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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最后一个莽撞人txt下载     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记人记仇

    叶乘风外表并不出色,所以他的内在就异于常人。

    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且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少年,成为清净门主事的弟子,如今又继承其位,成为钦天监的叶大人,所靠的当然不只是过人的修行天分。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心思。

    “兄台是何人?”叶乘风看着面前的魁梧男子,问道。

    对“灵知术”修行大成的他而言,眼前的男子虽然看起来除了这身体魄外便平平无奇,但叶乘风不难从他身上感知到一股危险。

    这是神光内敛,磅礴的气血所带来的压迫,灵知术下,对方就像是一头蛰伏的猛虎,哪怕此时微酣,却随时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足够撕碎眼前的一切。

    对叶乘风来说,这是极为罕见的,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感知到这般危险的气势。

    最主要的,是对方身上似乎有某种东西,在隐隐干扰着自己的感知。

    叶乘风并没有太过冒然,只是片刻的感知过后,便停下了灵知术的运用。

    但他还是忍不住发问,想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细以及来意。

    他可不相信,对方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说什么久仰自己。

    楚云清并不知道叶乘风心中一瞬间闪过的诸般念头,只是对方这么问,他便在想如何回答。

    略一思量后,他还是道:“在下楚云清,乃一无名之辈。”

    叶乘风想了想,的确,他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对方能出现在此地,就绝非等闲之人。

    “楚兄是太子的人?”他问道。

    “不是,就是一江湖人,过来瞧瞧热闹。”楚云清道。

    叶乘风皱了皱眉,他可不信如果没有请柬,什么人都能进来这仙人居,对方这话明显是在搪塞自己。

    “江湖之中多豪杰,在下对江湖也十分向往。”他说。

    “叶大人客气了,以你之身份,可是多少江湖人都羡慕不来的。”楚云清笑了笑。

    叶乘风看他片刻,然后道:“我还有要事,楚兄请便。”

    说着算是打了个招呼,人就往楼上去了。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也是转身,往楼下去。

    叶乘风人在楼梯上,面容晦暗,他感知着同样离开的身影,双手在身前掐诀。

    他的动作不快,仿佛一板一眼的,可就是这样,却更添几分凝重之意。

    此间的天地气机,隐隐呈现出某种变化。

    玄术是借由自身的精气神,以印诀的方法与天地自然气机沟通,调动使之产生某种变化,比如生火、引雷、控水等等。

    但这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发动,所以才会有符箓的诞生,以符纸作为承载的媒介,将玄术刻画上去,使之动用的时候不必耗费太多的时间,以此方便。

    而此刻,叶乘风并非是使用的符箓,而是直接掐诀,以最原始的方式,引动了天地气机。

    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在他还未走完这道楼梯的时候,玄术已然发动,这便是他在玄术修行上恐怖的天赋。

    下了楼梯的楚云清背对晦暗,隐隐与叶乘风垂直于一条线上,仿佛置身在同一个时空之中。

    他脚步一停,原本松散的身子,微微绷紧,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变。

    如果说此前是懒散不引人注意的江湖人,那么此刻,就像是山涧中被惊扰的恶虎,隐隐散发凶厉。

    叶乘风同样停下了步子,静静站在楼梯上。

    楚云清身形不动,一对眼眸却诡异地往上看了眼。

    砰!

    半空之中,隐有气爆之声发出,沉沉的,如是一道闷雷在耳侧响起。

    这是气机的交锋。

    下一刻,楚云清脚下的木板出现龟裂,丝丝裂纹蔓延,传出有些难听的咯吱声。

    同时,上方的叶乘风脸色亦有几分阴郁,因为他脚下的楼梯,也出现了裂纹。

    这让他心底震惊不已。

    这是他先发动的攻势,虽然不是多么强横的玄术,但胜在悄无声息,是以自然气机压迫,足够试探出对方深浅的同时,还能留下暗伤。

    但先是术法被对方察觉,又是以气机硬碰硬,现在竟隐有与自己分庭抗礼之势,这如何不让叶乘风震惊?

    要知道,常人能以气机感知就已然不凡,更别说还会动用这天地气机,能跟自己平分秋色了。

    此人,莫非也是高明的方士?叶乘风暗道。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一缕阴冷之意,如深秋时骤然的一场夜雨,让人猝不及防,攸然来袭。

    叶乘风忍不住浑身一颤,继而脸色微变,但掐诀应对已然来不及了。

    这股阴冷气息,自先前激发调动的自然气机中穿行而来,骤然临身。

    仿佛是凉风绕颈,叶乘风打了个哆嗦,一瞬通体生寒,脚下更是朝后退了退。

    但马上,腰间那枚鹿形的黄玉玉佩便发出一道荧光,温暖的气息霎时笼罩全身,将突然出现的那抹寒意驱除干净。

    叶乘风脸色阴沉无比,他退了,便代表在方才的气机相争中落败了。

    即便这不是真正的较量和生死相斗,可既是自己先出手,占据先机,输一招也是输了。

    再感知时,楼下的那道身影已然不见。

    “你到底,是什么人?”叶乘风握了握拳,眼中惊疑不定。

    他想到了方才循着自然气机而来的那缕阴冷之意,那般临身时诡异且森然的感觉,让他印象深刻。

    恐怕今后过去许久,也仍会记忆犹新。

    那是死寂中带着让人绝望的感觉。

    这超出了他目前的认知。

    “看来,是有必要回一趟宗门了。”叶乘风觉得,自己必须要查清楚这股感觉的来历,否则他定寝食难安。

    “楚云清么,我记下了!”

    ……

    被叶大人记下的楚云清,已经独自走在了回家的小路上。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瞧一瞧叶乘风长什么样,对方就会对自己暗中出手。

    那是利用气机压迫的玄术,楚云清初始的打算是激发气血轰击,但那样闹出的声势必然不小,且叶乘风出手无声,若自己引来动静,岂不还是自己落了下乘?

    但挨打是不可能挨打的,楚云清在短暂的思量后,就想到了燕长雨教自己的剑蚀之法。

    不过,这应该是引起叶乘风怀疑了。

    但楚云清也将这个仇记下了。

47.夜常

    楚云清回了家,艾小舟的家,门没锁。

    已经快深夜了,屋里的灯还亮着,显然是有人在等他回来。

    楚云清心中一暖。

    他说了今晚回来,那肯定是要回来的,只不过有些赧然的是,自己是空手回来的。

    应该从仙人居买些好吃的带回来的,艾小舟吃没吃过是两说,关键是自己带不带的态度,他觉得自己的心思还是不够缜密。

    推开门,艾小舟打着哈欠,明显是刚睡醒的样子。

    “回来了?”她笑着说了声。

    “哎。”楚云清点点头,关上门。

    “你吃过了么?忘记给你带些好吃的回来了。”他说。

    “你自己其实也没怎么吃吧?”艾小舟看他一眼,说道。

    楚云清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能不了解你嘛。”艾小舟说了句,起身,“厨房的饭菜还热着,我给你端过来。”

    楚云清抿了抿嘴,然后去洗手。

    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两道小菜,还有一个汤,都温热着。

    楚云清大口吃着馒头,下筷如飞。

    “你慢点吃。”艾小舟白他一眼,“看你这样子,可一点不像是赴宴回来的,换成旁人,还以为别人怠慢了你呢。”

    楚云清抿嘴一笑,咽下后才道:“咱去了那谁也不认识,说实话,还真不好意思跟那些达官显贵坐在一起。”

    “怎么,还自惭形秽了?”艾小舟调笑一声,“怕被那些富家千金小瞧?”

    “富家千金倒是没几个,去的人要么是肥头大耳的官员,要么就是一看就很会钻营的家伙。”楚云清说道:“没意思。”

    “太子一系的人,多是朝堂官员,还有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士,你呀,可别以貌取人了。”艾小舟道。

    楚云清问道:“朝堂官员,不该是派相清贫嘛,为何一个个看着油光满面,贪气十足?”

    艾小舟没忍住笑了笑,“当今陛下醉心长生之道,国泰民安,要是连这些官员都吃不饱,让人一眼能看出清贫的话,那底下的百姓,岂不更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成何体统。”

    楚云清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是这个道理吗?

    “所以啊,只有做官的吃饱了,百姓才有饭吃。”艾小舟嘲讽一笑,“这就是他们想给陛下看到的。”

    楚云清一时还是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去想了。

    “对了,人见到了吗?”艾小舟问道。

    提起这个,楚云清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顾禾今晚没去。”

    “那可真是可惜了。”艾小舟说着,宽慰道:“不妨事,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楚云清点点头,吃了几口饭,“不过,我见到叶乘风了。”

    艾小舟眼神一动,依着她对眼前之人的了解,若是两人之间没发生什么的话,他应该不会刻意提起。

    果然,楚云清下一刻便道:“他对我偷偷出手,我俩较量了一番。”

    艾小舟一怔。

    楚云清便将自己从顾眉舒那里听说叶乘风也来了,然后自己想去瞧瞧对方的经过说了。

    最后,他说道:“上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就暗中出手,这人品性可见一斑。”

    艾小舟也道:“所以,要说那金子玄能在京城横行霸道,此人不知悉,是不可能的。”

    楚云清点点头,“这个仇,我记下了。”

    艾小舟没忍住一笑。

    “怎么了?”楚云清疑惑。

    “先前还说,让你别招惹到他,没想到这最后还是跟他碰上了。”艾小舟说道:“这或许就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吧。”

    楚云清也是一笑,“我还留下了名号。”

    艾小舟一听,顿时起身。

    “你干嘛去?”楚云清问道。

    “收拾东西,亡命天涯。”艾小舟翻了个白眼。

    这当然是玩笑话,楚云清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

    艾小舟重新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哪有得罪了人还报真名的,你傻啊。”

    “无妨,我有预感,这不是我俩最后一次打交道。”楚云清说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艾小舟没好气道:“自己刚才还说记仇了,有仇能不报?”

    楚云清大口吃菜。

    “对了,今天在那碰到个有意思的人,应该是顾眉舒的朋友,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说着,他便将自己碰到的,那俩起初被自己怀疑为杂役的姑娘,简单形容了一下。

    艾小舟听后,根本不必细想,就说出了她俩的身份。

    “京城巨商郝瓒的胞妹郝有钱,平北大将军陈焕的女儿陈擒虎。”

    对于这两人,她当然听说过,前者是京城有名的富家小姐,不知有多少媒婆踏破了门槛儿,都想给她说上一门亲事。

    无他,郝瓒红颜知己是有不少,却无子嗣,唯一的亲人就这么一个妹子,但凡谁能娶了她,那万贯家财的嫁妆,就足够挥霍几辈子。

    娶了郝有钱,那就真不必努力,也不必奋斗了,什么寒窗苦读,统统不需要。

    至于陈擒虎,人不大,体格还瘦,却是京城各大饭馆酒楼的老饕了,就连市井里那些有名的小吃摊或是老店,就没有她没光顾过的。

    可以说,这姑娘就是一行走的食谱,要说京城哪地方有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好吃,保管是随口就来。

    也因此,陈擒虎备受那些喜爱美食的食客推崇,且不少酒楼饭馆,也都以她能下次光临为荣。

    其实最主要的,一是这两位姑娘性格不错,二就是因为她们的家室了,非富即贵,无人敢惹,自然能过的逍遥自在。

    可以说是老后浪了。

    听了艾小舟对这俩姑娘的简单介绍,楚云清才明白自己此前是看走眼了。

    “怎么,后悔了?”艾小舟看他一眼,“后悔没结交一番了?”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楚云清撇撇嘴。

    艾小舟故意道:“听说陈擒虎家里一直在给她物色夫君,非得是那种上得疆场下得厨房的夫君才行,你不去应征一下?”

    “你可别取笑我了。”楚云清道:“她才多大一小丫头啊。”

    艾小舟也是摇头一笑。

    楚云清想了想,说道:“你猜我在仙人居,还看到谁了?”

    “谁啊,该不会是楚环玉吧?”艾小舟随口道。

    楚云清一噎,“你怎么知道的?”

    “嘁,你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就那么几个么。”艾小舟不屑道。

    楚云清顿觉羞恼,“小瞧我?”

    艾小舟白了他一眼,一副‘就算如此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楚云清咬了咬牙,“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那你倒是说啊。”艾小舟道。

    楚云清无奈,“你起码也得好奇一下啊。”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艾小舟便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楚云清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艾小舟。

48.岁前

    当然了,楚云清还是没敢继续跟艾小舟卖关子,跟她开玩笑。

    因为他怕以对方的雌威,待会儿可能要拿刀砍自己。

    而看现在艾小舟咬牙切齿的样子,这种场面或许不只是想想而已。

    所以,楚云清连忙将顾眉舒跟自己说的,有关楚环玉和太子妃之间的事情说了出来,至于之前答应的顾眉舒,说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那艾小舟想来也不算是其他人吧?

    艾小舟听后,一时果然是惊呆了。

    楚环玉,竟然喜欢太子妃?

    而且俩人还是两情相悦?

    至于此事的真实性,艾小舟想的要比楚云清多一些。

    比如,楚环玉是如何得到请柬的?这很可能就是苏允晚给的,那么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真的暧昧。

    不过,这可真是个让人惊讶的消息,若是传出去,怕是整个京城都得震一震,足够使茶余饭后多很久的闲谈。

    艾小舟看着楚云清,笑道:“行啊,想不到你那弟弟,还真是有本事的。”

    楚云清无奈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事儿想起来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说明楚环玉好手段啊。”艾小舟说了句,问道:“那咱们的楚大帮主,要不要帮弟弟的忙呢?”

    “什么?”楚云清有些疑惑。

    “两情相悦的两人之间,还有太子和世俗礼法阻挠,每每私下相聚,还总担心会被人发现,万一如此,那太子妃的名节可就全毁了,而国子监的楚环玉也要身败名裂。如此阻力,难道身为兄长的你,就不想想办法,帮弟弟一把吗?”

    艾小舟说的动情婉转,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笑意,脸上的表情也做作的很。

    楚云清看的是一脸嫌弃。

    “你这是什么表情?”艾小舟语气不善道。

    楚云清说道:“你这一矫情起来,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是哪里受不了呀?”艾小舟给他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

    楚云清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低头吃菜。

    艾小舟轻哼一声,抱着胳膊道:“顾眉舒是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既然她说楚环玉跟苏允晚是两情相悦,那多半就没跑了,我劝你早点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冷笑道:“事情败露,面临追杀的准备。”

    楚云清一怔,“有这么严重吗?”

    “事关太子威仪,你觉得呢?”艾小舟说道:“我想顾眉舒今晚跟你说这个,也是想给你提个醒。我对苏允晚也有些了解,她从小体弱多病,性子却执拗,认准的事情从不会改变。顾眉舒不好在她那边多说什么,所以想让你跟楚环玉来开这个口。”

    楚云清闻言,皱了皱眉,“难不成这是想让我当这个恶人,来棒打鸳鸯?”

    “那总比最后落得身败名裂,还要丢命的好吧?”艾小舟说道:“况且,苏允晚是名门之后,其父苏载又是当过首辅的,哪能忍受得了这等有辱家门的事情?”

    楚云清想了想,说道:“其实环玉还跟我说了一个进宫的法子,他让我等消息,到时我看看有没有机会跟他提一下这件事。”

    “他想动用自己的关系帮你?”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摇头,“是房家,通过瑶妃的鉴瓷大会。”

    艾小舟是锦衣卫,对此当然有所耳闻,此时听了,也是‘啊’了声。

    “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房家每年都会拔得头筹,可以入宫,你又救过房灵玉,当然可以混进去。”

    艾小舟一拍手,“想不到弟弟还是有些头脑的。”

    不过,她马上就有些疑惑,“他突然说起房家,会不会已经知道你救过房灵玉的事儿?”

