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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最后一个莽撞人txt下载     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气海雷池

    楚云清连忙回神,“前辈,可有办法?”

    “你真气还有多少?”燕长雨问道。

    “气海已空。”楚云清苦涩道。

    燕长雨一愣,转而细细感知,皱眉道:“现在,开始吸你的气血了?”

    楚云清无奈点头,他现在动也不能动,连张口说话都不能,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也多亏了你是内外兼修,现在没成一滩臭水皮囊。”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一噎。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上一沉,而‘眼前’的雷劫剑中,湛蓝竟是不稳,摇摇晃晃,如同幻灭。

    “是外面的小娘们儿用了手段。”燕长雨赶紧道:“趁现在,一举攻破它!”

    楚云清一惊,“攻破,那这封禁的劫雷?”

    “还封禁个屁啊,眼看人都快没了!”燕长雨怒喝一声,“老夫只剩一击之力,此次若是不成,必然陨落,要是你能捡一条命,就替老夫去南疆花寨,找一个短头发的女子,老夫感激你十八辈祖宗!”

    楚云清听得是直翻白眼,但他也知此时危急,当下调动体内气血,如大江入海一般,尽皆灌输掌中,涌入剑里。

    天地气机的压制,庞大气血的突然涌入,更有燕长雨残存精神力量的骤然冲击,完全打乱了此前雷劫剑中如涓流般流动的规律。

    恍惚间,楚云清仿佛置身在湛蓝的光海之中,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一扇大门,祥云遍布,雷纹威严,数不尽的雷霆环绕,犹如天之尽头。

    下一刻,湛蓝的光海里浮现出无数金色的文字,单个拿出来认识,可当密密麻麻如墙、如壁垒般浮现眼前的时候,除了令人惶恐惊惧外,再无其他。

    楚云清心生明悟,这便是劫雷的封禁,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金光闪闪的文字崩溃,一笔一划全都消散。

    继而,无边的黑暗涌来,他双眼一沉,再也忍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适时,京城上空,真有晴天霹雳出现,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闷声阵阵。

    一时间,神都四下百兽蛰伏,城中高手无不变色,出门而望。

    只是这雷出现的突然,去的也快,转眼就是乌云遮蔽天穹,一场倾盆大雨落下。

    白日犹如黄昏。

    ……

    楚云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向怀中。

    衣服早就被人脱了,他抓了个寂寞。

    楚云清眼神一沉。

    “你醒了?”房间里,桌旁,有人出声。

    楚云清挣扎着起身,真气和气血的过度消耗,使他现在看起来犹如大病一场般虚弱,体内亏空,哪怕是睡了一觉,这精神也透着些萎靡。

    顾眉舒掀帘而入,仍是那一身红裙,背着手,更显得胸前鼓胀。

    但楚云清此时却没有欣赏的兴致。

    “我的衣服,是你脱的?”他直接问道。

    顾眉舒坦然点头,“是我,怎么了?”

    “谁让你帮我脱的?”楚云清有些不悦。

    顾眉舒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当即冷哼一声,“这偌大京城,求我伺候脱衣而不得的,不知有多少,你还不知好歹。”

    “怪不得你这么熟练。”楚云清一时心系青璇小斧,说话没经过大脑考虑,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实在是这般对一个女子说话,真是有失德行。

    果然,顾眉舒闻言,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

    她随手甩出一物,转身就走。

    青璇小斧就落在了床上。

    楚云清看着那人背影,张了张嘴,想道歉,可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不由叹了口气。

    青璇小斧在烛光下微微闪烁荧光,不是同修内外之人,不同时具备真气和气血,是无法明晰青璇小斧威能的。

    楚云清将其贴身收好,冰凉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四下看了眼,雷劫剑就放在床尾的凳子上,那里还有自己的衣服。

    “前辈?”他试着唤了声。

    但雷劫剑此时朴实无华,就像是寻常的铁剑,而细瞧时,上面竟还多了些许绣绿。

    楚云清抿了抿嘴,“已经死了么。”

    “你才死了!”燕长雨哼了声,语气无比虚弱,几不可闻。

    楚云清神情一喜,“前辈无恙?”

    这是一种很奇怪且复杂的情绪,相对以前来说,他本该是希望解决掉燕长雨这个麻烦,可当经历了白天那般生死之后,他突然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聒噪的声音也还不错。

    或许是习惯了吧,当安静下来的时候,反而会有些不适。他是这么想的。

    “老夫快死了。”燕长雨语不惊人死不休。

    楚云清一愣,“怎么会?”

    “老夫想岔了,本以为解决劫雷就能活,但没想到,封禁消散,劫雷消失之后,老夫在这剑中反倒失了源头,只能等死。”

    燕长雨感慨一声,“你能理解么?”

    “就像粪之于蛆虫?”楚云清道。

    燕长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在几百年前遇见你,老夫必会将你掌毙。”

    楚云清干咳一声,道:“所以这剑,现在成了普通凡铁?”

    “不错。”燕长雨说道:“而且这剑当初所铸的材质不比现在神兵,存在了几百年,又被劫雷侵蚀,可能还没凡铁坚韧。”

    “封禁消散我能理解,可那劫雷哪去了?”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淡淡道:“气沉丹田,观想气海。”

    楚云清生出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照做。

    丹田气海是修行之人的命门,一身力量皆是来源于此,气海不灭,真气便源源不断。

    可现在,楚云清感觉到了自身的亏空,这不是正常消耗所致,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附在身上,正一点一点地将他汇聚起来的力量吸食掉,周而复始。

    此时,他观想气海,看到了无比震惊的一幕。

    本是薄雾弥漫的虚无之所,从前那片真气的大湖已然干涸,四十年的真气,如今成了一个小小的泉眼,偶尔会冒个水泡儿。

    而周遭,则是湛蓝色的海洋,所充斥着的,俱是让人望之心悸的雷霆。

    那么,再看‘面前’的泉眼,楚云清就心生明悟,自己的丹田气海,竟成了雷池。

    这当然不是好事。

    “前辈。”楚云清脸色有些难看。

    “小子,如果我说,这雷劫剑里的剑灵,或许不是老夫,你信么?”燕长雨幽幽道。

17.一夜长短

    燕长雨的话,不吝是一道惊雷响彻在楚云清的耳畔。

    他不是剑灵?

    “前辈,这...”楚云清干干道:“这个玩笑可没多大意思。”

    “老夫没有开玩笑。”燕长雨说道:“真正的剑灵,或许就是这封禁的劫雷。”

    “前辈的意思是?”

    “劫雷有了灵智。”燕长雨语气复杂。

    “不可能!”楚云清当即道:“劫雷乃是死物,死物如何有灵?”

    “那神兵呢?”燕长雨反问道:“世间有灵之物,难道不是从无到有?虽无命,却有灵。”

    “可这?”楚云清还是难以相信。

    他内视丹田气海,无奈道:“所以,这剑灵占据了我的丹田?”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燕长雨道。

    楚云清摇头,任谁体内多了一个不明之物,也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尤其这还是不可控,随时可能引爆的劫雷。

    没有了封禁,如果真如燕长雨所说那般,这劫雷有了灵智,那么,它的目的,很可能就不仅仅是自己的丹田。

    它不会满足的。

    “前辈觉得,它想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就如此前在剑中一样,寻一个载体。”燕长雨道:“只不过它现在选中了你。”

    “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其驱除么?”楚云清问道。

    “这就是老夫方才所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燕长雨道:“虽是有灵,终究还是死物,依本能行事,如果你实力够强,便可将其炼化,转为己用。”

    楚云清皱眉,“可我现在,半分真气都提不起来。”

    “你那雷法,不就是转化真气的么。”燕长雨笑了笑,“反过来用,将这劫雷化为真气如何?”

    楚云清眼神一亮。

    “若是你能做到两者转化自如,劫雷在手,不说天下无敌,也少有对手。”燕长雨道:“这就是机缘啊。”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前辈方才说,自己快要死了,可有解决之法?”

    “命数如此,不可强求。”燕长雨道。

    楚云清便没有开口。

    “剑蚀之法学得如何了?”燕长雨问道。

    “多半能理解了,只是现在无法动用真气,倒是不能让前辈指点了。”楚云清说道。

    “剑蚀之法,未尝不能变化于劫雷之中。”燕长雨说着,问道:“可还记得,先前攻破劫雷的时候,老夫拜托过你什么?”

    “南疆花寨,寻一个短头发的女子。”楚云清道。

    “你还记得便好。”燕长雨叹道:“这是老夫,最后的心愿了。”

    楚云清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比如花寨在哪,那短头发的女子又有何特征等等。

    他只是安静着,沉默下去。

    过了半晌,燕长雨道:“老夫之前并非是想要偷窥,而是一门秘法,以人气加固封禁,可惜功亏一篑,最后还是老夫引动了劫雷,真是...”

    “明白。”楚云清点头。

    “老夫是不想败坏名声,最后让你这小子以为老夫为老不尊,是个淫棍。”燕长雨哼了声。

    楚云清摇头一笑。

    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进。”楚云清说了声。

    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水盆,还搭着毛巾。

    楚云清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岂料,这丫鬟瞅了他一眼,将水盆往桌上一放,直接道:“敢情您该不会以为,我还会伺候您吧?”

    楚云清一愣。

    “赶紧的,擦干净了就走。”这丫鬟打了个哈欠,道:“睡了一天一夜,真当这是客栈了。”

    “你说我睡了一天一夜?”楚云清问道。

    丫鬟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哼了声,也不答话,转身走了。

    “这就是教坊司里的丫鬟?”楚某人一愣一愣的。

    不过,他仔细想想也知道,应该是先前恶了顾眉舒,对方差人赶自己来了。

    而楚云清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所以,他勉强起身,就着热水沾了沾毛巾,仔细擦拭了一下身子。

    “你小子这身块儿倒是不错。”燕长雨的声音传来。

    楚云清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个‘人’,当即提上了裤子,“前辈,吓人呢?”

    “在老夫面前,你还怕羞?”燕长雨哼了声。

    楚云清快速擦好,因着此时体虚,着实出了一身汗,累得他气喘吁吁。

    “不行了,这身子越发虚了。”他内视气海中的雷池,想要调动一丝真气,却是徒然。

    燕长雨促狭道:“你这倒真像是在教坊司里睡了一天一夜的,身体都被掏空了。”

    “前辈还有闲心逗闷子?”楚云清没好气道。

    “反正都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还不及时行乐?”燕长雨道:“若老夫现在还有人身,非得去仙人居大醉一场不可。”

    “仙人居?”

    “京城最好的酒楼,只有酒。”燕长雨的语气难免带了些追忆。

    楚云清将毛巾一丢,道:“那楚某不得给前辈如愿?”

    燕长雨一愣,“什么意思?”

    “前辈喝不了酒,但晚辈可能喝得。”楚云清一笑,“就当晚辈替前辈去大醉一场。”

    燕长雨不免撇嘴,“这能一样嘛。”

    话虽如此,他却依旧欣慰。

    “还是算了吧。”他说,“你不是好酒之人,来京城也有其他事请要做,何必喝酒误事。况且,这仙人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有何特殊?”楚云清问道。

    “要么有出身,要么有银子,这两样,你有么?”燕长雨笑道。

    “那还真没有。”楚云清有些颓然。

    “行了,你小子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还是赶紧收拾利索走吧,免得待会又有人来赶你走。”燕长雨道。

    楚云清便摇摇头,穿戴整齐后,推门出去了。

    因为是深夜,这出去之后才知道教坊司是何等喧嚣。

    男人的醉话,女子的嬉笑,酒杯碰撞着,丝竹管弦之声靡靡。

    楚云清站在走廊上,看着来往穿着暴露之人,不免尴尬。

    “你还没走呢?”这时候,身旁传来个略带嫌弃的声音。

    楚云清循声望去,正是先前那个让自己快走的丫鬟。

    “这就走。”他连忙道。

    “哎不急。”那丫鬟却是唤了他一声,把手里的托盘往他手上一放,“刚巧人手不够,你给帮帮忙。”

    楚大帮主一听,当即这就怒了,先前赶我走也就罢了,现在还让我当送酒的小厮?

