莫要咒我。”
“人都是要经历这个过程的,只是早晚而已。”燕长雨说道:“有老夫在前,提前与你说一通也好,免得你小子到时吓破了胆子。”
楚云清哼了声,“所以说,如果那日前辈真死了,我去了南疆,岂不是落得一场空?甚至以后还会留有一件憾事。”
燕长雨感慨一声,“你虽然是个没主见的,心肠也软,但人还不错,算是有点子智慧,若是早生几百年,老夫或许会让你继承衣钵。”
楚云清便道:“那我岂不就是南疆的武林盟主了?”
燕长雨淡淡一笑,“不,你只会死的更惨。”
楚云清一噎。
“因为你还不够心狠,就你这幅憨头傻脑的样子,去了南疆武林,怕不是要被那些虫豸吞食干净。”
燕长雨凝声道:“记住了,但凡能在江湖上留下名号的世家,都绝非泛泛,六百年一世家,有的世家存在比宗门还要久远,在你武功还不能站在绝顶之前,要想活着,就别去招惹。”
楚云清听后,问道:“那如何才算绝顶?”
“三百年真气可称绝顶,江湖能成敌手者一手可数。”燕长雨淡淡道。
“三百年!”楚云清不免惊讶。
他是有了小辅助加身,至今才有四十多年的真气修为,可若换成旁人,像自己这般年纪的,再天才,也不过二三十年真气顶天了。
一般来讲,若不身怀神功,修行速度也就是日积月累。而就算是神功,修行速度能是常人的一倍都算罕见了。
更何况,人生在世,琐事无数,人是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修行的。
至于那些遁入深山老林闭关的,不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家伙嘛,哪有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大闺女的,就甘愿受这寂寞,抛却红尘避世的?
是以,楚云清能切实体悟到,这三百年真气要修成,是何等不易,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之事。
“这就吓着了?”燕长雨不悦道。
楚云清难免汗颜,“有点。”
燕长雨哼了声,骂了句‘没出息’。
楚云清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前辈当年呢,可破碎虚空,也该是绝顶了吧?”
岂料,燕长雨闻言,竟像是被侮辱了一般,“你这憨货,是真不知老夫当年有多强啊!”
28.归墟
燕长雨这有些气急败坏,像是被人侮辱了的语气,让楚云清一时疑惑,更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的潜意识里,绝顶高手都这么强了,既然江湖中能称作敌手的一手可数,那破碎虚空,该并非不可能。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前辈,可有不妥?”楚云清问道。
“破碎虚空,渡劫飞升,你当这是喝水吃饭呢,这么简单?”燕长雨冷哼道:“哪一个,不得是惊才艳艳,千年不出世的龙风之姿?”
楚云清觉得,这老小子是在变相地夸自己。
“你可听闻,这千八百年的,有谁打破虚空飞升了?”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摇头,“可能是我见识少,没听说过。”
“就是没有。”燕长雨道:“若是有人飞升,虚空破碎,必有天劫降世,届时天生异象,此事定会传遍天下,更是人间吉兆。”
楚云清问道:“那该是何等修为?”
“千年真气,绝世修为。”燕长雨语气平淡,却有掩不住的自傲。
千年真气,楚云清心中骇然,这还是人吗?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些方士呢,比如现在清净门的岑夫子,他号称弹指玄术九十九,难道也是绝世修为?”
燕长雨笑道:“知道‘绝世’二字是什么意思么?”
