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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最后一个莽撞人txt下载     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师傅和徒弟

    艾小舟包的羊肉馅的饺子很好吃,蘸着醋和蒜泥,当真是一绝。

    夜渐渐深了,不知是哪家先放的鞭炮,然后就是一条街,一片街坊,整座神都,鞭炮声次第而起,还有炸开的璀璨烟花。

    街上多了小孩子的欢笑声,还有男男女女的说笑。

    楚云清吃好了饭,走到院子里,鼻翼中传来鞭炮的硝烟味和燃香的气味,天上的烟花将黑夜照亮。

    “这就过年了啊。”他想着。

    也不知道柯放和渊行帮的其他弟兄怎么样了,说起来,他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除了初到京城时寄了一封信外,这年前也并未再写点什么寄回去,柯放他们也一样,没有信寄过来。

    当初在帮里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尤其是卧底的那阵子,甚至对渊行帮无比厌烦,但这一离开久了,竟还有些怪想念的。

    楚云清摇摇头,觉得人的感情是真奇怪啊。

    “想什么呢?”艾小舟收拾好了碗筷,背着手过来。

    许是今夜的烟火气远胜以往的缘故,吹过的风没有很凉,艾小舟轻挽着耳边的头发,一缕青丝贴在了唇角。

    楚云清觉得很美。

    艾小舟似是被风中烟火气拂得眯了眯眼睛,然后朝楚云清伸出双臂。

    “什么?”楚云清有些不解。

    “你现在不应该抱抱我吗?”艾小舟脸颊微红。

    楚云清摇头一笑,刚要说些什么,眼神忽而一凝。

    “怎么了?”艾小舟见他神情变化,下意识问道。

    楚云清猛地朝不远处厨房的房顶看去,气血一激,掌心已有金光斡旋。

    艾小舟还未察觉到什么,但看他如此,心神也警惕起来。

    下一刻,楚云清骤然出手,掌心金光如同匹练而出,直接击打在房顶某处。

    原本在烟花照耀下也是空无一人的房顶上,蓦地有黑影一动,金光落在空处,打碎了瓦楞,可那黑影也是不稳,竟直接从房顶陷了下去。

    先是一声惊呼,继而是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就是‘哎呦’的一阵痛叫。

    “有人?”艾小舟一惊,眼神凝重,直接朝那边走去。

    大过年的晚上,自家竟然还来了贼人,甭管是梁上君子还是过路客,她绝对不会轻饶了对方。

    楚云清陪在她身边过去。

    其实他是不怎么担心的,起初的感知中,虽然是一丝模糊的气机,但只是随意的一出手就能让对方现身,且还如此狼狈,那想来也不是什么高手。

    况且,此时的感知中,对方气息不稳,透着虚弱,似乎还有伤在身?

    很快,两人便到了厨房门口,看清了里边的人。

    一个中年道人,穿着本该是洗旧但华贵的道袍,只不过此时的道袍上多是划破的口子和血污,看起来破破烂烂。

    他整个人也是狼狈的,发髻乱了,脸上还有不少尘土,看起来又脏又落魄。

    此时半躺在地上,腿脚像是摔坏了,不过却在狼吞虎咽,吃厨房里剩下的羊肉饺子,如同好几天没吃饭了一样,噎的直翻白眼。

    楚云清和艾小舟都是愣了愣,倒不是被对方这副尊荣或举止惊讶到,而是他们认得对方,尤其是对楚云清来说,眼前这道人可算是老熟人了。

    “周,周道长?”楚云清疑惑开口,“我说雷劫谷那日之后,你怎么不见了呢,原来是来京城了,你不是清净门的人么,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他这话是带着调侃的,因为眼前这中年道人正是太渊城里的周望潮,而这道人曾在雷劫谷外等着,想截胡自己。

    而更早些的时候,这道人为了要回芭蕉扇,竟还诓骗自己说他是清净门的人,结果后来顾禾说清净门没这号人,所以楚云清觉得这牛鼻子就是一骗子。

    此时,艾小舟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人了,一听楚云清这么说,顿时明了,自己没认错,眼前这道人,就是当初想在雷劫谷外截胡的牛鼻子。

    那个装的仙风道骨,一派高人风范的江湖骗子。

    “呦,这不是御风而去的老前辈嘛,您这大过年的不去宫里吃仙丹,怎么还来咱们这儿偷饺子?”艾小舟故意嘲讽道。

    周望潮只顾吃着饺子填饱肚子,对这两人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他现在啥也不想了,就想吃口饱饭。

    要说之前还担心自己的处境以及身涉险地的话,那现在,当看到出现在面前是谁之后,他就彻底不担心了。

    都是老相识了,这还有啥可担心的?

    周望潮狼吞虎咽地吃着,整整吃了两盘饺子,末了还打了个嗝,问还有没有。

    楚云清觉得这个除夕夜还真是有点意思了,让自己看一乱糟糟的牛鼻子吃了半天饺子。

    “来点水,要是有好酒的话可就更好了。”周望潮瘫在地上,朝面前两人讨好一笑。

    “嘿。”艾小舟这暴脾气,上去就要动手。

    楚云清拦她一把,走到一旁,给周望潮舀了一瓢水,倒在了碗里。

    周望潮嘿然一笑,也不嫌弃,大口就灌,吃饱喝足了,从袖子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儿,在嘴上这么一抹,顿时发出个舒坦的哼声,往风箱上这么一靠,长长吐出口气。

    “孽徒啊。”

    不等楚云清开口问,周望潮便长叹一声。

    楚云清眉毛一挑,这听着就是有故事啊。

    艾小舟搬了一旁的板凳坐下,随手抓了把瓜子。

    楚云清胳膊一抱,靠在了一旁的木架上。

    “道士,你不好好在太渊城招摇撞骗,怎么还来京城了?”他主动问道:“还弄成这身样子?”

    周望潮苦笑一声,眼神就疲惫起来,里面更有萧索和伤感。

    “从前有个人,打小就顽皮,一直想习武,做着仗剑江湖的梦,可他根骨不成啊,是练不了武的。他是不信的,等长大了就到处拜访名师,不知道被骗了多少回。

    后来他碰到了一个道人,道人说他虽然不能习武,但可以修行,也就是成为方士。他就背井离乡,跟着道人上了山。

    他是有天赋的,再复杂精妙的玄术,只要他肯学,不出几日便能运用自如,师傅常说他是天才,在宗门里,一时谁都知道他是天才。可人啊,一被吹捧,就容易得意忘形。

    他忘记了师傅的教诲,轻信小人,结果误闯宗门禁地,惹出了祸端,害死了同行的师弟师妹,若不是师傅求情,定要被逐出宗门。

    不过虽然他留在了宗门里,可因他的无知和莽撞,害死了交好的同门,他总觉得,平日里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是在厌恶、嫌弃自己,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甚至有些神经兮兮的。

    他的修行落下了,极好的天赋因为心境上出现的裂痕,导致停滞不前,他很着急,却没有丝毫办法。

    师傅看在眼里,为他下山寻找解决心病的方法,不料那年发大水,洪水成灾,师傅本来能赶回山门的,可为了救助百姓,以一身神通截断洪水,最终心神耗尽而死。

    山上的徒弟,再也没能见到他的师傅。”

    说到这里,周望潮已是泪眼模糊,他擦了擦眼泪鼻涕,深吸口气,继续讲述。

    “不论是宗门里的人还是山下的百姓,都诉说师傅功德,传扬师傅美名,而作为徒弟的他,渐渐就被遗忘了。因为一个受人敬重爱戴的师傅门下,不应该有这种自私自利,疯疯癫癫的徒弟。

    师傅的死,让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他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不再浑浑噩噩,而是重新开始修行,他变了,虽然在玄术的造诣上大不如前,修行也缓慢下来,可他更愿意去帮助别人,哪怕遭受冷嘲热讽,忍受白眼。

    他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天才,而是老实本分,沉稳听话的山中弟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眨眼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曾经的师兄师妹们也都老去,有的离开山门,成了权贵府上的供奉;有的自立门户,享受敬仰;有的因不幸亡故,天人永隔,等等。

    他还活着,就在山门里,整日做些闲事。

    后来混着混着,他竟然还因为资历老的缘故,被门下的弟子们推举成了外门的主事。他当时看着眼前那一张张饱含热忱的年轻的脸,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好像也跟他们一样,意气风发。

    只不过彼时的外门主事是师傅,而自己就是这么崇敬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默默付出换来的,在这些年轻的后辈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慷慨,不遗余力地去帮他们解决困难,不论是修行还是平时的生活,他都是山门里最受人尊敬的前辈。

    这并非他刻意如此,而是他体会到了当初师傅的心境,要护持后辈,且信任他们,这就是身为前辈,身为先行者的职责。

    成为外门主事之后,他还跟从前一样,做着自己习惯了的事情,好像只是多了一个名头,而在日子里并没有丝毫变化。

    但从前那些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达官显贵们,开始对他极力拉拢,金银美女等等诱惑接踵而来,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被誉为天才的时候,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一切繁华。

    可对现在的他来说,入眼的尽皆是肮脏,那看似浮华的金箔下,流淌的是令人作呕的虚假。

    他不屑于交际,不屑于这一切,他还是过着在山门里的日子。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年轻人。

    那是个瘦弱但不屈的人,人人都说他不行而他却抗争着,努力着,他在对方的身上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不被人认可,找不到方向,却还是一根筋似的坚持着。

    他也想要修行,执拗到近乎于偏执。

    他就像当年的师傅一样,发现了这个年轻人所具备的天赋,甚至在玄术上,对方能做到的远比自己当年可以做到的还要多。

    这是近乎于妖孽般的天赋,他相信在自己的教导下,在宗门的支持下,对方可以成为几百年来最为出色的方士。

    他将对方收入门墙,领进了山门。

    他以为自己是师傅,而对方是当年的自己。

    有了自己这个前车之鉴,他不想让徒弟也像自己一样走弯路,吃过苦头才成长,所以他总是护着徒弟,不让一切可能的麻烦接近对方。

    他在保护自己的徒弟,用自己的方式,不遗余力地保护着他。

    但最终,他空活着了几十年,看破了后天的教导,没有看破先天的人心,有些人从一开始,在你遇到他之前,他的心思就已经定性了。

    他带徒弟见识人间繁华,是想让他明白眼前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修行可贵,但不料他却迷恋红尘,痴迷权贵。

    他推心置腹,他呕心沥血,他劝诫,换来的却是口头的应付和不耐烦。

    直到最后,在闭关炼丹之时,他被自己的徒弟偷袭,徒弟是第一次杀人,能看得出很紧张,也很不安,毕竟当初只是个野小子,就算心计再多,骨子里也还是那个野小子。

    徒弟以为他死了,将他抛弃野外,回到宗门说是师傅自感大限已到,便在尘世中仙去了。

    他当然没有死,只不过等他养好伤,想要回宗门的时候,才发现徒弟已经接替了自己的位子,成了外门主事,手下有一大帮的拥众。

    那是与在自己手下做事时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张张脸上都有对世俗繁华的贪恋,还有野心,那是心中毫不掩饰的欲望,在徒弟的带领下全都表露出来。

    他知道,这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宗门了,也不再是自己所看见的那一代人。

    他们在成长,在顺应这个大势而改变,人心就是如此,而他却老了。

    他没有回宗门,而是在偏僻的地方独自想着,想着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做错了,他不应该按照旧有的那套观念约束宗门的弟子,或是用规矩去束缚他们,而是像徒弟那样,让他们做自己喜欢做,去放任他们自由?

    他还没有想通,来自徒弟的追杀便到了。

    追杀的人里有江湖人,有杀手,还有官府。不过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也因此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是小瞧了这些人,最后靠着诈死才躲过一劫,他去了偏僻的太渊州,成为了一个算命的穷酸道人,整天无所事事,跟街坊拉着家常。

    这里没有人认识自己,万里之遥的神都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他不再去想什么徒弟、仇恨和宗门,只想逃避着自己。”

    周望潮擦干眼角的泪水,原本是中年模样的脸上,如今已然苍老下来,上面满是自嘲。

    “他是个废物,就是我。”

62.拍门

    有关周望潮的往事,楚云清和艾小舟当然是第一次知道,而且之前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有些猥琐,其貌不扬的道人,竟还有这等曲折的故事。

    包括其话中所说的一些事情,联系到以往的听闻,不难在现实中对上号。

    楚云清看着周望潮那突然从中年转变成老年的脸,嘴唇动了动,还是问道:“道士,你该不会想说,你就是清净门那主事,而故事里的徒弟,就是叶乘风吧?”

    “叶乘风?”周望潮嗤笑一声,“这名字还是老夫给他起的,想他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他本名,叫叶根生。”

    楚云清点点头,不管叶乘风叫什么,听了眼前这人的话,总算是将对方身份给证实了。

    只不过,他有些好奇道:“可当初在太渊城的时候,我曾问过顾禾,她说清净门里没你这号人啊。”

    “周望潮是老道的俗家名字,除了师傅和当年的那些人,恐怕早就没人记得了。”周望潮说道:“老道在清净门时,道号通玄子。”

    艾小舟‘嚯’了声,有些惊讶,“这道号可厉害了。”

    周望潮看她一眼,哼了声,一张老脸上在今天难得有了些自傲。

    “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啊。”艾小舟瞥他一眼,道:“我看你现在是神通散了吧?”

    神通,指的当然是周望潮这仿佛返老还童的玄术手段。

    此术名为昼夜弥生,与易容术不同的是,它能变化的只有当前的相貌和过往的容貌,也就是说还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如今和更年轻时的脸。

    而这神通当然不仅仅是容貌的变化,它更像是让人带上了一张面具,可以在战斗时让你发挥出那个时期的部分实力。

    最主要的,是当遭受非肉身的伤势时,会将这类伤势抵消,就像时光回溯一般,把这种伤痕留在了过去的那个自己身上,对现在的自己毫无作用。

    这是清净门不传之秘,据说练至大成,能真的做到返老还童,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这门秘法在江湖上素有威名,艾小舟也正是凭借此门神通相信了周望潮的身份,但显然,看对方的样子,修行还欠些火候。

    周望潮有些羞恼,在脸上摸了摸,摸到了如沟壑般交错的皱纹。

    他叹了口气,“本事不济偏又自大,也无怪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神通往往是对那些精妙玄术的别称,而这当然不是那么好练的,就算他天赋异禀,可早年毕竟耽误了修行,再重拾起来的时候,这身本领也大不如前了。

    所以此时哪怕是听出艾小舟话中嘲讽,周望潮也无话可说,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身为方士,安身立命就要靠自身掌握的玄术。

    “所以你来京城,是想报仇的?”楚云清努了努下巴,“这伤是叶乘风留下的?”

    周望潮身上有几处伤痕,看着不重,可既然能让他连昼夜弥生这门神通都散了,显然实际的伤势更重。

    比如刚才,自己只是随意的一击,对方不仅没有躲过去,甚至还撞在了金光上,从房顶掉了下来。

    曾经清净门的外门主事,如今缩在灶台下,就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着实令人感慨。

    “那日,见你们从雷劫谷出来,老夫便知那机缘不是自己的了。”周望潮说道:“老夫后来心有所感,觉得该来京城拼一回了,当年狼狈逃离,本以为这些年能放下,可实际上又怎么能够放下?

