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伏杀
如今艾小舟平安无事,而花无期也安稳下来,楚云清这大半天的忙碌总算是有了成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此时,马车慢悠悠地赶着,楚云清靠在车厢上,已然打起了瞌睡。
艾小舟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他今天可是累坏了。”
顾眉舒轻哼一声,“他就是一身蛮劲儿,动脑子的可是我,我才累呢。”
艾小舟便笑着去给她捏肩捶胳膊。
“说起来,那个工部的糜恕为何会跑?”她问道。
顾眉舒满意地哼唧几声,闻言摇头,“谁知道呢。”
“他这般举动,明显是跟灰袍或楚环玉脱不开干系,可他又是太子的人。”艾小舟分析道。
顾眉舒眼皮动了动,看向身边这人,“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在怀疑太子吧?”
艾小舟坦然道:“昨晚死了一太监,就是那些灰袍动的手,谁会无聊去杀一个太监,并且还掌握了他的行踪?”
顾眉舒蹙了蹙眉,“可太子有什么动机要杀人?况且,东宫的消息大半都是我整理的,我在他手下做事这么久,并未听说过他与什么灰袍有牵扯,更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组织。”
“你也说了,是大半的消息。”艾小舟说道:“你终究是宗门的人,难道会觉得太子真什么都不对你隐瞒吗?”
她现在还不知道太子是被人冒充顶替之事,因着顾眉舒在,楚云清并没有急着告诉她。
而此时楚云清看似是在小憩瞌睡,可实际上,耳朵却是竖着在听两人的对话。
顾眉舒听了艾小舟的话,眉头不由皱起。
如果换成是旁人,她肯定会觉得对方是在挑拨她跟东宫的关系,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艾小舟,她当然不会如此。
的确,在心底里,顾眉舒也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太子对她没有秘密,即便是心腹,有些事也是不能说的。
现在,她在想该如何开口。
这时,本是闭着眼如寐的楚云清眼皮忽而一动,蓦地睁开眼来,其中锐色一闪即逝。
下一刻,马车外便传来破空的尖啸,同时还有老车夫突然大喝。
“小心!”
嗖嗖嗖!
利箭穿空,马车上霎时传来咄咄咄的中箭之声,只不过均是扎在两旁的车厢上,没有一簇箭头穿透。
“这车厢木板里可是有一层铁板哩。”顾眉舒说着,快速拉动夹层,两旁的车窗便被暗沉的铁板挡住。
外边传来了马匹凄厉的嘶鸣,然后是重物倒地,连带着马车也朝前用力顿了顿。
新一轮的箭雨还在继续,如雨打芭蕉一般的声响不绝如缕,其中还有老车夫的挥喝,以及兵器斩落箭矢的声响。
种种声音,皆在楚云清的耳畔汇聚。
“什么人?”艾小舟凝重道。
三人并未靠在车厢上,马车有些朝前倾斜着,但幸亏足够宽敞,他们聚在中间位置,那张小桌挡在了正前的车帘方向。
“会不会是那灰袍人的报复?”顾眉舒猜测道。
楚云清此刻却无心思忖这些,人已经来了,现在不是想对方是谁派来的时候,而该想着要如何破局,或是如何杀掉这些人。
箭矢来自两旁,他将车窗铁板拉开一条缝,朝外看去。
一边的房上,是一个个蒙面之人搭弓引箭,街面地上散落箭矢无数。
楚云清脸色有些沉重,人数很多,箭亦不少,这里可是神都,还是内城,谁敢又哪来的这么一伙人?
要知道,弓箭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从地上的箭矢上看,规格都很高,并非自己打磨的箭簇。
而且,这些人射箭的动作也很熟练。
“是出身军伍之人么?”楚云清心底有些凝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暗处之人定不会留下活口,那他们脱身也就极为不易。
“你现在可能动用阵法?”楚云清问向一旁的顾眉舒。
“不行,只能尝试调动一丝自然之气。”顾眉舒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里不是教坊司的那条街,她的布置全不在身旁,而且又出来的急,要说保命还行,可要是真想仰仗她的阵法,恐怕不太行。
“我真气恢复了五成。”艾小舟手按后腰的绣春刀,眼神认真而锐利。
外边,老车夫喊道:“呔!爷们儿快累死在这箭雨下了!”
听了老车夫中气十足的话,楚云清心下笑了笑,这老家伙也不是个等闲之辈,能在这般箭雨下坚持这么久,武功真是不弱了。
而等老车夫话落,这一阵箭雨便停了下来,然后是衣袂破空,脚踩在地上,四面八方无数气机浮现,杀意凛然。
楚云清看向身边两人,道:“我出去杀人,你们自己小心。”
“我与你一起!”艾小舟作势就要跟着。
“你照看着点顾姑娘。”楚云清一把给她按住,然后身影一闪,便撞开车帘出去。
他脚下一踏,人就飞到了马车顶上。
老车夫站在马车前头,气喘吁吁地看过来,“老子还以为你还打算缩着呢。”
楚云清没理他,而是看向四下。
此时天色阴沉,长街寂静,莫说行人,便是附近百姓也紧闭门窗,看不见一个。
但朝他们而来的人很多,皆是穿着干练,黑布蒙面。
从这些人的步伐和行动上来看,均是有章有法,步履几近相同,绝非是招揽的江湖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卒。
他们俱是手持刀剑,身稳手稳,自四面冲来时,让人仿佛间看到了一股阵势,将众人连成一片的阵势。
剽悍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在一声大喝里,他们发起了冲锋。
蒙面的汉子一刀劈来,可人在半空,便被楚云清一拳砸落。
有人自他背后跃身而起,但他看也不看,只是信手一挥,金光如棍,直接将这人打飞出去。
马车四下是先前坠落的箭矢,一个个蒙面之人踩踏其上,朝马车涌来。
楚云清双拳紧握,他立在车顶,就如守阵持旗的勇士,不让分毫。
远处,一家客栈,阁楼上,有人放下手中的千里眼,感慨一声。
“以一敌百,真乃猛士。”
“江湖之中,武功高强者辈出,不过是一有些修为的武夫罢了。”旁边,头戴箬笠之人同样收回目光,语气却很是不屑。
107.觊觎
这所处阁楼上远观的两人,皆是身穿灰袍。
只不过一个面容中年,气息绵长,颇具几分儒雅之风。另一个则带着箬笠,垂下黑纱遮脸,背后一柄链手大锤,身材魁梧不亚楚云清,而凶厉之气尤甚。
“你修习也是外家,如何看待此人?”儒雅中年人问道。
边上那壮汉遥遥往那边战团瞥了眼,哼了声,“这般年纪,气血之力精纯不弱,要么是有上乘的熬炼法门,要么就是得了高人指点。但他所用武功却是平平,那金光虽有花样儿,却过于凝滞局限,反倒发挥不出这一身气血的本事。若是在我面前,三锤即败!”
中年人点点头,对方虽然态度不屑,却是源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这话说的倒是中肯。
“你不妨再仔细瞧瞧,他这气血中,可有古怪?”中年人说道。
“哦?”这汉子微怔,略有意外之色。
他自忖凭自己这双招子,只要不是那些身怀敛息秘法之人,上眼一瞧皆能看穿虚实。
可此时听身边这位的意思,似乎方才自己还看走眼了?
他心中有些不服,聚力于目,凝神看去。
双方离得不近,这等距离用千里眼才能看清楚,可此时他在黑纱后的双眼,泛红而瞳孔紧缩,眼眶微扩,竟似兽类,远处场景犹如拉近一般,俱在眼前展现。
然后,他便从那道凛然身影上,感受到了一股刺痛,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只是在对方出手时,若细细感知那气血之力,就会有一种如芒在背之感。
“这?”他有些惊讶。
“感觉到了么?”中年人笑着问道。
箬笠汉子抱拳道:“在下见识短浅,还请堂主大人指点。”
“他身上,应该有某种刺激气血之物。”中年人,也即是名为‘江湖’的这个组织的堂主,语气有些起伏道:“在增强其体魄之中,还在活化气血里增幅了某种能力。”
旁边那汉子一惊,“如此岂不是...”
“没错,与吾等血脉有些相似。”中年人轻轻颔首。
“那今日便不能让此人逃脱了!”这汉子捏了捏手指,颇有些跃跃欲试。
中年人看他一眼,微笑道:“怎么,你也觊觎吗?”
明明是温和的话语,落在那汉子耳边的时候,却如同这寒冬的新雪那般酷寒。
他赶忙躬身抱拳,“莫昉不敢。”
中年人见他如此,不由叹了口气,“你也是多年的老人了。”
壮汉也即是莫昉连忙低头。
“这人今天便交给你了。”中年人吩咐一声,转身便走。
身后,莫昉有些愣神。
“那其他人?”他下意识道。
“东西一定要拿到。”中年人的声音隐隐传来。
莫昉明白了,恭敬称是。
直到人走了,他才回过头去,看着远处,转了转脖子,脚下一踏,人便朝那边掠去。
……
这些人的确是官兵,楚云清这么认为。
从他们握刀的姿势和手上的茧子来看,都是久经训练而留下的。
楚云清无暇去想他们是太子派来的,还是与那些灰袍人有关,个中牵扯,他此刻全然不去考虑,只是不断地将涌来之人打飞。
地上很快便倒下了一片,数十人,皆在马车四下惨呼哀嚎。
而另一边,马车头的位置,老车夫手里一把朴刀舞动生风,凡是靠近的尽皆被斩做两段。
血腥味扑鼻,而来袭之人已经没有站着的了。
老车夫拄着朴刀喘气,看了眼站在车顶上的楚云清,道:“真是比不过你们年轻人了,打杀这么一场,脸不红气不喘的。”
“前辈老当益壮。”楚云清说道。
这时,他本要跳下马车,可动作却忽然一顿。
他略微有些僵硬地站在那里,莫名有一种被极凶厉之物盯上感觉,让他身子一下绷紧。
老车夫还想说些什么,骤然的破空声里,黑影带出刺耳的尖啸,瞬间到了他的身前。
老车夫眼睛一下瞪大,仓促之间根本无法躲过,只能一推手边朴刀去挡。
砰!下一刻,他整个人便撞在马车上,箭雨未曾穿破的铁板,被他整个撞塌一面。
车厢里传来顾眉舒的一声惊叫,楚云清自车顶跳下,艾小舟扶着顾眉舒于马车内飞出。
那老车夫靠在马车里,胸前塌陷,口中吐血不止,已然是活不成了。
楚云清眉头皱起。
铁链拉动黑影飞速而回,落于长街走来的高大身影手上。
灰袍,箬笠,一柄带细长链子的大铁锤。
楚云清目光渐凝。
“没事吧?”他看向身边两女。
艾小舟摇头,倒是一旁的顾眉舒脸色有些发白,她看着车厢内的老车夫,难掩伤感。
老车夫挣扎着想要起来,他看着自长街上走来的身影,眼中有痛恨,更有不解。
他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看了看另一边的顾眉舒,与之相视,看懂了对方的眼神之后,便没有将话说出来。
老车夫咽了气。
顾眉舒银牙微咬,袖中双手猛然握紧。
“你们去边上,小心。”楚云清说着,抬脚,朝来人迎了上去。
艾小舟知道她们两人在场,只会是他的拖累,遂与顾眉舒到了街旁,一边警惕四下,一边将心神放在楚云清的身上。
楚云清脚步沉重,随着迈动每一步而全身的气势也攀涌起来。
他能感觉到来人浑厚的气机,对方很强,或许是他迄今为止,碰上的实力最强之人。
他莫名有些期待与对方的交手。
随着彼此越来越近,半空中传来阵阵闷响,如同阴云中藏匿的雷声。这是两人气血之力的无形碰撞,更是气机上的试探和争锋。
“有趣。”莫昉冷笑道:“但不自量力。”
他手指一拽,继而一放,手中链子声响,接着那柄巨锤便朝对面之人飞去。
楚云清刚才就见了这锤子的威力,且速度极快,若是正面相抗,很可能也会如老车夫那般,五脏六腑都被震烂糊。
但他偏偏就有些不服,心底冒出一股邪劲来。
这却是因为莫昉隐隐的气血压迫,使得楚云清有了跟他一争高下之心,此刻就要拳拳到肉地硬碰硬。
108.碰撞
巨锤眨眼到了眼前,楚云清周身金光一瞬暴涨,璨若琉璃,他直接朝前伸手,欲要以双手硬接下这一锤。
对面,莫昉冷哼一声,显然很是讥讽不屑。
咚!
犹如打鼓之声,自楚云清与那铁锤接触之后,突然的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后退,脚下踏破地面青石,既是卸力,亦是有些抵御不了这股力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伤倒是没伤着,可护体金光却被这一锤砸散了一半,这一锤竟真有不下千钧的力道!