楚云清摇头。
“便是世间只有一个。”燕长雨语带傲然,“方士算是什么东西?妄称玄术为神通,莫说九十九,便是三千三,老夫也能一剑斩之。”
楚云清竟不觉得他是在吹牛。
“老夫当年,真的很强啊。”燕长雨语气中,带着追忆,“彼时能与老夫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一个顾素一了。”
“前辈方才不是还说,绝世就只有一个么?”楚云清问道。
“所以,老夫败了。”燕长雨洒脱一笑,“他破碎虚空,斩天劫而去。”
楚云清一怔。
“顾素一,便是人间绝世。”燕长雨长叹一声。
街上,人流如织,楚云清原地愣住。
两旁车水马龙,叫卖不绝,人声鼎沸间,唯有一人愣神,仿佛超脱世外,又像是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人间绝世。”楚云清眼中有着神往、羡慕、胆怯、惶恐、不自信,种种复杂,皆因一言汇聚。
燕长雨并没有出言打断,这是每个有向上之心的武人,想大步朝前的修行之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
这是一条路,先行之人给后来者,点出了这条大道上的某个山峦所在,只等他去翻越。
或是过去,一马平川,看见新的世界;或是中途停滞,难望项背。
燕长雨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师傅也是这么平静地,与自己说出了这条路上的风景,只不过当年他是绝顶,而自己没用多久便走过了师傅用一生才能走过的路。
后来的一切,他都是独自摸索着,去寻觅新的里程,新的方向。
而现在,他又给后来人点明了一段路。
蓦然的,燕长雨觉得有些舒心,有些说不出的开心和明朗,仿佛他最后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就是亲眼看一个后来之人,去攀登自己踏足过的山峰,然后看到自己所没有看到的新世界。
燕长雨松懈了心神,一直紧绷着的,一直倔强着的,都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知道,自己就要真正离开了。
“好了,还没回过神来呢?”燕长雨的语气里,有着轻微的笑意,那是面对后继之人的亲切和慰藉。
楚云清深吸口气,又叹了口气,“人间绝世,从前听说这词,还是书中形容那些祸国殃民的妃嫔美人,却没想到,修行前路,竟也是这么美。”
换在往常,燕长雨肯定要刺他几句,但现在却觉得,这小子的形容其实是有些意思的。
“读书人不是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么,修行前路上,可不只有颜如玉,还有青冥天,有通天大道。”燕长雨感慨道。
楚云清点头,继而疑惑,“前辈倒是难得没有反驳晚辈。”
“因为我就要死了。”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下意思就要顶他两句,可忽地,就有了一种感觉。
这跟之前所说的,不一样。
“前辈?”楚云清张了张嘴。
燕长雨说道:“老夫便是再多苟延残喘几日,又能如何呢?终究是已死之人了。”
“可是...”楚云清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临去之前,还能有个人说说话,也不孬。”燕长雨自嘲一声,“不像当年,被顾素一那混蛋重伤之后,又硬抗劫雷,最后死在一坑洞之中。跟当年下场相比,这可是要好太多了。”
楚云清无言安慰。
“路,已经给你指明了,前边的风景尚好,若是有机会,不妨去走走。”燕长雨轻声道:“其实不难的,不要放弃,也不要回头,就昂扬朝前,谁挡就灭谁。”
楚云清竟有些哽咽,他闷声点头,“晚辈省得了。”
“说实话,你这性格,老夫是喜欢的。”燕长雨的声音弱下去,“就跟老夫年轻时一样。”
楚云清听见了一声轻微的裂声,他连忙将背后的雷劫剑取下,掀开布囊。
剑身上,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青铜般的绣绿,此时长剑寸寸龟裂。
“前辈...”楚云清只觉得喉间发堵,有些憋闷。
“走啦。”恍惚间,他听到燕长雨打了声招呼,好似有人摆手,然后远去。
雷劫剑便在他手中的布囊中,只剩一堆锈迹满满的铁片。
而那个素来言行不惮,好像愤世嫉俗,对一切都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有事没事骂两句的暴躁老头儿,在今日归墟了。
他是以‘潮汐真气’横压一世的真君,燕长雨。
……
燕长雨是唯一与楚云清同行,离开太渊州的同伴。
他们斗嘴,彼此提防,有时还不怀好意,可最终,却在这种互相警惕中,无奈而勉强地接受了这种利用的关系。
他们不算是朋友,更说不上是师徒,可在最后,前辈却真正指点了晚辈,就如江湖中代代的传承那般。
先行者,与后来人。
楚云清难免感伤,有一些空落落的。
可能是因为燕长雨死的无声,未在世间留名,世人不知当年真君曾在。
也可能,是因为他把对方当做了朋友。
可以说说话,舒散心情,无需隐瞒什么的朋友。
29.炼丹
楚云清回到了艾小舟的家里,打开门进去,烧水,然后洗了个热水澡,擦拭干净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他就没事做了,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乌云散去,北风凛冽,到处都是凉意。
楚云清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孤独,并非是身在异地为异客的那种,而是对今后无所适从,不知要做什么的孤独。
或者说,是迷惘,是不知所措。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天黑,他竟就如此发呆地坐了一整天。
院门响动,艾小舟拎着大包小包的熟食小吃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檐下回廊上的楚云清,不免吓了一跳。
“哎呀。”她惊呼一声,“你不声不响的,怎么坐在这儿啊?”