    我来京城之后,打听到了叶乘风如今的身份,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事实上,在太渊城时,我就或多或少能知道一些消息。

    但真当跟他面对面了,才知道这些都用不上。他超越了当年的我,成为了强大的方士,他明明也是孤身一人,却像是挡在前边的一座山。我败了。”

    人要承认自己的失败很难,周望潮的语气有些萧索,更有颓然,他所坚持的报仇,或者说是那份不甘心和痛心,都在失败中没落。

    “我又逃了。”周望潮自嘲一笑,嘲讽到看不起自己,“他派人追杀我,我有两三天没吃东西了,许是过年的缘故,今晚追杀的人少了一些,我很饿,想吃点东西,没想到能碰到你们。”

    他喝干了瓢里的水,抹了把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楚帮主,你我有缘啊。”

    楚云清抱着胳膊,听了这话,眼角不由跳了跳。

    的确,他跟周望潮算是有缘的,且每一次都是对方吃瘪。

    “所以,今天在附近搜查的锦衣卫,其实是找你的?”楚云清问道。

    “前几日还有刑部和六扇门的捕快,说起来,还有京城里的一些地痞跟帮派中人。”周望潮点头,讥讽一笑,“他倒是真瞧得上老夫,唯恐老夫不死啊。”

    “我也跟叶乘风有过照面,不算愉快。”楚云清想了想,说道:“但当时也没能试探出他的深浅,他真有那么强?”

    周望潮看着他,老脸上满是认真,“很强,比当年的老夫还强。”

    “你身上宝贝不是挺多吗?”楚云清疑惑道。

    “都是些老玩意儿了。”周望潮叹了口气,“哪能跟现在的宝器相比,不顶事儿。”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把扇子,准确的说,是一把破损的扇子,扇骨上有不少裂痕,扇面也有好几个洞。

    楚云清当然认得,这就是当初经过自己的手的芭蕉扇,好像是拥有可以卸力的能力。

    如今,就像是乞丐手里的一把破蒲扇。

    “如果老夫记得不错,当初这芭蕉扇,可是接下过楚帮主一拳的。”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对此当然没什么好否认的,彼时的自己还没有小辅助加身,区区一拳罢了,有能耐让它现在再接自己一拳试试?

    不给它打碎了的,哼。

    “这芭蕉扇,当初也算是宗门里一件有名的宝器。”周望潮摇头道:“可现在,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叶乘风的七星剑破去了。”

    “七星剑?”楚云清想了想,那日在仙人居,他并没有看到叶乘风身上有佩剑。

    “方士的剑跟江湖中常说的剑不一样,那是一道封存的剑气。”周望潮说道:“就在叶乘风那枚鹿形的黄玉玉佩里。”

    楚云清恍然,是了,那枚玉佩自己还见过。

    不过也因此,他心神一凛,虽然方才有些瞧不上能接下自己一拳的芭蕉扇,可要说一剑就能将其破去,那黄玉玉佩,或者说七星剑,恐怕还要更恐怖一些。

    而如果今日没有周望潮提醒的话,万一日后跟叶乘风找回场子的时候,可能就大意了。

    “老道,你跟我说说,那叶乘风还有什么本事?”楚云清从一旁抓了把瓜子,终于有了兴趣。

    周望潮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疑惑,甚至是有几分激动。

    “怎么,难道楚兄弟是打算为老友出头了?”他本是枯寂的眼神里亮晶晶的,“若能帮老道收拾那孽徒,可真是太好了!”

    楚云清刚嗑了一个瓜子,就有些懵了。

    怎么着就老友了,我这还成你兄弟了?

    “老道,你可别误会。”艾小舟开口道:“你跟叶乘风之间的恩怨那是你俩的事儿,可别牵扯上咱们。”

    “是老道孟浪了。”周望潮摇头一笑,继而就要挣扎着起来。

    楚云清伸出手,顺手扶了他一把。

    “哎,你当心让他讹上。”艾小舟说了句。

    周望潮这就不乐意了,“你这女娃娃怎么说话的,老夫能讹我楚兄弟?”

    话还说着呢,他突然‘哎呦’一声,腿脚就软了下,像是要歪倒。

    楚云清拎着他的胳膊,没好气道:“灶里的火可还没熄呢,你当心一头栽进去。”

    周望潮老脸一僵,讪笑道:“嗐,老道这不是想开个玩笑嘛。”

    但蓦地,楚云清眼神一凝。

    周望潮见后,干干道:“楚兄弟,你这不会当真了吧,我...”

    “有人来了。”楚云清抬手打断。

    艾小舟眼神一动,起身,同样警惕起来。

    四下都是老街坊,都知道她家道中落,如今家里就她自己一人,还是在锦衣卫当差,所以逢年过节的,也就没谁过来走动。

    这除夕夜的晚上,别人家都是热闹的很,肯定也没人会来她家附近。

    附近的贼偷也知道这家人是锦衣卫,当然不敢来,所以能来的,就只有像周望潮这样的愣头青或过路客。

    艾小舟看了楚云清一眼,她并没有感知到什么,但她知道这家伙不是常人,一身本事可厉害的紧。

    楚云清看向院门方向。

    周望潮也有些紧张,毕竟叶乘风现在手段通天,甭管是江湖还是官府,都吃得开,而以他如今的身份自然最是怕查。

    他刚要开口,院门便被人拍响了。

    不是敲门,而是拍门,除夕夜,锦衣卫家门前,不懂规矩且敢如此无礼的,必有依仗。

    艾小舟眼底一怒,“我去开门。”

    还在门前,说明来人不是绿林道上,那就只有官道和江湖道了,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楚云清点点头,“我与你一起。”

    说着,他回头,说道:“道士,你得藏一下了。”

    周望潮咬牙道:“若真是来搜老夫的,老夫定然不能连累二位。”

    “别意气用事。”楚云清笑了笑,并不在意。

    他随艾小舟朝院门走去。

    外面还在拍门,也没人说话。

    楚云清传音道:“人不少,该是官府来搜查的。”

    艾小舟点头,自是相信他的感知。

    门开了,还不等对方开口,也未看清是谁,艾小舟劈头就骂,“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里,来拍别人门板,莫非是小孤儿来找亲娘不成?”

    门外街上,黑压压一众锦衣卫,至于邻里街坊,早就闭门了。

    “艾百户还真是不饶人啊,上来就骂。”打头走出一中年男子来。

    这些锦衣卫被艾小舟骂了一句,当然不忿,可她毕竟是百户,锦衣卫最忌以下犯上,当然无人敢开口。

    但他们是跟着自家大人出来的,这种时候,当然要有人给他们出头。

    出来这人五短身材,头却有些方,相貌能用丑来形容,但他却穿了一身蟒服,在火把下,上面那道蓝纹的大蟒栩栩如生,就像随时能从中扑跃出来一般。

    楚云清记得艾小舟也有一件蟒服,那是百户的白蟒,而眼前这人所穿的还纹绣蓝彩云,更为华美一些,这是千户蟒服。

    也即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竟还是锦衣卫衙门里一千户。

    艾小舟站在门内,定眼一瞧就认出了对方,当下一抱拳,喊了声‘丁大人’。

    她的语气并没有多恭敬,就是下属见上官的那种客套见礼。

    眼前这人名唤丁常胜,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里的千户,并不是她的顶头上司。

    当然,艾小舟跟此人先前并无交集,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而她也不会单纯因一个人的相貌就恶了对方,只是今晚上对方这般无礼拍门,才让她反感不喜。

    “丁大人今夜带人前来,所为何事?”艾小舟问道。

    “衙门里在搜查要犯,艾百户听说了吧?”丁常胜问道。

    就如艾小舟只知道衙门有他这么一个千户一样,丁常胜跟艾小舟也无交集,也是知道锦衣卫里为数不多的女锦衣卫里,有这么一个相貌出众的百户。

    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丁常胜是有过觊觎之心的,他本就是个五短身材,要说心里头不自卑那也不可能,所以就觉得,体态娇小的艾小舟,简直就是自己的绝配啊。

    但他后来调查过对方之后,就打消了心思。

    无他,丁常胜知道了艾小舟是世代锦衣卫出身,那懂得手段可就多了,而且更听说这人狠辣无情,是个要命的角色。

    丁常胜这千户是买来的,自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自是不敢轻易招惹艾小舟这等狠人。

    只不过心思是没了,可没想到今晚就搜到对方家里来了。

    先前,他们的人瞧见那通缉的道人来了这片,附近的几家都搜过了,就差这一户了,碰巧就还是艾小舟家里。

    丁常胜觉得,这还真是上天给自己机会。

    但他没想到,这艾小舟年纪不大,倒真有泼妇的潜质,就因为自己拍了门,一出来看也不看就破口大骂,且对自己还不假辞色。

    丁某人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他得找回这个面子来。

    ……

    艾小舟不知道他想什么,此时闻言,点头道:“听说了,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要犯往这边来了。”丁常胜说道:“附近的几户都搜过了,就差你家了。”

    “所以,丁大人是想搜我?”艾小舟眉头一皱,“你可别忘了,衙门里的规矩。”

    锦衣卫的家当然不是说搜就能搜的,百户以上的府邸,若没有都指挥使司衙门里的命令,等闲人只能围,不能进去搜。

    这是对天子亲军保留的颜面,就如锦衣卫去抄家,那不也得有宫里的旨意才行?

    丁常胜一听,就有些不乐意了,“本官只是搜查犯人,并不是要搜家,艾百户何必说什么规矩?”

    “你搜犯人,难不成只在院子里逛一圈?”艾小舟问道。

    丁常胜脸色一冷,“所以,你这是不想配合了?”

63.搜查

    艾小舟自己就是锦衣卫,所以对于丁常胜这种威胁的话,简直不要太清楚。

    “怎么,千户大人是想给我扣个帽子?”她靠在门框上,神情冷淡。

    丁常胜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咱们都是锦衣卫,知道这差事的重要性,若是办砸了我也要跟着遭殃,你莫逼我!”

    艾小舟自是知道此事,是叶乘风托了锦衣卫高层的人下的命令。

    而她方才只是气不过而已,要是丁常胜道个歉或是服个软,让对方搜一下也没什么,但对方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就是让她不痛快。

    更何况,这点时间,谁知道周望潮藏没藏好?

    艾小舟只是看着丁常胜,不说话。

    楚云清暗暗摇头,他素来知道艾小舟的脾气,今晚这锦衣卫要是不服软的话,怕是两人得交恶了。

    而这时候,丁常胜涨红的一张脸,也是才注意到一旁的楚云清。

    “他是何人?”丁常胜问道。

    “你有必要知道吗?”艾小舟淡淡道。

    “本官觉得,他跟那通缉的要犯有些相像。”丁常胜冷笑道。

    艾小舟脸色一冷,觉得这人真是要找不痛快。

    楚云清反倒一笑,随口道:“这位大人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说我是通缉要犯,是不是有失妥当?”

    丁常胜一愣。

    “抓人起码也得把对方的身份调查清楚才行。”楚云清说道。

    丁常胜看他片刻,又看了看站在门口,寸步不让的艾小舟。

    半晌,他冲两人抱了抱拳,“两位,今夜锦衣卫要拿通缉要犯,还请二位行个方便,丁某在此谢过了。”

    “早这样不就行了?”艾小舟哼了声,朝一旁侧了侧身子,“要是没搜到人,赶明儿我可非得去指挥使大人面前说道说道。”

    丁常胜点点头,虽然脸色不好看,却未说什么,只是朝后一挥手,早就等在街上的十多个锦衣卫便冲进了院里。

    这些锦衣卫当然清楚艾小舟的身份,所以在搜查的时候都有分寸,像是卧房之类的地方肯定是不进的,只是在窗下细细感知一番,等个片刻,确定没有气息才去别地搜找。

    一番忙活,什么都没有发现。

    丁常胜也进了院子,脸色有些阴沉。

    算起来,虽然之前有人说那通缉之人逃向了这边,可方才在门口的确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就算那人真的来了这儿,恐怕也早就跑远了。

    “大人,没有发现。”

    “这边也没有发现。”

    “人没在这。”

    四下传来的禀报,让丁常胜心里这股火差点没压住。

    “走!”他一挥手,当先离开。

    “这就走啊?”艾小舟在他经过的时候,故意说了句。

    丁常胜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带人走了。

    艾小舟哼了声,关门。

    楚云清说道:“你这下怕是把他给得罪了。”

    “这有什么的。”艾小舟浑不在意。

    楚云清有些疑惑,“这不像你以前的风格啊。”

    艾小舟看他一眼,说道:“这就是官场里的道道儿了,想不想听我跟你说一说?”

    “洗耳恭听。”楚云清点点头。

    两人朝屋里走去。

    艾小舟说道:“锦衣卫衙门里,大权在握的是指挥使,兼领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其下就是两位指挥同知,再就是指挥佥事和南镇抚司镇抚使。刚才那人叫丁常胜,是指挥同知赵省元的人,也就是乐文治攀上的那位。

    而赵省元因前不久醉酒落水,旧伤复发,现在抱病,怕是这指挥同知的位子得动一动了,现在衙门里有不少人在盯着呢。有小道消息说,千户车象资历深厚,有望接任。

    而众所周知,车象跟赵省元的关系并不好,那他跟赵省元这一系的人,关系肯定都不怎么样。”

    楚云清明白过来,“所以,你是想提前站队,可万一这消息是假的呢?”

    “且不说这消息是在指挥使司衙门衙门里传的,就是赵省元必然是要下马的,不管是谁上去,像丁常胜这些拉帮结伙的人,肯定是要被敲打的。”

    艾小舟笑了笑,“就算到时没我好处,丁常胜也无闲心来计较方才颜面得失,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楚云清点点头,“原来如此。”

    “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还死拿着锦衣卫的规矩说事儿?”艾小舟说着,也是叹了口气,“不过被搜家,还真是让人不爽啊。”

    楚云清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是身不由己。”

    艾小舟瞄他一眼,哼了声,“先看看那老道士走了没,要是没走,那可是个麻烦。”

    两人进了主屋,刚坐下,楚云清眼神便是一动,然后笑了笑。

    艾小舟顿时就明白了。

    果然,门口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道佝偻的身影,一进来,就有些跌跌撞撞地坐在了椅子上。

    周望潮脸色很是苍白,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

    “方才,可是吓死老夫了。”他艰难开口。

    艾小舟见他一身脏污,也没问他刚才藏哪了。

    “老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楚云清给他倒了杯茶。

    周望潮先是道了声谢,这才接过茶水,哆哆嗦嗦地喝了。

    “老道现在居无定所,现在这京城里追杀老夫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唉。”他长叹一声。

    楚云清反倒一笑,“那您老就待在我们这儿?”

    “这好吗?”周望潮脸上堆笑,“那可就太麻烦了。”

    艾小舟冷哼一声,“你还真顺杆爬?”