这不单单是对面之人力量强横,更是因为这锤子,似乎有些古怪,就像是带着某种增幅一样,硬接下的时候,除了初始的力道之外,仿佛浪潮一般,还会有二次袭来的冲击。
方才,他便是一时不察,因这股力量而退。
但好在也是正面接下来了,楚云清看着被对方收回去的大锤,甩了甩双臂,一阵噼啪脆响之中,躁动的气血涌动周身,如龙般吞吐绵长。
对面,莫昉也是有些惊讶。自己这锤子是特制而成,特殊的材质可以引导气血,真正如臂驱使一般,可以发挥出十成的力量。
并且其中刻画阵法,即便会加剧气血之力的消耗,可威力也能提升增幅近乎一倍。
毫不夸张地说,便是如今江湖中那些赫赫有名的外家高手,想要硬接他这一锤都绝非易事,更逞论眼前之人还是赤手空拳来迎。
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人身怀的那样东西,才让他拥有了可以硬接此招的能力。
想到这里,莫昉不免心头火热,这无疑是可以增强气血之物,如果自己能得到的话,莫说实力定会暴涨,在组织里的地位更进一步,甚至还能窥探到传说中,隐世家族的某些有关气血的奥秘也说不定。
一念至此,莫昉心中贪婪与杀意更甚。
下一刻,他未再将锤子甩出,而是一握锤柄,抡起就朝对面之人砸去。
这是一场气血之力的争锋和较量,澎湃的气血撞击,是一招一式的拳拳到肉,丝毫没有花里胡哨。
楚云清身上的金光聚了又散,他躲避着对方的大锤,寻找着进攻的机会。
莫昉的武功很简单,简单到近乎单一,他就是抡起锤子,快速而大力地砸落,躲过去,那就再来一锤,躲不过去,要么硬挨,要么就是死。
通常来讲,力量大的人,速度难免就受到限制,或是速度快的人,力量就缺乏一些。
但这些在莫昉身上丝毫没有得到印证,他挥出的力量因手中的巨锤而成倍增长,他所有的气血更是加持在每一下的挥击上。
他不需要防御,因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方式,只要永远保持近乎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那对手就没有机会反击,自然也就不可能伤到他。
楚云清仿佛一直是在被动接招,他一身护体金光在这如乱披风的锤法下摇摇欲坠,四下金光溅落,如同炸散的烟花。
“怎么了,怎么了,你就这点本事吗?”莫昉大喝出声。
楚云清神情不变,依旧以身法躲着对方的攻势,而实在躲不过去了,便将气血凝聚在小臂上,抬起硬生生接住对方的锤子。
好在这并非是长距离甩出的锤子,没有那么大的力道,不过饶是如此,他现在体内气血也有些翻腾。
但他一直在观察着,等待着。
在真气上,他有御气雷化的上乘法门,可在气血上,他的应用只有金光罩,最多就是以此产生的形态变化。
但金光罩放在太渊州是顶级的外家武功,但在京城中的这几次交手,楚云清发现金光罩已经走到头了,所依靠的还是自身强大的气血补充。
他需要更深层次的气血运用,可以是武功,也可以是其他法门。
虽然有着劫雷兜底,且增幅巨大,但他可不会忘了,劫雷在自身丹田气海之中显化雷池,自己本身就要分出一部分心神将其压制,万一依赖性地过分使用,很可能给它可乘之机,届时定会是巨大的麻烦。
因此,当面对眼前这用锤子的灰袍人,在感知到对方身上磅礴的气血后,楚云清才会有一较高下的心思,同时也是想观察对方是如何运用气血的。
但楚云清的想法挺好,可他并没有想到,莫昉根本就不会用什么武功,他依靠的纯粹就是气血下的身体力量,不拘于一招一式,更没有多余的变化,就只有身体的本能。
任何攻击的动作,都是他的招式,是杀人的招式。
“就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如何能让我尽兴啊!”莫昉大喝一声,周身气血如龙,“那你就去死罢!”
他这一锤落下,身上隐隐有赤红光芒流转,如同血色。
且那黑漆漆的锤头上,亦是如披血光。
楚云清心神猛跳,他知道这绝不是寻常的一锤,如果自己再像之前那般硬抗,少说也要重伤。
他脚下一踏,人便朝后跃开。
但对面莫昉却是冷笑一声,手中链子一松,这一锤竟是竟是紧随而去。
楚云清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招,他紧盯那飞袭而来的锤头,右掌并起如刀,滚烫的气血反不如紫电跳跃时那般滚烫,整个手掌在金光之中笼罩上一层令人心悸的深沉天色。
对面,莫昉心中一跳,颇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面前之人的手掌,那跃动的电光,竟给他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唰!
在锤头将要临身的刹那,楚云清手掌骤然落下,劈斩在那锤柄之上。
刺耳的尖啸,如同金石碰撞划过,随即是嗡鸣掠过的爆裂之声。
远处,艾小舟和顾眉舒下意识捂住了耳朵,脸色痛苦。
莫昉更是浑身一颤,手上刹那一松,不是他松开了链子,而是链子忽然失去了重量。
换句话说,是锤子掉了。
楚云清一记掌刀斩断了锤柄,继而朝一旁侧身,锤头因惯性飞出,他却顺势而上,身形如电,毫不犹豫地朝对面那人一拳轰去。
莫昉有些失神,或者说是有些懵,掺杂了奇珍寒铁的锤柄,竟会被一双肉掌斩断?
但下一刻,剧烈的音爆迎面而来,仅是风压都差点将他掀飞出去。
109.气血
这无疑是可怕的一拳,并非全然是由气血铸就,其中更隐藏着一丝如同寂灭般令人心头绝望的气息。
直到这一刻,莫昉才明白,对方身上所怀之物究竟有多恐怖,这绝非常人可以拥有的力量,哪怕是那庞大的气血,都像是一种掩饰。
真正要杀人的,是里面那若隐若现,游离如丝的气息。
莫昉闷吼一声,浑身陡然暴涨数尺,衣衫撑裂,露出底下赤红如干裂的皮肤,而一块块隆起的肌肉,就像是因久旱而出现裂隙的岩石表面,充满着一种荒芜的力量感。
他丢掉了手中的铁链,气血如同粘稠的血水,填满了他身上龟裂的沟壑,蔓延的血色,就像是岩浆流淌过遍布的火山岩。
楚云清这一拳骤然而来,下一瞬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轰!
气血与真气的爆发,加上紫电的加持,这一拳就像是晴天的闷雷,在耳边响彻,震撼人的心神。
莫昉魁梧的身躯一下弯曲,胸前那如岩石般的肌肉整个塌陷,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拳窝。
楚云清一击之后,左脚为支点,右腿如鞭,直接甩在这人的脸上。
垂落黑纱的箬笠炸开,莫昉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抬手挡下,哪怕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崩飞出去,脸依然没事。
楚云清微喘了口气,右手不自主地颤抖几下,直到上边的紫色电光在气血的冲刷下消失。
莫昉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胸前的塌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只不过伴随着的是他体表那层血色光芒暗淡了几分。
几个呼吸之后,他就如常般活动了活动方才骨折的手腕,气息依旧凶悍。
楚云清却看到了他的脸。
光滑如镜,只有双眼是空洞,贴切的讲,像是在鸡蛋上用毛笔点了两个点。
“无面。”楚云清眼眸一沉。
对面,莫昉说道:“想不到你竟能伤到我,现在,我对你所拥有的那件东西,愈发好奇了。”
“东西?”楚云清一愣,什么东西?难道对方对自己出手,就是为了从自己这里得到某样东西?
他有些怀疑。
这时,莫昉转了转脖子,大步而来,“在气血上,你已经输了,那么就让我来看看,刚才的招式你还能用出几次吧!”
话说着,他整个人就冲撞而来。
……
街边,艾小舟和顾眉舒有些担心地看着楚云清。
本来在刚才,当她们看到一直被动招架,处于颓势的楚云清突然爆发,将那灰袍人锤子斩断的时候,心里吊着的这口气才松了下来,还以为已经尘埃落定。
可没想到,那灰袍人竟然像是没事人一样又站起来了。
且不说对方的武功,便是这恢复和抗打的能力,就实在恐怖。
“你觉得他能不能赢?”顾眉舒问道。
“能。”艾小舟语气极为肯定。
顾眉舒有些意外,问道:“你好像在有关他的事情上,一向表现的很自信?”
艾小舟哼了声,她岂会说现在的楚云清根本没用出全力?便是那奇异的小斧头,就还一直藏着呢。
顾眉舒眼睛动了动,开口道:“说起来,我记得当初他在教坊司醒过来的时候,还很要紧着一个古怪的玉斧头?”
艾小舟一愣。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顾眉舒问道。
艾小舟眼神闪了闪,摇头道:“我都没见过,怎么会知道。”
下意识的,在楚云清没有授意之前,哪怕是面对多年好友顾眉舒,她也未说出有关青璇小斧的事情。
顾眉舒看着她,笑着眨了眨眼睛,“怎么,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下次。”艾小舟连忙道:“等下次我问明白了,就跟你说。”
在顾眉舒面前,她撒谎的水平实在不够。
顾眉舒一眼就看出她有所隐瞒,不过却并未深究。
“这个人的肉身力量很强,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楚云清刚才那一招,在短时间内无法继续动用。”她说道:“要是不想个办法的话,很可能会败。”
“那咱们去帮他?”艾小舟说道。
“你疯了?”顾眉舒看她神情不似说笑,连忙道:“这二人的交手,你怎么能参与进去?”
的确,街面因两人的碰撞而破碎一片,离得近的那些之前被打伤的蒙面人,更是直接被交手掀起的气浪打飞,吐血不已,场间更是狼藉一片。
这种程度的交手,别说参与其中,便是稍有不慎被波及到,都要受伤。
而这般动静,显然已经引起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别看现在都没露面,可暗地里,肯定已经有人在窥探了。
顾眉舒不是不想帮艾小舟,只是现在只能将一切都交给楚云清,她们要是上去,反倒会成为对方的拖累。
而在一开始,楚云清想必便是这么打算的。
艾小舟有些气恼,她觉得自己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而从前在太渊州的时候,自己还能跟楚云清站在一起,可随着对方修行渐深,现在的自己真是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没有奇遇没有背景的人来说,如今的修为确实是自身可以达到的天花板了。
顾眉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能体会到对方此时的心情,但没说什么。
……
青璇小斧还没有动用的必要,楚云清已经看出了对面之人的虚实。
这个人的气血很强,但同样的,在之前抡动那巨锤的时候,因为换来力量的变强而导致气血消耗更快,所以他才会表现的那般有些急躁,想要快速解决战斗。
另外,在气血的对拼上,的确是自己输了。对方的气血并不如自己精纯,却无疑更浑厚几分,且看似不拘于一招一式,实则每一次出手都完美契合了自身气血的运行。
这是更为高明的运用法门。
武学招式,是对气血或真气这等玄妙力量的运用方法,当然是比不得法的人拳打脚踢来得强横。
就如杀猪屠夫,同样拿着一把刀,一个知道怎样宰猪最方便最利索,一个却只是乱劈乱砍杀猪,两者差距自是一眼能看出来。
楚云清看出了这无面壮汉的招数,这是最完美运用气血的本事,化在了举手投足之间。
他有些心动。
110.贪心
莫昉没有想到楚云清竟会这么难解决,而正如楚云清所料,他现在虽然是最强的形态,可不论是气血的消耗还是维持目前状态对身体骨骼的压迫,都随着时间而加剧。
换句话说,他并不能支撑太久,以往在这个形态出现之后,短时间里就要解决掉对手。
但现在,他却有些做不到,因为眼前之人的强大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预想当中,对方最多便是有些勇武罢了,可当实际交手之后,莫昉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在那一身精纯的气血下,似乎还隐藏着更为令人心悸的力量。
当感知到其中气息之后,莫昉甚至以为自己感知出错了,因为那似乎是同样精纯的真气?
但这怎么可能,气血与真气这内外家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竟会如此融洽地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可不是简单的初学者,而是数十年的修为,他的丹田气海,要如何才能承受得住?
经脉窍穴,难道不会在两种力量搬运周天的时候,产生冲突吗?
这种近乎浑圆如一的平衡性,对方又是如何做到的?
莫昉极为惊讶,更是骇然,他认为是那神秘之物的原因,而如此无疑是在表明,自己绝不可能轻易得到。
嘭!