    楚云清微微摇头,“不好说。”

    “能有入宫的法子,也算是解决了你的心病了。”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只是希望,别再是空欢喜一场了。”

    艾小舟笑了笑,“不会。”

    ……

    冬日的天因为有了等待,而显得经过如此缓慢。

    楚云清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修行,除却御气雷化和金光罩外,还在熟悉剑蚀之法,而对于体内丹田气海中蛰伏的劫雷,他亦没有松懈。

    对付劫雷总是要一点点地试探,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反弹,他一直在用御气雷化的法门小心抽取着劫雷,转而反哺气血,强化体魄。

    而如此的效果也是显著,虽不像小辅助那样动辄几月数年的真气或气血增长,但根基的增强也是能看得见的。

    这毕竟是劫雷,若是运用得法,对自己的裨益可比那些灵丹妙药来的强效多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月末岁尾,就要过年了。

    京城里一年一度的鉴瓷大会落下了帷幕,不出意料,又是京城的房家拔得头筹,然后是其他州郡的两家也获得可以入宫供瓷的殊荣。

    当然,楚云清既不是圈里人,也没什么身份,所以自是没有得到入场观看的请柬,当然是没能看成这场文玩界的盛会。

    但隔日,楚环玉便差人来约楚云清见面。

    京城的石桥上,小河的水结了冻,河边的青石板上,还有百姓在凿冰取水,也要捞鱼的。

    楚环玉还是那身国子监的书生儒衫,透着一股子文雅和书卷气,让人很生亲近。

    他站在栏杆旁,看着那些艰难凿冰的百姓,道:“百姓冬日取水不易,若有官府出面帮衬,或是习武之人与方士,恐怕凿冰会更容易些,甚至是不必如此取水。”

    楚云清一袭青袍,干练潇洒,此时抱臂而立,一看就是一江湖豪客。

    “生活便是如此,谁都有困苦艰难的时候,京城百姓只是取水如此,但天子脚下,总能吃得饱饭。”他说。

    楚环玉看他一眼,“难道还有吃不上饭的?”

    楚云清想到了彼时在太渊州时,逢干旱或涝灾,州郡之中总有难民,而就算是在平时,他也没少听底下的兄弟说起过各地百姓如何。

    他们这些帮派中人还好,人多势众,有地盘,有生意,平时总贪心买卖银钱多少,却不会为生计烦扰。

    但那些百姓不一样,他们靠天吃饭,除却天灾还有人祸,有时会因豪强的一时不快,官府中人的一句话而全家遭殃。

    如今的确算是太平盛世,百姓也并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总有凄苦之人,世事不公,且这种场景,似乎更多一些。

    “有时能看见的苟且,并非所有的不幸。”楚云清轻声道:“你所看到的艰难,对一些人来说,或许再寻常不过了,甚至连这种生活,都是他们所渴求不来的。”

    楚环玉听后,袖中的双手不由用力握紧。

    ……

    “好了,旁人的事情,我们也无法管太多,还是顾好自己吧。”楚云清说道。

    楚环玉闻言,微微皱眉,“这一点,哥哥跟以前倒是不一样了。”

    楚云清面露疑惑,“怎么不一样了?”

    “以前你也心系家国天下,也会关心百姓如何,我记得爹爹还在世的时候,你还曾说今后要当官,当大官,为百姓做主,做出改变。”

    楚环玉说道:“可现在,你似乎已经忘记了。”

    楚云清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为官府卧底,最后却险遭杀身之祸,还是差点被自己人杀死,换成是谁,不会心灰意冷?”

    “可这与从前的抱负并不冲突。”楚环玉说道:“你想要的是为百姓改变,而不是为了单单某个人,官府是官府,百姓是百姓,这并不相同。”

    楚云清说道:“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谈何去帮助黎民百姓?况且,有朝廷在上,一些事情也不是仅凭个人的意愿就能改变的。”

    楚环玉摇头,“我始终相信,就算是一个人的力量,也足以撼动看似坚不可破之事,当你的力量发光发热,便会有志同道合的人与你一起,携手并肩。”

    楚云清听到这,不由皱了皱眉,“环玉,实话与我说,你在京城这几年,到底...”

    “我只是有了一些朋友。”楚环玉出声道:“一些有着相同的梦想,想要为黎民百姓做些什么的朋友。”

    楚云清看到了他脸上的热忱,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

    他心中一方面为自家弟弟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开心,另一方面,也因为对方这种已有不敬的言语而担忧。

    彼时带头造反的赤焰教,在伊始,也是打出了为百姓请命的旗号,裹挟万众而成势,最后掀起一场巨变。

    此时,楚环玉虽然没有说要造反,可在楚云清的心里,已然隐隐开始往不好的方向猜测了。

    “环玉,你可不要做傻事。”楚云清沉声道。

    楚环玉对此并未反驳,只是冲他微微一笑,“哥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做傻事呢。”

    楚云清看着他,默然不语。

    如果你没有与我想到一处,为何会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呢?

    他觉得,以后有必要对楚环玉多加关注了,毕竟对方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以前是相隔千里,没法照看,如今同在京城,那自己肯定是要留出时间给他的。

    楚环玉现在还不知道自家兄长是如何想的,只是方才通过所见所闻,对楚云清稍加试探一番,只可惜并不理想。

    他似乎真的忘记了从前那看似天真幼稚的梦想,但楚环玉并不气馁,因为楚云清刚才只有担忧,而无对自己的质疑,这种态度就已经很好了。

    “好了,今天你喊我来,应该不是要跟我说这些的吧。”楚云清主动岔开话题。

    楚环玉笑了笑,点头道:“哥应该也知道了鉴瓷大会的结果吧。”

    楚云清点点头,“听说了,房家拔得头筹。”

    “是啊,房家内部虽有苟且,可在安身立命的瓷器上,却是团结一心,没有马虎。”楚环玉说道:“后天房家便会差人入宫,我已与房家二少爷房灵玉打过了招呼,你可以混在护送瓷器的随从里。”

    楚云清一愣,房灵玉?

    “怎么了?”楚环玉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不到,你还与房家的少爷认识。”楚云清道。

    楚环玉也不隐瞒,“其实也是走了朋友的门路,并非是我认识房灵玉。”

    “那此事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楚云清问道。

    “房家知道此事的人就只有房灵玉而已,我那位朋友答应了他会帮忙对付房珏,也就是房家现在与房灵玉争权的外戚。想来,就算真的出了差错,为了房家,房灵玉也会尽力周旋,甚至帮你担下。”

    楚环玉说道:“当然,我还是希望哥进宫之后,不要闹出乱子。也要抓紧时间,时辰一到,就随房家的人离开。”

    “这是自然。”楚云清应下。

    此事是拜托的别人,尤其还是自家弟弟牵线,无论他能否见到顾禾,他在宫里都不会久留,免得给参与此事的人招惹麻烦。

    楚环玉点点头,“那便好。”

    接下来,他又向楚云清说了到时与房灵玉碰头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还交代了一句。

    “此次虽是拜托房灵玉,但兄长还是没必要与他有太多牵扯。”楚环玉嘱咐道:“且不说房家如今一团糟,其中可能还涉及到了金子玄和叶乘风,便是房灵玉此人,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楚云清有些疑惑,“房灵玉莫非品行不端?”

    楚环玉摇头,“只是他性格偏执,有些看不清局势。”

    楚云清不解。

    “金子玄借叶乘风的威势,以房珏之名插手房家,这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也是与房家交好的诸人都沉默的原因。不过因着房家和瑶妃的一点渊源在,金子玄也不敢做的太过火,房家的招牌还是能留下的,所以房灵玉没必要如此坚持。”

    楚环玉说道:“只要他退一步,还能当个安稳的少爷,可要是坚持下去,等过了年,恐怕他就要有不测了。”

    楚云清眉头一皱,“若是如此,金子玄就不怕被人怀疑?”

    “凡事都讲究证据,就算人人心里都知道是他做的,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楚环玉意味莫名地笑了声,“人心虽如明镜,却还要被规矩束缚,真是。”

    楚云清同样也知道,这些事,他们终究只是看客,就如自己一般,并没有那个实力去出头。

49.长生殿内长生痛

    转眼就到了这一天。

    约定的时辰是在上午,所以楚云清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艾小舟去百户所当值,他则先去说好的约定地点等待。

    今天的行程里,入宫后的时间并不多,房家等三家将瓷器献给瑶妃之后,再得赏赐和勉励,说会儿话,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就得告退。

    房家这等家族虽也有底蕴,却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豪门望族,而且还是在后宫,当然不能久待。

    所以楚云清能在宫里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而就算他是房家的同行之人,在宫里也不可能行动自如。

    因此他同样要小心,免得被当做刺客抓起来。

    等了没多会儿,在楚云清吃掉第二个糖油饼的时候,一身锦衣的房灵玉便来了。

    他先是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人,蓦地,看到了坐在早点摊的楚云清。

    “楚,楚大哥?”房灵玉先是一愣,随后一喜,脸上还有些不敢置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云清笑道:“我说过要来京城的,只是没想到,这回还真要拜托你了。”

    房灵玉怔了怔,然后明白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是你要入宫?”

    “是我。”楚云清说道:“入宫办点事,不会为难吧?”

    “不会不会。”房灵玉连连摆手,“能帮上楚大哥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云清从他眼中看到了真诚,当下心中也是一松,他就怕对方答应是因为楚环玉所托关系的缘故,其实心底会感到为难,那样他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放心好了,我此次进宫不会闹出乱子,也不会给你招惹麻烦。”楚云清说道。

    房灵玉连忙道;“楚大哥说的哪里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有什么事,我也能给你担着。”

    楚云清笑了笑,然后道:“蓝姑娘没跟你一起?”

    他说的,是彼时还结识的房灵玉身边的女护卫,蓝萤。

    房灵玉摇头道:“家里还有些事情我不放心,让她照看着。”

    楚云清问道:“那你自身的安全呢?万一再有人行不轨之举...”

    “想要我命的都是表哥和金子玄的人,但今天我是要进宫的,我要是出了事儿,那凶手肯定就是他们。”房灵玉说道:“而且,要是损坏了献给瑶妃的瓷器,他们肯定担待不起的。”

    楚云清点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反会让金子玄等人投鼠忌器。

    “再说了,现在不还有楚大哥跟我同行了嘛。”房灵玉面露笑容,“有你在,就算真有什么危险,也随手就解决了。”

    “京城高手如云,我可不行。”楚云清摇头道。

    “楚大哥自谦了。”房灵玉笑了笑,然后道:“时辰也不早了,还得劳烦楚大哥换上护卫的衣服,咱们快些出发吧。”

    房灵玉是带着护卫的衣服来的,只不过事前不知道是楚云清,准备的衣服太小了,他穿不上。

    “那就这么着吧,不穿了。”房灵玉说道:“就委屈楚大哥一回,充当我的贴身护卫。”

    “是我麻烦你才对。”楚云清笑了笑,继而一抱拳,“那便走吧,二少爷?”

    ……

    大峪皇朝横压一世,皇宫之巍峨气派自不必多说,而楚云清先前也是在这青龙大街上走过的,见识过着威严的宫墙。

    房家要进宫的一行人并不多,十几个护卫在宫门外等待他们出来,进宫的只有房灵玉和贴身护卫楚云清,以及捧着玉盒的几个下人。

    每年都来,不论是房家人还是宫门的侍卫,对此都轻车熟路了,简单的问询和盘查流程过后,楚云清一行便进了宫中。

    当然,在盘查的时候还是有过一个小插曲的,那就是楚云清身上的青璇小斧,虽然他是护卫,但严格意义上来讲,进宫都是不得携带兵刃的。

    彼时楚云清还在想一个什么借口,青璇小斧他肯定是要随身携带的,且不会假于他人之手,房灵玉灵机一动,提前说这就是一寻常玉器。

    作为瓷器大家,虽然并不涉猎玉器一行,但多少也是有些门道儿的,把玩个把玉件儿也说得过去。

    最主要的,是青璇小斧太小了,而且虽是斧头,却是玉质,斧刃都没开,要说真用它杀人,除非对方完全没有提防和准备。

    看卖相,它的装饰和把玩特征要更明显一些,所以那些侍卫只是扫过一眼后,就未再理会。

    进了宫门,楚云清低声道谢。

    房灵玉摇头道:“虽然不知道那玉斧头有何特殊,不过能被楚大哥贴身放着,想来对你极为重要。我也有这种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所以能够理解。”

    不管怎样,楚云清还是要感谢对方能帮自己解围的,若青璇小斧不在身上,他总觉得别扭,这不是依赖,而更像是一种‘自己的东西就要自己拿着’的执拗。

    皇宫很大,红色的高墙,金色的瓦楞,阳光洒在上面,金光闪闪的,好像是沐浴的金河。

    走过一道廊桥之后,又经过宫殿和甬道,一队队巡视的禁军走过。

    房灵玉看了眼前方引路的太监,压低声音道:“再过了前边的月门,就是瑶妃的月宫了,楚大哥若有事,不妨快些去做吧。”

    楚云清便道:“若我贸然离开,会不会引起这太监的注意?”

    房灵玉摇头道:“我们是按照往年的时辰来的,而其余两家的人肯定比我们早到,一会儿月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会出来,人一多,这太监看不过人来的。”

    楚云清点点头,在从甬道一个拐弯的时候,身形一动,便从人群中脱身退去。

    而他和房灵玉本就在房家众人的末尾,此举倒也没引起同行之人的注意。

    他冲房灵玉打了个手势,悄然离开的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艾小舟与他说过的,皇宫殿宇分布的地形图。

    皇宫很大,楚云清又是第一次来,饶是提前看过了布局舆图,此时也难免对不上号,有些晕头转向。

    不过幸好,在静下心来之后,还是找到了炼丹所在的方位。

    “希望顾禾在那,希望岑夫子没在那。”

    楚云清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躲避着宫中巡视,小心朝那边而去。

    ……

    此时,长生殿中。

    作为平了从前两幢殿宇而起的九层阁楼,这座名为长生殿的地方,带着陛下对长生的渴望,以及有着人间最强大的方士存在。

    这里也是普天之下,最接近长生之道的所在。

    此时,长生殿一层,干净的此间,只有中心一个巨大的丹炉。

    丹炉高约两丈,材质不明呈青金之色,其上雕刻仙鹤流云,小鹿玄龟,还有奇山异水,看起来极为精致,但当看久了,这些雕刻画像反倒给人一种诡异的呆滞和死板感。

    而丹炉是以阵法取用地火,四下皆是白玉砖堆砌,上面刻画阵纹,一直埋藏勾连在这方圆百米的地下。

    这里温度极高,一层楼内除了一个赤膊的大汉外,再无他人。

    此人是昆仑奴,身足九尺,面向凶恶,一头金发汗渍渍的扎成小辫,成缕地贴在脑袋上。他只穿着一件粗布短裤,露着古铜又带些许赤红的精壮肌肉,上面有淡淡的皲裂纹路,好像熔岩一般。

    他就坐在门口和丹炉之间,身上汗如雨下,热气蒸蒸,可神态表情却怡然自得,看不出丝毫不适。

    此外,自二层至八层,每一层都有一尊半人高的缩小丹炉,还有放置药材的木架,盛水的水缸。

    这些丹炉是以凡火供给,每一层都有两个身穿八卦道袍的童子不断添火,偶尔还会打开炉盖,往里添加药材和清水。

    至于第九层,没有丹炉,空旷的楼层里是道场的装潢,上首一张桌案,然后是空空的蒲团,今日岑夫子并没有来。

    或者说,岑夫子自那日神都上空诡异青冥显现,听闻雷声之后,便回了清净门,再没有来过。

    这里目前是由岑夫子的首徒,清净门的大师兄公冶旬暂管。

    九层楼上,静神的檀香袅袅,只有三个人在,皆是闭目静修。

    公冶旬便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相貌最老成的男子,其实他也才二十六七岁,只是长得憨厚,像是三十多的人。

    另外两个,一个是七八岁的男童,身上的道袍有些肥大,也不好好穿而是披着,小脸有股子清秀。

    只不过他屁股底下像是有跳蚤,看似是坐在那,却也不老老实实,总会这里扭扭那里掏掏,哪怕眼睛闭着,一张脸偶尔还会纠结不已。

    最后一人,便是坐在两人对面的顾禾。

    她未穿道袍,反而是一身天青色的绸衫打扮,只不过结了道髻,这身素衣倒也像是入世的女冠。

    而有几分狐媚姿色的脸上冷冷的,如清玉,亦如含霜。

    此时,她眼皮忽而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眸光之中,闪过几分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冷淡。

    对面,那小道士也连忙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是跳起来挠屁股,挠得这个狠啊,一阵龇牙咧嘴。

    “妈的,我就知道是过敏了!”他脸色通红,声音稚嫩,却是愤愤,“我都说了我年纪小,屁股嫩,不能久坐,大师兄你非得让我随你修行,还点了这劳什子醒神香,你瞅瞅!”

