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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六章 暴露

    嵬名柏是真不怕死,无非就是忍那一刀,他知道前面死了很多人,也知道嵬名阿山受了酷刑,还敢来,就有准备。

    一个是,有辽使陪同,宋人敢杀他们夏使,难道还敢杀辽使吗?

    但是,宋人真的敢杀辽使!

    耶律弘正的人头就在桌上,双眸怒睁,残留着震惊与愤怒。

    嵬名柏暗暗咬牙,有些后悔,之前下属曾经给他准备了一瓶毒药,但他没有带在身上。

    嵬名柏内心惊怒交加,看着身前蔡攸阴恻恻的表情,心里恨意滔天,却只能强压着,眼神闪烁一番,忽然道:“我只是一个使臣,在大夏位置并不高,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只求一个痛快。”

    蔡攸盯着嵬名柏,脸上阴冷笑意更多,道:“我就喜欢聪明人。”

    蔡攸说着,从怀里拿出几张纸,放到桌上,道:“回答上面列好的问题,我保证你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去,谁都不能动你分毫,包括那位章相公。”

    嵬名柏对大宋改制后的情况有所了解,知道其中的复杂,那位即将拜相的章相公,并不是真正的一手遮天,能制约他的大有人在。

    眼前的这个蔡攸,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嵬名柏心念飞转,拿起桌上的纸张看去。

    纸张上,沾惹了几分血丝,令他心头狂跳,凝神看去。

    只见,上面列了十几个问题:夏国太后以及皇帝是否亲征、大营暂定何处;夏国朝局势力分布以及大小、派系头领的态度;此次领军的将帅、性格与在朝地位;兵力部署,战力,企图以及目标……

    嵬名柏神情不动,心里却非常警惕。

    宋人对这一战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获胜欲’,除了不断强化军力,也在动用各种手段获取胜战所需的一切。

    这一点,夏国差了太多。

    纵然夏国也有着强烈的胜战企图,但却有种‘目空一切’的气氛,上次的失败,似乎只是‘大意’,并没有宋朝表现的这么淋漓尽致。

    嵬名柏神情变幻一阵,坐下,拿起笔就开始写起来。

    蔡攸拿起茶杯,悠哉悠哉的喝起来。

    他身后不远处,禁卫林立,目光凌厉透着杀机,只要这个嵬名柏乱动,他们会毫不犹豫上前制服他。

    嵬名柏健笔如飞,很快就写好了,扔给蔡攸,冷声道:“这是你想要的,不过你也别得意,拿到这些,你们宋人必败。敢杀大辽使臣,你们等着亡国吧。”

    蔡攸仿佛没有听到,拿过来看去,登时挑眉,声音大了一点的说道:“跟你说句实话吧,官家其实不大愿意与我说话,但也有那么一两次说过话。他说,最高明的谎言,是九真一假,往往这一假,最是要命。你写的这些,连半真半假都没有,看来,你是真的想尝尝我皇城司的大刑……”

    嵬名柏眼神慌乱一闪,旋即又笃定蔡攸不知道那么多,淡淡道:“你不用诈我,这些没有假的,我只求速死。”

    蔡攸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过去,道:“你看看这些。”

    嵬名柏神色不动,拿过来看去,只是匆匆一扫,骤然双眼大睁,面露惊骇。

    这些内容,就是刚才题目的‘答案’,他震惊的不是蔡攸识破了他的假话,而是这里面有些东西,他都不清楚,但无疑是真的!

    比如,夏太后与小皇帝的关系,还有朝廷里复杂的关系网络,上面写的,比他了解还要清楚。

    也就是说,有比他位置更高,高的非常多的人充当宋人的细作!

    “不可能……”

    嵬名柏神情震惊,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他们大夏就危险了!

    蔡攸抱着茶杯,神情悠闲的很,看着嵬名柏变幻的神情,满意的笑着道:“怎么样,看看这些,能不能看出哪一点是假的?”

    嵬名柏陡然惊醒,看着蔡攸,紧拧着眉头,道:“看来,这个人,你也不太相信。”

    蔡攸嘿然一笑,道:“官家还与我说过,在‘间’这一行,谁都不能信,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能。仔细看,找出其中的那‘一假’,我给你个痛快。”

    嵬名柏刚才求死,但他现在不想死了,他得活着回去,告诉太后,她身边有一个奸细,能威胁大夏国祚的奸细!

    嵬名柏神情变幻不断,死死的盯着手里的几张纸,来回的看着,认真的在寻找其中的‘一假’。

    他要是能找出来,回去之后,不止可以找出那个人,也可以做出新的应对!

    嵬名柏仔仔细细的看着,内心十分紧张忐忑。

    他在警惕那个奸细,也在想着活着回去的办法。

    良久,嵬名柏深深皱眉,这个细作的位置太高,了解的比他多,他根本看不出其中的‘一假’在何处。

    蔡攸静静的看着他,脸上都是阴冷的微笑。

    他说的是实话,他对巍名阿山不信任,哪怕他掌握着嵬名阿山致命的东西,还是不信!

    今年的这一战,关乎官家的布局,关乎他位置的稳固,他必须立下奇功!

    这‘奇功’,就没有比宋夏这一战更大的了!

    他双眼一直盯着嵬名柏,大致能猜到嵬名柏的想法,心里除了冷笑还是冷笑。

    嵬名柏看到了嵬名阿山传递过来的内容,除了死,决然不能回去的。

    这些东西太过‘高端’,只要细细推演,就能划定一个范围,嵬名阿山难以逃脱嫌疑。

    在宋朝这边的规划里,嵬名阿山作用很大,是要扶持他继续上位的!

    ‘也不知道嵬名阿山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暗地里投靠小皇帝……’

    蔡攸心里也在转着念头。

    或许是因为大宋这边赵煦胜利了,蔡攸下意识的要求嵬名阿山投靠小皇帝,而不是成为目前大权在握,垂帘听政的的夏太后的死忠。

    嵬名柏看不出里面的真假,好半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蔡攸,道:“你杀了我吧,我看不出。或者,你对我用刑试试。”

    嵬名柏心里有种奇怪的释然,不害怕酷刑了,脸上一片从容赴死的淡然。

    他确实看不出,但他隐约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来过宋国,有可能被控制的,位置又高,其实并不难猜。

第三百四十七章 弹压不住

    嵬名柏的态度,令蔡攸意外。

    不过,他并不在意,宋夏之间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这嵬名柏知道了这么多,断然没有放走的可能。

    他心里默默盘算一番,暗自道:‘那南天友现在踪迹鬼测,连我都差不多,他的注意力既然都在境外,我也不能拉下……看来,我也得去秦凤路走一趟了……’

    大宋的两套情报系统,擎天卫与皇城司,皇城司专注于境内,但也并不是只在境内。如同擎天卫专注于周边的情报刺探,境内也不曾放下是一样的。

    嵬名柏心急于知道的消息,他现在恨不得飞回兴庆府!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放他走的。

    他看着眼前的茶碗,他在盘算,如果立刻打碎茶碗,用碎块划破喉咙,是否能死。

    他不怕死,但他怕酷刑!

    蔡攸将身前的纸收好,对身后摆了摆手。

    当即几个禁卫迅速过来,将嵬名柏给套了起来。

    嵬名柏挣扎着,目光凶狠盯着蔡攸,道:“你们宋人太过猖狂了,斩杀大辽使臣,你们就等着亡国吧!”

    蔡攸呵笑一声,站起来,俯视着他道:“你们想要岁币翻倍,还想着边境要塞,你们不觉得,你们想的有点太美了吗?”

    嵬名柏不甘心,道:“你们还有机会,只要你放我回去,我大夏可以不插手你们的战事的。”

    蔡攸的呵笑变成了嗤笑,道:“想坐山观虎斗?不着急,咱们走着瞧吧。”

    蔡攸不再多说,揣好东西,离开鸿胪寺。

    鸿胪寺的官员以及衙役,对这个人的态度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这个人帮了他们不少,没有皇城司,他们应付不了这些外使。之所以很,是因为皇城司抓了他们太多人。

    嵬名柏被押走了,带着满心的急躁与不安。

    这时,正如蔡卞所料,因为章惇斩杀辽使,朝野掀起了巨大的反弹。

    章惇的名声进一步恶化,同时‘新党’内部不满的声音也在逐渐增加。

    首先就是礼部。

    七八位侍郎,郎中,员外郎围聚在李清臣的值房,一众人怒着脸,既担忧又愤怒。

    左侍郎最是率直,没有顾忌,沉声道:“尚书,不是下官不敬,章相公越发跋扈,这般大事,就这样擅自决断,不说国政大事,他眼里还有官家,还有朝廷,还有大宋社稷吗?”