莫昉砸落的一拳被楚云清正面接下。
莫昉此时近丈高,拳如砂锅,这个形态让他拥有着远超于常人的恢复能力和防御力,在力量上亦有着增幅。
但作用都是相互的,想要维持强大,就要付出更多,他的气血在加剧消耗,会越来越衰弱。
现在,楚云清双掌交叠,将这一拳挡下。
“看来,这就是你的极限了。”他微微抬眼,眸光冷酷而锐利。
莫昉瞳孔一缩,继而咬牙,怒喝一声,膝盖便猛然朝前顶去。
楚云清冷哼一声,双掌如撑般用力,跃身躲过。
“机会!”莫昉眼神一动,变拳为刺,五指如枪,竟是打算直接将眼前之人刺穿。
两人交手,若非特别自信,否则肯定是不会有一方抢先腾空离地的,因为人在半空无处借力,最容易让对方抓住机会。
现在,莫昉觉得自己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还是年轻,天赋虽好,也身怀宝物,可惜交手经验不足,合该殒命!”莫昉如是想到。
但他这一下刺出,人尚未踩实地面的楚云清却是不闪不避,双手直接朝他抓来。
莫昉一愣。
楚云清一把扣住他的手臂。
莫昉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是淋了一场秋雨。
寒意瞬息侵袭而入,自两人接触点钻进经脉,在这一刻,他能感受到自身气血忽然的凝滞,然后犹如雪遇暖阳一般化开,失去了本该拥有的活性,如同沉寂一般。
莫昉只感觉到身子突然沉了一下,不是自外而内的压迫,而是由内而外的发沉,整个人有种莫名的厌倦感。
“这是什么武功?”他心神大骇,想要激发气血,却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失去了联系。
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时间,楚云清脚下踩实,腰身发力,双臂用力一拽,面前高大魁梧的身影便不由踉跄而来。
的确是踉跄,习武之人,外家首先练得就是下盘,可此时的莫昉却像是脚下踩了火炭,而双腿更是软软绵绵,就跟在青楼耍了几天几夜般脱力。
而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莫昉已经认出了自己所中的招式。
“剑蚀?”他看向对面之人,艰难开口。
楚云清闻言,只是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用力一扯,双臂甩动之际,便是一招双风贯耳。
只听啪的一声,莫昉眼耳口鼻便流出血来,身子瞬间瘫软下去。
楚云清看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壮汉,还能感知到对方微弱的气息,而上一刻还流血的对方,此时竟马上止血,不再流出。
“这种功法虽耗气血,可在身体的修复上,却真是惊人。”他想着,抬手朝一旁虚抓,地上一柄尖刀便被金光拉扯而来。
他很少有用兵器,但不代表不会用,像是帮派混战常使的刀剑,他耍起来一点也不差。
此时,尖刀在手,楚云清手起刀落,直接砍下了这莫昉的脑袋。
血是红色的,但很快,那张无面的脸便如蜡像般融化,继而变成一滩黑色的液体,就像是猛火油一般。
楚云清稍稍后退几步,以袖掩住口鼻,仔细看着地上。
黑水在地上淌开,最令楚云清震惊的,是那离着黑水还有一两步远的尸身,当血也晕开,两者接触到一起的时候,黑水骤然沸腾起来,如活物般顺着血水涌去,眨眼间将那尸体也化成了一滩黑水。
地上,只有残破的灰袍衣物泡在黑水之中,散发着阵阵腥臭。
一旁,艾小舟和顾眉舒都是第一次见这等场景,均是蹙眉掩口。
艾小舟还好些,她是锦衣卫,跟尸体和诡物打过不少交道,但顾眉舒养尊处优惯了,从来都是端坐高堂,哪见过这个。
本来也捂着嘴强撑着,随着艾小舟拉着她走近,实在是忍不住了,赶紧朝一旁小巷子里跑去。
艾小舟看了她一眼,无奈摇头。
“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无面人的诡异?”她问道。
楚云清点头,“之前去家里的无面人,也是如此。”
“这是毒么?”艾小舟皱眉看着,“却未曾见过这般猛烈的剧毒。”
“许是那个神秘的‘江湖’势力的手段。”楚云清说了句,想了想,抬脚就要往前。
“你干嘛?”艾小舟连忙拉他一把。
“我方才见他所用功法,是颇为奇异的气血法门,有些贪心。”楚云清笑了笑。
艾小舟愣了愣,不由一笑,“你这是想要搜尸?”
楚云清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提刀,小心过去,用尖刀扒拉了扒拉。
黑水只坏血肉,这灰袍衣物半点未损,他小心地挑动,直到刀尖戳到了某样东西,传来微软的触感。
楚云清眼神一动,将其拨出。
是包裹在丝绸里的一本册子,此时泡在黑水中,却如油布上的露水一般,竟是丝毫不沾。
楚云清顾不上称奇,直接以刀尖将其扎了,手上金光弥漫,一把拿在了手里。
111.收拾
“先离开这吧。”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未曾细看这本册子,从衣衫上撕下一道布条,便将其层层裹了,塞进了怀里。
他朝四下看了眼,感知之中,暗处的气机都很‘懂事’的没离太近。
他先将地上那被自己斩断的巨锤拾起,然后走到破碎的马车旁。
拉车的两匹马已经没气了,就像被砸落在车内的老车夫。
楚云清撕扯下车厢内保暖的毛皮,直接将他卷起,扛在了肩上。
艾小舟看着他如此粗犷,不由翻了个白眼。
顾眉舒有些虚浮地从巷子里出来,一眼就瞧见楚云清扛了个人。
“快些走吧。”艾小舟去扶她。
顾眉舒眼里浮现几分伤感之色,只是默默点头。
三人快步离去。
过了半晌,四下里才有人悄悄冒头。
他们先前当然不敢离得太近,仅是那死掉的用巨锤的汉子,一招一式所散发的威势,饶是他们未在场间,只是看着也觉得刮得脸皮生疼。
这俩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打起来还真不含糊,那拳拳到肉,换成旁人恐怕连一拳都接不下,中招就成了碎西瓜。
当然,还是有人认出了康乐坊的艾小舟,毕竟她是世袭百户,家境渊源颇深,偶尔过街难免抛头露面,在这神都京城里,三教九流很少有不认得她的。
再就是教坊司的这辆马车,联想到方才那身姿婀娜的女子,不难猜出此人是谁。
已经有人一边观察着现场,一边开始拿出笔写些什么了。
他们中有江湖风媒,也有各方的探子,今天这场交手,事涉锦衣卫和教坊司,又有两大神秘高手,且还有一众蒙面之人伏杀,其中定然不会简单。
至于跟昨夜码头一事有无关联,那就得看知道了这个消息后的各人如何去猜测了。
……
扛着个人从大街上走,难免不雅,尤其还是个偶尔冒血的死人。
顾眉舒说老车夫并没有亲人,是宗门安排在自己身边,负责传递消息跟跑腿的,如今既是死了,上报宗门是肯定的,当然还是要将人入土为安。
楚云清便将人送去了棺材铺,顾眉舒扔下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眼皮都不眨一下,那棺材铺老板拍着胸脯说这事儿包他身上了,保准给这位老爷子体面送走。
三人没去教坊司,直接回了艾小舟的家。
于心底里,楚云清还是有些不太信顾眉舒。对方所在的织云楼在官场上早早站队,显然是有涉足朝堂的打算,这种宗门定然野心勃勃,心思还不知道有多少。
艾小舟之前说,她听到楚环玉跟南宫宓争吵,说是什么‘大事在即’。楚云清又想到了楚环玉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两相碰撞,他陡然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织云楼早就知道太子是假冒的,甚至这件事就跟他们有关?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难以消除,楚云清不敢去相信,却又在每每看到顾眉舒的时候,不得不去想。
所以他并没有完全信任对方,哪怕对方表现出的很是友善,还有着艾小舟的关系,怎么着彼此也都该是站在一处才对。
可立场这种事最难说清,他不敢去揣度。
是以,当艾小舟见顾眉舒神情低落,拉她一并回家的时候,楚云清是想开口拒绝的。
可那毕竟是艾小舟的家,顾眉舒又是她仅有的几个好友之一,有着多年的感情。楚云清当然不好开这个口,去当这个恶人。
尤其是这种话像是在挑拨她们之间的感情,往往都是那些女人说短伦长,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说出来呢。
所以,楚云清就憋着没说,老老实实护在两人身旁,一路上倒也没再遇到什么危险,安全到家了。
关好院门,艾小舟这才松懈下来。
与此同时,从屋里走出一穿着肥大黑袍,手里拿着菜刀的道人,他神情警惕而严肃,充满着自认为的凶狠,而当看到院子里出现的三人后,先是一愣,随即长松了口气,一张老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楚兄弟回来了?”周望潮赶紧招呼一声,“外边冷,快进屋吧。”
艾小舟有些无语。
楚云清同样如此,这老道身上穿的大黑袍,如果他没记错的,应该是自己从太渊州带来的换洗衣裳。
只不过老道那道袍本就破损了,先前又跟那无面灰袍人一番争斗,更是破破烂烂,所以也就由他了。
艾小舟领着顾眉舒当先往屋里走去。
楚云清一把拉住周望潮,“花兄呢?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吧?”
“他在屋里呢。”周望潮说了句,继而叹气道:“倒是没出什么事儿,就是这小子不知道发哪门子疯,连饭也不吃了,就把自己憋在那屋子里头,说是修行。”
楚云清挑了挑眉,“他伤不是还没好么,如何能修炼?”
“可不是嘛,老夫估摸着,准是让你给刺激到了。”周望潮说道。
“我?”楚云清一愣。
周望潮干咳一声,煞有其事道:“他出身神武派,又是真传,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可如今差事办砸了不说,还折了其他宗门的同道,面对那灰袍人时也不是对手。而那灰袍人在你手上可是过不了三招,砰砰就让你给捶死了,这能不打击人嘛。”
“有这么严重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嗐,你觉得没什么,可你俩年纪差不多,修为差距却如此之大,小花这心里头是不好受啊。”周望潮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楚云清点点头,道:“那你就没过去看看?”
“怎么,担心这小子又跑了?”周望潮笑道。
楚云清刮了刮脸颊,他现在就怕艾小舟冷不丁出来,跟自己说一句‘花无期又不见了’。
那样的话,自己可真得奔波成傻小子了。
“放心吧,他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将如今局势传给苏载,让那老小子来拿主意。”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问道:“那神武派等宗门那边呢?”
周望潮闻言,脸色凝重时略有几分无奈,“像万重山等人都被宗门拖累,如今谋划不成,还有所暴露,肯定是不敢再有动作了,现在恐怕都已经蛰伏起来了。”
楚云清一怔。
“人啊,就是单枪匹马才有一腔孤勇,一旦心有牵挂,就成了拖累。”周望潮说道:“如果老夫所料不错,现在那些江湖风媒,已经在传消息了。”
“什么消息?”
“比如花无期等人早就叛出宗门,或早被出名等消息,总之神武派等宗门没往神都来人,昨夜之事也与他们无关。”
“竟会如此?”楚云清惊讶道。
周望潮一笑,“一击不成,要么远遁,要么就缩头,而宗门跑不了,就只能当乌龟了。”
112.获悉
周望潮的话说完,楚云清沉声道:“所以,神武派等宗门,是放弃了花无期他们?”
“也不能说是放弃,只是没有办法。”周望潮叹了口气,说道:“万重山等人现在,应该是在做三件事。
一是警惕此事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二是暗中调查此事为何会走漏风声,三是联系苏载,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但不论是哪一种,起码最近都不会再派人来神都了。因为在此次事件里出现的神秘灰袍组织,此前从未出现过,身为江湖门派,他们定要先查明此事。至于太子这边,则是需要苏载来筹划。”
楚云清朝屋里看了眼,然后道:“我们在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灰袍的伏击。”
周望潮一愣。
“除了那灰袍之外,其余出手的,我怀疑是朝廷官兵。”楚云清说道:“进屋里说。”
周望潮连忙随着他进屋。
屋子里,艾小舟在炉上烤手,顾眉舒在吃点心,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坐下后,楚云清便将这大半天发生之事,尽皆说给了周望潮听,其中并无隐瞒。
周望潮惊讶半晌,这才收敛心神,皱眉道:“先不说你弟弟在其中扮演何等角色,只是那些出手之人,现场既留下弓箭,等官府的人去了,定会牵扯出来。四下打探的风媒不少,他们应该很快就会传出消息。”
楚云清点点头,道:“我只是担心,他们敢在神都街头动手杀人,背后势力定然牵扯官府,或许此事未及宣扬,便被压了下去。”
“这并非没有可能。”周望潮颔首道:“在神都街头截杀,还是出动大批人手,此事已数年未有过。他们既胆敢出手,一是抱着必杀之心,二来也是对后续麻烦做好了处理,根本不怕。”
楚云清想到了自己跟那灰袍人交手时,对方曾说自己身上的某件东西,眼神觊觎而贪婪,看来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应该是对方认为能增强实力的东西,会是什么?