18.浑不浑

    端茶送水这种活儿,楚某人肯定是不会去做的。

    他把酒盘反手又放回那丫鬟手里,扭头就走。

    “嘿,你这人。”那丫鬟忍不住嘟囔几句,有些不满。

    楚云清抬脚往外走,路过的时候,还顺手从一桌子上搂了水果来吃,继而恍若无人般地走了。

    三楼,顾眉舒看着他走远,不由摇了摇头,“艾小舟从哪认识的,还真是一浑人。”

    “就是,先生,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是哪来的啊?”丫鬟问道。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顾眉舒瞪她一眼。

    小丫鬟连忙吐了吐舌头。

    顾眉舒眼底同样陷入沉思,这个名为楚云清的男人身上,一定藏着不少秘密。不论是那神秘的灵兵,还是对方降服灵兵的手段,都让人好奇。

    而且,细究时,对方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那么,我就不传与宗门了。”顾眉舒心里想着,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

    大晚上的,楚云清也没地方去,想了想,行李包袱还在艾小舟家里,自己还是去她家吧。

    可这刚走了一会儿,他就突然想起来,自己没记住路。况且这黑灯瞎火的,偌大京城,七拐八拐的,他也实在不知道哪是哪了。

    在街头,楚云清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一片欢声笑语的教坊司,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回去,凑合着对付一宿?

    可刚才出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很是潇洒,还顺了人家一个果盘儿,现在要是再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楚某人有些纠结。

    “怎么不走了?”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有一说一。

    燕长雨颇是无语,“这京城里客栈酒楼不有的是,哪里不能歇一晚?”

    楚云清有些赧然,“方才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之前走得急,荷包落在教坊司了。”

    “那你这不正好有理由回去?”燕长雨疑惑道。

    “荷包里统共三四两碎银子,不值当的啊。”楚云清抹不开这个面子。

    燕长雨哼了声,“那你就露宿街头吧。”

    楚云清叹了口气。

    “你这蠢货,京城这么大,银子不遍地都是?”燕长雨骂道。

    楚云清一愣,“什么意思?”

    说着,他还低头瞅了瞅。

    燕长雨随口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从谁那里借不着几两银子?多找几个人,千八百两的还叫事儿?”

    “这地界上,我也没认识的人啊,怎么借?”楚云清道。

    “你还真当是借呢?”燕长雨没好气道。

    楚云清明白了,“我是那种人吗?”

    “那您就委屈着吧。”燕长雨说道:“应该挺长时间没吃了吧,饿不饿?”

    楚云清揉了揉肚子,刚才吃了一果盘,没垫吧了肚子不说,反倒更饿了。

    “好歹也是一方帮主,流落京城,没地方睡,还没地儿吃饭,真是可怜可叹啊。”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楚云清咬咬牙,“我还就不信了,不打家劫舍,就吃不上饭了。”

    “那你还真得信,不打家劫舍,就是吃不上饭。”燕长雨笑道。

    楚云清大步朝前走,背后是光芒万丈的教坊司,前方是一片晦暗的长街。

    ……

    不大的客栈,昏黄的灯,打着瞌睡的掌柜,小心翼翼瞧着客人的店小二。

    再就是在胡吃海塞的壮汉。

    楚云清抹了抹嘴,喝了一口蛤蜊汤,就着五香肉,撕了一大口胡饼,感觉就是一个舒坦。

    燕长雨道:“瞧你这出息,要是能吃上山珍海味,不得舒服死?”

    楚云清只是傻笑,“不想,不想。”

    “你现在身无分文,怎么着,待会打算吃霸王餐?”燕长雨问道。

    “这一顿饭,也用不了一两银子。”楚云清道:“身上随便找个物件儿压在这儿不就完了?”

    燕长雨疑惑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把玉斧头?”

    “这可不行。”楚云清摇头道。

    “那你压什么?”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嘿嘿一笑,反手一抄,直接把背着的雷劫剑放到了桌上。

    “……”燕长雨。

    那边,店小二看着这人高马大的汉子亮了剑,一时也是有些发慌。

    任谁想吧,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胡吃海塞,还一个人自言自语,不时诡异地笑两声,谁看了不害怕?

    “你小子想把老夫压在这儿?”燕长雨有些生气。

    “虽然这剑看着平平无奇,但细瞧时也是上了年份的,虽说不值几个钱,可个把银子还是行的。”楚云清有些无奈道:“没办法,事急从权嘛。”

    “你可别跟老夫扯犊子,你要真敢把老夫撇在这,可别怪我跟你翻脸!”燕长雨语气不善道。

    楚云清见他紧张,当下也是一笑,“我就这么一说,前辈别当真啊。”

    燕长雨哼了声,没说话。

    “就算把您老压在这了,这吃饭的问题是不愁了,可今晚睡哪怎么解决?”楚云清叹了口气,“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老夫给你指了路你不走,现在怪谁?”燕长雨说道。

    “那也叫路?”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燕长雨不屑道:“那也比你现在强吧?”

    楚云清不说话了,把这饭菜都吃上,打了个饱嗝,最后优哉游哉地品起了粗茶。

    “这还是什么好茶?瞧你这副一看就没银子结账的样儿。”燕长雨嗤笑一声。

    “这么明显吗?”楚云清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茶壶。

    燕长雨淡淡道:“有些人,有钱没钱,一眼就能瞧出来。”

    “我像是没钱的?”楚云清有些惊讶。

    他这一身虽不甚华贵,但也是上好的锦缎,就算是在京城里,也都是极好的布料了,能穿得起的肯定非富即贵。

    就这么一身打扮,还能看出没钱来?

    楚云清不信。

    “你这脸上就写满了不自信。”燕长雨道:“你瞧见那店小二了没有,他这一晚上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呢。为什么,还不是把你当成了要吃霸王餐的浑人?”

    “笑话!”楚云清一听就不乐意了。

    “除非你现在能拿出一锭银子来。”燕长雨道。

    “那拿不出来。”楚云清不硬气了。

    “所以,好好想想吧,今晚是当个浑人,还是低声下气地去求饶。”燕长雨很不厚道地笑了。

19.丫鬟

    楚云清当然不会当一个浑人。

    所以,在吃饱喝足以后,他就打算跟这店里掌柜的摊牌了。

    “自己出门走的急,忘记带银子了,等赶明儿回家取了银子,再来付账。当然,今晚要是方便的话,还得在此地借住一宿,这住宿的银子,也一定会给。”

    总之,就是得明天才行。

    楚云清是这么打算的,他觉得京城人士,天子脚下,对外乡人肯定会多一份关爱的。

    但燕长雨觉得不行。

    他觉得,如果楚云清这么说了,被打倒是不一定,因为这店小二和掌柜的一看就不是能打的样子,但被扣上一个混不吝的帽子是肯定的。

    而且极有可能还会喊来街上的巡检,给他姓楚的拿进牢里去。

    那样的话,不光今晚的住处解决了,就连明早的饭顺带都能解决。

    楚云清有些不忿,但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

    所以,茶壶里的水都喝光了,他还在思忖着。

    最后,还是店小二沉不住气了。

    “客官,可是吃好了?”店小二小心道:“天儿也不早了,咱们该打烊了。”

    天色何止是不早了,已然是深夜了。

    楚云清轻咳一声,道:“那个,再来一壶茶水,不急。”

    店小二面露为难之色,“可咱们真要打烊了,如果客官觉得这茶水好喝,要不小的给您包上一包,您带走?”

    他这态度还算不错,饶是楚云清脸皮不薄,此时也实在是没啥借口逗留了。

    是以,楚大帮主咬咬牙,就要把实话给说了。

    这时候,门口忽地又进来一个人。

    楚云清瞥了眼,这话就咽了回去。

    “嚯,看来今晚上,你不用当浑人了。”燕长雨笑道。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教坊司里见过的,那个语气不惮的丫鬟。

    楚云清不是蠢人,对方这么晚了过来这儿,要说不是为了自己,那他还真就不信了。

    这丫鬟往店里一瞧,空荡荡的,只有楚云清这一桌客人,此时正似不在意地看着自己。

    她当即一笑,竟是转身就走。

    楚云清愣住了。

    “愣什么啊,还不去追!”燕长雨急切道。

    楚云清连忙抬手,“姑娘留步!”

    那丫鬟就停了步子,回头,“呦,这不是楚大帮主嘛。”

    楚云清一听,得,连自己身份都知道了。

    那店小二听了,却是一惊,帮主?

    这一下,本来还以为这吃霸王餐的,终于有熟人来了,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下的心情,又给重新提了起来。

    这帮主吃饭,还有给银子的么?

    “姑娘说笑了,什么帮主不帮主的。”楚云清快走几步过去,一把拉住这丫鬟的胳膊。

    “哎,男女授受不亲,楚帮主还请自重。”这丫鬟连忙甩袖,极为嫌弃一般。

    楚云清深吸口气,一脸不好意思。

    “楚帮主这是吃着呢?”丫鬟问道。

    “姑娘可别笑话楚某了。”楚云清有些无奈,“出门走得急,忘带银子了,这还想着今晚要去哪对付一宿呢。”

    一旁的店小二一听,暗道一声果然,这混蛋果然是要吃霸王餐!

    那丫鬟笑了下,手一翻,便晃了晃荷包,“这是楚帮主的荷包吧?”

    楚云清一见,连忙点头,“是我的。”

    “还真丰厚呢。”丫鬟随手一抛,荷包便轻飘地落在了楚某人的手里。

    手上是有功夫的,楚云清目光闪了闪,面露微笑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

    丫鬟一听,也是微微一笑,“打听咱们名字的人,倒是不多。”

    楚云清义正言辞道:“那是他们无礼。”

    丫鬟捂嘴一笑,“叫我绣儿便好。”

    “多谢绣儿姑娘,若非姑娘来,今晚楚某还不知道要如何解围呢。”楚云清说着,从荷包里取了一两银子给了店小二。

    那店小二这才松了口气,拿了银子,也就不管楚云清在这待多久了,更不会说什么打烊不打烊的了。

    这家伙往柜台处那么一趴,啥也与他无关了。

    楚云清暗暗无语。

    丫鬟绣儿已经打算走了。

    “绣儿姑娘。”楚云清喊住她,问道:“这荷包,是顾姑娘让你送来的?”

    他想的,是对方刚好能寻到自己,还送来了荷包。

    绣儿笑了笑,道:“先生见楚帮主走的急,就让我在后边跟着。”

    楚云清道:“那我方才吃了这么久,姑娘就一直看着?”

    绣儿眨了眨眼睛,“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人吃饭的时候,不是享受,反而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呢。”

    楚云清不免赧然。

    “好了,荷包送到,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绣儿摆摆手。

    “替我谢过顾姑娘。”楚云清抱了抱拳。

    “先生让你喊她什么?”绣儿忽地说了句。

    “什么?”楚云清一怔。

    “不是顾姑娘。”绣儿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

    绣儿笑了笑,转而道:“行了楚帮主,你现在吃饱喝足了,得空还是去看看艾百户吧。”

    “小舟?她怎么了?”楚云清连忙道。

    “她没事,只是她百户所里的一个校尉出了点事。”绣儿道:“听说跟钦天监有些关系,艾百户现在恐怕是焦头烂额吧。”

    楚云清还想细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只是听先生偶尔提起过一嘴。”绣儿摆摆手,然后道:“能让先生留下过夜的男子,你还是第一个,所以有些规矩你得懂,这心啊要收一收。”

    楚云清有些懵,这都哪跟哪啊?

    绣儿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楚云清挠了挠头,“她是不是想多了?”

    “也可能是你多想了。”燕长雨淡淡道。

    “可我觉得,她话里就是那个意思。”楚云清道。

    “那你怎么不想想,你凭什么?你配么?”燕长雨毫不留情。

    楚云清听他这么一说,细想也是,京城里年轻才俊有的是,听这丫鬟的意思,顾眉舒都没留过男子过夜,那凭什么会留自己?