    右侍郎温和一点,道:“尚书,官家是顾全是章相公面子,顾全大局,但官家能忍几次?如果章相公倒了,‘新政’怎么办?若是官家对‘新政’产生了怀疑,这可是弥天大祸啊!”

    郎中就更直言不讳了,朗声道:“这样的大相公,对‘新法’,对国政有何益处?这般下去,现在的大好局面全毁了,下官建议,罢黜章子厚,另选贤能!”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一连出来三四个人,齐声附和。

    李清臣面无表情的看着,听着,表面上淡定,实则心里纠结不已。

    这些都是礼部的顶梁柱,他们的声音不能不顾。他不能像章惇压他们一样压这些人,这些仅仅是礼部的,拓展到六部三寺,这样的声音会更多,继续向下,还不知道多少!

    这样的反弹声音,他们有所预料,但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还是颇为措手不及。

    李清臣心里斟酌着安抚的话,观察着这些人的表情。

    左侍郎见李清臣不说话,越发坚定的道:“尚书,下官真的不是逼迫您,现在的情况,您比我们清楚。章子厚就是那么几句话就推卸的干净,国社大计,不是这样来的!同僚们的态度,也并非下官撺掇,请尚书钧鉴!”

    其他人纷纷抬手,不再多说。

    他们是冲着章惇去的,不能过多逼迫他们这个上级。

    李清臣眉头慢慢皱起,摆了摆手,道:“你们的态度我都料到了,看看其他衙门吧。”

    李清臣没找到合适的话来安抚这些人,章惇斩杀辽使,固然拿出了‘试探辽国虚实’的借口,这个借口,他们六部尚书等都难以接受,何况是这些人。

    左侍郎不罢休,抬起手,道:“李尚书,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我们回去也好告诉其他人。”

    ‘李尚书’,在外面是客气话,当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不那么客气了。

    李清臣头疼,情知不给个解释,今天没办法善了了,左思右想,道:“不日朝廷就会开会,发邸报,暂时不议。”

    左侍郎听着,眉头皱起,又道:“尚书是何态度?”

    李清臣见他以及众人没有以往的轻易退让态度,暗吐了口气,道:“如果你是询问本官的态度,那本官的态度就是朝廷的态度。如果你是私底下问,本官也不赞同章相公如此武断。”

    左侍郎以及众人听着,面色和缓。

    左侍郎抬着手,道:“下官还是那句话,并非有意逼迫尚书,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下官等人视若无睹。”

    其他人跟着抬手,道:“请尚书体谅。”

    李清臣微微颔首,道:“本官不是小气人,不会搞秋后算账,尔等放心。礼部这边,暂时没有态度,坐观变化吧。”

    众人这才不说话,心里想着李清臣说的‘变化’。

    礼部是六部中相对来说比较‘和谐’的,这些人大部分是李清臣举荐,其他五部就不太一样了。

    首先是工部。

    饶是尚书王存说了宫里的事,还有他放下的狠话,众多官员依旧不罢休,要求他写奏本,他们联名,直接要求弹劾章惇以及党羽,甚至有人要求王存带着他们闯宫。

    工部是唯一的‘旧党’还占着的地方,怒火自然从这里点燃。

    王存焦头烂额,他自然不能带人闯宫,可要安抚衙门的人不说,还要应对在各处聚集,等着他的人。

    以前有苏颂,韩宗道在前面,王存还感觉不到,现在终于体会到他们的难处了。

    再其次是刑部,刑部众官员,直接搬出了‘律法’,指责章惇目无法纪,私自动用侍卫杀人,要求章惇给出说法。

    刑部尚书来之邵是章惇的铁杆亲信,费尽口舌也没能说服刑部众人。

    而户部,兵部,吏部程度不一,都对‘斩杀辽使’这件事表达了激烈的愤慨,要求追究朝廷解释清楚。

    御史台更不好过,御史中丞黄履极力弹压,还是压不住一向眼高于顶的言官们,一道道弹劾奏本在飞速成型。

    随着时间过去,开封城发酵的越发厉害,一些曾经的大小人物开始出面,有人更是直接进宫,要求面圣。

第三百四十八章 根源被遏阻

    仁明殿。

    孟皇后以及几个美人,正在例行的‘女红’交流。

    孟皇后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个半成的小肚兜,神情专注,静谧。

    下面依次坐着刘美人,韩美人,王美人。

    这就是赵煦的后宫了。

    韩美人悄悄瞥了眼上面的孟皇后,低声与刘美人道:“姐姐,我听说,娘娘正在给官家做几件夏衣,姐姐在帮忙?”

    现在后宫里能称为‘娘娘’的,也就只有朱太妃与孟皇后了。

    刘美人轻轻一笑,道:“娘娘记挂官家,我也只是帮点小忙。”

    韩美人满脸的羡慕,后宫的地位,就来自于‘得宠’二字,没有上面的喜欢,着实难以自处。

    刘美人低着头,没敢看孟皇后。

    有赵煦的敲打,朝野再沸腾,孟皇后的地位再不稳,她都不敢起心思。

    一直低头没有说话的王美人,忽然抬起头,柔声细语的道:“诸位姐姐听说了吗?韩相公斩了辽使,外面闹的不可开交,有些宗亲甚至跑到庆寿殿,找娘娘哭诉……”

    韩美人一听,似来了精神,道:“这么一来,韩相公怕是要致仕了吧?”

    举朝来说,着实没几个人喜欢章惇。

    这个人霸道,强势,特立独行,在朝野很难找出有人真心喜欢章惇的。

    王美人细声细语,道;“这是国政大事,怕不是致仕这么简单吧?”

    刘美人一直悄悄竖着耳朵,慢慢的皱眉。

    在她看来,章惇是最反对孟皇后的,他要是走了,宫里的情势也会有所变化啊。

    韩美人仰着脸,若有所思的道:“姐姐说的是,说不得,外面又要大动干戈了。”

    刘美人禁不住的哼了声,道:“有官家在,能有什么事情!”

    孟皇后抬头看了眼刘美人,眼中有诧异一闪。

    刘美人看似不经大脑的一句话,着实点中了要害。

    不管外面怎么闹腾,其实都还在官家的控制中。章惇的去留,不是朝野那些人闹腾决定的,关键还在‘帝心’!

    孟皇后下意识的抿了抿嘴,继续刺绣。

    章惇是‘新党’中的强硬派,一直是企图对熙丰年间的旧事进行清算,吕大防等人且不说,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也不提,他还对高太后采取了一些试探性动作!

    这些动作,包括弹劾高家,包括议后!

    孟皇后对这个人嘴上不说,实则也心怀忧惧,忐忑难眠。

    王美人看了眼刘美人,轻声道:“这一次不太一样,我听说蔡相公以及六位尚书都很生气,就差撕破脸了。”

    刘美人神情惊讶,道:“真的?你听谁说的?”

    孟皇后蹙眉,这后宫里,没有一个善茬。

    王美人不动声色,韩美人故作愚钝,韩美人则貌似憨憨。

    “好了。”

    孟皇后头也不抬,淡淡道:“官家之前立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今后任何人不准谈及外廷之事,再让本宫听到,宫规处置。”

    三个美人看向孟皇后,彼此对视一眼,起身道:“臣妾领懿旨。”

    纵然孟皇后失去了高太后这个大靠山,但到底是皇后,官家有意维护她的权威,谁都不能造次。

    孟皇后没有再说,继续刺绣。

    三个美人安静了一会儿,话题迅速转向宫内,说着不轻不淡,鸡毛蒜皮的扯淡事情。

    垂拱殿。

    赵煦见了几个宗亲宿老,这些人以往几乎不说话,但涉及辽国,他们坐不住了。

    有一位脾气爆裂,直接要求赵煦斩了章惇,以熄辽国之怒火。

    赵煦好说歹说,才将这些人安抚住,送出宫。

    站在垂拱殿门前,赵煦轻吐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朕总算体会到了。”

    在他每亲政之前,几乎所有人都是敌人,他可以大开大合,向敌人发起冲击。但他现在亲政了,他的‘朋友’远远超过了‘敌人’,是‘朋友’,哪能还随意打杀,或者置之不理?