    说着,他就要将掏了屁股的小手往公冶旬的脸上凑。

    原本还老神在在,一派端庄的公冶旬连忙睁眼闪身,甩袖躲开他的爪子。

    “小师弟,让你来这修行是师傅他老人家安排的,你别为难我啊。”公冶旬一张微黑憨厚的面庞,在看着眼前这小子的手时,更是黑成一片。

    “整天师傅师傅的,你就不能学学二师兄,有点自己的主见?”小道士语气不忿,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公冶旬无奈摊手。

    “够了。”顾禾此时开口,语气微冷,“若是不想修行,就自己回宗门。”

    小道士一噎,瘪瘪嘴,“第一个退出入定的,还不是你。”

    说着,还冲顾禾吐了吐舌头。

    “师妹,小师弟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公冶旬连忙道。

    小道士,道号清水,是师兄弟几人里,唯一得了岑夫子赐下道号的,此举之意,便是将其当下一任清净门门主来培养。

    而公冶旬作为大师兄,就担当起了教导之责,只可惜,清水天赋极高,却不喜修行,玩心太重,总是静不下心去。

    所以,外界才会多传叶乘风是清净门三百年不出的天才,而无人知清水之名。

    事实上,真正的天才,就是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小师弟。

    而清水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岑夫子已故的师弟之孙。

    公冶旬知道他年纪还小,又是岑夫子托付的,所以对清水总是颇多维护。

    “对了,师妹为何突然停下课业?”他问道。

    顾禾摇摇头,她也说不清方才入定冥想时,心中突然闪过的那丝感觉。

    突如其来,有些奇妙,就一下打破了平静的心湖,让她忍不住醒过来,再也无法静神。

    这并非是一种对不好之事的预感,而是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恍惚间,似乎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丝欣喜?

    顾禾微微蹙眉,有些想不通。

    这时,她胸口忽而一痛,忍不住捂住俯身,然后仿佛习惯般从随身百宝囊中取了瓷瓶,熟练地倒出一粒服下,这才有所舒缓。

    “师妹。”公冶旬皱了皱眉。

    以前的顾禾并没有这个病症,似乎正是对方从太渊州回来,便突然如此。

    顾禾摇摇头,“我没事。”

    她会偶尔心痛,却并非具体的病症,因为莫说宫中御医,便是岑夫子都瞧不出端倪。

    初始心痛难当,吃过不少丹药都得不到缓解,可后来偶然瞧见桌上的山楂和橘子,心中涌出莫名的念头,吃过后竟缓解了此般心悸。

    虽难解其中缘由,不过总算是有了暂缓的克制之法,后来她便以山楂和柑橘为引做了丹丸,在每次心痛时吃上一粒,便可缓解。

    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不仅顾禾想不通缘由,就连岑夫子,也只说奇怪,问她在太渊州时,可曾接触或遇上过什么奇诡之事,或许是不经意间结下的因果。

    顾禾没说出晏红染的事情,而她本身也不相信佛门的这些因果之说,只当是修行烦扰所致。

    而心底里,却隐有忧虑。

    说回现在。

    想到方才的那股奇妙的感觉,顾禾思忖片刻,便起身。

    “我想出去走走。”她说。

    公冶旬连忙点头,“好,这边有我照看着。”

    一旁的清水连忙冲他使眼色。

    “那要不要让清水陪你一起?”公冶旬马上会意。

    “不必了。”顾禾独自离开。

50.再相见

    长生殿的九层阁楼,就算是在这偌大皇宫的殿宇群间也是醒目,当楚云清瞧见之后,便以此为目标,很快就靠近过来。

    他在不远处的假山后暗中观察。

    按理来说,像长生殿这种极为重要的所在,该会有不少禁军值守才对,可这里就如宫里的其他地方一样,除却偶尔巡视走过的禁军之外,并无多余之人值守或是暗中潜藏守卫。

    楚云清有些不解,这里是给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地方,可以说是宫里除了皇帝身边,最为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没人?

    他觉得,会不会是楚环玉跟自己说错了地方,亦或者此间的安静只是表象,其实人都藏在那幢九层的阁楼里?只等心怀不轨的人露面,就将迎来雷霆打击。

    楚云清摸了摸下巴,犹豫起来。

    进还不进,这是一个问题。

    而且也不能再近距离观察了,再往前就是宽敞的甬道,周围根本没有丝毫遮掩,出去就会暴露。

    其实细瞧时就会发现,这幢阁楼四下二十丈方圆,皆是空旷,根本藏不下一个人。

    “顾禾在里面么,要怎样才能见到她,直接进去?”楚云清脑海中念头纷杂,挣扎不休。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从长生殿的大门里,走出了一个人。

    楚云清下意识矮了矮身子,借着假山和树的阴影藏好。

    但他看清了那道身影,对方就站在阶上,仰头看着天空,浑身落满了阳光。

    楚云清愣住了,顾禾?

    他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说起来,他此前对顾禾说是朝思暮想也不为过,而如今,对方就站在不远处。

    她真的在这,她竟然出来了!

    但楚云清第一时间仍是很好地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情,没有冒然现身。

    那边,顾禾在阶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像是要回去了。

    楚云清心中略有焦急。

    但顾禾返身之后,脚步却又顿了顿,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直接走下了石阶,顺着甬道朝一个方向走去。

    楚云清眼中一喜,静等片刻后,小心跟了上去。

    ……

    皇宫里像奇花异草,假山怪石等景物装点很多,除了御花园,还有不少石板小路。

    顾禾在一方清池前驻足,哪怕是寒冬,水池里也没有结冰,反而有阵阵好似热气一般的气息萦绕在水面上。

    她站在池边,淡淡道:“出来吧。”

    暗处,楚云清心中一动,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是来这里跟人见面的?

    会是谁?他有些好奇,想再看看。

    然后,从假山后一露头,就看见顾禾淡淡瞥向这边的一眼。

    楚云清不免赧然,敢情是自己早就暴露了。

    既是如此,他也不遮掩了,索性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顾禾见到是他,很是意外。

    本来,她也在想会是谁敢在宫里跟踪自己,心中还猜过一些人,但没想到,会是楚云清。

    看到朝自己走过来的人,不知怎的,顾禾觉得心底好像有某种情绪在滋生,让她一时有些难受。

    她眉头蹙了下,然后捂住胸口,突如其来的心悸没有丝毫预兆,且反应之强烈更胜先前。

    “怎么会?”顾禾没想到在一天之内,心痛之感竟会出现两次。

    她连忙取了瓷瓶,服下特制的丹丸。

    对面,楚云清初始再近距离看到顾禾,心情还有些复杂,却没想到她竟一时失态。

    下意识想要问的时候,对方已经有所调整了。

    顾禾脸色略有几分苍白,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此时一边化解着药性,另一方面的心底竟浮现出要赶快离开的冲动,就好像是不敢与楚云清面对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顾禾在心中告诉自己,她没有什么不敢面对的,这种突然出现的感觉对她来说,只是心悸带来的错觉罢了。

    若真是如此,她会怕区区一个江湖人?真是荒唐。

    楚云清的崛起只在那几日之中,且全在顾禾的眼里。

    所以在内心深处,她觉得彼时的对方是靠着自己才能走到最后的,虽然说不上是心有轻视,但也不至于像是愧疚一般的不敢面对。

    即便是因为晏红染的关系...顾禾刚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片刻的恍惚,让她身子忍不住晃了晃,脚下踉跄着,下意识朝一旁扶去。

    她摸到了一个坚硬而温热的东西,那是楚云清的臂弯。

    “你没事吧?”楚云清问道。

    虽然不想说,但在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承了顾禾的人情的。只不过对方后来对晏红染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实在不可原谅。

    顾禾摇摇头,连忙抽出手来。

    只是她看似平静,微低的眼神中却有滔天巨浪汹涌。

    果然,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只要一想起对晏红染所做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有关太渊州发生的事情,她的识海就会出现波动。

    顾禾银牙暗咬,而她当然明白为何会发生这一切。

    都是那个叫做青翡的丫鬟!

    “我看你现在,好像有些心绪不宁?”楚云清说道。

    “不用你管!”顾禾语气微冲。

    楚云清冷哼一声,“你可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想管,只是不想乘人之危。”

    顾禾勉强集中精神,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在宫里对我出手?”

    楚云清说道:“想必你也应该能猜到我的来意,本来我也做好了跟你死磕的准备,只是看你现在的状态,好像并不乐观。”

    他这当然是看见顾禾情况不对,故意这么说的,正如之前来时想过的那样,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他肯定不会在宫里动手。

    顾禾冷冷地看着他。

    楚云清目光平静,坦然以对。

    顾禾只觉得浑身的精气神在一点一点地流失,而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身边有这个男人在。

    只要他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太渊州的事情,想起晏红染,如此只会加剧自己所中之毒。

    是的,她此时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中了毒,虽然还不知具体,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何自己总会因某个人、某件事而心痛。

    顾禾是这样理解的,也认定了。

    就算是在欺骗自己。

51.心想事成

    看着面前透着明显虚弱的顾禾,看着她突然苍白下来的脸色和没有血色的嘴唇,楚云清皱了皱眉。

    但他还是选择问道:“晏红染在哪?”

    顾禾晃了晃头,难以言喻的心痛弥漫全身,让她几乎要忍不住痛呼出声,但她仍是死死咬唇忍住。

    “我不知道。”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楚云清一愣,继而就有些恼火,“你不知道?是你把她带走的,现在你跟我说不知道?”

    顾禾勉强抬手,想要再取用丹丸,可手指颤抖时,瓷瓶竟是没有拿住,往地上掉去。

    她眼中一急。

    楚云清随手一抄,就将瓷瓶拿在了手里。

    “给我!”顾禾连忙道。

    她的眼里竟有渴求之色。

    楚云清看着眼前这张狐媚的精致脸庞,看着她此时难受而煎熬的样子,心底竟生出几分快意。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竟敢以晏红染画符,且说过的那些话,他竟是忍不住想要再让对方痛苦一些,甚至是亲手折磨她。

    但马上,楚云清便清醒过来,果然每个人的心底都会有一只魔鬼在,自己竟然会这么想。

    他摇摇头,打开瓷瓶,想了想,先闻了下,只觉得有种山楂味道。

    “你只要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我就把丹药给你。”楚云清说道。

    “你可真卑鄙。”顾禾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眼皮颤了颤,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楚云清一愣。

    顾禾就扑在了他的怀里,而且因为惯性,还在往下滑。

    楚云清怕她直接掉在地上,下意识去扶她,揽住了她的臂膀。

    “哎,你醒醒,话还没说完呢,讹人?”他连忙道。

    但顾禾已然因痛楚,而陷入了自我保护的昏迷之中,但楚云清能感受到,对方的身子竟隐隐有些发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很是疑惑。

    其实,从方才的观察中,他判断顾禾所说应该是真的,她的确不知道晏红染在哪。

    但这无疑更让楚云清觉得不解,人是她带走的,现在却说不知道人在哪,怎么可能?

    而如果是真的,楚云清不知道自己会是何等的失望。

    他几番波折,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了宫里,见到了顾禾,可结果却不如人所愿,到头又是一场空。

    这的确是巨大的打击。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最要紧的好像不是思考这个,而是要如何处理顾禾。

    楚云清看着晕在怀中的人,颇为无语,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他四下看了看,唯恐有路过的人,万一被瞧见了,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楚云清只得将顾禾抱起,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

    顾禾不重,甚至可以说以她的身材,还有些轻了。

    她的身子很软,身上还有清淡而好闻的熏香味。

    她相貌本就极美,此时又有几分虚弱的病态感,更惹人怜惜,现在安静地躺在怀中,换成哪一个男人也得心动。

    但楚某人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抱着顾禾,从那方清池顺着小路快步离开,最后竟是到了个好似花园般的地方。

    周围是在冬日里还盛开的花草,这里很安静,也不像是有人会来的样子。

    楚云清看了眼顾禾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绸衫,还是放弃了让对方直接躺在地上的打算。

    而刚好,他见一旁有石桌石凳,便走了过去。

    不大的石桌上刻画着棋盘,桌上还有两个石头雕成的棋罐,竟是与这石桌连为一体的,里面还有黑白两色的棋子。

    当然,这些不是楚云清要在意的。

    他真气激发,吹了口气,便将石桌石凳上的灰尘吹去,然后一屁股坐下。

    想了想,石桌不大,还有棋罐碍事,便没将顾禾丢上去,而是直接抱在了腿上。

    楚云清虽然心中坦荡,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但他觉得,要是将顾禾丢到这张棋桌上,似乎更为尴尬。

    他连忙掏出瓷瓶,从里面倒了丹丸,就要以真气送进顾禾的嘴里。他心里有些着急,因为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希望她能赶紧醒过来,把事办了自己就走。

    但有时候吧,事情就是这么巧,就在楚云清要给顾禾喂药的时候,蓦地就有人从一旁的花草里跳了出来。

    “我可都看到了!”声音还有些稚嫩,却透着三分猥琐,三分蔑视,四分不怀好意。

    楚云清先是一惊,继而看清来人之后,就是一愣。

    这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肥大的八卦道袍,只不过许是穿过花圃时不注意,此时的道袍上多是被枝条划破的口子,看起来有些邋遢。

    他长得倒是清清秀秀的,只不过此时正指着自己,本来就是单眼皮,此时更是眯缝着,像是在瞅自己。

    楚云清虽然不知道这小孩是谁,但能在宫里,还是穿道袍的,一想就不是一般人。

    “你看见什么了?”他问道。

    来人正是清水,此时冷笑一声,小嘴叭叭的,“这里偏僻无人,孤男寡女,你将一昏迷女子抱在腿上,难不成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周公之礼?”

    楚云清脸色一红,而被这小子这么一说,本来还没感觉到什么的自己,此时竟觉得腿上的人儿分外柔软,咫尺之下,娇颜在前,幽香扑鼻,更惹人意动,浮想联翩。

    他连忙沉心静气,同时察觉出不对来。

    “竟敢对我用手段?”楚云清冷哼一声,气血一激,眼中登时清明,而他之前所看不见的萦绕在身周的丝丝粉色气息,也因此溃散。

    对面,清水眼底浮现惊讶之色,“好强的心志,竟这么快就破了我的‘心想事成’!”

    楚云清皱眉,“什么心想事成?”

    “嘿嘿,把你此时心里想的却不敢做的想法勾出来,给你胆量去做,这就是心想事成。”清水猥琐一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云清顿觉羞恼,“你是哪家的小屁孩儿,在这胡言乱语?”

    “哼,你听好了,小爷道号清水,坐你腿上的就是小爷的师姐!”清水小胳膊一抱,下巴一扬,很是高傲。

    楚云清心道果然,接着马上道:“你别误会,是你师姐突然晕过去了,我跟她可没什么。”

    “你可别跟我装了。”清水小小的脸上一副什么都看穿的大人表情,“之前师姐修行的时候,我就看出她有些心绪不宁,方才竟罕见地说要出来走走,我这当师弟的,当然要跟上来看看,好嘛,原来是跟心上人幽会!

    你们在云清池边上的时候,我就瞧见了,啧啧,真是没想到顾师姐还有这么娇弱的一面。”

    说着,清水就学着之前顾禾在池边心痛时的样子,一手捂胸,脸上纠结,楚楚可怜地望向眼前之人。

    楚云清脸色顿时一黑。

    这是哪里来的欠打的小子?

52.赌注

    被誉为天下方士圣地的清净门,在楚云清心目中的形象,顿时一落千丈。

    他觉得,就算是有叶乘风那般阴沉之人,也符合他对宗门形象的一贯认知,可眼前这个臭小子,却完全刷新了他认知的下限。

    “我们两个只是相识而已,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楚云清说道。

    “所以你现在还一脸享受地抱着她呢?”清水一脸不屑道。

    楚云清连忙道:“她是晕过去了,对了,她是有伤在身么?”

