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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最后一个莽撞人txt下载     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1.丈六

    楚云清也看到了可心,对方那见猎心喜,如同看到什么极为感兴趣之物的眼神太过炙热,想让人不注意也难。

    只不过他心中不喜,只是瞥过一眼便不予理会,他所看的,是前方负手而立的慕容枫。

    这是个绝对不容忽视的人,哪怕只是简单地看去一眼,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那股气质。

    沉静之中,又有霸道显露,却丝毫不给人以恶感,反而这种侵略性的征服,更值得人信任和追随。

    他站在那里,就仿佛是天地间的中心,你只能看他,只能仰视他。

    楚云清毫不怀疑,眼前之人,就是狄狐口中的慕容枫。

    相比之下,他的确要比狄狐年轻太多了。

    而当楚云清在看慕容枫的时候,后者也在打量他。

    的确是条好汉,单单是这份从容不迫的样子,便值得称道。

    慕容枫微笑道:“楚云清?”

    “是。”楚云清点头,“慕容堂主,久仰。”

    “你能出现在这儿,想必外边的方寸,已经被你解决了。”慕容枫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欣赏之意,“不如,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楚云清笑了下。

    “环玉是我的弟子。”慕容枫说道:“他应该也很希望你能与他共事,兄弟二人联手,岂不美哉?”

    “多谢慕容堂主抬爱,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还是算了吧。”楚云清说道。

    檐下,老神医狄狐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看着慕容枫的时候,一脸得意之色。

    慕容枫不以为忤,只是道:“你就不再多考虑一下吗?你应该知道为我做事,能够得到什么。”

    “楚某只是一不懂规矩的闲散之人,‘江湖’太大,不适合我。”楚云清说道。

    “‘江湖’虽大,却也能为了你而改变规矩。”慕容枫认真道。

    楚云清摇头,“慕容堂主的美意,我心领了,但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因为近来之事?”慕容枫问道。

    “就因为近来之事。”楚云清点头。

    “你不知具体,所以才不认同,不妨加入进来,好好看看这一切。”慕容枫还在尝试劝说。

    楚云清却是摇头不语。

    “看来,你是非要管上一管了?”慕容枫看着他。

    “道义所在。”楚云清说道。

    “那还真是可惜了。”慕容枫叹了口气。

    一旁,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可心捏了捏拳头,朝前走出两步。

    “师傅,既然人家不领情,那就把他交给我吧。”她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道。

    慕容枫轻轻颔首。

    可心便朝楚云清走去。

    “你的名字,我可真是没少听人提起。”她说道。

    “小花的伤,是你做的?”楚云清问道。

    “还行吧?”可心笑道。

    楚云清没说话。

    可心脚下一踏,悍然冲出。

    她的身法极快,没有花哨,就是横冲直撞那般,携带破空声势,小巧的拳头就如巨锤般砸落。

    空气中出现了颤鸣,楚云清心里略有些意外,这种纯粹靠肉身力量爆发的威势,他还是第一次见,尤其还是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

    仅是这一击,花无期败得便不冤。

    楚云清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黑色的长发因气劲而动,下一刻他便豁然抬手。

    可心目光稍有变化,下一瞬这拳头便砸落下去。

    但预想当中楚云清的闪躲,或是直接被重伤砸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小巧的拳头,在砰然声里,落在了一个宽厚的手掌之中,被紧紧包裹住。

    可心脸色登时一变,能正面挡下她这一拳的人除了慕容枫,至今她还没见过第二个,而且还是这么随意。

    另一边,慕容枫眼中也是讶色一闪,可心天生神力,又修炼数门高深的炼体功法,在体魄和力量一道上,已然是站在顶峰的那一撮人。

    但现在,竟被人如此轻易地挡下了?

    慕容枫眼神闪烁,在看着楚云清的时候,更是异彩连连。

    那边,可心眼神一急,就要收手,只不过自己右手如被钳制,根本动弹不得。

    她便扭身,直接踢出一脚。

    楚云清随手拍下,落下时的力道却在半空传出爆响,气劲挤压的闷响异常刺耳。

    可心目光微乱,却是咬牙,根本不躲不避,气血激荡之间,竟是要硬碰硬。

    啪!

    手拍打在小腿上,发出清脆之声,但下一刻,彼此的接触面上便出现一声炸响。

    可心忍不住痛呼一声,只觉得浑身力气一下都泄了。

    她的小腿断了。

    与此同时,一股阴冷之意自小腿侵入,霎时传遍全身,周身经脉如被冻结,往日灼热如火,无坚不摧的气血,更是在翻涌的前一刻便层层溃散。

    可心心神骇然无比,她根本想不到这是何等武功,更从未想过自己在楚云清手上竟是连一招都未能撑过。

    她此前轻视过楚云清,而对方能出现在此,那想来外头的方寸是折了,她刚才便收起了小觑之心,却没想到他这么强。

    百年修为之下,剑蚀如一阵绕颈的阴风,倏地掠过,就像是大人一巴掌拍飞了一个调皮的小孩子。

    可心脸色一瞬发青,踉跄着后退,一下倒地,口中咯青绿色的血来。

    楚云清对她看也不看,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而且对方那样折磨花无期,他此番出手已经是给了对方一个痛快了。

    可心嘴里冒血,身上皮肤也慢慢有锈绿的斑点浮现,她艰难地望向不远处的慕容枫,眼中带着渴求。

    如果说现在谁还能救她的话,唯有自己的师傅。

    她始终相信慕容枫是无所不能的,且像父亲一样敬重对方,她觉得只要对方出手,自己就能活下来。

    “南疆的剑蚀之法。”慕容枫淡淡开口,“与你方才所用相比起来,南疆武林都是废物,你才是正统。”

    楚云清没有说话。

    可心眼中有不解,更有绝望。

    “她自幼拜我为师,我传她武功,可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慕容枫说道:“她此前折磨花无期,如今自己也成了这般田地,你应该解气了吧?”

    可心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下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师傅?”

    慕容枫终于看过去,微笑道:“小心,你应该听说过剑蚀,为师救不了你啊。”

    可心嘴唇已然如涂抹锈绿一样,此时闻言,眼中难以置信之中,俱是失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狄狐冷哼一声,开口道:“慕容枫,你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还是这么冷血无情。”

    慕容枫看了出气多进气少的可心一眼,冷硬道:“此间除非你出手,否则谁能救她?”

    狄狐冷笑道:“你那长生真气不能救她?”

    慕容枫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边,楚云清缓步而来,每走出一步,身上的气势就会强横一分,丝丝电光,在周身跃动。

    “雷法?”慕容枫有些好奇,下一刻便讶然道:“原来如此,你竟然还是内外双修。”

    他多少是有些惊讶的,之前的时候只是有一些疑惑,倒还没怀疑到他是内外双修,现在一见,心中更为惊喜。

    楚云清却没他这么多心理活动,当气势凝聚到最强,他便直接动手。

    拳出时有若风雷呼啸,金光明灭间,若雷龙出云,携带天地之威而落。

    “来的好!”慕容枫赞叹一声,这般气血,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人才。

    磅礴的气血之力扑面而来,慕容枫猛然伸臂,双手在身前一转,绿芒顷刻荧闪,真气在身前化作一道屏障。

    楚云清这一拳砸落时便被挡下,犹如触碰湖面般静止,绿芒光晕上荡开道道涟漪。

    他眼底一惊,裹挟风雷之势的一击素来无往而不利,便是被誉为几百年不世出天才的叶乘风也死于之下,而那一身浑厚气血的壮汉也难逃一死。

    可现在,就这么有些轻易地被慕容枫挡下了。

    淡绿色的荧光,就像是春时原野上的新绿,给人以无限的生机和对未来的遐想,让人感到阵阵温暖。

    楚云清不信,周身气血涌动,雷化真气为继,轰然又是一拳砸落。

    可结果并未改变,他这一拳依旧未能击破面前的屏障。

    “你虽然很强,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慕容枫说道:“这便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楚云清冷哼一声,真气呼啸间,雷声轰鸣,又是一拳落下。

    这一次,绿芒光晕上的涟漪波动加剧,大片如石子落在水里。

    慕容枫眼神微微变化。

    楚云清却是一喜,随即拳出如雨落,不管不顾地一拳接一拳,就如打铁一般,自身反而越来越觉得顺滑,气血搬运更为流畅。

    “不知所谓!”慕容枫冷哼一声,单手维持,右手收而成掌,随即拍出。

    楚云清怕的就是他继续挺着这么个乌龟壳,此时见他出手,甩手就是一拳迎上。

    慕容枫嘴角不屑一笑。

    下一刻,楚云清便被一掌崩飞出去。

    “楚小子!”狄狐下意识喊了声。

    楚云清在半空翻身,落地时不忘激发护体金光,抬臂做出招架姿态,可慕容枫并未趁机追击,就那么站在原地,俨然一副宗师派头。

    楚云清甩了甩方才出拳的右手,只觉得整条手臂都有些酥麻,不是被慕容枫的异种真气侵入,而是因为自己雷化的真气。

    或者说,是慕容枫那古怪的掌法,竟然将自己打出的拳劲完全反了回来,将自己这一拳抵消不说,甚至还有反制自己的力道。

    “直来直去是好事,也是最简单有效的进攻,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一力破十会的。”慕容枫轻笑道:“你我之间的差距,便有若天堑,不可跨越。”

    “就因为你多活了几十年?”楚云清揉了揉胳膊,真气灌输,甩动间酥麻感尽消。

    “活得久,见识就越多。”慕容枫说道:“比如我能认出你目前三种功法,分别是南疆的古法剑蚀,江湖硬功金光罩,清净门的雷法御气雷化。我对你功法了解,修为又远胜于你,你要如何赢我?”

    说着,他看向狄狐,笑道:“就凭他领你去长生殿捣鼓了一阵?”

    狄狐脸色一变,长生殿一行,知晓的不过寥寥几人,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是清净门里的那几人...

    楚云清心底同样一沉,这慕容枫的眼线,安插的可深,那可是长生殿。

    “若是老夫没几分真本事,怎么支撑这野心?”慕容枫大笑道:“楚云清,我念你是个人才,若你今天跟我走,今后必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若是拒绝,你便与苏载一般,凡是与你有关之人,我必也赶尽杀绝!”

    话音刚落,他便等到了楚云清的回答。

    面前一道阴影急速变大,电光浮掠,伴随着剧烈的呼啸刺音,狠狠砸落。

    绿芒屏障攸然而出,可这一次却如沸腾一般,急剧震颤着,好似下一刻就要崩溃。

    慕容枫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

    对面,楚云清身上电弧跃动,周身隐有鲜红色的气血如烟般聚散。

    “这是?”慕容枫忽然从他的气机中感知到了一丝熟悉。

    就在这时,楚云清低喝一声,手掌之中陡然爆发出一股阴冷的力量,明明他身上是滚烫的气血,可这股力量却仿佛是在极热的压迫下逆向而生。

    剑蚀,从来不只是偷袭,它是一代真君燕长雨的绝技。

    阴冷的气劲无声爆发,真气热流像是引动的火线,在两人之间倏然炸开。

    长生真气下维持的绿芒屏障,顷刻间如落下了一场梅雨,眨眼就如烂泥一般,自行变得粘稠,迅速浅淡溃散,且反向朝慕容枫席卷而去。

    慕容枫脚下一点,终于后退,体内真气不断冲刷着被腐蚀而回的真气。

    楚云清眼神决绝,欺身而上,方寸之间,整个人竟是急速膨胀变大,眨眼便是丈六之巨,双手紧扣,自上而下,裹挟着难以形容的威势,带着恐怖的爆发和速度,凶狠砸落。

    轰!

    慕容枫根本没料到这一点,饶是以他的经验和意识,这刹那之际竟也没有反应过来,还冲刷着体内剑蚀的侵袭呢,这一拳便到了。

    只不过他毕竟是在一场场战斗和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哪怕是时机再好,再突然,他仍下意识朝后缩头,这一拳几乎是擦着鼻尖,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顷刻间,慕容枫承受了难以形容的剧痛,腰身一折,胸前更是整个塌陷下去。

    而得益于他是一直往后退的,所以没被直接砸断,而是硬生生承受之后,整个人撞进了身后的屋子里。

    楚云清根本没有犹豫,一击得手,脚下一踏,地面的青石板砰然炸裂,他整个人一跃而起,飞身撞进了房中。

    而看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巨大黑影,狄狐神情呆滞,喉间不由滚了滚。

152.了却恩情

    “这家伙,他真的成功了。”

    狄狐想着刚才看到的楚云清,眼睁睁看着对方从本就远超常人的一丈高,转眼成为小山般的怪物。

    他想到了对方近来所研究的功法,因为自己的提点,而将那从‘江湖’之人手上得到的功法融入雷法加以改进,如今看来,那什么养身诀已然是成功了,而且更为恐怖。

    “这般恐怖的天赋,真是怪物。”狄狐看向房中,喃喃一声。

    与此同时,屋里。

    楚云清紧随慕容枫而入,后者上半身塌陷瘫软,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身子,如果换成常人早就死了。

    可此时的慕容枫随虽是模样惨淡,可身上绿芒萦绕,真气涌动之间,竟是在修复着自身伤势,肉眼可见的先是止血,然后能听见筋骨接连的微响。

    慕容枫双手按在胸前,长生真气逸散此间,他强忍着痛楚,紧贴在墙上,眼中不免有些懊恼。自己还是大意了,小瞧了楚云清,也着实没想到对方竟还藏着这么一手。

    他现在疯狂运行着功法,他相信只要几个呼吸,自己就能行动如常。

    但下一刻,慕容枫眼神一动,脚下用力一点,身子便朝一旁闪开。

    轰隆!

    对面是大片的光亮,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一拳轰碎了他身后的墙壁。

    慕容枫脚下连动,在房中躲闪,他看着不断冲突而来的身影,眼中满是惊骇。

    楚云清此时犹如变了个人一样,身上的灰袍完全崩裂,破碎不堪,露出一块块膨胀隆起的肌肉,就如光滑的岩石一般堆积。

    大小不一的肌肉块在淡淡的金光下,有蓝白色的电弧闪烁,而肌肉纹路之中,则隐有血色的光芒流转,整个人就如披挂了火山岩一般。

    他猛地朝慕容枫看去,已然粗壮如树根般的脚掌只是一踏,地面便炸开一个大坑,而他就如炮弹一般弹射而出。

    下一刻,一拳就轰在慕容枫的身上。

    外面,狄狐还未回神,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墙壁整个炸开,一道有些扭曲的身影从中崩飞而出,摔落在院中时滚了几滚。

    狄狐目光一下瞪大,地上的人虽然浑身血污,可从体型跟穿着上,尤其是那一头特征鲜明的头发,一眼就能认出是慕容枫。

    曾在他心中无敌之人,如今竟会这么狼狈?

    狄狐一时竟有些难以接受,在他心里,慕容枫总是高高在上,光鲜亮丽,从不会有什么能够难倒他,更逞论是被人几息之间就打成这副样子。

    墙上的破洞再次炸开,从中跃出一道巨大的身影,跃起时就连太阳都遮蔽下去,院中投下大片的阴影,继而就朝慕容枫一脚踏去!

    “楚小子,手下留情!”狄狐下意识出声。

    可楚云清这一脚如携万钧之势,就像是苍天落雷,势不可挡。

    他一脚落下,丈许之地的地面轰然下陷,并以此方圆迅速朝四下延伸出大片的龟裂,烟尘四起。

    慕容枫口中吐血不已,他双手勉强撑在身前,以长生真气拼命挡下。

    楚云清抬脚,再次用力踩下。

    慕容枫身上绿芒登时暗淡几分,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楚小子!”狄狐再唤一声,朝这边而来。

    楚云清豁然回头。

    狄狐冷不丁与他相视,登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

    实在是楚云清此时不仅形体大变,就是容貌都异样七分。

    两颊略陷,嘴唇薄如缝,耳鼻若卵石,面上肌肉更是紧凑,双目如炬,红光流转似火,整张脸毫无人之生气灵动,反像是嵌入了一块生铁面具。

    他就这么看着狄狐,瞳孔之中似有幽光闪烁,红芒飘忽如流火。

    狄狐喉间滚了滚,干干道:“手下留情?”

    楚云清没有开口,只是用力踩下一脚,如是回应。

    慕容枫看了狄狐一眼,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

    狄狐面皮一抖,手掌一翻,便是数根牛毫长针。

    楚云清略一俯身,便将慕容枫整个捏在手里,就像是捏住了一只虫子一样。

    慕容枫浑身长生真气萦绕,如蚕茧一般将他周身紧紧裹住。

    楚云清手掌用力,牛筋一般的挤压声清晰传出。

    “啊!”慕容枫惨嚎不已。

    “楚小子,莫怪老夫!”狄狐咬牙,看着慕容枫如今惨状,终究狠不下心去。

    他朝楚云清猛然甩手,洗命针无声朝他刺去。

    楚云清不躲不避,这不知是何材质的洗命针便尽皆扎在了他后背的脊椎之上。

    狄狐见手段奏效,心中不免一松,可一想到对方刚才根本没躲,这心里又一下不是滋味。

    “楚小子,你也莫要怪我。”他看向慕容枫,低声道:“虽然我想杀他,可...这一回,就当是我错了,我会带他走,再不纠缠江湖之事。”

    说着,他就要上前。

    可楚云清却是偏过头来,别说是手上根本没将慕容枫松开,便是行动气机都是如常。

    此时,他呼吸如火,气息悠长若云雾,瓮声道:“原来你会武功。”

    狄狐脸色登时一变,“你!怎么可能?”

    楚云清后背本就残破的衣物布条在下一刻无火自燃,彻底露出上身。

    若花岗岩一般的纹路交错纵横,好似蛛网一般,而脊椎之上却是一道深蓝色的长纹,将之整个包住。

    此时脊椎上的长纹光芒流转之间,原本扎在上面穴位中上的洗命针竟是肉眼可见地融化。

    狄狐张大了嘴,一脸骇然。

    楚云清冷哼一声。

    不管洗命针是何等材质,在劫雷面前,都是凡物。

    他所想不到的,是狄狐竟然真会为了慕容枫而对自己出手,哪怕并没有想杀掉自己,也背叛了彼此的情谊。

    慕容枫是‘江湖’在神都的主导,谋逆许多,且更是两次三番觊觎想杀死自己,自己道义所在,彼此之间绝无和缓可能。

    因此,楚云清绝不会留手。

    “念在老夫助你褪凡,你就不能答应我一次?”狄狐说道。

    本要彻底杀死慕容枫的楚云清,手上动作不由一顿。

    狄狐语带恳求,“就当是我求你。”

    楚云清沉默了许久。

    慕容枫心中不屑,想着这等人物竟会为所谓的道义和恩情所累,真是难成大器。他一方面趁此快速修复着自身,另一方面则愈发觊觎对方身上所怀之物。

    他没有认出楚云清此番形态变化,是利用并改进了虎煞养身诀,毕竟其中原理虽通,可所用力量却截然不同,他只当楚云清是借由某物而改变如此。

    只不过慕容枫不敢有再多的动作,唯恐对方突然翻脸,直接将他给捏死。

    经此一战,即便才几个呼吸之间,慕容枫便完全看出了彼此的差距,他毫不怀疑,便是自己有机会用出神兵,也不是楚云清的对手。就如他之前所说,这是巨大且难以跨越的天堑。

    自己修行百年,自负半生,如今却万般颓丧。

    楚云清内外双修,且仅是表现出的实力,以及呼吸之间厚重的气血,就足可表明,对方修为更在百年之上。

    他不由想到了狄狐方才的话,褪凡么?

    这可没有那么简单,慕容枫感受着所接触到的巍峨之力,这是令人心悸的力量,更让人心动。

    他已然下定决心,若此番自己能够脱身,对于楚云清所怀之物,他定然势在必得!

    慕容枫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一下坠落,却是楚云清松开了手。

    他一下跌落在地,体内更是一阵动荡,又是一口血吐出。

    狄狐神情一喜,“楚...”