楚云清抬头,看着她,语气有些沙哑,“我都坐了一天了。”
“你怎么了?”艾小舟用脚关了门,连忙跑过去。
她已经换下了飞鱼服,是玉色的长裙,干净简约。
楚云清说道:“燕长雨没了。”
艾小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没了?”
楚云清推了推手边的布囊,摊开后,里面是一枚枚剑片。
艾小舟张了张嘴,突然就明白了,“他,死了?”
楚云清点头,“死了,就那么有些突然的,死掉了。”
艾小舟走过去,将他的头轻轻揽住。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伤感,而她不必问。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楚云清说道。
“你还有我。”艾小舟说,“你还有楚环玉,你还要去问明晏红染的真相,你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没有尝试过,未来还有大好人生,你怎么会不知道该做什么?”
楚云清深吸口气。
艾小舟却有些发痒,耳朵都红了红。
“要不,先吃饭吧?”她说,“我还特意买了好酒,咱俩好好喝一杯。”
楚云清一听‘酒’,突然想起燕长雨曾说过的仙人居,以及提过的南疆。
他便从艾小舟的怀里出来,说道:“明天我想先去找顾禾,问清楚之后,就下一趟南疆。”
“南疆?”艾小舟一愣,然后道:“几百年过去,燕长雨的故人早就没了,现在有的,都是些在寻觅燕长雨传承之人,你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就打听燕长雨,定会惹人觊觎。”
“我自有分寸。”楚云清道:“这件事甭管结果如何,若不解决,在心里总是个挂念。”
“那也不急于一时啊。”艾小舟劝道:“不妨从长计议。”
“好。”楚云清点头,“京城这边,终究是要解决的。”
艾小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家伙,认准的事情就要去做,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
艾小舟买了不少饭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小桌。
她还给楚云清斟酒。
“不知道买这么点菜,够不够楚大帮主吃的?”她笑道。
楚云清也是一笑,“勉勉强强够吧。”
“臭贫。”艾小舟白了他一眼,然后举杯,“走一个。”
“行。”楚云清一饮而尽。
“酒量不错啊,这可是北边草原的烈酒。”艾小舟又给他倒了一杯。
楚云清咂了咂嘴,虽是习武之人,但他却不好酒,方才这口酒喝在嘴里,就跟咽了一团火一样,刮得喉咙跟肚子疼,浑身都一下热了起来。
他赶忙夹了两口菜,这一垫,整个人顿时感觉暖洋洋的。
“这酒还真不错。”楚云清说道。
“废话,十两银子一坛,当然不错。”艾小舟撇了撇嘴。
楚云清闻言,也是咂舌,他总觉得这酒跟水的差别也不大,可这价格属实离谱,十两银子,还真不是寻常人家能喝得起的。
以他的身家,也喝不起。
“对了,你问过顾姑娘了么?”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跟他碰了个杯,“先喝。”
楚云清便又干了。
艾小舟道:“问了。”
“她怎么说的?”楚云清连忙道。
先前他们找顾眉舒,就是问若是晏红染被顾禾画成符箓,那还能不能活。只不过出了劫雷的岔子,楚云清没好意思问,所以便让艾小舟帮忙去问的。
此时,见楚云清这么着急,艾小舟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她说她也不知道。”
楚云清当时就懵了。
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有些羞恼,有些生气,还有些失落。
“怎么,怎么就不知道呢?”楚云清喃喃自语的,自己喝了一杯。
艾小舟给他倒满,说道:“毕竟她也没亲眼见,不知道那顾禾画的是什么符箓,没办法去估计。况且,你不也不能确定,在画符之前,晏红染到底是生是死嘛。”
楚云清把酒一干,道:“看来我明天,必须得找顾禾当面问清楚!”