    清水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歪歪斜斜地,不怀好意。

    楚云清相当无奈,摇摇头就要再开口。

    但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刹那的恍惚,脑海中嗡嗡沉沉的,却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意。

    “不好!”楚云清心头一跳,一揽顾禾,就要抽身而退。

    可有一道劲风来袭,直冲他揽住顾禾的双手,仓促之间,他下意识放手,等他想起顾禾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数步之外了。

    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顾禾虚弱地靠在石桌上,但双眼微睁,显然是醒过来了。

    而在她手上,则提着被道袍包裹着,兀自挣扎的清水。

    楚云清有些愣神。

    他知道,刚才对自己出手的并不是顾禾,而正是这个看似一直在跟自己废话,实则是为了降低自己的警惕,方便暗中出手的小子。

    此时,顾禾提着清水的衣领,眼眸半睁半阖间,细长如刀,“你,想做什么?”

    清水脚尖离地,脖子被衣领勒得要喘不过气来,他没想到对方能突然清醒过来,而且明明是这般虚弱的样子,还有制住自己的力气。

    他只好挥舞着双手,小短腿挣扎着说道:“师弟是想救你啊,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可不知道他方才抱着你是何等猥琐,我一看就知道他想做坏事儿!这师弟哪能忍得了?”

    楚云清脸色一红,继而不悦道:“什么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呢?”

    清水撇嘴,一副‘随便你怎么说,我都已经将你看穿了’的表情。

    顾禾冷哼一声,随手一甩,清水顿时一个趔趄,但好在是没摔个跟头。

    “整日不学好,白白枉费了这般天赋。”她说。

    清水这就不高兴了,整理了一下衣领,顿时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顾禾靠着石桌,勉强坐下,“别以为我没看出你的桃花瘴,你是洛时寒的人,想让我出丑?”

    洛时寒,清净门的二师兄,在岑夫子于宫中长生殿炼丹的时候,便辅助宗门长老一起,处理门内事务,是个工于心计且擅长经营的人。

    他还与叶乘风交好。

    而顾禾素来对这两人不喜。

    此时,被她一语道破之后,清水脸上也没了先前那般委屈和急于争辩的神态。

    他哼了声,转而背起手,像是小大人一般,“你现在身体抱恙,自顾不暇,要想让你出丑的话,我有的是法子。”

    顾禾斜睨他一眼,冷笑道:“那就尽管来便是。”

    清水眼睛眯了眯,看了眼一旁的楚云清,道:“若是被洛师兄知道,师姐还有这么一个亲近的朋友,他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顾禾淡淡道:“随便,左右不过是个无关之人罢了,最好是杀了他,也省得我麻烦。”

    楚云清忍不住暗翻白眼,这说的是人话?你们宗门中的龌龊,竟还卷到楚某人的身上了?

    清水嘲讽一笑,“确实是无关之人,能让你修行都顾不上了,还投怀送抱。”

    顾禾不免有些羞恼,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但她可是知道这小子的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巴拉巴拉的挡也挡不住。

    要是今天的事情被对方传进宗门,还不知道会出现多少个衍生的故事。

    清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冲两人做了个鬼脸,道:“那我就不打扰师姐的幽会了,祝你们玩的开心。”

    说着,他一个后跳,整个人竟是于半空消失不见。

    楚云清看着突然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愣了愣。

    继而放开感知,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机存在,就好像一个大活人真的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顾禾却浑不在意,只是偶然看到他此时呆愣的神情时,心中却有些生气。

    “只是借助了神兵的遁术而已。”她没好气道:“看着神秘玄乎,却只能隐藏气机,说不定人现在还没走呢。”

    话音刚落,楚云清正若有所思呢,冷不防对面的空旷处,就响起了清水那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还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啊,能连自家人的秘密都说出去!”

    楚云清挠了挠脸颊。

    顾禾也是一噎。

    半空中,清水身形漂浮,显露片刻,恶狠狠地瞪了楚云清一眼,继而如御风神行一般,脚尖点了几下,人就飞走了。

    “像是轻功,却没有真气的波动。”楚云清暗暗揣测,不愧是清净门的人,就算只是个小孩子,也掌握有这般玄术,可比之前自己见过的要高明太多了。

    “他道号清水,是师傅的关门弟子,也是已故师叔的后辈。”顾禾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这一点,先前那清水已经自报家门了,而可见这小子的天赋确实惊人,这才七八岁吧?

    “我的丹药呢?”顾禾看过来。

    楚云清醒悟,连忙将手里的瓷瓶递过去。

    顾禾也不避讳,倒出一粒后服下,虽然她的心痛方才已经缓解,可每当服下丹丸时,她才会觉得安心一些。

    而看着楚云清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便算是解释一句,“不是受了伤,可能是中毒。”

    “中毒?”楚云清疑惑道:“宫中御医,岑夫子他们?”

    “看不出来。”顾禾平静道:“可能是中毒,也或许是心疾,谁说的准呢。”

    “想不到你也会有心疾。”楚云清道。

    顾禾无声一笑,“是觉得像我这种人,可能连心都不配拥有?”

    楚云清忍不住道:“你为何会这样?”

    他问的,当然是甫一开始,彼此接触虽然不多,但相处的还算愉快,可为何最后,会让大家连朋友都做不成,甚至还引出仇怨。

    顾禾沉默片刻,道:“可能我就是这种人吧,将欺骗当做了习惯,在连我自己都相信了的时候,就暴露出本性。”

    楚云清闻言,不免皱了皱眉。

    顾禾调整了一下坐姿,此时的她气息已经平稳下来,看不出丝毫有恙或不适的样子。

    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突然的恬静让楚云清怔了怔,因为在此刻,他竟从眼前这人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晏红染。

    但这怎么可能啊,应该是错觉吧?楚云清心里想着。

    “会下围棋吗?”顾禾忽然开口。

    楚云清回神,发现对方正看着石桌上刻画的棋盘,神情淡淡。

    “什么意思?”他问道。

    “会不会下?”顾禾又问了一句。

    楚云清便道:“会一些。”

    “你想知道晏红染的消息,赢了我,我就告诉你。”顾禾道。

    楚云清眼神一沉。

    “否则的话,我是不会开口的。”顾禾平静道:“当然,如果你自负武功,也可以对我使些手段,但我要提醒你,这里是皇宫。”

    “怎么,你这是怕了吗?”楚云清笑了笑,“连你也会怕?”

    “趁我还有些耐心的时候,你可以继续聒噪。”顾禾淡淡道。

    楚云清深吸口气,坐在了她的对面。

    “一局定输赢?”他问道。

    “谁会给你第二次机会?”顾禾只是去拈棋子。

    “如果我赢了,我想知道的一切,你都会告诉我么?”楚云清想先问明白。

    顾禾看他一眼,“只要是与晏红染有关的。”

    楚云清点头,“好。”

    “那如果你输了呢?”顾禾忽然道。

    楚云清皱眉,“方才你并未提过。”

    “现在说也不晚。”顾禾随口道。

    “我希望你明白,这并不是一场交易。”楚云清认真道:“你现在是在我的手上。”

    “那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就是交易。”顾禾浅然一笑,“况且,你莫非真敢做什么吗?”

    楚云清没有去拿棋子,看着对面之人,脸色有些深沉下来。

    “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自信了许多。”顾禾开口道:“当初那个还在为活命挣扎的小人物,如今竟敢威胁我了,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师傅吧?”

    楚云清抿了抿嘴,的确,对方传了自己清净门的御气雷化,已然算是传道之师,但是,彼时也因为自己帮了对方的忙,才达成的合作。

    “那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他说。

    “可你真让我得到什么了吗?”顾禾问道:“最后得到好处的只有你自己,我除了得到了你的厌恶外,落得如今这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说到最后,她一直的平淡终于打破,忍不住咬牙切齿,手里的棋子捏得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

    楚云清不知道她在离开太渊州后,经历了什么,只是一想到对方刚才突然昏迷的情景,一时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赢了我,再问。”顾禾淡淡道。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跟红染姐有关?”

    顾禾看他一眼,“我的耐心有限,你要是不下,我就走了。”

    “别。”楚云清连忙道。

    顾禾哼了声,“那就先说,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你想怎样?”楚云清道。

    “脱光衣服爬出去。”顾禾说道。

    “羞辱我?”楚云清一怒。

    顾禾冷笑道:“谁让你也看到了我狼狈的样子?”

    楚云清想到了方才,对方那虚弱晕厥,任人摆布的场景。

    但饶是如此,他也不会同意这种滑稽的赌注。

    “怎么,觉得自己会输?”顾禾嘲讽一笑,“你不是很有信心么?”

    “我只是觉得,你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楚云清说道。

    “践踏了你的尊严,还折辱了你,怎么能叫无理取闹?”顾禾反倒很感兴趣的样子。

    楚云清笑了,“你要想看男人脱光衣服,京城里应该有这等地方吧?”

    顾禾脸色一寒。

    楚云清继续道:“其实也不用等我输了,要是你想看我的身子,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啊。”

    说着,他做出要解衣的动作。

    “无耻!”顾禾眉眼含煞。

    楚云清混不吝地一笑。

    但下一刻,却发现顾禾脸上并没有怒意,反而是似笑非笑的揶揄。

    楚云清一愣。

    “那你就脱啊。”顾禾单手撑起下巴,努了努嘴,“让我好好瞧瞧你的身子。”

    楚云清张了张嘴,待看清顾禾眼中调笑之后,大为恼火。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不敢脱吧?”他咬牙道。

    “你是堂堂楚大帮主,我可不敢这么认为。”顾禾柳眉一挑,“你今日要是敢脱,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楚云清气极反笑,“我需要你敬?就怕我敢脱你不敢看!”

    “你敢脱我就敢看。”顾禾无所畏惧。

    “你敢看我就敢脱。”楚云清豁出去了。

    “那你脱啊。”顾禾朝他使了个眼色,“该不会还害羞吧?”

    楚云清着实忍不了她这副表情,很想抽她的脸蛋儿。

    顾禾打了个哈欠,“要是不敢,就别逞强。”

    楚云清一把就解开了腰带。

    顾禾脸色不变,甚至脸上还浮现期待之色。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道:“天太冷了。”

    顾禾无声一笑,“那你还真虚呢。”

    楚云清强行忍耐道:“我可真是昏头了,凭什么要跟你置气?”

    “不争馒头争口气啊。”顾禾伸手示意,“有种的就脱了,让我瞧瞧你的魄力。”

    “我还没听说过,魄力要用脱衣服证明的。”楚云清说道。

    “那你之前还倔强什么?”顾禾嘲笑一声。

    楚云清知道,自己在一开始的言语交锋上就落了下风,他不该激将顾禾,反倒让自己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

    顾禾放下棋子,一副觉得无趣,要起身离开的样子,“耐心耗尽,走了。”

    “你觉得,我会让你走?”楚云清系好了腰带。

    顾禾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眯了眯,“怎么,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动手?你想好了吗?”

    “大不了就同归于尽!”楚云清咬牙道,像是真的被激怒,到了忍耐的边缘。

    顾禾淡淡道:“那样的话,你可就见不到你的红染姐了。”

    楚云清听后,心中却是一动。

53.掀桌

    “你这话的意思,是她还活着?”楚云清连忙问道。

    顾禾似乎是自觉失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你说我还能见到她,所以红染姐还活着,对不对?”楚云清又问,眼中不减希冀。

    顾禾看着他期待而认真的的目光,道:“随便你怎么想,你觉得她活着她就活着,你认为她死了她便死了。”

    楚云清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过了,要么下棋赢过我,要么就直接走。”顾禾语气中已有不耐,“我没有耐性跟你在这扯皮,而想来,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入宫的,但时间应该也不会这么充裕吧?”

    楚云清看她半晌,咬咬牙,拈起了一枚棋子。

    顾禾淡淡一笑,“怎么,不脱衣服了?”

    楚云清咧嘴道:“我倒更期待让你脱衣服。”

    顾禾脸色一冷。

    “如果你输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说道。

    楚云清笑道:“怎么,还想支使我?”

    “说不定我是想让你去死呢?”顾禾说着,随手落下一子。

    白子先行,未下在天元。

    “你还是这么虚伪,也喜欢异想天开。”楚云清嘴上不饶人,落下黑子。

    他的围棋技艺还是当初跟陈文静学的,说实话,当初去小酒馆哪里是想着去下棋的?所以他这围棋水平,最多就比初学者强一点儿。

    也就是,对输赢成败是能看明白的。

    顾禾下棋很快,几乎不用考虑,手里也不是抓着一枚棋子,而是从第二步开始,掌心里就抓了一把棋子了。

    每当楚云清落下一子,她就往棋盘上随手那么一丢,根本不多想。

    楚云清当然有种被小看的感觉,而确实,他就要输了。

    别说是棋盘上成势或是起什么大龙,他所有想要冒头的小心思,都被顾禾死死压着,根本没有半点获胜的希望。

    楚云清手里捻着黑子,看着眼前的棋盘,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顾禾掌心里的棋子搓地咯吱响,脸上看似平静,却有浓浓的兴致,她在看着棋盘的时候,眼中隐有狂热,仿佛此时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快感。

    楚云清颇为犹豫,认真思忖,他想好了三个可以落子的地方,但又总觉得这是陷阱,不管他下在哪里,顾禾总有好几种方法给他干死。

    所以他现在很是纠结,有些着急破局之法。

    偏生对面的顾禾将棋子弄得咯吱响,刺耳挠人,让人听了是愈发烦躁。

    楚云清皱着眉,焦躁起来了。

    “下啊,怎么下个棋还要想这么久?”顾禾开口道。

    “别吵。”楚云清不满道。

    顾禾撇了撇嘴,眼里满是跃跃欲试。

    当然,楚云清没有看到,他脑门儿见汗,终于还是落下了一子。

    而当落下后,他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不管下一步如何,这一步终于是走出去了。而也不怪他这么紧张,这毕竟是顾禾给他的机会,如果把握不住,难不成还真要用强?

    楚云清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面,顾禾反而一笑,随手就丢下了白子。

    “早就想到了,你不行啊。”她啧啧有声,像是讥讽。

    楚云清顿觉羞恼,可棋盘上的局势如今已然明朗,他落败倾颓之势浮于表面,恐怕就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棋盘上是一死局,结果就在几步之中,而当然是黑子要输。

    楚云清不忿之余,更有无奈。

    常言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而这放在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

    当下围棋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或是某种结果的时候,你赢不了,就会无奈,更是会悔恨当初为何没有好好学围棋。

    世事就是如此,谁也想不到将来会面临什么,需要作出什么样的选择,而命运又会要求你什么。

    楚云清手中的黑子怎么也落不下去,他在甫一开始就没有多大的信心,而现在,当能看到几步后自己便落败,他就更为颓然。

    顾禾只是看着棋盘,眼中只有黑白二色。

    楚云清已经想要放弃了,而哪怕其实还并未真的分出胜负。

    “还不到最后一刻,就要放弃吗?”蓦地,顾禾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

    楚云清一愣。

    顾禾没有抬头看他,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光洁的额头,干净柔顺的青丝,还有高挺的鼻梁和顺眼的睫毛。

    她就安安静静地在对面,神态闲适,就像当年。

    楚云清忽而怔了怔,当年?他眼神一下凝了凝,可眼前的分明还是顾禾,她抬头看了过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意。

    “看来你是认输了。”她说。

    错觉么?楚云清心中忽然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为在刚才,他恍惚间竟然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晏红染的影子。

    而这种感觉,在今天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很奇怪,又真实,如果说出现一次是错觉,那两次呢,难不成还是自己看错了?

    会是这样吗?楚云清一时不得其解。

    “愣什么呢,还下不下了?”顾禾蹙眉道。

    楚云清便将黑子落下,顾禾紧跟落下白子。

    几步之后,楚云清就输了。

    顾禾将手里的棋子一丢,道:“看来是你输了,真可惜啊。”

    楚云清没说话,而是瞧着对面之人此时的神情,看得极为认真。

    顾禾蹙了蹙眉,“你看我作甚?”

    楚云清微微摇头。

    “那你就欠我一件事了。”顾禾眼睛眯了眯。

    楚云清低头看了眼这石桌,手掌便一下拍了上去。

    看着就像是随手拍了一下,并没有多大的力量,但真气与气血相撞,传递之时,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白子竟全都被劲力震碎,化为了齑粉,风一吹过,消失干净。

    顾禾愣愣地看着,半晌,脸上登时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摊了摊手,“棋盘上只有我的黑子,当然是我赢了。”

    顾禾听后,气极反笑,“你这分明就是输不起了!”

    楚云清一脸笑容,不以为耻。

    顾禾当即便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就没有办法?”