    不多久,陈皮就回来了,道:“官家,送出去了。”

    赵煦点点头,看向宫外,心里思索着章惇杀辽使这件事。

    赵煦背着手,思忖了一阵,瞥见陈皮的神色,道:“你有什么想法?”

    陈皮连忙躬身,道:“小人才疏学浅,哪敢跟官家,章相公比。”

    赵煦笑了声,没有再说。

    陈皮一脸恭谨,实则内心也有些想法。

    章惇言之凿凿的说辽国没有能力南下,怎么就那么确定呢?他又不是辽国皇帝。辽

    辽、夏一同进攻大宋,大宋这边能否抵挡得住?

    ‘章相公,就不能再忍一忍吗?’

    陈皮心里腹诽,脸上纹丝不动。

    “章相公去哪里了?”赵煦突然问道。他知道章惇出宫了,但不知道去哪里。

    这件事,赵煦固然给了朝臣们一个说法,但真正问题不在朝臣,而是在‘舆论’,章惇会怎么给他自己攻关呢?

    陈皮道:“小人问了一下,似乎去的是太学方向。”

    赵煦一怔,也有些弄不明白,摇了摇头,转身进了殿内。

    与此同时。

    章惇已经到了太学,在沈括以及众多教授,博士、生员代表的陪同下下,参观太学。

    章惇依旧一脸严肃色,看着一排排宿舍房,他道:“年轻人,是我大宋的未来,不知道要培养他们的德行操守,学识能力,也要关注他们的想法,他们的动向,不能照本宣科后就全然不顾……”

    沈括还不清楚章惇突然而来的目的,谨慎的回答道:“大相公说的是。下官等正在筹备课纲,准备对入学的学子进行全方位或者专才等重点培养。太学的生员,能力突出,品学兼备,必是我大宋未来之脊梁……”

    章惇看着一处宿色好像塌了不少,突然道:“这些宿舍太过简陋,等过段时间,你找我,给太学波点钱,好好修缮一番,读书要刻苦,但不能故意受罪……”

    不少人惊喜,太学得到官家,章惇的关注,将来可期!

    沈括还是不清楚章惇的来意,一直拘谨的跟着。

    章惇来到藏书楼前,这座楼,应该是整个太学最为特别的,四四方方,前后左右的门开着,不知道多少人抱着书进进出出,来来去去。

    章惇站在不远处,眺望了一会儿,点头道:“官家高瞻远瞩,对士子十分关心。本官身为当朝相公,自不懈怠。这样,我让户部再挤挤,挤出了一百万贯,专门给你们在全国各地建造藏书楼,以供天下读书人借阅,抄录……”

    章惇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年轻人,大步而出,抬手而拜道:“学生代天下士子,拜谢章相公之大恩举!”

    众人似乎反应过来,跟着抬手沉声道:“下官等多谢章相公,天下士子,必不忘!”

    天下渴望读书的人太多,但能读到书的,寥寥无几!

    随着贫富分化的日益尖锐,能读书,能碰到书的,基本都是官宦人家!

    寒门想要进阶,从根源上他们就被遏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好手段

    章惇对于他们的长拜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并没有进入藏书楼,而是来到了运动场。

    他看着挥洒汗水在联系起码的年轻人,道:“今年科举作废了,原因你们也知道。但科举不可能一直作废,明年还得举行。”

    他身后的一大群人,当即紧张起来,全怒睁双目的看着章惇的背影。

    科举,永远是读书人最为关心的事,这是他们的动力所在,生存的希望!

    虽然大话套话说什么‘读书明理’,‘立功立德立言’之类,但如果科举不是入仕之路,天下能有几人还读书?

    章惇沿着运动场走着,随口的说道:“按照朝廷的规划,太学要广泛建学。本官在宫里与官家闲聊的时候,官家说了一句‘我大宋文道昌盛,古之未有,未来不可见。是以,要立有大志,比如:我大宋无人不读书,无有不识字,文道之昌,不在庙堂之内,当乎江湖之上’……”

    沈括还是不明白章惇的用意,但见他搬出了赵煦,连忙说道:“官家关乎天下士人进学之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圣德昭昭,日月可鉴。”

    章惇预感瞥了眼沈括,他是在有意宣扬‘官家圣德’四个字,没想到这沈括不约而至的配合的这么好。

    “是啊,官家建太学,更是要在各地建造更多书院,广纳寒门士人,此圣德之心,古来不多见……”

    “纵观古今,除三皇五帝,若论圣德,开国太祖皇帝当为第一,当今可为第二……”

    “所说甚是,这太学,官家已经来了数次,拨款数额,前所未有啊……”

    一群老博士,教授,跟着沈括的话,迅速唱和起来。

    章惇刚毅的脸角动了动,说道:“官家自是圣德。官家也与政事堂说了,明年的科举,除开科举本身的一百二十一人,也要从太学里,另选三十人,赐予同进士,当然了,你们也可以参加科举……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本官希望,太学作为学政之首,要拿出样子来……”

    不等沈括,一个教授就忍不住激动的急声道:“大相公放心,我太学绝不让大相公,让朝廷,让官家失望!”

    章惇好似没有听到,道:“另外,政事堂考虑,等太学的学生学满两年这样,挑选品学兼优的先入仕历练,每年,五十到一百个名额这样……所以,太学要扩建,三千人的目标,还是太低了,起码得有万人规模……”

    这一次,连沈括都激动了。

    到了他这个年岁,已经不奢求太多,但‘教书育人’四个字,对他还是极有吸引力。

    若是真的能有万人规模,那可真的是‘桃李满天下’了!

    那样的场景,单是幻想一下就激动不已。

    沈括忘了拘谨,颤声说道:“大相公,真的可以吗?”

    章惇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的面露笑容,道:“官家与我说过,太学在城中,院落狭小,不适合,我已经让工部在外面物色地方,下半年开工,争取明年给你们用上,不止是场所要大,这教训,读书,藏书楼等,都要扩建……”

    “大相公贤明!”

    有人禁不住的高呼出声。

    不远处的不少士子被吓了一跳,投来异样的目光。

    但这些上了年纪的教授,博士浑然不觉,围着章惇,询问具体详情。

    赵煦以及大宋朝廷对太学是有过规划的,但并没有章惇亲口说出来的震动,并且更加‘宏大’!

    章惇没有介意,说着朝廷对太学的规划与投入。

    沈括知道的比较多,但远没有章惇说的这么清楚,连细节都考虑的十分周全!

    这说明,朝廷真的要大力度支持太学!

    沈括站在一旁,已经忘记了警惕章惇来的目的,一众人围着他,询问着其中关节要害的种种问题。

    在章惇说着的同时,这些消息如风刮过一般,在整个太学传播。

    一处凉亭,一群人十七八岁年轻人伸着头,窃窃私语。

    “我刚才听说了,朝廷要给太学选择新的地方,要建六层那么高的教学楼,三座!”

    “还有宿舍,全是免费的,床褥一应俱全,拎包入住……”

    “这算什么,我听说,朝廷会对入太学的学生贴补,每个月五百钱为底,还设各种奖学金!”

    “不止,还有举债,朝廷考虑设立无息债,等学生毕业,可分三年五年还清……”

    “这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大善之举……”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工部的理想,要在我大宋实现了!”

    另一群年轻人路过,听着就一脸懵逼的探过头,道:“你们在说什么?朝廷舍得花这么多钱?你们不会是道听途说吧?”

    一个人顿时板着脸,道:“道听途说?哼!章相公在藏书楼前,与沈院长以及诸位先生亲口说的,不日就有公文邸报颁发,这还能假!”

    “要说别人的话,我不信。但章相公,我坚信不宜,他这样的人,宁折不弯,敢说绝对能做到!”

    “不错!你们怎么诋毁都没关系,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要说章相公,除了脾性刚直,不容易相处,其他真没有缺点!”

    “章相公一身才学,当世几人可比?他勇往无畏,是我辈楷模!”

    ……

    刚过来的一群年轻人更加懵逼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昨天还痛骂章惇,今天反而将他当做了榜样?

    这群刚来的懵逼还没结束,又有消息传入太学。

    议论声骤起。

    “你们说什么,章相公斩了辽使?这是要捅破天啊!”