    “你们走吧。”楚云清冷冷道。

    狄狐脸色数变,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上前去搀扶起慕容枫,然后将其背在身上,歉然般朝楚云清看了眼,快步离去。

    等他们的气机消失,楚云清这才恢复常人大小,却是腰身一弯,忍不住吐了口血。

    血如烈火,落在地上竟有明火灼烧。

    楚云清擦了擦嘴角,只觉得浑身都有些酸痛,就好似儿时习武初学时,练了大半天那样疲惫。

    方才的那般变化,是自己如今在不动用青璇小斧的情况下的最强状态,是以改进后的《劫雷养身诀》为基础,辅以周身气血与真气之力合二为一而成。

    只不过这样会每时每刻,在呼吸之间消耗恐怖的能量,也仅仅能维持片刻罢了,更别说在动手时也要不断消耗。

    但这已然足够了,消耗的加剧换来的是足称恐怖的力量,那已经不仅仅是成倍的增长,而是真正的褪凡之力。

    这是狄狐都没有想到的。

    而且,楚云清如今是将劫雷作为对自身的防护,比如化神桥藏于脊椎等周身相较薄弱之处,如果用来攻击,无疑威力更强,只不过那样对身体的负担也会更大。

    如今这般姿态并非完美,他还在尝试着将剑蚀之力运用在自己身上,只不过这非一日之功,有了这个念头和方向之后,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不断印证。

    ……

    说回眼下。

    楚云清随手将身上破烂的布条扯掉,然后看到了狼藉一片的院子,尤其是那几乎被拆了的主屋,不由叹了口气。

    等艾小舟回来,这该怎么交代?

    他看了眼不远处,那里还有个人。

    狄狐走的匆忙,没有连可心一起带上,或者说,是觉得没有必要。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那是周望潮,背着花无期,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看着他这一身赤膊的样子,不由道:“刚才我好像看到神医前辈他...”

    “他带走了慕容枫。”楚云清说道。

    周望潮一愣,随即不解,“为什么?”

    他问的既是狄狐本来明明是想杀了慕容枫的,为何最后反而带对方走,也是在问楚云清。

    从状态上看,慕容枫重伤濒死,那为何要放过他?

    楚云清轻呼口气,道:“老神医帮过我,他最后求我放过慕容枫。”

    周望潮皱了皱眉,下意识道:“如此是否有些挟恩...”

    “从此之后,我便与他恩怨两清了。”楚云清说道:“这样也好。”

    周望潮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

    慕容枫是楚云清打败的,如果没有他,他们或许就没命了,那么对方当然有权利处置慕容枫。

    只不过这一次将对方放走,是全了道义不假,可真的是最好的吗?

    周望潮看了眼背着的还昏迷不醒的花无期,又看了眼这院里狼狈,感到深深无力。

    “如果老神医还在的话,小花的伤就没什么大碍。”他说道。

    楚云清朝可心走去,面前的人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青铜锈绿,而气息几不可闻,没死,只是因为先前无人管她,而她一身气血足够强横。

    楚云清俯身,手掌按在对方丹田,化去了剑蚀之力。

    “为何要救她?”周望潮问道。

    他跟花无期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多半是拜此女所赐,所以他对对方是全无好感。

    “如今行动,暂缺人手。”楚云清说道:“如果她愿意帮忙最好,等花兄醒来,由他定夺处置。”

    “可要是不愿意呢?”周望潮说道:“而且她还是慕容枫的人。”

    “那就杀了。”楚云清起身,道:“老神医还留下了一口箱子,里边有不少疗伤宝药。”

    周望潮一听,连忙背着花无期往厢房而去。

    楚云清从水缸里舀了水,直把身上冲刷干净,然后去屋里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走出来。

    院里,可心盘膝而坐,气机虽难掩虚弱,但已经可以搬运气血疗伤了。

    楚云清在她面前一站,道:“考虑清楚了么?”

    可心没有说话。

    楚云清便站着不动,等她开口。

    “你想让我背叛慕容枫?”可心终于睁开眼睛,直视过来。

    楚云清注意到了她的称谓,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

    “慕容枫放弃了你。”他说,“而我救了你。”

    “他于我有养育之恩,他可以放弃我,但我不能背叛他。”可心说道。

    楚云清笑了下,然后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上。

    可心忍不住一颤。

    “既然道不同,那就算了。”楚云清眼神微低。

    “等等!”感受到如此清晰的杀意,可心顿时一急,“我可以帮你,但不会对慕容枫出手。”

    因为说的急,嘴里一下又吐出血来。

    楚云清哼了声,这种人,明明想活,偏偏还想着坚持所谓的自尊,无趣。

153.坚守

    楚云清在院里,看着满目狼藉。

    艾小舟还没有回来,他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马车驶过街上,在门口停下,瑶妃款步走下。

    “殿下。”赶车的杏儿有些欲言又止。

    随行禁卫都在街口,此番只有她们两人前来。说实话,要面对的人是慕容枫,即便杏儿素日没心没肺,可真当来到了这儿,这心里头还是直突突。

    “我感知到了长生真气。”瑶妃看着眼前的朱红大门,说道:“这说明慕容枫在跟别人交手,或者已经结束了。”

    杏儿一愣,随即眼神一亮,“那这样的话,咱们进去捡漏!”

    瑶妃轻笑一声,拎起裙摆,便上了门前石阶。

    杏儿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去给她开门。

    楚云清坐在院里小马扎上,听到了开门声,然后抬头看去。

    瑶妃双手拎着裙摆,好奇地看着院里,绝美之姿,偏有几分懵懂。

    她看到了一个似牛一样的壮汉,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剥花生吃,此时他也看了过来,神情瞧着有些憨厚。

    她看到了院中的狼藉,破碎倒塌的屋墙,崩碎的青石板还有血迹,以及那个坐在回廊下调息的女子。

    瑶妃暗中与‘江湖’打过很多交道了,自然认得慕容枫的这位大徒弟。

    此时,长生真气隐约未散,此女又在这,那想来慕容枫应该就还在屋里。

    瑶妃眼神一冷,那么,眼前这个壮汉,就是随行慕容枫而来的手下了。

    楚云清歪了歪头,这女的,不是在感云寺碰见的那个姑娘吗?

    “慕容枫在哪?”这时,他听见对方这么说。

    “慕容枫?”楚云清一愣,随即心下警惕起来。

    这人也是来找慕容枫的?她是谁?她怎么知道慕容枫来过?

    “你是?”楚云清起身,试探道。

    瑶妃眼睛一眯。

    眼前这人在坐着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很壮,甚至坐在小马扎上还有些滑稽,可当站起来了,才知道其魁梧,以及那种充满着力量和爆发力的压迫感,异常清晰,令人心头难免一闷。

    杏儿哼了声,就要上前。

    瑶妃抬臂将她拦住。

    “你不知道我是谁?”她问道。

    楚云清摇头。

    瑶妃笑了下,这‘江湖’之人,还真是狂妄,竟敢说连她都不认识。

    “殿下?”杏儿示意道。

    瑶妃轻轻颔首。

    杏儿袖子一甩,人便朝楚云清一掌拍去。

    瑶妃神情不变,此番算不上是什么试探,她对杏儿有信心,就算眼前之人肉身再强,杏儿也足够...

    “呀!”杏儿痛呼一声,肩膀就耷拉下去。

    楚云清一把扣住了她的额头,将她离地捏了起来。

    杏儿脸色涨红,拼命挣扎,可额前剧痛让她浑身没有力气,只是无力蹬着双腿。

    瑶妃脸色顿时一变,怎么会?

    她刚才看的分明,杏儿那一掌拍去之时,竟被那汉子随手便拍在了小臂上,直接将她真气拍散,一招制住。

    这人,有点怪。

    “你...”瑶妃担心杏儿,下意识就要开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楚云清皱眉道。

    他并非嗜杀之人,对方虽然对自己出手,可之前在提起慕容枫的时候并无好感,细想应该不是一路人。

    跟慕容枫有仇怨的,那就对‘江湖’无感,这种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而且,眼前女子气质不俗,显然也非寻常之辈,背后或有势力牵扯,楚云清觉得自己不能鲁莽。

    所以,他才想要出言证实一下。

    此时,瑶妃心里也是有些怀疑,且不说‘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高手的相关情报,她都看过,根本就没有此人,再就是以‘江湖’中那些人的性格,若是像现在这般制住杏儿的话,那肯定会直接下杀手,而不是还会跟自己赘言。

    所以说,她觉得有些古怪,或许,是自己先入为主,想错了什么?

    “你不是慕容枫的人?”瑶妃问道。

    楚云清摇头,“不是。”

    “那她为何在这儿?”瑶妃一指那边同样看过来的可心。

    “慕容枫放弃了她。”楚云清说道。

    “放弃?”瑶妃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一般,有些不敢置信道:“难道说,有人打败了慕容枫?是你?”

    “是我。”楚云清坦然点头。

    瑶妃眼神一亮,然后就朝他走来。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

    “你先把杏儿放下来。”瑶妃说道:“我们没有恶意,是来杀慕容枫的。”

    楚云清便松开了手。

    “哎呀!”杏儿脚下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瑶妃扶起她,给她将脱臼的胳膊接好。

    然后,她就忍不住围着楚云清转了两圈。

    “慕容枫竟然败在你的手上?”瑶妃惊讶道:“你是哪家的后辈?”

    她没有怀疑楚云清的话,因为在刚才,她已经用秘法感知了一圈,此地长生真气缓缓散去,并无慕容枫的气机。

    至于房间里的两人,一个重伤,一个虚弱,都不是慕容枫。而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那俩笨蛋,神武派的花无期,以及清净门曾经的外门主事周望潮。

    此时,瑶妃对眼前这人无比好奇。

    年轻沉稳,武功高强,这究竟是哪家的后辈,放出来行走江湖了?

    亦或者,莫名出现在神都,是想牵扯或干预什么?

    不然的话,何至于会跟慕容枫对上。

    “姑娘猜错了。”楚云清说道:“我不是哪家的后辈,只是因为朋友,所以才会跟慕容枫交恶。”

    “姑娘?”瑶妃听后,忍不住一笑。

    她笑起来不像其他女子般要掩口矜持或是维持优雅,而就是一种洒脱,洁净的牙齿一闪而过,落落大方。

    这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女子。

    “我是宫里来的。”瑶妃说道。

    楚云清一怔,他想到了此前感云寺山脚下的那辆马车,的确是宫里的人。

    难道是大内高手吗?他想着。

    “这是我家殿下!”杏儿柳眉一蹙,她还揉着胳膊,神情不善地看着楚云清。

    “殿下?”楚云清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一个人。

    “瑶妃?”他下意识开口。

    “大胆!”杏儿顿时一怒,还没人敢当面这么称呼自家殿下的。

    瑶妃却是一摆手,随即看向楚云清,微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楚云清吧。”

    当对方说因为朋友才跟慕容枫交恶的事后,她便想到了苏载信中赞誉的那人。

    一个有情有义的江湖人。

    楚云清点头,“我就是楚云清。”

    瑶妃眉眼一弯,满是欣赏地打量起他来。

    ……

    从屋里拿了几张椅子,几人就在院子里坐下。

    “所以,你没有杀了慕容枫?”

    在听了楚云清简单说过刚才之事后,瑶妃不免蹙眉。

    毫不夸张地说,刚才是杀掉慕容枫的最好机会,而如今放虎归山,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有这么一个机会。

    或者说,以慕容枫的谨慎,很可能便不会再露头了。

    楚云清点点头,然后道:“不过如今恩情已了,如果下次他再出现,我便不会留手。”

    瑶妃轻轻一叹,“慕容枫为人谨慎,这回是他托大了,下次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很难了。”

    不过,她马上就是一笑,“不过嘛,这一次重创他,想来他是能安稳一段日子了。楚壮士功不可没!”

    楚云清一愣,这个壮士的称呼,还真是久违了,上一次,好像还是艾小舟这么喊自己。

    “他们俩人的伤怎么样?”瑶妃问道。

    楚云清知道她问的是花无期二人,“老道没什么大问题,花兄伤的比较重,他之前就有伤,这一次旧伤发作,恐怕真是要养一阵子了。”

    瑶妃点点头,“受了伤,才能长记性。”

    楚云清疑惑道:“殿下如何知道他们的?”

    不过话问出来,他便是一怔,突然明了,“殿下便是苏大人托付之人?”

    “苏载早年帮过我,这一次传信于我,我不能袖手旁观。”瑶妃说道:“况且,对于慕容枫的‘江湖’,我也了解不少,这些年来也颇多较量。”

    “‘江湖’,究竟是个怎样的势力?”楚云清听后,不免问道。

    “自诩以苍生为己任,视黎民百姓为重,公义天下的江湖组织。”瑶妃说道:“其中有盟主一人,南北长老各一,四方堂主,再就是活跃江湖的其他成员。”

    楚云清知道慕容枫就是‘江湖’在神都的堂主,只是没想到,在对方之上还有三个人。

    以狄狐对慕容枫的描述,此人不是居于人下之辈,能让他甘心如此,且为‘江湖’做事,那这位盟主跟南北长老,定然不凡。

    再就是其他还有三位堂主。

    “目前已经知道身份的,‘江湖’在南方活跃的长老,便是原江左剑池的大长老袁恕。除慕容枫之外的三位堂主,分别是南疆顾思雨、北地甄漠,还有一位,是如今关在六扇门天牢里的赵龙英。”

    瑶妃说道:“‘江湖’虽然隐秘,少为外界或江湖所知,但在某个层面上,他们并不算秘密。”

    楚云清了然点头,的确,有些东西,是受到所能接触的层面局限的,当达到了某个层面,才能见识到从前所没有见识到的东西。

    见世面,不外如此。

    “那太子一事,如何处理?”楚云清问道。

    他还记得狄狐曾经说过,太子周贤的母亲文皇后,跟眼前之人不睦。那么,瑶妃会为太子之事上心吗?

    再就是,真正的周贤已经死了,瑶妃如果要参与此事的话,其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江湖’吗?

    楚云清问出之后,心里便叹了口气,自己真是管的宽了,这些事情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苏载托付之人已经现身,还是位高权重的瑶妃,当然完全可以帮助花无期等人,以及部署接下来的所有事情,他们打算如何做,哪还要自己来操心。

    自己已经全了道义,该做的事情也做了,接下来就是另一个层面之事了。

    瑶妃笑了笑,说道:“虽然慕容枫败退,我们也知道太子是假的,但总不能直接去杀了他。这种事情,终究是要陛下出面的。”

    “陛下?”楚云清一愣,“可他不是...”

    瑶妃点头,轻声道:“替换太子,目的当然是为了皇位,这种事情,陛下当然不能容忍。”

    “我在离宫前,就已经差人去告知了。”她微笑道:“如果连皇位都没有了,要长生还有何用?”

    楚云清心中难免一凛。

    同时,不知是否错觉,他隐约从对方语气中听出了嘲弄,似乎这位跟陛下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瑶妃朝可心努了努下巴。

    楚云清说道:“等花兄醒来,由他定夺。”

    “楚云清!”那边,可心一听就急了,“你说过要饶我性命的!”

    “是。”楚云清点头。

    可心顿时一噎,是了,这家伙是说饶自己一命,可花无期还没答应呢。

    这个混蛋!她一时心乱如麻,眼珠子乱转,内息不由出了岔子,张口又吐了一口血。

    楚云清皱眉道:“待会儿自己打扫干净。”

    瑶妃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然后道:“要不,让她随我进宫吧。”

    “进宫?”楚云清疑惑道。

    一旁,杏儿连忙道:“殿下,您想让她来跟杏儿争宠嘛。”

    瑶妃冲她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偏开目光。

    “那你呢?”瑶妃问道。

    “什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做了这些事情,你今后就要退出吗?”瑶妃问道。

    “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楚云清笑道。

    “慕容枫有百年修为,一身长生真气奇诡无比,你能将他重创,自是有一身通天本领,如此沉寂,可惜了。”瑶妃说着,语气真挚道:“不如以后,跟我共事吧?”

    “殿下!”杏儿下意识道。

    瑶妃却只是看着楚云清。

    楚云清眼睑低了低,对方说的是共事,而不是效忠或是听她差遣。

    “何为共事?”他问道。

    “为心中道义而坚守,为不平而平之。”瑶妃说道。

    楚云清心中一凝,这不正是习武之人的初衷么,也正是江湖中的‘侠’。

    “你愿意吗?”瑶妃看着他,微微探身凑近,认真道:“跟我一起。”

    艾小舟进家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身段窈窕,容貌妖媚的女子欲要亲吻楚云清。

154.问道

    艾小舟先是懵了下,随即就是大怒。

    好啊,哪来的狐媚子,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家轻薄自家男人,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她手里缰绳一丢,噔噔就往这边快步而来。

    “小舟?”楚云清第一时间看到了她,只不过一想到自己将家里弄成这副模样,心下就有些发虚。

    艾小舟见他神情,眼睛不由一眯,好小子,合着你心里也有鬼?

    不等她‘审讯’楚云清,一旁的瑶妃便开口了。

    “艾百户。”

    听见这一声唤,艾小舟下意识看了过去,当看清瑶妃容貌后,不免一愣。

    “殿下?”她略有疑惑,不过马上行礼,“见过殿下。”

    瑶妃轻笑颔首,“这里是你家,不必多礼。”

    艾小舟知道自己应该是心急之下误会了,也是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了家中狼藉。

    几乎倒塌了的百年北屋,还有院里上百年的青石板。

    她脸色登时就僵了僵。

    “楚云清!”艾小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云清干咳一声,讪讪道:“意外,纯属意外。”

    “你就这么看家的?”艾小舟跳起来就要去拧他的耳朵。

    楚云清当然不想承受这个痛苦,所以一把就给她按住了。

    艾小舟觉得,自己吃亏就吃亏在身高上了,要不自己也寻摸几本炼体的硬功的练一练?

    “慕容枫,是慕容枫搞的。”楚云清连忙道。

    “慕容枫?”艾小舟一惊,赶紧看他,“你没受伤吧?”

    楚云清心底一暖,笑道:“受伤的是他。”

    “你再吹牛我就打你。”艾小舟踢了他一脚。

    楚云清便松开手,转了个圈,让她好好看自己。

    “你看吧,我没受伤,我现在很强的。”他说道:“慕容枫那老小子还托大,这不得被我三拳打的找不着北?”

    “那他人呢?”

    “跑了。”

    “跑了?”艾小舟翻了个白眼。

    “老神医带他走了。”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何等聪慧,只是略一思忖便想通其中关键,顿时冷笑,“我早就说过那老家伙不是个东西,心思不纯,就是想利用你。”

    “你就是纯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艾小舟胳膊一抱,哼了声。

    楚云清挠头傻笑。

    一旁,瑶妃跟杏儿相视一眼,各自从眼中看到了彼此的多余。

    “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艾小舟轻咳一声,问道。

    瑶妃常年不出宫,除了每年的鉴瓷大会外,几乎都不与外界有联系,这回怎么能来她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的家?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楚云清。

    “本宫是为慕容枫来的。”瑶妃同样朝楚云清看去,微笑道:“不过,虽然慕容枫没有找到,却有意外之喜。”

    艾小舟眉头一皱,看着她看楚云清的目光,本能的有些不舒服。

    “楚壮士,我方才的提议,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瑶妃冲两人点点头,然后道:“二位,先告辞了。”

    说完,她便朝门外走去。

    杏儿径直去了回廊下,可心一脸冷色地瞧着她。

    “看什么看!”杏儿瞪她一眼,根本不给她多话的机会,直接出手点了穴,然后一把就扛到了肩上,跟着瑶妃走了。

    楚云清和艾小舟都是愣愣地看着。

    “那女的是谁?”艾小舟问道。

    “慕容枫的徒弟。”楚云清说着,便将之前发生之事说了。

    “原来如此。”艾小舟点点头,随即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了?”楚云清只感觉被她盯得莫名心虚。

    “你跟瑶妃谈的挺熟啊。”艾小舟抱着胳膊道。

    “没有,就是闲聊。”楚云清仰头看着天。

    “听听她刚才说的,跟我就自称‘本宫’,跟你就那么熟。”艾小舟哼了声。

    楚云清连忙一指在院里溜达的马匹,道:“你还是快去拴马吧。”

    “你去。”艾小舟瞪了他一眼。

    楚云清巴不得略过刚才的话题,赶紧去拴马了。

    艾小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即摇头。

    ……

    “家里宅院的修缮费用,谁出?”

    晚饭当然只能在院子里吃了,擦拭干净的长桌,几人坐着小马扎围着,艾小舟独享一张黄花梨椅子,大马金刀坐北朝南,手边一碗饭旁就按着绣春刀。

    她在三人脸上扫过一眼,眼神不善。

    周望潮鼻青脸肿敷了药,此时脸色讪讪。

    花无期接好了骨头,两根胳膊吊着,浑身被纱布裹着,一身药味。不过幸好可心没在他脸上划几道,此时白净的脸上苍白一片,面无表情地看着夕阳坠落。

    楚云清坐在那,就像是一头黑熊,正端着碗扒饭,就着小葱跟腊肉,吃得是喷香。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一道冷冽的目光。

    不消去看,楚云清立马就就把饭碗放下来,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

    “老道的银子,今下午都花光了。”周望潮很是不好意思道。

    他本就没有多少积蓄,还是把上阵子画的符纸去黑市卖了,才有的银子给花无期看伤,就这样还借了艾小舟一百多两,他现在可谓是除了这一身排骨肉,啥也没了。

    花无期更不用说,随身的剑都断了,本以为这些日子剑道有所成就,哪成想又被可心击败,可以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他一身武功都在剑上,没了剑,仅凭剑气如何能敌得过天生神力的外家高手?