    说着,她双手掐诀,口中默默有词,继而随手一指棋罐,里面的白子竟如被牵引一般飞出,啪啪啪落在了棋盘上。

    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棋局,便重新出现在了楚某人的面前。

54.铁木

    楚云清显然没想到顾禾还有这么一招,竟然能记下刚才的棋局。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没办法了,这回他直接双手一拍,不管是棋盘上的白子,还是棋罐里的白子,全被他给震碎了。

    顾禾气得胸脯起伏不定,狠狠地看着对面有些得意的家伙。

    “现在是不是我赢了?”楚云清故意问道。

    “你赢?下辈子吧!”顾禾说了句,起身就要走。

    “哎,你先别急着走啊。”楚云清连忙拦她。

    顾禾回头,冷笑一声,“怎么了?”

    “你得愿赌服输啊。”楚云清说道。

    “你能耍手段,还不许我玩赖?”顾禾冷冷道。

    楚云清认真道:“这回还真不行。下次,下次允许你玩赖。”

    顾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脸皮倒是真够厚的!”

    楚云清抱了抱拳。

    顾禾平复下心情,想了想,道:“你追来京城,就是想知道这个?”

    楚云清点头。

    “可我怎么听说,你跟那个叫艾小舟的锦衣卫关系不错,还住进她家里去了?”顾禾貌似不在乎地问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果然,自己来京城后发生的一切,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想不到你对我这么上心啊。”他借此想转移话题。

    有晏红染的例子在前,他这次可不想让艾小舟也落进顾禾的视线之内。

    “谁让你是楚环玉的兄长呢,当然得对你上点心。”顾禾说道。

    楚云清一愣,随即心神一凛,“环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跟他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不知道。”顾禾点点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云清皱眉道。

    “没什么。”顾禾并不想多说。

    楚云清还想逼问。

    “你到底想知道晏红染的消息,还是想打听有关楚环玉的事情?”顾禾打断道。

    楚云清连忙道;“都想知道。”

    “你以为自己是沉梦?”顾禾看他一眼。

    “沉梦又是谁?”楚云清觉得自己有些头大。

    “神都白马寺里一僧人,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顾禾随口道。

    楚云清不解,“那他与此事有何干系?”

    顾禾看着他,冷嘲热讽,“你长得不如他美,心里想的倒是挺美。”

    楚云清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有些涨红,这混蛋,竟然是在变着法地讽刺自己。

    不过,此时是要求人的,所以他只得按捺下心中羞恼。

    楚云清转念一想,楚环玉是自家亲弟,他现在没有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但迟早会跟自己说的,而且他素来有分寸,如此做定是有苦衷,那自己何必非要去打听呢?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问清楚晏红染的消息,确定她到底是生是死。

    “你就说红染姐吧。”楚云清看向顾禾,“她现在是生是死,在哪?”

    “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顾禾说道:“至于在哪,我也不清楚。”

    楚云清握了握拳,咬牙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人是你带走的,你跟我说不知道?”

    顾禾想起这个,脸色也有些阴郁,“人是我带走的不假,也回了神都,但在不久前出了岔子。”

    “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你还记得那个叫青翡的女子么,就是晏红染身边的那个丫鬟。”顾禾说道。

    楚云清不知道她为何会提起青翡,但记得是肯定记得的,彼时太渊城那夜,在顾禾带走晏红染的时候,青翡也跟着消失了。

    他当时还想过,对方是不是跟着顾禾一块儿走了。

    现在听来,似乎像是如此。

    “当然记得。”楚云清点头。

    “她跟晏红染是什么关系?”顾禾问道。

    楚云清眉头一皱,但还是回答道:“红染姐是她的救命恩人。”

    顾禾点点头,“晏红染被她抢走了。”

    楚云清一愣,“被青翡抢走了?”

    他听后,心情有放松,有不信,还有疑惑。

    如果说青翡跟了顾禾一路,就是为了抢走晏红染,这份决心楚云清是信的,但他并不认为对方能有这个本事或手段。

    青翡的武功还是晏红染教的,虽然她天赋不错,但说实话,武功也就那样,在渊行帮里还算可以,可要是跟顾禾比,肯定不是对手。

    她怎么可能抢走晏红染?

    “我就知道你不信。”顾禾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楚云清疑惑道。

    顾禾道:“晏红染还留了后手,就是青翡手上的那把铁剑。”

    楚云清眉间紧锁,青翡的铁剑并不是晏红染给的,而是在逃难的时候,就一直带在身上的,或者说那本来就是青翡的东西。

    难不成,那把铁剑还另有蹊跷?

    “那其实是南疆飞花寨的铁木。”顾禾说道:“千年铁木的一截枝条。”

    南疆,又是南疆。楚云清觉得,近来自己还真是跟南疆有关的东西牵扯不少。

    而当听到飞花寨的时候,不知怎的,他心中就想起了彼时燕长雨所说的‘花寨’,这会是同一个地方吗?

    不过转念一想,南疆那边花多,以花命名的地点村寨想来不少,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至于铁木,他只听说过铁树开花,还没听说过什么铁木。

    “铁木是一味奇珍,你应该听说过铁树开花这个成语,除却寻常解释外,它之所以不能开花,是因为铁树植根大地,只吸收地下养分,却与自然气机不通。”

    顾禾说道:“正因为如此,铁木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隔绝天地自然气机。”

    楚云清眼神一动。

    顾禾淡淡道:“铁木刚好克制方士的玄术,我被青翡刺了一剑。”

    说着,她挽起左袖,在臂弯处有一道两寸长的疤痕。

    女子肌肤,当然不能随意给男子看,但顾禾此时为了证明她话中真假,已然抛却这等世俗观念。

    楚云清看过一眼后,连忙移开目光。

    顾禾神情平静,放下衣袖,“而且我没想到,在神都,还会有人接应她。”

    楚云清一怔,想到了渊行帮在京城,的确是有交好之人存在的事情。

    “不是晏红染上次来时,拜会的那些人。”顾禾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是江湖人,或者说,出身宗门。”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所以,你是怀疑青翡另有身份?”

    “显而易见。”顾禾点头。

55.可能

    对于顾禾所说真假,楚云清已有判断。

    只不过,他还是难以接受的是,青翡竟然暗中还有身份,且到头来,自己离晏红染依旧遥远。

    “你后来找过她?”楚云清问道。

    “我为何要找她?左右都是无关之人。”顾禾说道。

    楚云清摇头,不信道:“她伤了你,让你失了颜面,你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顾禾看他半晌,这才淡淡一笑,“我不仅找过青翡,还找过那日帮她的人,却都一无所获。”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所以,现在晏红染在哪,你是真的没有线索了?”

    顾禾点头。

    “那你还想找她吗?”楚云清问道。

    “她对我很重要吗?”顾禾反问道。

    楚云清笑了笑,没说话。

    “我会找她的。”顾禾说道。

    楚云清得到了答案,哪怕并不如意。

    “我明白了。”他说,“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

    顾禾忍不住问道:“我都没找到半点线索,你怎么去找?”

    “不知道。”楚云清平静道:“但不做些什么的话,我会觉得不舒服。”

    顾禾沉默片刻,说道:“当初我并没有骗你,虽然将晏红染制成了一道符,但也因此吊了她一口气,起码在青翡抢去她之前,她虽然没醒,但还算是活着的。”

    楚云清听后,心中一缓。

    然后,他终究还是问道:“你一开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根本不是六扇门的人,去太渊州...”

    “就是为了晏红染。”顾禾看了他一眼,“还有青璇小斧。”

    楚云清心中一动。

    “晏红染用计侥幸胜我一筹,我当然要夺回来,可没想到,青璇小斧不在她身上。”顾禾平静地看着他。

    楚云清与之相视,神情同样平静。

    “好了,现在你的问题应该问完了吧?”顾禾说道。

    楚云清抱了抱拳,“打搅了,多谢。”

    “那方才的棋局,你说是谁赢了?”顾禾问道。

    楚云清一愣。

    “京城之大,居不易,你好自为之吧。”顾禾说着,迈步离开了。

    楚云清当然没有理由再阻止对方。

    ……

    跟房灵玉汇合的时候,时辰还刚刚好,一行人往宫外走去。

    “楚大哥,事情办妥了?”房灵玉脸上有掩不住的笑容,毕竟这回差事办的不错,既得了瑶妃的赏赐,还帮了救命恩人的忙。

    楚云清笑了笑,脸上看不出什么,“办妥了,此次多谢你了。”

    “楚大哥客气了,小事一桩,日后只要是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房灵玉拍着胸脯道。

    楚云清觉得这小子的确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对了,待会出宫,要不要去喝一杯?”房灵玉邀请道:“总觉得要请楚大哥吃顿饭才行。”

    “下次吧。”楚云清拒绝道:“事情办完,还得着急回去。”

    “好吧。”房灵玉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宫门就在眼前,离开时,分别前。

    楚云清还是没忍住,想了想便对房灵玉道:“我也听说了房家的事情,或许你不必如此执拗,如今局面,未尝没有斡旋的余地。”

    房灵玉听后,先是一怔,转而便笑了,“楚大哥可还记得,之前进宫的时候,咱们说起你那玉斧头?”

    楚云清点头。

    “彼时我说,这是对你极为重要之物,而对我来讲,自然也有重要到不会假于他人之手的东西。”房灵玉认真道:“这是我想要守护的,绝不容他人染指,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行。”

    楚云清看着他凝重而认真的神情,突然就明白了,这并非是房灵玉无谓的执拗,而是他心底的坚持,一种绝不能抛弃的坚持。

    起初,楚云清还以为是少年心气,偏执作祟,但现在看来,截然不同。

    他并不知道房灵玉想要守护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他的执念,但他能够理解,就如自己会来京城,会想方设法见到顾禾来问清楚一样。

    这是每个人都会有过的意气。

    “既然你坚持,我便不再劝了,只希望你注意安全,小心谨慎。”楚云清说道。

    房灵玉不知道听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有所指,只是点头笑道:“楚大哥放心,我还要请你喝一顿酒呢!”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下次一定。”

    两人在青龙大街分别,房灵玉看起来是高高兴兴,带着随从护卫远去。

    有金子玄的裁缝铺在,楚云清当然不会多停留,也是归家。

    ……

    艾小舟还未回来,楚云清先烧好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然后换好干净的衣衫,在堂中坐了,思忖今日之事。

    青翡暗中身份,或是帮她的那些人是谁且不谈,只说她带走晏红染。

    如果她还是从前那个青翡,或者说是孤身一人的话,楚云清当然觉得晏红染在她那里会更安全一些,可现在,他不敢肯定。

    要知道,青翡是逃难时被晏红染救下的,而且武功本身就是平平,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真如顾禾所说,帮她的人可能是宗门之人,那青翡在其中的地位,或许并不高。

    那么,这些人为何会帮她?

    楚云清不敢深想,他怕自己自己会被自己的想法沉溺。

    另外就是,青翡会去哪?

    顾禾能知道自己来了京城及一切动向,却找不到青翡的下落,这无疑更能表明,站在青翡一旁的人手段要更高明一些。

    当然,也可能是顾禾没跟自己说真话,且不排除她并没有真的发动力量去找,毕竟以她的身份,若是大动干戈的话,很可能会引人注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艾小舟是锦衣卫,她肯定能听说,既然没有,那显然是动静不大。

    本来,楚云清以为在晏红染一事上,尽头就是顾禾,所以他今天入宫,满怀希冀之余,也抱着就算顾禾折辱自己,他也要问出晏红染下落来的。

    但没想到,料想当中的刁难并没有,但结果却是可惜。

    另外就是,在顾禾不经意间展露的举止神态上,楚云清看到了晏红染的影子。

    那种相似,几乎让他以为,彼时眼前的就是晏红染。

    而细想来,顾禾的确是跟在太渊城时见过的不一样了。

    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种感觉哪怕诡异却真实,由不得楚云清不多想。

    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顾禾跟晏红染之间,究竟还发生过什么?

    这些楚云清都不得而知,就像是一团迷雾,将他深深困扰着,纷乱着,让他抓不到半点头绪。

    ……

    中午的时候,艾小舟回来了。

    “嚯,这么早就回来了?”她瞧见了楚云清,调笑道:“我还以为你得留在宫里吃饭呢。”

    “这你也取笑我?”楚云清摇了摇头。

    “吃了吗?”艾小舟问道。

    “没呢。”楚云清看着她手里拎的油纸包。

    “路上割了点儿酱肉,下面吃吧。”艾小舟说着,就进了厨房。

    楚云清就去烧水沏茶。

    过了没多会儿,香喷喷的面就上桌了。

    切好的酱肉,香油蒜蓉拌好的蘸料,再就是热气腾腾的面,大冬天里,就是该吃上这么一口。

    “进宫还顺利吧?”艾小舟问道。

    她中午当然是特地回来的,而方才从楚云清的脸上也没看出什么,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失落,索性直接来问。

    楚云清吃了一大口面,然后夹了酱肉,在蒜蓉里那么一滚,往嘴里一送,嚼起来就一个美字。

    “见着顾禾了。”他咽下后,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包括顾禾所说的,有关青翡的猜测都缓缓讲述了出来。

    艾小舟一直安静听着,也不插话,直到吃好了面,然后收拾起了碗筷。

    两人对坐,闲散喝茶。

    “所以,到头来又是一场空?”艾小舟喝了口茶。

    楚云清叹了口气,“可以这么说吧。”

    “那个青翡我是没见过,你对她熟悉吗?”艾小舟问道。

    “她年纪不大,是早年逃难的时候被晏红染救下的,瘦瘦小小的,平时也不爱多话。”楚云清知道她想问什么,认真回忆片刻,“其实说起来,我并不觉得她会跟什么宗门扯上关系。”

    “顾禾会不会是在诓你?”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想到那时顾禾的神情,以及她说起时的语气,还是摇头,“我觉得不像。”

    “各大宗门,应朝廷要求,在神都或明或暗皆有会馆,就连你太渊州的那四个门派也不例外。”艾小舟说道:“这足以说明朝廷实力,而所有宗门但有异动,皆逃不过锦衣卫的监视,以顾禾的身份,对此肯定有所察觉。”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你是说,她是在骗我?”

    艾小舟摇头,“我也无法确定,只是想告诉你,能在京城里让顾禾吃瘪,且不被锦衣卫察觉的宗门,几乎没有。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帮助青翡的人中,一定有朝廷的人在。”

    楚云清闻言一愣。

    艾小舟沉声道:“只有同为朝廷的人,才能瞒过朝廷的调查,配合动手的宗门之人,瞒过顾禾的眼线。”

    虽然没有明说,但直觉里,这就是她所认为的事实了,而其中的牵扯定然不小。

    现在唯一想不通的,便是那个叫青翡的姑娘,是真有这么大的人脉,还是说她只是被利用了,这伙人其实另有目的?

    那他们的目标,是青翡,还是晏红染?

    艾小舟对此并不敢妄下结论。

    楚云清显然也能听出这点,眉头不由深深锁起。

    “她有什么线索吗?”艾小舟问道。

    “什么?”楚云清回神。

    “顾禾那边,对青翡的调查有什么线索?”

    “她说没有。”

    “你刚才提到了铁木和飞花寨,她有没有顺着去调查?”

    “我没问。”

    “这样,等我回衙门,便拜托南疆那边的同僚问一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艾小舟说道。

    铁木是奇珍,尤其能克制方士,自是珍贵非常,数百年前开始,南疆的铁木就几乎绝迹了。那么,循着这个方向去调查,未尝不能从铁木的流通上找出端倪。

    “麻烦你了。”楚云清感激道。

    “这有什么的。”艾小舟摆摆手,道:“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顾禾没往这个方向上查,想来也是知道其意义可能不大。”

    楚云清点头。

    “我记得你说过,渊行帮在京城也有些人脉?”艾小舟问道:“青翡会不会去寻他们?”