楚云清想到了青璇小斧,但马上否决,自己至今动用小斧,并未留下活口,且在这神都见过的,也就只有顾眉舒一人。
他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她能看出端倪吗?
楚云清忽然想到那灰袍人也是一身旺盛气血,在想对方会不会是认为自己身怀某种熬炼气血的法门,因此觊觎?
他摸了摸怀里包起的册子,就像自己摸了对方的尸体一样。
“那灰袍可是无面?”周望潮问道。
楚云清回神,点头道:“不错,他亦是无面,是炼体高手。”
说着,他指了指放在门口的那断掉的巨锤,“这就是那人的兵器,我曾激发气血,发现似乎能与之产生异样联系。”
周望潮上眼一瞧,便道:“数种炼器奇珍,其中还有通心寒铁这等异物。再就是这阵纹,上边还有某种细微高明的阵法,这东西不亚于神兵。虽然锤柄断了,阵纹受损,难以修复,但这些奇珍材质可都难觅,要是能寻个高明的铸器大师,给它重新熔炼了,还是把神兵利器。”
楚云清问道:“奇珍难觅,那看来这家伙在灰袍里,地位还不低?”
“多半如此。”周望潮笑道:“楚兄弟果然人中豪杰,像这等人物,都被你赤手空拳给了结了。”
楚云清笑了笑,那灰袍人实力的确不弱,可以说是自己至今碰到的实力最强之人,在气血的对拼上都能隐隐压自己一头,这足以证明对方所怀气血之力超过了四十年修为。
而且又有这巨锤加持,自是凶猛。
但他遇到了自己,有劫雷在身,还有无物不刷的剑蚀,破体伤内,那灰袍人自然不是对手。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楚云清太强了。
……
“回来了?”花无期从里屋出来,看了眼楚云清。
“伤好点了吗?”楚云清问道。
“还好。”花无期坐下。
一旁,顾眉舒下意识看过去。
“花无期,神武派真传。”楚云清介绍道:“顾眉舒,织云楼。”
花无期点点头,“幸会。”
顾眉舒也是浅浅点头。
“刚才听说,你遭到了伏击?”花无期歉然道:“抱歉,连累你了。”
“这说的什么话。”楚云清摆摆手,浑不在意道:“既然答应了帮忙,这便不算什么。”
“万幸艾姑娘没事。”花无期道。
艾小舟轻笑一声,没放在心上。
“对了。”楚云清看向顾眉舒,“太子妃如今在哪?”
他之前去找艾小舟,也是因为忽然想起,那些灰袍人可能会对苏允晚下手,这才担心而去。
而事实表明,虽然艾小舟无事,但南宫宓的确是去教坊司了,不管她目的是什么,很可能与顾眉舒有关。
“她在东宫,早晨我入宫还跟她见过面。”顾眉舒不知道他为何问起这个,疑惑道:“怎么了?”
楚云清想了想,斟酌道:“如果我说,太子周贤,是被人冒名顶替的,你信不信?”
顾眉舒张了张嘴,一下愣住了。
艾小舟也是如此。
“你疯了?”顾眉舒喝道:“说什么胡话呢?”
楚云清摊了摊手,脸上毫无说笑的意味。
艾小舟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花无期和老道,抿了抿嘴,看向楚云清,“这是真的?”
“昨夜之事,便是为了接应真正太子。”楚云清说道:“可惜事情泄露,太子行踪被人找到,失败了。”
“那太子...”
“遇害了。”
艾小舟‘啊’了声,饶是她见多识广,乍一听到这等消息,也是惊骇莫名。
“我不信!”顾眉舒皱眉道。
“随你吧。”楚云清说道:“我跟你说这个,只是想让你知道,太子妃是知情者,或许会有危险。”
顾眉舒眼神一变,霍然起身。
楚云清静静看着她。
“她一直在宫里,今早我与她见面时,她神情无恙,根本看不出受昨夜之事有什么影响。”顾眉舒说道:“而且,顶替太子,这是何等胆大包天,常人想都不敢想,岂是你这么一说,就...我得再入宫一趟。”
艾小舟一把将她拉住,“如果此事为真,那么工部的糜恕失踪,或许就是去报信了。还有,你别忘了路上围攻咱们的那些人,可能是官兵伪装而成。”
113.怀疑
“那我岂能什么都不做?”顾眉舒道。
“你不是不信吗?”楚云清笑了笑。
“你!”顾眉舒瞪他一眼,继而冷哼一声,“你告诉我这个,不就是想从我这确定小晚的情况么?”
楚云清一脸坦然。
“昨夜之事,是不是跟小晚的父亲苏大人有关?”顾眉舒看向花无期。
她指的,自然是花无期这等宗门弟子遭受指派来京。
楚云清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这么快就猜到了?
“是。”花无期点头。
周望潮暗翻白眼,好家伙,你别这么快就承认啊,跟楚小子说是没事儿,可这女人还不清不楚的,怎么能这么痛快地就把苏大人说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干咳一声,开口道:“如今虽然太子一家遇难,可事情还没完,咱们既是在等苏大人的下一步指示,也要保护好他的女儿才行。”
花无期点头,“这是自然。”
楚云清想了想,道:“太子既然是假的,那不管灰袍人与他有无关系,他必然都涉进此事之中。目前咱们没什么线索,也只能从他这里下手。”
“你想怎么做?”顾眉舒问道。
“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楚云清说道:“顺便还能确认一下太子妃的安全。”
他想到了之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南宫宓跟楚环玉的交谈中,曾提及过苏允晚。
好像是,堂主把苏允晚交给了楚环玉。
楚云清想着,若是如此,那不管如何,楚环玉肯定是要去见苏允晚的,那么,自己就能见到他。
这一次再见面,就把他抓回来!楚某人心底一坚。
“好,我带你入宫。”顾眉舒说道。
艾小舟皱了皱眉,看向楚云清。
“家里还有一老一少,你得照顾好。”楚云清笑道。
“我知道,你要小心。”艾小舟认真道:“万事不可莽撞,一旦事有不对,马上离开!”
说到这里,她眼神闪了闪。
而楚云清自然能听明白她话中意思,事要如何不对?当然是提防顾眉舒。
他心中笑了笑,看来这小姑娘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分得清的,哪怕顾眉舒是多年好友,也会对她存有一份警惕。
“我自省得。”楚云清应道。
“楚兄弟,又要麻烦你了。”周望潮这次的歉然是由心的,他觉得今天这么让对方跑来跑去,奔波且要面对危险,实在是过意不去。
饶是以他的老脸,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无妨。”楚云清说道。
花无期嘴唇动了动,只是抱了抱拳。
“你们在家,也要多加小心。”楚云清朝几人说着,深吸口气,当先出门。
顾眉舒也要跟上。
艾小舟忽然拉了下她的衣袖。
顾眉舒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到了艾小舟微沉却认真的眼神,她心下动了动。
艾小舟放开手,浅浅一笑。
顾眉舒唇角抿了抿,没说话,拎起裙摆走了出去。
……
顾眉舒领着楚云清走的皇宫侧门,亮了腰牌,那看门的禁军连看也没看,直接放行。
两人从红砖甬道上走过,一路没看到几个人,很是安静,也很是平坦。
楚云清四下看了看,有些疑惑。
“怎么了?”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摇头道:“想不到你进宫这么容易。”
顾眉舒笑了笑,“怎么,是在想为何你上次入宫,我没用这种法子带你进来?”
“说实话,有点。”楚云清坦然道。
“因为咱们还没熟到那个份儿上。”顾眉舒淡淡道。
楚云清一噎,“你这也太真实了吧。”
“这是太子的腰牌,这边轮值的禁军都是副统领陈焕的人,他是太子的表哥。”顾眉舒说道。
楚云清明白了,所以换而言之,只要是太子的人,且手里拿着太子的腰牌,就能从这个偏门自由出入皇宫。
这可真是,给了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便利啊。他心里想着。
“你们之前所说的事情,是真的?”顾眉舒问道。
“太子吗?”
“对。”
“应该是真的。”
“应该?”
“我相信花无期。”
“凭什么?”
“直觉。”
“笑话。”顾眉舒不屑道。
楚云清没说话。
“那你相信我吗?”顾眉舒忽然道。
此时甬道走到了头,玉色的栏杆,宽阔的皇宫就在眼前展露出面貌。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你是在问我的直觉吗?”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顾眉舒问道。
“我不太信你。”楚云清老实道。
顾眉舒眼里有些疑惑,“为什么?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值得怀疑的事?”
“车夫临死前,好像是想说什么。”楚云清道。
顾眉舒眼神微闪,“有吗?”
楚云清笑了笑,“可能没有。”
顾眉舒看着他,没说话。
“你看到那灰袍人化为黑水,犯了恶心,去巷子里吐了?”楚云清道。
“这又怎样?”顾眉舒道。
“可你没吐。”楚云清说道:“如果你是忍不住想吐,你今天穿的这裙子上,总会有星点的秽渍,可哪怕是一丁点也没有。而且,你口气里也没有异味。”
“我爱干净不行吗?”顾眉舒脸色冷了冷,“况且,我嘴里有没有异味,你当时凑上来闻了?”
楚云清嘴角一抽。
“我看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顾眉舒气道:“帮你这么多,你反倒还怀疑我,一门心思都傻了!”
楚云清摊摊手,“是你问我有没有怀疑你的,那我当然得照实说。”
“有你这么说的?”顾眉舒不悦道。
“这说明我坦诚啊,从不骗人。”楚云清认真道。
顾眉舒哼了声,大步走在前头,像是被气到了。
“你今天本来就有些反常。”楚云清在后边跟着,嘴里还不忘道。
“你才反常!”
“你不像是对小舟上心,更像是对昨夜发生之事上心。”
顾眉舒猛地停下步子,楚云清差点撞到她身上。
“楚云清,我是因为小舟才答应带你来宫里,包括前几次帮你,也是因为她。”顾眉舒回头,脸色冷淡地看着他,“如果没有小舟,你这辈子都没机会走到我面前,明白吗?”
楚云清皱了皱眉。
顾眉舒说道:“就算你怀疑我也无妨,因为你什么都不是。”
“嘲讽我?”楚云清惊讶道。
顾眉舒冷冷地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114.东宫
太子居于东宫,而东宫当然气派。
离大殿还有些距离,玉石桥边,红墙下,顾眉舒止步。
“你在这等着。”她说。
楚云清不解道:“什么意思?”
“你是白身,又是男人,怎么能见太子妃?”顾眉舒说道。
因为之前的事情,楚云清能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起来。
不过,楚某人也不在意,心里的怀疑还是有的,总不可能因为你生气,在大是大非上,我就不怀疑你了。
再说,他来也不是非要见到太子妃不可,而只是确定对方安全无事就够了。
所以,他微微一笑,“好。”
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顾眉舒反倒一怔,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抬脚便往大殿那边而去。
楚云清注意到,四下的宫卫对他们二人并未理会。
他就抱着胳膊靠在红墙上,站在阴影里,像是打起了瞌睡。
过了没多会儿,楚云清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看向一个方向,那边,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打头,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正朝这边走来。
他愣了下,因为他认出了对方是谁。
顾禾,还有那个叫做清水的小道士。
双方离得并不远,彼此很快就接近了。
顾禾还是一身素衣的女冠打扮,清新不施粉黛,就像是净池中的荷花。
不知怎的,看着她这清冷的神态,楚云清仿佛总能从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明明初见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每一次的接触,这种感觉就会愈加深沉。
至于边上的小道士,肥大的华美道袍,手里拿着点心在吃,两腮鼓鼓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个心眼多的,很是不省事。
此时,楚云清看到了他们,而顾禾当然也看到了他。
她眼里多少有些意外,毕竟以眼前这家伙的身份,莫说是在这东宫附近,便是进宫来都不容易。
上一次跟房家混进来的,这一次是随谁来的?
但顾禾没有问,她想压制住这种每一次见到对方,都想亲近般地说两句话的诡异念头,这令她惶恐,也害怕。
她强迫自己往前走,甚至是不去看他。
一旁,清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看过,然后道:“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啊?”
顾禾忍不住看他一眼,“多嘴!”
清水笑的人畜无害。
楚云清一怔,随即一笑,“这不是清水道长么,什么时候有空再切磋两把?”
清水脸色顿时一黑,他想到了当初暗算对方,结果却是自己狼狈而逃的场景。
这可真是个混蛋!他想着,觉得手里的糕点都不香了。
“你怎么在这儿?”开了话头,鬼使神差地,顾禾问了一句。
楚云清神情不见异样,道:“在等人。”
“什么人?”顾禾问道。
楚云清笑着摇头,明显是不想回答。
顾禾往东宫方向看了眼,“你还认识太子?”