    不过虽然他是数次受挫,且这次的伤足够让他休养好一阵子,但他道心却愈发坚韧,只等伤好之后,此后修行便会顺畅许多。

    至于楚云清。

    莽夫一个,银子半点没有。

    “要不,卖身赚钱?”楚云清试探道。

    “好啊,我就知道你想去找那个女人!”艾小舟顿时大怒。

    女人?周望潮一愣,是教坊司的顾姑娘吗?不过,他转念就明白过来,不是顾眉舒,恐怕是今天来的瑶妃。

    “你心动了?”艾小舟问道。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楚云清道。

    “我是说你是不是想去给她做事。”艾小舟瞥他一眼,“怎么,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楚云清登时一噎,然后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艾小舟哼了声,随即正色道:“你真想进宫?”

    ……

    对于瑶妃的建议,楚云清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只不过一看到自己将艾小舟的家折腾成这样,他心里就觉得过意不去。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在这吃闲饭太久了。

    他是渊行帮的帮主,当然没有靠一个女人的道理,即便这里是京城,他起码也得像模像样,活出个样儿来。

    虽然现在整天为了不相干的事情忙前忙后,可那是道义所趋,自己也甘愿,但在自己的事情上,终究是需要个安排的。

    他不可能就这么一辈子待在家里,全靠一个女人在外面当差养活,就算艾小舟愿意,她不在乎,可楚云清却在意。

    他是个男人,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觉得不是个事儿。

    楚云清早就有想过赚钱的打算,可他会什么,能做什么?

    武功高,看家护院可以,但他脾气不太好,看不惯腌臜事,也厌恶麻烦。

    走镖也行,但这年头行镖的可不是看武功高低,而是值不值得信任。

    像他这种外地来的野路子,且不说当地镖局愿不愿意把生意给他,就是给了,有人敢让他护镖吗?

    走镖这一行是需要熟人引路的,生茬子一来,人就当你是抢生意的,甭管你武功多高,人暗地里有的是手段对付你。到时候生意没做成,命还折腾进去了。

    楚云清当然不会怕,就是觉得没必要。

    他是江湖人不假,可自认还不是这种混江湖,和靠江湖营生吃饭的。

    那么,除了这两行,他还能干嘛?

    三教九流,再来混京城帮派?

    楚某人不想。

    所以说,眼下瑶妃给了一个出路,他觉得有必要把握住。

    虽然只是初见,但楚云清却觉得瑶妃是信得过的人,当然,这并非是以貌取人。

    一来,像真假太子,以及各种谋算,苏载都可托付给她,那想来瑶妃除了这地位之外,心胸必有韬略。不然的话,都说女人坏事,那如此机密,苏载岂能让她参与并全权掌控?

    二来,以她地位,亲自来杀慕容枫,不管杀没杀成,身份都是暴露了。在‘江湖’的层面上,她暴露之后,今后必将面对无休止的麻烦和报复。瑶妃当然知道,但她还是选择这么做了,不管目的为何,都足以让人敬佩。

    其三,楚云清能感觉到瑶妃招揽自己时的真诚。

    这跟当初安清和可不同。

    楚云清上当受骗不少,经历至今,自忖还是有些眼力的。

    是以,诸般考量过后,他觉得可以跟瑶妃试一试,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像说的那样,坚守道义,以公理为先。

    而且,以她身份,想来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楚云清是什么样的性格,艾小舟早就摸透了,此时见他说的平静,虽然像是傻笑,却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有了计较的。

    所以,她知道自己再劝是没什么用了。

    “你可要想好了。”艾小舟说道:“别像狄狐那个老东西一样,把你利用完了就一脚踹开。”

    “老神医他...”楚云清摇摇头,然后道:“瑶妃应该跟他不一样。”

    “你才认识她多久,就这么相信她?”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轻笑一声,“好歹咱也当过帮主不是,看人还是挺准的。”

    “哼,我看你是被她迷住了吧?”艾小舟眯了眯眼。

    “说什么呢。”楚云清白她一眼。

    “没看出来,你这傻大个儿还挺有女人缘的。”艾小舟揶揄道:“你要是进了宫当差,是不是就能见你另一个红颜知己了?”

    “红颜知己?谁?”楚云清一愣。

    “清净门的那个狐媚子脸。”艾小舟冷哼一声。

    “这都哪跟哪啊,吃饭。”楚云清端起饭碗就胡吃海塞。

    一旁,周望潮干咳一声,想要发言。

    “你有事儿?”艾小舟瞥他一眼。

    她现在可是对这老货也没什么好心情,因为楚云清一步步走到现在,似乎都跟这老小子脱不开关系。

    再一想到背叛了他们的狄狐,艾百户不由在想,楚云清这憨货是不是被人下了咒了,别人都是被女人弄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的,可换在楚云清这儿,就是净跟些老家伙打交道,给他们跑前跑后擦屁股。

    真是邪了门儿了。

    周望潮讪笑道:“那个,其实殿下临走前,有话留下。”

    “什么话,我怎么没听见?”艾小舟狐疑道。

    “是殿下所修秘术。”周望潮说道。

    “呵。”艾小舟撇撇嘴,然后用筷子插腊肉,秘术,我让你秘术!

    “说什么了?”楚云清问道。

    “她说如果楚兄弟答应了,就在三日后的傍晚去一趟清风茶馆。”周望潮老实道。

    “清风茶馆?”楚云清想了想,觉得这名字挺俗气的,但以前应该是没听说过。

    周望潮连忙道:“就在内南城。”

    “那好,等到时候劳烦你跟我去一趟吧。”楚云清欣然答应。

    “这恐怕不行。”周望潮为难道。

    楚云清一愣,“怎么了?”

    周望潮轻咳一声,道:“我们得走了。”

    “又走?”艾小舟随口道。

    周望潮顿时赧然,也是,上一回刚说了走,结果差点被人打死,要不是楚云清,他跟花无期可就没命了。

    此刻,就连花无期那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些潮红之色。

    “殿下说太子一事由她解决,让我们去一趟覃州。”周望潮说道。

    “覃州,莫家?”楚云清问道。

    “对,是有些事情吩咐。”周望潮说道。

    “可花兄如今伤势,长途跋涉的话...”

    “途中会经过医仙堡,殿下给了手书。”周望潮笑道。

    医仙堡,在神都东南三百里。

    顾名思义,此处原本是一女神医归隐村落,后来求医者不绝,再加上受过女神医恩惠的人知恩图报,慢慢的,原本荒芜的小山村便发展成了乡镇,至今已有数百年了。

    现在那里多是与女神医有渊源的后辈,也渐渐成了杏林医道中人的交流之处,江湖不少行医都会去求学拜访,当然,每日也少不了求医治病之人。

    瑶妃能写手书,显然是有相识的故交在。

155.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当一切都决定好之后,也算是尘埃落定。

    楚云清大口吃饭,吃嘛嘛香。

    艾小舟小口吃着,偶然会看他一眼。

    周望潮端着药粥,小心地给花无期往嘴里送。

    换成其他人,受到这等折磨,且三番两次遭受苦难,这心态早就崩坏了,可花无期不是常人,苦难波折只会让他更加坚韧。

    这药粥一口口喝着,目光坚毅无比,就着小咸菜,还多吃了几个煮鸡蛋。

    “受了伤,你就得多吃饭。”周望潮笑道:“这样才能恢复的快嘛。”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咽下嘴里的饭,问道:“老道,你成过家没有?”

    周望潮一愣,然后道:“早年光想着修行了,哪想过成家啊,这后来又颠沛流离,更没想过这事儿了。”

    楚云清笑了笑,“我觉得你很有当父亲的天赋。”

    “怎么说?”周望潮疑惑道。

    楚云清看了眼花无期,刚才老道喂饭,那可真是十足的老父亲般的嘱托和关爱。

    花无期脸色不由一黑。

    “胡说八道什么呢。”艾小舟白了楚某人一眼,然后道:“记得收拾碗筷。”

    话落,人便朝厢房走去。

    楚云清怔了怔,下意识道:“你去我屋干嘛?”

    “今晚跟你睡。”艾小舟朝后摆了摆手,可看似随意,话落时背对着的脸都红了。

    楚云清也是一下挠头。

    一旁,周望潮促狭一笑,刚要开口,身边的花无期便虚弱道:“吃饱了。”

    “噢好好好,你不能常见风,咱回房上药。”周望潮连忙小心扶起他,往另一侧的厢房去了。

    楚云清看着眼前长桌上的碗筷,无奈叹气。

    ……

    晚上,楚云清迟迟没有回房。

    两边厢房里的灯亮着,楚云清坐在厨房门口,嘴里嚼着根胡萝卜。

    夜渐渐深了,一侧的厢房门响,周望潮打着哈欠出来,抻了抻腰身,往厨房这边过来了。

    “谁?!”他冷不丁喊了声,像是被吓了一跳。

    楚云清也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是楚兄弟啊。”周望潮这才拍着胸膛松了口气,“刚才我见这门口蹲着一团黑影,还以为是头熊。”

    楚云清摸了根胡萝卜丢了过去。

    老道连忙嬉笑着接住,一边搓着,一边道:“洗了吗?”

    “你吃就吃,话怎么这么多呢。”楚云清不耐道。

    周望潮轻咳一声,在一旁坐了,问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觉?”

    “不困。”楚云清随口道。

    周望潮了然般笑了笑。

    “我是真不困。”楚云清急道。

    “我当然也是真信。”周望潮冲他挤了挤眼。

    “嘿我说,你这老道。”楚云清这就有些不开心了。

    “我懂,我懂。”周望潮咬了口胡萝卜,朝厢房那边努了努下巴,“抹不开面儿不是?”

    “你吃完了就赶紧回去睡觉。”楚云清皱眉道:“不是,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干嘛呢?”

    周望潮有些赧然道:“晚饭的时候光顾着小花了,我这没太吃饱。”

    “你不早说。”楚云清连忙侧了侧身子,道:“灶上还有馒头,你就着腊肉,将就着垫吧垫吧,赶明儿我去弄两只烧鸡。”

    周望潮低低应了声,嚼着胡萝卜往厨房里头去了,只不过微低着的头,抬手揩了揩有些湿润的眼角。

    楚云清还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起身,拍拍屁股往厢房那边走去。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

    楚云清站在门口,试着推了推门。

    门没顶上,一推就开了。

    他踮着脚,轻轻走进去,然后带上了门。

    接着一转身回头,迎面就飞来了一道黑影。

    楚云清下意识就是一拳打去,不过拳落上的时候就卸了力道,转而一把抓住,却是个枕头。

    伴随其后的,还有丢来的被褥,直接盖在了他的头上。

    “忸忸怩怩的,我还以为你今晚上打算在外边睡了呢。”艾小舟倚在内间的门框上,冷冷地看着他。

    楚云清抓下被褥,赧然道:“那个,这是什么意思?”

    “打地铺。”艾小舟下巴一抬,“嫌凉的话,凳子桌子都有。”

    楚云清嘴角抽了抽。

    “人店里的那些跑堂伙计不都在门板睡的?”艾小舟说道:“你皮糙肉厚的,该不会比不过他们吧?”

    “我...”楚云清刮了刮脸。

    艾小舟看着他,忽地舔了舔嘴唇。

    楚云清一见她眼神,顿觉不妙,赶紧道:“那什么,天也不早了,我这就睡觉,您也赶紧睡吧。”

    说着,他就将褥子在长桌上一铺,人就裹着被子滚了上去。

    得亏这是特意给他缝的被子,能将他团团包住,此时卧在这张长桌上,就好似一头黑花牦牛一样,更像是砧板上的猪肉!

    艾小舟先去把门给顶好,然后款款走来。

    白底的内衬下是娇小玲珑的身材,精致的小脸上微微含笑,眉眼眯起,像是感到舒适的小狐狸。

    楚云清可太熟悉她这副表情了,赶紧拉起被子盖住脑袋。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有一双小手,在隔着被子轻轻掠过他的身体。

    楚云清浑身一僵,干干道:“快睡吧。”

    因为是在被子里出声,又难免有些底气不足,所以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委屈要哭一样。

    艾小舟听后,不由抿嘴一笑,随即整个人就爬到了长桌上。

    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低声细语道:“人家都上来了,你说你现在,怎么就缩了头呢?”

    楚云清浑身一颤,“天不早了...”

    “是啊,天不早了。”艾小舟的小手在被子上轻巧地掠过,裹起的被子上有着清晰的起伏。

    “要不,咱们睡吧?”她樱口轻启,朝被子里吐了吐气。

    艾小舟很爱干净,晨起睡前总要漱口,此时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伴随着丝丝热气飘进了楚某人的鼻子里,让他下意识夹了夹双腿。

    而看着被子里动弹的人,艾小舟的手也慢慢放了上去,一点点朝那里摸去。

    “你,你别太过分了。”楚云清闷声道。

    “噢?”艾小舟疑惑道:“我怎么过分啦?”

    “你把手拿开。”楚云清连忙道。

    “你不喜欢吗?”艾小舟另一只手慢慢掀开被子,凑了上去。

    楚云清脸色通红,闷声道:“你别闹了,老道他们还在呢。”

    “有人,岂不是更刺激嘛。”艾小舟咯咯一笑。

    “你你你”楚大帮主只觉得自个儿脑袋都快炸了。

    “我冷。”艾小舟语调婉转,好似委屈般说着,身子更是往被子上拱了拱。

    然后,她就听见了明显的吞咽声,当即就低低一笑,故作疑惑道:“你口渴吗?”

    “嗯。”楚云清赶紧道:“你帮我去倒杯水。”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原本在被子外流连的手拿开了,当即就松了口气。

    然后,他听见了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哎呀,不小心把水都喝光了。”艾小舟惊呼一声,然后轻笑道:“要不,我喂你吧。”

    “我...我不渴了。”楚云清心头一跳,“你快去睡吧,我困了。”

    “你嫌弃我?”艾小舟忽然拍了他一把。

    “没有没有。”楚云清连忙道。

    “那我摸你,你没反应,我说我冷,你也没反应,我喂你水,你还是没反应。”艾小舟不高兴道:“你都不看看我。”

    楚云清知道这是她一贯的伎俩,如果自己真露了头,可就上当了。倒不如一直光说不做,等她玩够了就去睡了。

    所以,他就裹在被子里装死。

    “行啊你,现在学鬼了。”艾小舟咬了咬牙,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打算。

    然后,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这可让她有些羞恼了,她大喊一声,直接扑到了楚云清的身上,拼命要往被子里钻。

    她本来就穿的少,被子也软,此时整个人就像是陷在了楚云清的怀里,浑身上下都被感触到。

    楚云清晃了晃头,一把将她搂住,“你别乱动了!”

    艾小舟趴在他的身上,即便隔着一床被子,依旧能感觉到应该感觉到的东西。

    “你好像,比前几次还硬。”她语气似娇羞一般,偏带魅惑,故意低声。

    楚云清干咳一声,就要开口。

    “瑶妃好看还是我好看?”艾小舟忽然开口。

    楚云清愣了下,一下就明白了。

    “所以,你今晚上弄这么一出,就是因为瑶妃?”他不由笑道。

    艾小舟脸色红红的,双腿磨蹭了磨蹭,把头埋进被子里,闷声道:“你说不说?”

    楚云清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酥麻传遍全身,“你好看!”

    “脱口而出,一听就是假的。”艾小舟不高兴道。

    楚云清‘嗯嗯’出声沉吟,然后道:“你好看。”

    “你这明显就是在敷衍我。”艾小舟坐了起来。

    楚云清连忙道:“姑奶奶你可别再玩了,再玩就坏了。”

    艾小舟咬着唇,轻轻动了动。

    楚云清只觉得整个人都飞到了天上。

    “舒服吗?”艾小舟又俯身凑了过来。

    楚云清没说话。

    “那我回房喽?”艾小舟低声道。

    楚云清慢慢掀开被角,露出头来。

    灯光下,艾小舟扎起的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不整,此时俯身,能看到如玉般的温润。

    楚云清眼睛一瞪,“你肚兜呢?”

    艾小舟脸色一红,随即就大胆地一把捧住了他的脸。

    “好看吗?”她说。

    楚云清呼吸微重。

    艾小舟能明显感觉到座下那东西竟是要把她顶起来。

    “你弄疼我了。”她咬了咬唇,脸红如血。

    楚云清敞开了被子,将她也裹了进来。

    彼此贴身相触,艾小舟缩在他怀里,小鼻子去碰他的胡茬,“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

    “是你胆子大。”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你敢朝我翻白眼?”艾小舟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楚云清身子一动。

    艾小舟顿时就没了力气。

    “你,你是想做坏事嘛?”她仰着头,媚眼如丝。

    楚云清闭了闭眼,然后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你现在还小。”

    “什么还小?”艾小舟咬牙道。

    “你能受得了吗?”楚云清小心道。

    “我...”艾小舟感觉着那托住自己的大家伙,心下也有些打鼓。

    “乖,睡吧。”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人往上爬了爬,然后在他嘴上快速一啄。

    楚云清一愣。

    艾小舟已经爬了出去。

    “你自己睡吧,我可得睡床。”她整了整衣衫,背着手进了房中。

    楚云清轻舒口气,然后朝蜡烛挥了挥手,一拉被子,把自己又裹了起来。

    房中黑了下去。

    ……

    三日后的清晨。

    雇来的马车停在门口,楚云清帮着老道将花无期小心扶上了马车。

    “这段日子,叨扰你跟艾姑娘了。”周望潮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脸感慨道:“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楚兄弟,我们这就告辞了。”

    “我就在京城,等你们办完了事再回来。”楚云清笑道。

    “哎。”周望潮也是洒脱一笑,只不过彼此都知道,这再相见,却不知该是何年何月了。

    “慕容枫此人心机深重,如今此处已然暴露,当小心他的报复。”周望潮临行前,还是嘱咐道。

    楚云清知道,他想提醒的其实是艾小舟。

    自己将慕容枫打败,那想要报复自己,对方肯定得掂量掂量,所以若想报复,极有可能就是对自己身边之人下手。

    “我会注意的。”楚云清点头道。

    “另外,叶乘风虽死,他背后还站着洛时寒,他不会放弃追查的。”周望潮歉然道:“老道这一次,又要逃了。”

    楚云清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臂膀,以示安慰,“不管是谁,如果是深明大义之人,我便与他讲道理,要是心思歹恶之辈,我便让他吃拳头。”

    “哎。”周望潮慨然点头,只觉得心中万般对不住眼前之人。

    他沉沉叹息一声,上了马车。

    楚云清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渐渐驶远,想着彼此相处和经历,心中情绪亦是复杂。

    “你还在外面愣着干嘛?”艾小舟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还不进来搬砖!”

    “哎,来了!”楚云清赶紧收拾心情,抬腿就往家里跑去。

    远处的街角,有人收起了千里眼,悄然退去。

    家里。

    艾小舟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裁剪地很是干练,一双白净的小腿在阳光下犹如白玉,而又因常年习武,骨肉极为匀称,很具美感。

    此时,她站在梯子上,正在砌墙。

    楚云清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青砖红瓦成摞码齐。

    “人走了?”艾小舟一边接砖一边道。

    “嗯。”楚云清说道:“老道说让咱们小心着点儿慕容枫的报复。”

    “瞧不起我?”艾小舟瞥他一眼。

    “人家也是好意。”楚云清笑道。

    “要不是他们,咱们至于小心这个担心那个吗?”艾小舟瞪他一眼。

    楚云清连忙递砖。

    艾小舟手中真气盘旋,手里青砖头卡在墙上严丝合缝。

    “你这砌墙的本事可真绝了。”楚云清狗腿道。

    “这不是有手就行?”艾小舟随口道:“你觉得周望潮说的有没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楚云清认真道:“慕容枫虽然表现得温文尔雅,可在我看来,就是个变态老疯子,这人心思深着呢,挺可怕的。”

    “那你还放心我今后一个人出去?”艾小舟道。

    楚云清一愣。

    “那以后你保护我呗。”艾小舟像是随口一说,可心里却有些紧张。

156.出城

    艾小舟状似随意般开口,楚云清却是脱口而出,“好啊。”

    “呆子。”艾小舟虽然心里美滋滋的,可还是说道:“我每天都要去衙门当差,难不成你还能一直跟着我呀?”