    “之前我在渊行帮的时候,也怀疑过青翡是不是跟着顾禾来了京城,所以让柯放留意过这点。但自从青翡失踪,不管是太渊州各地的堂口,还是京城这边,都没有半点消息。”

    楚云清说道:“况且,他们也只是跟之前的老帮主有过渊源,现在虽然还维系着往来,但关系肯定是大不如前了,他们也没必要帮忙。”

    京城这边的关系是冲着老帮主的交情,老帮主故去,跟渊行帮的交情就浅了。

    远在太渊州的一个帮派,对身在京城的他们自然没什么助力,至于每年来往的礼数,人家也不缺这点儿东西。

    所以走着走着就淡了,自然没有必要去对青翡伸出援手,尤其是还会惹上清净门。

    这也是楚云清来了京城以后,没去拜访他们的原因--自己跟他们并无交情,如今这般冒然上门,只会被人家当做是来求着办事的,要是热脸贴个冷屁股,那可就太尴尬了。

    再者,冲自己跟艾小舟这关系,还用去麻烦他们这些官场边缘的小官小吏?

    艾小舟摇摇头,“那恐怕这线索就不容易找了。”

    楚云清喝了口茶,心情也有些沉重。

    “对了,楚环玉那边,你今天跟他说了吗?”艾小舟说道:“就太子妃的事情。”

    楚云清懊恼地一拍额头,“我给忘了。”

    “这还能忘?”艾小舟翻了个白眼,“你早上该不会满脑子都是顾禾了吧?”

    楚云清连忙道:“不是,是这小子先跟我扯了半天,又说起房灵玉的事儿,都是他在说,最后我忘了。”

    “你可真行。”艾小舟颇为无奈,“这可不是小事,太子妃的诞辰他都能得到请柬去了,俩人的关系显然不会太浅。”

    楚云清想了想,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把茶水喝了,就是起身要走的架势。

    “你干嘛去?”艾小舟问道。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问问他。”楚云清大步出门。

    艾小舟无语抚额。

56.小院里

    楚云清自然是想到什么,便要去做,出门就直奔国子监。

    这个时辰,国子监当然是开饭了,空气中传来阵阵饭菜的香味。

    楚云清走在石板的小路上,鼻翼嗅了嗅。

    这回他当然没从正门进来,为了免除麻烦,他是直接翻墙进来的。而路过的一些学子,偶尔也会看他一眼,不过没人说什么。

    楚云清是往上次去过的花圃方向而去的,他觉得依楚环玉的性子,这时候应该还会在那儿。

    但他扑了个空,或者说此时花圃里是有人,但不是楚环玉。

    一个青年,在吃饭,对面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这青年长得倒是不赖,相貌堂堂的,就是挽着袖子,赤着脚,脚上身上还有些泥,显然是侍弄花草导致的。

    他穿着的是国子监的儒衫,身上也没什么玉佩香囊之类的装饰,倒是看不出家境,但从这人蹲着吃饭时,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人一看也不认为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出身。

    这人少气质,瞧着更像是打理花圃的泥腿子。

    但这是常人会有的判断,楚云清看到了对方虽然沾着泥垢,但仍能看出细腻的皮肤。包括哪怕脚上身上都有泥,可依旧洗的干干净净的双手,以及那修剪整齐,毫无脏污的指甲。

    当然,还有微乱的鬓发下,干净的耳后根。

    这都是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也是真正养尊处优的人,跟普通百姓容易产生区别的地方。

    普通人不会刻意去打理指甲,若真是侍弄花草的农夫,双手该是粗糙的,指甲里也会有积泥。

    再就是寻常百姓,冬天里做活不易,劳累一天后根本没耐心去洗热水澡,或是有条件去泡澡,所以这耳朵后里,是最容易生泥垢的地方。

    总之,眼前这青年,其实是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少爷。

    至于他对面的那个小丫头。

    白白嫩嫩的,长相可爱喜人,就是有些瘦,一看就是不怎么喜欢吃饭的。此时正啃着一个冬梨,坐在板凳上,小腿晃啊晃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像是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很干净。

    她穿得就要精致一些了,都是上等的布料,腰间还挂着绣着金边的香囊,上面像是绣着鸭子?应该是鸳鸯。

    楚云清觉得,这两人的身份应该不一般。

    听楚环玉说,这花圃是二皇子的,那这两人,或许便是二皇子那一派系的朋友。

    所以,楚云清这礼数是要有的。

    “这位学子,打扰了。”他抱了抱拳,问道:“不知楚环玉何在?”

    那青年是侧对他的,早就注意到有人来了,此时闻言便看了过来。

    他嘴里填得满满的,腮帮子鼓着,一边嚼一边打量楚云清。

    “你是谁啊?”他含糊不清道。

    楚云清其实是有些不喜吃饭的时候还说话的,但毕竟是他请教在先,且别人如何他也管不了。

    所以,面上还是温和道:“我是他的朋友,来找他有点事。”

    “朋友?是他朋友怎么不去他住的地方找他,反而来这花圃?”对面那青年笑了笑。

    楚云清皱了下眉,然后四下感知一番,确定楚环玉不在这花圃里。

    “既然如此,打扰了。”他抱了抱拳,就要走。

    “等会儿。”那青年已经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此时喝了口茶水,道:“你找他干嘛啊?”

    楚云清回头,看他一眼,“私事。”

    “不能说?”青年眉头一挑。

    楚云清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青年指了指自己。

    楚云清摇头。

    青年一滞,仔细看了看对面这家伙的表情,确定他没有说谎,顿时就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而看着他这幅样子,倒让楚云清莫名想到了彼时离开太渊州时,那个来截杀自己的落雨剑阁之人。

    当时对方也是这样问自己,然后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就好像,自己应该认识他们一样。

    楚云清暗暗一笑,转身便走。

    “楚环玉出去了。”身后传来那青年的声音,“至于去哪了倒是不知道。”

    楚云清回头一笑,“多谢。”

    ……

    看着楚云清离去的背影,周尚卿不由刮了刮脸颊,搓下不少泥来。

    “二哥,你是认识他的吧?”一旁,啃着冬梨的周叶说道。

    这两人,当然就是当朝二皇子和小公主了。

    “如果猜得不错,他应该就是楚环玉的兄长,楚云清了。”周尚卿掏了掏耳朵,坐下,拿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这才重新拿起馒头吃菜。

    “那你怎么不表明身份,跟他多说几句?”周叶脆生生道:“你不是一直想拉拢楚环玉嘛?”

    “那怎么能叫拉拢?”周尚卿纠正道:“我那是真诚交心,想交他这么一个朋友。”

    周叶‘嘁’了声,直言不讳道:“娘亲与我说过,太子哪都好就是少决断,而你心眼最多,我现在觉得就是。”

    周尚卿听后,一脸不满,哼哼几声,却是没敢说什么。

    “你偷摸言语什么呢?”周叶小腿踢了踢桌子,桌上的汤水便洒了出来。

    “哎呦,你可老实点儿吧。”周尚卿一脸无奈,“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去东宫玩玩儿,别来折腾我啊。来又不干活,还弄坏了我好几盆花,你知道这得多少银子吗?”

    “好啊,你竟然还嫌弃我?”周叶瘪了瘪嘴,手里的梨捏得紧了紧。

    周尚卿瞧见了,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不说上几句好话,对方手里这啃了一半的梨就会落在自己的脑门儿上。

    他连忙道:“那什么,前几日答应了太子妃要给她送盆奇景过去,我这也走不开,要不麻烦小妹一趟?”

    周叶一听,不由眯了眯眼睛,“你对她的事情,倒是很上心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尚卿脸色当即微变,“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童言无忌,在外边可不能说!”

    周叶早就看见了他的神情变化,人小鬼大的心思里,早把自己这二哥瞧得明白。

    是以,她便摆摆手,“行吧,正好我也想去见见顾姐姐,就给你走一趟,不过...”

    “新年礼物我早给你准备好啦。”周尚卿连忙道。

    周叶却是一脸疑惑,“二哥说什么呢。”

    转而,她又是一脸惊喜,“哎呀,你还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啊,这多不好意思。”

    周尚卿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我哪年不给你了,一旦缺了,你不还得跟我玩儿命?

    但他表面还是宠溺一笑,“嗐,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子,当然得对你好了。”

    周叶满意一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蹲着的周尚卿很是无奈,脸都快要笑僵了。

    而在花圃不远处,楚云清默默从树后走出,悄然离去。

    他不是个喜欢偷窥的人,更不喜欢偷听,但因为事关弟弟,他还是想知道这俩人的身份,也还是好奇吧,他就多待了一会儿。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等等看,看看楚环玉会不会刚巧回来。

    但很可惜,没有这个巧合,所以楚某人就不小心听见了一些消息。

    ……

    楚云清离开了国子监,他也不知道要去哪找楚环玉,就打算先回去了。

    回了家,艾小舟竟然在院子里嗑瓜子。

    楚云清一愣。

    算算时间,自己去了国子监这一趟,也得有一个多时辰。

    “你是没去百户所,还是去了又回来了?”他问道。

    “去了一趟,又回来了。”艾小舟随口道。

    楚云清敏锐地察觉到,她兴致有些不高。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艾小舟吐出瓜子皮,问道:“你呢,跟楚环玉说了?”

    楚云清拉过椅子,也有样学样,在一旁就是那么一躺,不过没抓瓜子,而是捧了个茶壶。

    茶香飘着,他说道:“没呢,他没在国子监,不过我倒是碰到了另外两个人,就在上次咱去的那个花圃里。”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该不会想说,碰到二皇子了吧?”

    楚云清赞赏一笑,“就是他。”

    说着,他就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番。

    “那应该就是二皇子周尚卿,跟小公主周叶了。”艾小舟说道:“怎么样,二皇子没拉拢拉拢你?”

    “他为何要拉拢我?”楚云清疑惑道。

    “废话,拉拢了你,才更好接近楚环玉啊。”艾小舟没好气道:“不然冲你这大块头,人一眼能瞧得上你嘛。”

    楚云清这就不乐意了,“长得大是我的错吗?”

    艾小舟一听,眼神斜了斜。

    楚云清顿时干咳一声,道:“他没拉拢我,连身份都没透露。”

    “那你怎么认出他的?”艾小舟好奇道。

    楚云清便将自己貌似暗中偷听的举动说了。

    艾小舟忍不住翻白眼,“偷听皇子公主的墙角,你胆子可真不小。”

    楚云清对着茶壶喝了一口,浑不在意。

    艾小舟瞅他一眼,“待会儿记得冲。”

    楚云清撇撇嘴,不就对嘴了一茶壶么。

    “行,一定好好给你洗洗。”他说。

    艾小舟脸色一红,“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说洗茶壶啊。”楚某人很是冤枉。

    艾小舟不理他了。

    “奇怪,这回你倒难得没呛声。”楚云清朝她凑了凑,“看样子,这心情确实是不好啊?”

    艾小舟哼了声。

    “说说,碰上什么糟心的事儿了?”楚云清猜测道:“是衙门给你安排了棘手的差事,还是俸禄被克扣了?说来给我听听。”

    “你听了能如何?”艾小舟看着天,天气不算好,云有些多。

    楚云清笑道:“说出来给我高兴高兴。”

    艾小舟躺在那,先是沉默片刻,继而突然暴起。

    “楚云清你这混蛋,老娘跟你拼了!”

    她一把揪住楚云清的衣领,去掐他的脖子,后来因为楚云清是躺在椅子上的,她直接骑了上去。

    楚云清脸色通红,一方面是被艾小舟拽着衣领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现在就坐在自己身上,摇摇晃晃的。

    艾小舟已经感觉到了后腰上多了个东西,梆硬。

    她耳朵一红,索性趴在了楚云清的身上,喘着气,也不说话。

    楚云清愣了愣,感受着贴身的心跳和温暖,他心底忽然被触动,忍不住就伸出手,轻轻抚在了她肩上。

    艾小舟身子先是一颤,随即紧绷的状态便松散下来。

    楚云清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她可真是个小小的人儿,精致又惹人怜爱。

    楚云清嗅着鼻翼若有若无的清香,心底柔柔的,暖暖的,他竟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间、更美好的事情了。

    就想这么抱着,一辈子,直到天荒地老。

    但冷不防,楚云清脖子上突然一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怀里的人咬了他一口。

    “你干嘛?”他不解道。

    艾小舟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嘬了一口,然后发现自己竟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你皮真厚。”她说。

    楚云清无语道:“这也能怪我?”

    艾小舟朝下滑了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楚云清嘴角却是扯了扯。

    艾小舟当然能感觉到一个东西阻在了自己下滑的路上。

    她心里羞得厉害。

    “要不,咱们回屋?”楚云清说道。

    “谁让你瞎想的?”艾小舟敲他的头。

    “不是,我是怕大白天让人看着。”楚云清冤枉道。

    “我都不怕,你还怕?”艾小舟更是不满,直往他怀里钻,想去咬他。

    “你别乱动。”楚云清连忙按住她的小脑袋。

    艾小舟被他按得差点憋得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相信,你那晚在教坊司,什么都没发生了。”她闷声道。

    “为什么?”楚云清疑惑道。

    艾小舟细声道:“童子鸡。”

    楚云清大窘。

    “好了,不逗你了。”艾小舟从他身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

    楚云清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看着天光下那张娇俏的面庞,喉间下意识咽了咽。

    艾小舟鼓了鼓嘴,朝后腰上一巴掌拍去,“让你胡思乱想!”

    楚大帮主炼体有道,气血强劲的很,这一巴掌当然是不痛不痒,可无疑是一种撩拨,如春风般助长了火势。

    他忍不住挺了挺腰身,一下坐了起来。

    艾小舟痛呼一声,随即蹙眉。

    “怎么了?”楚云清回神,连忙道。

    “疼。”艾小舟夹了夹双腿。

    楚云清感到一阵酥麻。

    “咱好好的,别动。”他说。

    “你确定?”艾小舟媚眼如丝,故意激他。

    天知道楚某人是怎么冷静下来的,他咬着舌头,狠狠点头。

    艾小舟脸上戏谑登时收敛,恢复如常般的冷静。

    楚云清都看呆了。

    艾小舟开口道:“你还记得乐文治那狗东西么,他现在是指挥使司衙门的人了。”

57.跟踪

    楚云清当然记得乐文治,在太渊州的时候,这小子没少给自己使绊子。

    而且最后,乐文治是该死了的,但因为阿力的缘故,让这人给逃了。

    此时听艾小舟话里的意思,乐文治也来了京城,还进了锦衣卫的衙门?

    楚云清疑惑道:“他现在是锦衣卫?”

    艾小舟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是那种感到恶心和不开心的神情。

    “他不知怎么的,攀上了指挥同知的关系,现在成了指挥使司衙门的一个总旗。”

    指挥同知在锦衣卫里,地位仅次于指挥使,但一般都是文职担任。

    最主要的,是在指挥使司衙门里当差的锦衣卫,是要比京城内分布卫所的其他锦衣卫,在身份上是要高出一等的。

    也就是说,乐文治这个总旗,从某些方面来讲,是能跟艾小舟这个百户平起平坐的。

    这当然让艾小舟不高兴。

    她家世代锦衣卫,自己从试百户到百户还是立功而来,凭什么一个突然出现的泥腿子,就能直接当上衙门里的总旗?

    另外,乐文治是什么人,她自认是看得清楚,虽然锦衣卫里也有这种人,但跟他们共事,艾小舟觉得恶心。

    “那个指挥同知跟他是什么关系?”楚云清问道。

    “不知道,小道消息说什么的都有,当不得真。”艾小舟摇头道。

    “你见过他了?”楚云清问道。

    “废话,过年之前,下边的百户都得去衙门汇报,当然看见了。”艾小舟没好气道:“他还跟我打招呼,装的还挺熟的,小人得志。”

    楚云清便将自己跟乐文治之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然后,他说道:“如果被他知道我也在京城,或者就在你这,他恐怕得绞尽脑汁地来报复。”

    “杀妻?”艾小舟却是听到其中关于乐文治的消息,有些惊讶,不过转而她就摇头一笑。

    “不过细想来,这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在亡命的时候灭口,也是可以想象出来的。”她说。

    “且不必管他了,若他招惹到你,大不了顺手解决了就是。”楚云清哼了声。

    艾小舟眯了眯眼睛,柔声道:“你好霸气啊。”

    楚云清被她这做作的语气惹的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将她从身上弄下来,搓着胳膊就往屋里走。

    艾小舟趴在椅子上,看着他咯咯笑。

    ……

    乐文治来京城,一方面是得罪了渊行帮,在太渊州已经待不下去了,所以想来京城谋个出路;另一方面也是听说了楚云清同样来了京城,所以他心中恨意满满,定要报仇雪耻。

    但他一无人脉,二无强硬手段,来京城又人生地不熟,别说是报仇,就连楚云清在哪他都不知道。

    而就在这无助和迷茫中,或许真有上天垂怜,让他碰到了流氓调戏良家的桥段。

    他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流氓背后,有没有更大的流氓背景在。

    天子脚下,乐文治收敛了许多。

    可不知怎的,当看到那个良家的容貌后,他就心软了,因为她长得像他的绾儿,那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而良家身边的小孩子脸上也满是惊恐,乐文治想着,如果自己跟绾儿有孩子的话,是不是也有这么大了?