    “什么捅破天啊,这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是与夏人一起来的,当着章相公的面,提了三个要求,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这第一个,是吊唁太后,是以太后同辈的身份!”

    “什么?那不是是官家的祖辈,贼子好胆!”

    “这第二个,就要求我们将边境的几处要塞,全部还给夏人,并且不准备战,后撤三舍!”

    “这辽人是疯了吗?不如直接让我大宋亡国算了,难怪章相公发这么大脾气!”

    “哼哼,这就完了吗?他们还说了,要求岁币翻倍,夏人也要翻倍!”

    “岂有此理!番邦蛮夷,猖狂太盛!”

    “杀得好!”

    “我要是章相公,我也杀!”

    ……

    章惇在太学待了小半天,直到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有无数人在他身后,送他离开太学。

    那些表情,激动又狂热。

    沈括早已经反应过来,目送章惇上了马车,暗自感叹:这位大相公,倒是好手段。

    章惇没有去六部,没有找一些人威望之士背书,直接来到了太学,以太学扭转声望,着实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好手段。

第三百五十章 挑战心里底线

    在章惇走后没多久,太学以至于开封府内,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争论的焦点就是章惇该不该杀辽使。

    支持的一方,认为杀的好,大宋不可欺,辽国也没什么可怕的,又不是没打过。

    反对的一方,则认为章惇脾气太刚烈,应该懂得隐忍,暂时忍耐,先答应了,完全可以等打败夏国再说。

    双方争吵不休,舆论不止没有一面倒的指责章惇,反而支持的稍微占了点上风,尤其是以太学为主的士子,几乎是全力支持章惇,四处游走,慷慨而谈。

    这些声音由下而上,逆流到那些六部等的高官身上,不自觉的减轻了他们的压力。

    工部。

    尚书值房。

    王存正在写奏本,不止是章惇擅杀辽使这件事,将章惇入仕以来,甚至是未入仕,儿时的各种传言都搬上了奏本,洋洋洒洒千言,对章惇进行了全方位的抨击。

    他身前站着工部的两个侍郎,二人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否管外面舆论怎么说,章惇擅杀辽使,这件事不能这么轻巧的放过!

    “尚书!”

    王存正写着,王存值房里的主事快步冲进来,急声道:“户部那边的消息,据说,户部要削减全国官吏的俸禄,几乎是对砍。”

    “什么!”

    王存笔头一顿,猛的抬头。

    二位侍郎看向他,表情更像要吃人!

    削减官吏俸禄可不是小事情,全国近十万大小官吏,他们要是不满,那引起的不会是小动静!

    “为什么?是章惇的主意吗?”左侍郎怒目圆睁。

    主事有些忐忑,道:“不清楚,我只是得到消息。据说,户部那边正在做预案,具体怎么削减,还没有定论。”

    右侍郎冷笑一声,道:“当初王安石就这么干过,闹的天下大乱,而今又来,变法派是觉得我大宋还不够乱,非要闹得亡国才肯罢休吗!?”

    王存怒容满面,低头飞速写好奏本,站起来就道:“我进宫去见官家。”

    左侍郎连忙道:“尚书,这件事,官家未必知道,如果是章惇他们属意,官家可能也不容易干预。”

    右侍郎沉声道:“除了官家,还有谁能阻止他们?”

    左侍郎目光闪烁片刻,没有说话。

    作为朝廷的高层,对于‘新法’的内容,其实是心知肚明。或许大部分出自于变法派,但很多内容,来自于宫里那位越发不动声色的官家!

    右侍郎陡然醒悟,看向王存。

    如果削减俸禄,是官家的主意,那王存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王存也想明白了,神色变化一阵,默默又坐了回去。

    他看着手里弹劾章惇的奏本,脸色越发不好看。

    左侍郎,右侍郎等人好像冷静了下来,王存手里的那道弹劾奏本,似乎变得无足轻重,已不再重要。

    值房里静了好一阵子,还是主事开口道:“尚书,斩杀辽使这件事,既然官家袒护,我们再怎么做都行不通的。至于削减俸禄,让别人去折腾吧。”

    现在‘新党’一家独大,王存势单力孤,何况又有官家在背后,他们怎么针对都行不通。

    而今,不是熙宁年间了,没人能抗衡章惇。

    左侍郎不甘心,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主事见着,进一步的说道:“尚书,明天您就要出京巡查淮河,今年还要整修运河这么多事情,不可耽搁啊。”

    王存闭着眼,脸角难看,最终还是睁开眼,看着两个侍郎道:“按计划行事吧,衙门就交给你们了。不管他们怎么闹,我们做我们的事情,不要多掺和。”

    这也是王存从吕大防到苏颂的经验总结,越是出出头鸟,死的越快!

    两个侍郎内心丧气,只能默默点头。

    ……

    ‘章惇斩杀辽使’这件事,上有赵煦庇护,下有章惇的种种手段,舆论很快得到控制。

    章惇的注意力再次回归‘新法’,先是在开封府召开会议,针对开封府的‘方田均税法’进行新的布置,在丈量田亩的同时,开始了‘人口登记’,力争三个月完成初步计划。

    开封府以及十六县的力量得到再一次充实,行政规划迅速落实,政事堂与开封府的一道道邸报、政令颁布,强力的推进既定计划。

    而六部在关注开封府的同时,各项计划也在有序的推进。

    尤其是十二路巡抚,陆续入京,六部尚书等密集的与他们谈话。

    接着,是蔡卞,章惇,甚至是赵煦。

    到了四月底,这些巡抚算是配备齐全,在经过充分的考核后,由蔡卞亲自送出京,并由吏部尚书林希陪同上任。

    这些巡抚的任务很重,他们首先要选择官衙驻地,配备人手,在地方站住脚等等。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但在极有的利益集团之上设置新的‘上峰’,这些巡抚,面临的是十分错综复杂的地方顽固势力。

    五月初,太学一个实验室内。

    皇宫,御花园。

    赵煦正在对他改进的水车进行试验。

    水车被水推动,通过‘绳索’牵引,后面是三个瓢形‘风扇’,以将水灌入另一边的‘田’里。

    水车走动的很慢,灌溉入‘田’里的水十分的少。

    “效率低下啊,果然是闭门造车了……”

    赵煦看着,不自禁的摇头。

    他的很多想法,并不难在原始的条件下落实,缺乏动力,也缺乏各种硬件。

    “官家,章相公,蔡相公来了。”陈皮从不远处走来,站在赵煦身后,低声说道。

    赵煦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水车,道:“拆了吧。这个没什么实用价值,还是让太学那些专业人士好好弄吧。对了,我让你弄的泥沙之类的,弄来了吗?”

    陈皮道:“已经搬到瓦房里了。”

    赵煦点点头,往回走,来到一处凉亭。

    章惇,蔡卞来到的时候,就看到一身泥垢,水渍,满脸泥尘的赵煦,正在拿起茶杯喝茶。

    两人都是一怔,上前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陛下)。”

    赵煦放下茶杯,摆了下手,道:“人都送走了?”

    蔡卞躬身立着,道:“是。不过,臣认为他们此去,形单影只,怕是难有所作为。”

    赵煦目光在两人脸上,道:“你们怎么看?”

    蔡卞道:“官家,臣等考虑,将转运司,巡检司等调归巡抚辖制,增加他们的权威。”

    赵煦听着,稍稍思索,看向章惇,见他面色严肃,又沉吟片刻,道:“这还是不够。这样,将一部分厢军,拨给巡抚衙门,两路,总数一万人以内,专门应对权职内的日常军务、匪盗、紧急情况。非必要情况下,禁军不出动。”

    蔡卞细细考虑一番,犹豫着道:“官家,这是否有些不妥?”

    大宋对地方向来极度警惕,根本不授予军权,现在给一封疆大吏授予兵权,太过挑战朝野的心里底线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宋朝的体制架构,不得不说,十分的坑。

    从上到下,无处不在的制衡,造就了国穷民弱的奇怪现状。

    偏偏这种现状,还设有历史原因,哪怕过了百年,依旧难以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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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煦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见黄门将那粗糙的水车拆走,摇了摇头,道:“到底不实用。”

    蔡卞见赵煦没接话,心知赵煦不同意他的说法,沉吟一阵,道:“官家,南方各路匪盗横行,不如,让各路巡抚先行剿匪……这样的话:一来,可以立威,站住脚跟;二来,也能让他们握有实权,令地方忌惮,不敢造次。”

    这是一种圆润的做法。

    赵煦这才微笑,道:“蔡相公老成谋国,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另外,朕与枢密院,兵部商议,南方各路的‘军改’,可以择机推动。这是一盘大棋局,咱们走的要稳,也不能慢了。”

    蔡卞心里斟酌着,道:“官家说的是。”

    赵煦看向章惇,道:“章相公,有什么要说的?”