“顾禾可不在钦天监。”艾小舟说道:“之前我给你留心打听了,她现在在宫里,是丹炉随侍。”
“丹炉随侍?”楚云清有些疑惑,“难不成是看丹炉的童子?”
艾小舟解释道:“陛下炼制长生不老药,宫里立了一烧了数年都不曾熄灭的炼丹炉,岑夫子日日夜夜在那,这丹炉随侍要做的,就是按照岑夫子的要求,对炼药的材料等安排调度,是信得过的人才能担当的。”
“干脏活累活的杂役嘛不就是。”楚云清道。
“你以为谁都能担任?”艾小舟白了他一眼,“那可是岑夫子,陆地神仙,能在他身边待着,莫说是随口的指点,便是整日观其神态,也大有裨益。”
“这么玄乎?”楚云清道。
“方士的事儿,可不就这么玄乎么。”艾小舟笑了笑,显然也是当做闲谈来的,信是不信的。
“你是想说,我要跟顾禾见面的话,很难?”楚云清问道。
顾禾现在是丹炉随侍,显然是要常在炼丹炉附近的,而炼丹炉何其重要?以楚云清的身份,莫说是去那炼丹所在,就是皇宫都不好进。
况且,那炼丹的还是岑夫子,号称陆地神仙,天下第一方士,有这等人物在侧,本就是怀着质问意思的楚云清,还真有些打怵。
但这肯定是不能放弃的。
“顾禾就不出来了?”楚云清问道。
“反正从太渊州回来,她就一直在宫里。”艾小舟道。
楚云清把酒一干,脸色一狠,“那我就得硬来了!”
“别光喝酒,来,多吃点菜。”艾小舟给他夹了粒花生米。
30.一夜
楚云清今晚上喝得有些多,主要还是艾小舟老劝酒,再加上这酒确实烈了些,让他竟有几分醉意。
饭后,艾小舟已经收拾了碗筷,擦干净的桌上,只有酒杯和酒。
她看着迷迷糊糊像是打瞌睡的楚云清,摇头一笑,“你这酒量不行啊。”
楚云清靠在椅子上,头一下高一下低,闻言‘嘁’了声。
“我这是真喝,没把酒气给逼出来,不然,你以为我会醉?”他很是不屑。
艾小舟点头,“嘴还是这么硬,看来是没醉。”
楚云清撇嘴,打了个酒嗝。
艾小舟倒了杯酒,“那还喝不喝?”
楚云清斜睨她一眼,“你这是想把我灌醉?”