    楚云清怔了下,道理的确如此,而如果自己答应瑶妃,去帮她做事的话,那显然在时间的安排上,就没有现在这么充裕了。

    在艾小舟这里,难免就没那么多时间照应。

    “那我今天去见瑶妃的时候,跟她说一声,我每天要送你去衙门。”楚云清说道:“然后傍晚的时候再去接你。”

    艾小舟背对着他,此时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这里是京城,我是锦衣卫,就算慕容枫胆大包天,难不成还敢当街截杀我?”她说道:“况且你是去做事的,这么跟瑶妃说,她能答应你吗?”

    “答不答应还两说,你忘了上一次了?”楚云清说道。

    “上一次我没穿官服,这不一样。”艾小舟说道:“如果我身穿官服,在街上出了事,那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慕容枫即便报复心切,总不能不为以后考虑吧?”

    “可人要是疯起来,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楚云清见她这么不在乎,不免皱眉。

    “好吧好吧,那就听你的。”艾小舟轻笑一声,“那你就跟瑶妃殿下提一提吧。”

    楚云清当即点头。

    “行了,赶紧搬几摞砖,能多做一点是一点,你不还要去清风茶馆么。”艾小舟说道:“可别迟到了。”

    “好。”楚云清点点头,赶紧去搬砖。

    ……

    另一边,一家客栈里。

    宽敞的房间里开着窗,微风阵阵,香炉中青烟袅袅,只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熏香,而是调制的药香。

    房间里的药味颇重,慕容枫躺在床上,气息虚弱。

    此时的他浑没有几日前那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神态,反而面容苍老,长发雪白,整个人都枯瘦了几分。

    他躺在这,就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一旁,狄狐正紧盯着架设的药炉,不时会调整火候,掀开盖子往里丢几味药。

    慕容枫偏了偏头,眼珠动了动。

    “阿聪。”他唤了声。

    狄狐哼了声,“你别说话,老实躺着。”

    慕容枫无声笑了下,然后道:“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他自那日从楚云清手下活命之后,归来的途中,身体便出现了这种状况。

    身体逐步老化,或者说是退出了原本恢复年轻时候的样子,并一天天衰弱下去。

    慕容枫当然惊骇,只不过身边幸亏有狄狐在,通过诊断,狄狐判断他这是被楚云清的异种真气侵蚀,导致长生真气紊乱,出现了反噬现象。

    这几日,一直是用各种调息和温养的灵丹妙药续命。

    “你别瞎想。”狄狐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只是真气出了点问题,这两天用丹药压制的还算稳定,等清净门的雪愈丸到了,再休养一阵就没大碍了。”

    “那我武功?”

    “能恢复到之前水准。”狄狐淡淡道。

    “给你添麻烦了,阿聪。”慕容枫轻声道。

    狄狐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轻哼一声,“希望你经此一事,能够把心收一收吧。等伤好了,就离开这儿。”

    慕容枫看着头顶暖帐,低语道:“是啊,这心是该收一收了。”

    狄狐听后当然高兴,连扇火的动作都勤快了许多。

    慕容枫看了他忙碌的背影一眼,干皱的眼皮耷拉下去,寒光一闪而过。

    ……

    同是这家客栈,慕容枫所在房间的底下一层。

    要小一些的房间,里面坐着四人,其中除了一身白衣的楚环玉之外,其他三人都是中年。

    他们也都是慕容枫的心腹,这神都‘江湖’组织中的骨干。

    “就在刚刚,神武派的花无期出了内城门,看样子是要出城。”身穿灰袍的下属汇报道。

    负责情报的宇文邯捋了捋长髯,道:“这次不能再在城中动手了,安排人在城外截杀吧。”

    惯于调度人手及安排暗杀的孟复则是狞笑一声,捏了捏拳头,“神武派的那个小白脸,上回我就想炮制他,这次瞧好吧就。”

    另一边,面相文雅的曹士骞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楚环玉,问道:“环玉,你怎么看?”

    此话一出,宇文邯跟孟复同样看了过去。

    因为楚环玉的身份在此事上有些尴尬,虽然他们之前都相信楚环玉的立场,可当对方的兄长都参与进来,且让慕容枫吃瘪之后,这态度也就难免暧昧起来,其中更多的,还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毕竟,慕容枫之前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可是无敌的存在,就如林中的猛虎一般不可战胜。但现在,却败给了一个年轻人,且还是惨败而归,几近濒死。

    虽然带回了老神医狄狐,却也树立了一个可怕的敌人,而这个人还是楚环玉的兄长,本该是同样与他们站在同道上的人。

    这件事,实在是让人感慨无常。

    而现在这么问,也的确是想看看楚环玉是怎么打算的,在对待楚云清的态度上。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对花无期二人出手,那就足够表明态度。

    楚环玉掌心盖住手中的玉杯白龙盏,此时闻言,开口道:“花无期二人离京,目的知道吗?”

    宇文邯猜测道:“许是要赶回太渊州?”

    孟复却是直接道:“不管他们有何目的,左右是要出城的,而那姓楚的又不在,不正是杀他们的机会?”

    说到‘姓楚的’的时候,他眼神依旧眯了下,显然是心中不减忌惮。

    楚环玉点头道:“那既然三位都决定好了要动手,何必还问我?”

    说着,他看向面前的曹士骞。

    如果说慕容枫是神都‘江湖’势力中的首脑,负责制定计划并做出决策,那曹士骞就是必不可少的辅手和智囊,每次的计划都要由他经过心算和推演之后,才可执行。

    这些年来,慕容枫和曹士骞联手制定的计划从未失手,而最得意的莫过于不久前,不仅将神武派等由苏载托付的各方势力的行动击溃,更是将真太子周贤一家斩草除根之事。

    当然,紧接着曹士骞就出了差错,也是唯一一次的失手,那就是小看了楚云清,以致于慕容枫被楚云清差点打死。

157.截杀

    只不过,虽然曹士骞在楚云清的事情上判断失误,但他仍是组织中第二号危险的人物,甚至在阴险程度上,还要远远超过慕容枫。

    楚环玉平生最讨厌这种人,但他没有办法摆脱。

    因为他有着自己的抱负,他也清楚地知道,就算是再干净的池塘里,也会有淤泥的存在,这是无法避免的。

    所以,哪怕在心里不屑于曹士骞等人的为人,可面上,大家还是要和和气气。

    “环玉,说实在的,这件事情是你兄长楚云清多管闲事了。”曹士骞说道:“而我们的本意,其实是想让他加入,成为自己人的。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

    楚环玉默默点头,“是。”

    “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不成了。”曹士骞叹了口气。

    “那也得等师傅养好身体之后,才有决定。”楚环玉说道。

    孟复哼了声,冷笑道:“我说,你该不会还对楚云清抱有幻想吧?”

    “师傅没开口,谁能说什么?”楚环玉看过去。

    孟复噎了噎,冷哼不语。

    “孟兄弟也是不忿,环玉别怪。”宇文邯笑道。

    楚环玉说道:“花无期二人一个重伤,一个老迈,他们两人明知道自己的情况,还敢这么上路,你们觉得他们是想找死吗?”

    曹士骞眼神闪了闪,“所以你是觉得,他们有依仗?”

    “瑶妃不惜暴露自身,也要救下这两人,可自那日之后,他们就再无联系。当然,也可能是咱们派去盯梢的人不力,没有发现。只不过,难道她大费周章,如今就这么让二人出城吗?”楚环玉看向三人。

    “你觉得,这是引蛇出洞?”曹士骞问道。

    “有这个可能。”楚环玉点头。

    “说不定只是故弄玄虚。”孟复哼了声。

    “那孟前辈不妨就带人去截杀吧。”楚环玉说道:“想必以您的武功,即便花无期二人此程藏有端倪,也能轻易解决。”

    “你!”孟复一怒,但想截人是他主张的,楚环玉话里话外也是恭维,现在要再说有什么忌惮的话,不就是对自己给武功不自信嘛。

    “既然如此,那老孟你就亲自走一趟吧。”曹士骞说道。

    “我亲自去?”孟复皱了皱眉。

    “这样才稳妥一些。”曹士骞说道:“就算暗里有什么高手在,凭你的武功,也足够应付了。”

    若是换在平时,孟复听了这话肯定颇为自得,可现在不同了,慕容枫都被人打伤了,而且打伤他的那人就在自己的对立面。

    他现在,对那素未蒙面的楚云清可是忌惮不已。

    所以,他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犹豫了起来,没别的,就怕那藏在暗处的人,其实就是楚云清。

    自己跟那姓楚的说不上话,更没有一个老神医攀交情,万一到时候自己碰上了,那可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而曹士骞本就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犹豫,以及他犹豫的原因。

    “不如这样,环玉,你跟老孟一起走一趟?”曹士骞笑道。

    “我俩一起?”孟复先是一愣,随即看清了曹士骞眼中的深意,当即明了。

    “反正,我是没什么问题。”孟复马上说道。

    楚环玉起身,“好,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曹士骞见他这么干脆,反倒是愣了愣,不过一想他答应了便好。

    “好,要小心,保全自身最重要。”他说道。

    楚环玉略一点头,当先朝外走去。

    “老曹?”孟复经过的时候,低声示意。

    曹士骞说道:“小心谨慎,不可强求。”

    “放心,我自省得。”孟复沉沉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这事儿,不上去再跟堂主请示一下吗?”宇文邯有些犹豫道。

    “不必。”曹士骞微笑道:“这就是堂主的意思。”

    ……

    京郊之外,风景极佳。

    南来北往之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悠然而出,不紧不慢地上了官道,然后疾驰起来。

    马车里头,花无期平躺着,闭目养神,一旁是不时掀开窗帘往外瞧的周望潮。

    马车有些晃悠,周望潮不由朝外喊道:“老兄弟,要不咱稳一些吧?”

    官道当然平缓,马车也是特制的,如今还这么颠簸,当然是车夫赶得太快。

    外头,车夫笑道:“若是慢了,不就被人追上了嘛。”

    “追?”周望潮脸色微变,“还真有人啊?”

    “现在是没有。”

    “噢。”周望潮松了口气。

    “不过一会儿肯定有。”车夫随口道。

    “这么肯定?”周望潮道。

    “经验之谈罢了。”车夫说着,忽然一笑,“瞧吧,这人不就追来了么。”

    周望潮耳朵动了动,然后往车外伸出头去,果然,官道后边数骑人马快马加鞭而来。

    “好家伙,这才刚出京城,还在这官道上就这么明目张胆?”周望潮很是惊讶。

    他在想果然是自己离开京城太久了,近来发生之事真算是让他开了眼界。

    前有城内当街伏杀,现在又有京郊之外快马行凶,是自己见识少了还是这世道真的变了?

    后边快马越来越近,周望潮甚至能看清领头之人凶恶的面目,当然,还有一侧那身穿白袍之人。

    “老兄弟,人追上来啦。”周望潮紧张道。

    “嗯。”车夫应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周望潮往后看了眼,急道:“不足十丈啦!”

    话落间,彼此差距又是拉近。

    周望潮刚待开口,数骑人马已然将他们超过,跑远了。

    孟复在经过马车的时候,还跟老道有了对视,狞笑着狠狠冲他瞪了一眼。

    楚环玉面无表情,仿佛真的只是经过。

    “咱要不调头?”周望潮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干巴巴道。

    他是老江湖了,当然知道对方此举是何意,摆明了要在前边堵他们了。

    而且,方才那个凶恶的汉子朝他瞪来的一眼,可着实有些恐怖,那绝对是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凶人。

    “你也是清净门的老人了,还会怕这点小阵仗?”车夫笑道。

    周望潮脸色一红,随即道:“人老了,当然怕。”

    “放心吧,刚才看到了我,跑的该是他们!”车辕上,须发皆白的老车夫哈哈笑着,手里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马屁股上。

158.不欢

    “为什么不追了?”

    离官道不远的树林中,楚环玉坐在马背上,疑惑开口。

    孟复的脸色很是阴沉,浑没有之前刚出来叫嚣着要截杀砍人的气势。

    “还追个屁!你知道那赶车的老东西是谁吗?”他啐了口唾沫。

    楚环玉皱了皱眉,不过也没计较,问道:“谁?”

    “沈靖之。”孟复咬牙切齿道。

    楚环玉一下愣了愣。

    江湖武林之中有高手,各派宗门也有高手,而朝廷官面上,就是六扇门的名捕,以及暗里锦衣卫的高手,那皇宫大内之中,自然也有高手。

    沈靖之就是大内高手,隶属禁军一系。另一系则是以司礼监为主的东厂一系,于外,便是阉党。

    沈靖之成名于四十年前,曾是江湖大盗,做了不少大案,跟六扇门是死敌。后来不知为何,竟接受了六扇门的招安,先当过六扇门的外事捕头,后来又进了大内当差,至今已经近二十年没有消息了。

    直到方才,孟复将此人认了出来。

    “你没有认错?”楚环玉问道。

    孟复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不想动手?”

    “这倒不是。”楚环玉道:“只是沈靖之销声匿迹数十年,怎么会突然出现?”

    “你问我我问谁?”孟复没好气地一挥手,“弟兄们,撤了。”

    言罢,便一拍马走了,身后数骑连忙跟上。

    沈靖之的武功和威慑,可见一斑。

    楚环玉却是往官道那边望了眼,心下微松。

    不管怎样,总算是避免了冲突和为难。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此番没有沈靖之出现,真要动手的话,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

    不过,这样就很好了。他轻吐口气,纵马而去。

    ……

    楚云清之所以不担心周望潮二人此行,是因为老道曾说过,瑶妃已经请动了大内高手护送他们去医仙堡。

    所以楚云清对此并未过问,想来以瑶妃的身份和心机,必有考量,又是找的大内高手,那自是是值得信任和托付的。

    下午的时候,他出现在了跟瑶妃相约好的清风茶馆。

    这是一家门面看起来不大,内部装潢却颇为典雅的茶馆,一进门便是一股清淡的茶香飘来。

    茶馆里的人不多,而看样子,这里的确只是茶馆,很幽静,没有说书人,也没有来回跑动添茶倒水的伙计,每个人桌上就是一壶开水,喝光了才有小厮来。

    空桌不少,楚云清随便找了一地儿坐了。

    桌椅板凳皆是上好的木料,擦拭的很干净,桌上也没有半点水迹茶渍,这让他颇是满意。

    倒是没想到,这喧闹的京城里,还有这么一家安静的小茶馆。

    当然,也是楚大帮主出门少,对这等地方从未留意过。

    他左右打量着,一模样周正干净的小厮就轻手轻脚地过来了。

    “客官,要什么茶?”小厮问道。

    “随便...来一壶好茶吧。”楚云清说道。

    换成平时,他随便一碗水就得了,可既然约在了茶馆里,不喝茶未免失礼。况且,他觉得既然是自己先到了,那当然得要一壶好茶等对方才是。

    眼前小厮笑了下,“我们这儿都是好茶,您看?”

    楚云清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自己都这么说了,肯定是要他自个儿看着办,更何况看自己这架势,像是个会品茶喝茶的?

    除了红绿之分,楚某人还真不记得什么茶名。

    “常来这的人喝什么茶,你就给我上什么茶。”楚云清说道。

    “好的,客官请稍等。”小厮这才走了。

    楚云清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茶杯是墨绿色的,颇为精美,而且擦拭的很干净。

    他下意识去摸茶壶,手重了重,然后一拎,随即无语。

    他倒了杯茶,水还是热的,显然是刚换上没多久。

    不多会儿,小厮端着茶盘过来了,见楚云清已经在喝茶了,也不以为意,自如且熟练地将茶壶替换了,然后转身离去。

    楚云清愣了愣,好家伙。

    他便倒了新茶来喝,的确要比刚才的茶水要有韵味一些。

    他就这么坐着,看着街景,在茶馆外的喧嚣和茶馆内的安静之间,静静等待着。

    傍晚黄昏后,夜幕早降,茶馆外停下了一辆马车,然后一道身影缓步走进了茶馆里头。

    这时候的茶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楚云清靠在椅子上,一个时辰续了三壶水,这再好的茶,他也实在是喝不下了。

    此时,他也注意到了从外而来的人。

    这是个中年人,一身深色锦衣,面白无须,皮肤白净细腻,很是不充年纪,还有一股淡淡的阴柔之感。

    楚云清眼神微动,他是进过宫里几趟的,当然见过那些寺人太监,眼前这个人虽然身材高大许多,可这气机中的阴寒之意,却令人注目。

    此刻,他在看对方,对方也在观察他。

    只是两三个呼吸,这人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清?”他问道。

    “是我。”楚云清点头。

    对方便拉开椅子坐下了。

    他的动作有些优雅,还透着轻柔,轻撩袖口,像是怕沾到桌上的水渍。

    楚云清问道:“阁下是?”

    “楚孝廉。”对方很是自矜般地朝后一仰头,眼神半合,显然是认为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会得到某些情绪上的反应,比如惊讶或受宠若惊。

    但没有,楚云清只是略一点头,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一样。

    楚孝廉不由一愣,“你,不认识我?”

    楚云清想了想,笑道:“久仰大名。”

    楚孝廉眯眼看了他片刻,也是笑了,“你这人,不老实。”

    楚云清的笑,是有些尴尬,楚孝廉的笑,却有些阴冷。

    “那我该认识你吗?”楚云清便问道。

    “果然是狂人。”楚孝廉轻笑一声,“单单是这语气,就让本督很不舒服。”

    言语之间,他已经表露出了自己的身份。

    京城中,能自称为‘本督’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厂督主周敬。

    可眼前这人,是楚孝廉。

    楚云清没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对方的暗示,对方调查了自己。

    虽然这是人之常情,总要知根知底才能合作,可他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喜。

    尤其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有些高高在上的态度,并且还迟到了。

    ……

    “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本督的身份吗?”楚孝廉忍不住道。

    “噢,你说。”楚云清倒了杯茶,然后推过去,“请喝茶。”

    楚孝廉嘴唇动了动,然后端起茶杯,只不过还未凑到嘴边,眉头就是一皱。

    这茶水虽然还有一点点热气,却已然是凉了,给客人喝凉茶当然是无礼。

    楚孝廉看了楚云清一眼,发现后者神情含笑,正在品茶。

    他忽然就明白了,心下不屑一笑。

    自己刚才以‘狂人’暗示,表明自己已经查过对方,知道了他的身份及生平一切。而此时,对方则同样是以凉了的茶水暗示,自己迟到了,来晚了很久,这是无礼。

    迟到,当然是楚孝廉故意的。

    约好见面的时间是傍晚,也即是太阳落山之时,清风茶馆见面,瑶妃早早便将差事吩咐下来,让他早些动身。

    楚孝廉应下后,立即乘车出宫,却是先去了经常去的消遣所在,用火山岩浴泡了个澡,然后吃了个西域风味的下午饭。之后又去听了半个时辰的快嘴说书,消了消食儿,这才坐着马车往清风茶馆来,跟这泥腿子见面。

    倒是没想到,这泥腿子还有几分脾气,而且见了自己,竟还不打怵。

    “东厂督主周敬,在今儿早上被下了诏狱。”楚孝廉微笑道。

    他这话里,透露出了不少意思,颇值得人去揣摩。

    周敬能当上东厂督主,除了靠他那位司礼监大太监的干爹,还因为他的本事。

    楚云清听艾小舟说过,在公门里,武功最高的三个人,两个在六扇门,还一个就是这周敬。

    年纪四五十岁,武功却是当世顶尖的那一批人了。

    可现在,这东厂督主当的好好的,究竟是犯了什么差错,才会被革职查办,还直接下进了诏狱?

    要知道,这可是锦衣卫的诏狱,厂卫彼此之间多有不和,如今周敬进去了,肯定是讨不着好的。

    况且,进了诏狱一趟,即便能全头全尾地出来,也不会有往日的荣光了。

    周敬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但因为什么呢?楚云清想了想,就想到了瑶妃。

    眼前这人能来这儿见自己,那当然是听了瑶妃的吩咐,那么,他肯定就是瑶妃的人,如今升官得意,是因为周敬倒了。

    楚云清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个假太子,瑶妃说过,陛下会对他出手,而恐怕也只有这一个理由,能够解释为何位高权重,素来受到宠幸的周敬会落难了。

    只因为陛下的缘故,以至于就连那位司礼监大太监,都没有办法保住他。

    换句话说,这也能从侧面看出瑶妃的实力。

    楚云清默默喝茶不语,所以,眼前这家伙的态度,该不会是认为自己今后是要跟他争宠吧?

    “你想给殿下做事,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楚孝廉见他沉默,便主动开口道:“虽然殿下宅心仁厚,但咱这当下人的,可不敢懈怠了。”

    楚云清闻言,当下就笑了笑,然后把杯里的茶水喝了,仔细调整着角度在茶盘里放好。

    “那就劳烦你回话的时候,跟殿下说,就说楚某自认本事低微,未免今后办不好事,当差一事就这么算了吧。”他微微一笑,随即起身便走。

    楚孝廉愣了愣,看着离开的那人背影,却是没有去喊。

    只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他心下哼了声,也不知道怎么就让殿下多看了一眼,竟然还不知道把握住机会,真是活该一辈子无能厮混!