    章惇抬手,面色不改的道:“启奏陛下,臣认为,枢密院与兵部,还有皇城司,擎天卫应该加紧对幽云十六州进行刺探,打垮李夏之后,就可以着手收复了。”

    赵煦神色有些怪异,笑着说道:“章卿家就这么有信心?宫外对你的攻讦可从来没停过,昨日还有几位郡公入宫,声泪俱下的痛斥卿家,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走的。”

    章惇佁然不动,道:“臣听说,辽国的使臣已经在来的路上,幽云十六州毫无动静。”

    赵煦笑容收敛,微微点头。

    章惇的判断是对的,过了这么长时间,辽国先是下了斥责大宋的外交文书,然后就又派来使者兴师问罪,幽云十六州并没有大动干戈,这说明,辽国内部确实自顾不暇,无力南下入侵大宋,只能采取外交手段,虚张声势了。

    蔡卞也是松口气,有了辽国这个反应,朝廷总算能对付外面的反弹声音。

    赵煦喝了口茶,道:“擎天卫,皇城司那边一直在做,枢密院,兵部也有应对,这个你无需操心。咱们不惧,也不大意。”

    章惇道:“陛下训示的是。”

    赵煦放下茶杯,看向宫外,道:“削减俸禄的消息,传出去了?”

    蔡卞道:“这么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政事堂拟定的计划是,先从朝廷、开封府开始,目前已经有了预案,下个月执行。全国的话,明年开始。”

    这是既定计划了。

    赵煦想了想,道:“能省多少?”

    这个蔡卞早就看过数字,但其中十分复杂,蔡卞仔细在心里盘算一阵,道:“除去俸禄外,还有各种‘敬’,包括粮米油盐,绵,布,炭等等,再有惠及亲族之类,如果仔细核算的话,可能超过百万贯。”

    百万贯,等于百万两!

    赵煦眉头一挑,神色诧异掩饰不住,道:“有这么多?”

    蔡卞面露一丝苦笑,道:“官家,汴京城里,除了实职、候补的大小官吏,还有众多的勋贵公卿以及有恩赏的世家,外加火耗,定损以及各级官吏约定成俗的私房钱等等,这不是一笔小数字。”

    赵煦若有所悟的点头,说白了,就是特级高的福利,还有吃拿卡要以及小金库。

    不算什么新鲜事。

    赵煦心想,蔡卞这还是搂着说,再有其中的贪腐,层层克扣,行贿受贿诸如此类,具体数目,可能难以估算。

    但赵煦还是追问了一句,道:“放到全国,每年能省多少?”

    蔡卞看了眼赵煦,道:“如果只发俸禄,其他一切皆免的话,直接、间接的,在千万贯以上。”

    ‘冗费’!

    赵煦心里微惊,冒出这两个字。

    大宋的冗费,由‘冗兵’与‘冗官’两面造成的,士兵固然多,但他们的俸禄低,反而没有冗官来得多。

    单单是十万官吏‘福利’就是千万贯以上,也就是千万两,这放在其他朝代,简直不可想象!

    大宋每年国库收入过亿,八成以上,花费在了这些冗官,冗兵身上!

    难以想象!

    赵煦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在心里不断摇头。

    大宋确实富饶,但还是那四个字——‘国穷民弱’,这是个奇特的现象。

    蔡卞估摸着赵煦心里有数,继续说道:“官家,皇家票号等于是官家的内库,发出那么多交子,等于是官家的内库给官员发薪水,一时尚可,不能长此以往……”

    赵煦一怔,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家票号等于他内库的说法。

    继而他也明白了,右手在桌上拍了拍,道:“你倒是提醒朕了,这样吧,皇家票号出去的交子、现钱,由户部转运给皇家票号。等过几年,发展成熟了,国库也可收交子,暂且先这样麻烦着。”

    这次轮到蔡卞愣住了,他还以为能占赵煦、内库一点便宜的。

    章惇不在意这些,道:“官家,十二路巡抚基本就位,是否准备明年全面复起新法?”

    纵然章惇,蔡卞四处说明年复起新法,实则赵煦一直没有松口。

    全面复起‘新法’,那样的动作太大,一个开封府,天子脚下尚且这么多麻烦事,放到了全国,只怕是要烽火连天了。

    赵煦又喝了口茶,忽然说道:“蔡卿家,开封府清查人口这件事,要认真去做,这件事,不能任由开封府去做,你亲自挂帅,去各县走一遭,务必要清清楚楚,发放新的户碟,接下来要分地,不能耽搁,争取年内能启动分地,明年初步完成‘方田均税法’……”

    实际上,这也有些急了,赵煦的计划里,最起码三年才能初步完成,而在全国,要用十年!

    但‘新党’似乎不能等,一再进言。

    蔡卞看的明白,不等章惇说话,就要开口,章惇却率先出声,道:“官家,事不宜迟,外面已经如烙铁入水,朝廷当雷霆行动,不给他们机会……”

    陈皮这时走过来,在赵煦身后道:“官家,那些泥沙已经弄好了,现在要去看看吗?”

    赵煦顿时大喜,站起来,笑着与章惇,蔡卞道:“朕在古书上看过一些奇怪的东西,正准备试验看看,二位卿家要不要一起来?”

    章惇面色严肃,还想再说,蔡卞见赵煦满身尘土,犹豫着道:“官家……乃千金之体,怎能混迹与尘土之中,臣请……”

    不等他说完,赵煦已经转身了,摆手道:“政务你们看着办,朕信得过你们。”

    章惇看着赵煦的背影,神情越发严肃。

    蔡卞心里则奇怪,奇怪赵煦怎么突然间对这些东西起了兴趣,连一直夙兴夜寐的政务都丢在一旁。

    他瞥了眼章惇,知道他的心思,道:“官家明显有顾虑,不要再多说了,还是将开封府事情做好,只要开封府顺畅,官家有了信心,自然是会尽早复起新法。”

    章惇剑眉慢慢竖起,看着赵煦的背影,似自语般的道:“不对……”

    这时,皇城外不远处。

    章惇的值房文吏,裴寅,被一众人围堵在墙边。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态度十分嚣张,手里拿着大棒,神情狰狞的道:“裴寅,我问你,章贼是不是要削减我们家的钱粮!”

    裴寅鼻青脸肿,嘴边还有血,脸上倒是平静,淡淡道:“朝廷要削减是天下官吏俸禄,并非是你一家!”

    “我呸!”

    年轻人一口痰吐在裴寅脸上,看着裴寅面色难看,冷笑道:“他凭什么削减?我爷爷是仁宗朝的吏部侍郎,于国有大功,这些是我们家应得的!”

    裴寅强忍愤怒,擦了脸上的痰,道:“你们李府占地百亩,衣食住行堪比王侯,还差这点俸禄吗?”

    年轻人怒色更多,吼叫道:“差不差,那是我们应得!章贼凭什么削减?章贼自己不要,凭什么我们也不要!”

    “是啊,那是我们祖辈的荫封,我们应得的!”

    “章贼说减就减,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祖宗!”

    “我看他们就是要中饱私囊,减了那么多钱粮去哪里了!?”

    ……

    七八个年轻人吼叫着,再次对裴寅拳打脚踢。

    裴寅抱头,缩在墙角,强忍着。

    这些人都是开封城里有名的衙内,向来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听到朝廷要削减俸禄,当即忍不住了,拿着棍棒就要找人算账,裴寅倒霉,被他们堵到了。

    等一众人发泄完,裴寅才重新站起来,脸上血更多,全身都是脚印,极其狼狈,但神情越发平静,他一一认真的看着这些人的脸。

    啪

    那李姓年轻人一巴掌打过去,道:“怎么?还想报复我们?我呸!别以为章贼有多了不起,我爷爷那也是有头有脸的,章贼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先生,你让他找我麻烦试试!还有你,给我小心点,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啊!”