    只能说,人丫鬟可能不是这么个意思,确实是自己多想了。

    “对了,小舟。”楚云清一拍额头,“我还没问她怎么去百户所呢。”

    说着,他冲出客栈,可这街上黑灯瞎火的,早就不见了那丫鬟的身影。

    楚云清有些懊恼,想了想,还是打消了放声高喊的冲动。

20.坊间

    楚云清觉得,自己目前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即便冒然前去百户所找艾小舟,也帮不上什么忙。

    尤其现在还是深夜,倒不如让艾小舟好好休息一下。

    所以,他返身回了客栈。

    “小二。”楚云清坐下后,招了招手。

    那边,本来收拾好了桌子,打算去打个瞌睡的店小二,一见他又回来了,顿时跑了过来。

    “客官?”他这回的表情可不似之前了,有银子就是好说话。

    “这两天,康乐坊的百户所,出什么事儿了?”楚云清倒了杯茶,直接问道。

    教坊司所在的位置,离康乐坊不算远,相隔好像是两三个坊市的样子。

    在京城这片地界儿上,莫说是这点距离,就是城东到城西,这消息,不消片刻就通达了。

    店小二一听,愣了下,随即有些犹豫,“康乐坊百户所?”

    那毕竟是锦衣卫的衙门,就算背后有人敢说些闲话,谁又真敢当着陌生人的面去说?

    左右都是些熟悉之人,邻里街坊的悄悄说几句过过瘾罢了。

    楚云清一笑,从荷包里取了一两银子,想了想,直接把荷包倒了倒,统共不到三两的碎银子。

    “就这些了。”他用手朝前一推。

    在京城里,三两银子属实算不得什么,但怎么着也是一个寻常吏员一月的俸禄了。对于打听一个人尽皆知的消息来说,足够了。

    店小二犹豫片刻,还是没把银子推回去,这搭在臂弯上的毛巾往下一滑,就自然而然地将其盖住了。

    等收回手的时候,桌上的银子就落在了袖子里。

    “咳,那小的就将知道的,给爷说说?”店小二左右小心看了眼,拉开凳子,在一旁坐下。

    楚云清脸色认真起来,朝前凑了凑,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

    店小二清了清嗓子,以手半掩着嘴,压低了声音,“听说,康乐坊的百户所里,一锦衣卫家里出了事,一家五口,男女老幼,除了他自己侥幸逃出来之外,都被人杀了。”

    楚云清一愣,“这难道...”

    “灭门啊!”店小二说道:“这在京城里,是多少年没发生过的事儿了?灭人满门,得是多大的仇怨。啧啧,而且遭事儿的还是锦衣卫,您说,这下那些朝廷鹰犬,不得人人自危了?”

    楚云清皱了皱眉,灭人满门,这事儿他熟啊。

    可是,怎么着还接连能让自己给碰上了?

    也不对,这一回,就跟自己没关系的,纯属是巧合了。

    而既然出了这等事,也怪不得那叫绣儿的丫鬟说,艾小舟会焦头烂额了--似这等灭门惨事皆是大案,又事涉锦衣卫,多年不出这回就出在自己百户所里,她当然难辞其咎。

    楚云清叹了口气,随口问道:“知道那锦衣卫叫什么吗?”

    “这个知道,说起来,也是他名字有些怪,听了就记下了。”店小二笑了笑,道:“是叫莫要飞,对,是这个名字。”

    楚云清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莫要飞?

    本来以为这回跟自己没关系了,怎么到头了,还是能跟自己扯上些东西?

    想到这里,楚云清的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您怎么了?”店小二一见他脸色,顿时小心起来,“你们,认识?”

    楚云清听后,摇摇头,“不认识,就是一听了这名字,就下意识想,这是起了个什么倒霉催的名字。”

    店小二松了口气,“嗐,可不是嘛。”

    楚云清问道:“这灭门的细节知道吗?”

    “细节?”店小二不解。

    “就是经过。”楚云清道。

    “这哪能知道啊。”店小二摇头,“咱又没能亲眼见着,都是听说来的。”

    说着,他又补充道:“都是听说来的。”

    楚云清点头,“知道是听说的,咱们这不也是闲聊嘛。”

    说着,还给这看着是不太想说了,但明显有了谈兴的店小二倒了杯茶。

    店小二轻咳一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咽下后,咂了咂嘴,开口了,“说来也是奇怪,听说这莫要飞就一锦衣校尉,严格来说,还不算是能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呢。平时就是跑跑腿,打听打听消息,看看马车当个车夫什么的,哪还能得罪什么人呢?而且还是得罪这种脾气一上来就灭人满门的狠角色。”

    楚云清点头,适时附和一声,“说的倒是。”

    店小二吧嗒了吧嗒嘴,“不过...”

    “不过什么?”楚云清很有眼力见地发问。

    “不过这坊间传闻里啊,是他得罪了钦天监。”说到最后,店小二一脸神秘和忌惮,仿佛是极怕隔墙有耳一样,声音压得很低。

    楚云清眼神一眯,“钦天监?”

    在那丫鬟绣儿之前提起钦天监的时候,因为他还不知道牵扯其中的锦衣卫是莫要飞,所以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在知道遇事的人是莫要飞之后,再听到钦天监,楚云清下意识便想到了那天傍晚,与他们冲撞了的那辆钦天监的马车。

    彼时,马车上坐着楚环玉。

    楚云清暗暗摇头,此事当然不可能是环玉做下的,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只是巧合而已。

    店小二继续道:“知道钦天监吧?那里边可都是大人物,要说夺人生死,灭人满门,那倒真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儿。”

    “这话怎么说?”楚云清道:“那里边,不都是求仙寻道的方外之人么?”

    “狗屁!”一说起这个,店小二这脸色可就变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好像是忘记了方才的害怕一般。

    “就那些吃喝嫖赌的肥猪,也配叫方外之人?”这家伙一脸不屑,唾沫都飞出来了,“一个个吃得肠肥脑满,脖子比腰还粗,求什么仙,寻什么道,饭桶大仙?茅房通道?”

    这店小二也是个粗鄙之人,性子挺直的。

    楚云清忍不住笑了笑,问道:“我对这些高人还真没见过,只是听说过一点传闻。”

    “听你这口音,就不是咱们京城本地的。”店小二道:“听的都是些炼仙丹的神仙传闻吧?”

    楚云清点头,事实上,艾小舟就是本地人,却也没这么说起过钦天监的这些,嗯,肥头大耳的胖子们。

    “钦天监的名声,就是被这些蛀虫弄坏了,像那清净门的叶乘风叶主事,人家才是真正的谪仙人。”店小二摆摆手。

    “叶乘风?”楚云清想到了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这一下,从这店小二的前后话里,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市井消息,坊间传闻了,还真是有假有真,孰真孰假全靠感官。

    此前,艾小舟与自己说过叶乘风,消息来源于锦衣卫搜集调查而来的情报,当然要比这店小二的话靠谱。

    而且怎么着,这叶乘风也跟谪仙人沾不上边儿。

    楚云清当然相信艾小舟。

    当下,他忍不住摇头失笑。

21.新一

    “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店小二见楚云清发笑,顿时疑惑道。

    楚云清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高兴的事情。”

    店小二有些不悦,“我怎么觉得,你分明是在笑我?”

    “怎么可能。”楚云清肯定否认。

    店小二问道:“难不成你们认识?”

    “谁?”

    “叶乘风啊。”

    “不认识,堂堂谪仙人,我就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么能认识这等人物?”

    “这倒也是。”

    店小二点着头,虽然心里觉得有道理,那叶乘风毕竟是风流潇洒,飘逸如仙的人物,眼前这个掏空了荷包也不过三四两银子的人,莫说认识这等人物,便是见上一面都难。

    可虽是这么想,但这心里,又总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店小二看着面前这张英朗而透着诚恳的脸,觉得这该是个忠厚的,不会骗人。

    所以,他选择相信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店小二,锻炼出来的眼力。

    “还有呢?”楚云清问道。

    “什么?”店小二下意识道。

    “那个莫要飞的后续啊。”楚云清道。

    “噢,那个啊。”店小二略微想了想,回到正题,“也不算是什么后续吧,就是前几天傍晚,有人瞧见那莫要飞赶着锦衣卫的马车,跟钦天监的马车撞了。”

    楚云清神情一呆。

    店小二见他表情,笑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你这般表情,在这京城里冲撞马车,尤其还是锦衣卫跟钦天监的马车撞了,这还是头一遭呢。”

    “然后呢?”楚云清问道。

    “听说莫要飞有个习惯,总喜欢吃康乐坊市口那家的驴肉火烧,估计那晚上也是想吃了,才跟人撞了马车。”店小二说道:“当时是没什么事儿,各自都走了,可当晚,莫要飞家里就出了事,你说,这事儿能不巧么?”

    “当晚?”楚云清皱了皱眉,也就是自己住在艾小舟家里的那晚。

    仔细想想,第二天艾小舟直接随自己去了国子监,然后去了教坊司,根本没来得及去百户所。

    而且,就算有锦衣卫想通知她,也不知她的行踪,这也就难怪他们都没有得到消息了。

    “可不是当晚嘛,钦天监里的那些‘神仙’,做事可不会隔夜。”店小二嘲讽一声。

    “此前,难道还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楚云清问道。

    “当然,好几回呢,都是得罪了钦天监里的那些方士,才闹出了人命。”店小二道:“不过灭门,这倒还是第一回。”

    楚云清不免沉思,彼时坐在马车上的人是楚环玉,也就是说,像店小二这般流传的消息里,便认定坐在马车里的人,就是钦天监的方士,也就是凶手或者说指使之人。

    但他还是相信楚环玉的,他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做出这种事,哪怕多年未见,上一次见面中,对方还是一如当年,他的眼睛里还有温暖与纯良。

    是巧合,还是嫁祸?楚云清想到了那个赶车的车夫,对方当时瞥来的一眼,阴冷而透着寒意,那绝非是等闲之辈。

    要说怀疑的人,此人才更值得怀疑。

    或许,这件事情应该去问一下楚环玉。

    店小二在喝茶。

    楚云清给他续上。

    店小二很是满意,从前都是他伺候别人,今儿还是第一回有人给他倒茶。

    所以,这小子的话不由就多了一些,“要我说啊,那幕后黑手,就是马车里的人,肯定是因为莫要飞冲撞了一下,心生怨恨,当晚就动了手。”

    楚云清问道:“那现在,知道马车里的是谁了吗?”

    “怎么不知道,听说是国子监里一监生呢。”店小二讥讽道:“就这还是要科举的监生?跟钦天监扯上关系,能是什么好东西?”

    楚云清眉头一皱,一方面是因这语出不敬的店小二而不悦,一方面是没想到,这件事已然跟楚环玉牵扯上了关系。

    而且,这般速度实在太快了些,怎么这么快就确定了那晚的马车,还知道了马车里的人是谁?

    “这案子进展倒快,这么快就锁定凶手了。”楚云清随口道。

    “可不是嘛,办案的可是艾百户。”店小二道:“那可是位能办案的锦衣卫,也就是康乐坊百户所新上任不久的百户。”

    楚云清第一个反应,就是艾小舟之所以这么快找上楚环玉,就是因为自己跟她提及了那晚的事情。

    他突然有些着急,怕这两人的脾气遇上,会发生冲突。

    但楚云清理智尚在,问道:“那这事儿该是跟国子监有关啊,怎么传的是钦天监?”

    “马车是钦天监的,而且,据说那监生也跟钦天监不清不楚的。再说了”店小二这回又小心地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钦天监这些年太狂了,各大公门都不忿着呢,这不得寻个由头,找找麻烦?”

    “那现在,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楚云清问道。

    “锦衣卫要传人问话,国子监不让,然后锦衣卫就直接去了国子监,听说是问了点情况吧,现在是在找那辆马车和那个赶车的车夫。”

    店小二道:“是了,那晚还有个车夫,不过说起来,那个莫要飞是给谁赶车的?”

    楚云清不想听他瞎扯淡,“莫要飞有没有记住凶手的特征?比如有没有画像之类的,或是指认了那名学子?”

    “这倒没有。”店小二摇头,“没听说过。”

    楚云清又问,“听你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那被怀疑的学子叫什么?”