    所以,乐文治豁了出去,英雄救美,打跑了流氓。

    其实他是有考量的,第一,这里是寺庙,这良家穿着体面,绫罗绸缎的,那小孩也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明显是哪家的少爷。

    自己救了这等人家,就算事后有流氓报复,想来也能帮衬自己一二。

    第二,自己初来京城,正是站不住脚的时候,有这么一户人家帮衬,就算事后只得了些许银两,那也赚了个眼缘,女人心肠都是软的,这良家想来不会亏待了自己。

    第三,京城多是好汉,自己今天打了流氓,在这一片也是露了脸,保不齐就会传个薄名,那也值了。

    总之,乐文治出手可没这么简单,绝不只是头脑一热而已。

    而最后的结果,也是让他此前连想也没敢想,这良家,竟然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赵省元的小妾,而那个小男孩儿,更是赵省元的独子,来这寺庙上香,是给赵省元祈福的。

    赵省元年轻时戎马有伤,后来成为文职,担了指挥同知的差事,只不过他素来喜饮烈酒,前几日醉酒落水,患了病。

    然后其小妾便带着儿子去给他祈福,若没有乐文治,恐怕那日发生之事不堪设想,赵省元保不准就会被气死。

    这当然是大事,而赵省元也不是吝啬的人,听说乐文治在京城举目无亲,是来闯生活的,想着自己手里还有几个差事,就许诺给了乐文治。

    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乐文治,自然盯上了锦衣卫的差事。

    赵省元看出他是个有野心的,再加上对方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所以便让他当了总旗,此举也算是假公济私了,但他是指挥同知,在这锦衣卫衙门里,有几个人敢忤逆他?

    上头的人与他交好,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过问,下边的人更是不敢多说话,所以,乐文治这差事就这么定下了,且因着赵省元提拔的缘故,在衙门里很是吃得开。

    短短几日,就有了一帮狐朋狗友。

    乐文治当了锦衣卫,当然就想起了艾小舟,只不过他没有刻意打听,而是从旁敲侧击中知道了不少有关艾小舟的事情。

    比如她家里几代人都是锦衣卫,可后来没落了,连她本该世袭的百户,都要先从试百户做起。

    比如她是在太渊州立了功,所以才被提拔当上了百户。

    比如前阵子听说她大义灭亲,将自己犯事儿的心腹查办了,后来那心腹死了,名字叫田猛。

    乐文治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以罪名拿人之后再杀人灭口,这门道儿他熟啊。

    他觉得艾小舟果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然后他又听说,艾小舟家里好像住进了一个男人,听说是来投奔的远方亲戚。这话,是从康乐坊百户所的一个锦衣卫那里听来的。

    乐文治一下就上了心。

    艾小舟有远方亲戚吗?这除了她本人,恐怕谁也说不出个确定答案。

    但身在公门,作为官差,当然知道一般像这种冠以远方亲戚名头的,其中必有猫腻。

    没来由的,乐文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楚云清,且根本没有半点怀疑,直接就是确定。

    这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恼火,一边暗骂狗男女,一边想着要如何报复楚云清。

    然后在今天,指挥使司衙门年底要做汇报,所有百户之上的锦衣卫都要来此,乐文治便在等艾小舟。

    对方当然来了,在散场的时候,乐文治特意等着她,但没想到,她就像没看到自己一样,径直离开了。

    这已然不是轻视,而是无视了,这种感觉,几乎把乐文治气炸了。

    所以他决定,要先搞清楚住在艾小舟家里的,是不是楚云清,他想要狠狠地报复这两人。

    ……

    傍晚的时候,乐文治出现在了艾小舟的家门不远,他是偷摸打听着过来的,没引起衙门里其他人的注意。

    他四下扫了眼,看到了不远处墙边下,有个卧在席子里的乞丐。

    乐文治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席子前有个缺了口的破碗,里面还有几个铜钱。

    乐文治就在这蹲下了,他注意到,看似是在睡觉的乞丐,其实已经在打量自己了。

    他笑了笑,从荷包里取了一块碎银子,但没往这破碗里放,而是拿在手里端详着。

    那乞丐干咳一声,看了过来。

    乐文治便朝他勾了勾手。

    乞丐挪过来,年纪不大,脏兮兮的脸上有些疑惑。

    乐文治屏了屏息,忍住从对面之人身上传来的霉味儿。

    “那户人家,知道里边住的是谁吗?”他指了指艾小舟的宅子,问道。

    乞丐顺着看过去,摇头,“我昨儿刚来,不清楚。”

    乐文治点点头,又问,“刚来?你们不都有自己的底盘么,你来这了,那原先的人呢?”

    “死了吧,谁知道呢。”乞丐满不在乎道:“人都吃不上饭了,还管什么地盘。”

    乐文治又要开口。

    “我说,你要是就这么问东问西的,我可不奉陪了。”乞丐不满道:“天冷了,要睡觉。”

    乐文治便将银子丢在了碗里。

    乞丐听见这声脆响,耳朵一动,立马就一把将那银子抄在了手里,还搓了搓。

    “你想问什么,我门儿清啊。”他态度变了。

    乐文治问道:“那里边,是不有个男人?”

    “有吧。”乞丐随口道。

    乐文治皱眉,“到底有没有?”

    “有!”乞丐点头。

    “有什么特征?”乐文治连忙道。

    “长得挺壮,五大三粗的。”乞丐想了想,“每天早晨,还总出来买早点。”

    乐文治眼中一喜,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帮我去敲个门儿,这银子就是你的。”

    乞丐这眼睛就在银子上下不来了,“您说,敲什么门?”

    乐文治朝艾小舟那院门努了努下巴,“过去敲门,人出来你就跟他要饭。”

    乞丐不乐意了,“现在还不到饭点,要啥饭啊。”

    乐文治一听,当即冷哼一声,作势就要走。

    “哎,你等等,我敲。”乞丐麻利地爬了起来,将碗往怀里一搂,就朝那宅子去了。

    乐文治不屑一笑,转而四下瞧了瞧,到不远处炸油条的摊子上坐了。

    “客官?”炸油条的老头招呼一声。

    “来五根油条。“乐文治随口说了句。

    对边不远,乞丐已经在敲门了。

    ……

    院子里,楚云清听见了敲门声,旁边火房里,艾小舟正在生火做饭。

    “谁来了?”他问道。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艾小舟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犹豫道:“我去开门?”

    “这有什么的,恐怕现在邻里街坊,都知道我家里藏了男人了。”艾小舟浑不在意。

    楚云清摇摇头,心底其实也是有些尴尬的。

    敲门声还在继续,他走了过去,开门。

    ……

    乐文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扇朱红大门打开,从里面露出半个身影来。

    他眼睛一下瞪大。

    是他,就是他,楚云清!

    乐文治狠狠握了握拳。

    他看见那乞丐跟楚云清说了些什么,然后楚云清往碗里丢了几个铜钱,打发乞丐走了。

    乐文治觉得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就要走,但忽然发现,楚云清没关门回去,反倒是出来后朝另一边走了。

    “这时候,他要去哪?”乐文治看了看天色,心里有些疑惑。

    想了想,看着楚云清走远的背影,他眼底一坚,悄悄跟了上去。

    但乐大人这悄悄的行动,还是让炸油条的老翁瞧见了。

    “哎客官,您油条还没给钱呢?”

    “不要了。”乐文治油条也不要了,直接就要走。

    “嘿,这是什么说道儿?”老翁有些不满。

    “滚蛋!”乐文治瞪他一眼,直追楚云清而去。

    ……

    楚云清像是要去什么地方,目的性很明确,看着是不在意地走,可对四下很是警惕。

    乐文治就跟在后边,眼神放亮。

    他觉得楚云清这傍晚时候出门,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跟着,保不齐就能发现对方的秘密。

    他在想,如果届时自己撞破之后,是暗中破坏,还是以此抓住楚云清的把柄要挟?

    想到在太渊州时的几番较量,乐文治咬了咬牙,他觉得自己绝不能简简单单地就报复回来,教训一顿可不是他的风格,他要好好地折磨对方。

    这样才能告慰绾儿的在天之灵,才能让自己心中畅快。

    乐文治这样想着,忽然见前方人影一闪,楚云清就不见了!

    “人呢?”他先是一愣,继而连忙追过去。

    旁边有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好像通往某处。

    乐文治有些兴奋,他觉得自己离目的地更近了,离自己雪耻也更近了。

    “楚云清!”他咬了咬牙,一头扎进了巷子里,朝前追去。

    冬天的傍晚黑的很快,巷子里有些晦暗,没有人,也没有灯火。

    乐文治其实在追进来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在心底,他是对这种小巷有些阴影在的,因为在太渊城遭遇的几次刺杀,都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但他转念又一想,且不说在衙门时,艾小舟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她都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能来她家附近,那楚云清更不会想到自己能跟踪他。

    再说这里是京城,就算自己被发现了,他还能怎样?自己现在可是锦衣卫,他还敢怎样?

    乐文治这么想着,脚下咔嚓一声踩断了枯枝,僻静的此间,他一下打了个哆嗦。

    然后,还不等他这口气松了,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58.三十

    这突然的一拍登时让乐文治亡魂皆冒,他想也不想,回头就是一拳。

    啪,拳头被人轻易接下了。

    乐文治此时也看清了出现在背后的人是谁,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你早就发现我了?”他挣脱出手来,朝后退了几步。

    对面之人,正是本该在他的前边,被他跟踪的楚云清。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和拙劣的跟踪技巧,想不被人发现也难。”楚云清随口道。

    乐文治顿觉羞辱,握了握拳,心底暗恨的同时,却也没傻到要冲动出手,反而是在考虑要如何脱身。

    他清楚地知道楚云清的武功有多强,在太渊城时,几番吃瘪多半都是因为对方的武力威慑。

    自己绝非对手,而依着两人之前的‘交情’,一旦动起手来,怕是自己就要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巷子里了。

    对方选了这种地方,要说没什么恶毒的心思是不可能的。

    乐文治暗自揣度着,眼神滴溜溜地转。

    楚云清抱着胳膊,问道:“为什么跟踪我?”

    乐文治略一思考,便道:“初来京城,碰到老朋友了,难道不该上来打声招呼?”

    “可跟了一路,我也没见你上来啊。”楚云清说道。

    “天黑,还不确定是不是你。”乐文治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忽而一笑。

    乐文治浑身一寒,突然就有种危险感扑面而来。

    他连忙道:“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太渊城。”

    “那又如何?”楚云清问道。

    “这里没有渊行帮,你也不是什么帮主。”乐文治咬了咬牙,还是拿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我现在是锦衣卫,你如果要对我出手,还得想好后果才行。”

    腰牌的确是锦衣卫的腰牌,上面刻着‘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楚云清见过艾小舟的,所以不会认错。

    楚云清看着他,笑了下,“你这是怕了?”

    乐文治听着他如此嘲讽,忍不住握了握拳,差点就要动手。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他心底对楚云清是又恨又怕,很想报复,可真当面对面了,心底又忍不住地打怵,这无疑更让乐文治觉得屈辱且不甘。

    这时,楚云清开口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什么?”乐文治皱了皱眉。

    “怎么逃出太渊城的?”楚云清问道。

    乐文治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你猜呢?”

    楚云清有些不耐地掏了掏耳朵,“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乐文治脸色沉了沉。

    “官府通缉你的罪名是杀妻,我有些好奇,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楚云清问道。

    “不是我杀的!”乐文治神情有些激动,他脸上透着凶狠,每当想起那一天,他都会痛不欲生。

    “不是我杀的。”他咬牙切齿道。

    楚云清摇头,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今天找到了小舟的家,还跟着我过来,是想报仇?”他说。

    乐文治立马回神,警惕地看着他。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找事儿?”楚云清说道。

    对此,乐文治当然不会承认,他只是微微弓了弓身子,紧绷着,随时可以出手。

    楚云清见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当即摇了摇头。

    “之前,其实我并没有多想杀你,但现在看来,你不死,终究是个隐患。”他说着,语气已然冷下来。

    乐文治瞳孔一缩,想也不想,脚下一点,运足了轻功就朝后冲去。

    楚云清猛地朝前一抓。

    半空中,金光浮掠,犹如人手,一把按在了乐文治的肩头。

    乐文治心神大骇,但他也非任人宰割之人,手上黑气缠绕,五指就如失去血色一般,瘦骨嶙峋,且漆黑如墨,邪意森森。

    他猛然朝后抓去。

    黑气与金光相触,竟如腐蚀一般产生大片白烟,嗤然声里,实质化的金光竟是被一把掐断。

    楚云清眼里有些惊讶,金光罩虽然是护体武学,可在他的运用下,已然可用金光伤敌,更逞论是以他的气血强度,也非寻常之人可以打破的,何况对手还是乐文治。

    只是他看着乐文治那双邪气森森的手,一时也拿捏不准,对方这究竟是何武学。

    但这并不妨碍他出手,今天他定是要解决掉乐文治这个祸患的。

    一道金光受挫,下一刻便是数道飞袭,且楚云清脚下飞云纵起,整个人亦是追了上去。

    乐文治双手连挥,指间黑气弥漫,这专破气血的邪骨爪,对付这等以气血激发的金光再轻松不过。

    但楚云清的气血太强,乐文治渐渐真气不继,他喘了喘,眼看就要逃出巷子。

    楚云清瞧见后,一个纵身飞起,一拳打了过去。

    乐文治听见背后风声,连忙回头,只见一个金光湛湛的拳头在眼前猛然放大。

    他只得架起双臂,两掌交叠,想要直接硬抗。

    但下一刻,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乐文治忍不住惨叫一声,整个人便被打飞出去。

    他的双手呈现诡异的扭曲,从手腕处骨折,而双手上原本黑气萦绕的指头也是扭曲折断。

    乐文治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疼得一头冷汗。

    楚云清甩了甩拳头,金光明灭,就如一口大钟。

    “我是锦衣卫,你敢杀我?”乐文治色厉内荏道。

    “你觉得我敢不敢?”楚云清淡淡道。

    乐文治咬了咬牙,他余光朝身后一瞥,几步外就是长街。

    此时天色渐晚,夜幕降临,四下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便是他刚才的惨叫,都没能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并不代表四下里就没人了,而是不想掺和,这里是京城不假,可暗地里的营生也远超其他地方。

    天子脚下,流氓越多。

    乐文治后退着,他当然想活,可要说跟眼前之人求饶,他自认还是做不到的。

    楚云清看着他的背影,朝左右看了眼,脚尖一挑,墙边一根竹竿就落在了手里。

    “着!”他轻喝一声,猛地掷出。

    被金光环绕的竹竿发出尖啸,乐文治闻声回头,还未有所反应,便被扎了个透心凉。

    “呃。”他发出一个无意识的音节,整个便被刺穿钉飞。

    楚云清看了眼,转身便走。

    乐文治嘴里汩汩冒出血来,他身子一挺一挺的,身下晕开大片的血迹。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天上,黑夜慢慢笼罩下来。

    临死的时候,人会想什么?乐文治又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让你活下去,你愿意付出什么?”耳边,似乎是有人这么问道。

    乐文治心想,人在临死前都会出现幻觉吗?

    还付出什么,命都要没有了,还能付出什么呢?