    裴寅强忍着全身的疼痛,抽搐着脸角,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们李府良田千亩,家资百万,每年从朝廷以各种名义骗取了多少钱粮,你比我清楚。朝廷要做的,不是简单的削减俸禄,而是精兵简政,遏制人浮于事,提升效率。朝廷并没有一刀切,对于有功勋的勋贵公卿,该给的还是会给,只是不会像以前那么无所顾忌的大封大赏,恩泽无边……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们听不懂,不过没关系,你们现在可以打死我,要是不敢,或者打不死我,晚上我就去皇城司给你们送饭。”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会转弯的章惇

    去皇城司送饭,那可就是断头餐了!

    一群人年轻人大怒,将裴寅围堵在墙角,又是一顿狠揍。

    直到巡检司赶过来,这些人才饶过裴寅,四散逃开。

    巡检司的少巡检,看着裴寅被打的不轻,想着这位的背景,心里有些发怵,扶着他,低声道:“我去给你找大夫,好好治一下。”

    裴寅勉强的站起来,看着那些人逃跑的方向,强忍疼痛,淡淡道:“是要治,但不是治我。”

    少巡检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害怕的道:“裴舍人,这些人都是世家大族,背后有的是人,章相公现在麻烦缠身,还是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吧。”

    裴寅看了他一眼,艰难的直起身,道:“麻烦不是添的,是自找的。送我回政事堂吧。”

    少巡检不敢多言,生怕被连累,一面命人回去禀报,一面亲自送裴寅回政事堂。

    巡检司是没资格入宫的,裴寅在禁卫的扶持下,回到了青瓦房。

    章惇与蔡卞看着裴寅这般模样,都是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蔡卞向禁卫喝问。

    禁卫连忙抬手,道:“回蔡相公,是巡检司送回来的,小人等不知。”

    裴寅强忍疼痛,开口道:“是仁宗朝吏部侍郎李仁清的后人,他们不忿朝廷削减俸禄。”

    蔡卞登时冷哼,怒声道:“这是朝廷大政,他们的俸禄是官家,是朝廷的恩典,不是他们强取豪夺的!来人,将御史台,刑部,还有吏部的人叫来,现在就去!”

    当即有文吏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章惇剑眉倒竖,面沉如水,上前扶住裴寅,声音平静如深渊,道:“没事。来人,以我的名义,去请太医。”

    裴寅艰难一笑,道:“学生没事,他们也没下死手。”

    蔡卞扶着他坐到椅子上,怒不可遏,道:“这还没下死手,什么样才下死手?什么仁宗朝吏部侍郎,就是宰执,也不能这样!走,随我进宫,找官家评评理!”

    仁宗朝的侍郎,现在多半作古,他们不能与一个死人计较,但到了御前就不同了。

    殴打朝廷命官那是重罪,何况这还是政事堂,是章惇这个事实宰相值房里的人!

    哪怕章惇府里被人纵火蔡卞都没有这么生气,但看着裴寅的模样,他真的气的不轻。

    “不用。”

    章惇阻止了蔡卞,目光锐利如剑看向宫外,道:“不能什么事情都劳烦官家,那样显得我们太过无能了。刑部,御史台,还有户部的尚书,都叫来。”

    蔡卞皱眉,但这次他不打算劝说或者阻止了,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看着裴寅,等候着太医过来。

    裴寅最是了解章惇的脾气的,根本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他已经可以清晰的预见,那几个打他,想打死他那些人的下场。

    太医很快就来了,只是掀开衣服看了看,便将裴寅带到偏房,进行细致的诊断。

    不多久,就传出裴寅强忍着的痛苦压抑声,以及太医的话:“这是新伤,再忍忍,有几处骨头断了,我会给你接好,你回去躺三个月,没大碍的……”

    裴寅咬着牙,道:“事情太多,不能休养,麻烦太医,让我尽快好起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也快四十的人了,不年轻了……”

    “太医,我真不能休养……啊……”

    “这不是我说的算的,你跟你身体说,再过半个时辰,你能站起来就尽管折腾去吧。”

    “啊……”

    蔡卞面色十分难看,裴寅他一直看着的人,品性,能力都不错。那些人将裴寅打成这副模样,不止是在打章惇的脸,也是在打朝廷的脸,打他蔡卞的脸!

    章惇背着一只手,站在青瓦房门口,看着宫门外。

    那些尚书还没来,倒是陈皮先来了。

    蔡卞连忙起身,抬手道:“陈大官,惊动官家了?”

    陈皮点头,道:“裴老太太在太妃娘娘那哭诉,官家,皇后娘娘被喊了过去。”

    蔡卞神色动了动,沉着脸。

    裴家不算什么世家,倒是裴寅的母亲出自大族颍州陈家。赵煦亲政以来的宫里历次宫宴,裴老太太几乎都在名单上。

    儿子差点没命,做娘的哪能还坐得住。

    陈皮看向一直背对着他的章惇,又向蔡卞道:“官家当着太妃娘娘以及裴老太太的面说,凡是行凶者,严惩不贷。”

    蔡卞走进一步,低声道:“官家,有具体训示吗?”

    陈皮摇头,道:“当着裴老太太的面,官家不好多说什么。”

    蔡卞会意的点头,继而道:“那李侍郎我有些印象,好像是因为不法,提前致仕的,恩赏并不多。”

    陈皮又瞥了眼章惇,道:“其他的我不好多说,不过,政务与法司是分开的。”

    蔡卞听懂了,道:“多谢大官。”

    陈皮抬手,转身离开。

    蔡卞客气的送陈皮出门,转身与章惇面对面,沉吟一声,道:“我也生气,但不能乱了分寸,你想要怎么做?”

    依照章惇当街杀人的暴脾气,又是跟了他十多年的亲信,章惇怎么可能忍得了?

    章惇面色严肃,却是他的寻常表情,淡淡的道:“陈皮说的没错。等那几位来了再说吧,先让他们去看看中林。”

    裴寅,字中林。

    蔡卞见他这般模样,越发担忧,道:“先废除那李侍郎的恩禄,而后追查李家这些年罪责,交给刑部与大理寺去做吧。”

    章惇看着蔡卞,摇了摇头,道:“这些不够。”

    蔡卞沉着脸,道:“刚才陈大官说的明白,政务与法司是分开的,我们能指挥行贿,但不能干涉大理寺。”

    章惇远远就看到来之邵,黄履等人匆匆而来,转身进去。

    蔡卞追着道:“我们现在四面受敌,新法举步维艰,应当安抚,拉拢一些人,不宜过度刺激他们……章子厚,你还想不想明年全面复起新法了!”

    青瓦房里的文吏听到蔡相公陡然大声,纷纷抬头看过来。

    “等着瞧。”章惇只回了这一句。

    蔡卞哪里肯放过,他也生气,但他知道分寸,得失,懂得忍耐。

    青瓦房的文吏快速低头做事,不敢多观瞧。

    不多久,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户部尚书梁焘都来了。

    他们看到的是全身伤痕累累,敷药之后,更是奄奄一息的裴寅!

    来之邵与黄履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神情凝重,满面肃色。

    裴寅当街被打成这样,他们来人的责任怎么也逃不过!

    梁焘面色不动,眼神却警惕。

    这裴寅是章惇的亲信,带在身边多年,被打成这样,向来脾气爆裂的章惇,此刻居然无声无息?

    叫来来之邵,黄履可以理解,他这个户部尚书来做什么?

    不管如何,三人例行的对裴寅安抚几句,转身来到章惇,蔡卞的开放式值房。

    “下官见过章相公,蔡相公。”来之邵三人抬手见礼。

    蔡卞没说话,看向章惇。

    章惇手里拿着笔,正在写东西,随口的道:“裴寅被打,是因为户部削减俸禄的消息走漏了。”

    梁焘原本就警惕,当即接话道:“回章相公,此事一直在部议,涉及人事太多,根本无法隐藏。”

    章惇边写边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户部出一个公告,大意全国国灾情严重,夏人又复来,国库透支严重,下个月朝廷所有官吏的俸禄还在筹措中,请所有人都耐心等一等。”

    蔡卞顿时面露异色,章惇这样的‘软话’还是第一次听到。

    梁焘不解,道:“不知,章相公这是何意?”