    店小二一愣,又是摇头,“哎,这还真没听说过,咱们也纳着闷儿呢。”

    楚云清心底一松,想来这是艾小舟为了照顾楚环玉,而封锁了消息。

    这样的话,楚环玉的名声便不会受损,而事情,想来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可能并不多了。

    对面,这店小二不由问道:“客官,您这问得可是细啊。”

    楚云清笑了笑,“这不是夜里无事,随便聊聊嘛。”

    “我看可不像。”店小二摇头道:“之前听那姑娘好像提过一嘴,没听清,但您跟这事儿,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没有。”楚云清喝了口茶。

    店小二还想抖机灵。

    楚云清却将茶碗一扣,“天不早了,该睡了。”

    说着,身子朝后一仰,双手这么一揣,闭上眼就睡了。

    “嘿。”店小二一瞧,无奈挠头,也去别地眯着了。

    ……

    次日,天刚亮了没多久,楚云清便醒了。

    而店里,店小二已经打了热水,把客栈的门板拆下,然后擦拭起桌子。

    楚云清抻了个懒腰,门外街上,已经隐约有了小贩的叫卖声。

    热气腾腾的包子、油条、炸糕、火烧、豆脑儿等等。

    冬日的天,明的有些晚,街上却有了行人。

    “客官,要不要吃碗面?”店小二招呼一声。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你与我说说去康乐坊的路,我过去吃。”

    店小二一愣,惊讶道:“您昨晚打听百户所的事儿,该不会真是要去那的吧?”

    楚云清点头,“没错,是得过去。”

    店小二一听,将毛巾一搭,连忙过来,小心朝门外看了眼,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您跟锦衣卫有关系?”

    “算是吧。”楚云清道。

    “那您不知道去康乐坊的路?”店小二有些疑惑。

    “第一次来。”楚云清一笑,“外乡人,你能看出来。”

    “听我一句劝吧,可别跟锦衣卫扯上关系。”店小二叹了口气,“算了,咱也不问您跟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也不多说。”

    说罢,他就给楚云清指了路,然后转身去擦桌子了,看样子,是彻底没了谈兴。

    楚云清心里笑了下,然后冲这店小二一抱拳,道:“多谢兄弟了。”

    他将雷劫剑的布囊往身上一背,紧了紧大衫,跨出门去。

    身后店里,那店小二瞧着,摇摇头,觉得这该又是个跟锦衣卫有了牵扯,且很可能是有些恩怨的江湖人了。

    他心里对这莽汉的观感还是不错的,可是,甭管是什么人,但凡跟锦衣卫扯上关系,那可就得敬而远之了。

    ……

    京城的清晨,属实要比太渊城热闹多了。

    天刚亮,街上叫卖的声音已渐渐多了起来。

    楚云清揉了揉肚子,别看现在真气匮乏,气血也后继无力,可就像是一口井,只是暂时供不应求,但井底的泉眼依旧在往上冒着水,哪怕水量很少。

    所以,楚某人的饭量还是不减的,换在渊行帮里,这时候,自己已经吃上肉包了。

    但现在,昨晚打听消息花光了银子,身上身无分文,只能闻香而叹,望饭欲穿。

    饭菜的香气,随着热气飘散,楚云清加快了脚步。

    “老夫竟突然心生感慨。”蓦地,燕长雨开口道。

    昨晚上他一直没有出声,楚云清只当他是虚弱的很,今后要减少露头的次数,但终究还是觉得身边太安静了些,尤其还是现在这个时候,自己一个人饿得很,也有些尴尬。

    此时听了他出声,楚云清也算是能稍稍分分心神。

    “前辈有何感慨?”他问道。

    “得亏老夫现在是一剑灵,没有实体,不然跟在你小子身边,还不得饿死?”燕长雨笑道。

    楚云清一噎,觉得更尴尬了。

    “其实你想吃上饭也容易啊。”燕长雨道:“去大街上耍个把式,也能混几个铜钱,买几个饼子是够的。”

    “前辈还有闲心消遣我?”楚云清哼了声。

    “这不是觉得你有些可怜么。”燕长雨淡淡说了句。

    楚云清没再理他。

    康乐坊很快就到了,顺着那店小二指的路,他径直来了百户所里。

    值守的锦衣卫对楚云清还是有些印象的,一听他来找艾小舟,就答应帮忙通报一声。

    艾小舟很快就出来了。

    有些不同往常的是,她不再是常服打扮,而是穿上了黑底金纹绣边的飞鱼服,头戴官帽,腰挎绣春刀,腰身扎地紧紧的,干练而肃杀。

    只不过,相较前天来说,她脸上竟可见疲色。

    “你醒了?怎么事前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过去接你。”艾小舟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没事了吧?”

    “我还好。”楚云清点点头,“其实昨晚就醒了。”

    “没事就好,走,进去说。”艾小舟侧身道。

    因着就在百户所门前,且身着官服的缘故,艾小舟所表现出来的,没有往日那般亲近。

    但当进了班房以后,关上门,艾小舟便又是从前那个透着古灵精怪的样子。

    “在教坊司睡得可还舒服?”她瞥了楚云清一眼,还故意绕到他身侧,在他肩膀和后背嗅了嗅。

    楚云清不免赧然,“就躺在那,人事不省。”

    “躺着不动,你这不还省力了?”艾小舟笑了笑。

    “你可别打趣我了,这回可是亏大了。”楚云清瞧见了桌上的糕点,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拿着吃。

    艾小舟却是拍了他手一下,“什么亏大了,你该不会真在那做什么了吧?还是顾眉舒对你做什么了?”

    “都不是,你想到哪儿去了。”楚云清摇头道:“这回是让劫雷给阴了。”

    “还是劫雷?”艾小舟一皱眉,“是不是燕长雨那老混蛋搞的鬼?”

    “你这小丫头,真当老夫是死的不成?”燕长雨的声音出现,有些恼怒。

    艾小舟故作惊讶,“诶?他怎么还在?”

    楚云清苦笑一声,然后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艾小舟听着,锁起的眉间就一直没有放松。

    听完,她不由看了雷劫剑一眼,道:“你说这把剑现在成了废铁?”

    楚云清点头,“算是如此。”

    “也就是说,这老家伙现在没本事了?”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还未回答,燕长雨便道:“怎么,是对老夫起了什么歪心思?”

    艾小舟道:“那倒不会,您毕竟是前辈嘛。”

    燕长雨冷哼一声,“别以为没了劫雷,老夫就真没了能耐。”

    “这当然,晚辈可不敢造次。”艾小舟附和一声。

    她想的,是事情若真是如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一个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一个是只有几分灵智还未开化的灵物,哪个动心思之后更难对付,可想而知。

    楚云清已经开始大口吃糕点了。

    “瞧你饿的这样。”艾小舟道:“该不会顾眉舒连饭都没管吧?”

    “这小子是被人赶出来的。”燕长雨适时补了一刀。

    艾小舟当即就怒了,“好个顾眉舒,竟然还敢赶人,我这就去找她理论!”

    她话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却没什么动作,因为她跟顾眉舒知根知底,知道这背后肯定是有一段故事的。

    果然,楚云清开口了,“其实也不怪顾姑娘,是我言语不当,闹了误会。”

22.涉及

    艾小舟一听,就拉开椅子,在一旁坐下了。

    “说出你俩之间的故事。”她腿一翘,嘬了口茶。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便将自己醒来寻不到青璇小斧,又见顾眉舒在自己房中,还拿着青璇小斧,所以自己心急之下,说了重话,然后顾眉舒生气,差人赶自己的事情说了。

    包括之后,自己去了客栈,没银子付账,顾眉舒的丫鬟送去荷包解围一事。

    艾小舟听后,不由哼了声,“顾眉舒虽是教坊司的女掌柜,可她还是织云楼的高徒,你觉得她真能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这话不论是对哪个女子说,都是侮辱,没当场打你耳光就算给面子了。”

    楚云清也点头称是。

    “我问你,她是不是很漂亮?”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好歹是把糕点咽下去,勉强填了个半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这个。”他说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艾小舟放下茶杯,道:“不算什么大事。”

    楚云清一愣,“这还不是大事?”

    “没捅破天,就不是大事。”艾小舟随口道。

    “你没照过镜子吧?”楚云清问道。

    “什么意思?”艾小舟不解。

    “你现在可是一脸疲惫。”楚云清道。

    艾小舟下意识摸了下脸,然后无所谓一笑,“都是装出来的,给外人看的,要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办案用心呢。”

    楚云清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女人最擅长的就是骗人。”艾小舟微笑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那你认真跟我说,事情复杂么?”

    艾小舟刚要开口,他又道:“毕竟,事涉环玉,而且还是灭门的要案。”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这案子,如今外面的传闻,都说是有着钦天监为靠山的国子监学子,被冲撞后心生怨恨,连夜雇凶报复。

    毕竟,国子监的这些监生普遍出身望族,有钱有势,而且嚣张跋扈的多了去了,这很附和事实,这等事一传,根本不用证据,多少人都信。

    况且,受害的还是锦衣卫,素来说拿谁就拿谁,抄家灭户,朝廷鹰犬,名声臭不可闻。如今跟钦天监杠上,那不更有看头?”

    艾小舟说着说着,就有些愤愤起来。

    楚云清问道:“那有什么进展么?”

    “你弟弟那晚,一直待在国子监,他是没机会动手的。不过若是买凶杀人...”艾小舟说道:“另外,那个车夫已经死了,尸体是从一枯井里捞上来的,毒杀身亡。”

    楚云清问道:“那莫要飞呢,他有没有跟凶手照过面?”

    艾小舟反而问道:“你是不是给过他一张破障符?”

    楚云清一怔,随即点头,“对,我刚来的那日,下马车的时候给他的,让他给家里小孩儿。”

    “就是那张符救了他一命。”艾小舟语气微沉,“其实出手之人是方士。”

    “障眼法,不是,用幻术杀的人?”楚云清问道。

    “差不多,应该说是莫要飞一家,是在睡梦中死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更没有中毒迹象,莫要飞也说过,他是半夜被烫醒的,就是那张还在他口袋里的符纸着了。”

    艾小舟说道:“他说,回家忘了符纸的事情,没给孩子戴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家人已经醒不过来了。”

    身为锦衣卫,因为随时都可能被抽调,而且也可能遭到那些罪臣党羽的报复,所以穿衣而睡几乎是本能。

    楚云清沉默片刻,问道:“那他人,现在在哪?”

    “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艾小舟道:“现在案件跟钦天监有了关系,上面的人已经过问了,而作为唯一的生还者,还是当事人,得保证他的安全。”

    “如果真与钦天监有关,锦衣卫敢调查吗?”楚云清问道。

    “敢不敢的,面子上的事情总得做了吧。”艾小舟轻笑一声。

    楚云清问的不仅仅是指挥使司衙门,而艾小舟的回答,也是一语双关,两人依旧默契。

    “依我看,这件案子虽然牵扯到了环玉,但很可能,真正要针对的人,并不是他。”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问道:“你的意思是,环玉在京城的那些朋友?”

    “不愧是楚帮主。”艾小舟笑了笑,然后道:“你这弟弟隐藏的很深,连锦衣卫都调查不出什么,这在京城里很不寻常。而一般来说,在这京城里,连锦衣卫的情报都轻易调查不明的,可能就只有三个地方。”

    “哪三个地方?”楚云清问道。

    “清净门、钦天监、宫中大内。”艾小舟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

    艾小舟解释道:“清净门是当今天下方士之首,被征召入宫;钦天监为圣上炼制长生不老药,道理相同;至于宫中大内,乃天子所居。这三处地方,若无皇命,皆是查不得,不能查。”

    楚云清道:“所以,你怀疑环玉跟其中有所牵扯?”

    “清净门超然物外,还未听说过参与官场或是朝堂,当然,你跟那位叫顾禾的恩怨,不在此列。”艾小舟说道:“楚环玉坐的是钦天监的马车,与其必然脱不开关系,但我的怀疑,是在皇宫大内。”

    楚云清笑了笑,“你该不会觉得,他是陛下的人吧?”

    艾小舟摇头,“除了陛下,可还有太子和二皇子呢。”

    楚云清一愣。

    “别忘了,二皇子,就在国子监就读。”艾小舟平静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

    他知道艾小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而顾眉舒是太子一系的人,对于太子来说,对二皇子那边的事情,也一定有所知悉。

    寻常地主士绅家里,两兄弟手下还各有心腹呢,更逞论是皇家之中。

    那么,二皇子在国子监读书,自家弟弟同样在国子监,他们两人能结识甚至交好,并非没有可能。

    楚云清一时心有些乱,换在平常,他或许还会为此替楚环玉高兴,可现在,若事情真是如此的话,那此次事件所针对的,很可能就是二皇子。

    而出手的一方,很可能就是太子,也即是,这一回,可能涉及进了更深的党争之中。

    楚云清当然不想让楚环玉牵扯进去。

    “我想去找他谈谈。”他说,“有机会吗?”