    周望潮脸色一窘,“咱们好歹也是老相识了不是...”

    “可我俩在京城也是势单力薄的,武功也不济,像叶乘风那等人物,平时我们都不敢多瞧几眼,更别说是得罪他了。”楚云清一脸为难,“要是因为你而招惹了他,我们恐怕也自身难保了。”

    周望潮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能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

    前不久还说自己跟叶乘风也试了试,现在就说连瞧都不敢多瞧了?

    周望潮可还清楚记得,眼前这家伙是个十足的莽汉,莽撞人一个,现在怎么还玩起心思来了呢?

    果然,身边一多了个女人,再粗的汉子也得变细。

    周望潮伸手入怀,哆嗦半晌,终于摸出了一个东西来。

64.龙鳞

    周望潮有些不舍似的,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个黑乎乎的罗盘。

    楚云清瞄了眼,又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当初这老道,说自己身上有清净门玄术气息时,手里拿着的那个罗盘嘛。

    艾小舟一见,顿时满眼嫌弃,“你这玩意儿放了多久了,都结垢了。”

    “小娃娃不知道就别胡说,什么叫结垢?这是包浆!”周望潮一脸不满,然后小心翼翼,满眼爱惜地摸了摸这罗盘。

    楚云清瞧见他这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艾小舟也离这老道士更远了一些。

    “这可是老物件儿了。”周望潮咧嘴一笑,“据说是我师傅的师祖那一代传下来的。”

    艾小舟说道:“这不就是你们方士口中常说的宝器司南嘛,好像是人手一个?”

    “是宝器司南不假,但我这可不是一般的宝器司南。”周望潮说道:“天地气机,自然万物,无一能在它眼前遁去,老道能逃过叶乘风的追杀,也多亏了这宝贝。”

    “怎么着,老道,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玩意儿来收买我们吧?”楚云清问道。

    “你想要?”周望潮笑道。

    楚云清摇头,“这东西包了浆,比您岁数还大,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年轻人,总喜欢以貌取人。”周望潮摇摇头,又伸手入怀,掏了个东西出来。

    是个小布袋,这东西倒是没包浆,通红的布料,上面用金线绣着几团云彩,然后是用绳封口,看不出名堂。

    而且很明显这布袋也是贴身放的,但上面却不见一丝污垢,就跟水洗了一样崭新。

    “荷包?”楚云清笑道:“里边有多少银子?”

    艾小舟眼中却有些惊讶,“火鼠布?”

    “好眼力。”周望潮赞赏道。

    楚云清当然没听说过。

    艾小舟解释道:“这是蜀中独有的一种布料,是用十年往上火鼠的皮毛揉搓成线,缝制而成,水火不侵,据说放在里面的东西,可数十年不腐。”

    楚云清点点头,看过去,“所以,这除了能当个锦囊,还有什么作用?”

    周望潮‘嘁’了声,说道:“方才这丫头都说了,里边的东西数十年不腐,你觉得老道拿出这玩意儿来,是想当装饰的?”

    艾小舟看他一眼,暂时没计较对方给自己的称呼。

    楚云清眼神一亮,“莫非里边有什么灵丹妙药?”

    “听说过龙么?”周望潮神秘道。

    楚云清一惊,“莫非里边还有龙肉?”

    “咳咳。”周望潮干笑道:“龙肉当然是没有的。”

    楚云清大失所望。

    艾小舟也是无语,“那你提起龙作甚?”

    “世上有无真龙,谁也不知,因为谁也没见过。”周望潮打开火鼠布袋,说道:“但既有传闻,便不是空穴来风。”

    他从中取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鳞片,或者说,是两枚鳞片合在了一处。

    鳞片暗沉如铁,上有波浪状的纹路,边缘锋利,隐隐透着血色。

    最主要的,是当放开感知往上时,会有种阻碍感,就像是平常外放的感知碰上了厚实的墙壁那样。

    “这是?”楚云清面露疑惑。

    “龙鳞。”周望潮平静道。

    楚云清跟艾小舟下意识相视一眼。

    既有龙鳞,世上莫非真有龙不成?

    下一刻,周望潮便开口道:“至于是不是真龙的鳞片,这可就说不准了。”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对这老道士总是吊人胃口的德行是真的窝火。

    艾小舟直接一拍桌子,面露不耐,“你若是再故弄玄虚,我就把你扔出去!”

    周望潮连忙道:“这是当年师傅他老人家托人捎给我的。”

    楚云清不解。

    “之前老夫也说过,师傅是在回山途中,路遇洪水泛滥,以神通断江,耗尽心神而死。”周望潮看着这两片龙鳞,说道:“这龙鳞,就是他从江中所得。”

    “你该不会想说,那洪水是有龙作祟吧?”楚云清笑了笑,“都说龙行云布雨,可没说它能引动洪水滔天,祸害百姓啊。”

    “真龙不会,蛟龙却会。”艾小舟说道。

    “你信?”楚云清看过去。

    艾小舟点点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周望潮赞赏道:“明白人。”

    楚云清抱着胳膊,不说话了。

    “这龙鳞有屏蔽感知之用,而且,贴身放着,还能免除心魔袭扰。”周望潮认真道:“所以,像方士的障眼法、幻术或是什么精神秘法,皆可豁免。”

    楚云清一愣,“这么厉害?”

    “不信你可以试试。”周望潮自信一笑。

    楚云清当然是不会什么精神秘法的。

    艾小舟也不会。

    “想不想要?”周望潮便问。

    “你舍得给?”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把包了浆的罗盘往怀里一放,手上便是那藏了龙鳞的火鼠布袋。

    “只要答应帮老夫,这龙鳞就是你的。”他说道:“龙鳞相合而生,两位一人一片,岂不美哉?”

    说实话,楚云清有些意动,屏蔽感知他倒不太在乎,就是那能豁免精神秘法的效用,若真有如此能耐,对他的帮助可太大了。

    对他这种喜欢拳拳到肉的人来说,最厌恶和忌惮的,就是暗中有人以玄术阴自己,尤其是那种诡异的精神秘法,最是可恶。

    这龙鳞,他其实是想要的。

    可是,周望潮所说的帮忙,无非便是帮他对付叶乘风,甚至,是灭了此人。

    那这就很难了。

    危险,楚云清倒是不怕,但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艾小舟和楚环玉。

    叶乘风不是常人,楚云清怕因此牵连到他们。

    再就是自己的事情还没头绪,很难分心再给周望潮。

    艾小舟自是了解他,看他神情便知道他此刻担忧。

    “我是与你的一起的,而弟弟背后也有力量,就算真惹了叶乘风,想来也可应对。”她说道:“况且,只要咱们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即可。”

    楚云清皱眉道:“速战速决?”

    艾小舟眼神一厉,单手朝下一挥,“直接结果了他!”

    周望潮猛然一拍椅子,“真是侠女!”

    楚云清被吓了一跳。

    艾小舟一仰脖颈,“这算是你说的第一句人话。”

    周望潮眼中杀意满满,“有两位相助,定可清理门户!”

65.夜半

    夜晚。

    楚云清躺在床上,一手枕在头后,另一只手里拿着冰冷的鳞片。

    所谓的龙鳞具备着偏冷的美感,不论是形状还是纹路,尤其是边缘的血色,都透着一股冷酷。

    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周望潮的拉拢,或许真是鬼迷心窍了,两片龙鳞,他跟艾小舟各执一片。

    能看出周望潮虽然心疼,但他更多的还是高兴,整整喝了一坛酒,现在应该是趴在柴房里睡了。

    楚云清却有些睡不着,他在想如何帮对方。

    如艾小舟所说,直接格杀叶乘风,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可想要做成并不容易。

    叶乘风长居钦天监,平时很少出来,近来除了太子妃的诞辰去过仙人居,便是昨天去锦衣卫衙门了。

    但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是孤身前往,去仙人居时身边有京城权贵作伴,去锦衣卫衙门的时候身边也带着钦天监的护卫。

    没错,钦天监是如今被征召的方士的大本营不假,可皇帝可还是派了不少禁军在那以供调遣。这些禁军绝非寻常官兵可比,为了陛下的长生大计,他们都是从军伍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可以说,要想掳走或是杀了叶乘风,这些禁军的守卫就是个麻烦,他们总是要死在叶乘风之前的。

    再者,周望潮虽然是叶乘风的师傅,且两人交手数次,但对叶乘风的手段知悉并不详细。因为他败的太快了,叶乘风看起来很是游刃有余。

    可以想象的是,叶乘风除了周望潮从前教过的玄术外,如今在钦天监跟其他方士交流,该还学了不少清净门之外的玄术。

    而目前所知的,叶乘风还有那名为七星剑的鹿形玉佩,其中封印着一道剑气。

    至于他身上还有无其他宝器,这个谁也说不准。

    不过,周望潮这等落魄之人身上都能有三五件宝器,那叶乘风身为外门主事,该是也有几件。

    这无疑加大了正面格杀此人的难度,因为对他所拥有的手段了解太少了。

    杀人就像打仗,得知己知彼才行,毕竟就连街头打架,不也得先打量对方的弱点嘛。

    楚云清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答应的太痛快了。

    他搓了搓脸,不想了,睡觉。

    ……

    下半夜,有人敲他的房门。

    楚云清睁眼,不必问,从气机的感知上,他就知道是谁。

    起床下去开门,果然,一脸笑容的周望潮就矮着身子站在门口。

    “醒酒了,冷吧?”楚云清以为他是被冻醒的,指了指门外,“去那边厢房吧,里边收拾了被褥。”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就要关门。

    “哎,别急呀。”周望潮连忙拦他。

    楚云清有些疑惑,“怎么,你该不会还想睡我这屋吧?”

    “不不不,你想哪去了。”周望潮摆摆手,然后道:“你睡不着吧?”

    楚云清挑挑眉,“我睡得可香了,反倒是你敲门坏了我的美梦。”

    周望潮嘿然一笑,低声道:“要不,跟老道出去转转?”

    楚云清随口道:“去哪?”

    “钦天监。”周望潮目光认真。

    楚云清眉头一皱,本来他是没当真的,可周望潮脸上全无玩笑之意,反而在跃跃欲试中更有凝重和认真,这让他心底同样提了起来。

    “你疯了?”他说,“且不说外边现在还有不少人在追杀你,光是你这身伤,去钦天监是送死?”

    周望潮身上有不少伤,虽然看起来都像是皮外伤,可皮外伤要是多了,也影响行动。况且他被追杀了几日,这身体疲惫,都还没养回来呢。

    “不碍的。”周望潮摇头道:“今晚有不少人回家过年,禁军守卫和钦天监的那些方士也是如此,而叶乘风无亲无故,无家可归,今晚定会在钦天监里,等天亮动身回宗门,这是咱们的机会啊。”

    楚云清有些明白了,看他一眼,道:“你是想,在他离开钦天监,回宗门的时候动手?”

    周望潮笑了笑,眼神却冷,“他是个善于钻营的人,逢年过节肯定会回宗门请安,少不了要带礼品,而过年时钦天监守卫薄弱,他回宗门也不会带什么人。而我这边,他已经派人追杀,也不会想到咱们会去截杀他。”

    楚云清问道:“你就这么有信心,能杀了他?”

    “嗐,这不是有你嘛。”周望潮挠头一笑。

    楚云清顿时无语,“你可真敢想,就我这点微末武功,怎么能跟你们清净门的高徒比?”

    说着,他连连摆手,“睡觉睡觉。”

    “哎,别啊。”周望潮连忙拉他,“有那龙鳞在,叶乘风就废了一半。”

    楚云清回头,“那你怎么还差点让他杀了?”

    周望潮噎了噎,然后道:“我也是方士,他对我知根知底,我那些手段也都奈何不了啊。”

    “难道你这些年,就没点进步?”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叹了口气,“惭愧啊。”

    楚云清撇撇嘴,“亏你之前还说,自己天赋惊人,还是天才。”

    “天才也怕有对比。”周望潮摇头道:“跟叶乘风相比,老道的确不行。”

    “你不行,就觉得我能行?”楚云清问道。

    “楚兄弟就别谦虚了,你能从雷劫谷出来,就表明你绝非一般的习武之人。”周望潮认真道:“有龙鳞相助,老道相信你,区区叶乘风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楚云清沉默片刻,问道:“你对这京城内的各方势力,了解多少?”

    周望潮有些疑惑,“你为何问起这个,难道跟叶乘风有关?”

    说着,他也有些凝重起来,“的确,叶乘风是外门主事,这些年没少跟京城里的三教九流打交道,若他死了,还真不是小事。

    这样,等报了仇,咱们大不了就走,天大地大,何处不能逍遥,非得囿于京城?”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楚云清看着突然来了谈兴,且越说越多的周望潮,连忙打断。

    他说道:“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京城里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势力或神秘的人,比如连清净门都查不到的。”

    周望潮翻了个白眼,“那你觉得,要是连清净门都查不到的,老道就能知道?”

    楚云清也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不过早有预料,也算不上有多失望。

    但周望潮下一句话,却让他心神一凝。

    “可真要说有的话,老道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周望潮自言自语道。

    “什么?”楚云清沉声道。

    周望潮反而不说了,只是猥琐一笑。

    楚云清皱眉道:“此事或许对我很重要。”

    周望潮想了想,也不卖关子了,“是在多年以前了,那时正是老道心灰意冷的时候,有人找上了我。”

    说到这里,他眼中亦有惊讶和疑惑,显然哪怕是回忆,多年之后他还是有震惊和想不通的地方。

    “要知道,当时老道可一直住在宗门里,那可是清净门啊,莫说上山,便是知道山门在哪的都寥寥无几。但那个人就出现在了老夫的面前,还是大白天。”

    周望潮语气不减凝重,“老道确定从未见过此人,此人也从未来过宗门,更不可能是山门值守的弟子放进来的,他是自行而来。”

    “你怎么确定?”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看他一眼,道:“老道虽然本事不济,但好歹练了这对招子,有些人,一眼就能看穿。”

    楚云清点点头,“所以,你是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没有。”周望潮道。

    楚云清好歹忍住没给他一拳,你这叫看穿了?

    “但他那气质,那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诡异的很。”周望潮说道:“这种人上山,肯定不会有人给他放进去的。”

    “是什么样的人?”楚云清问道。

    “灰袍,青下巴,男人。”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一愣,“就这些?”

    周望潮点点头,认真道:“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些。”

    楚云清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根本回忆不出他的相貌,就连特征都是模糊。”周望潮说道:“事实上,在他离开之后,我每当想想起这个人时,对他的一切都会变得模糊。也是刚才你问,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能想起一些东西来。”

    “见过一个人,记不清他的样子有可能,但要说一切都模糊,这是什么手段?”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摇头,“他连清净门的山门都来去自如,些许手段也不足为奇了。”

    楚云清问道:“后来呢?”