    章惇笔头不停,道:“后天,再发公告,就说户部向皇家票号借钱,开封府所有官吏,勋贵公卿的俸禄照发,其余的粮米油面等日后暂缓。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梁焘怔了怔,连忙抬手道:“下官明白了。”

    这样,不止完成了官家用皇家票号交子发俸禄的计划,还将粮米油面布匹炭等‘福利’全数‘暂缓’了。

    这‘暂缓’,其实就是永久取消了。

    同时,还安抚了朝野官吏对削减俸禄的疑虑与反弹!

    一举三得!

    ‘原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是这个意思……’

    蔡卞心底自语,暗自诧异,章惇居然会转弯了。

    那,裴寅被打的事呢?

    蔡卞看着章惇,神情凝肃。

    盛怒之下的章惇会转弯了,才更可怕!

第三百五十三章 进步的大相公

    料理这件事的源头,章惇看向刑部尚书来之邵,道:“开封城,是汴京,是天下首善之区,是天子脚下,你是刑部尚书,执掌巡检司,来之邵,我要听你的解释。”

    来之邵心知章惇愤怒,此刻也是怒恨交加满脸,沉声道:“相公,下官这就亲自去拿人,一定给裴舍人一个交代!”

    章惇双眸锐利,道:“不是给裴寅一个交代,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裴寅是朝廷命官,当街被围堵,差点被生生打死,日后当官的岂不是要人人自危?还有人敢为朝廷做事,敢秉直而行,不畏人言吗?”

    蔡卞神情凝重,没有插话。

    章惇明摆着要借机做些什么。

    来之邵听出了言外之意,心里飞转,立刻抬手道:“相公,刑部一直在清扫开封城的大小地痞流氓,豪横恶霸。裴舍人这件事,暴露出了刑部流于表面,没有深入。即日起,下官亲自挂帅,在开封府,不,在全国,督促巡检司以及刑部所属,令地方配合,严厉打击一切不法之徒!”

    章惇道:“不止是这些人,还要深挖他们背后的保护伞,从严从重从快,我会奏请官家,加速大理寺在地方的建设,再督各路巡抚亲自上阵,势必要还我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蔡卞眼神动了下,暗自佩服。

    他倒是没想到,章惇会借着这个由头,增加刚刚上任的十几个巡抚的权威与实权。

    并且,还能弹压地方对‘新法’的反抗力量!

    到了这个高度,似乎为裴寅‘报仇’就没那么重要了。

    来之邵越发明白章惇的意思,沉色道:“是。下官亲自出京,督促各路,命各路巡抚,各府知府,各县知县亲自挂帅,并加入年终考核,但有发生恶劣事件,一律罢黜,绝无宽宥!”

    “我会奏请官家,给巡检司增派编制,必要的时候,还会给各路巡抚配置一定的兵力,由各路,各府,各县维持日常的秩序,”

    章惇的语气依旧平静,道:“你不要一个人下去,我会让兵部许尚书与你一起。”

    来之邵这才明白,章惇的棋盘比他想的要大!

    来之邵余光瞥了眼蔡卞,稍稍迟疑就道:“相公,有句话,下官一直想问,明年,真的要全面复起新法?”

    蔡卞陡然坐直了一点,目光在来之邵,章惇之间来回。

    ‘全面复起新法’,章惇,蔡卞等一直挂在口头上,也一直朝这个方向准备。

    在‘新党’最高层以及中下层都十分期盼,但在中高层一些人想法中却并不是。

    熙宁、元丰年间变法的挫败,令他们不止对他们的信心造成了打击,也对‘新法’的实施方面有更多的想法。

    不少人认为,全面复起太过急切,‘新法’的内容细则需要更多,细致的认真检讨,还有就是,他们对‘新法’引出的乱象有所顾忌,担心重演旧事。

    ‘全面复起新法’最重要、最关键的人物,自然是即将担任宰执的章惇。

    来之邵是刑部尚书,在朝廷的高层,是章惇左膀右臂,他的态度同样重要。

    章惇从来之邵的语气中听出来了,审视他片刻,看向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道:“你呢?”

    黄履是亲眼看着这半年来的变化,固然他们朝廷改制,集权到前所未有,但他们引起的风波以及反抗力量同样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相公,下官认为,如果要推行开封府式的‘方田均税法’,下官担心……未必能撑得住。”

    一个开封府已经让朝廷焦头烂额,苏颂,韩宗道等的离去,无不有其中的关系。

    章惇同样的看了他一会儿,转向蔡卞,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蔡卞没有掩饰,道:“我希望可以慢一点,明年,可以在北方两三路继续推行,但不是全国。”

    章惇眉宇间透着严厉之色,看向来之邵,梁焘,黄履三人,冷声道:“你们可以走了。”

    黄履,来之邵都是章惇的人,也是他推举上来的,眼见章惇发怒,这里又不是解释的地方,只好抬手告退。

    梁焘心有戚戚,跟着离开。

    开放式的值房内,只有章惇与蔡卞两人。

    章惇目光炯炯的盯着蔡卞,直言不讳的道:“明年要争取全面复起新法,你能不能在官家面前支持我?”

    想要赵煦同意全面复起‘新法’,绝不是章惇一两句话的事。

    事关国体,兹事体大!

    蔡卞心里同样清楚,这般大事,哪怕是宫里那位官家心里怕也是斟酌了不知道多少次,至今不松一丝口风,显然觉得明年不是合适的时机。

    蔡卞沉吟着,良久极力以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说道:“你提过不止一次,官家屡次不接话,态度不言而喻。这不是对那些反对派的妥协退让,确实有些急了。”

    章惇神情不变,道:“如果我再提,你会不会支持我?”

    蔡卞见章惇这般坚持,眉头皱了又皱,再次沉吟一阵,道:“不会。”

    其实,蔡卞的心里话是:现在朝野对你不满的人太多,不要消耗官家对你的信任,难道你就没有察觉,你与官家渐渐有了冲突,一直是官家在包容你?

    这种包容,能有几时?

    他是在变相的保全章惇。

    章惇神情依旧没变,道:“你对政事堂增加参知政事怎么看?”

    蔡卞心里苦笑,章惇果然还是那个章惇,直来直往。

    这是对我不满了。

    蔡卞心里暗自叹气,道:“我与官家提过,官家的意思,暂时不增加。”

    “必要的时候,我会奏请,让林希与许将加参知政事衔。”章惇说道。

    七卿中,兵部尚书许将是‘帝党’,吏部尚书林希、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中丞黄履是‘章党’,王存是‘苏党’,苏颂的人,也就是‘旧党’。

    章惇提名许将与林希,考虑的倒是周全。

    蔡卞想了想,道:“我没意见。”

    实则许将,林希一旦拜参知政事,也就是拜相入政事堂,那政事堂再次是四个人,有吏部尚书林希的绝对支持,章惇的权力将得到极大提升与扩张!

    章惇没有再说话,道:“林希出京送各路巡抚上任,王存巡视淮河,并巡查南北运河,许将与来之邵即将离京,你又要去开封府各县,京里就剩下梁焘与李清臣了。”

    蔡卞这才惊觉,道:“你是什么想法?”

    章惇道:“事多人少,我考虑成立一个幕僚房,专门负责对政事的建议、审议,复核等,不授予具体官职,不计出身,不问政见,不论官民。”

    蔡卞道:“倒是可以,政事堂那边还有不少空房,我让人收拾出来。具体人选,让全国五品以上官员上书举荐,你打算要多少人?”

    章惇目露精芒,闪动着道:“不要多,十人以内。”

    蔡卞微微点头,道:“好,我来办。”

    章惇嗯了一声,起身前往偏房,要去看裴寅。

    青瓦房的一举一动都在赵煦眼里,耳里。

    这时,赵煦在垂拱殿西面的瓦房里,手里全是泥沙,身边是一本书,上面都是泥浆等的做法。

    水泥不是说做就做的,赵煦在后世学过化学公式,也去过的工地,隐约记得大概,但真不是说做能做出来的。

    他在从头摸索,接见现有的知识与技术。

    不远处,赵佖恭恭敬敬的坐着,手里拿着一个手杖,听着黄门的禀报,他说道:“官家,章相公未免太过执拗了。逼着蔡相公支持他,不支持就要增加参知政事,他要是能做到的话,会不会直接免了蔡相公?”