    艾小舟轻轻一笑,“那就太好了。”

23.羡慕

    艾小舟这回没换衣服,出行时便是那身飞鱼服打扮,英姿飒爽,清冷若霜。

    楚云清在街口买了几个驴肉火烧,边吃边走,又买了肉饼和豆汁儿,用竹筒装着的豆汁儿,真是够味儿。

    “你不吃啊?”他随口问道。

    艾小舟摇头,“吃过了。”

    其实,她是吃不下,这件案子事涉钦天监和国子监,又是发生在她康乐坊,偏偏还有人活下来了,上头给的压力很大。

    正如跟楚云清说的那样,她起初就不觉得,这会是什么恩怨报复。

    因为莫要飞是百户所的人,坊内坊外都知道,这人是京城的老油子了,为人处世油滑的很。地位不高不低,终究是沾着锦衣卫的名头,他这一滑起来,三教九流就能交到不少朋友。

    所以说,莫要飞算是京城里半个包打听,那这种人,深知人脉的重要性,更知道谁是惹不起的,要说有仇家,不太可能。

    至于能灭门的仇,那就更不可能了。

    因此,艾小舟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是楚环玉杀人,更不会是什么的‘钦天监的高人被冲撞了马车,所以事后报复’这种谣言。

    这是圈套,党争之内的勾心斗角。

    在她所想的时候,楚云清已经喝光了豆汁儿,吃光了肉饼,又盯上了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

    且这家伙已经过去要一屉了。

    艾小舟不免皱眉,“咱们是要去办案的。”

    “我知道。”楚云清随口答道。

    包子摊的老板一见艾小舟这身锦衣卫打扮,顿时拘谨起来,便连摊位上的其他客人,也不似先前般随意。

    艾小舟并未在意,问道:“你不着急楚环玉么?”

    “着急。”楚云清拎着包子,道:“但我觉得,要是没吃饱,什么事都做不了。”

    艾小舟便依他,然后去付了银子。

    楚云清一边走,一边捏着包子吃。

    虎背熊腰的一大汉,路上这么吃包子,可着实引了不少人注目,不少人都笑着看。

    艾小舟眉头微皱。

    楚云清打了个饱嗝。

    “你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燕长雨此时出声。

    “自家人知自家事。”楚云清淡淡道:“现在亏空的厉害,若我不吃饭填饱肚子,这劫雷就得吃我,要我的命。”

    燕长雨闻言沉默。

    楚云清用驴肉火烧送的糙纸擦了擦嘴,他此时心里想的,既有燕长雨之前所说的那个办法,也就是用御气雷化来逆向转化劫雷,还有就是唤醒小辅助。

    因为御气雷化是玄术,这等神通不是那么好逆向施展的,稍有不慎走火入魔倒是其次,最怕坏了经脉或是丹田气海,对自身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那样,本就天赋平平的他,可真就没了翻盘的机会。

    只有从天而降的真气,才能给自己延缓之机。

    最好,是庞大到一口让这劫雷噎住,然后自己才能趁此逆转。

    但这种事情,楚云清自不会与旁人去说。

    有些东西,与其诉说,不如自己默默承受。

    就如他现在这般,连走路说话,其实都要用上力气。

    ……

    国子监就在眼前,今天来的晚些,学子们早都进去上课了,外边街上的人不多。

    尤其是前两天这边还来了锦衣卫,更是没有多少人从这走了。

    艾小舟上前,递上腰牌,国子监的值守根本不敢阻拦,进去通报一声,马上让路。

    楚云清也得以,第一次进来国子监。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置身此间,总觉得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他起初不明,后来才知,是因为自己也一直想要读书,而这里是最高的学府,他羡慕,又遗憾于自己不能在这自由进读。

    国子监中,路上有偶尔经过的学子,或结伴同行,或独自拿书。他们年轻,带着朝气,说说笑笑,谈吐从容,且不说为人品行,单是这份气质,就足让人自惭形秽。

    此时冬日渐深,百树凋零,梅花凌寒盛开,假山旁便有一片梅林,雪白干净,幽香扑鼻。

    楚云清站在这里,一时驻足。

    “怎么了?”艾小舟看他一眼,笑道:“该不会也像那些酸儒书生一样,有诗情而发?”

    楚云清摇头,也是笑了下,“只是突然觉得,我本该也是如此的。”

    艾小舟一怔。

    “读书识字,出人头地。”楚云清说道:“我也该在这里就读,光耀门楣。”

    “你像是读书人么?”艾小舟瞧了他一眼。

    “我原先,其实没这么壮的。”楚云清低头看了眼自身。

    修炼外家之人,气血充盈,多是强壮的汉子,而他又有小辅助加深,四十年精纯气血,体格难免魁梧。

    “那你到底羡慕的是人家能读书,高中状元风风光光,还是羡慕人家体态文弱?”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一愣,道:“我...”

    他一想来,竟是哪个也不羡慕。

    读书?他从小就不喜欢读书。

    文弱?男子汉就得顶天立地,瘦瘦弱弱的样子,像是没吃饱饭,毫无精气神可言。

    羡慕什么?

    楚云清张了张嘴,他羡慕的,或许只是读书人能有机会,在国子监这等地方读书吧。

    他四下看了眼,是啊,就是这样幽静而美好的环境,有假山,有池塘,干干净净的,充满着儒雅和书卷气。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艾小舟忽然道。

    “什么?”楚云清有些疑惑。

    “他们也会羡慕你啊。”艾小舟说道:“这些书生嘴上说着不屑江湖,可心里,不知道多想成为那般潇洒的人儿呢。仗剑江湖,驰骋天涯,快意恩仇,一言一语皆是故事,如何不让人羡慕?”

    “是么。”楚云清还是第一次听说。

    出入江湖,一身风霜,竟也会有人羡慕。

    艾小舟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别瞎琢磨了。”

    她说,“来个国子监,就自惭形秽了?那你要是去了皇宫,还不得走不动道儿?”

    楚云清笑了笑,“那是我见识少了。”

    艾小舟琼鼻一挺,“莫慌,等日后我带你到处瞧瞧,给你开开眼界。”

    楚云清深吸口气,“好啊。”

    自信,好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而之前的那般羡慕或是自惭形秽的感觉,也终于淡去了。

24.镇压

    “想不到你还会作诗。”楚云清说道。

    “什么?”

    “就你先前说的那句。”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艾小舟笑了笑。

    楚云清也是一笑。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是这样的,他想着,看着身边的娇小身影,对方负手走着,如此明媚,就如冬日里的暖阳,一如初雪。

    心底,突然有一股久违的感觉弥漫开来。

    楚云清有一瞬的错愕,转而便是喜意,来了!

    四肢百骸间,如下了一场甘霖,犹如活水引动,先是丝丝薄雾,然后是凝聚的雨滴,继而就是落下的倾盆大雨。

    楚云清站在了原地,他的丹田气海在翻腾,却无丝毫不适,而是阴云遍布,真气如雨。

    劫雷在闷吼,雷池中湛蓝浮掠,似要将这股突然出现的真气吸收或是镇压。但这股真气实在是太过强横,明明不多,却成反扑之势。

    楚云清低沉道:“帮我护法!”

    一旁,刚待问些什么的艾小舟神情顿时一凛,也不问,直接在他三步外站定,手掌已然按刀。

    楚云清沉心静气,御气雷化之法运转,周身气机晦暗莫名。

    而本是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有阴云飘过,凛冽的北风过境,隐隐呼啸,好似一场冬雨将来。

    艾小舟抬头看天,继而看了一旁闭目无声的楚云清一眼。

    她竟感觉到了一丝相通的天地气机。

    此时,国子监里的学子一瞧快下雨了,皆是抱着书本往回走。

    天空中阴云碰撞,方有沉闷雷声,闪电一瞬,雷声继而大作。

    神都之上,整片天空皆是晦暗一片,若有修为功参造化之人,望天可见,沉沉云层之后,便有一方青冥,如洞旋一般,更像是一只俯瞰人间的巨大瞳孔。

    皇宫之中,九层阁楼上,一道中年身影推窗抬头,双目黑白转化,霎时双瞳皆是刺目白芒。

    他一身八卦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半边灰白半边黑润的长发恣意飘扬。

    世上有无仙人,有无仙界?这谁也不知。

    但此时,天象诡异,却仿佛给一些人打开了一扇窗。

    “老夫没有错!”中年人双目流血,神情却是喜若癫狂。

    背后阁楼殿中,三名年轻人跪坐席上,此时闻言,皆是低头行礼。

    其中,顾禾秀发挽做道髻,穿的却是一身天青色的绸衫,犹如女冠,又像是做男儿打扮。

    她神情淡淡,远没有在太渊城地牢时那般有情动。

    ……

    却说楚云清这里。

    外面电闪雷鸣,头顶乌云,他浑然不知,此刻全部心神皆在气海中的劫雷之上。

    御气雷化的法子是顾禾教给他的,听燕长雨的语气,这也是了不得的法门,他本意是要逆转劫雷,化为己用真气,可真当用起来,却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劫雷是天上之物,不是凡人能够染指的,更别说是将它化作人力。

    楚云清觉得很痛,自丹田而生,弥漫全身,犹如血肉撕裂一般。

    但燕长雨进了国子监就没了声息,他现在谁也指望不上。

    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要么是借着小辅助从无到有的这股真气,打开劫雷上的一个缺口,要么,就彻底妥协,继续让劫雷安稳盘踞,换得自己一段时日的舒服。

    其实这样也不错,毕竟有小辅助,今后自己未必没有顺心意的机会,那照样可以激发小辅助,换来气血或真气。

    但楚云清心中隐隐有所觉悟,可能这一回的放弃,就代表了以后,自己都将会是劫雷的养分,从此再不能翻盘。

    甚至,就连小辅助,都会就此沉寂。

    楚云清不敢去想,也不能去赌。

    在这两相博弈,千钧一发的挣扎之中,他突然分心遐想,想到了之前看过的话本里的一句话。

    向死而生。

    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可真当事到临头了,又很难做到。

    能永远坚持自己的,又有几个呢?最后当一次孬种,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霸王,王八,还不就是一念之间?

    楚云清忍不住笑了下。

    霸王之所以是霸王,就是因为他没有怂过,哪怕一次,也不会低头。

    顶天立地,堂堂正正,这才是习武之人。

    楚云清觉得自己还不算是这样的人,但他总要成为这样的人,总要做到无愧于心。

    人不能让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楚云清从未有一刻像这般念头通达,他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剧痛在蔓延,他的嘴角都溢出了血迹,但他仍是运转着御气雷化的法门,甚至分心之余,同时搬运起金光罩的功法。

    真气、气血,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时圆润如一,动静一致。

    气海中,如汪洋一般的劫雷竟有了松动,那片雷池,竟也摇摇欲坠般出现不稳。

    与此同时,楚云清体内涌现出一股更为磅礴的后继之力,这是因他方才的决断,小辅助带来的馈赠。

    原本在劫雷下堪堪抵挡,似要被吞噬的真气,登时澎湃如山海一般。

    劫雷在嘶吼,犹如生怒,仿佛雷海中盘踞着一尊雷兽。

    真气涌动,气血呼啸,山海汹涌而来,跃动如鲸。

    两者相撞。

    楚云清吐了口血。

    “你没事吧?”艾小舟连忙过去,想要扶他。

    楚云清摆手挡住,内视之中,此时丹田气海已然恢复平静,但劫雷虽然还在那,却犹如被无形束缚一般。

    先前只是冒泡儿的泉眼里,汩汩流淌出澄净的泉水,慢慢填充着丹田。

    但楚云清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他需要长时间地以御气雷化的法子来转化劫雷,甚至还有他另加上的办法--用金光罩的法门,来借助劫雷熬炼自身。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仍需要不间断的修行。

    “暂时压制住了。”看着艾小舟满是担忧的眼神,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长松了口气。

    楚云清擦了擦嘴角血迹,“走吧,去找环玉。”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艾小舟问道。

    “没关系的。”楚云清笑了笑。

    ……

    楚环玉没有在上课,或者说,自从出事之后,他就没有去学堂里了。

    几番打听,当楚云清和艾小舟找到他的时候,发现这人竟然在国子监后院的花圃里。

    楚环玉在插花。

25.天生丽质

    插花是那些富贵小姐们喜欢玩的,雅致、安静,还暗藏端倪,总可分出高下。

    她们还喜欢话本故事,爱情小说,总是要婉转曲折,挠人心肠才行。

    可一个大男人插花,这就很难见了,而且还是国子监的学子。

    现在是冬天,本该百花凋零,可这花圃里却犹如春时夏日,姹紫嫣红一片,颇为奇异。

    小桌旁,楚环玉的神态很是认真,他小心地拿着修剪好的花枝,放进有水的净瓶之中。

    楚云清和艾小舟的脚步声,似乎毫不能让他有所注意。

    “都是西域奇花。”艾小舟四下瞧了眼,说道。

    楚云清不解,他见识有些少。

    “若是我中原花卉,此时早就枯萎凋零了。”艾小舟解释道;“唯有这些来自异域的奇花异草,以特殊肥料土壤培育,方能在这般严冬里,如夏日般绚烂盛开。”

    “艾百户倒是见多识广。”楚环玉放下手中的小剪刀,看过来。

    楚云清皱了皱眉,虽说他对插花并无反感,可心里,却认为楚环玉乃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的,怎可将时间荒废在这些女子所爱上?