    “他让我加入他们。”周望潮说道:“没说具体是做什么的,只是问我想不想做出改变。”

    “改变?”楚云清疑惑。

    周望潮说道:“改变眼前的一切,不管是面对的冷嘲热讽也好,还是别人的不满,亦或是当时的处境等等,他说只要我想要改变,他们都能帮我,前提是,要我加入他们。”

    “你拒绝了?”楚云清道。

    周望潮笑了笑,“当然拒绝了,他那样子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披个袍子跟见不得人似的,老道马上就给回绝了。”

    楚云清问道:“那你当时就没想过,他连清净门都能进来,要是威胁或者杀了你呢?”

    “想是肯定想过,但那时候,老道心灰意冷,根本不怕死。”周望潮摊了摊手,“说不定要是被杀了,还真是个解脱呢。”

    楚云清摇摇头,“然后他就走了?”

    “就走了。”周望潮点头。

    楚云清无语,“那你就跟我说这个?”

    “江湖。”周望潮忽然道。

    “什么?”楚云清一怔。

    “他说,他是江湖人。”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那你觉得,我是不是江湖人?”

    周望潮摇头,“不一样,他说出时的语气,就好像是真的一样,真的有江湖,他也真的是江湖人。”

    楚云清有些难以理解,因为凡是出出入入的地方,皆是江湖,而所有人都可以自称为江湖人,这并非是个能确切地点,可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但谁又能找到它呢?

    周望潮叹了口气,“就是说不明白,反正他就说他是江湖人,来自江湖。”

    楚云清见此,心中暗道,不管如何,看来这神都之中,都是有个名为‘江湖’的神秘势力存在,其中这‘灰袍’竟然能在清净门中来去自由,足可表明其人实力的强大。

    那么,能招揽到这等人的势力,显然也非凡俗。

    另外,以江湖为名,正是最好的隐瞒。旁人听到,只会像刚才的自己那样产生怀疑,甚至不信,根本不会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方势力存在。

    但是,他们在哪,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这谁也不知道。

    只能从周望潮的话里推断出,他们在招揽人手,尤其是像周望潮这种天赋卓绝,但又失意之人。而许诺出的利诱,便是帮他们解决目前遭遇的问题。

    或者说,是想要做什么,他们便会帮其达成。

    当然,这些也只是楚云清的猜测,而且还是来自周望潮的多年以前的经历,至于放在如今,这个消息还有没有用,谁也无法保证。

    ……

    “你怎么突然想起打听这个?”周望潮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便将自己想要找人的事情说了,但没细说,只是说自己要找的人,可能被神都里暗中的某个势力劫走了。

    周望潮自是能听出他话中有所隐瞒,不过这也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别人不说,自己当然不好刨根问底。

    “这事儿还跟清净门有关?”他问道。

    楚云清点头,方才他提及过清净门,此时当然不会否认。

    “顾禾也在找。”他说。

    周望潮眉头微皱,他自是知道顾禾是谁,但若连她都找不着的人,旁人要找怕是更不容易。

    “恕我直言,如果连她都没有线索,那你们要找的人,要么不在京城了,要么就有更大的牵扯。”他说道:“京城各方势力龙蛇混杂,凡有动静必留痕迹,若真能不露线索,其背景或人脉,定是通天的。”

    楚云清目光凝了凝,对方是老江湖了,他所说的跟自己等人的猜测差不多。

    通天的背景,必然跟朝廷脱不开干系。

    “行了,说了这半天,正事还没下决定呢。”周望潮说道:“你到底干不干?”

    楚云清点点头,“干了。”

66.去去就回

    这毕竟是大事,动身之前,楚云清先悄悄到了艾小舟的房门前。

    “我跟老道出去一趟,你放心,天亮之前一定回来。”他轻声道。

    方才跟周望潮说了不少,他知道艾小舟肯定已经醒了。

    果然,艾小舟很快便开了房门。

    她穿戴整齐,也提了刀,“我跟你一起。”

    “我去就好。”楚云清按住她的肩膀。

    艾小舟还想挣扎,眼神执拗。

    楚云清认真道:“我真的可以,就算事不成,我也保证完好回来。”

    艾小舟蹙眉。

    楚云清笑了笑,“别担心,安心在家等着。”

    “你确定?”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拍了拍胸膛,那里青璇小斧微微发出荧光。

    艾小舟唇角抿了抿,“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一定去找你。”

    听着她话中决意,楚云清心底一暖,转而是轻叹。

    他忍不住伸手,在艾小舟头上揉了揉。

    “我很快回来。”楚云清留下一句,转身离去。

    艾小舟紧抿着唇,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你可别骗我,一定要回来。”

    她心里想着,同时也有些帮不上忙的自责。

    ……

    院门外,周望潮早就等在那儿了。

    “道完别了?”他笑道。

    楚云清没接这个话题,问道:“钦天监在哪,远不远,怎么过去?”

    “走着去呗。”周望潮摊了摊手,“好像也只能走着去。”

    楚云清朝四下看了眼,“那就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你不多准备准备?”周望潮问道:“空着手?”

    楚云清抬脚便走,“赤手空拳就是我的准备。”

    周望潮嘿了声,连忙跟了上去。

    ……

    钦天监的衙门不小,大牌楼后,装潢都是雕刻仙云,建筑中以石料居多。

    楚云清遥遥看着,门口还有两个值守的官兵。

    “就在这等他出来?”他问道。

    周望潮悄然四下打量着,缩在墙后,“不然呢,总不能直接冲进去吧?”

    楚云清静静看着那钦天监,心中却有考量。

    这衙门虽然守卫薄弱,但京城各巡检巡防在过年的时候,却是更勤快。他们两人躲在暗处巷子里,若只有他一人还好,可再加上个受了伤的周望潮,保不准就会被人发现。

    那样风险实在太高,而且还麻烦。

    楚云清想着,要不自己索性就进去,跟叶乘风正面来个硬的。

    至于能不能杀,说实话,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不得不说,今晚都是一个机会,对于这么一个初次见面都能以玄术暗下杀手的人,楚云清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更别说叶乘风还是对自己出手,那就更不能原谅。

    对方已经记住了自己,那么,就如乐文治一般,如果不想让这种人找麻烦,就得将麻烦的源头解决。

    楚云清一念至此,已有决断。

    “你在附近老实藏好,我去去就回。”他说。

    周望潮一听,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拉他一把。

    “你疯了,你想直接冲进去杀人?”他一脸惊讶。

    楚云清点头。

    “这里可是钦天监,里边肯定是有阵法的。”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道:“正因为如此,叶乘风才不会想到会有人在这杀他,有心算无心,我胜算更大。”

    “那你没考虑过其中阵法么?”周望潮凝重道。

    “只要出手够快,阵法就来不及。”楚云清说道。

    周望潮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楚云清已经飞身过墙,朝钦天监而去了。

    “这莽夫!”周望潮跺了跺脚。

    其实他们本就没什么计划,只是说了等叶乘风离开钦天监之后,跟踪他在其回清净门的路上动手。

    其实风险都是有的,但周望潮没想到,楚云清竟会如此不耐,直接在叶乘风的主场动手。

    他咬咬牙,直接在巷子里一猫,死死盯着钦天监,不漏过丝毫动静。

    ……

    楚云清无声进了钦天监,他的轻功学自艾小舟,是锦衣卫的飞云纵,本就是偷袭潜入的高明轻功,而他又有小辅助数十年的真气在身,敛息的本事当然不俗。

    此时,钦天监里亮着的地方不多。

    如周望潮所说,过年了,这些方士多半都回了自家宗门或是自己的道场,钦天监内顿时空旷起来。

    楚云清不知道叶乘风的住处,但只要有灯的地方就有人,他可以问。

    钦天监内奇石很多,还有不少草植花卉,有的是西域异种,有的只剩枯枝败叶,还堆了雪,在黑夜之下,光秃而嶙峋,看着极为诡异。

    楚云清一直记着周望潮所说的,钦天监内有阵法存在,而他此前不论是在雷劫谷,还是在教坊司,都领教过阵法的威力。

    一个人以天地气机布阵,跟在某处以刻画阵纹布阵,两种阵法的威力自是不同。

    尤其这里还是钦天监,是无数方士进出的地方。

    此地的阵法,一旦激发,该有多强?

    楚云清小心地走过,来到了窗前。

    感知之中,房中只有一个人在,气机并不厚重,要么是方士要么就是普通人。

    他走到门口,直接推门进去。

    “谁?”房中的人刚刚出声,眼前就被阴影笼罩。

    楚云清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去。

    这是个有些瘦弱的青年,穿着洗旧的皂色长袍,发髻上插了根木簪,发丝有些散乱,像是久不梳头。

    他一手拿着个书简,一手拿了支毛笔,有些消瘦的脸上此时多是惊恐。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想做什么?”他喉间咽了咽,语速很快,“我可没银子,你要是想打劫的话可是找错了人。这里是钦天监,你快走吧,不然等被人发现了,你肯定得倒霉,放心,我绝对不喊人。”

    楚云清听着他这叭叭说了一大串,也是怔了怔,随即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看样你是经常被打劫啊,这一套说辞这么熟练?”他说道。

    “没有没有,这是被好汉吓得,我脱口而出。”瘦弱青年连忙道:“你别杀我,我毫无用处,我不想死,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说,只要别动手。”

    楚云清反倒对这小子有些好奇了,他以往听说的是只要是钦天监里的人,甭管是方士还是普通杂役,那都是高人一等,鼻孔朝天的。

    可眼前这人瘦瘦弱弱的,看穿着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再就是眼前这地方,杂物摆了一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个火盆,看着都冷。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是干嘛的?”楚云清问道。

    “我叫方醒,是鸣牛山的方士,在这负责给陛下搜寻长生之法。”瘦弱青年有一说一。

    “长生之法?”楚云清朝四下看了眼。

    方醒赧然道:“现在主要是给其他人打下手,他们需要抄录什么,都由我来做,就像官府的刀笔吏。”

    楚云清知道了,这鸣牛山肯定是一乡野之地,这小子虽是被征召而来,却没什么背景,且想来自身实力也是一般,所以才干些杂役的营生。

    “堂堂方士成了杂役,受人差遣,你就没想过要离开这儿?”他将对方一松,从一旁随手拿了本书册看,似乎根本不担心身边这人大喊大叫。

    方醒揉了揉肩膀,小心地看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示警的打算。

    他老实道:“想过,但在这好歹一月有十两的银子拿,去了外边,以我这微末的本事,又无背景,一个月累死也赚不了十两银子。”

    楚云清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对方这貌似坦诚,而是因为十两银子。

    要知道,官府里的吏员,一个月也才二两银子,而艾小舟是锦衣卫百户,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到五两,这钦天监里一寻常方士,竟就能拿十两的银子,而钦天监里又养了多少方士?

    这还仅仅是朝廷的俸禄,另外还有日常用度、耗料开销、暗中运作等等,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楚云清暗暗摇头,倒不是说他看不起方士,只是为了一人长生之欲,而将国库银钱用在这种地方,实在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今晚这钦天监里,还有多少人在?”他问道。

    方醒愣了愣,有些犹豫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伙房两个做饭的,再就是衙门里的几个长工...”

    “你应该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楚云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方醒咬咬牙,说道:“几个外乡离家远的方士都出去喝酒了,现在衙门里还有三个当值的方士,再就是叶乘风主事。”

    “叶乘风在哪?”楚云清直接道。

    方醒这才明白,对方今夜的目标就是叶乘风。

    “衙门中间的大班房里。”他说道:“那是三层的阁楼,他就在三楼,应该会亮着灯。”

    楚云清走到窗边,遥遥看去一眼。

    的确,三层的阁楼还是有些扎眼的,而且整幢楼都亮着灯,很是醒目。

    “那里人很多吗?”楚云清问道。

    “不是,这是叶主事的习惯,他喜欢亮堂,所在之处,哪怕是晚上也亮如白昼。”方醒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那里就他一个人?”

    “对,现在就他一个人。”方醒老实道。

    楚云清将手里的书册放下,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醒一愣,然后摇头。

    “那知道我今晚来是做什么的吗?”楚云清又问。

    方醒连连摇头,嘴上还道:“不管好汉今晚是来干嘛的,我都没见过你。”

    楚云清笑了笑,“你挺识时务的,日后必有出息。”

    方醒脸色僵了僵,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楚云清已经推门出去了,离开之前留下一句,“你可以大声喊或者示警,让他们听见。”

    方醒连忙将手里的毛笔的和书简放下,“我这就吹灯去睡觉。”

    楚云清摇摇头,走了出去。

    方醒这才长松口气,只不过犹豫片刻,他没有熄灯,而是走到了窗边,从窗缝里瞧着阁楼那边,小心而认真地看着。

    ……

    阁楼的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开门声在这个安静的时候,略微有些刺耳。

    楚云清皱了皱眉,之前他还不确定叶乘风有没有发现自己,现在出了这么一声,对方倒是很有可能警惕起来了。

    他走上楼梯,径直往三楼而去。

    阁楼的三层布置的比较典雅,有屏风有书画,桌椅板凳都透着古意。

    叶乘风就坐在那里,面前的小桌上有酒有肉,还有一盘吃剩的饺子,里边还有醋,旁边小火炉上温着水,此时水壶里正咕咕地冒着热气。

    他在看书,手里的书页有些旧了,在烛光下,更显昏黄。

    他一手撑着下巴,半躺着,此时见了有人上来,眼皮都没抬。

    当然不是没有发现有人来,楚云清这么大一块头,不论是在哪,只要往那一站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更何况他大晚上不请自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楚云清看着几步外的人,对方没有看自己,甚至在自己上来之后,连神情或气机的变化都没有,他觉得这家伙甭管是自信还是怎样,属实是挺能装的。

    他朝那边走去。

    叶乘风手背掩口,打了个哈欠。

    房间里仿佛起了一阵幽风,四下梁柱上的火盘便有火星迸溅,火光摇曳着,跃动明灭。

    楚云清笑了下,身周气机不动,如磐石而定。

    叶乘风眼皮动了动,终于看过来。

    “你笑什么?”他问道。

    “我还以为你真是八方不动呢。”楚云清微嘲道:“也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叶乘风眼神沉了沉,他身子动了动,打算坐直,手里的书也就要放在桌上。

    但就在这时,楚云清却是悍然出手,直接一拳打去。

    金光在顷刻间弥漫而出,这一拳金光璀璨,直将房中灯火都黯淡下去。

    叶乘风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仓促之间,人甚至都还没从椅子上起来,他是又急又恨。

    也无怪他恨,他已经认出了楚云清就是仙人居那晚,让自己输了一招之人。他没想到对方今夜会来,而既然来了,不外乎就是找回颜面或是做过一场罢了,只是找死而已。

    可就算来者是敌,也总该说两句场面话,或是说说先前仇怨吧,哪还有二话不说就出手的?

    况且,素来都是他叶某人使暗手,怎么这回还碰上同道了?