艾小舟一怔。
“你是不是想对我图谋不轨?”楚云清又问。
艾小舟瞄了他一眼,冷笑,“我是看你心中烦闷,想与你喝上几杯解解愁。”
楚云清眼皮耷拉了耷拉,“借酒消愁愁更愁。”
“行,那就不喝了。”艾小舟把酒杯一扣。
“睡觉去。”楚云清一按桌子,就打算起身。
“这才什么时辰,现在就睡?”艾小舟没动。
楚云清就又坐下了。
“我问你,如果晏红染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做?”艾小舟朝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刚要开口。
艾小舟挥手打断道:“你现在是喝了酒不假,但我知道你人还没醉,可别给我说些胡话来搪塞,我想听实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与我怎么说。”
楚云清眼中三分醉意且去,坐好了身子。
艾小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晏红染,于我有恩,我欠她一条命。”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眉头一皱。
“如果她还活着,我得救她,不能让她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当什么狗屁的符箓。”楚云清语气微重,“她是人,鲜活的、对我很重要的人。”
“可万一,顾禾不放人呢?”艾小舟问道。
“她凭什么不放?”楚云清道。
“如果晏红染还活着,那就是顾禾救了她一命,当然有理由不放人。”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随即抬头,眼神认真,“那我就抢。”
“你能打得过么?”艾小舟笑了笑。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一回事。”楚云清说道:“楚某不能让人小瞧了啊,来了京城,屁都不放一个就走?别说那里是皇宫,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上一闯。”
以清净门的手段,如果顾禾有心留意,那他来京城的消息,定然瞒不过对方。
楚云清不是个喜欢在心里藏事的人,有必要的事情就得去做,憋在心里头只会不痛快。
已经过去有几天了,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这是他自晏红染被带走的那夜,就一直挂念的事情,如今事到临头,他必然要去做。
艾小舟看着他眼神中的认真和坚定,没有劝说。
“你喜欢她吗?”她问。
楚云清皱了下眉,“为何这么问?”
“就是随口一问,想知道。”艾小舟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像是认真想了想,才道:“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艾小舟看他半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只是道:“顾禾在宫里,那里高手如云,不亚于龙潭虎穴,你有几条命,怎么闯?”
楚云清摇头道:“我不会连累你的。”
“我是怕你连累吗?”艾小舟有些生气。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连累你。”楚云清语气认真。
艾小舟忽然就明白了。
“呵,你以为心存死志是勇敢?还是义气?”她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楚云清低声道:“这值得我这么做。”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艾小舟认真道:“我只是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楚云清张了张嘴,艾小舟看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就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楚云清一愣。
艾小舟起身,拎起酒坛,仰头饮尽。
她喷出酒气,反手又给楚云清一个耳光,“你心里没有我,也没有楚环玉。”
“你想去送死,就去死吧。”艾小舟淡淡留下一句,走了。
楚云清摸了摸脸颊,艾小舟打的并不用力,再加上他也皮糙肉厚的,倒是不疼。
但这态度,这两巴掌,就像是打在了他的心里。
想着艾小舟方才的话,楚云清便觉得堵得慌。
体内气血一激,这酒气就如蒸汽般从身上散出来,有些难闻。
烛光下,气息飘散,楚云清就坐在椅子上。
他不由去想,如果燕长雨还在,在这个时候,对方会说些什么?
是会出言嘲讽,还是言语相激?
他会认同自己,还是臭骂自己一顿?
楚云清不得而知,因为燕长雨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跟他废话。
艾小舟没有关房门,外面黑夜沉沉,夜里的风呼呼地穿过回廊,带着一丝哨音,有些尖锐,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这就是冬天,总有人离别,总需要做出艰难的选择。
楚云清松懈了一下身子,朝椅子里陷了陷,睡着了。
半夜里,外面有人过来瞧了他一眼,看着他睡着时英朗的脸上多出的一丝疲惫,听着他打鼾的声音,忍不住蹙了下眉,然后给他把房门关上了。
艾小舟走后不久,楚云清便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烛光已经快要燃尽了,头顶上昏沉沉的一片。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看到了天明。
……
天亮了,阳光有些清冽。
开门出来,楚云清抻了个懒腰,感受着刮过的北风,他觉得或许该有一场雪了。
艾小舟没在家,大概是早就去百户所点卯了,桌子上给他留了银子,不消说,当然是要他去街上随便吃点的。
楚云清掂了掂手里的几两银子,不由想着,自己当初从渊行帮走的时候,怎么就没多捎带些银子呢。
这一路上很快就花光了不说,来了京城,堂堂男子汉,竟然还要花一个女人的银子,这成何体统?
楚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赚一票银子了。
虽不能说是养家糊口,但起码,也是要搏些颜面。
但他知道自己今天要做什么,
第一站,先去皇宫前头探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