    更何况,堂堂男子汉,像女人那般对待花草,着实让人觉得别扭。

    “哥,你来啦。”楚环玉笑道。

    楚云清收拾心情,点头道:“方才去学堂找你,牧先生说你可能在花圃这边。”

    “此地花圃,是二殿下令人栽植的。”楚环玉道:“特意托了走西域那边的商贾朋友,寻的这些花花草草,培育料理起来颇为费心,我这几日无事,便常来看看。”

    楚云清和艾小舟相视一眼,均是一怔。

    不是因为这些花草,而是因为楚环玉随口便说出了二皇子,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就好像是,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不必问,随口闲谈时,就会提及到。

    “你知道我们今天的来意?”艾小舟问道。

    楚环玉笑了笑,然后伸手虚引,“要不坐下说?”

    一旁还有一张茶桌,不大,一个茶盘,一壶茶,几个倒扣的茶杯而已。

    楚环玉先坐下,给两人冲了下茶杯,然后倒了杯茶。

    茶水尚热,热气氤氲,冲泡出清淡的茶香。

    “贡茶?”艾小舟略有惊讶。

    “的确是宫里来的。”楚环玉说道。

    “看来你跟二皇子的关系,当真不错。”艾小舟抿了口茶。

    楚环玉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这一次倒是与上一次不同,他跟艾小舟三言两语之间,还没有呛声起来。

    其实也是,楚环玉毕竟是有城府之人,对这位调查自己的锦衣卫其实早就有所知悉,只不过上一次有楚云清在,久不见面,被这位兄长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艾小舟针锋相对,步步紧逼,才以致失态。

    这回是不同了。

    楚环玉端起茶杯,吹了吹,送至嘴边。

    这时,他听到楚云清说,“环玉,为兄有些痛心啊。”

    “为何?”楚环玉一愣。

    楚云清拉着椅子,稍稍凑近了些,仔细瞧着楚环玉的脸,说道:“你是不是还涂了胭脂?”

    楚环玉刚抿了口茶水,就被呛了一些,放下茶杯直咳嗽,脸色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羞的,通红一片。

    他指着近在咫尺的楚云清,半晌说不出话来。

    艾小舟也忍不住大翻白眼。

    楚云清坐在那,喝茶不语,只是这目光,有些奇怪地瞧着楚环玉,像是探究什么。

    “哥,你幽默了不少。”楚环玉磨了磨牙。

    楚云清皱眉道:“你瞧瞧自己,还像个读书人么,在这儿摆弄花草,玩些女子闺下的玩意儿,竟然还涂了胭脂妆容打扮,你说,你想干嘛?”

    楚环玉听了,是又羞又气,他一把抓住楚云清的手,在楚某人愣愣的表情下,在自己脸上用力摸了两把。

    “你看看,自己手上可曾沾了胭脂?”楚环玉脸色红红的,眼眶也气得发红。

    他的脸上,还因方才抓着楚云清的手,用力摸的那两下,而被粗糙的手指刮出了红印子。

    楚云清一时也是心头大窘,方才手指上的触感,对方脸颊竟是柔软如棉,真像是女子一般。

    可是让他羞得厉害。

    当下,楚云清搓着手,呐呐不知言语。

    艾小舟见这兄弟两人,也颇为无语。

    楚环玉气得胸口起伏,眼睛直瞅着楚云清,薄唇咬得紧紧的。

    楚云清则是有些不敢去看对面之人,觉得自己方才言语不当,确实有些伤人。

    “是为兄孟浪了。”他半晌才道。

    楚环玉哼了声,道:“我知道你今天不是来看我的,是为了案子来的,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杀人,背后之人是不是二皇子吧?”

    “我...”楚云清有些烦闷,明明是好端端的事情,怎么就因为自己一时嘴快,而又像是吵架一样呢。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

    “好了,弟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还是说正经事吧。”艾小舟道。

    一听这话,楚环玉就不高兴了,“这是形容女子的吧,当我没读过书?”

    艾小舟也是冷哼一声,“适可而止就行了,纠结此事作甚?”

    楚环玉瞧她一眼,微微一笑,“艾百户不愧与我哥共历生死,你们二人比亲兄弟还好兄弟,不如义结金兰?”

    艾小舟咬了咬牙,老娘是要当你嫂子的,你竟要我跟你哥义结金兰,当他兄弟?

    楚环玉神情之中不减冷笑,针锋相对。

    楚云清头都大了,觉得这怎么又跟上一次一样了,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

    都怪自己,他抚了抚额。

    “环玉,是这样,小舟这几天也的确为此事操心,我们当然都是相信你的。”楚云清斟酌道:“但此事真相究竟如何,咱们还需查明,只有这样,才能还你一个清白,还被害之人一个公道。”

    楚环玉闻言,坐好后,掸了掸衣衫。

    沉默片刻,他说,“你们的怀疑,应该是‘我是二皇子那边的人,而此事看似是陷害于我,实则是在针对二皇子’吧?”

    楚云清点头,“那是否有这个可能?”

    “可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是二皇子一系的人?”楚环玉轻笑一声,“就因为我俩都在国子监,是同窗?”

26.冬雨

    听了楚环玉的话,楚云清和艾小舟不由相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当下,楚云清直接道:“那你难道不是二皇子一系的人?”

    楚环玉喝了口茶,然后道:“不是。”

    “我们是想帮你。”艾小舟道,她对楚环玉的话,还是不信。

    楚环玉看她一眼,继而看向楚云清,“兄长信吗?”

    楚云清皱了皱眉,然后点头,“我信。”

    楚环玉笑了,笑得轻松而开心。

    艾小舟忍不住看了楚云清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她转而问道:“既然你不是二皇子的人,那这花圃你怎么解释?”

    楚环玉道:“我虽然不是他那一系的人,但与他还算有些交情,况且这花圃,也并非交给我打理,只是我借故过来安静两日而已,不算什么的。”

    楚云清说道:“之前我与小舟的怀疑,的确是担心此事涉及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怕你沾上这摊浑水。”

    太子素来势大,而二皇子年纪渐长,皇帝如今醉心长生之道,朝堂中有不少人起了心思,都在试着接触二皇子,成一派系。明争暗斗虽还未明显,却已有汹涌暗流。

    这等局势,隐隐已然扩张开来。

    楚环玉闻言,点头道:“起初我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把我当成二皇子一系的人了。”

    “后来呢?”楚云清问道。

    “什么都没查出来。”楚环玉也不免颓然,“钦天监的车夫突然就死了,我也纳闷儿。”

    艾小舟便问,“那你跟钦天监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坐他们的马车?”

    楚环玉笑道:“艾百户是在审问犯人么?”

    “你现在,就是唯一的嫌疑人。”艾小舟平静道:“先前我来问过你一次,你说的可没现在这么多。”

    说着,她看了眼一旁的楚云清,然后道:“这回你哥也来了,你该不会骗他吧?”

    楚环玉眼底冷了冷。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楚云清说道:“如果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说也无妨,我们会另想办法,找出凶手。”

    艾小舟眼中微急,不从楚环玉这里找突破口,他们还能从哪里去找寻线索?

    而换成是旁人,楚环玉和艾小舟都会认为这人是在以退为进,故意如此,可这人是楚云清,他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等心思。

    所以,楚环玉沉吟片刻,道:“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说。”

    艾小舟有些急切。

    楚云清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楚环玉看了眼艾小舟,道:“我知你虽然不是太子的人,但你那位教坊司的朋友,包括她身后的宗门,却都是太子一系的心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认为我会为了投效太子,将你的身份说出去?”艾小舟有些不满。

    “并无此意。”楚环玉说道:“只是有时候知道多了,遇到事情的时候,难免就会多想,而多想就会露出破绽。万一到时候,艾百户为难了,那对谁都不好。”

    艾小舟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有关案子的事情,你们不必再纠结或是追查下去了。”楚环玉说道:“此事,钦天监那边会派出人手。”

    “钦天监已然过问此事?”艾小舟问道。

    若是如此的话,那就表明,这件事必然跟那些超然物外的方士有所牵扯,否则,他们可不会耽误工夫。

    楚云清也是好奇。

    “不错,我有朋友在钦天监,所以答应帮忙。”楚环玉道。

    “又是朋友?”楚云清问道。

    楚环玉笑了笑,“出门在外,当然要靠朋友,等有机会,可以介绍他给你认识。”

    “男的?”楚云清问了句。

    楚环玉失笑,“当然是男的,而且据我所知,钦天监目前,好像还没有女子吧。”

    楚云清便点点头,问道:“那你呢?就算有钦天监的人帮忙调查,这案子在凶手找到之前,可不会了结,外面的风言风语...”

    “那又如何?”楚环玉浑不在意,“我就待在这花圃里,外面发生一切,皆与我无关。”

    “另外”说着,他看了眼艾小舟,微笑道:“多谢艾百户此前帮衬,倒是没将我身份泄露出去。”

    艾小舟闻言,不由冷哼一声,“想不到你也会感谢我?”

    楚环玉坦然点头,“虽然你有时候的确让人讨厌,但就事论事,你这回做的不错。”

    楚云清皱眉,“环玉。”

    楚环玉便不再说。

    艾小舟沉着眸子,手按在刀柄上,以她的脾气,换在平时早就忍耐不住了。

    “不必担心我。”楚环玉说道:“倒是兄长你,还是少来国子监的好。”

    楚云清略有不解,“因为此事?”

    楚环玉摇头,“你每次来,是否都会见到牧书礼?”

    楚云清点头,问道:“你与他不睦?”

    “他是国子监教习,但也是太子一系的人,在这儿就是监视二皇子的。”楚环玉说道:“二皇子从前也拉拢过我,而且我与他私交还算不错,牧书礼很可能已经把我,当成二皇子一系的人了。”

    楚云清明白了,“你是担心,他也会将我当成二皇子的人?”

    “我前边也说了,艾百户虽然不是太子的人,可认识的顾眉舒是,你俩又出入同行,难免让人误会。”楚环玉解释道:“况且你初来京城,又无根基,如果真有太子一系的人想要制造些麻烦,还是不美。”

    楚云清点头,“我记住了。”

    楚环玉又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太子素有贤名,宽宏大量,对手下也多加约束,其手底下的人,也该不会这般不知好歹,平白为他招惹对手的。”

    “你这就是单纯不想让他来寻你吧?”艾小舟直言道。

    楚环玉沉默片刻,坦然道:“若在以往,你们来寻我,我自是欢迎,可出了此事,已然表明,我之身份包括行事,或有暴露。今后许是还会有其他麻烦,我不想让你们也牵扯进来。”

    楚云清闻言,沉声道:“你我是兄弟,有何麻烦,我一并担着。”

    楚环玉摇头一笑,他还不知道自家兄长的武功如何,只是想着楚云清就算天赋上佳,还成了太渊州的大帮主,可在这京城之中,高手如云,就算是过江龙也总得趴着。

    他不是不信楚云清,只是不想他有事。

    艾小舟便道:“你这弟弟有钦天监这棵大树担着,哪需要你这小肩膀?”