楚云清一听她这语气就不乐意了,怎么着,这是瞧不起自己呢?认识太子还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自己不认识就不能在这了?
“不认识。”他说道。
顾禾点点头,“我想也是。”
楚云清心里这个气啊,真想上去捏她的脸,看她总这么一副高冷的样子,会不会痛!
“你来这做什么?”他问道。
“还得跟你汇报?”顾禾淡淡道。
她看着对方眼中的羞恼,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爽快和刺激,好像这么气他是真的很舒服。
顾禾心底已经笑开了。
楚云清哼了声,头一偏,不理她了。
“我来给太子妃送药。”顾禾说道。
太子妃?楚云清一愣,然后看过去。
跟在顾禾两人身后有六七个宫女,她们低着头,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像是食盘,用盖子盖着。
楚云清下意识嗅了嗅。
看见他这幅样子,顾禾没忍住笑了笑。
楚云清看过来之后,她马上收敛笑意。
“是大师兄熬制的药膳。”顾禾说道。
楚云清疑惑道:“太子妃生病了?”
“她身子骨弱,每隔半月便会服药。”顾禾解释道:“宫里太医瞧不出什么,所以从去年开始,便由我清净门负责帮她调养身体。”
楚云清点点头,他转念一想,既然今日顾禾还来送药,那说明太子妃应该无恙才是。
“师姐,咱们该进去了。”清水瞪了楚云清一眼,催促道。
顾禾冲楚云清微微颔首,随即朝东宫走去。
清水故意吊在后边,经过楚云清的时候,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楚云清笑了下,随即脸色猛地一寒。
清水被他突然变脸吓了一跳,直感觉莫名有种山崩于眼前的压迫,他忍不住‘啊’了一声,扭头时冷不丁撞在了一旁宫女的大腿上。
得亏那宫女走的稳当,手里的托盘没掉,否则这药膳毁了,那她也得跟着受罚。
顾禾先是剐了楚云清一眼,随即蹙眉看向清水,严厉道:“你年纪虽小,管不住自己,但要懂事,不给别人制造麻烦。”
清水连忙低头,做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却是偷偷撇嘴。
楚云清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大抵是对这种说教听烦了,表面上是老老实实,实则腹诽不已。
看着一行人走远,他摇摇头,继续等着顾眉舒的消息。
……
骚乱突如其来,墙边的楚云清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
那是东宫方向,宫卫们在往那边奔走,还有一些宫女太监都被宫卫团团围住,禁止了行动。
他看到了顾禾跟清水走出,只不过并非平时那般,而更像是被审视着。
顾禾看向这边,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楚云清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看自己。
是要让自己做什么吗?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已经有宫卫注意到了他,呼喊着朝他冲来。
楚云清眼神一凝,再不顾不上其他,脚下一踩,人便贴在了墙上,继而真气催动,就如一只壁虎般,几丈高的宫墙被他轻而易举地攀越,底下的宫卫都看呆了,只是徒劳朝他射箭。
最后朝东宫那边看过一眼,楚云清头也不回地遁去。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顾眉舒方才也没有出来。
但毫无疑问,事情定然跟顾禾这一行人有关。
115.道义与夜探
楚云清压根儿没在皇宫附近停留,直接回了家里。
“回来了,怎么样?”周望潮问道。
艾小舟却是注意到了他微锁的眉头,遂先给他递上茶水,然后才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楚云清大口喝了茶,然后看着房里几人,将自己入宫后的事情说了。
艾小舟三人皆是一愣。
“出了事?”周望潮皱眉不已,“难道是太子妃?”
楚云清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
“眉舒进去的时间不短,如果太子妃出了事情,她早就会示意,而且东宫里的人也一定会有反应。”艾小舟说道:“所以,事情很可能还是在清净门的人身上。”
楚云清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你方才说药膳?”艾小舟忽然问道。
“是。”楚云清说道:“清净门的大师兄给太子妃熬制的药膳。”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里有些不敢置信。
“难道说...”
“很可能就是了。”艾小舟神情凝重道:“太子妃起初无事,但在服用药膳之后出了状况,所以东宫才反应过来,而顾禾一行人包括里边的宫女太监,全都被宫卫拿下。”
“那顾眉舒呢?”楚云清问道。
“她跟太子妃情同姐妹,既然在场,服药之前肯定会先试一口的。”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同样凝重起来,这般猜测,刚好就能解释了先前他所看到的场景。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问道。
“首要还是先查明太子妃的情况。”艾小舟说道:“咱们的目的,本就是要确定她的安全。”
而听到她话中是说‘咱们’,周望潮心里不免松了口气,这无疑是在表明,对方已经选择站在了他们这艘船上,也是相信了他们,哪怕对方冲的是楚云清的面子。
是以,周望潮连忙道:“那药膳肯定没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人。”
“这话怎么说?”楚云清问道。
“我之前与你说过,清净门的大师兄名为公冶旬,此人素来厚道懂事,且极为认真,既是他亲自熬炼的药膳,定然不会出错。”
周望潮很是肯定道:“如果太子妃真是因为这药膳出了问题,那事情就出在经手的人身上。”
“顾禾,清水,还有那些宫女。”楚云清想了想,将他所看到的几人都说了出来。
“那进入东宫之后,可还会有经手?”一旁,花无期问道。
楚云清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道:“顾禾是清净门高徒,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收脚,起码眉舒是没这个本事的。”
花无期恢复沉默,不再开口。
艾小舟话虽如此,可眼中却同样有疑虑。
作为多年好友,她与顾眉舒可以说是知根知底,而今天,这位好友的表现的确是有好几处反常。
况且,事情发生之后,凡是在场的人,都值得怀疑,她不会因为对方是顾眉舒,就在此事上掉以轻心。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清净门的人动了手脚?”艾小舟问道。
同时,她也看了一旁的周望潮一眼。
之前他们便猜测过,那所穿灰袍的神秘势力,虽与隐世家族有关,但极有可能是收拢了各方高手组成。那么,像清净门这等宗门里会有他们的人,也就不意外了。
而既然都是高手,那像顾禾,如果真是他们隐藏在外的一员,为了除掉苏允晚,让她冒险一试,似乎也说得过去。
周望潮皱了皱眉,道:“老夫对顾禾倒没有很深的了解,只知道她早年是被岑夫子抱回来的弃婴,天赋不错,一直在后山修行。后来老夫离开宗门,对其了解便不多了。
倒是那个清水,之前老夫也说过,他是岑夫子培养来当下一任掌门的。像他们二人,没什么道理会加入那灰袍之中。”
“可你别忘了,当年你也被招揽过。”楚云清说道:“说不定灰袍现在许诺的条件,更让人难以拒绝呢。”
艾小舟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楚云清问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怀疑顾禾呢。”艾小舟坦然道。
楚云清笑了笑,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管亲近与否,摆在事情上,还是先就事论事。
哪怕,他心里并不觉得是顾禾动的手脚。
“那你觉得,这事会是顾禾做的吗?”艾小舟问道:“或者说,她也是灰袍。”
楚云清想了想,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你刚才还说可能会有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跟顾禾有过几次接触,对她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楚云清说道:“以她的性格,要真想对太子妃不利,不会自己出面。清净门的那个大师兄老实持重,让他背黑锅最为恰当。”
周望潮点头,“的确,他们能被委以重任,看顾长生殿,已然是得了岑夫子的信任。虽然这老家伙一门心思全是大道,可老夫想不出这世上,有谁还能在他面前藏住心思。”
“所以,现在还是先弄清楚东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说。”楚云清道。
艾小舟皱眉道:“这恐怕并不容易,你方才也说了,事发之后,宫卫已经将东宫周遭封锁,恐怕这消息是很难传出来了。”
楚云清想了想,道:“要不我再进宫一趟?”
艾小舟朝外看了眼天色,冬日的天黑的太早,奔波一日,已然快要黄昏了。
“今天忙活太久了。”她蹙了蹙眉,她并不想楚云清再这么耗费心力。
楚云清握了握拳,“不累。”
不知怎的,一直看着他的周望潮突然就有些羞愧,感觉自己这张老脸有些发烫。
一旁,花无期也是握了握拳,眼底闪过坚毅。
“那我先去了。”楚云清说道:“天黑也方便行事。”
“记得回来吃晚饭。”艾小舟给他整了整衣领。
楚云清笑了笑,“我很快回来。”
话说完,他便大步出去。
周望潮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辛苦楚兄弟了,老道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不必如此。”艾小舟淡淡道:“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心中所坚守的道义罢了。”
“道义。”周望潮咂摸一声,油然喟叹。
……
当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楚云清趴在了先前随顾眉舒来的皇宫城门的墙头。
白天的时候,他对这里就仔细留意过,所以像是布防什么的,简单点的都记住了。
此时,他一脚将敲晕的两个禁军踢开,直接朝东宫方向掠去。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所以才更要抓紧。
东宫,灯火通明,今夜的宫卫格外的多,四下里到处是持戈带甲,巡逻而过的禁军,出入的每一个宫女太监,都要经受严格的排查。
楚云清藏身暗处,只是看着就知道,别说是进去东宫,就是靠近百米附近都不容易。
这样一来,他就更没办法摸清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楚云清皱着眉,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强闯当然不现实,他倒不是缺少胆量,只是如今还未到那个地步。
一来不明具体,谈不上是救人还是杀人,自是不能莽撞;二来他也没这个必要,他是来摸情况的,不是来闹事的。
这里是皇宫,不是自己以往放肆的其他地方。
楚云清觉得有些难办。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几声窸窣的声响,耳朵一动,他便悄然朝那边摸去。
东宫附近有宫里的活水流过,玉桥假山,勾勒出了一副美景。
这边离东宫不远,一座假山后,一道黑影坐在地上,在忙活什么。
今晚的天色有些暗,楚云清悄无声息地趴在假山后头,没太看清对方在弄什么东西,只是隐约能听见如机关拆解和拼装的轻微脆响。
“呼。”底下的人长出口气,拨弄着手里的玩意儿,举着在眼前转了转。
楚云清这才看清,这似乎是个鸟,一尺长短的机关鸟。
“嘿,小子。”他冷不丁开口,“玩啥呢?”
底下那人显然没想到还有人在附近,且就在自己跟前,这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一头就碰在了石头上,却又不敢出声,只得双手捂着蹲下,嘴里直抽冷气。
楚云清无声笑了下,从假山上绕过去。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夜行衣,中等身材,因为低着头,倒是看不清相貌,不过应该是个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个木鸢。
“你是何人?”这男子抬头,背靠假山,很是警惕。
楚云清瞧他一眼,人长得倒是憨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对方这一警惕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支棱不起耳朵的土狗。
他忍不住笑了下。
对面那人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脚步朝一旁退着,明显是一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没有敌意,这就走’的样子。
“你先别急着走。”楚云清招了招手。
他方才站在这里往东宫那边看了看,的确是个能看到东宫外边大半守卫的好地方,而对方在这里暗中观察,在加上手里的机关鸟,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现在时候,但凡是针对东宫的,楚云清都有兴趣。
“你是什么人?”对面的黑衣人问道。
楚云清胳膊一抱,道:“咱是太子的门客,老远就瞧见你在这鬼鬼祟祟的,怎么着,是想图谋不轨?”
对面那人本来还有些紧张,此时闻言,反倒平静了下来,“太子手下并无门客,你趁夜入宫,分明才是图谋不轨之人!”
楚云清有些惊讶,他的确是随口一说,对方却如此笃定,看来对太子是有些了解的。
“好吧,你说的没错,我是图谋不轨。”楚云清坦然点头。
对面那人愣了愣,是我在宫里待久了?现在的人竟都这么坦诚了?
楚云清笑了笑,“不信?”