67.虎视眈眈

    金光就在眼前,千钧一发间,叶乘风只得缩了身子,从椅子上滑下去,然后就地上一滚,堪堪躲过。

    楚云清拳势急,收劲却是自如,这椅子完好无损,只是拳收时凭空有一声爆裂炸响。

    正在地上懒驴打滚,狼狈躲过的叶乘风脸色当即一变。

    无形气劲轰然来袭,四下漾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波纹。

    叶乘风暗骂一声,腰间玉佩荧光闪烁,转而便有一道凌厉气机浮现。

    拳劲登时溃散,甚至还有气浪反涌,朝楚云清而去。

    楚云清朝叶乘风腰间那荧光闪闪的玉佩瞧了眼,认出那就是老道所说的七星剑。

    先前果真是不起眼的,如今气机勃发,才能感知到那道剑气的锋锐。或者说,是给人一种难以抵抗和跨越的感觉。

    气浪眨眼近前,他看也不看,随手一拳便将其击溃。

    而此时,对面的叶乘风也爬了起来,甩手间,已有数道符纸捏在手里。

    “他为什么不直接斩出那七星剑?”楚云清心底有些疑惑。

    “叱!”叶乘风陡然一喝。

    符纸凭空自燃,青烟幽幽而起。

    楚云清心底顿生警兆。

    而这时,他怀中微微一烫,好似有看不见的变化产生,方才那抹警兆也眨眼消失无踪。

    对面,叶乘风面露冷笑,施施然从一旁桌上抽出剑来,可还不等他出招,背后骤然有风来袭。

    他一下大惊,匆忙回头。

    叶乘风本以为是楚云清暗中还有帮手,却没想到迎头来的就是楚云清本人,裹挟金光的拳头霎时就在眼前。

    “怎么会?!”他是又惊又骇,方才那几道符纸本该将对方困住了才是。

    但显然,此刻根本不容叶乘风思量,楚云清的速度太快,且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不过,正因为人有时候可能无法反应,力有不逮,所以才会产生了器具。

    鹿形的玉佩上闪烁着冷光,瞬息便是一缕如幽风般的气息浮现而出。

    楚云清这一拳还未落下,浑身便出现了一种如芒在背之感。

    不是被某种存在盯上的感觉,而是全身上下,皆被锋芒笼罩。

    一道剑光,在眼前骤然而生。

    电光火石之间,楚云清毫不犹豫,登时收手撤身。

    他不是没有赌这一拳的念头,可在这想法出现的瞬间,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便同时出现,他选择遵从自己对危险的感知。

    金光消散,剑气也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攸然不见。

    叶乘风喘着粗气,额头见汗,脸上惊容未消,难看无比。

    楚云清倒是有些若有所思,他看了那玉佩一眼,两番出手,这七星剑好像都只是被动应对,全然是在叶乘风要中招时现身护持。

    难道说,叶乘风控制不了这七星剑?

    否则的话,以自己所感知到的这剑气威力,以叶乘风的心性,怕是早该祭出当做杀招了才对。

    果然,万物有强有弱,这剑气虽不知何人所留,可愈强的,定会有所限制。

    楚云清下意识想到了自己的青璇小斧。

    他有些犹豫,不知若祭出青璇小斧,能否破了对方这七星剑?

    他没有冲动。

    对面,叶乘风也平复下心神来。

    “你有能克制玄术,或精神秘法的宝器?”他问道。

    方才的几道符纸,在威力上虽然不能说有多强,但却是见效最快的玄术,专门迷乱人的心神。

    叶乘风本想先以符纸作为佯攻,惑其心神之后,再取剑斩之。可没想到,对方竟是半点影响也没受到,甚至还在自己取剑的时候偷袭出手,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作为方士,他深知这些习武之人的本事,若被近身或是缠住,只等玄术不急的空档,对方随手一拳就能结果了自己。

    而他更好奇的是,对方是怎么能豁免这符纸影响的,是真的身怀奇异宝器,还是另有手段?

    但不论是哪一种,这对自己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若是如此,那自己得有近半的手段不能用了。

    楚云清看着眼神闪烁的叶乘风,忽然一笑,“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叶乘风一愣,藏于袖中的双手差点掐错了印诀。

    “你是个阴险的真小人。”楚云清说道。

    叶乘风冷哼一声,此地气机陡然变化。

    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定,火盆中迸溅起火星,因火而生烟,青烟缭绕时,虚空之中一头丈长的狰狞大虎若隐若现。

    楚云清眼神眯了眯,背在身后的手上,雷光弥漫。

    叶乘风抬手一指,半空那尊凝实的猛虎无声嘶吼,踏着滚滚的黑气,直朝楚云清扑去。

    虎是由烟而成,哪怕凝实,看起来也如同虚妄,楚云清拍出一掌,真气涌动,自有狂风掀起。

    只不过那恶虎形体丝毫不变,反而张开巨口,要将楚云清一口吞下。

    楚云清周身气血一激,金光霎时笼罩。

    人之气血炙热充盈时,最破邪祟,像这恶虎黑气森森,一瞧就不是什么正统玄术,若是撞在他这如火如灼般的纯阳气血上,定要烟消云散!

    只不过楚云清是这么想的,可情况却似有不同。

    恶虎与金光相触,的确如蚀般化为缕缕黑烟,可这烟雾却是不散,竟反像是一道风卷般,一下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黑气阵阵,眼前如坠深夜,灯火远去,伸手不见五指。

    叶乘风看着眼前黑气滚滚,原地卷动如同风穴一般的场景,眼中不免冷笑。

    这是北地请神一脉有名的玄术“虎视眈眈”,若真以为那尊猛虎是杀招可就太天真了,而像楚云清这种激发气血,妄图破局的愚蠢行为,恰恰更是火上浇油的送命之举。

    叶乘风抚摸过手中长剑,剑锋森寒,将他食指划破,一道血口溢出殷红的鲜血。

    登时,便有一股更为诡异的气机隐隐勃发欲出。

    他要彻底除去眼前这人!

    ……

    而外界如何,楚云清暂时未知,不过也仿佛只是过去了一瞬而已。

    当眼前黑暗来袭时,他就知道,方才这玄术并非简单的伤及肉体,怕是更厉害的不是那弥漫的黑气,而还是在那恶虎身上。

    他可是记得那双诡异的眸子。

68.紫电

    楚云清眼前所见俱是黑暗,而就在他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心头忽而一跳。

    面前竟是骤然一声炸响,转而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虫蓦然出现,一双惨绿凶恶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楚云清只觉得呼吸都慢了半截,脑海中更是一瞬天旋地转,仿佛一切都在远离。

    那大虎眼眸眯起,就要张口。

    但就在这时,陡然一声龙吟而出,如啸如唳,并不刺耳,反而如一汪冷冽清泉。

    同时,楚云清所放龙鳞之处传出一阵清凉,让他霎时回神。

    而眼前,那原本高高在上,蓄势待发的恶虎更是面露痛苦,形体惶惶欲散。

    再一声龙吟响过之后,猛虎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终于散作青烟消失。

    楚云清眼前重新恢复清明。

    然后,他便看到对面几步外,叶乘风在长剑上滴了血,继而是一缕缕血色气机于半空若隐若现,而叶乘风滴在长剑上的那滴血,就如同吸引的涡旋一般。

    这时候,叶乘风也是愣了愣。

    因为面前原本缠绕如风卷的黑气,竟不知何时消散了,楚云清不仅完好无损地站在那,甚至连半点不适都没有。

    叶乘风有些懵,是请神一脉的玄术不管用了,还是自己在玄术上的造诣下降了?

    不,应该是对方必定身怀奇异宝器,他现在极为确定这一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何连虎视眈眈都未能奏效。

    只不过,这愈发说明,对方所怀的宝器不俗。

    叶乘风有些恼火,什么时候神都里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来了?早知道那日在仙人居,就按捺一下,不出手交恶好了。

    毕竟,能拥有这般宝器的,显然也不会是普通人。

    叶乘风觉得,眼前这人很可能也是宗门出身,而能在这般年纪,拥有如此的实力,其背后宗门显然也非泛泛。

    但后悔已然是来不及了,他此时想的,便是既然交恶,那就彻底将其解决掉,免得招惹到麻烦。

    至于对方今夜为何而来,那都不重要了。

    叶乘风眼神一厉,抬剑朝前一指。

    剑上血滴滑到剑尖,攸然晕开,如一点血色莲花。

    同时,空中那一丝丝若隐若现的血色气息如活物般扭动,在半空中于真假间浮掠。

    楚云清脸色不变,开口道:“枉你也是清净门出身,这几番玄术却都透着妖异,全非正道法门。”

    他的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嘲讽,一方面是故意如此,一方面也是真实所想。

    在来时路上,周望潮就与他详细说过自己所教授的,及叶乘风可能会的清净门玄术和神通,让他有所了解,也算是可提前提防。

    只不过如今几番交手,楚云清没有看到一招半式是清净门的,却全是些透着诡异的手段,一看便不像是正道。

    叶乘风听后,并不动怒,反而冷笑一声,“甭管正道邪道,只要能杀人便好。”

    话落,漫天血气皆是呼啸而去。

    楚云清静静看着,待血气临前,背负右手猛然探出,雷光闪烁,炫目如昼。

    这是御气雷化,更是带着一丝转化劫雷之威的异种真气,并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而只是简单的调动真气,然后外放而出。

    本是如蝗如雨,仿佛兴奋而来的血气,在顷刻间溃散,尖啸着四下奔逃,恍如活物。

    而事实上,这本就是南疆的巫术一脉,是用自身鲜血,施以秘法,唤出那些外家强者死后散在这天地间的无形血气,化无形为有形,此门玄术走阴损一道,专破人之血肉之躯。

    但不论是这等阴损法门还是其他玄术,终究还是凡俗之物,哪能比得上天地劫雷?

    更别说,单单是御气雷化的雷属真气,就足够破除邪祟。

    璀璨的雷光之中,漫天溃散血气里,楚云清与叶乘风目光相触,一个平静如渊,一个难掩惊骇。

    叶乘风此时已然有所感知,楚云清手上斩破而出的,分明就是他清净门的玄术,那股气息绝不会错,只有他清净门才有如此纯净的雷法。

    可是,他怎么会用?

    但此刻,楚云清根本不给他再多思虑的时间,他携雷电而来,掌出如刀,彼此之间的距离,只在冲刺的电光一闪之间。

    不出意外的,楚云清又感知到了那抹锋芒,就如此突兀地在心头出现。

    但这一次,似乎更为仓促,就好像是慢了一瞬。

    因为楚云清这一次更快,他右臂如一杆大枪,猛然朝前刺出。

    叶乘风匆忙抬剑来挡,可这是方士的剑,所铸材质只为沟通天地气机而成,还未触及楚云清手中雷电,只是抬剑的刹那,便在雷电白茫茫的温度下融断,丝毫不能阻挡。

    楚云清已然来到叶乘风身前。

    时间好似变慢,在这瞬间,叶乘风腰间的黄玉玉佩发出前所未有的炫目光芒,它本是鹿形,此时仿佛更为灵动,如同活了一般。

    剑气豁然而出,于千钧一发之际,与楚云清手中雷电所撞。

    楚云清感受到了刺骨的痛意,便是他当年卧底之时,几番在街头与人火并砍杀,都未曾有过这般痛楚。

    眼前已然不可见叶乘风的身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这是炫目的雷光,更是刺眼的剑光,他只觉双目如灼,不知不觉更是难受到流下泪来。

    但他仍是咬牙,在这一刻不管不顾,体内真气疯狂涌动,灌输于右臂之中,丹田气海中本是如蒙了一层薄雾的雷池,也出现如同打雷之声。

    在剑光的压迫下,这已经诞生了一丝灵智的劫雷,似乎也被激怒。

    一缕跳跃的紫色雷光,只是一个闪现,便从雷池中不见。

    转瞬间,楚云清右臂上原本湛蓝炫目之中,多了一丝紫色,继而,就如清水中滴了一滴浓墨,霎时渲染开来。

    暗沉的紫色电光浮掠,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势,就在这方寸之间,出现了犹如琉璃破碎的声响。

    叶乘风脸色骤变。

    他的腰间,那枚鹿形玉佩上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不明显,却是如此清晰。

    挡在身前的剑光如镜,寸寸崩裂。

    叶乘风胸口一痛,张口咳出血来。

    他在后退,楚云清则步步紧逼。

69.七星剑

    叶乘风脸色苍白,沉郁如水,全身又痛又麻,上半身根本动弹不得。

    此时,雷电之力消散,楚云清猛然抽手,继而左手成拳,一拳轰在对面之人的胸口。

    骨裂声里,叶乘风没忍住惨叫一声,整个被打飞出去,撞碎书架,哗啦被书籍掩埋,半天没有动静。

    楚云清喘了喘气,右臂有些颤抖,而整条衣袖都消失不见,赤露出健壮的臂膀。

    而他右手上更有道道细密的伤痕,正往外洇出血丝来,看着就像是冰裂纹的瓷器,只不过弥漫的是血色。

    这不是御气雷化后被劫雷所伤,而是在与那神秘剑气碰撞时留下的。

    剑气虽然消散,却能突破护体金光和雷电的两道防护,在他身上留下伤势,那剑气或者说那枚玉佩,必然不是凡物。

    此已然可以与神兵相提并论了。

    不过这也只是皮外伤,以气血疏通几遍即可。

    楚云清看着对面倒下的书架,及一地狼藉,被掩埋在‘书海’里的叶乘风没有半点动静。

    但感知之中,对方还有微弱的气息存在。

    方才自己那裹挟雷电的一刺,以叶乘风的体魄,该是直接被刺穿,且烧焦了五脏六腑才对,但因为那神秘剑气的缘故,只是打碎了锁骨。

    至于最后自己补上的那一拳,全无防护的叶乘风结结实实挨下,怕是半边胸膛都塌了,可能脏器也被碎骨刺破。

    总而言之,除非是神医当场,否则这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但叶乘风出身清净门,掌握许多玄术,又是清净门主事,身上该有不少续命治伤的丹药在,楚云清不见他死,心底还是不放心。

    他上前几步,挥掌成风,将散落的书册全部扫飞。

    可当看清底下之后,楚云清脸色猛然大变。

    还有人,却是个草人,叶乘风不见了!

    “怎么可能?”楚云清连忙上前,仔细打量四下。

    书架很是寻常,倒在地上,也无机关,地面是上好的木料,也没有机关,而且这里是三层,不会有地道。

    楚云清放出感知,细细搜寻着,可这三层阁楼虽大,却也就是这么大点的地方,空旷起来,半点气息都没有。

    除了从眼前这草人上面,发出的微弱气机。

    楚云清看着这穿着打扮、身材大小皆如叶乘风一般无二的草人,脸色阴晴不定。

    难不成,与自己方才交手的,其实一直是一个草人?