    楚孝廉嫌弃般地拂了拂袖子,继而起身朝外走去。

    “哎,客官请留步。”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一旁的小厮快步过来了。

    楚孝廉皱眉看了他一眼,“有事?”

    小厮笑着朝那边茶桌一指,道:“茶水钱二十两。”

    “什么?”楚孝廉一懵,“二十两?”

    小厮点头道:“方才那位客官要了三壶水,抹去零头,就二十两。”

    “还抹去零头二十两?”楚孝廉气急反笑,“你当你这是江南的贡茶呢?”

    小厮面带微笑,“价格就是这么定的,大家也都来喝,不好意思。”

    “还是本督的不是?”楚孝廉脸色一沉,登时就有些怒了。

    “不敢。”小厮脸色如常,不卑不亢。

    楚孝廉便问道:“那茶水是刚才那人喝的,他走时你为何不去拦他?”

    “因为您还没走。”小厮说道。

    楚孝廉当即大怒,既气这小厮,又恨楚云清。只不过他还是咬咬牙忍下了。以他身份当然犯不上跟个小厮计较,而且今日刚升了官,他也觉得不宜置气。

    所以,他冷哼一声,便去摸荷包,却一下抓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沐浴之后换了身衣服,当时荷包忘记摘下来带着了。

    楚孝廉便道:“你去外边,找我那车夫要银子。”

    小厮点点头,但还不等出去,门帘掀动,本已离开的楚云清便又返身回来了。

    “忘了付刚才的茶钱,多少银子?”楚云清问道。

    “二十两。”小厮说道。

    楚云清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小厮坦然以对。

    “行。”楚云清没辙,茶水自己的确是喝了,而且还真挺好喝,况且真要怪,也就怪他一开始就没问明白茶水的价钱。

    总之,他将这几日攒下的钱掏了掏,取了二十两碎银子付账,然后便走,自始至终看也没看一旁的楚孝廉。

    小厮拿了银子便也不纠缠楚督主了。

    楚孝廉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有些胸闷。

    他气得一跺脚,掀帘而出,四下瞅了瞅,夜幕下,隐约看到了远去的高大背影。

    “哼!”楚孝廉重重一哼,上了马车,“回宫!”

    “督主,可人还没接上呢?”车夫疑惑道。

    “接个屁,让你走就走!”楚孝廉不悦道。

    车夫当然不敢多话,只得老老实实赶车。

    马车上,楚孝廉抱着胳膊靠在车厢上,想着刚才那个对自己无礼的家伙,开始盘算待会儿回宫怎么交付差事。

159.失算

    马车一路进了宫,楚孝廉在想着怎么跟瑶妃禀报,而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督主。”

    “督主。”

    一路上,甭管是宫中禁卫还是太监宫女,见了他就没有不行礼问好的。

    楚孝廉皆是颔首以对,面带微笑,一副儒雅随和,但又保持了适当的威严的模样。

    他这是跟以前的东厂督主周敬学的。

    就如各行各业都需要有个膜拜的‘祖师爷’一样,毫不夸张地说,周敬的仪态气质,就是宫里这些寺人争相模仿学习的对象。

    就这么一路而去,楚孝廉回到了月宫。

    月宫是瑶妃的寝宫,并不十分华丽,清冷的色调中,独有一份凛然高贵。

    瑶妃还未睡下,正在案几前看书,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捧着书卷,衣袖微微滑落,露出如玉般白净温润的手腕。

    她就这么侧着身子,一缕秀发自然垂落,姿态慵懒,灯光下,比画上的美人图还具美感。

    此时,一个宫女缓步而来,低着头,轻声道:“殿下,楚孝廉回来了。”

    瑶妃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楚孝廉?他现在是东厂督主,谁允许你直呼其名的?”

    宫女咬了咬牙。

    “看来前几日教你的规矩,全都忘了。”瑶妃淡淡道。

    面前,宫女身子一颤,连忙躬身。

    仔细瞧时,这宫女不是可心是谁?

    只不过现在的她哪还有之前那般得意和张狂,完全是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模样,乖乖巧巧的,唯恐做错了事情受到责罚。

    而实际上,可心现在是又恨又怕。

    这才短短几日,眼前之人的手段她可算是彻底领教了。自己那用在花无期身上的折磨手段,跟对方完全不能比,这种身心兼具的折磨,真真是让她吃尽了苦头,更是痛不欲生。

    但可心不想死,哪怕现在经脉被封,武功暂废。

    即便她被瑶妃故意留在身边侍奉,她也丝毫不敢有什么忤逆和出格的动作,她选择老实听话,将恨意深埋,以待来日。

    只不过,要说出头,可就真不知道该何年何月了。

    此时,她听着瑶妃平淡的话语,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恐怕今晚又得遭些罪了。

    想到这里,可心愈发低眉顺眼,别说是看去的眼神,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楚云清可是一起来了?”瑶妃问道。

    “门外只有楚孝廉...楚督主一人。”可心连忙道。

    瑶妃听后,眉头微蹙。

    楚孝廉是她的心腹,值得信任,所以才会被派去跟楚云清见面。当然,前提是楚云清答应了自己的邀请,然后今天会去清风茶馆。

    如今回来的只有楚孝廉,那么,莫非楚云清是没有答应?

    瑶妃这么想着,心下难免有些失望。

    “让他进来吧。”她摆摆手。

    可心连忙称‘是’,恭敬退下。

    不多时,躬身弯腰的楚孝廉便从外而入,离着案几还有两三丈,便立足拜倒,头低着,根本不敢多瞧。

    “殿下。”他行礼道。

    “辛苦了。”瑶妃笑着点头。

    “为殿下做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楚孝廉大义凛然道。

    瑶妃看了他一眼,问道:“楚云清呢,没见到?”

    “见到了。”楚孝廉说道:“只不过他拒绝为殿下做事,说是自己本事不济,愧对殿下好意...”

    砰!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便是一道劲风袭来,浅蓝色的罗袖一闪,楚孝廉整个人便被打飞出去。

    “殿下?”楚孝廉倒地后慌忙跪倒,诚惶诚恐,就连嘴角的血迹都不敢擦。

    “如果他不答应,你怎会在清风茶馆见到他?”瑶妃脸色冰冷道。

    楚孝廉愣了愣,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己这次去见楚云清,根本不是招揽对方,而是只是去看一眼楚云清去没去清风茶馆。

    如果楚云清去了,那就是他答应了差事,自己要做的就是将他带进宫来。而若是没去,那吩咐给自己的事情也就办完了,自己一人回宫便是。

    像现在这般,自己见了人,还没把人带回来,当然就是自己这里出了差错,也只可能是自己这里出了差错。

    一念想通,楚孝廉冷汗就出来了。

    “是不是周敬的位子太高,你坐不住?”瑶妃问道。

    “属下该死!”楚孝廉一听,心下猛跳,顿时连滚带爬地朝前,一个响头就磕了下去,“殿下饶命!”

    瑶妃的手段如何,他们这些近侍心腹才更知道。

    周敬是何等人物?本身武功绝顶,更有那位手眼通天的司礼监大太监当靠山,还不一样被眼前这人弄进了诏狱。

    楚孝廉知道,自己在外面是东厂督主,位高权重,实际就是瑶妃身边的一条狗,对方若想要自己的命,翻翻手即可。

    所以,他想活命,就只能求饶。

    瑶妃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拂,楚孝廉整个人便翻了个滚,一下滚到了珠帘外。

    “殿下饶命!”楚孝廉以头抢地。

    在他印象中,对自己人,瑶妃动怒的时候并不多,但现在,却是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和怒火。这无疑不是在表明,在自己心里只是无所谓的一件差事,实际上却是干系重大。

    楚孝廉此刻发髻散乱,一脸惊惶。

    “去跟楚云清请罪吧。”瑶妃说道。

    楚孝廉一愣,随即大喜,“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属下这就去。”

    他连忙起身,却不忘把行了个周全的礼数,这才退下。

    瑶妃眼神眯了眯,随即神情如常,复又侧躺在案几前看起书来。

    ……

    楚孝廉站在殿门外,擦着额头冷汗,一阵夜风吹来,这才感觉到后背的凉意。

    他不由叹了口气,随即朝阶下走去,步子再不复来时那般貌似周敬。

    “督主。”小宫女可心走过来。

    楚孝廉看了她一眼,认出这是瑶妃不久前带回宫里的一个小姑娘,虽然不明身份,但上一个被对方带回来的人,就是如今最受宠信的杏儿。

    所以,想到其中计较,楚孝廉挽了挽发髻,努力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他儒雅随和道。

    可心先是朝背后寝宫看了眼,然后微笑道:“督主这一次可一定要把楚云清请进宫里来啊。”

    “哦?”听了她的话,楚孝廉不由一怔。

    他本来还在想,对方叫住自己会说什么,没想到竟然是有关楚云清的。

    看来,她的确也是殿下要培养的人,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杏儿。楚孝廉如此想着,然后笑着颔首,“可心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楚云清对殿下来说,很重要。”可心认真道:“很重要。”

    楚孝廉眉头皱了下,就那个无礼的小子?

    “恕我愚钝,不知那楚云清,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他忍不住问道。

    “他的武功很高。”可心说道。

    楚孝廉下意识点头,还在等她继续下边的话,但没等到,可心俏生生地站在眼前,面带微笑,显然是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了。

    “只有这个?”楚孝廉不由道。

    可心点头,“就只有这个。”

    “武功?”楚孝廉笑了下。

    恕他楚某人直言,只是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泥腿子,能有什么武功?他心里是不服气的,觉得这可心是不是故意这么说,其实就是想提醒自己要好好办事。

    “督主不信?”可心笑道。

    “那不会,既然是姑娘说的话,想来楚云清武功是很好的。”楚孝廉说道。

    可心一眼就看出他言不由衷,不过也不多提,只是笑了笑,说了句‘静候督主佳音’便转身离开了。

    楚孝廉看着她的背影,心下哼了声,什么叫武功高?像周敬那般横压大内,像慕容枫那般震慑黑道,这才是武功高。

    其他的,不过泛泛而已。

    当然,以他们的身份,也不会接触到这个层次。

    至于楚云清?凡夫俗子罢了。

    楚孝廉甚至都有些耻于跟对方同姓。

    他哼了声,一展锦袍,再次出宫了。

    身后回廊下,可心靠在廊柱上,看着其人走远的背影,不由嘁然冷笑。

    “这种蠢货,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因为他蠢。”蓦然之声从一旁传来,把可心吓了一跳。

    她连忙看去,却是杏儿拎着食盒走了过来。

    “杏儿姐姐。”可心连忙恭敬行礼,声音甜甜的,透着亲近。

    但杏儿可不吃这一套,她冷哼一声,道:“楚孝廉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他够蠢,蠢的单纯,所以殿下能容他,给他身份和地位,物尽其用,让他有事可做。”

    可心脸色有些僵硬。

    她一直表现的没心没肺,像是没脑子一般不假,可要是真没脑子,还怎么在‘江湖’里活下来?

    她一听就明白,这是眼前之人在敲打自己呢。

    人蠢才能活,那聪明不就是不能活了?

    想说自己是自作聪明么,可心心中不屑,面上却是听话的很。

    “姐姐说的是,小心记住了。”

    “记住就好。”杏儿看她一眼,直接绕过,往寝宫走去。

    可心刚松了口气,忽而又听那人传来一声,“日后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给你把舌头割了去。”

    杏儿进了寝宫。

    可心脸色阴沉如水,咬咬牙,终是没忍住,一拳捶在了廊柱上。

    “哎呦!”她忍不住痛呼一声,却是浑身气血被封,这一下错了麻筋,直给她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楚云清,你这该死的东西,姑奶奶有今天,都是你害的!可心不敢出声,只得在心里痛骂不已。

    ……

    从清风茶馆离开后,楚云清直接回了家,路上还打包了一些熟食,还买了一只烧鸡。

    他想着自己在外跑了,艾小舟今天可还是在家砌墙,他这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

    而且,还因为自己好面儿,白白折腾进了二十两茶钱,可是让他肉疼的很。

    楚云清回了家之后,看到了崭新的墙。

    艾小舟在堂中小憩,楚云清便去做饭。

    天已经黑了,楚云清还在烧火,拨弄着烤地瓜,艾小舟披着一件毛织,倚在了门框上。

    “睡醒了?”楚云清笑着看过来。

    艾小舟也是一笑,然后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问道:“你怎么没去宫里?是没谈拢吗?”

    话是这么说,她眼中却有笑意,显然于心底里,她是不想让楚云清去给瑶妃做事的。

    因为那样离自己就有些远了,她已经习惯了楚云清在身边,每天回家,都能看到他。

    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在她心里,就觉得楚云清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不能去给别人做什么,就想要见到他才安心。

    但同样的,艾小舟也尊重楚云清的选择。

    只要是他喜欢的、决定的,她都会支持,不需要任何理由。

    此时,艾小舟就这么有些愣愣地看着楚云清,眼神软软的,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眷恋。

    楚云清整个人也都松软下来。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也不是没谈拢。”他说道:“今天去清风茶馆的,是个态度倨傲的寺人,我跟他聊不来。”

    艾小舟给他拂去衣服上的柴草,说道:“宫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脾气,而因为周敬的缘故,那些阉人也自视甚高,反觉得高人一等。狗眼看人低罢了。”

    楚云清说道:“我听他说,他现在是东厂督主,周敬被拿进诏狱了。”

    “诏狱?”艾小舟一愣。

    她今天没去衙门,所以还不知道这事儿。

    “东厂督主。”艾小舟马上就想明白了,“周敬跟太子一党的确走的挺近,这一回想必是有瑶妃推波助澜,陛下将阉党一并处理了。”

    朝廷阉党,便是以那位司礼监大太监和东厂督主周敬为主,联系朝堂官员,结党营私。

    他们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觑,在陛下沉浸在长生之道时,阉党或可左右朝堂格局。

    这一次,借着推倒假太子的东风,顺势铲除阉党,不论瑶妃私心如何,朝堂诸公尤其是那些武官,总是要领她的情的。

    因为受阉党遏制最深的,就是军方。

    “有那假太子的消息吗?”艾小舟问道。

    “对于这些事,他倒没说。”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当即就明白了,轻笑道:“看来这位新督主,挺喜欢显摆。”

160.应

    今天砌墙是最后的收尾,经过这几日的忙碌,主屋终于修缮好了。

    艾小舟也彻底搬了回去。

    楚云清坐在门槛上,正剥着糖蒜吃。

    艾小舟晚上刷了牙,看到了坐在那的大家伙。

    “晚上还吃,当心长虫牙。”她说道。

    楚云清连忙道:“好了,这就去睡。”

    艾小舟眯眼一笑,“是不是今儿个屋里只有自己,睡不着啊?”

    楚云清顿时尴尬,把手里的蒜皮一丢,拍拍手就要往屋里去。

    “记得洗手啊。”艾小舟哼了声。

    而本要回房的楚云清忽地一顿,转身朝院门方向看去。

    艾小舟微怔,随即眼神便凝重起来,将手里洗漱的杯子在手边一放,朝楚云清走来。

    她以眼神询问。

    楚云清点点头。

    下一刻,院门外便有人拉动了门环,轻声叩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艾小舟疑惑道。

    “或许,是来赔罪的吧。”楚云清笑了下,然后去开门。

    艾小舟先是不解,不过转念便猜到了,当即嘲讽一笑,端起杯子回屋了。

    楚云清开了门,门外是一身华服的楚孝廉。

    大晚上的,这家伙还穿着这么正式,而且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料味,许是还沐浴过的。

    他猜的没错,楚孝廉的确又是去洗过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仔细梳理一遍后才来的。

    这是他个人的习惯,只要出宫,总要沐浴一番才行,而且同一件衣服,他几乎从不穿两次,尤其之前还在地上滚了几滚,当然脏。

    至于被瑶妃甩袖打脸的那一下,并不重,以楚孝廉的修为,再加上是夜里光暗,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但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眼前这楚云清开门后,眼神就一直在自己脸上转悠,就在自己这左腮上看。

    楚孝廉嘴角动了动,下意识伸手去摸脸,不痛,也确定没有青肿才对。

    楚云清轻笑道:“原来是楚督主,不知深夜造访,有何事?”

    楚孝廉赶紧把手拿下来,轻咳一声,“那个,殿下让我请你进宫。”

    楚云清疑惑道:“难不成督主没将楚某之前的话,转告殿下?”

    “转告是转告了,不过有什么话,还是你亲自跟殿下说吧。”说着,楚孝廉就侧了侧身子,“赶紧走吧?”

    楚云清看着他,嗤然一笑,然后把门关上了。

    门外,楚孝廉愣了愣,随即就有些恼怒,好家伙,敢把自己关在门外?

    “楚云清,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失礼了吗?”他喊道。

    “你说是殿下让你请我入宫的,可你这态度,是请吗?”门后,楚云清淡淡道:“哪来的,就回哪吧。”

    楚孝廉听着脚步声像是要走远,当即道:“你信不信我把门给你拆了?”

    脚步声一停,随即折返,他心中一喜,哼,果然对付这些江湖人,就是得来硬的。

    门开了,楚云清径直而出,立于阶上。

    对面,即便矮了半个身子,楚孝廉依旧昂首挺胸,神情不惮地看着眼前之人。

    “你刚才说,要拆我家的门?”楚云清平静道。

    楚孝廉梗了梗脖子,就要开口,然后只看见眼前黑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呢,左脸就是一阵剧痛,继而天旋地转,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街上,车夫愣了愣,随即鞭子一丢,就赶紧朝这边而来。

    楚云清从阶上走下。

    楚孝廉晃了晃头,爬起来啐了一口,吐出断了的牙,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敢打我?”他脱口而出,可心里却是一瞬骇然。

    他向来自负武功,但方才楚云清出手他别说是躲,更是连看清都没看清,就被一巴掌扇飞了。

    这一刻,楚孝廉忽然想起了此行前,可心跟他说过的话。

    楚云清的武功很高。

    之前,他对所谓的武功有多高根本不了解,但现在他明白了。

    楚云清的武功,真的很高。

    此时,楚云清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一旁的车夫也冲了过来。

    “别!”楚孝廉连忙摆手止住。

    笑话,楚云清连自己都敢打,何况只是一个车夫?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这人,楚孝廉捂着脸道:“你打了我,就不怕我事后报复吗?”

    “那你会报复吗?”楚云清问道。

    “我!”楚孝廉咬了咬牙,又吐出口血沫。

    他当然想要报复,可看到对方这般有恃无恐,说实话,他又不怎么敢了。

    不是总领东厂的身份不够,而是他怕,怕楚云清在瑶妃的心目中更为重要,怕楚云清对自己下杀手。

    楚孝廉有时是蠢的单纯,可正是这种单纯,才会让他在思考事情的时候看到本质,哪怕是在被揍之后的后知后觉。

    所以,他干笑一声,说道:“楚壮士说笑了,你是殿下要请的客人,我怎么会报复你呢。”

    他这话有提点的意思,暗示自己是顾忌瑶妃,也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另一方面,也是服软了。

    楚云清便点点头,“督主深明大义。”

    楚孝廉脸色僵了僵,“咱们同姓,说不定三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客气了,生分了。”

    他这话,可浑然是忘记了之前,自己觉得跟楚云清同姓时的不屑。

    楚云清问道:“什么时候走?”

    “什么?”楚孝廉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就走,这就走。”

    楚云清便转身回家。

    “嘎?”楚孝廉懵了懵,赶紧道:“楚壮士,你这是?”

    “跟家里人说一声,督主稍等片刻。”楚云清进了家门。

    这一回他倒是没关门,只不过楚孝廉当然没有想进去瞧瞧的意思。

    “督主,您这就忍了?”车夫不忿道。

    “不忍还能怎么着?”楚孝廉捂着腮。

    车夫咬了咬牙,道:“您现在总领东厂,身份尊贵,以后有的是机会弄死他!”

    “我都打不过他,东厂里还有能人?”楚孝廉没好气道。

    “弄不了他,他这不还有家人么。”车夫阴恻恻道。

    楚孝廉瞪了他一眼,“胡闹,我当了东厂督主,就真是那些没卵蛋的玩意儿了?下作,无耻!”

    “是是是。”车夫见他动怒,连连低头,可不免腹诽的是,大伙都是寺人,你跟我扯什么卵蛋呢?

    楚孝廉看着院里光亮,哼了声,“眼下还不知道这泥腿子跟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要只是被招揽来的打手的话,今后还不是要听本督的差遣?”