    说着,她还拍了拍楚云清的臂膀,故作嫌弃的样子。

    楚环玉静静看着,喝茶不语。

    适时,天上闷雷一滚,这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落下雨来,小小的雨丝,带着凉意,花圃里那些绚烂的花儿,纷纷摇摆低头。

27.绝顶

    离开国子监之后,门前街上,楚云清回望。

    “怎么,还感慨呢?”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摇头,“不是,只不过这一次来,虽是让案子明朗,却还未找出真相,不免颓然。”

    “我个办案的都没有这种感觉。”艾小舟笑了笑。

    “所以,真的不查了么?”楚云清问道。

    “你弟弟也说了,钦天监会查下去。”艾小舟说道:“况且,指挥使司衙门那边,也没有确切的消息,就算我想查,也无从入手。”

    “不如从车夫入手?”楚云清道。

    “调查他的死因?”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想了想,道:“顾眉舒那里,你问过了么?”

    “什么?”楚云清一愣。

    “将人制成符箓的事情,你那个朋友,有没有可能还活着。”艾小舟道。

    楚云清摇摇头,先前离开的匆忙,再加上恶了顾眉舒,当时他倒是没好意思问。

    “这样,我去帮你问一声吧。”艾小舟说道。

    “那车夫那边?”

    “这件事,听我的,暂且到此为止。”艾小舟从腰间取了串钥匙,随手抛过去,“先回家吧。”

    楚云清下意识接过,这是艾小舟家里的钥匙。

    “晚饭我会回去,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艾小舟摆摆手,先走了。

    楚云清看着她的背影,摇头一笑。

    ……

    一场急促的小雨刚过,湿漉的路上,楚云清像是失去了兴趣般,有些百无聊赖地走着。

    “前辈?”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老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没有要事能不能别跟老夫说话?”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楚云清松了口气,然后道:“正因为如此,不才该多说几句话么?”

    “也对,保不齐哪一天,你再怎么唤老夫,也得不到回应了。”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沉默了一下,说道:“左右现在我也没什么事情,要不,就去南疆一趟吧?”

    本来燕长雨还是不在意的,此时闻言,也是愣了愣,然后便明白了楚云清的心思。

    “你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叫作遗愿么?”他问道。

    楚云清摇头,“晚辈不知。”

    “有些事,是只有在人死后,才由后辈或托付之人去做的。”燕长雨说道:“因为人活着,故地不敢重游,故人不敢相见。”

    楚云清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萧索,那里面,其实并非是什么不敢,而是一种追忆起来仍旧伤感的情绪。

    就如同回忆里的一根刺,轻易不得去触碰。

    “那前辈就甘愿么?真的不去亲眼见上一面。”楚云清问道。

    “你傻啊,我能活几百年,是因为成了剑灵,别人也能活几百年?”燕长雨笑了。

    楚云清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是了,彼时对方说的时候,自己根本没有多想,一直到方才,他都以为在南疆,是有那么一个姑娘的。

    但他却是忘了,燕长雨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他能存在至今,只因为成了剑灵。

    可人生匆匆不过百多年,对方口中所说的‘短发姑娘’,又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或许,就连那‘南疆花寨’,是否还延续着都不一定。

    楚云清更为伤感。

    这种沧海桑田过后,自己还在,斯人故土却物是人非的感觉,真是令人伤怀。

    燕长雨便道:“现在回过神来了?”

    楚云清闷声道:“那当时前辈与我说这个,就是随口一提?”

    燕长雨沉默片刻,道:“那应该不是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死亡的那一刻,才能明白真正的自己。当过往的一切在眼前跑马灯般匆匆而过,你才能发现,自己最遗憾、最不舍的是什么。”

    楚云清轻笑道:“前辈突然像那些教书先生了,咬文嚼字的,与我说道理。”

    燕长雨也是一笑,“这些说了,你现在还不懂,等临死之前,你就明白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前辈莫要咒我。”

    “人都是要经历这个过程的,只是早晚而已。”燕长雨说道:“有老夫在前,提前与你说一通也好,免得你小子到时吓破了胆子。”

    楚云清哼了声,“所以说,如果那日前辈真死了,我去了南疆,岂不是落得一场空?甚至以后还会留有一件憾事。”

    燕长雨感慨一声,“你虽然是个没主见的,心肠也软,但人还不错,算是有点子智慧,若是早生几百年,老夫或许会让你继承衣钵。”

    楚云清便道:“那我岂不就是南疆的武林盟主了?”

    燕长雨淡淡一笑,“不,你只会死的更惨。”

    楚云清一噎。

    “因为你还不够心狠,就你这幅憨头傻脑的样子,去了南疆武林,怕不是要被那些虫豸吞食干净。”

    燕长雨凝声道:“记住了,但凡能在江湖上留下名号的世家,都绝非泛泛,六百年一世家,有的世家存在比宗门还要久远,在你武功还不能站在绝顶之前,要想活着,就别去招惹。”

    楚云清听后,问道:“那如何才算绝顶?”

    “三百年真气可称绝顶,江湖能成敌手者一手可数。”燕长雨淡淡道。

    “三百年!”楚云清不免惊讶。

    他是有了小辅助加身,至今才有四十多年的真气修为,可若换成旁人,像自己这般年纪的,再天才,也不过二三十年真气顶天了。

    一般来讲,若不身怀神功,修行速度也就是日积月累。而就算是神功,修行速度能是常人的一倍都算罕见了。

    更何况,人生在世,琐事无数,人是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修行的。

    至于那些遁入深山老林闭关的,不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家伙嘛,哪有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大闺女的,就甘愿受这寂寞,抛却红尘避世的?

    是以,楚云清能切实体悟到,这三百年真气要修成,是何等不易,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之事。

    “这就吓着了?”燕长雨不悦道。

    楚云清难免汗颜,“有点。”

    燕长雨哼了声,骂了句‘没出息’。

    楚云清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前辈当年呢,可破碎虚空,也该是绝顶了吧?”

    岂料,燕长雨闻言,竟像是被侮辱了一般,“你这憨货,是真不知老夫当年有多强啊!”

28.归墟

    燕长雨这有些气急败坏,像是被人侮辱了的语气,让楚云清一时疑惑,更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的潜意识里,绝顶高手都这么强了,既然江湖中能称作敌手的一手可数,那破碎虚空,该并非不可能。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前辈,可有不妥?”楚云清问道。

    “破碎虚空,渡劫飞升,你当这是喝水吃饭呢,这么简单?”燕长雨冷哼道:“哪一个,不得是惊才艳艳,千年不出世的龙风之姿?”

    楚云清觉得,这老小子是在变相地夸自己。

    “你可听闻,这千八百年的,有谁打破虚空飞升了?”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摇头,“可能是我见识少,没听说过。”

    “就是没有。”燕长雨道:“若是有人飞升,虚空破碎,必有天劫降世,届时天生异象,此事定会传遍天下,更是人间吉兆。”

    楚云清问道:“那该是何等修为?”

    “千年真气,绝世修为。”燕长雨语气平淡,却有掩不住的自傲。

    千年真气,楚云清心中骇然,这还是人吗?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些方士呢,比如现在清净门的岑夫子,他号称弹指玄术九十九,难道也是绝世修为?”

    燕长雨笑道:“知道‘绝世’二字是什么意思么?”

    楚云清摇头。

    “便是世间只有一个。”燕长雨语带傲然,“方士算是什么东西?妄称玄术为神通,莫说九十九,便是三千三,老夫也能一剑斩之。”

    楚云清竟不觉得他是在吹牛。

    “老夫当年,真的很强啊。”燕长雨语气中,带着追忆,“彼时能与老夫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一个顾素一了。”

    “前辈方才不是还说,绝世就只有一个么?”楚云清问道。

    “所以,老夫败了。”燕长雨洒脱一笑,“他破碎虚空,斩天劫而去。”

    楚云清一怔。

    “顾素一,便是人间绝世。”燕长雨长叹一声。

    街上,人流如织,楚云清原地愣住。

    两旁车水马龙,叫卖不绝,人声鼎沸间,唯有一人愣神,仿佛超脱世外,又像是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人间绝世。”楚云清眼中有着神往、羡慕、胆怯、惶恐、不自信,种种复杂,皆因一言汇聚。

    燕长雨并没有出言打断,这是每个有向上之心的武人,想大步朝前的修行之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

    这是一条路,先行之人给后来者,点出了这条大道上的某个山峦所在,只等他去翻越。

    或是过去,一马平川,看见新的世界;或是中途停滞,难望项背。

    燕长雨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师傅也是这么平静地,与自己说出了这条路上的风景,只不过当年他是绝顶,而自己没用多久便走过了师傅用一生才能走过的路。

    后来的一切,他都是独自摸索着,去寻觅新的里程,新的方向。

    而现在,他又给后来人点明了一段路。

    蓦然的,燕长雨觉得有些舒心,有些说不出的开心和明朗,仿佛他最后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就是亲眼看一个后来之人,去攀登自己踏足过的山峰,然后看到自己所没有看到的新世界。

    燕长雨松懈了心神,一直紧绷着的,一直倔强着的,都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知道,自己就要真正离开了。

    “好了,还没回过神来呢?”燕长雨的语气里,有着轻微的笑意,那是面对后继之人的亲切和慰藉。

    楚云清深吸口气,又叹了口气,“人间绝世,从前听说这词,还是书中形容那些祸国殃民的妃嫔美人,却没想到,修行前路,竟也是这么美。”

    换在往常,燕长雨肯定要刺他几句,但现在却觉得,这小子的形容其实是有些意思的。

    “读书人不是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么,修行前路上,可不只有颜如玉,还有青冥天,有通天大道。”燕长雨感慨道。

    楚云清点头,继而疑惑,“前辈倒是难得没有反驳晚辈。”

    “因为我就要死了。”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下意思就要顶他两句,可忽地,就有了一种感觉。

    这跟之前所说的,不一样。

    “前辈?”楚云清张了张嘴。

    燕长雨说道:“老夫便是再多苟延残喘几日,又能如何呢?终究是已死之人了。”

    “可是...”楚云清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临去之前,还能有个人说说话,也不孬。”燕长雨自嘲一声,“不像当年,被顾素一那混蛋重伤之后,又硬抗劫雷,最后死在一坑洞之中。跟当年下场相比,这可是要好太多了。”

    楚云清无言安慰。

    “路,已经给你指明了,前边的风景尚好,若是有机会,不妨去走走。”燕长雨轻声道:“其实不难的,不要放弃,也不要回头,就昂扬朝前,谁挡就灭谁。”

    楚云清竟有些哽咽,他闷声点头,“晚辈省得了。”

    “说实话,你这性格,老夫是喜欢的。”燕长雨的声音弱下去,“就跟老夫年轻时一样。”

    楚云清听见了一声轻微的裂声,他连忙将背后的雷劫剑取下,掀开布囊。

    剑身上,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青铜般的绣绿,此时长剑寸寸龟裂。

    “前辈...”楚云清只觉得喉间发堵,有些憋闷。

    “走啦。”恍惚间,他听到燕长雨打了声招呼,好似有人摆手,然后远去。

    雷劫剑便在他手中的布囊中,只剩一堆锈迹满满的铁片。

    而那个素来言行不惮,好像愤世嫉俗,对一切都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有事没事骂两句的暴躁老头儿,在今日归墟了。

    他是以‘潮汐真气’横压一世的真君,燕长雨。

    ……

    燕长雨是唯一与楚云清同行,离开太渊州的同伴。

    他们斗嘴,彼此提防,有时还不怀好意,可最终,却在这种互相警惕中,无奈而勉强地接受了这种利用的关系。

    他们不算是朋友,更说不上是师徒,可在最后,前辈却真正指点了晚辈,就如江湖中代代的传承那般。

    先行者,与后来人。

    楚云清难免感伤,有一些空落落的。

    可能是因为燕长雨死的无声,未在世间留名,世人不知当年真君曾在。

    也可能,是因为他把对方当做了朋友。

    可以说说话,舒散心情,无需隐瞒什么的朋友。

29.炼丹

    楚云清回到了艾小舟的家里,打开门进去,烧水,然后洗了个热水澡,擦拭干净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他就没事做了,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乌云散去,北风凛冽,到处都是凉意。

    楚云清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孤独,并非是身在异地为异客的那种,而是对今后无所适从,不知要做什么的孤独。

    或者说,是迷惘,是不知所措。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天黑,他竟就如此发呆地坐了一整天。

    院门响动,艾小舟拎着大包小包的熟食小吃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檐下回廊上的楚云清,不免吓了一跳。

    “哎呀。”她惊呼一声,“你不声不响的,怎么坐在这儿啊?”