    “不对!”楚云清本身是有小辅助加身,四十多年的真气和气血,若是拆分便是八十年的功力,他不相信若只是叶乘风的一个替身,便有如此威能,否则这种可以无视修为的手段,真与鬼神无异。

    况且,那道剑气,保下叶乘风一命的鹿形玉佩七星剑,也做不得假。

    “难道这一切都是幻术?”楚云清晃了晃头,拿出那片龙鳞。

    入手冰凉,烛光下,冷光流转,透着神秘。

    他又探手入怀,摸到了青璇小斧的斧柄,斧柄清凉,让他心神冷静下来。

    睁开眼再看,眼前还是如此景象,没有变化。

    “不是障眼法。”楚云清暗松口气。

    他其实怕的还是周望潮在骗自己,其实这龙鳞就是用来算计他的,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多想了,真的是叶乘风另有手段。

    “方士。”楚云清咂摸一声,心底更为凝重。

    他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草人,蓦地,有东西掉落在地的脆声出现。

    楚云清目光一动,那是一块黄玉的玉佩,鹿形,只不过此时断了红线,掉在了地上。

    而自己此前所感知到的微弱气机,并非来自这草人,反而是这玉佩。

    “七星剑。”楚云清眼带凝意,信手一招,真气呼啸,这玉佩便落在了手里。

    入手不似其他玉石那样冰凉,也非温润,反而是一股暖意,就像是放着炭火的手炉一般。

    楚云清细细打量,发现上面有一道细微的裂痕,至于其内部有什么,或是再多便看不出来了。

    不是说他看不透,或是这玉状似寻常,而是一旦盯着它看久了,眼前就好像多了一层迷雾,不让你去看清,如同是在阻止人窥探出这玉佩的奥秘一般。

    “这究竟是何人所留,叶乘风又是从哪得到的,是清净门还是另有机缘?”楚云清皱着眉,一把握紧这七星剑,“他能将如此珍贵的东西舍弃,是故意放在草人身上充当替身,更显真实,还是说这草人,其实只是方才替身逃命的一种手段?”

    他想不通,因着对方士的知之甚少,也无从猜起。

    楚云清再在房间里搜寻片刻,用桌布兜了不少瓶瓶罐罐的丹药,以及看不懂的书籍册子,最后将那草人一抓,直接从三层楼上跳了出去。

    现在恐怕能给他解惑的,就只有周望潮了。

    ……

    另一边,楚云清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先前去过的小班房里,发出了阵阵压抑的闷吼。

    之前那自称为方醒的年轻方士,此时正一手捂头,一手捂着心口,在地上打滚。

    他浑身皆被冷汗湿透,脸色苍白无比,仿佛是在忍受着什么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一般,神情满是狰狞。

    他紧咬着牙关,因用力而咬出血来。

    一旁桌上,那支看似普通的毛笔,笔杆上满是裂痕。

    而那看着古旧的书册上,一个个写下的文字就如退墨一般淡去,其中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物插画,更像是被人恶意涂抹一般,漆黑一团,扭曲诡异。

    这些画,都是同一个人,却是不同的脸。

    但现在,大片的墨色如同凭空出现,又像是爬了上去,肆意浸染着。

    过了不知多久,压抑的闷声才减弱下去。

    方醒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看着晦暗的房顶时,眼中满是怨毒。

    “楚云清!”他咬牙切齿,心中杀意滔天,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他是方醒不假,更是叶乘风。

    “毁我大计,我誓杀你!”他紧紧握拳,指甲刺破了手心。

    他发誓要将这个名为楚云清的人调查清楚,有关他的一切都要知道,而跟他有关的人或事,不论是什么,他都不会放过。

    他要折磨对方,更要杀死他。

70.化身

    幽暗的巷子里,周望潮还在焦急地等待着。

    他搓着手,不时会往钦天监那边瞄一眼,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

    但可惜,楚云清已经进去有好一阵儿了,可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

    “该不会一进去,就折在那孽徒手里了吧?”周望潮心下想着,转念便摇摇头,“不会,姓楚的小子能从雷劫谷完好无损地出来,必有手段,不可能就这么折了。”

    他犹豫着看着钦天监方向,在想自己是继续在这里等,还是也跟着进去。

    若真的没有了楚云清,自己恐怕是真没机会去对付叶乘风了,没有依仗和人脉不说,现在还被追杀着。而他毫不怀疑,一旦楚云清真出了什么事,便是那个锦衣卫,都得剥了自己的皮。

    周望潮叹了口气,心下一横,就要莽一把。

    但冷不防,眼前忽地落下一道黑影来。

    周望潮先是一愣,继而想也不想就甩出了一道符纸,然后拔腿就走。

    “嘛呢?”身后,有人压低了声音,有些恼火。

    周望潮跑出几步远,才醒悟过来,这声音他熟啊!

    他连忙回头一看,人高马大的楚云清一脸不爽,手里捏着自己甩出的那张符纸,刚燃烧了一角就被掐灭了。

    周望潮心底一惊,玄术寄于符纸之上,发动时需要燃烧符纸才行,知道要掐灭符纸的不在少数,可真能做到的却是极少。

    方才彼此距离虽近,自己却是猝然出手,换成别人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更逞论是直接将符纸掐灭了。

    这小子果然武功不凡。周望潮心里念头闪过,赶忙迎了上去。

    他瞧见了对方手里拎着的黑影,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人。

    “难不成你把叶乘风活捉了?”周望潮压低了声音,难掩喜色。

    楚云清一听,直接把手里草人朝他一丢。

    周望潮下意识接了下,本以为是个真人,所以还牟了牟劲儿,没成想是个草人,这一下可是闪了他的老腰了。

    “哎呦!”他脚下一个趔趄,疼的直捂腰。

    楚云清转身就走,“先回去再说。”

    周望潮满肚子疑问,但见他如此,也只好跟上。

    ……

    回了家,楚云清看到屋子里亮着灯,心头一暖。

    艾小舟听见了开门声,下一刻便从屋子里开门出来。

    一个在院子里,一个站在屋门口,两人相视,都是一笑。

    楚云清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艾小舟上下打量他,眼底担忧终于消失。

    楚云清摇头,“我没事,你怎么起了?”

    “等你。”艾小舟说道。

    “从我走,你就起来了?”楚云清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艾小舟点点头,“你说会回来的。”

    “会,一定会。”楚云清认真道。

    “咳咳。”这时候,身后周望潮扶着腰,故意咳嗽两声,从旁经过。

    “这年头,真酸啊。”周望潮叹气道:“老人家闪了腰,也没个年轻人来扶。”

    艾小舟跟楚云清相视一眼,“咱们先进屋吧?”

    “好。”楚云清应了声。

    两人进了屋,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都没听到一样。

    完全被无视的周望潮顿时吹胡子瞪眼,但他毫无办法,只得生着闷气,夹着草人进屋了。

    ……

    屋里,楚云清喝了口茶,便将自己进了钦天监之后的事情说了,其中自是提及了那个叫方醒的瘦弱方士。

    “这是当时从这个草人身上掉下来的。”他从怀里将那枚鹿形玉佩,也就是七星剑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说着,他又从身上解下那桌布裹的包袱,倒出了不少瓶瓶罐罐的丹药和书册。

    艾小舟憋着笑,然后拿起那鹿形玉佩,灯光下,上面有一道裂痕。

    “这裂纹是原本就有,还是?”她疑惑道。

    “应该是后来才有的。”楚云清想了想,他记得当时听到了一丝裂声,不过也拿不准。

    艾小舟说道:“能挡下你的攻势,这七星剑该是不俗的宝器了。”

    楚云清点头,看向周望潮,“老道,能看出这草人是什么名堂吗?”

    那边,周望潮先前还对七星剑很是忌惮,可自打进了屋,他的注意力就全在那草人身上,不时抠抠扒扒的。

    “你有什么怀疑?”他问楚云清。

    楚云清眉头皱起,“要么,平日里的叶乘风就是这草人伪装而成,玉佩就是给他用来护体的,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段。另一个,就是在最后叶乘风逃遁时,用出的替身之法,至于这玉佩,或许是没来得及带走?”

    “你虽然见识不多,但很聪明。”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这是夸奖自己吗?

    “如果老夫看的不错,这应该是苗疆的巫术。”周望潮沉声道。

    “巫术?”楚云清疑惑道:“我听过玄术、神通,巫术也是玄术的一种?”

    “没错,巫术是蜀中南疆一带对方士所会玄术的别称,但其实两者之间,也有不小的差别。”周望潮说道:“玄术神通,攻伐多以五行之道,巫术却更在奇诡,以精神秘法为主,较为阴损。”

    艾小舟打断道:“巫术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说这草人。”

    楚云清还有些好奇,想听。

    艾小舟瞪他一眼,街上书局里就有这类的书,杂谈典籍有的是。

    楚云清笑了笑。

    周望潮看着这两人‘眉目传情’,莫名觉得自己又多余又傻。

    “要不,老道回避一下?”他问道。

    楚云清轻咳一声,道:“还是说正题吧。”

    周望潮哼了哼,然后道:“老道记得以前在宗门的典籍中看过,南疆有一脉古老的方士传承,名为化身派,他们的手段便是炼制身外化身,其理念就是‘以心感万物,最后化身万物’。”

    “这是什么意思?”楚云清不解,“就像这草人似的,炼出个百八十个操纵?”

    “像是傀儡一样?”艾小舟也是猜测。

    周望潮摇头,“道门也有类似神通,名为‘斩三尸’,两者有些许相同之处,都是斩出自身一道神念,寄托于外物之上,继而以秘法温养。其可为兵器,可为一块石头,甚至是一根草芥,因为有神念所在,所以如臂驱使。

    但化身派不同,他们初始是以草人或纸人炼制,等练至大成,再将其燃烧之后会留下一颗种子。之后只需将这枚种子种于其他人体内,那个人就成了自己。

    这并非是精神秘法类的傀儡操纵,而是如夺舍一般,真正让那人成为自己,如此便是身外化身。

    只因此举有悖人伦,所以化身派不为南疆各道所容,后来化身派又因多以此术殃及无辜,终遭各派围攻,死伤无数,就此没落。

    但这化身之术,却因此战流传而出,现在还有不少宵小懂此秘法,或有残缺,害人不浅。”

    说到这里,周望潮眼神锐利起来,“只是没想到,那孽徒竟还会如此邪术,真是江湖败类!”

71.回马枪

    周望潮愤愤不已,楚云清便说起了自己跟叶乘风交手时,对方所用的一些招式。

    “没有一门玄术是我清净门的。”周望潮叹了口气,说道:“有北地的请神一脉,也有南疆的巫术,但真要论正统,不还是我清净门吗?”

    楚云清没有说话,他心里想的是叶乘风先前说的那句话--不管是什么玄术,只要能杀人便可。

    想来,在对方的眼里,清净门的玄术在生死之战中,作用比不上这两者。

    “不管怎么说,叶乘风都是在钦天监里学了不少手段。”楚云清说道:“而不论他这化身之术是从何人那里学得,今夜终究是没能杀掉他,反而让他有所警惕。今后若再想动手,恐怕就不容易了。”

    艾小舟点点头,也道:“最主要的,还是你露了面,画出你的画像不是难事,他一定会调查下去。”

    换而言之,便是此时楚云清的处境,已然不安全了。

    “要不跟老道离开京城,去外边学习几年再回来报仇?”周望潮建议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笑了笑,“到时说不定叶乘风地位更进一步,修为也更高,反倒是空蹉跎。”

    周望潮想到了自己,这几年不正是如此吗?他不说话了。

    “你有什么打算?”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眼神沉了沉,说道:“杀了叶乘风,解决麻烦。”

    艾小舟一愣。

    楚云清指了指那草人,说道:“这化身之术如今既然还是草人,想来叶乘风还未练至大成,我想他即便是分出神念,其本体也不会离得太远才对。”

    周望潮皱眉道:“对于这化身之术,老道其实也知悉不多,不过世上武功或玄术,必有破绽。哪怕是斩三尸,初期斩出神念不全,分身与本体之间距离也不能太远,否则神念失去联系,最终便会消散。”

    艾小舟眼神一亮,“所以说,叶乘风其实就在钦天监内!”

    楚云清点头,沉声道:“彼时钦天监里亮着灯的地方就只有三四处,人也不多,他应该就在其中某处。”

    周望潮说道:“他有个习惯,晚上总会点灯,睡觉时四下也要有光。”

    “这是什么习惯?”艾小舟问道。

    “他从小就这样。”周望潮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低。

    楚云清也想到了之前那个叫方醒的方士,对方也说过叶乘风有如此习惯,那班房里每到夜晚总是亮如白昼。

    想到这里,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拳脚,就要出门。

    “你干嘛去?”艾小舟连忙道:“你该不会是想现在就去吧?”

    “他一定想不到我会再杀个回马枪!”楚云清自信一笑。

    周望潮皱了皱眉,还是阻止道:“你们先前交手或许没有惊动他人,可叶乘风既是被你破了分身,必然警惕,很可能就已经通知下去,加强了守卫。哪怕你此时出其不意,到时所面对的力量或许更多。”

    楚云清却是摇头,他摸了摸怀中青璇小斧,这次已然是下定决心,必要斩杀此獠。

    艾小舟见他眼中坚定,问向周望潮,“老道,分身被毁,定是神念断绝,那是否会影响本体?”

    “虽是斩出神念,可与本体依旧有所联系,就如风筝和线。”周望潮肯定道:“他现在还没到‘神念化种’的境界,怕是经此一战,识海已然受创。”

    艾小舟这才放下心来。

    楚云清冷冷一笑,“这一次,我非得杀到他本体面前不可。”

    艾小舟刚要开口。

    “我自己去就行。”楚云清打断,认真道:“等我回来!”

    说着,他便大步离去。

    艾小舟眼底一急,下意识追出几步,但看着那道使了轻功离远的背影,知道他心底坚决,也是打定了主意。

    “他是个有计较的,肯定不会鲁莽。”周望潮在椅子上一坐,说道。

    艾小舟回头,哼了声。

    周望潮连忙道:“楚兄弟艺高人胆大,肯定不会有事。”

    艾小舟没理他。

    ……

    楚云清来到了钦天监。

    从外面观察,似乎跟之前来时并无两样,甚至感知之中,或许是快天亮了的缘故,这里连守卫的人都少了些。

    他依旧翻墙进去,落地无声,四下无人。

    钦天监里依旧还有灯亮着,相较上一次,好像多亮了几处。

    楚云清想到了先前方醒提起过,说是今晚有几个方士外出喝酒了。

    他如此想着,看了眼正中的大班房,也即是自己破去叶乘风分身的地方。

    那边依旧三层阁楼灯火通明,看不出有丝毫变化。

    阁楼的门关着,不知道有没有人进出过。

    楚云清这么看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自己与叶乘风或者说那草人分身面对面时,他记得对方面前桌上,还有不少酒肉饭菜。

    一个草人分身,还能如正常人般吃喝?