    “对对对。”车夫赶紧附和。

    “可是,他要不是打手呢。”楚孝廉又皱起了眉头,“要是当贴身近卫,或是做什么隐秘差事的话,本督岂不就失宠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想到之前被瑶妃甩的那一袖子,又捂了捂脸。

    “督主,还疼呢?”车夫小心道。

    楚孝廉下意识点头,不过随即便呵斥一声,“你话忒多!”

    车夫一低头,又回了马车上了。

    楚孝廉揉着脸,杵在那瞎想起来。

    ……

    “我得跟他入宫一趟。”

    堂里,艾小舟在灯下缝衣服,楚云清走近说道。

    “你还是答应他了?”艾小舟抬头看他,眼睛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楚云清闷闷点头。

    “行吧,随你。”艾小舟说道:“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小舟,我...”

    “好啦。”艾小舟起身,将桌上刚才缝的大氅给他披上。

    “在朝廷、官场,甭管是当差还是做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艾小舟踮起脚,给楚云清仔细整了整衣领,“你收好自己的脾气,凡事别鲁莽,若是不顺心,回来便是。”

    她笑道:“就算我家家道中落了,但养你还是绰绰有余了。”

    这一瞬间,楚云清几乎要打消入宫的念头,干脆就一直待在艾小舟的身边。

    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这是艾小舟的好意,对所喜欢的男人的心意,自己可以心领,但作为男人,却非得要有担当不可。

    “我知道。”楚云清抬手摸了摸艾小舟的头,“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艾小舟眼神低了低,“还有,宫里漂亮的宫女可有不少,再就是后宫也少不了龌龊,你是接受了瑶妃的邀请,自己凡事多留心。”

    “放心吧。”楚云清笑道:“面对你都能坐怀不乱,我意志坚定的很。”

    艾小舟脸色一红,随即拧了他一把,“你说什么胡话呢。”

    “我心里只有你。”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怔了怔,嘴唇数张,却一下说不出话来。

    这家伙,终于说出口了嘛,她这一刻竟是有些哽咽。

    楚云清将她轻轻抱了抱,然后松开,深吸口气,转身便走。

    艾小舟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追出门去,“我等你回来!”

    楚云清身子顿了顿,随即朝后挥手,出了院子。

    ……

    将院门仔细关好,楚云清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上了马车。

    楚孝廉跟在后边也钻进了马车里,鼻子嗅了嗅,问道:“尊夫人这是用了什么香料,真好闻。”

    说的,自然是这氅衣上的香气。

    楚云清知道这是艾小舟自己调制的香料,当下随口道:“皂角之类的吧。”

    “是嘛,闻着倒是不像。”楚孝廉下意识道。

    他是个喜欢香料的人,楚云清已经发现了。

    这马车里头,香气有些冲鼻子,不过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够宽敞,够干净。

    楚云清掀了掀窗帘,人靠在那里吹风。

    “你跟殿下,是怎么认识的?”楚孝廉忍不住问道。

    他还是心里好奇,在一开始的时候,瑶妃让他去清风茶馆接人,只简单说了说楚云清的事情。

    但楚孝廉马上就对要见的人进行了调查。

    楚云清,太渊州人士,渊行帮的帮主,性格鲁莽,很符合外家高手的形象。

    生平、性格、住在哪,他都有了调查。

    但唯一调查不出来的,就是这么个泥腿子,怎么会跟瑶妃攀上关系。唯一的可能,就是前不久瑶妃外出那一次,去感云寺祈福,难道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只不过楚孝廉素来清楚瑶妃的性子,对方不说,他就不能去问,也不敢多问。至于杏儿,更是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所以,楚孝廉这好奇已经按捺了太久了,这回虽然是挨了一巴掌,不过勉强也算是请动了楚云清,跟他的关系也和缓过来了,这才试探着想要问问。

    “机缘巧合。”楚云清说道。

    既然瑶妃没跟楚孝廉说明,那他自然也不会解释,说多了话有时很不好。

    楚孝廉无奈道:“就一点也不能透露吗?”

    “等见了殿下,你自己去问。”

    “我这不是不敢嘛。”楚孝廉苦笑道。

    “噢。”楚云清应了声,不再开口。

    楚孝廉有些生气,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无视他的。

    但楚云清就靠在车厢上,对他连理也不理,楚孝廉便没什么办法。

    打是打不过的,他很明白,至于仗势欺人,好像对方也根本不吃这一套。

    楚孝廉索性将小毯子一盖,闭目养神起来。

    爱咋咋,不管了。

    ……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车夫赶着去了马房。

    楚孝廉左右看了看,手里捏着手帕,装作不经意地扶在脸庞,却是怕让人瞧见脸上的红肿。

    楚云清看了眼,不免摇头,要不是这家伙跟自己舞舞喧喧的,也不会挨这么一下。

    只不过瞧着楚孝廉的背影,那些禁军却忍不住摇头偷笑,因为楚孝廉这拿着手帕扶着腮走路的样子,就像是女人般忸怩。

    可偏偏,这家伙身材还颇壮,如此倒显得很是滑稽。

    但现在都知道这从前月宫里的楚常侍,暂时顶了周敬的位子,总领东厂事务,所以哪怕觉得好笑,也不敢表现出来。

    楚孝廉武功不错,对此当然能察觉得到,可他强忍着不去计较,只是加快了脚步。

    因为越计较,越会让人觉得自己在意,就容易生出麻烦。

    他可是大度的人。

    楚云清神情中看不到丝毫异样,安安静静地跟在这位督主身后。

    皇宫,他的确是来过几次了。

    “楚壮士以前,没来过宫里吧?”楚孝廉试探道。

    “来过几次。”楚云清说道。

    “哦?”楚孝廉眼神微动,“是因为殿下,还是?”

    这时候,楚云清忽而朝一旁看去。

    那边,一行人走过,好像是注意到了他,便又拐了个弯,特意朝这边走来。

161.应(下)

    “殿下?见过殿下。”楚孝廉见了领头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连忙见礼。

    来人衣着寻常,看不出精美,可细瞧时才能发现,这面料做工皆是上等。

    他便是二皇子周尚卿,而身旁则是衣着轻甲的侍卫。

    “嗯,楚公公。”周尚卿点点头,随即看向楚云清,面带微笑,“你是,楚云清吧。”

    “是。”楚云清抱拳一礼,“见过殿下。”

    “今晚进宫,是有事儿?”周尚卿随口问道。

    楚云清点头,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楚孝廉便先道:“是这样,我这兄弟想谋个差事,我就求到了瑶妃殿下。”

    “哦,所以现在是要去月宫?”周尚卿了然道。

    “对。”楚孝廉笑着点头。

    周尚卿没有计较,反而看向楚云清,“其实我是想问,环玉近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春闱在即,他怎么音讯全无?”

    楚云清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江湖’的缘故,楚环玉身份暴露,以他的骄傲绝不会继续待在国子监的。

    “他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也不是很清楚。”楚云清说道:“不过春闱,他一定会准时参加的。”

    “是嘛。”周尚卿点点头,微笑道:“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他若不来,今年的状元之争,我会很遗憾。”

    说完,他便冲两人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楚孝廉看着一行人的背影,不由道:“楚壮士还与二殿下相识?”

    “你不是调查过我么,这还不知道?”楚云清说道。

    楚孝廉尴尬一笑,“这个,也只是一点点,楚壮士还是莫要再提了。”

    “我与他并不相识。”楚云清说道。

    “好吧。”楚孝廉也不知相信与否,继续头前带路。

    ……

    另一边,走过回廊的周尚卿步子顿了顿,蓦然回头,看了眼月光下远去的身影。

    “跟老贺知会一声,楚环玉,应该是拉拢不过来了。”他说道。

    身边,侍卫打扮,模样寻常,丝毫不引人注目的中年人怔了下,随即点头。

    “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些可惜了?”他略一犹豫,还是说道:“毕竟,您已经争取了很久了。”

    “是啊,太可惜了。”周尚卿叹了口气,然后道:“可是,我跟楚环玉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但还有太子妃那边...”

    “男人之间的事儿,扯上女人就没意思了。”周尚卿淡淡道:“尤其还是他喜欢的女人。”

    中年人点点头,“明白了。”

    “另外,锦衣卫、御史台那边也抓紧,时间不太够了,咱们要抓在苏载前边儿。”周尚卿吩咐道。

    “因为刚才那个人吗?”中年人问道。

    “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周尚卿笑了下。

    中年人有些不解,“恕卑职眼拙,并未看到他有何出奇之处。”

    “你见过除了倒腾瓷器的那帮人外,还有哪个外人能去月宫吗?”周尚卿说道。

    中年人脸色微凝。

    “抓紧吧。”周尚卿深吸口气。

    “是。”

    ……

    月宫。

    清冷的月光洒落,殿宇之间一片明亮。

    楚孝廉当先而入,步履略快,到了寝宫前通禀。

    可心打开门出来,只不过没看他,而是直接望向了他身后的那个人。

    楚云清看见她这身宫女打扮,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到她是被瑶妃带进宫里来的,也就没有多问。

    “楚云清!”可心快步而来,咬牙切齿。

    楚云清微微点头,“可心姑娘。”

    “你做的好事!”可心在他身前站定,眼神不善。

    “什么?”楚云清一愣。

    “姑奶奶这些日子可吃了苦啦。”可心压低声音道。

    前边,楚孝廉目光看着两人时略有闪动,颇为好奇地打量着。

    “吃苦总比没命强。”楚云清说道:“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珍惜吧。”

    说着,这厮还如劝慰晚辈般,抬手拍了拍可心的肩膀,然后朝前走去。

    “你!”可心很想跳起来给他一拳,可一想到自己现在修为被封,恐怕跳起来这一拳还不如撒娇。

    这时,杏儿也从寝宫里出来,皱眉道:“让你接个人怎么这么麻烦?”

    可心连忙毕恭毕敬,低头请罪。

    楚云清这下可真惊讶了,瑶妃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这姑娘如此听话?

    不,应该说是乖巧,畏惧的乖巧。

    果然,打理女人,还得要女人来才行。

    “请进吧,殿下还在等着呢。”杏儿看了楚云清一眼,朝一旁侧了侧身子。

    楚云清点点头,坦然迈入。

    楚孝廉下意识就要跟上,但人在门口,脚步就是一顿。

    他朝一旁问道:“那个,我能进去吧?”

    杏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先进去了。

    楚孝廉心下一松,赶紧往里走。

    可心恨恨地跺了跺脚,也跟了进去,身后宫女低眉顺眼地关门。

    ……

    瑶妃躺在案几前,手里捧卷,眼神澄净若夜空星子。

    “见过殿下。”楚云清抱拳道。

    他瞧见了地上铺着的名贵毛毯,好似是从波斯国进贡来的,一片雪白,像是踩在云上一样。

    他当然没踩上去,在丈外便止步了。

    “楚壮士,你能想通可真是太好了。”瑶妃轻笑一声,舒展着身子起身。

    楚云清目光微低,非礼勿视。

    “先前手下人不懂规矩,怠慢了。”瑶妃说道。

    一听这话,后进来的楚孝廉当即就躬身拜倒,“属下知错。”

    “这话得跟楚壮士讲。”瑶妃淡淡道。

    楚孝廉赶紧朝楚云清低头,“楚...”

    楚云清抬了抬他的胳膊,“没多大点事,都过去了。”

    楚孝廉脸上笑容略带谦卑,只不过当然不是对楚云清的。

    也就是这时候,瑶妃看到了楚孝廉微肿的嘴角,当下心里便是明了。

    “不知在下能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瑶妃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不过眨眼便是赞赏,“好,楚壮士果然是性情中人。”

    “只是有话直说罢了。”楚云清说道。

    “你我之间,并非招揽,你做的也不是差事,而是意气相投。”瑶妃说道:“不过虽然道义所在,总不能让你白白辛苦,力所能及之处,本宫定会倾力相助。”

    一旁,楚孝廉心下略有疑惑,这是个什么说法?

    楚云清说道:“我明白。”

    “好,那本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瑶妃看着他,认真道:“我想让你去刺杀太子。”

    楚云清愣了愣。

    楚孝廉一下张大了嘴,随即打了个激灵,连忙四顾,发现寝宫里的随侍早就被杏儿遣退了,如今这寝宫里头,就只有他们几个。

    杏儿跟可心守在门口。

    “殿...殿下?”楚孝廉忍不住开口。

    “你安分听着。”瑶妃看也不看他。

    “是。”楚孝廉低头。

    楚云清皱了皱眉,“为何?”

    “他是假冒的不错,但这些年谨小慎微,虽无太大成绩,但也从未出过差错。而陛下追寻长生,倦怠政事,太子步步经营,现在不仅是在朝堂诸公心里或各派系之中,便是在民间,都素有威望。

    而慕容枫等人的目的,你也能够想到,就是想等他羽翼丰满之时,荣登九五。现在他身份暴***宫造反是迟早的事情,可偏偏抓不着他的把柄。

    哪怕陛下突然出手,也只是削减了他一部分力量,对于他本身,并未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如果想要一劳永逸,将其彻底根除,就只有杀了他。”

    楚云清只是略一思量就明白了。

    之前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以为周敬入狱,太子失势,陛下就能将其铲除,但忘了假太子这些年的经营,其中牵连,便是陛下都无法施以雷霆手段,稍有不慎,便会被冠上‘昏君’的帽子。

    皇帝也是需要考量的,这些年来他一心只想长生,在民间百姓眼里,威望声名甚至远逊于太子。

    太子贤明,可不仅是说说而已。

    那么,冒然动手,或是随便扣帽子,没人会信。现在民心所向,一旦爆发民怨,皇帝也别长生了,江山都坐不稳了。

    就如瑶妃此前所说,对陛下来说,没有了江山社稷,还怎么能有长生?

    之前,陛下会为了江山对太子出手,现在,同样会为了江山犹豫。即便他知道这太子是假的,包括对方的身份和目的都清清楚楚,偏偏掣肘难消。

    因此,才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刺杀。

    太子不幸被刺客刺杀身亡,这总没人能挑出麻烦了吧?至于为什么会被人刺杀,因为他贤明啊,这天底下想着造反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当然不希望未来的储君是个贤明的人。

    看不过去,碍了眼了,挡了别人的路了,当然得死。

    成于名,死于名,简单、有效。

    瑶妃似是觉得楚云清有些为难,便道:“虽是刺杀,却是义士之举,楚壮士?”

    “为何是我?”楚云清问道。

    “沈靖之欠本宫人情,且与医仙堡的郑珍姑有旧,此番护送花无期二人算是师出有名,但其他人却不能动。”

    瑶妃蹙眉道:“现在陛下突然出手,已经有不少眼睛在盯着了,暗里人手还要防备‘江湖’反扑,能动之人屈指可数。”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随即认真道:“而能有实力做成此事并全身而退的,我只想到了你一个。”

    楚孝廉不由多看了楚云清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瑶妃对一个人做出这么高的评价。

    假太子对‘江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身边要说没什么高手贴身保护是不可能的,但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瑶妃说楚云清能全身而退?

    那如果是真的,这楚云清的武功,该有多高?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何时动手?”

    瑶妃眼神一亮,“你答应了?”

    楚云清点头。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瑶妃说道:“为免夜长梦多,事不宜迟,不如今夜便动手?”

    楚云清皱了下眉。

    “怎么,莫非是还缺少什么准备?”瑶妃问道。

    “没有,只是多少有些仓促,一时没反应过来。”楚云清摇头道。

    瑶妃笑了下,随即走近,脚下雪白毛毯上绒毛随经过的风而晃动,她就如同踏云而来。

    “江山社稷,就在你的身上了。”瑶妃轻声道。

    她就站在楚云清身前丈外,眉眼含笑,却不轻浮深情,绝美之姿只有郑重,如同托付。

    此事干系重大,与江山社稷牵连,楚云清当然义不容辞。

    “好。”他点头应下。

    瑶妃朝窗外看了眼,月光皎洁,令人凛然心静。

    “先休息一会儿吧。”她轻声道:“静静心。”

    ……

    楚云清去了偏殿。

    瑶妃回到案几前,重新将书卷拿起,翻到之前看的那页。

    楚孝廉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瑶妃淡淡道。

    “殿下,如此重要之事,就交给他?”楚孝廉此时已经压下了心中骇然,全身心开始考虑此事。

    瑶妃眼皮都没抬,“难道要交给你?”

    楚孝廉顿时一噎,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跟‘江湖’的那些凶人去斗,他敢,就是不太行。

    “可是...”

    “我信得过他。”

    “可万一呢?”

    “他是真正的义士。”瑶妃语气微重。

    楚孝廉被她语气所慑,一时竟无有质疑。

    “对了。”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在方才进宫的时候,我们还碰到了二皇子,他跟楚云清说了几句话。”

    “什么话?”瑶妃随口道。

    “是有关他弟弟楚环玉的,二皇子问他还参不参加春闱。”楚孝廉一五一十道。

    “楚环玉?”瑶妃本来并不在意,可忽而蹙眉,手里的书卷沉了沉。

    楚环玉的身份,如今已经不是秘密,慕容枫的弟子,神都‘江湖’中人。

    她想到了此前在国子监,周尚卿一直在跟楚环玉接触。

    以周尚卿的深沉心性,真的只是在意楚环玉的学问吗?

    随着多想,瑶妃的脸色渐渐沉下去。

    “殿下,怎么了?”楚孝廉小心道。

    杏儿也端着热茶走了过来。

    “你们说,周尚卿是个怎样的人?”瑶妃问道。

    她很少会主动跟人商议,因为所有的事情她都成竹在胸,有十分把握。

    即便是她问别人,心中也早就有了答案。

    但现在,她的语气里却罕见得有了犹疑。

162.大势所趋

    “二皇子么。”楚孝廉闻言,不免陷入沉吟。

    周尚卿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很想这么说,而事实上,这也是许多人对这位二皇子的评价。

    他喜欢读书,所以一直就读国子监,更是想考取状元,骑着高头大马得意满游京城。

    堂堂皇子,需要考取功名吗?

    皇亲国戚里头,说他装腔作势的不在少数,可后来见他什么集会热闹都不参与,也不跟朝堂官员来往,所结交的只是志趣相投之人,便私下里会嘲笑几声,却也不再主动攀交这位二皇子,任由他自己独一派系了。

    周尚卿还喜欢侍弄花草,宫里宫外,凡是住处,必有花草相伴,且都是一年四季常开常青的奇种,名贵非常。

    他是个爱花之人,平时脾气很是和善,可一旦坏了他的花草,那他就得跟人拼命。

    他曾经为了求购一株花草而千金一掷,也曾因为一株花草跟人大打出手,还曾因为一株病怏的花草几天几夜不睡,悉心照料。

    他至今都没有娶妻纳妾,一直都是花草相伴,甚至还有人传出了他被花精草怪迷惑了心神的谣言。有些年里,可没少有方士往他府上自荐。

    名门闺秀是闲来无事会插花,可也没到周尚卿这种地步,他对花草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热爱,所以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喜欢他,那些达官显贵们,也没有一个提及亲事。

    周尚卿,就像是一个独活的人,活在自己的花圃里,那里没有外人,只有满地的花草。他不管外界的事,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

    这些年来,因着他这性子,就算是那些善于钻营之人,都没什么接近的机会。

    溜须拍马这一套周尚卿不吃,真金白银、美人美玉他都不稀罕,可若是奇珍异草,有他没有侍弄过的吗?就算是有,凭什么身为皇子的他得不到,而其他人能够得到?

    即便是周尚卿没有得到的,其他人就有途径有办法得到了吗?

    除却官场及士绅,国子监里也有想要投机取巧之人,可周尚卿喜欢花草不假,这人的学问更是众多学子中一等一的,凡是想要接近他的,全然都被三言两语难倒,自愧弗如。

    未免羞愧,那些书生也就打消了这等心思。

    于周尚卿而言,外界对他的流言蜚语不少,不外乎就是天生帝王家,却是个农夫的命,胸无大志,就是一个酒囊饭袋。

    但他依旧我行我素,万般人里,能与他关系算是亲近的,也就只有小公主周小叶了。

    至于被周尚卿欣赏的,听说是国子监里一书生,只不过近来也下落不明了。

    这些,都是楚孝廉顺手搜集的情报,像他们这种下人,对于非己方的派系或势力的人员情报,无论大小、重要与否总是要全部掌握的。

    即便只是一个看似无害无关之人,可他的身份,毕竟是皇子。

    此时,楚孝廉思忖之后,斟酌道:“似乎与外界传言,并没有太多不同?”

    “是啊。”瑶妃轻语一声,“是与传言无异。”

    楚孝廉不解道:“所以,殿下怀疑什么?”