    “如果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付出。”他说不出话来,但逐渐暗淡的眼神,却是如此清晰。

    “好。”有人应了声。

    然后,在乐文治失去意识之前,感觉到自己似乎是离开了地面。

    这就死了吗?他心里想着。

    天空有雪花飘了下来,巷子口,一辆黑色的双驾马车缓缓离去,车轮碾压过青石板,发出老旧的咯吱声。

    ……

    楚云清回了家,天上飘着小雪花,不远处的墙边,乞丐还窝在那里睡觉。

    艾小舟已经做好了饭,见他回来,这才将温好的酒倒上。

    “你干嘛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过来拂去楚云清肩上的细雪。

    楚云清笑了笑,到一旁洗手,随口道:“乐文治让乞丐过来敲门,我故意出去,让他跟踪来着。”

    乞丐当然是普通的乞丐,但也成了艾小舟的暗桩,每月二钱银子,让他留意自家附近的消息。

    这种暗桩,几乎每个公门的老人都会有几个。

    所以说,乐文治这个愣头青,前脚让乞丐来敲门,后脚楚云清出来,乞丐就把乐文治给卖了。

    “乐文治?”艾小舟眉眼间已有怒意,“这个狗东西,还找到姑奶奶家门儿了。”

    “放心吧,已经解决了。”楚云清倒了杯酒。

    艾小舟一愣,随即脸色微变,“你把他杀了?”

    “顺手杀了。”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张了张嘴,不得不感叹这家伙的胆大,在京城杀人,对方还是锦衣卫的总旗,这事赶明儿被人知道了,官府那边肯定不会干休。

    “虽然不想说,但他如今是锦衣卫的总旗,跟指挥同知赵省元有关系,此事若被调查起来,他死前的一切行踪都瞒不住。”艾小舟说道:“所以肯定能查到这里,你还是莽撞了。”

    楚云清摇头,“之前在太渊城的时候,让他跑了,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他竟然还敢来这儿,敢跟踪我,显然是贼心不死。留这么一个人活着,我不安心。”

    艾小舟想了想,问道:“那如果被查到了,你怎么办?”

    “就算查到这里,没有证据,谁能认定是我杀的?”楚云清道。

    “如果乐文治真跟赵省元有关系,那锦衣卫办案就不需要证据。”艾小舟认真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把杯子里的酒喝了,“那你觉得该怎么办,跑吗?”

    “这倒不必。”艾小舟说道:“姑且先看看,明天我去卫所打听一下,想来短时间里,锦衣卫也查不到这里。”

    楚云清点点头。

    “放心吧,最后大不了躲到顾眉舒那里去。”艾小舟说道:“况且,锦衣卫要想确定杀人者是谁,也没那么容易。”

    楚云清摇摇头,他本以为,杀个人并没有这么多麻烦事儿,就像在太渊城时,不管是杀了安清和还是谢玉尧,就算他们位高权重,就算有钦差去调查,只要遮掩的好,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但在京城还是不一样的,有着锦衣卫在,他们的调查是不抓住凶手便不罢休。

    楚云清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觉得很不爽快。

    “吃菜吧。”艾小舟笑了笑,给他夹菜。

    ……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不大的雪花,飘飘洒洒就下了一整夜。

    次日,神都京城内一片银装素裹,而今天便是年三十了。

    艾小舟因为心系楚云清,早早就去百户所打听有关乐文治的消息,所以家里就又留了楚云清一个人。

    他闲着无事,就烧了火,然后和了浆糊,找出艾小舟前几天买好的春联,打算先给贴了。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家在贴春联了,小孩子拿着糖葫芦跑来跑去,脸上挂着鼻涕还高高兴兴的,大人们说着闲话,女人们说说笑笑,一派热闹。

    楚云清本意也是贴春联,可看了这副场景,突然就觉得自己一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倒不是真的融入不进去,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是落寞。

    他拿着猪鬃的刷子,就是没了蘸浆糊的念头。

    就在这时,身边多了一个人,展开了叠放在一旁的春联。

    “赶集买的吧,这字儿可真难看。”语气含笑,随意而亲近。

    楚云清看着他,一愣,语气里有些自己都未察觉的喜意,“你怎么来了?”

    楚环玉还是那身玉色的书生儒衫,一副温润的样子。

    他笑了笑,“听二皇子说,你昨天去找过我?”

    楚云清下意识点点头。

    “所以我就来了。”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笑了起来。

    “需要帮忙吗?”楚环玉指了指手边的春联。

    “当然。”楚云清连忙举了举手中的浆糊,“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两个人哪怕还拌嘴,却因在做同一件事而开心。

    就像现在。

    楚环玉安安静静的,伸手抚平了春联贴好。

    “哥昨天去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楚云清看着贴好的春联,点点头,“是有事来着,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跟我还有什么客气的。”楚环玉随口道。

    “不是,倒不是客气,只是”楚云清犹豫片刻,“其实跟仙人居那晚,有些关系。”

    楚环玉一怔。

    “春联也贴好了,要不进屋喝口水吧?”楚云清示意道。

    楚环玉看着他的神情,心底隐隐已有了几分猜测。

    “好啊。”他说。

    两人关好院门,进了屋里。

    楚云清倒好了热水,两人洗了手,又倒了茶,各自坐下,捧了茶杯,却端着不说话。

    “我其实,也是那天才知道的。”楚云清心底一坚,也不试探了,直接道:“你跟太子妃之间的事情。”

    楚环玉眼神眯了下,捧着茶杯的手下意识一紧。

59.多说

    跟苏允晚之间的事情,是个秘密,楚环玉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当然,其中肯定包括楚云清的,他不仅是初来京城,且对许多事情都不清楚,所以为免将他牵扯其中,楚环玉目前还没有告诉他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今天反倒会从他口中听到此事,被他说破。

    楚环玉有一瞬的惊讶,转而便喝了口茶,笑了笑,“兄长莫要说笑,我跟太子妃之间,能有什么事情?我都没见过她。况且这种事情,还是别妄言了。”

    “如果我真是妄言胡说,依你的习惯,可不会否认这么多。”楚云清同样一笑,“你否认的话越多,就越表明你心虚。”

    楚环玉朝后坐了坐身子,“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楚云清见此,忽地朝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太子妃漂亮吗?”

    楚环玉下意识皱眉,“哥为何要问这种肤浅的问题?”

    楚云清轻笑一声,“是啊,对自己喜欢的女子,总会心有维护,尤其是另一个男人问这种问题的时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环玉哼了声,喝茶不语。

    “那天在仙人居,你去就是找她的吧?”楚云清说道。

    “我是凑巧在那,看了一会儿。”楚环玉否认道:“没别的,你别多想。”

    “那天可是太子包场,没请柬进不去,你说碰巧?”楚云清问道:“你哪来的请柬,碰巧是什么事?”

    楚环玉无语一笑,“你是不是跟锦衣卫在一起久了,也喜欢审问别人了?”

    楚云清撇撇嘴,“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还在这跟我装,你觉得能瞒我多久?”

    楚环玉沉默片刻,问道:“谁告诉你的?”

    “你猜。”楚云清知道这小子要松口了。

    “是顾眉舒吧?”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有些惊讶。

    “我一猜就是她。”楚环玉一看他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小晚什么都跟她说,她嘴上却没个把门的。”

    楚云清皱眉道:“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顾姑娘,我是你哥,这等大事岂能瞒我?”

    楚环玉看他一眼,忽而促狭一笑,“你跟顾眉舒是什么关系?”

    楚云清一愣,“什么意思?”

    “她连这种事都能跟你说?”楚环玉眼带调笑。

    楚云清自然而然道:“我是你哥,她是太子妃的好友,此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当然要跟我说,让我拿主意。”

    “你拿什么主意?”楚环玉轻哼一声,显然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楚云清暗翻白眼。

    “顾眉舒把此事说给你听,就是没安好心。”楚环玉说道:“她心思可重,一直想把我俩分开。”

    楚云清一听,疑惑道:“你俩认识?”

    “见过几面。”楚环玉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说,但还是斟酌道:“顾眉舒,不喜欢男人。”

    楚云清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便道:“她是教坊司的女掌柜,见惯了男人德行,不喜欢也正常。”

    “不是,不是这个不喜欢,我的意思是,她不喜欢男人。”楚环玉认真道。

    楚云清挠挠头,笑道:“那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她还喜欢女人?”

    说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对面的楚环玉却没笑,所以他干笑半晌,也不笑了。

    “真的?”楚云清干干道。

    楚环玉看着他,说道:“所以,我才说她一直想拆分我俩,然后你的那位锦衣卫朋友,听说跟她走的还挺近。”

    “这能一样嘛。”楚云清只要一想到某个场景,顿时打了个冷颤。

    楚环玉笑了笑,没说话。

    “我觉得可能是你想多了。”楚云清说道:“人家就是想来给我提个醒,让我跟你说一说。”

    “说什么?”楚环玉道:“这事暴露的后果吗?”

    楚云清皱了皱眉。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后果,也不会放弃。”楚环玉微微带笑,眼中却满是执拗。

    楚云清问道:“你,真的...”

    “对。”楚环玉点头,“我喜欢小晚,她也喜欢我。”

    楚云清知道他说的是太子妃苏允晚。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好奇道:“是因为插花?”

    他觉得,太子妃深居简出的,楚环玉要想认识对方,可能就只有通过插花认识了。

    “不是,是在她回京的那年,从织云楼回京的时候。”楚环玉回忆道:“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上天注定。”

    楚云清不由抚了抚额,看着眼前这个追忆时一脸幸福的人,他实在难以将其跟自家那个聪慧冷静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这太傻了,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所以,你俩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楚云清问道。

    楚环玉看他一眼,“这么私密的问题,你怎么好意思问?”

    楚云清大窘,羞恼道:“小时候你可什么都会跟我说的,哪还会瞒我?”

    楚环玉也有些窘迫,“那我现在大了,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最终道:“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此事被人知道了,你俩会怎么样?”

    “流言蜚语,唾沫星子,口诛笔伐而已。”楚环玉浑不在意。

    想想也是,他就是国子监的监生,对于动嘴动笔的一些书生手段,可真是门儿清了。

    楚云清有些生气,“你就这么无所谓?”

    “那都是后话。”楚环玉看着他,说道:“我总不能把太子杀了,然后抢人亡命天涯吧?”

    这话他是带着玩笑的意味说出来的,可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却表明他内心的认真。

    有些话,的确不只是说说而已。

    楚云清也知道,其实这本就不是能轻易做出决定和选择的事情,两情相悦的两个人,要如何才能将他们分开?

    世俗的观念,还是旁人的阻挠?这些都不行,只有他们自己才可以分开彼此,可情比金坚,就算挡在前面的是山海,也可以跨越。

    楚云清知道自己无法再劝说了,他是站在兄长的位置上,却没有一个合适的角度去说,他也不能再多说了。

    他不想当一个恶人,尤其是在楚环玉的事情上。

60.除夕

    “所以哥昨天去找我,就是想跟我说这件事吗?”楚环玉问道。

    楚云清点点头,“是啊,其实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想着要说些什么了。”

    “那你也觉得,我其实应该保持距离,或者说,你也反对吗?”楚环玉问道。

    他的语气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忐忑,又好像是独自站在某处,想得到支持的那种感觉。

    楚云清摇头,然后笑道:“为什么要反对,你是我弟弟,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同你站在一起。”

    楚环玉愣了愣。

    楚云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神情,可那种认真和真情实感,只是听到便能够感受的出来。

    楚环玉不免动容。

    “哥...”他忍不住就想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再不瞒着对方。

    是啊,自己是他的弟弟,而彼此也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了。

    可一想到自己背后那巨大的牵扯,楚环玉便生生忍住了。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将一些人或一些事的存在说出来,就算他相信楚云清,可当那些人的命运一旦出现变化,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产生怀疑。

    所以,他没有说。

    “我会小心的。”楚环玉说道:“也不会因感情而耽误正事。”

    楚云清笑了笑,“也可能没有咱们想的那么严重,只要你们小心就好了。”

    话虽如此,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只不过很好地规避掉了这个话题,不再去说。

    “上次入宫,事情解决了吗?”楚环玉问道。

    一说起这个,楚云清的眼里不免就有些沉重,他将自己入宫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神都是天下风云中心,其中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驳杂,就算是清净门想要找出这么一伙人来,也不容易。”

    楚环玉说道:“哪怕各大宗门在京城都有会馆,可暗里勾当,恐怕锦衣卫也无从知晓。”

    楚云清心神一动,“你知道线索?”

    “也谈不上吧。”楚环玉说道:“就像有交易的地方,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就会有黑市或鬼市存在,在神都当然也有这种地方,那里可能会有罕见的情报,能打听到常人难以探知的消息,很是神秘。”

    “那你是知道其所在何处了?”楚云清连忙道。

    “我也只是听一个同窗提起过。”楚环玉遗憾道:“是一外地学子,家境该是极好的,可惜上个月返乡了,不然能跟他打听一二。”

    楚云清有些失望。

    “不过也可能并没有那么神秘,要说连清净门都打听不到的消息,很可能旁人也无从得知。”楚环玉劝慰道:“如你所说,顾禾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她不会放弃追查的。”

    “小舟说,其中可能有朝廷的人帮忙掩饰。”楚云清说道:“莫说是一个势力或组织,便是一个人的存在,只要出入江湖,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不相信真有一伙人藏在京城里,能瞒过所有人,不露马脚。”

    楚环玉便点头,“回去后,我也会留意的。”

    “麻烦你了。”楚云清叹了口气。

    “与我还客气什么。”楚环玉笑了笑。

    ……

    喝过茶后,楚环玉便要告辞离开了。

    他毕竟是国子监的监生,而且来年就要参加春闱了,课业繁多,对于他这种立志要金榜题名的人来说,外出采风的时间很少也很奢侈。

    楚云清将他送到门口。

    “好了,外面天冷,你进去吧。”楚环玉说道。

    雪过之后,开始化雪,的确才是最冷的时候。

    但对楚云清这等习武之人来说,这实在不算什么。

    楚云清刚要开口,街上突然跑过一队人马。

    飞鱼服,绣春刀,俱是精神干练的青年人。

    “锦衣卫?”

    “是附近有什么案子吗?”

    “没听说这边住着什么朝廷大官儿啊。”

    瞧着缇骑远去,四下的百姓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楚云清眼神却沉了沉,他当然知道锦衣卫为何会从这边走过,因为就在往前的几个街口不远,就是昨晚杀掉乐文治的地方。

    “哥?”楚环玉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楚云清回神。

    楚环玉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云清笑道:“小舟还没回来呢,我怎么可能知道。”

    楚环玉心中有些狐疑。

    他也朝锦衣卫缇骑离去的方向看了眼,觉得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那我先走了。”楚环玉招呼一声。

    楚云清点头,看着他走远。

    目光遥遥落向街头,他的心情不免凝重。

    ……

    晚些的时候,艾小舟回来了,一眼就瞧见坐在堂中的楚云清。

    “怎么了这是,一脸凝重的样子。”她随口说着,将割来的羊肉放到水盆里,“今晚包饺子。”

    楚云清咳嗽一声,问道:“衙门里有消息吗?”

    “没有。”艾小舟也是有些疑惑,“你昨天真把乐文治杀了?”

    楚云气点头。

    “可今天他虽然没去衙门,但也没听说他死了啊。”艾小舟问道:“难不成你还把尸体处理了?”

    “我哪有那闲心。”楚云清摇头。

    “这就奇怪了。”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也是疑惑,“可如果不知道他的死讯,那今天锦衣卫的缇骑为何会出现在附近?”

    “嗐,我还刚要说呢。”艾小舟将羊肉洗好,认真用皂角冲了冲手,“今天叶乘风来衙门了。”

    她走过来,神秘兮兮道:“我今儿去衙门,临走的时候刚好瞧见他进去,没多大一会儿,衙门的缇骑就出动了。”

    “这事儿跟叶乘风有关?”楚云清一愣,更是好奇。

    “我后边打听了,说是要抓一个人。”艾小舟说道:“是叶乘风私下拜托锦衣卫的,但打出的旗号是锦衣卫捉拿越狱逃犯,今晚上被派出去的那些人,怕是有的忙了。”

    “抓什么人?”楚云清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画像什么的都没见着。”艾小舟随口说着,然后敲了他一下,“你还坐着干嘛,赶紧起来剁肉和馅,你不吃饺子啦?”

    “哎!”楚云清连忙起身,茶杯一放,端着羊肉就进了厨房。

    艾小舟低声一笑,然后也哼着调过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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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介绍:
江湖之中,人若浮萍。庙堂太高,风雨飘零。一个无依无靠的卧底捕快,在【叮】的一声后,人生出现了转变。他行走在黑与白之间,他是笑看风云的江湖人,更是一个只认道理的莽夫。这是有关江湖道的故事。最后一个莽撞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后一个莽撞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