“不是。”黑衣人摇了摇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你在这捣鼓这东西,是想干嘛?”楚云清指了指他手上的木鸢。
“打听消息。”黑衣人深吸口气,看向东宫方向。
楚云清心中一动,说道:“巧了,我也是来打听消息的。”
黑衣人愣了愣。
他不是别人,正是清净门的大师兄,公冶旬。
在听到师妹顾禾及师弟清水被东宫以下毒罪名扣下的时候,他便想要求见太子,想要知悉原委,可太子早早离宫,据说是去拜访城内那位老神医了。
而公冶旬只好从旁侧打听,听说是有人在药膳里投毒,而药膳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在太子妃服用之前,门口便有宫女试药,等无恙才可送进去。
然后,太子妃服用后,便中了毒,包括彼时伴在太子妃身侧,同样试药了的顾眉舒,都一并中毒。
在这寝宫里,接触过药膳的只有顾禾等人,所以包括那几个随行宫女,都被拿下了。
也因此,公冶旬这熬药之人是没什么嫌疑的。
太子不欲声张此事,寻了几个交好的太医过去,然后自己亲自去请城中那位退隐的老神医。
公冶旬心情当然急切,且不说顾禾跟清水二人的身份,便是自己与他们的交情,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当做凶手,更何况自己还是大师兄。
可东宫把守森严,一时之间他也没办法进去,平时一直在长生殿里炼药,宫里也没有渠道来打听消息。
所以,公冶旬只好亲自出马,找到了早年带进宫里的机关小玩意儿,试图派上用场,看看能不能跟师弟师妹取得联系。
哪成想,这刚组装起来,就冒出一凶神恶煞的汉子。
……
“你来打听什么消息?”楚云清当先问道。
公冶旬不免皱眉,彼此并不相识,这一见面就问东问西,他当然不会说。
“白天这东宫似乎是发生了投毒事件?”楚云清试探道。
他对药膳出问题或是投毒,只是猜测,此时听见对方说是来打听消息的,才故意这么说。
公冶旬神情微有变化。
“你也是为此事而来?”他有些警惕道。
楚云清放下心来,主动而真诚道:“顾眉舒是我朋友,我来就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得不说,还是公冶旬这憨厚的相貌和气质,太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心了,虽然楚云清不以貌取人,此时也难免受到影响。
公冶旬也放下了警惕,顾眉舒,他知道有这么个人,是太子妃的朋友,今天也中毒了。
况且,对方能为朋友来夜探东宫,这份勇敢也令公冶旬佩服。
或许,又是男女之间一份深厚的感情啊,他想着,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敢来闯。
而看着眼前有些走神的公冶旬,楚云清歪了歪头,这家伙,警惕心这么容易放下吗?
116.联络
两人算是暂时达成了共识,即便各自怀揣目的,也姑且联手打探东宫。
假山后头,楚云清问道:“你这机关鸟有什么用?你想用它传递消息?”
“这可不是一般的机关鸟,而是公输家的木鸢。”公冶旬调试着木鸢身上的机关,说道:“在曾经的战时,这种木鸢可是最令人难防的传递手段。”
他没有过多解释,而是打算用行动来给楚云清看看。
公冶旬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好似玉石般的东西,嵌在了木鸢的肚子里,然后又贴上了两张符纸,这才站起身来,把木鸢放到一旁的空地上。
“这么麻烦?”楚云清问道。
公冶旬笑了笑,手中掐诀,方寸之间,自然气机微变。
楚云清心中一动,感知里,气机的变化出现在了木鸢身上,或者说是它腹部的那枚玉石上。
符纸上流转了一丝微光,木鸢自行扇动翅膀,木页的轻微开合声中,木鸢很快便朝东宫方向飞去,且越飞越远。
楚云清略有些惊讶,这明明是木制之物,如今却如活物一般。
“机关术,便是将死物赋予生命的奇迹。”公冶旬说道。
“所以,就算它能飞进东宫,又能如何?”楚云清问道:“顾禾能看见,其他守卫自然也能看见。”
“那块玉石是机关的核心,你可以理解为它就是木鸢的魂魄,当与特制的符纸产生联系的时候,你刚才应该也感知到了,那是借用天地气机的范畴。”公冶旬说道:“所以,除了懂此法的人之外,就算这木鸢飞到了眼前,他也看不见,感知不到。因为他的六识都被这自然之力蒙蔽了,除非木鸢碰到他。”
“就跟你们方士的隐身术一样?”楚云清问道。
“隐身术是欺骗了人的眼睛,但气味和触摸,或是不属于本体的其他东西,都能让人显形。”公冶旬说道:“所以一般用隐身术的时候,不能穿衣服,也因此,这门玄术很少会有人用。当然,会这门玄术的人也不多。”
楚云清看他一眼,道:“那你会吗?”
“当然。”公冶旬笑道,他是清净门的大师兄,会的术法当然不少,但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没有半点倨傲,就如诉说平常一般。
楚云清笑了笑,道:“那你可以用隐身术进去啊。”
“维持隐身术,也是有特殊的呼吸法的,一旦开口,就会泄了气机,那隐身术就散了。”公冶旬摊了摊手,“届时我赤身露面,成何体统?”
“你是为了救人,光屁股又能怎样?”楚云清不在意道:“还计较这些作甚。”
公冶旬脸色一红,不欲谈论这个,“反正有木鸢在,何必要我如此,若真万不得已,我当然不会在意这个。”
说完,他便盘膝坐下,手里捏着一张符纸,双目微合。
“木鸢进去东宫了,还请兄台注意四下,我与师妹联系。”公冶旬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提神警惕,同时看了这公冶旬一眼,心道这家伙还真是个老实人。
……
此时,东宫里。
顾禾等人并未被囚禁,她毕竟是清净门的真传,且参与陛下的长生大计,人又任职长生殿,身份尊贵且特殊。更何况她如今只是有嫌疑而已,当然还不至于严苛到被囚禁的地步。
偏殿里,顾禾和清水分别被安置在两个房间之中,门外就是东宫的禁卫,而至于随他们一起来的宫女,则在另一处看管。
顾禾二人暂时是失去了自由,但一应要求,这些宫卫肯定是要给予的,怠慢是没有,但要说恭敬,那也谈不上。
而太子妃如今还生死未卜,便是试药的顾眉舒,现在也虚弱无比。
他们都在等着太子请来老神医,更希望抓住下毒的凶手。
现在的东宫,里外全已戒严,而为了防止消息走露,更是只许进不许出。另一边的偏殿里,已经关了不少太监宫女了。
此时,顾禾看向窗外,夜色漆黑,回廊四下每隔几丈便有一警惕的宫卫,可以说这般警惕之下,就算是天下第一神偷想要潜入,都不容易。
顾禾将窗子全部打开,随着开窗的声响,四下宫卫的目光皆是如电般看过来。
但顾禾神情如常,就如同只是为了透风一般。
宫卫们看过几眼之后,便不再关注。
而顾禾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浅笑,将窗户关上了。
看不见的无形之中,木鸢随之进入房中。
在床边坐下,顾禾神情一下凝重起来,她自百宝囊中取出一张符纸,继而双手掐诀,符纸便自行飘于半空。
木鸢在面前桌上显露真身,腹下一张符纸突兀自燃,幅度缓慢,只有一缕青烟,然后是一丝火光,而半空中的符纸亦是同样燃烧起来。
“师兄,师兄,能听得见吗?”顾禾低声唤道。
……
东宫之外,假山旁。
楚云清正靠在假山石上,一边瞧着东宫方向,一边计算着宫里这些禁军巡逻的时间间隔。
忽而,他耳朵动了动,朝公冶旬那边看去一眼,他似乎是听到了顾禾的声音?
“师妹,是我,我在。”公冶旬手中符纸开始燃烧,只不过出现的轻微火光,也被他以袖口遮掩了。
楚云清走过来。
“你现在怎么样,他们可曾为难你?”公冶旬问道:“还有清水师弟呢?”
楚云清默默点头,一般遇到这种事情,上来先问人的安稳,便足可表明此人品性。
“师兄放心,我跟清水如今都在偏殿,他在对面房间,我们无恙。”顾禾的声音传来。
公冶旬松了口气,然后道:“那就好,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药膳送来之后,就像前几次那样,先由宫女试药,今日也是如此,可等太子妃服药之后,却出现了中毒症状。”顾禾说道:“据我观察,所中之毒该是北地猛毒,若是常人服之则只会呕吐恶心,但以太子妃的身体,却产生了特殊的奇毒之效。”
猛毒,发作时间快,但毒性不大,且多是与媒介相合才产生毒素。
公冶旬沉声道:“所以,你怀疑是熟人下毒?”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只有了解太子妃身体状况之人,才能做到。
117.帮忙
当听到公冶旬的怀疑后,楚云清下意识便想到了顾眉舒。
熟人作案,她不正是苏允晚的熟人么,而且恰好今日就在东宫,她来了,太子妃就中了毒。
这的确很巧,而再联想到之前自己的怀疑,似乎这些巧合就能归拢到一起,令人想到一个结果。
那就是顾眉舒,也是灰袍的人。
她知道如今假太子的事情,甚至连其背后的宗门,都是在为对方做事。
他们是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笼络了各方的高手,有着巨大的阴谋。
楚云清一时思绪发散,胡思乱想。
然后,他晃了晃头,问道:“那顾眉舒呢?”
“谁在你边上?”顾禾警惕道。
公冶旬轻咳一声,道:“他自称是顾眉舒的朋友。”
“顾眉舒的朋友?”顾禾疑惑一声,她总觉得方才那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然后,她很快想到了下午时在东宫外头见到的那个家伙,心想不会吧,难道真的是他?
这时候,楚云清开口道:“顾姑娘,是我,楚云清。”
公冶旬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这人跟师妹还是认识的?
顾禾那头倒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师兄,他没为难你吧?”
公冶旬嘴角抽了抽,这话说的,你师兄是谁都能为难得了的吗?
不过,他转头看了眼身边之人,有些好奇,听话里意思,这人莫非还不是个良善之辈?
“没有,他只是想与我一同打听消息。”公冶旬说道。
楚云清问道:“顾姑娘,顾眉舒此时情况如何了,你是否也怀疑下毒之事与她有关?”
“她也中了毒,在太子妃服药之前,她也试了药。”顾禾说道:“我的确是怀疑她,这件事太巧了,以往几次都没事,这次她来就出了事情。”
楚云清点点头,“那她们现在如何了,可有大碍?”
“太子妃昏迷不醒,顾眉舒虽然醒了,但也虚弱无比,现在都是宫女在那边服侍着。”顾禾说道。
“会有生命危险吗?”楚云清问道。
“你似乎很担心她?”顾禾淡淡道。
“不是,如果她们没生命危险的话,你不就安全了嘛。”楚云清笑道。
顾禾哼了声,然后道:“太医虽然看不出端倪,但也开了药,一时片刻是没什么大碍,只等太子请来老神医看一看了。”
“老神医?”楚云清以前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一旁,公冶旬干咳一声,道:“以前宫里的太医,素有神医之名,后来隐退。这位前辈医术高明,尤其是一手针灸活命法,天下闻名。
只不过此人脾气古怪,自立治病救人的规矩颇多,若是做不到他的要求,便是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所以太子才会亲自去请。”
他的语气中难免还有些幽怨,联系师妹的办法是自己想的,怎么你俩这还聊上了呢?
……
楚云清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只是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却是在想,那个假太子,真的会将老神医请来吗?
“那师妹,我能做什么?”公冶旬问道。
顾禾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了想,然后声音传来,“我这边暂时无事,虽然受到怀疑,但没有确凿的证据。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太子妃的命。”
公冶旬说道:“那我回去找丹药给你送去。”
“不行,如今还不知太子妃具体中了什么毒,且不说宗门秘药对这毒有无作用,便是东宫的人,恐怕都不会让你送进来。”顾禾否决道。
公冶旬皱了皱眉,“你是想让我去找老神医?”
楚云清眼神一动,这话里意思,难不成他们也怀疑太子?
“不错,事发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太子脚程不该这么慢。”顾禾平静道:“如果按照这个时间来算,太子妃可能坚持不到他回来。”
“我明白了。”公冶旬起身,沉声道:“我这就出宫。”
“不可,你不能离开长生殿太久,现在回去。”顾禾道。
公冶旬疑惑道:“可你不是说...”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顿了顿,继而看向了一旁的楚云清。
“难道?”
“让楚云清去。”顾禾说道。
楚云清胳膊一抱,“你在开玩笑吗?”
“毒很可能就是顾眉舒下的。”顾禾说道:“当然,我现在的嫌疑要比她大,我不知道你跟顾眉舒为何进宫,你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但太子妃的确是不能坚持太久,现在态度全看你,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楚云清哼了声,然后道:“我不认识那老神医,也不知道他在哪,你们也说他脾气古怪,他能跟我来?”
“人长什么样、在哪,大师兄都会告诉你,至于如何让他跟你进宫,你不用‘请的’的不就行了?”顾禾说道。
公冶旬愣了愣,他竟然从师妹的语气中听出了笑意。
他不由看向对面的汉子,有些好奇这人跟师妹之间是什么关系了。
楚云清摆摆手,“行吧,我答应便是。”
“那就多谢了。”顾禾轻笑道。
“你可别会错了意,我可不是在帮你。”楚云清说道。
“我知道。”顾禾说道。
听到她这么回答,楚云清突然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好了,通话时间不能太久,还要为下一次节省时间。”顾禾说道:“就先这样吧,等人来了再联系。”
话说完,公冶旬面前漂浮的符纸一下就掉落了下来,如今燃烧过半。
楚云清有些好奇。
“这符纸可借由木鸢构成的阵法传音。”公冶旬算是解释一句,“不过等燃烧过后就失效了。”
“那将木鸢上的阵法刻在其他东西上,随身带着岂不更为方便?”楚云清说道。
公冶旬笑了笑,“那就等兄台做到这一点吧。”
楚云清挠了挠头。
“好了,我将老神医的画像和住处给你。”公冶旬说着,手掌一翻,便有一杆金光湛湛的毛笔落在手上。
他在半空虚画,顷刻就如墨卷般展开一幅栩栩如生的舆图。
楚云清惊讶地看着,“这是神都?”