    “生在帝王之家,真会如此简单吗?”瑶妃轻声道。

    周尚卿自幼丧母,别说是正常的关爱,就是从小陪伴之人都寥寥无几。而至今,那些宫女太监也是死的死、返乡的返乡,可以说在他的成长历程中,已经没有了亲近之人。

    他是个孤独的人,一路走到现在,心性的磨砺和坎坷,会让他只是成为这么一个阳光开朗,喜欢花草的与世无争之人吗?

    瑶妃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何会多想,从前她是觉得周尚卿藏着些心思,看起来平平淡淡,却有一股隐忍。

    但因为今夜要做之事,如此关系重大,方才乍一听了周尚卿今晚也进宫里来的消息,她下意识就多了联想。

    她对周尚卿了解不多,只是逢年过节的见面,招呼一声就算了,再就是往日小叶会说一些找她二哥玩的一些事,多半是从哪里又弄了些奇花异草来,跟着忙活着弄泥浇水等等琐事。

    但现在想来,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一个自小只跟冰冷的宫墙作伴,所见除了那些低眉顺眼、各怀心思的宫女太监,便是青砖红瓦,幽寂凉风的人,心胸该是多宽阔,天性该是多率真,才会变得这么开朗、与世无争?

    会吗?瑶妃在心里想着。

    “殿下是想说,二皇子,也有野心?”楚孝廉问道。

    瑶妃看了他一眼,心下恍然,是啊,野心,是人怎么会真的能够清净呢。

    有人寄情山水,是为抒发心中苦闷,但因为什么才会郁郁不得志?

    有人纵情酒色,是想醉生梦死,逃避现实,可又是因为什么,才让他们甘愿沉沦?

    宫里有花草的地方很多,御花园就是,奇花异草也有不少,但也没听说过周尚卿常往那边走走。

    周尚卿是在他母妃的寝宫里长大的,但那寝宫里头,幽冷寂然,无人照料,哪有花草?

    所以,他是想借此掩盖什么?

    瑶妃眼神一沉,道:“今夜,机灵一些。”

    楚孝廉心下一颤,继而重重点头,“殿下放心!”

    ……

    偏殿里,楚云清闭目养神。

    毕竟是第一次行刺杀之举,还是杀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之人,这心里头难免有些异样。

    这不是去寻仇,可以壮怀激烈,虽说是为大义,可在平静下来后,他却是想得通透,杀那假太子,还是为了那位陛下的江山,只不过牵扯到‘江湖’,极有可能因逼宫或是造反引起动荡,生灵涂炭,所以才能称是大义。

    楚云清静静想着,这是他的选择,也是那假太子选择这么做之后早该想到的结局。

    没有人后悔,只是事成与身死的区别而已。

    他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

    “楚云清,你疯了?”

    可心一进门就劈脸问道,随手将房门关好。

    “怎么了?”楚云清疑惑道。

    “你还真答应了去杀司云昭?”可心直接道。

    司云昭,就是那假太子的本名,或者说,是在‘江湖’里的称谓。

    “他不该杀吗?”楚云清问道。

    “你知道他背后站着什么人吗?”可心问道。

    “慕容枫,‘江湖’。”楚云清道。

    可心点着头,走到窗边,朝外看了眼,月宫里的宫卫及人手向来不多,此时只有回廊那边有值守之人,而她过来的时候也挥退了侍应的宫女。

    她将窗户也关好,然后坐到了楚云清身前,一脸郑重。

    “织云楼、青云山、秋水派、漕帮、盐帮。”可心吐出一个个宗门或势力的名字,认真道:“他们全都支持司云昭。”

    这些势力的名字,楚云清只听说过织云楼跟漕帮、盐帮三个。

    前者是顾眉舒的门派,他听她说过一些,织云楼安排她在京城,的确是站太子这一派系,与他联手,某种程度上替他做事。

    但太子是假的,顾眉舒如今知道了,且已向宗门传讯。皇帝还健在,种种计较之下,织云楼不该继续支持一个假太子才是。

    后两者可以说是自有江湖以来,在利益传承上最为久远的两个帮派了。这是巨帮,是真正意义上靠着人手和江湖中的出出入入、来来往往兴起的。

    两大巨帮利益牵扯许多,跟百姓,跟江湖,跟朝廷等等都脱不开干系。

    他们是靠着江湖行方便,靠着朝廷的政策律令延续的,怎么会又怎么敢这么拉帮结派,还是跟太子?

    楚云清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现在这些帮派,胆子都这么大了吗?

    “你难道就不想想,偷天换日,这是仅凭一方人马就能就敢做的吗?”可心说道:“只凭一个慕容枫,一个‘江湖’,就敢谋划这种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云清皱眉道。

    “这是大势所趋。”可心说道:“狗皇帝贪恋长生,朝廷看似安稳,可这天下早就暗流汹涌了,你挡不住。”

    “听着,你像是在担心我的安危?”楚云清道。

    “我不想待在这,不想在宫里,我要出去。”可心激动道:“只有你能带我出去。”

    “你觉得可能么?”楚云清说道:“你本来就是阶下囚,能活着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

    “你救过我一次,不妨再顺手捞我一把?”可心一脸真诚道:“别去杀司云昭,即便是以你的武功,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那你知道,他身边都有谁吗?”楚云清问道。

    “不是他身边有谁,而是他身后站着的那些人,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可心站起来,着急道:“现在他们是要造反,造反你知道吗?”

    “我知道造反。”

    “你不知道,怎样才能造反?有人有钱!人,北地总瓢把子萧胜、四州武林,南疆三门六派,绪王、梁王四十万兵马,还有其他门派明里暗里策援,够不够?钱,京城巨富郝瓒及整个神都商会、江南商盟,够不够?”可心大喊道:“这是半个天下都要反啦,一个半截身子入土、人不人鬼不鬼的狗皇帝,他拿什么挡?”

    楚云清听了之后,愣了半晌,他不在意可心的激动,只是道:“他们为何要反?就因为陛下想长生?”

    “长生是逆天之举,他求他一个人的,谁稀罕管他?可他已经多少年不理朝政了?江东水患,他管了吗?西蜀虫灾,他管了吗?中原大旱,流民几十万,他管了吗?北边草原跟西域诸国日渐强盛,他管了吗?

    你是从太渊州来的,那里一直被笑称是穷乡僻壤,多少年了,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善吗?

    皇帝想长生,没有错,去清净门,去寺庙,都行。甚至就在宫里当个太上皇也好,谁管他长生不长生?

    可他不该既想长生还想坐在那个位子上,踩着天下苍生的肩膀去求什么长生。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官员贪腐就该死,皇帝昏庸更该死!朝廷腐败,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不反还等什么,等过年吗?”

    楚云清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些东西,他都是第一次听说,以往虽然在太渊州看到过流民,看到过困苦的百姓,但他曾以为只有太渊州是那样的,从未想过那种情况在如今已然普遍,天下流离、世人苦难,早就浮在明处。

    只是有人装死,有人视而不见罢了。如今,是有人开始推波助澜,运转早就谋划好的一切。

    可心看着他愣神的样子,继续道:“就算你杀了一个司云昭,可后边还会有更多的司云昭,除非你将所有的人都杀个干净,索性一了百了,但你能杀的过来吗?”

    “我...”楚云清嘴唇动了动,“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可心认真道:“别傻了,坚持道义没有错,可天下大势如此,你的道义,或许只是一时的蒙蔽和愚昧。至于正确与否,只有交给来日亲眼去看才行。”

    楚云清沉默下去,如在思忖。

    可心也不催促,就安静坐在那等着,只不过袖子里的手指却不时捻动,显然心里没那么平静。

    过了良久,楚云清方才吐出口气。

    可心眼神动了动,连忙看过来。

    “方才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楚云清问道。

    “什么?”可心一愣,心下却是一瞬惊骇。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挺有道理的,如果是真的,大势之下,我的确不能做什么,恐怕谁也不能。”楚云清笑了下,说道:“但我还是想问问,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给我听的?”

    可心咬了咬唇,“你怎么...”

    “你说不出这些道理来。”楚云清说道。

    可心当即大怒,“楚云清,你不要小瞧人!”

    “我也练外家。”楚云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咱们都很冲动。”

    可心顿时颓然,“好吧,的确是有人让我跟你这么说的。”

    楚云清眼神一动,“是谁?”

    “那你先说还去不去杀司云昭?”可心反问道。

    “去。”楚云清语气平静道。

    可心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

    楚云清静静地看着她。

    “那你去吧。”可心说道:“让我传话的那个人,就在那里等你。”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

    “你真的是只认道理吗?”可心笑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163.良心未泯

    带着对可心所说的话的疑惑,楚云清离开了月宫,按照杏儿给的秘密路线,前往太子行宫。

    他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可心来给自己传话,但正如对方所说,去了,就能见到了。

    安静的甬道中,月光洒落,好似除了静谧的风声之外,再无其他,直到出现了不同的气息。

    楚云清脚步未停。

    “止步。”有人在黑暗中开口,身处未知。

    楚云清并未理会,宽大的氅衣随轻风而飘展。

    “那你就去死吧。”伴随冰冷之语而来的,是自黑暗中倏然而出的剑光,快,很快,几乎是在楚云清刚刚听完这一句话的时候,这道剑光便到了身前。

    不是偷袭,因为对方开口了。

    楚云清看到了面前的人,一身黑衣,冷冷的面容,冷酷的长剑,这一剑没有丝毫花哨,却给人一种无法躲避,且必须要死于此剑之下的感觉。

    恍然间,这把剑就好像是阎罗的生死簿,判官的勾魂笔,只要你看到了,就必须死。

    这是绝命的意境,出剑就要夺命,只为了杀人。

    可在这瞬息之间,楚云清能看清这人的相貌,能感受并分析出这一剑的意境,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比对方更快。

    剑未至,剑光先掠过身前,骤然爆发,眩然刺目。

    楚云清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脚下仍是在朝前走,手掌却不知何时抬起,直接朝前探去。

    对面之人冷寂的眼神在刹那间有了变化,那是浓浓的不敢置信。

    楚云清的手探入了剑光之中,然后是刺耳的摩擦声出现,剑气像风一般割裂着他的手掌,金光迸溅,却丝毫不能阻挡其前进。

    刺耳之声只出现了霎那,然后就是铿然的一声轻响,那是楚云清屈指弹在了剑上。

    长剑悲鸣,仿佛承受了难以言喻的力量,随即在悲鸣未散间轰然炸裂,无数的碎片朝四下崩飞,却在还未接触到楚云清的时候便朝后激射。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他的身形眨眼千疮百孔,然后在下一刻四分五裂。

    楚云清从容而过,血腥如避般远离。

    甬道重新安静下去,只有无声的脚步依旧往前。

    ……

    “究竟是要杀谁,竟然要布下这等阵法?”

    幽暗之处,草木之间,数道身影陷入了漫长的等待,直到某个人出声。

    “是能将慕容枫打伤之人。”有人说道。

    “打伤慕容枫!?”有人难掩骇然。

    “是啊,听说还是一无名之辈,真是,大势之下,明里暗里各方人马都出来了。”有人叹息。

    “可知道他究竟是何出身,叫什么名字?”有人问道。

    “出身倒是不知道,好像跟锦衣卫有点关系,记得是叫楚...楚云清?”先前开口之人说道。

    “楚云清?”不起眼的暗处,有人愣了下。

    “怎么了?”边上有人看过来,随口道:“听说过?”

    “啊,没有。”刚才那人连忙道。

    随即,他便低下了头,身影罩在肥大的黑袍里,面容被兜帽遮掩。

    楚云清,他怎么会在这?草头蛇心下情绪翻涌,满是难以置信。

    没错,这人就是曾经太渊州六扇门的草头蛇,也正是他的毒间接害死了晏红染,更间接导致了楚云清一步步走到现在。

    当初安清和等人被杀,草头蛇知道楚云清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他找上了彼时已颇受信任的阿力,让他在渊行帮的搜捕之中行了方便,放了自己一马。

    其后,草头蛇便来京城投奔当年的一位好友,对方是太子的人,也即是‘江湖’的人。

    草头蛇便理所当然地加入了‘江湖’,他是南疆武林出身,虽然所会术法在这京城方士中算不得什么,可那一手用毒的本事却是不错,再加上有好友照应,所以这段日子过得倒还不错。

    最近他一直没什么事情做,直到今天,他被上头征召,跟随‘江湖’里的一些方士集结,偷偷入宫保护太子,不久前更是得到消息,要他们提前埋伏于此,以阵法杀一个人。

    草头蛇当然觉得无所谓,杀人而已,还是为太子杀人,他当然乐意,说不定还会因自身表现而入得太子眼中,今后飞黄腾达。

    七八个方士布置阵法,当然很快,因为听说对方是打伤了那位堂主的人,如此猛人,仅凭阵法当然不足以杀之,所以真正的杀招是在阵中加的蛊毒作为。

    几人皆是自信,有此必杀手段,不管来人究竟是谁,都得死。

    草头蛇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听见了楚云清的名字。

    他心下一跳,除却因听闻其名的惊讶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实在怕了这个狠人,从前只是一小小帮派浑人,就能将安清和等太渊州巨头弄死,这绝非计谋可以成事,其人身上必有诡秘手段。而他自己更是狼狈而逃,差点也丢了性命,这足以让他闻声色变。

    二来,即便楚云清是个狠人,但草头蛇对他多少也有些了解,对方虽是帮派之人,却重情重义,身上有股子侠气,颇得人佩服。

    换句话说,这家伙,其实还算是个好人。

    那么,他为何会在宫里,是给什么人做事吗?还是在宫里当差?

    而‘江湖’的人,为何要杀他?利益的冲突还是彼此立场不同?抑或是跟太子之间的私仇?

    种种猜想,让草头蛇心下竟是苦闷不已。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对楚云清的感官竟有些复杂。

    我这是怎么了?草头蛇自嘲一声,随即拍了拍脸颊,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本就是个利欲熏心的人,为了名利杀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管他是不是楚云清,管他是个怎样的人,杀了就是了。

    他正想着,边上那好友低声道:“线断了,有人来了!”

    草木之间,各施手段藏着的几人顿时屏息,看着来处。

    清澈的水流自桥下淌过,楚云清静静走过,走下桥头的时候,脚步却是一顿,因为在前边,竟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白玉石桥。

    他回头,身后月光满地,清寂如霜。

    楚云清沉默片刻,再次走上玉桥,然后走下,果然,身前又是一座桥,回头看去,身后依旧月华明亮。

    不是幻术,而是幻阵。

    ……

    楚云清对方士的术法并不算陌生,不论是当初在太渊州那夜一战,还是雷劫谷的生死历练,亦或是后来搏杀叶乘风,他对此都有领教。

    至于幻阵,彼时在雷劫谷时,他就遇到过,而当时是艾小舟破除的阵法,如今只有他一个人。

    楚云清重新走上了玉桥,继而走下。

    他尝试过不走桥,直接以轻功掠过,可结果还是一样,他依旧会出现在另一侧,而面前还是那道桥。

    楚云清放开感知,所感知到的是一片虚无,他举目四望,是皇宫灯火,并不耀眼,却连绵不断,仿佛夜里长龙,可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比遥远。

    这一刻他心下竟忽而有种感觉,他又回到了当初,他还是那个在渊行帮底层挣扎的小人物,面前的便是怎么也无法跨越的天堑,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

    或者说,这是他永远也走不出的幻阵。

    楚云清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一步步,一遍遍地走过。

    慢慢地,他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气息,随着自己的走动和呼吸在侵入自己的体内,腐蚀并破坏着自身的气血和真气,且在渐渐侵袭着经脉,往丹田而去。

    几乎不用去想,他就能知道这是毒,混在阵法中的毒,除非自己能够走出去,否则的话,随着在阵法中的循环往复,这毒就会越来越猛烈,越来越重,而自己就会死在其中。

    楚云清心下思忖着破阵之法,他停下了步子,可很快就发现明明自己没有在走,可四下的场景却在倒退,就好像自己在走一样。

    玉桥从脚下经过,然后是青石板的路面,接着又是玉桥、又是路面,如此循环不停。

    楚云清眉头皱起。

    渐渐的,他听到了流水的声音,那是桥下的水声,本来静谧流淌,只有夜里微风荡起波澜,可如今随着‘走’和徘徊的次数越多,这水声听到的也就越频繁,且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声音开始变得刺耳,然后成了轰鸣,继而如瀑布般,震耳欲聋。

    楚云清脸上浮现难受之色,他捂住了耳朵,可声音就像是从心底出现的那样,丝毫没有减少。

    人,即便是习武修行之人,可以屏息,可以屏蔽自身气机和呼吸,却没办法做到隔绝耳朵听到的外界之声。哪怕是捂住耳朵,除非聋了,否则总会有万物的声音袭扰出现,只是声音大小不同罢了。

    即便是入定的老僧和冥想的道士,他们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以秘法求得心静,刻意去忽略掉罢了。如此,在今后的冥想和入定时,就会彻底失神。

    但楚云清没有学过这等秘法,所以他只能捂住耳朵,但声音从未停歇。

    水流声潺潺不绝,他越来越无法忍受,而桥下水上,朦胧间起了雾,丝丝缕缕,如云蒸一般。

    楚云清本能地察觉出危险,护体金光顷刻而出,但下一刻,他只觉胸口一闷,喉间一腥,忍不住就吐了口血。

    “咳咳。”他捶了捶发闷的胸口,咳嗽着擦拭嘴角。

    是血,无比清晰,这也是阵中幻术吗?楚云清眉头紧皱,心下却是否定。

    自己,的确中了毒,且这种诡毒在体内越来越快地蔓延开了。

    “怎么办?”他想着,却全无头绪。

    之前明明认识了顾眉舒这位阵法大家,却从未跟她请教过有关阵法的问题,而艾小舟也略知一二,自己与她朝夕相伴,却也未学习半分。

    只是因为自负武功,所以对自身其他的不足,都没有去主动提升了。

    楚云清不免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自己被困于这幻阵之中,哪怕是以劫雷的形态之变强化自身,却也只能强撑片刻,根本无法破阵。

    他四下看了看,天空是闪烁的繁星,脚下是不断自行掠过的玉桥和地面,流水声入耳,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不断地以轻功掠动,可总会再回到起点,他所能活动的范围,原来就只有桥头至桥尾的方圆之地。

    自己,就要死在这了吗?楚云清握了握拳,他想到了艾小舟,他当然不甘心,可除却颓然和越来越沉闷的感觉外,他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极浅的声音传进耳边,“以自身为奇门,巽为生。”

    这声音很轻,语气略急促,仿佛是怕被人发现那样,有些偷偷摸摸。

    楚云清愣了下,他不知道这突然说话的人是谁,下意识却想要相信对方。而就算对方想要害自己,自己这么继续待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抬脚,就要迈步,却一下顿了顿,自己并不识得什么奇门!

    楚云清抓了抓头发,犹豫片刻,道:“我不知道奇门,巽在哪?”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出现,同样急促,但多了些无奈,“看天上的星星,以北斗星参照自身,出勺尾。”

    北斗七星,勺子模样,这个楚云清知道。

    ……

    外边。

    草木之间的几人屏着呼吸,看着不远处那道停在桥上的身影,皆是有些紧张。

    “你们说,这阵法能杀死他吗?”

    “这可是变化奇门的幻阵,里边又藏奇毒,他必死!”

    “可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在坚持,该不会看出了什么端倪,在破阵吧?”

    “你看他那块头,练外家的莽夫一个,怎么看*******在幻阵中的人,外界当然还可以布置或改变阵法进行干扰,但不能从外面对其造成伤势,否则身体受创,精神便会有所感应,会被拉回现实。这也是他们这些人,只是远远观察着,而不去捅刀的原因。

    毕竟,沉沦于幻阵之中,就算侥幸摆脱,精神也会疲惫不堪,更何况此番阵中还有奇毒,最是杀人。

    几人根本不担心。

    只有窝在草丛里的草头蛇,面目隐藏在兜帽下,眼神飘忽不定。

    “草头,你刚刚?”忽而,他身边那位朋友凑了过来。

    草头蛇一惊,脸色难掩变化。

    这时,一直紧盯着楚云清的几人忽然传出惊呼,其中更有疑惑和骇然。

    因为那原本呆立,仿佛木桩般的人,醒了。

164.忽然之间,沧海一粟

    楚云清清醒的刹那,暗处几人皆是一惊,气机流露,自身位置同样暴露出来。

    他根本没有犹豫,身形一闪,便直接跳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草木之间藏身的诸人皆是惊呼失措,第一反应就是跑。

    楚云清冷哼一声,双臂一甩,真气激荡,直接掀起狂风,将这几人震飞出去。

    噗!吐血之声不绝,而他更是挥拳打出气劲,要将之赶尽杀绝。

    “楚帮主手下留情,是我!”