    楚云清抬头,看着她,语气有些沙哑,“我都坐了一天了。”

    “你怎么了?”艾小舟用脚关了门,连忙跑过去。

    她已经换下了飞鱼服,是玉色的长裙,干净简约。

    楚云清说道:“燕长雨没了。”

    艾小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没了?”

    楚云清推了推手边的布囊,摊开后,里面是一枚枚剑片。

    艾小舟张了张嘴,突然就明白了,“他,死了?”

    楚云清点头,“死了,就那么有些突然的,死掉了。”

    艾小舟走过去,将他的头轻轻揽住。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伤感,而她不必问。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楚云清说道。

    “你还有我。”艾小舟说,“你还有楚环玉,你还要去问明晏红染的真相,你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没有尝试过,未来还有大好人生,你怎么会不知道该做什么?”

    楚云清深吸口气。

    艾小舟却有些发痒,耳朵都红了红。

    “要不,先吃饭吧?”她说,“我还特意买了好酒,咱俩好好喝一杯。”

    楚云清一听‘酒’,突然想起燕长雨曾说过的仙人居,以及提过的南疆。

    他便从艾小舟的怀里出来,说道:“明天我想先去找顾禾,问清楚之后,就下一趟南疆。”

    “南疆?”艾小舟一愣,然后道:“几百年过去,燕长雨的故人早就没了,现在有的,都是些在寻觅燕长雨传承之人,你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就打听燕长雨,定会惹人觊觎。”

    “我自有分寸。”楚云清道:“这件事甭管结果如何,若不解决,在心里总是个挂念。”

    “那也不急于一时啊。”艾小舟劝道:“不妨从长计议。”

    “好。”楚云清点头,“京城这边,终究是要解决的。”

    艾小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家伙,认准的事情就要去做,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

    艾小舟买了不少饭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小桌。

    她还给楚云清斟酒。

    “不知道买这么点菜,够不够楚大帮主吃的?”她笑道。

    楚云清也是一笑,“勉勉强强够吧。”

    “臭贫。”艾小舟白了他一眼,然后举杯,“走一个。”

    “行。”楚云清一饮而尽。

    “酒量不错啊,这可是北边草原的烈酒。”艾小舟又给他倒了一杯。

    楚云清咂了咂嘴,虽是习武之人,但他却不好酒,方才这口酒喝在嘴里,就跟咽了一团火一样,刮得喉咙跟肚子疼,浑身都一下热了起来。

    他赶忙夹了两口菜,这一垫,整个人顿时感觉暖洋洋的。

    “这酒还真不错。”楚云清说道。

    “废话,十两银子一坛,当然不错。”艾小舟撇了撇嘴。

    楚云清闻言,也是咂舌,他总觉得这酒跟水的差别也不大,可这价格属实离谱,十两银子,还真不是寻常人家能喝得起的。

    以他的身家,也喝不起。

    “对了,你问过顾姑娘了么?”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跟他碰了个杯,“先喝。”

    楚云清便又干了。

    艾小舟道:“问了。”

    “她怎么说的?”楚云清连忙道。

    先前他们找顾眉舒,就是问若是晏红染被顾禾画成符箓,那还能不能活。只不过出了劫雷的岔子,楚云清没好意思问,所以便让艾小舟帮忙去问的。

    此时,见楚云清这么着急,艾小舟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她说她也不知道。”

    楚云清当时就懵了。

    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有些羞恼,有些生气,还有些失落。

    “怎么,怎么就不知道呢?”楚云清喃喃自语的,自己喝了一杯。

    艾小舟给他倒满,说道:“毕竟她也没亲眼见,不知道那顾禾画的是什么符箓,没办法去估计。况且,你不也不能确定,在画符之前,晏红染到底是生是死嘛。”

    楚云清把酒一干,道:“看来我明天,必须得找顾禾当面问清楚!”

    “顾禾可不在钦天监。”艾小舟说道:“之前我给你留心打听了,她现在在宫里,是丹炉随侍。”

    “丹炉随侍?”楚云清有些疑惑,“难不成是看丹炉的童子?”

    艾小舟解释道:“陛下炼制长生不老药,宫里立了一烧了数年都不曾熄灭的炼丹炉,岑夫子日日夜夜在那,这丹炉随侍要做的,就是按照岑夫子的要求,对炼药的材料等安排调度,是信得过的人才能担当的。”

    “干脏活累活的杂役嘛不就是。”楚云清道。

    “你以为谁都能担任?”艾小舟白了他一眼,“那可是岑夫子,陆地神仙,能在他身边待着,莫说是随口的指点,便是整日观其神态,也大有裨益。”

    “这么玄乎?”楚云清道。

    “方士的事儿,可不就这么玄乎么。”艾小舟笑了笑,显然也是当做闲谈来的,信是不信的。

    “你是想说,我要跟顾禾见面的话,很难?”楚云清问道。

    顾禾现在是丹炉随侍,显然是要常在炼丹炉附近的,而炼丹炉何其重要?以楚云清的身份,莫说是去那炼丹所在,就是皇宫都不好进。

    况且,那炼丹的还是岑夫子,号称陆地神仙,天下第一方士,有这等人物在侧,本就是怀着质问意思的楚云清,还真有些打怵。

    但这肯定是不能放弃的。

    “顾禾就不出来了?”楚云清问道。

    “反正从太渊州回来,她就一直在宫里。”艾小舟道。

    楚云清把酒一干,脸色一狠,“那我就得硬来了!”

    “别光喝酒,来,多吃点菜。”艾小舟给他夹了粒花生米。

30.一夜

    楚云清今晚上喝得有些多,主要还是艾小舟老劝酒,再加上这酒确实烈了些,让他竟有几分醉意。

    饭后,艾小舟已经收拾了碗筷,擦干净的桌上,只有酒杯和酒。

    她看着迷迷糊糊像是打瞌睡的楚云清,摇头一笑,“你这酒量不行啊。”

    楚云清靠在椅子上,头一下高一下低,闻言‘嘁’了声。

    “我这是真喝,没把酒气给逼出来,不然,你以为我会醉?”他很是不屑。

    艾小舟点头,“嘴还是这么硬,看来是没醉。”

    楚云清撇嘴,打了个酒嗝。

    艾小舟倒了杯酒,“那还喝不喝?”

    楚云清斜睨她一眼,“你这是想把我灌醉?”

    艾小舟一怔。

    “你是不是想对我图谋不轨?”楚云清又问。

    艾小舟瞄了他一眼,冷笑,“我是看你心中烦闷,想与你喝上几杯解解愁。”

    楚云清眼皮耷拉了耷拉,“借酒消愁愁更愁。”

    “行,那就不喝了。”艾小舟把酒杯一扣。

    “睡觉去。”楚云清一按桌子,就打算起身。

    “这才什么时辰,现在就睡?”艾小舟没动。

    楚云清就又坐下了。

    “我问你,如果晏红染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做?”艾小舟朝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刚要开口。

    艾小舟挥手打断道:“你现在是喝了酒不假,但我知道你人还没醉,可别给我说些胡话来搪塞,我想听实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与我怎么说。”

    楚云清眼中三分醉意且去,坐好了身子。

    艾小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晏红染,于我有恩,我欠她一条命。”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眉头一皱。

    “如果她还活着,我得救她,不能让她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当什么狗屁的符箓。”楚云清语气微重,“她是人,鲜活的、对我很重要的人。”

    “可万一,顾禾不放人呢?”艾小舟问道。

    “她凭什么不放?”楚云清道。

    “如果晏红染还活着,那就是顾禾救了她一命,当然有理由不放人。”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随即抬头,眼神认真,“那我就抢。”

    “你能打得过么?”艾小舟笑了笑。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一回事。”楚云清说道:“楚某不能让人小瞧了啊,来了京城,屁都不放一个就走?别说那里是皇宫,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上一闯。”

    以清净门的手段,如果顾禾有心留意,那他来京城的消息,定然瞒不过对方。

    楚云清不是个喜欢在心里藏事的人,有必要的事情就得去做,憋在心里头只会不痛快。

    已经过去有几天了,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这是他自晏红染被带走的那夜,就一直挂念的事情,如今事到临头,他必然要去做。

    艾小舟看着他眼神中的认真和坚定,没有劝说。

    “你喜欢她吗?”她问。

    楚云清皱了下眉,“为何这么问?”

    “就是随口一问,想知道。”艾小舟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像是认真想了想,才道:“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艾小舟看他半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只是道:“顾禾在宫里,那里高手如云,不亚于龙潭虎穴,你有几条命,怎么闯?”

    楚云清摇头道:“我不会连累你的。”

    “我是怕你连累吗?”艾小舟有些生气。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连累你。”楚云清语气认真。

    艾小舟忽然就明白了。

    “呵,你以为心存死志是勇敢?还是义气?”她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楚云清低声道:“这值得我这么做。”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艾小舟认真道:“我只是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楚云清张了张嘴,艾小舟看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就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楚云清一愣。

    艾小舟起身,拎起酒坛,仰头饮尽。

    她喷出酒气,反手又给楚云清一个耳光,“你心里没有我,也没有楚环玉。”

    “你想去送死,就去死吧。”艾小舟淡淡留下一句,走了。

    楚云清摸了摸脸颊,艾小舟打的并不用力,再加上他也皮糙肉厚的,倒是不疼。

    但这态度,这两巴掌,就像是打在了他的心里。

    想着艾小舟方才的话,楚云清便觉得堵得慌。

    体内气血一激,这酒气就如蒸汽般从身上散出来,有些难闻。

    烛光下,气息飘散,楚云清就坐在椅子上。

    他不由去想,如果燕长雨还在,在这个时候,对方会说些什么?

    是会出言嘲讽,还是言语相激?

    他会认同自己,还是臭骂自己一顿?

    楚云清不得而知,因为燕长雨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跟他废话。

    艾小舟没有关房门,外面黑夜沉沉,夜里的风呼呼地穿过回廊,带着一丝哨音,有些尖锐,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这就是冬天,总有人离别,总需要做出艰难的选择。

    楚云清松懈了一下身子,朝椅子里陷了陷,睡着了。

    半夜里,外面有人过来瞧了他一眼,看着他睡着时英朗的脸上多出的一丝疲惫,听着他打鼾的声音,忍不住蹙了下眉,然后给他把房门关上了。

    艾小舟走后不久,楚云清便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烛光已经快要燃尽了,头顶上昏沉沉的一片。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看到了天明。

    ……

    天亮了,阳光有些清冽。

    开门出来,楚云清抻了个懒腰,感受着刮过的北风,他觉得或许该有一场雪了。

    艾小舟没在家,大概是早就去百户所点卯了,桌子上给他留了银子,不消说,当然是要他去街上随便吃点的。

    楚云清掂了掂手里的几两银子,不由想着,自己当初从渊行帮走的时候,怎么就没多捎带些银子呢。

    这一路上很快就花光了不说,来了京城,堂堂男子汉,竟然还要花一个女人的银子,这成何体统?

    楚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赚一票银子了。

    虽不能说是养家糊口,但起码,也是要搏些颜面。

    但他知道自己今天要做什么,

    第一站,先去皇宫前头探探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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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介绍:
江湖之中,人若浮萍。庙堂太高,风雨飘零。一个无依无靠的卧底捕快,在【叮】的一声后,人生出现了转变。他行走在黑与白之间,他是笑看风云的江湖人,更是一个只认道理的莽夫。这是有关江湖道的故事。最后一个莽撞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后一个莽撞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