“是外城东市。”公冶旬将毛笔一收,手在眼前一抓,原本那无形漂浮的画卷就落在了手上。
他递给楚云清,开口道:“最近的路线和老神医的住处都已标注,而在见到老神医之后,它就会出现变化,这样那位前辈也会知是我清净门相求。”
楚云清双手接过,看着手中如画轴般卷起的地图,心里尚觉得惊异。
这可真不是戏法了,虚空造物?这就是清净门的手段吗?
公冶旬冲他抱了抱拳,“事不宜迟,那就劳烦兄台了。”
楚云清点点头,还礼之后,便朝宫外而去。
118.入夜
神都有内外两城,幸好现在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不然楚大帮主又得翻墙。
外城东市,住在这边的一般都是些殷实人家,但还谈不上富,这个时辰,倒也有不少人在外边闲溜达。
楚云清一路使轻功赶路,按照手中那一团虚浮如光幕般的路线,径直朝老神医的住处而去。
东市的一条民巷,楚云清站在房顶上,仔细瞧了瞧手里的地图,然后朝几丈外的院落掠去,自房顶跳下。
他不需要敲门,那太浪费时间了,按照公冶旬的意思,是等自己见到那老神医,这地图就会出现某种变化,让对方知道是清净门有事相求,但那样也费时间。
所以,还是顾禾了解他,让他用自己的方法。
楚云清朝亮着灯的主屋走去,一把推开门。
他要直接将人掳走。
可门还未被完全推开,只是展开了条门缝,一缕灯光露出来的时候,楚云清眼神一凝,整个人便飞身后退。
与此同时,伴随着灯光出现的,还有一道剑光。
剑光锋寒,如寒冬腊梅般清冽,剑握在一个灰袍人的手中,斗笠垂下黑纱遮面,握剑的手粗壮有力。
“灰袍?”楚云清眼底一惊,心中不免微沉。
这一瞬间,他已然想到了太多。
对方能在这里出现,那便说明太子妃中毒一事定然跟灰袍那伙人有关,而且,对方还算到会有人来寻老神医,所以事前安排了杀手在此伏击等候。
至于老神医如何,楚云清此时无暇去想。
剑光在眼前掠过,所携剑气如同霜降,楚云清脸颊一瞬发干,两条眉毛上竟有丝丝白霜凝结而成。
他在院中落下,对方反手一抖,长剑之上剑花抖落,竟是无数剑光划过,犹如花朵般朝他飘来。
楚云清抬手在眉头上一抹,略有湿润,而眼前飘来无数花朵,在朦胧灯光下的夜色中荧荧发亮。
看起来速度似乎不快,却迅如闪电,这是快速斩击的剑气,融入进了意境而生的异象。
楚云清双掌在身前挥动,金光弥漫成墙,气血澎湃而出。
噗噗噗!
剑气凝聚的花朵与金光相触,发出如气泡破裂般的声响,又像是隐没在水幕中的莲花,荡起了金色的涟漪。
楚云清脸色微凝,虽然是看似轻巧地挡下了,可自身的气血竟诡异消耗近半。
这并非是维持金光罩所耗费,而是因挡下对方剑气所致。
楚云清看着面前湮没消散的涟漪,心道对方这诡异的剑招,竟能加剧自身气血的消耗。
对面,灰袍人长剑朝前一送,剑尖上便有一朵巨大的莲花凭空展现,散发着炫目迷惑的彩光,一剑刺来。
楚云清只觉得眼前原本在黑夜下璀璨温暖的金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大片的彩色充斥在视野之中,除此之外再无法感知其他。
这不是精神秘法,而是迷惑了人的五感!
楚云清一咬舌尖,体内仿佛出现了一阵雷声,雷声沉闷惶惶,如同天威般难测。
他一瞬睁眼,眉间刺痛,眼前再无什么炫目莲花,只有一把古朴无华的长剑。
楚云清轻叱一声,迎着近在咫尺的长剑,一拳打去。
对面的灰袍人显然没想到他能反应过来,且在这刹那之间,剑招既出,根本来不及变招反应。
楚云清一拳轰在这长剑之上,剑身悲鸣,剑气溃散,强烈的反震劲力自剑身蔓延而上,灰袍人手腕一瞬如遭雷击,一时竟无法握剑。
千钧一发之间,灰袍人手指一拨,手中长剑如螺旋般翻涌,竟成奇异气劲,将楚云清一拳带偏。
两人顷刻间擦身而过。
未及站定,楚云清反手便朝后劈出一掌。
电光闪烁,雷声嘶鸣,方寸之间,这是难以形容的如急电般的攻势,灰袍人本欲借此抽身,却根本没想到只是擦身而过的刹那,这人就能这么快地调整出手,还是雷霆一击。
仓促之间,灰袍人手腕尚因劲力痉挛,只好抬臂去挡。
咔!
掌刀劈落,骨裂声里,雷化真气迅速外放蔓延,灰袍人只感觉半边身子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楚云清变掌为抓,一下扣住这人小臂,猛地朝回一扯,而左手成拳,直接朝其胸膛擂去。
咚!
一声闷响,灰袍人整个佝偻下去,胸前塌陷,后背出现了诡异隆起。
楚云清随手一甩,便将这人甩出,而人在半空,他直接劈手一道血气金光,直接将其砸落。
灰袍人撞塌了院中的石磨,溅起的灰尘中,整个人挺了几挺,半晌没有动静。
楚云清甩了甩手,真气散去,脸色沉着朝那边走去。
挥袖拂散烟尘,灰袍人趴在地上,斗笠已经掉了,侧对着自己这边的脸上有鼻子有眼的,看起来年纪不大,只不过沾了血污灰尘,瞧不太清样貌。
不是无面,楚云清松了口气,这样就不怕对方突然死了。
上前一步,金光如绳索,直接将这灰袍人拖起来,点穴卸下巴拆手关节一气呵成。
灰袍人因剧痛而醒,可下巴被卸,只能呜呜哇哇。
楚云清反手就是一巴掌,“不想死就闭嘴!”
灰袍人目光凶狠,还是呀呀啊啊。
“不怕死还是求死?”楚云清笑了下,大手直接抓住这人的后颈,提溜着就往屋里走去。
房门之前被灰袍人撞开了,楚云清大步而入。
房里掌着灯,四下也无打斗迹象,反倒很是干净整齐,里屋里隐隐有一丝气机,似乎是有人在。
楚云清心下警惕着,手指一拨,无形之气吹开了珠帘。
“就只有老朽一人而已。”里边,传来一个有些老迈但平淡的声音。
楚云清眼神动了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皂色的长衫,正坐在梨花椅上,面前一杯茶,却是凉了。
这老者面容红润,虽有皱纹,皮肤却似婴儿般温润,一看就是经常保养的。
楚云清道:“老神医?”
“不像?”对方开口。
楚云清没说话,只是心中警惕未减。
像不像不是他说了算,是不是,那得看公冶旬那墨卷的反应。
而显然,此时墨卷上的画像并未显现,所以眼前这老家伙,不是他要找的人。
119.老神医
“你是谁?”楚云清问道。
老者并未回答,而是指了指被他提在手里的人,道:“他是我儿子。”
楚云清略有几分意外,眼前的老家伙并非灰袍,但这不重要,因为自己手上的人是灰袍。
“那又如何?”楚云清说着,将手里的人朝一旁随手一丢,直接将其摔在了椅子上。
他一直注视着面前老者的神情,而有些遗憾的时候,自己故意的此举,并未让对方有丝毫神情的变化。
“你是来找狄狐的?”老者问道。
“狄狐?”楚云清挑了挑眉。
“就是你口中的老神医,狄狐,狄太医。”老者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
“我也在找他,现在看来,这只老狐狸是闻到了什么风声,提前遁走了。”老者笑了笑,“老而不死是为贼,不愧是最惜命之人。”
楚云清懒得听他废话,揉了揉手腕,直接道:“你是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老夫陆之鹤。”老者开口道:“来此,当然是为了找狄狐。”
“那他呢?”楚云清一指边上那瘫软如泥,但看来的眼神却依旧倔强而凶狠的灰袍人。
“他我儿子,陆省。”陆之鹤说道。
“他是灰袍。”楚云清道。
“灰袍?”陆之鹤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便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你是指‘江湖’?”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
“看来你知道,而且还跟他们打过交道。”陆之鹤点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云清沉声道。
他没从对面之人身上感知到丝毫危险,就仿佛是面对着一个普通人一般,可正是这种平淡,才更让他心生警惕。
一个普通人,会知道‘江湖’的存在吗?
更何况,如对方所说,这灰袍陆省是他儿子,这能是普通人吗?
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对方出现在此,本就不同寻常。
楚云清微微握拳。
“年轻人,不要紧张。”陆之鹤说道:“我并非江湖中人,只是闲云野鹤罢了,这次来寻狄狐,也是想让他为犬子解毒。”
楚云清听着,神情之中并不太信。
陆之鹤叹了口气,道:“观你神态,显然是与这‘江湖’中人有些仇怨,可能并不信老夫的话。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方才犬子对你出手偷袭,是将你当成了追杀之人。”
“追杀?”楚云清问道。
“不错,犬子早年离家,受人蛊惑加入‘江湖’,如今已然脱身出来,只因身中剧毒,所以才请求老夫,共同来寻狄狐救命。”陆之鹤摇头叹息,“只可惜来晚了一步。”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他中了什么毒?”
“这我也不知,据说是每个‘江湖’中人都会种下的蛊毒,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解药。”陆之鹤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似乎是信了。
“那现在老神医不在,你打算如何?”他问道。
“方才犬子将阁下当成追杀之人,对你出手,老夫万分抱歉,替他在这里告罪一声,还望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陆之鹤抱拳道。
“无妨。”楚云清说道:“他并未伤到我。”
陆之鹤笑了笑,“小兄弟年纪轻轻,武功却是高强,想必也非无名之辈。”
楚云清没说话。
“不知小兄弟来找狄狐,是为何事?”陆之鹤问道。
“救人。”楚云清说了句,继而四下感知一番,不欲多说,“既然老神医不在,那我就先告辞了,二位请便。”
说着,他便转身就走。
身后,陆之鹤眼神眯了眯,盯着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犹疑。
那边,陆省目光有些紧张地看过来,其中似有催促之意。
烛光下,陆之鹤目光犹豫,似是难以下定决心。
这时候,楚云清忽然止步回头,“老神医不会已经被你杀了吧?”
陆之鹤被他突然回头吓了一跳,此时闻言,反倒愣神。
楚云清脸色登时一寒,兜头就是一拳轰去!
陆之鹤根本没想到眼前这家伙竟是翻脸如翻书,说动手就动手,根本连招呼都不打。
他本就不是什么武林高手,面对楚云清这一拳,几乎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直接就被打飞出去,撞碎身后梨花大椅,整个从墙上滑落。
陆之鹤口中吐血,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看着对面那人时,目光怨毒中还有些不解。
楚云清随手一招,金光便将那边也是同样愣神的陆省拉扯过来,甩手一丢,便将其撞在了眼前老家伙的身上。
两人撞在一处,俱是吐血。
“你,你这厮...”陆之鹤艰难抬手,想要指着他。
楚云清咧嘴一笑,道:“我还没见过上门求人解毒之人,会这么不客气地将这儿当成自己家,你这一直坐在主位上,跟谁装大尾巴狼呢?”
“就因为这个?”陆之鹤愤愤道。
楚云清摇头,“你说‘江湖’的人会给自己人种下蛊毒,我可不信。”
“为何不信?”陆之鹤问道。
楚云清当然不会告诉他,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以楚环玉的性格,定然不会加入,或是早早脱离出来了。
若在太子一事上,楚环玉尚有苦衷或知悉不多,那这等将自身性命送到他人手中之事,楚环玉一定不会做。
所以,楚云清觉得这老家伙在说谎,况且,要是真中了蛊毒,方才与自己交手还能使出浑身解数?
自己这剑蚀之法,就是当年燕长雨将异种真气和蛊毒特性的结合,楚云清刚才还真没感知到什么。
这老小子,还想诓自己?