    “那位是我好友!”

    楚云清听得这与方才相助之声一般无二的声音,眼神一闪,便放过这两人,至于其他的,则一拳打死。

    “你是,草头蛇?”楚云清看着面前带着兜帽的中年人,看到了对方青色的下巴。

    这副打扮和外形,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至于旁边另外一人,此时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满是庆幸地看着草头蛇。

    “你们为何要杀我?”楚云清直接道。

    “是太子。”草头蛇说道。

    楚云清一下就明白了,自己要杀司云昭的消息,对方已经知道了,并且还安排了人手半路截杀自己。

    可这里,是皇宫,这种程度的动手,恐怕已经引起了那些大内高手的关注。但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都还没有人来。

    楚云清皱了皱眉,忽而脸色一变,吐了口血。

    血液发黑,吐在地上时竟将草皮都腐蚀一块。

    “这是蛊毒。”草头蛇说着,从身上取出个瓷瓶来,递过去。

    楚云清看着这解药,一下回想起彼时在太渊州,晏红染中毒,而自己去寻求解药结果差点被杀的场景。

    他咬了咬牙,重重地接过来。

    草头蛇也是一瞬感叹,“立场不同,行事逼不得已,还望楚帮主恕罪。”

    楚云清服下解药,问道:“那刚才,又为何救我?”

    草头蛇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或许,是觉得楚帮主不该死吧。”

    楚云清面露疑惑。

    “你是个好人,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草头蛇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去杀太子,但我想来,总是有原因的。‘江湖’有些事情,也的确令人不齿。”

    他自己其实也说不出具体为何,或许是因为同出太渊州,而太渊州能有这么一位好汉出入宫廷,他不忍成为用这等下三滥手段害死对方的帮凶。

    草头蛇摇头叹息。

    楚云清点点头,将手中瓷瓶收好,抬脚便走。

    “后会有期。”他说。

    草头蛇笑了笑,他已经决定,不留在京城了,这就回南疆去。

    身旁友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臂膀。

    ……

    太子行宫就在前方不远,一路而来,也再未遇到什么陷阱或是截杀之人。

    楚云清深吸口气,隐匿身形,悄然而入。

    灯火通明的殿宇,四下不乏有太监或宫女走动,明明是深夜,此刻忙碌却仿佛白天一样。

    楚云清打晕必要之处的宫卫,朝内潜入。

    回廊下,楚云清背靠墙壁,本欲转身的动作忽然一顿。

    “你终于来了。”柔媚的声音里,带着颇多的复杂。

    楚云清感知到对方的气机,走了出去。

    偏殿四下没有人,静谧的回廊里,两人相视。

    “是你让她传话给我的。”楚云清语气复杂。

    “是我,之前猜到了吗?”

    “没敢猜。”楚云清说道。

    顾眉舒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楚云清默然片刻,“你不是,不是太子的人吗?”

    “是啊,但宗门有了选择,我又能怎样?”顾眉舒轻笑一声。

    “你不像是会妥协的人。”

    “我自幼在织云楼长大,是宗门收留了我。”

    “可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楚云清皱眉。

    “那个小丫头应该跟你说了吧,如今的局面。”顾眉舒说道:“就算没有我,宗门里还会有其他人,况且,我也不想让师傅为难。”

    楚云清深吸口气,问道:“所以,你要阻我杀司云昭?”

    “嗯。”顾眉舒轻轻颔首。

    楚云清咬了咬牙。

    这时,顾眉舒眼神忽而一动,袖中双手便掐诀捻动起来。

    楚云清感受到了周遭气机的变化,沉闷的压力骤然而来。

    “既然你我都做出了选择,便出手吧。”顾眉舒说道。

    楚云清不动。

    “少做那多情的人了。”顾眉舒语气冷冽下去,“你不杀我,我便会要你的命。”

    楚云清紧紧握拳。

    顾眉舒轻叱一声,双手一挥,楚云清脚下便出现了一个奇门阵法,图案缓缓转动,天地气机越来越重,封堵侵袭着他的周身大穴。

    楚云清双拳用力,周身气血一激,原本笼罩而来的阵法之力便摇晃欲散。

    这时,顾眉舒脚踩奇门,竟是于瞬息间至他身前,一掌拍去。

    楚云清只是侧身一闪,便轻易躲过,但顾眉舒这一掌却是虚招,两人错身而过时,他看到了她嘴角掠过的一丝轻笑。

    楚云清眉头一皱,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

    那边,顾眉舒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中正握着一个瓷瓶。

    楚云清瞳孔一缩,那是...草头蛇之前给他的解药。

    顾眉舒拇指一挑,便拿掉了瓶塞。

    “你?”楚云清疑惑不解。

    “我不想让你为难。”顾眉舒轻笑着,将瓷瓶中剩下的解药一饮而尽。

    瓷瓶落地,她朝后踉跄几步,一下靠在廊柱上。

    楚云清张了张嘴,眼神是如此难以置信,对自己而言的解药,对顾眉舒来说却是催命的毒药。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快要跌倒的顾眉舒揽住。

    顾眉舒此时脸色苍白,嘴角溢出血迹,而气息也可感知地淡薄下去。

    楚云清渡去真气,想要给她逼毒。

    “没用的。”顾眉舒轻轻按住他的手掌。

    “草头蛇!”楚云清咬牙道。

    他能感知到渡去真气的无力,那种奇毒简直无迹可寻,而自己的真气就如雪遇骄阳般迅速溃散。

    “是我拜托他的。”顾眉舒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也没有想到?”

    “为什么?”楚云清不解道。

    看着他脸上的难过,顾眉舒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我跟小舟,谁更聪明一些?”她问道。

    楚云清一愣。

    “你有你的道义,我也有我的苦衷,若不如此,如何全你道义?”顾眉舒轻声道:“我只是想问,在你心里,可有我的丁点地方?”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眼中痛苦显现。

    “能遇见你,真好。”顾眉舒说着,眼中的神采暗淡下去,手掌黯然垂落。

    楚云清一把抓住她的手。

    “顾眉舒,顾眉舒!”他一遍遍呼喊着,可换来的只有永远的缄默。

    四下里只有呜咽的夜风,在拍打着窗棂,此时竟显得如此无助。

    ……

    楚云清将顾眉舒的尸身放到了没有灯的房间里,做好记号之后,将房门用烛台扭上,快步朝太子寝宫而去。

    砰然声里,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尽被扫落,当他看到假太子司云昭的时候,对方正在独酌。

    此时闻声,面带微笑地看了过来。

    楚云清感知气机,明确此人就是从前自己所见那人,是以连赘言都未,脚下一踏,整个人便一拳轰去。

    司云昭眼中浮现意外之色,显然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干脆。

    下一刻,以他为方圆,金色的屏障倏然而起。

    楚云清这一拳落上,轰鸣阵阵,屏障之上荡起大片的涟漪,却如金钟般不散。

    瞬息之间,自他四下方位,皆有气机而生,持剑灰袍骤然来袭。

    楚云清怒喝一声,不管不顾,并起双拳,再次砸落。

    宛若金钟撞响,巨大的轰鸣声里,司云昭依旧独酌,毫无担心。

    “可惜了顾眉舒,是你杀的她,还是她自尽了?”他轻笑道:“真是个傻姑娘啊。”

    楚云清双目泛红,浑身雷光闪烁,整个人眨眼形态大变。

    灰袍持剑刺来,他不躲不避,直接甩去一拳,灰袍剑断,吐血而回。

    “这就是慕容枫所说的,那种恐怖的肉身力量。”司云昭饶有兴趣地看着,“有如此之力,竟还屈居于一女人之下,不若投我,来日封你为镇国大将军!”

    楚云清低吼一声,翻然而起,一脚朝眼前金光屏障踏下。

    可这次却是砰然一声,他整个人反震出去,落地后的每一步,地面上都崩裂出大坑。

    楚云清低咳一声,压下体内翻涌,目光定定地看向眼前。

    此时,寝宫外已然出现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喊,那是一队队禁军守卫。

    “自从听说了你藏有这么一招,我便跟洛时寒借来了这清净门的镇派之宝。”司云昭嘲讽一笑,“你打在它上面的力量越强,反震的力道就越大,你要如何杀我?”

    楚云清握了握拳头,周身气机雄烈如火。

    “你这副样子应该也不能维持太久吧,现在闹出了动静,禁军已出,大内高手也就不能无动于衷。”司云昭淡淡道:“你若不降,只能死。”

    楚云清呼哧喘着气,能听到弓弦拉动的声响,也能感受到无数人集结而引动的如云如墨般的气息。

    “多想想顾眉舒,你总不能让她白死了吧?”司云昭端起酒杯,朝他示意。

    楚云清深吸口气,探手入怀。

    司云昭神情不变,根本不在乎他有什么花样。

    这是清净门传承下来的镇派之宝,灵兵苍生玉碟的屏障,普天之下,谁能破除?

    他看到了楚云清手中的青芒,那是一把小巧的玉斧头。的确,跟楚云清这庞然大物相比,那小斧头实在是有些玲珑袖珍,大抵不是用握的,而是要用手指捏住。

    司云昭笑了笑,天下神兵,便是有数的灵兵,他都如数家珍,可还未听说过有这么一把小斧头。

    他嘴唇微动,就要出言。

    但下一刻,眼前便是青芒一闪,随即楚云清手掌一握,青芒重新返手。

    司云昭的笑容陡然僵在脸上,刺骨的寒凉自心头而起,也就是这时他才听见了一道沉闷的雷声。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胸前晕开大片的血迹,他嘴里也开始冒血,想要说什么,却是无声。

    司云昭抬起手,嘴唇张着,最后无力地从椅子上滑落。

    苍生玉碟依旧流转着金光,楚云清将青璇小斧收入怀中,整个人蓦然一踏,直接撞碎了屋顶。

    嗖嗖嗖!

    无数箭矢顷刻而来。

    楚云清将轻功提升到了极致,他无惧涌来禁军,直接冲去偏殿,却发现原本以烛台扭住的房门已开,而其中顾眉舒的尸身也消失不见。

    他愣了下,随即怒然大吼,他撞塌宫墙,犹如黑夜中的巨兽,体表光芒逸散,如陨石般朝宫外冲去。

    殿宇之上不断响起踏落之声,然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宫里眨眼乱成一团。

    火把的光犹如长龙,却无法追上那道疾若流光的身影。

    ……

    “殿下!”

    楚孝廉匆匆跑进来,难掩惊喜,“成啦!”

    捧卷的瑶妃手指一下用力,手中书卷眨眼碎裂无数。

    “好!”

    ……

    楚云清回了家中。

    艾小舟见他一身残破,连忙过来,“你这是怎么啦?”

    楚云清喝了口水,将今夜之事简单说出。

    艾小舟愣了半晌,随即就开始收拾东西。

    “你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此番动静太大,就算瑶妃想要保你,陛下也会杀你。只要你死了,便平了风波,他收了人心,位子才会更稳。”艾小舟急忙道:“京城待不下去了,连夜走!”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连累你了。”

    “少说屁话,你以为就你一人走?”艾小舟头也不回,“老娘跟你一起!”

    楚云清眼眶微热,“可你家中?”

    “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我一日还当锦衣卫,这家业是振兴不起来了。”艾小舟果断道。

    “那去哪?”

    “你不是一直想去南疆,完成燕长雨的遗愿么,这就去发财!”

    ……

    朝廷果然对楚云清发出了通缉,还是陛下朱笔亲批,捉拿刺杀太子之人,生死不论。

    此举的确收获了不少民望,也让‘江湖’等各地筹划之事搁置了一年。

    一年后,大裕皇朝民怨爆发,‘除昏君’的大旗之下,各州郡皆有起事之兵,响应无数。

    一时间,这艘本就千疮百孔的大船,登时摇摇欲坠。

    半年后,朝廷无力抵抗各路叛军,官军节节败退。

    适时,二皇子周尚卿逼宫起兵,斩皇帝于金殿之上,自立为帝。之后收拢官军,镇压叛军。

    ……

    在动乱之中,人心惶惶,无数马车逃离神都这座危城。

    其中不起眼的一辆马车上。

    “咱们去哪?”

    “去找我父亲,他在江南根基深厚,足够护持咱们周全。”

    “还是苏大人早有先见之明,看出周尚卿只有一时之智。”

    “哼,那当然。不过先别说这个,你真的不打算去找楚云清了吗?父亲说他好像在南疆出没。”

    “算了,到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小舟。”

    “也对,人家两人亲亲密密,你当初还骗了他。”

    马车在夕阳下远去,只留一声叹息。

    ……

    “师妹,你要去哪?”

    “去南疆,找楚云清。”

    “可是...”

    “我意已决。”

    青衣远去,只是手中一支血玉长箭紧紧握住,猩红如血。

    ……

    南疆,依山傍水小茅庐,炊烟升起。

    “听说渊行帮和赤焰教的声势很大,那个阿力如今都成了一路叛军首领了,还有罗芊芊,也成了魔教圣女。”

    农妇打扮的艾小舟一边吃着瓜子,一边说道。

    农夫一般的人正在添柴,闻言笑道:“他们在太渊州起事,是为了太渊州的百姓吧。”

    “那你后悔吗?”艾小舟目光狡黠,“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现在都娶了罗芊芊,统领魔教了。”

    “说什么胡话呢。”楚云清白了她一眼。

    艾小舟哼了声。

    “好了,别瞎想了,少吃点瓜子。还有,这边烟大,对胎儿不好,快去屋里坐着。”楚云清说道。

    “我不,楚云清,你这段时间老上山劈柴,是不是去幽会哪个女人了?”

    “没有。”

    “飞花寨里好多跟你眉来眼去的。”

    “你别瞎说。”

    “好啊,你现在敢凶我了。”艾小舟抚着肚子,叹气道:“我可怜的孩子呦。”

    楚云清连忙过来劝她。

    “那你说,你这么勤快上山是干嘛了?”

    “会山上的女妖精...哎呦!别动手,我是去练功了。”楚云清连忙讨饶。

    艾小舟看着他的眼睛,脸色忽然一红,低声道:“是不是憋的,要不今晚...”

    说着,她看向楚云清,眼波流转,咬了咬嘴唇。

    楚云清挠了挠头,“这不好吧。”

    “那算了。”艾小舟哼了声,起身回房。

    “别啊,再商量商量。”楚云清赶紧追了上去。

    ……

    (全书完)

第1章 掉坑里

    准确说沈依依是被冻醒的,不过醒过来好半天,她人还双眼发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状态。

    她沈依依生平就两大爱好,一是赚钱,二是存钱,偶尔奢侈一把,就是这次追着自家偶像跑了几座城市。

    因为是开淘宝店的,相对时间上还算自由,她这大热的天由南追到北,明明就是来看演唱会的,可不知怎么,在一阵拥挤中,她一个跟头栽下去,人就跑到这来了。

    而且刚刚还是七月的桑拿天,一个跟头摔完,就变成了冰天雪地的三九天。

    呜呜,这咋不按套路出牌啊,前一刻热的要死,现在又冻的要死,这让她小人家咋接受这个现实啊。

    抬起快要冻僵的小手,这双如鸡爪子一样干巴巴的小手,一看就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这一世的记忆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沈依依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她重生了,而且还重生在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身上,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年代,那个每年都会饿死很多人的饥荒年代。

    娘呦,这个时代村里别说电脑,就连电灯都没有,这让她这个离了电脑就不能活的人以后可咋活啊?

    抬头看向上面,她现在最该担心的还不是以后怎么活,而是还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沈三丫和沈宝生那两个小混蛋,居然为了一口吃的,把她骗出来,推到了猎人挖的陷阱里。

    这大冷的天,漫山遍野一片白,她要是在不出去,今晚非冻死在这里不可。

    沈依依摸了摸兜,从上到下,就摸出一块地瓜干,然后放在嘴里边嚼着,边仰着脖子琢磨怎么才能爬上去。

    不过还别说,这起来活动一下,比之前发呆的时候到是暖和了不少。

    一块地瓜干吃完,身上攒了些力气,沈依依就开始试着往上爬。

    实际这个陷阱并不是很深,要是掉进来的是个大人,或是个男孩子,肯定能爬上去。

    可惜这副小身子不但年纪小,力气更小,试了几次,在扒下来一堆雪后,沈依依终于认命了。

    心里把沈三丫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后一想俩人是一个祖宗,沈依依又抱起了希望,“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沈三丫,沈宝生,你们俩若是不救我上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那两个小崽子已经跑走好一会了,而且她掉下来的时候,清清楚楚听见沈三丫在上面拉着沈宝生说快点跑,不然把她救回去,大伯娘定要跟他们家拼命,还不如让她冻死在这里更好。

    原主的亲娘嫁给她爹后,一连气生了四个大儿子,才生了原主这么个闺女,然后想着再生一个闺女,谁知又生了个儿子。

    如此一来,在盼女心切的家里,原主这个宝贝疙瘩有多宝贝可想而知了。

    沈依依的名字是她那个读了几年书的亲爹给起的,含义她爹虽然说不太清楚,不过她爹说了,就是贴心小棉袄的意思。

    这个时候村里女孩子起名,不是叫琴,就是叫兰,要么就是花儿,朵儿的。

    她二叔家三个闺女的名字起的就更随意了,叫沈大丫,沈二丫,沈三丫,直到第四胎生了个儿子,才请先生起了个正经名字,叫沈宝生。

    实际她前世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给她起的名字虽然叫沈一一,但却不是依依这两个字。

    后来是她自己觉得那两横太过随意,自己改成的沈依依。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改了名字的原因,才和这个小姑娘有了牵扯。

    记忆中她那个妈可是很在乎她这个闺女的,要不她怎么会被沈三丫给惦记上,还不是因为她兜里经常揣着她妈给她准备的零嘴儿,也就是地瓜干。还有她那四个哥哥也会经常偷偷塞给她一些吃的,有时是几粒炒黄豆,有时是一小把葵花籽。夏天的时候偶尔还会有个鸟蛋啥的。

    所以别看原主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实际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被饿死的年代,她这每天都能有点粮食进肚,已经算是好的了。

    冷啊,冷死她了。

    娘呦,她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重生在这种年代也就算了,还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给她。

    她现在又冷又饿,想想上一辈子自己开的那家淘宝店,卖的那些当地特产,大米,白面,杂粮,还有水果,包括当地最有名的腊肉,腊肠,香肠,因为她的信誉好,一直都卖的很好。

    那些好吃的,她以后再也吃不着了,呜呜……这幻觉咋还带着味道的?

    瞧着自己每想到一样,手里就多出一样的东西,沈依依瞬间惊呆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

    拿在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这肯定不是幻觉。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立刻呈现出她那家淘宝店铺的页面,意念一闪,沈依依想着她要吃苹果,马上,手里就又多了一个苹果。

    还带这样操作的,她的淘宝店居然也跟着她一起穿过来了?

    这她还有啥可担心,就算一时半会出不去,她也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只是这天太冷了,瞧瞧,就这么一会,拿在手里的香肠都快变成冰棒了。

    后悔之前没卖棉被羽绒服,这要是再卖穿的,是不是她现在吃的穿的盖的就都有了。

    身上这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虽然是家里十几口人最厚实的,可在这样零下几十度的大冷天也快扛不住了。

    她现在好想她那件长款的羽绒服,厚厚的驼绒被,沈依依刚想到这,就瞧见身边多出两个大袋子,一个是羽绒服的袋子,一个更大一些,四四方方的袋子,不用看,里面装的一定是驼绒棉被。

    而且这两样东西,正是她之前在淘宝上淘来的,羽绒服已经穿过两冬了,这条厚棉被正是她去年冬天买的。

    也就是说,她那个淘宝空间里不但有她卖过的东西,还有她曾经买过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沈依依赶紧把羽绒服穿上,再把那条驼绒被打开,围在身上,然后一边吃着腊肠,一边用意念进去淘宝页面,开始点起了货。

    沈依依越点越兴奋,她大学期间就开始用淘宝购物了,而且什么都喜欢在淘宝上买,大到上千块的羽绒服,就她身上穿的这件,小到手纸牙膏牙刷蟑螂老鼠药,而她买过的那些东西果然她一个意念,想拿出什么就能拿出什么,只要是交易成功的,甭管是卖还是买,她现在都可以拿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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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587/ 第一时间欣赏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 作者:我自听花所写的《最后一个莽撞人》为转载作品,最后一个莽撞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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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介绍:
江湖之中,人若浮萍。庙堂太高,风雨飘零。一个无依无靠的卧底捕快,在【叮】的一声后,人生出现了转变。他行走在黑与白之间,他是笑看风云的江湖人,更是一个只认道理的莽夫。这是有关江湖道的故事。最后一个莽撞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后一个莽撞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