    楚云清皱了皱眉,自己倒是忘记问周望潮了,不过他想了想,草人都能如真人一般无二,以假乱真,那能吃喝似乎也说得过去。

    再者,那些饭菜也可能是叶乘风吃过之后,留下来混淆视听的。

    也或许,叶乘风就在那阁楼里。

    楚云清舔了舔嘴唇,竟然罕见的有了一丝紧张。

    倒不是害怕叶乘风,而是对未知事物的一种期待,有些跃跃欲试,也有些因拿不定而有的紧张感。

    这可真是久违了。他想着,先走向了方醒所在的班房,打算先试探一下此时的情况。

    ……

    方醒,或者说真正的叶乘风,此时正在煎药。

    很难相信,清净门的外门主事,百年不出的天才方士,竟会自己煎药,或者说,竟然还会受伤。

    但的确,分身上的神念被斩断,以致他神魂受损,虽然先前服下了不少丹药,可现在脑海里还是一阵一阵的发沉。

    叶乘风没有去大肆宣扬,喊人或是怎样,而是从库房取了药材来,自己疗伤。

    等明天,钦天监的人就都会知道叶乘风不在,猜测肯定是回了宗门,可实际上根本没有。

    所以,叶乘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自己必须在这几天的空档里,恢复全盛之时,以换脸之法恢复原本的相貌。

    不然的话,钦天监里的这些方士还好,恐怕宫里的那几个人就能看出端倪,比如那个顾禾。

72.回马枪(下)

    就在叶乘风挥着蒲扇,瞅着煎药的火候的时候,房门有了一声响动,然后一个人闪身进来。

    叶乘风愣了愣,这个时候谁会来这,谁还能来?

    他闻声抬头,砂锅冒出的热气里,他看清了来人是谁,当时就懵了。

    楚云清?!

    叶乘风张了张嘴,仿佛呆滞一般,完全想不到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心下更是因慌乱和震惊而纷乱一团。

    可以说,他现在简直就是被突然出现的楚大帮主给吓傻了。

    楚云清进来之后,挥袖扇了扇热气,“好大的药味儿,你大晚上的怎么还煎上药了?”

    “啊!”叶乘风恍然回神,下意识将手里的蒲扇一丢,但又马上拿了起来。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手上机械性地扇着风,炉子里的火苗呼呼乱冒。

    楚云清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叶乘风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现在多少也是清醒过来了,自己此时神魂受损,便是真动起手来,与自然气机的沟通也会受阻,一身实力连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更何况,他可是记得先前那阁楼中的交手,眼前这人身怀异宝,竟能豁免幻术类的精神秘法,甚至还有一手本门的雷法。

    光是这两点,尤其是前者,就足够破去自己一半的玄术。

    再就是那雷法,叶乘风能感觉出那是出自清净门的,可对于其究竟是何雷法,他一时竟是想不起来。

    他本想等明天再寻机会查一查,对方跟清净门究竟有何关系的,以及彻查有关对方的一切,比如何时来的京城、身边有什么人、跟什么人有过联系、为何而来等等。

    可一切都未能等到明天,这人现在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厮是杀了个回马枪?

    叶乘风擦了擦额头冷汗,眼珠子乱转,心底惊疑不定。

    “你好像很紧张?”蓦地,他听见眼前之人如此说道。

    “啊,有么?”叶乘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楚云清拉开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就这么看着他。

    这叫方醒的小子,大晚上煎药不说,这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就十分可疑。最主要的,还是他从对方身上隐隐感知到了一丝气息,透着虚弱。

    楚云清现在身在险地,心神本就警惕十足,所以哪怕是一丝可疑之处,都让他提起了怀疑之心。

    “你受伤了?”他问道。

    叶乘风心底一跳,脸上表情不变,“没有,每天都有煎药的差事,大年初一我想出去转转,就想提前先做了。”

    说到这,他还故意咳了咳,像是被烟呛到,以此缓解尴尬。

    “可我看你还是挺紧张的,好像是有些怕我?”楚云清问道。

    叶乘风干干一笑,“你之前来过一次,去找了叶主事。”

    “所以呢?”楚云清疑惑道。

    叶乘风咬咬牙,做出一副好奇又像是发现了什么而不太敢说的样子,“叶主事就不见了,而且那阁楼里还有打斗的痕迹,一片狼藉。”

    “你去看过?”楚云清问道。

    “你走时我看见你夹了个人,没忍住好奇就去看了看。”叶乘风说道。

    这倒是个理由,但楚云清还是有些怀疑,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直觉里,他觉得眼前这小子透着古怪。

    而叶乘风心机素来极重,此时他已经从方才见到楚云清的紧张中平静下来。

    “好汉怎么又来了?”他问道。

    楚云清敏锐地察觉出,对方已经平复下来了,这让他啧啧称奇,能这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若不是有波澜壮阔的经历,也必然是有极为深沉的心思。

    而这个自称是来自乡野之地鸣牛山的方士,真会有如此简单吗?

    楚云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起身,像是好奇一般,随意在房间里走动。

    叶乘风一时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所以除了心中警惕外,便是一边看着砂锅,一边会偷眼去看他。

    房间里的陈设比较简单,书架上没有多少书籍,摆放的也都是一些药谱之类的方士东西,楚云清走着走着,忽然一停。

    叶乘风的心情也跟着一提。

    “怎么没看到你之前拿的那本书?”楚云清描述道:“就是我之前来时,你手里的那本。”

    叶乘风本以为是平静下来的心神,蓦地一跳。

    楚云清感知如电,余光轻瞥,落在这人的脸上。

    叶乘风喉间动了动。

    那可不是什么书,而是自己修行化身之法时,与分出的神念产生联系的媒介,以画做媒。

    只不过之前化身被破去,所以不论是那媒笔还是媒书,都因此受损,用不得了。

    未免被人察觉端倪,早在之前,叶乘风就把它们丢进炉子里生了火。

    此时,听了楚云清这么一问,叶乘风便知道是因为自己方才失态,而让对方有所怀疑了。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叶乘风心里想到,“看似是一莽夫,竟还有如此细密的心思。”

    他这一刻,毫不夸张的说,真有种如芒在背之感,就像是眼看着被尖锐之物缓缓逼近眉心一般。

    “你说那个啊。”叶乘风状似寻常道:“方才用它生了火。”

    楚云清一愣,“生火?”

    “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抄录价值。”叶乘风浑不在意道:“你没看那书架上空了许多嘛,都让我给生火用了。”

    楚云清对此倒是真没想到。

    普通人家连字都认不全,想要识字都很困难,对于他们来说,任何一本书籍文章,都是极为珍贵的。

    可对这些方士来说,竟可以拿来生火,就如杂草一般。

    这当然是楚云清会意错了。

    但这也恰好能表明,就如楚环玉曾经所说的那样,楚云清骨子里还会为他人着想,会为所见弱小而想,就如曾经儿时的抱负那样,想要改变世事,为黎民百姓。

    只不过楚云清现在还未认识到,或者说,是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逐渐将其埋藏了。

    此时,他听了方醒的话,有些愠怒,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东西,对方自然有权处置,他也管不着。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你们钦天监里,可有南疆或北地的方士?”

73.声名

    楚云清突然这么一问,倒让叶乘风有些愣神,不过他还是连忙点头回应。

    “有的,当然是有的。”叶乘风说道。

    因为早年武林划分的缘故,诸如北地、南疆等地名统称也应用于方士或商贾之中。比如形容北部州郡时,若词汇过多,则统一以‘北地’相称。

    北地,一般就是指神都以北,直到大裕皇朝跟草原王庭的边界天门关。

    南疆,指的是蜀州的西南一带,以荒铃为边界,东南则称为江南。

    此时,听楚云清突兀提起北地跟南疆的方士,叶乘风心中便有警惕,他一下就想起了在之前的交手中,自己所用过的玄术。

    “是这人回去后,认出了我所用玄术的传承么?”叶乘风心里想到,“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此人背后,或许就有一见识渊博的方士存在,只是不知道他认没认出那化身之术。”

    正如此前所说,他与常人不同,在对待玄术与神通的态度上,从来都是以实用为主。甭管是正统还是旁门左道,也不管是不是邪门异术,凡是能达成他的目的,或是让他感到便捷的,那都可以学来一用。

    不过就是会分场合所用罢了,至于正邪之分,叶乘风心里自是清楚,但他并不在乎。

    就如这南疆禁忌的分身之术,如此具有潜力,且练成后提升巨大的法门,他肯定不会放过,自打得到之后,便认为是自己的机缘,修行不缀。

    至于北地的请神玄术和南疆的巫术,则是在当时他觉得楚云清或许是宗门出身,还是宗门里地位特殊之人,保不齐在宗门内就会有类似命牌或魂灯之类的宝器存在。

    这类宝器有个作用,顾名思义,便是可知此人生死,哪怕是万里之遥,人死则灯灭,命牌破碎。

    最主要的,是其宗门内或有身怀秘法之人,更可从这破碎的命牌或魂灯中,看出一丝端倪,比如其人是死在何手段之下。

    此虽分精准与大概,但若是方士的话,对玄术自然敏感,即便叶乘风马上将尸体处理干净,对方也能知道楚云清是死在何玄术上。

    所以,叶乘风才没有动用清净门的玄术,并非清净门不善于杀伐,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他有诸多考量,而且若说生死相斗时的一招制敌,当然还是请神术为上。

    再说,楚云清是来杀他的,当然知道他是清净门的人,所以必然会有所提防,但肯定不会想到他叶乘风会施以奇诡一道。

    总的来说,叶乘风彼时应对不愧他这心机深沉的特点,只不过现在,楚云清刨根问底,让他有些疲于应对,生怕一个说错,就会暴露,引来杀身之祸。

    是以,他装作不在意般地问道:“好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楚云清随口道:“先前杀你们那叶主事的时候,他分别用了北地和南疆的方士手段,倒是有些奇怪。”

    叶乘风下意识道:“怎么奇怪了?”

    “都说他是清净门百年一遇的天才,可怎么生死相斗,却连本门玄术都不用?”楚云清笑道:“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叶乘风是个骄傲的人,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道:“会不会是他另有考量,毕竟生死对战,不比照本宣科,得有最恰当的应对才是。”

    楚云清疑惑道:“你还懂实战交手?”

    叶乘风干笑道:“在钦天监里,多少还是要懂一些的。”

    楚云清点点头,“我觉得你会有出息,比叶乘风那草包好多了。”

    “草包?”叶乘风咂摸一声。

    “是啊,我怀疑他根本不是什么天才,可能就是清净门随便推出来充当门面的,后来被人认为是天才了,也就装起了糊涂。”楚云清说着,仿佛来了兴致,走过来坐下,略有兴奋道:“我听说清净门里有个叫清水的小道士,他才是真正的天才,叶乘风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叶乘风心里压着火,咬牙道:“这你是如何知道的?”

    楚云清脸上一笑,略有几分自得,“当然是我亲耳听说的,我还见过那个清水,的确是钟灵毓秀的龙凤之姿,果是天之骄子。”

    叶乘风握着蒲扇的手微微用力,似无心般说道:“想不到好汉还认识清净门的高徒,看来这身份也不简单。”

    “嗐,这算什么的。”楚云清看着像是满不在乎,可眼中却有得意。

    叶乘风便问道:“看好汉武功,莫非也出身宗门?”

    楚云清神秘一笑,并不多言。

    叶乘风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心下微急,连忙道:“这有何不可说的,好汉杀了叶乘风,正好因此扬名啊。”

    “扬名?”楚云清挑眉。

    叶乘风轻笑一声,“人生在世,名利二字,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籍籍无名?”

    楚云清眼底微深。

    “可似叶乘风那般的草包,便是扬名又有何用,还不是在我拳头下跪地求饶?”他很是不屑地说道:“最后某家只是一拳,就结果了他。”

    说着,楚云清还起身做了个挥拳俯视的姿势,仿佛在还原当时叶乘风跪地求饶的场景。

    “本以为是个对手的,那日还敢对我不敬,没想到就是个废物。”他撇嘴道。

    叶乘风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还是这种当面冷嘲热讽?

    最主要的,是这人明显夸大其词,宣扬自身武功而极度贬低自己,这简直欺人太甚!

    叶乘风深吸口气,扇风愈发用力,似乎要以此平复心中怒火。

    楚云清瞥过一眼,说道:“你觉得叶乘风是不是个废物?”

    叶乘风暗暗咬牙,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见面前之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似乎定是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胸中这口气差点就忍不下。

    楚云清笑道:“怎么,莫非这草包素日积威甚重,还让你不敢说了?”

    叶乘风勉强跟着附和一笑。

    楚云清猛地一拍桌案。

    叶乘风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下一刻,楚云清说道:“方兄弟别担心,那草包已经被我宰了,算是给你出了口气!”

    叶乘风深吸口气,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对方可能是知晓了草人的秘密,所以才又折返回来的,自己万万不能暴露。

    而就在这时,楚云清忽然道:“叶乘风,药草糊了。”

    叶乘风下意识朝砂锅看去一眼,脸上一瞬有信以为真的惊讶和着急,而也有探身和伸手的微妙动作。

    下一刻,他脸色大变。

    楚云清微微一笑,笑容还未完全浮现,早就蓄势待发的一拳就朝眼前这人的脸面打去。

    变故来的太快,快到人心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叶乘风毕竟修行分身之术,斩出分心神念,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勉强有所反应,匆忙朝一旁滚去。

    不过,他反应的虽是不慢,却不算及时,没能完全躲过。

    楚云清这一拳早就包藏祸心,又是骤然偷袭,快而且重,哪怕只是擦过叶乘风的肩膀,也将他整个左肩打碎,连带着胳膊都软绵绵地耷拉下去。

    叶乘风在地上翻滚起身,额头已可见冷汗,更是喘着粗气,一脸痛楚。

    楚云清有些可惜地甩了甩手,整个人站起时,灯火在后,巨大的阴影便将叶乘风笼罩。

    “你是,怎么发现的?”叶乘风此时也是光棍,也知道瞒不下去了。

    他的左肩血红一片,碎骨刺穿了皮肉和衣衫,白森森地赤露在外,上面血水在灯火下透着妖异。

    楚云清看着对方那满是不甘的样子,淡淡道:“你在听到我杀了叶乘风的时候,丝毫不惊讶,而自诩是钦天监底层一方士,竟还能知道清水的身份。

    最主要的,是我言语侮辱叶乘风时,哪怕你隐藏的再好,气机的变化也瞒不过我。看来,你的确是对声名看得很重。”

    说到这,他忽而一笑,带着微微嘲讽,“草包。”

    叶乘风当即大怒,再也忍不住。

    “无名之辈,安敢如此辱我!”

    他猛然伸手,竟是一把拍在了左肩上,血液登时飞溅而出。

    “以吾之血,化身为剑,青铜剑来!”叶乘风大喝一声,沾血的右手五指迅速掐诀,随即在身前半空一按。

    虚空之中,竟有一圆形的阵纹蓦然出现,随即阵纹扩大,如一道圆形门户。

    楚云清眼睛眯了眯。

    丝丝血气,自叶乘风的左肩飘出,不是寻常的那种流血,而更像是融入水中之后的,犹如抽丝剥茧一般。一丝丝、一缕缕,速度极快,尽皆飘入那血色的阵纹之中。

    继而,自阵纹的另一面,也就是冲着楚云清的这边,就像是一道通往剑池的门户,随着展开,一柄柄血光萦绕的青铜长剑显化而出。

    “着!”叶乘风轻叱一声。

    青铜长剑仿佛是慢动作般滑动而出,实际上却是急速飞射,只是让人的视线出现了错觉,认为它是缓慢而过。

    楚云清心头警兆一闪,脚下飞云纵起,便在方寸之间腾转挪移。

    叶乘风却是冷哼一声。

    自楚云清身侧而过的青铜长剑竟如被吸附一般,尽皆朝楚云清贴去,就好似他是中心的一枚强力磁石,而这些青铜长剑却是以剑刃朝他,上面血色流转,锋芒扑面而来。

    楚云清体内气血呼啸如龙,直接激发金光护体。

    他本是想以此挡下,却没想到这仿佛是火上浇油一般,反倒涨了这青铜长剑的威势,剑上血色更为浓郁,且有凛冽的剑气盘旋而成。

    楚云清见此,眼神微变。

    青铜剑自身周四下而来,避无可避,下一刻就要将他斩碎。

    对面,叶乘风终于露出笑容。

    这是他自创的神通,是以清净门的剑气之法与南疆巫术唤血法相结合,再加上失传的一丝剑蚀之法,如此中和,汇聚成这青铜长剑。

    它的威力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感气血而增强,也即是说,如果对方事前对此毫无了解的话,一旦在交手中激发气血,那便是在无形中增强了此术的威力。

    此时,叶乘风看着即将被湮没撕碎在剑气中的楚云清,心想若不是自己当初大意,哪会浪费一具分身?