“你...”陆之鹤咳血不已,却是方才那一拳打断了他好几根肋骨,伤了肺叶,让他现在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云清上前几步,在房中细细感知片刻,脚下用力一踏,旁边那张床铺便炸了开来,露出了底下一个裹在席子里的人。
陆之鹤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楚云清走过去,踢了这席子一脚,里边那道身影顿时滚落出来。
身材略微有些瘦小,穿着一身白色内衬,此时难免沾了些土,银白而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面庞倒是干净,一张老脸普普通通。
这时候,楚云清只觉得怀中一热,然后那张塞在怀里的墨卷便自行飞出,变成了一张画像在眼前展开,继而缓缓消散。
上面所画之人,正是地上这昏迷不醒的老头儿。
120.请神
“清净门的“墨流法”。”地上,陆之鹤咬牙道。
楚云清没理他,而是朝地上那老头踢了踢,对方当然没醒。
但其实,他能感知到这老家伙的气息刚才有了变化,分明是已经清醒了,如今故意装晕而已。
楚云清见此,也不去给对方解开捆绑,反而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差事就是带这老小子的人头回去,现在人事不省正好下手利索。”
话说着,他就抬手一招,金光浮掠,院里陆省的那把长剑便落在了手里。
“这剑该是挺利。”楚云清咧嘴一笑,灯光下,剑身反光,射在地上老头儿的脸上。
老神医眼皮不由颤了颤。
楚云清轻喝一声,就要一剑枭首。
“咦~”一声长腔,像是溺水上岸后猛地喘息过来,地上的老神医悠然深吸一口气,就睁开了眼睛。
哪成想楚某人这剑落下根本不带停的,嗖地一声,寒光就是一闪。
“吾命休矣!”老神医脸皮一抖,眼带惊骇,满是绝望。
啪嗒,剑光落下,捆绑他的绳索俱被斩断掉落。
老神医双目紧闭,半晌才睁开,连忙上下在身上摸索一番,还好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随即,他就恼了,指着楚云清跳脚,就要破口大骂。
楚云清一剑就搭在了这老家伙的脑袋上,给他按了回去。
也不知怎的,素来脾气古怪,无法无天的老神医狄狐,在看到对面之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平淡如死寂般的眸子时,习惯性的喝骂突然就都咽了回去,就哑了火,嘴唇哆嗦了哆嗦,愣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跟我去宫里一趟。”楚云清说道。
狄狐有些不情愿。
“这可不是在跟你打商量。”楚云清收回长剑,随手丢在一旁。
狄狐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哼了声,“你是清净门的人?”
“不是。”楚云清道。
狄狐不信,“那你为何会有...”
“闲话休提,跟着走就是了。”楚云清不耐道。
“那他们呢?”狄狐一指旁边的陆之鹤父子俩。
“你认识他们吗?”楚云清问道。
狄狐顿时冷笑,看着陆之鹤,恨恨道:“这是当年老夫手下捣药的童子,后来偷了老夫的药方,献给了‘江湖’的慕容枫,成了大名鼎鼎的‘借命药师’!”
“活命药师?”楚云清疑惑道。
“懂些抓药炼丹不入流的法子,被‘江湖’的那帮臭老鼠奉为药师神医。”狄狐很是不屑。
陆之鹤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以他如今身份,被这么说破当年之事,的确是揭短打脸了。
楚云清显然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如此渊源,而这陆之鹤当真是满口谎话,先前还说什么跟狄狐是老友,现在看来,的确是认识,但老友恐怕还真谈不上。
想到这里,楚云清看向狄狐,“今年贵庚?”
“一百零八。”狄狐捋了捋白胡子,自矜之中隐有自傲。
楚云清眼睛一瞪,他不由上下打量了这老头儿一眼。
好家伙,虽然脸是张老脸,可看着最多也就七十来岁,且牙口整齐尚算白净,有这么一副好牙口,应该是吃嘛嘛香,这身子板虽然有些瘦弱,可也算是到了这个年纪的正常缩水,起码不是皮包骨头。
总的来说,这老小子很是健康,瞧着刚才那股子从地上跳起来的机灵劲儿,一看还正当壮年哩。
此时,看着陆之鹤有些发黑不忿的神情,楚云清说道:“不得不说,你这童子保养的倒也不错,看来也是有些手段的。”
狄狐哼哼几声,手塞进裤子里,在里边那么一掏,手上就多了几根牛毫长针。
楚云清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在这人那内衬衣裤上瞧了几眼,这么长的针,之前是藏哪了?
那边,陆之鹤脸色猛然变化,“洗命针!不可能,之前我搜了你的身,你藏哪了?”
“我呸!你个狗东西,提起这个老夫就觉得恶心!”狄狐猛地上前两步,一口就啐在了陆之鹤那张白净的老脸上。
然后,狄狐犹不解气一般地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然后手里长针一甩,在陆之鹤惊恐的眼神下,一下刺进了他的后颈。
陆之鹤顿时大叫起来,可他之前被楚云清在胸膛上锤了一拳,此时一喊,喉咙里就冒出血来了,又被血呛得直咳嗽。
“行了,别嚎了,再叫唤就死了。”狄狐一脚给他踹翻。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他能看出来,陆之鹤显然是死不了的,狄狐这家伙虽然嘴上说的凶,可手上却不是杀招,那牛毫长针的确会让陆之鹤痛苦,但还留了他一命。
“那他呢?”楚云清一指那边的陆省。
这回狄狐脸上的表情就淡了许多,“陆家的子弟多得是,况且一个脑子都被洗干净了东西,活着死了都没多大区别。”
楚云清隐约是听明白了,这什么陆省根本不是陆之鹤的儿子,而听狄狐这话里意思,洗干净了脑子,那当然是问不出什么了。
“况且,他之前不是想杀你么。”狄狐咧嘴一笑,“大好男儿,不得有仇报仇才行?”
楚云清笑了下,脚下一踢,地上那把长剑便飞了出去,直接刺穿了陆省的喉咙,将他钉在了墙上。
狄狐看着他这番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动作,眼皮不由跳了跳。
“弄脏你这儿了。”楚云清说道。
“不碍的不碍的,反正这地方老夫也是住不了了。”狄狐说着,也不管身下翻白眼吐白沫的陆之鹤,收了针起身就往里间走。
楚云清脚下动了动。
“老夫要去换衣服,收拾东西,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进来。”狄狐说着,还回头一笑,“欣赏欣赏老夫这一身排骨。”
光影下,这老小子笑得有些猥琐,楚云清嘴角不由一抽。
很快,里间便传来狄狐细碎的歌声,像是些乡间俚曲,声调苍老,多少有那么些韵味。但鬼哭狼嚎说不上,起码也跟晚上狐狸和野狗叫一样,不甚入耳。
楚云清看了眼人事不省的陆之鹤,想了想,终究还是没上去补刀。
狄狐还在唱歌,里间噼里啪啦,像是翻箱倒柜。
楚云清倒了杯桌上的茶水,静静等着。
半晌,狄狐穿着一身洗旧的灰袍出来了,左肩一个大布包裹,右肩用麻绳拖着一个大木头箱子。
楚云清看着他所穿的灰袍,歪了歪头。
“嘿嘿,没想到吧?”狄狐吹了吹胡子,咧嘴一笑。
……
狄狐穿的灰袍,与边上那死去的陆省所穿的灰袍有些像。
只不过陆省的灰袍看起来就是一件比较结实耐脏的袍子,而狄狐的则多了一点点细节,给人一种哪怕是洗旧了,也更为高贵一些的感觉。
就像锦衣卫的百户跟千户所穿的蟒袍,只是一点点细节,在身份上便难以逾越。
楚云清问道:“你这是?”
“老夫之前也是‘江湖’中人。”狄狐说道:“后来看透了他们里边某些人的嘴脸,就不干了,跑了出来。”
“那你还穿他们的衣服?”楚云清道。
“见识少了吧?这可不是一般的布料,防虫避潮还不惧水火。”狄狐啧啧有声,“‘江湖’之中,还是有些能人的。”
楚云清点点头,没细究此事,他来这是将对方带走的,不是问东问西的。
“你看你这小伙子,怎么没点眼力见儿呢。”狄狐抖了抖肩膀,“莫不是想累死老头子?”
楚云清这才醒悟,连忙上前,将对方那大箱子和包袱取了,轻便地扛在身上。
狄狐看他一眼,忽然一笑,“你武功不错,想来是有个好出身,也狠辣果决,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楚云清笑了笑,没在意。
“不过你这警惕性不够啊,如果老夫之前进了里间,是有暗道逃跑呢?”狄狐说着,又看了眼桌上的茶杯,“陌生之地,你还敢倒水,甭管喝没喝,万一这茶壶上就涂了毒呢?老夫能治病救人,自然就会用毒杀人。”
楚云清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还有,老夫让你来拿行李,你就过来接手了,很麻利的小伙子,但且不说这包袱上有没有毒,便是这箱子万一有机关呢?你不就中招了嘛。”狄狐如一个过来人般,继续道:“再者,老夫也可趁此机会偷袭,你要怎么防?”
他说了这么一通,直接端了桌上的茶水喝了。
楚云清看着,不由一笑,“前辈说的都对,但晚辈自负还是有些本事的。”
“骄傲自大,你们宗门的这些人啊,就不能改改脾气。”狄狐哼了声,继而大步朝前,“行了,也别磨蹭了,这就走吧。”
“东西都收拾完了吗?”楚云清问道。
按他所想,这么大的院子,仓促离开要收拾的东西该是不少。况且以对方身份来说,想来是收集了不少名贵药材跟医书,岂是这一口箱子和包裹就能装下的?
狄狐背着手,推开门,嘴上道:“医书药方都在老夫脑子里,至于药材,老夫这里也没什么天材地宝,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到。难不成老夫随你进宫这一趟,还能缺了银子?”
“前辈知道要进宫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不知道,但来找老夫的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瞧病救人嘛。”狄狐浑不在意,仿佛这对他来讲只是稀松平常,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
楚云清笑了笑,道:“看来前辈看得到是透彻。”
狄狐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不是老夫看得透彻,是你都动粗了,老夫能不配合吗?”
楚云清噎了噎。
“不过好歹你也是救了老夫一命,于情于理,能帮的我也该帮你。”狄狐道。
“陆之鹤会杀了你?”楚云清问道。
“他不会。”狄狐淡淡道:“但‘江湖’里其他人会,这回能找到我,还想抓我回去,肯定不是小事儿。”
楚云清心中动了动,“前辈可有猜测?”
“没有。”狄狐随口道:“不过陆之鹤多少也学了点老夫的手段,这回还能来找我,肯定是连他也解决不了,或者是他一个人无法做成之事。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此时,两人出了院门,狄狐左看看又看看,随即仰起头,目光落在身边这大汉身上。
楚云清有些疑惑。
“你怎么来的?”狄狐问道。
“轻功。”楚云清道。
“那你觉得,老夫会轻功吗?”狄狐有些生气,好家伙,从前自己出行哪次没有马车?谁不是毕恭毕敬请着?
可现在呢?马车没有,大冬天的,还就这么一莽汉在身边,还是威胁着自己的。
这能不让人生气嘛。
楚云清想了想,然后下巴朝肩上的大木箱一努。
狄狐懵了懵,眨巴了眨巴眼睛,半晌才道:“老夫是不是猜错了?”
“没有。”楚云清笑了笑。
狄狐眼睛一瞪,“你想让老夫坐在箱子上?”
……
狄狐还是爬到了箱子上,两手紧抓着楚云清的肩膀,而箱子就被楚云清背在身后。
只是这几百斤的重量,根本不算什么,楚云清轻功如飞,人在房顶飞掠。
狄狐被迎面的冷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冻得脸皮都通红。
“娘的,老夫感觉今晚这一遭,得少活三五年!”他嘴唇哆嗦道。
“那也值了,要不然你被人掳走,保不齐还见不到明早的太阳。”楚云清道。
狄狐哼哼几声,道:“你就不怕老夫在你脖子上也扎一针?”
“你不敢。”楚云清说道。
嘿,我这暴脾气,狄狐登时就忍不了了。
但看着近在咫尺的紧绷皮肤,他愣是没啥想法。
“老夫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狄狐一语双关道。
“这回请前辈是去解毒的。”楚云清说道:“事后清净门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夫是贪图好处的人嘛?”狄狐不乐意了。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太子的人之前可曾来找过前辈?”
“太子?没有。”狄狐疑惑道:“怎么着,宫里这事儿还跟他有关系?”
“是,中毒的是太子妃。”楚云清道:“傍晚时被人下了毒。”
“太子妃,苏允晚?”狄狐先是一愣,继而用力按住楚云清的肩膀,摇头大叫,“赶紧停车,老夫不救苏载小儿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