    而此刻,楚云清外放的金光罩已然与青铜长剑相触,剑锋上血气顷刻弥漫,就像爬山虎一样。

    楚云清眼神忽而一动,有所察觉。

    这些血气一瞬如同绣绿一般,竟是在腐蚀他灌输于金光罩中的气血。

    青铜剑不断压迫斩入,发出犹如金铁摩擦的刺耳声响。

    金光罩在不断所缩减,其中气血犹如后继无力一般,也像是被完全吸收殆尽,反观这青铜剑气却是愈发强横。

    “原来如此,是以特殊秘法,以气血充沛剑气,使无形转为有形,继而以剑蚀之法消蚀护体,最后斩杀。”

    楚云清此时已然将这青铜长剑的原理看破一二,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所身怀的才是正统的剑蚀之法,所以才能一眼瞧出端倪。

    是以,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楚云清抬手,宛如一阵秋风而起,他的指尖眨眼便有绣绿浮现,如是被雨拍过的门环。

    对面,叶乘风陡然有了一股熟悉之感,这是犹如夜雨芭蕉的意境,让人仿佛置身其中,感受一场凉意和萧瑟。

    而这,在那晚的仙人居,他曾经感受过。

    如果说彼时还有怀疑,那么现在,叶乘风无比肯定。

    “剑蚀!”他瞳孔微缩,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

    楚云清双掌猛然朝两侧拍出,金光罩适时消散,四面八方的青铜剑气失去阻碍,登时呼啸来袭。

    但下一刻,剑气却如感天敌一般,明明青铜剑气势惊人,如要辟海开山,但此时却是诡异凝滞,在半空颤栗。

    对面,叶乘风脸色攸然一白,一道阴冷气息不期而至,他对此再熟悉不过,所以只是在这道气息顺着自身气机而来的刹那,他便斩断了自己与身前阵纹的联系。

    阴冷的气息失去追溯的源头,再也无法感知。

    但因此,叶乘风的肩膀一下飙血,半空中溢散的血气缓缓消散,而眼前的血色阵纹亦是黯淡下去,呈现溃散之兆。

74.意外之人

    楚云清看着那将要消散的阵纹,心中一动,便学着叶乘风的样子,激发气血打入,同时伴随的还有化为剑蚀之力的真气。

    原本溃散的阵纹犹如起沸,也不再是规矩的圆形,反而扭曲着,像是阵纹在挣扎起伏,却始终是那么一圈,只是不断变换着形状。

    对面,叶乘风一下瞪大了眼睛,这是自己开创出的玄术,哪怕自己领悟的剑蚀并不完善,但因为巫术的关系,它与自身的鲜血可以化为真实的青铜剑,威能更深。

    他甚至因为自得,还给此门玄术起了好几个名字,只不过他是个喜欢自娱的人,或者说是不想与人分享,所以诸如‘天罚之剑’、‘破灭之剑’等等的名字,都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每想起还颇为自得。

    可现在,叶乘风没有想到,自己切断联系,且将要溃散的阵纹,竟然能被楚云清重新唤醒?

    而且看他此时的样子,竟是要鸠占鹊巢,他来掌控。

    叶乘风又惊又怒,他明白了,是因为对方是武夫,一身气血充盈,这阵纹未散,最需气血维继,再就是楚云清也会剑蚀之法,而且从其中气息上看,很可能比自己所会的还要高明。

    不过,叶乘风心底有个疑问,楚云清既有如此强横的气血,为何还能有可施以剑蚀的真气?

    他到底练的是外家还是内家?

    但叶乘风的疑问只在心中,而在他脸色变化之时,楚云清已经勉强将面前的阵纹重新掌控了,虽然不似叶乘风那般游刃有余,但好在是能将其维持住。

    然后,他朝叶乘风冷冷一笑。

    叶乘风脸色一变,连忙探手入怀,拿出一貌似令牌的物件来。

    楚云清催发血气,朝前一挥,前方那阵纹之中登时便有青铜长剑冒出来。

    但还不等这些青铜长剑凝形,叶乘风手中那令牌一闪,便是一道霹雳打出,阵纹上霎时泛起涟漪,转而烟消云散。

    楚云清正调动气血呢,冷不防受此一激,也是一愣。

    他按捺下稍有翻涌的气血,凝目看向叶乘风手中那令牌。

    他自是能看出,方才那道霹雳如同雷法,虽是迅疾,可若说威力也就那样,打在人身上的话,最多就是皮肉伤。

    但对这外放的气血来说,却是大敌。

    对面,叶乘风在霹雳奏效之后,将令牌一收,继而看也不看结果,掉头就走。

    楚云清怔了下,显然没想到叶乘风竟是要直接逃走,但他马上便回过神来,脚下一点,整个人就如飞鹰一般扑去。

    叶乘风一头撞破窗户,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起身,他脸色苍白,捂着左肩,强忍着剧痛逃窜。

    楚云清飞身而出,看着他踉跄的背影,脚下只是那么一踢,便有一颗石子弹出。

    “啊!”叶乘风惨叫一声,腿弯一折,一下摔在地上。

    楚云清快步而去,手上金光浮动,就要将他立毙当场。

    他可不会忘记,周望潮曾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拥有调动钦天监阵法的能力。

    所以楚云清要快速解决掉此人,以免麻烦。

    这时,叶乘风蓦然喊道:“我若死了,你宗门所托之事,也要落空!”

    楚云清就离他几步之遥,闻言动作一顿,继而感知四下。

    他当然知道叶乘风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而如果暗处真有一人存在的话,自己却浑然没有感知到丝毫。

    他此时暗暗警惕,同时也在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故意诈自己。

    叶乘风拖着腿,朝后蹬着想要起来,但一时却是剧痛难当,只是充满怨毒地看着对面的楚云清。

    他朝四下瞥了几眼,脸色沉下去。

    “你还不出来?”叶乘风咬牙道。

    寂静的夜里,出现了风声,细微却清晰,像是蝉翼扇动,一瞬尖锐之后,又是攸然而过。

    一道身影缓缓走出,不是从楚云清身后,而是在对面走来,其实以他的隐匿技巧,完全可以偷袭的,但他没有。

    楚云清显然能想到这一点,他凝神看去,继而一愣。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抱剑的青年,穿着灰色的剑袍,干练又显潇洒,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的手,当这个人站在你的面前,你第一眼所注意到的,总会是他的手,修长白皙,明明有些骨感却充满异样的力量。

    再就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明明是很俊朗的,可一旦淡了表情,就如同凛然,很是冷淡。

    他的眼睛很平静,像是没什么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

    但最主要的是,楚云清认识对方,而且还打过交道,在他的感官中,对方并不是个冷酷的帅哥,反而还有些呆,像是不太聪明。

    楚云清笑了下。

    对面现身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他自雷劫谷回来后,于夜里长街堵过他的神武派真传,花无期。

    也是在雷劫谷里死去的花笑云的胞兄,彼时正是因为此事及其中牵扯去寻楚云清。

    楚云清本以为自那晚之后,两人便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尤其自己还离开了太渊州,却是没想到,今晚还会再见面,而且还是在这么个不太美妙的时候。

    叶乘风看见了楚云清露出的笑容,有些疑惑,但他并不知道这两人之前曾见过,还交过手,更不会想到楚云清也来自太渊州,毕竟这么巧的事情,常人根本不会去想。

    可现实就是这样,它总有巧合,甚至显得滑稽。

    对面,花无期也认出了楚云清,事实上,早在楚云清方才翻墙进来钦天监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

    然后在发现是他之后,哪怕对方是来找叶乘风的,他也未予理会,因为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当然,花无期还看到了楚云清此时露出的笑容,只不过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故人相见真挚的微笑。毕竟,当初两人之间那番试探的交手,并不算友好。

    只不过,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明明才见过两面,他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一见如故?

    或许优秀的人总会相互吸引吧,花无期心里想着,想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彼此都很优秀。

75.回家

    “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楚云清先说到,他想摸一下花无期跟叶乘风之间的关系。

    花无期点点头,“是。”

    楚云清心下道,这家伙还真是惜字如金啊,而且一如既往的面瘫。

    “你怎么会在这?”他问道。

    “有事。”花无期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宗门任务,要找他帮忙。”

    他,指的自然就是此时一脸懵的叶乘风了。

    叶主事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人竟然是认识的,而且从说话的语气中来看,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这可一下让他有些慌神了。

    “花无期,你还不动手,在等什么?”叶乘风连忙道,也是为了试探。

    花无期眉头皱了下,随即犹豫地看了楚云清一眼。

    “你俩有仇?”他问道。

    “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暗中对我出手。”楚云清说道:“然后,故人所托,让我来取他性命。”

    花无期想了想,问道:“可有缓和的余地?”

    楚云清轻笑一声,“可能没有。”

    地上,叶乘风脸色阴沉如水,“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他自忖得罪的人也不多,因为得罪的都已经死了,另外那些没死的,也都如自己一般彼此忌惮身份,不会出手。

    他想不通是谁能托这么个浑人来杀自己,再者,难不成对面这家伙不是门派出身,而是杀手?

    楚云清当然不会回答叶乘风话,他只是瞥了对方一眼,便未在理会,目光转而落向花无期,现在这个人的立场很重要。

    如果对方打算阻止的话,为了不惊动他人,或许今晚就只能动用青璇小斧了。

    花无期摇了摇头,“请便吧。”

    说着,他就朝一旁退开几步。

    叶乘风一愣,转而勃然大怒,“你忘记万重山求我的事了吗?”

    万重山,便是神武派的掌门,当然,楚云清不知道。

    花无期神情毫无波动,抱着长剑,酷酷地站在那里,微风吹起他绑发的丝带,飘逸出尘。

    楚云清心下不由暗叹,怪不得那些话本小说里的主人翁,多是用剑的,单是这份潇洒的劲儿,就足以让那些花痴小姐们挪不动步子了。

    当然,主要还是人长得好看。

    楚云清心思一闪而过,朝着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叶乘风就是一拳。

    拳出,金光迸溅,叶乘风怒目而视,胸前便整个塌陷下去。

    他嘴里吐出血来,还有内脏的碎块,而胸前亦是骨刺森森,血肉模糊。

    叶乘风眼睛动了动,头一歪,死了。

    楚云清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俯身,去摸尸体。

    花无期皱了皱眉,站的又远了些。

    楚云清摸出了叶乘风之前用过的那枚令牌,似木似铁,一时看不出材质,双面皆是刻画雷公,栩栩如生。

    他瞧不出名堂,装进了兜里。

    除此之外,叶乘风身上便没有什么了。

    一旁不远,花无期看他蹲在那摸摸索索,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忍不住想笑,但这时候,楚云清已经站起来了,他便强行按捺下去。

    楚云清回头,瞧见他憋笑的样子,也没解释自己是在瞧这次的叶乘风,是本人还是假的分身。

    不过方才看来,这回是真的了,血肉清楚,像是个人。

    “你是在憋笑?”他问道。

    花无期对此当然不会承认,“没有。”

    楚云清想了想,说道:“要不要找地方喝一杯?”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别人,说来奇怪,明明跟眼前这家伙也才是第二次见面,却并不生疏,好似天然就有一种熟络感那样。

    当然,这其实是有过第一次的接触,知道眼前这人是憨了点,但不是个坏人,不像当初雷劫谷里碰到的那些宗门弟子。

    花无期没有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主要还是叶乘风死了,掌门安排的任务没有完成,他现在也有些迷茫。

    ……

    新年夜里,还是有不少酒馆开着的。

    神都不是太渊城,这里有太多的异乡人,他们不是无家可归却像是无家可归,只能寻个地方消遣,或是结伴,或是看着他人热闹。

    离钦天监不远就有一个小酒馆,里边三三两两坐着人,看着门面不大,里边喝酒的人也是不多。

    喜欢热闹的人不会来这里,而在这的人也是默默饮酒,并不作声。

    楚云清两人进去,这行头气质一看就是江湖人,有些懒散的店小二连忙过来招呼。

    “拿壶好酒,再来几个下酒菜,打包带走。”楚云清说道。

    本是以目光在找位子的花无期闻言,愣了愣,不由道:“带走?”

    楚云清笑了笑,“外边风大,带你去家里。”

    花无期心下有些疑惑,但鬼使神差一般的,他没有拒绝。

    很快,店小二便提了酒和打包好的几个小菜过来了,楚云清麻利地付了银子,然后招呼花无期就走。

    夜里刮来了风,里边还有未散的烟火味道。

    两人安静地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

    一个五大三粗,提着酒肉,昂首阔步;一个俊逸出尘,怀中抱剑,冷酷如冰。

    这本就像是市井里的一浑人和一眼就能瞧出不凡的青年才俊,如何也是走不到一起去的,但他们走在一起,似是结伴一般,却是无比融洽。

    “你会轻功吧?”楚云清忽然道。

    花无期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但还是点头,身为宗门真传,怎么可能不会轻功。

    楚云清便道:“这么走路太慢,不如比试一下?”

    花无期一听,当然意动,因为从前怎么说也是败给了楚云清,虽只是试探几招,但难免在心里也是个遗憾,更是不忿。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那他肯定答应。

    楚云清笑道:“那就来吧。”

    话落,他脚下一踏,人便飞纵而起。

    花无期毫不落后,脚尖一点,身形如风,紧跟而上。

    ……

    屋里灯火微晃,桌旁,艾小舟撑着下巴在看书,看的是此前楚云清从叶乘风所在那阁楼里搜刮来的书。

    旁边不远,周望潮打了个地铺,此时正呼呼大睡,偶尔还会响起几声呼噜。

    蓦地,艾小舟本是认真看书的眼神微动,继而朝房门方向瞥去一眼,略有些怀疑之色。

    院子里,楚云清和花无期几乎是同时落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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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介绍:
江湖之中,人若浮萍。庙堂太高,风雨飘零。一个无依无靠的卧底捕快,在【叮】的一声后,人生出现了转变。他行走在黑与白之间,他是笑看风云的江湖人,更是一个只认道理的莽夫。这是有关江湖道的故事。最后一个莽撞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后一个莽撞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