    赵佖话里没有什么倾向,就事论事。

    赵煦笑了声,双手搅拌着泥沙,看向政事堂方向,道:“这你就错了,咱们的大相公,没那么执拗了。”

    以往的章惇,直来直往,做事刚猛直进。

    但从他处理以交子发愤怒以及裴寅这件事来看,章惇正在熟练的运用政治手段,学会了在弯中去直。

    直来直往的大相公其实并不令赵煦担心,但懂得隐忍,用手段的大相公,才会让赵煦压力重重。

    “以后有的麻烦了。”

    赵煦无奈又欣慰的说道。

    无奈,是麻烦肯定会找过来。欣慰,学会弯中取直的大相公,才是真正合格的政治家。

第三百五十四章 杀气

    赵佖来赵煦这里,谈的自然是皇家票号的事。

    皇家票号已经开始对外营业,尽管交子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但夭折的太快,没有什么成功经验,加上赵煦的‘特殊’要求,皇家票号业务的发展,正在高速又奇特的轨道上奔驰。

    赵佖没有多说章惇的话题,转二级就道:“官家,最近皇家票号多出了不少大额的存单,动辄几千贯,甚至上万贯,还是从其他三京的分毫存入,在京城取出。本来票号没有在意,并不算多,但近来突然增加,近半个月,存取数额高达几十万贯,却没有要利息,仿佛只是倒手。”

    “倒手?”

    搅和着泥沙的赵煦一怔,看向赵佖道:“都是现钱?”

    赵佖双眼蒙着白沙,头一直对着赵煦,道:“偶尔要些交子,基本上都是现钱,在晚上取走。臣弟让人查了查,基本都是无名之辈,是有人借用他们的身份。票号取钱只认交子不认人,取钱的人又都是下人,着实难以追查背后之人。”

    赵煦面露思忖,手里的棍子变的缓慢。

    交子不认人,是为了推广纸币,确实是个漏洞。但这个漏洞本身也挡不住这些人,他们不缺人。

    数十万贯,相当于数十万白银,不管在哪里都不是小数字,他们费尽心思与力气的倒腾,必然有目的。

    赵煦一时间想不透彻,转念良久,道:“铜钱不好藏的,朕让皇城司派人在皇城司蹲点,下次再来,让皇城司暗中尾随,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倒手。”

    “是。”

    赵佖躬身,道:“官家,西京,南京,北京的分号基本建立完成,开封府各县也已经在着手,目前最缺的还是人才,臣弟与朱掌柜正在四处寻找……”

    赵煦恢复搅动速度,看着桶里的泥浆,道:“人才要从外面找,我们自己也得培养,但要避免两点,一个是官府中人以及相关的要谨慎;另一个,就是品格要信得过,不能一颗鸡屎坏一锅酱。票号内,要专门设立反贪腐、审计机构,清廉要从源头来抓……”

    赵佖一直静静的听着,等赵煦说完,倾着身,道:“是,臣弟一定认真对待。”

    赵煦对赵佖很放心,嗯了一声,道:“再告诉你一些事情,随着票号的发展,除了存取外,贷款外,还有投资类。就是以股东或者控股的形式,参与到一些行业当中,茶,布,粮米油面等等,票号下面,也可以设立各种铺子,商行等等。”

    赵佖微微歪头,道:“官家是要臣弟做些什么吗?”

    赵煦笑着指了指他,道:“朕这些兄弟当中,就属你可最聪明。嗯,开封府的‘方田均税法’还是引出了诸多问题,除了直接的对抗外,还有其他重要影响,如物价上涨,衙门的管控并不及时,也不是唯一手段,还是需要一个经济的平衡。朕考虑在,在皇家票号下,设立商会,存储一些战略物资,遇到问题,可以及时的平抑,以百姓的基本生活需要为主。”

    赵佖听懂了,有些疑惑的道:“官家,粮米油面,各级衙门都有府库,用不着另外再储备吧?”

    赵煦搅和着泥浆,道:“你不知道,各级的府库,早就被蛀空了,根本不能指望。朕考虑,以经济手段来应对。推陈出新这个词你知道吧?经济流动起来,才会活,衙门的府库,太死了。”

    推陈出新,是来自于韩信的一个成语。

    赵佖躬身,道:“臣弟明白了。臣弟回去与朱掌柜等好好商议,拿出条陈给官家御览。”

    赵煦点点头,忽然又道:“对了,那个盲文,进展怎么样了?”

    赵佖脸上露出笑容,道:“上次得到官家的指点,用简单的符号拼接字体,点,短横,长横,长竖,短竖等等,翰林院那边已经在编译每个字,相信用不了多久,臣弟也能认字,写字了。”

    赵煦脸上的笑容比赵佖,道:“那就好。等编译好了,你开个盲人书院,好好推广,告诉世人,盲人不是混吃等死废人,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赵佖脸上是激动又矜持的微笑,道:“是,臣弟谨记官家教诲。”

    赵煦摆了摆手,又想起赵佖看不见,道:“没什么教诲。对了,待会儿,你去青瓦房坐坐,与章相公,蔡相公聊聊皇家票号的发展,皇家票号没法单打独斗的,还是需要朝廷的协助。”

    赵佖面露微笑,道:“是,臣弟会好好向二位相公请益的。”

    赵煦笑了声,转换了话题。

    而这时,户部与刑部几乎同时行动。

    户部在大门外张贴了告示,并且向京城内各级衙门发文。

    内容大致是一样的,将国库的钱粮以及赋税情况还有今年的预算罗列了出来。

    今年的赋税只有前年的八成,外加朝廷寅吃卯粮的习惯,赤字高达三千万贯,在夏税没有收上来之前,国库极度空虚,根本无法支出所有官吏的俸禄以及福利。

    上面也列出了得到政事堂批准的应对办法:第一,所有福利暂缓,开封城的官吏等俸禄照发,京外延迟半个月,容朝廷筹措。

    涉及俸禄,开封城里迅速热闹起来,不知道多少人开始召集,尽管大部分人根本不差这点俸禄。

    而刑部贴出告示,严厉谴责了刁民殴打朝廷命官一事,誓言严惩不贷。

    刑部并没有直接上门抓人,而是召开大会,一副大动干戈模样。

    “有些人要倒霉喽……”

    刑部衙门前,围着一群人看告示,有人幸灾乐祸的笑着说道。

    这份告示看似很寻常,但很多人已经知道,章大相公的亲信当街差点被打死。

    上辱下怒,还能有好吗?

    “哼,这些衙内无法无天,在开封城里横行霸道贯了,早就该好好治一治了!”

    很显然,还是有明白人的。

    不等他们议论完,就看到两条路上,有大队的巡检司衙役急匆匆跑过来,在刑部衙门前列队。

    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足足有三四百人,十分壮观的挤在刑部衙门前。

    再接着,他们就看到刑部衙门里,一大群穿着官服,平日里难以见到的大人物,出了大衙。

    一个个面色严谨,行走间仿佛带有杀气。

第三百五十五章 唯一生路

    李府。

    李家如临大敌,所有重要人物都在大厅里,七八个人,屏气凝神,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李家家主,是一个肥胖的中年人,不停的擦着头上的冷汗,他左右两边坐的是三位族老。

    那对裴寅喊打喊杀的年轻人,李卫方,跪在地上,一脸的不服气。

    有几个年轻人站着,有一个忍不住的说道:“大伯,这是灭族大祸,您不能再包庇了!”

    李正崞瞥了他一眼,继续擦着头上的冷汗,看向边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道:“七叔,您老,看,我们该怎么办?”

    老者不怒自威,瞪了他一眼,道:“你教的好儿子,这个时候来问我!”

    其他二位族老也不太高兴,面色难看。

    章惇现在就是一只牙齿锋利,爪牙齐全的猛虎,吃了多少人!

    打什么人不好,打他的亲信,这不是寿星吃砒霜,嫌命长吗!

    李正崞脸上的肥肉都在颤,道:“七叔,现在不是时候这个的时候。我听说,刑部那边大动干戈,集合了上百人,咱们,还得想对策啊……”

    有个年轻人愤怒的接话道:“大伯,有什么可说的,将李卫方交出去,他一个人的事,凭什么让我们整个李家来背锅!”

    李正崞知道这几乎是所有人的想法,眼见他这宝贝儿子要张口,他立马苦笑着抢话,道:“章惇是什么人,你们比我清楚,这么大动干戈,不是将人交出去就没事了。那些勋贵公卿被抄家,发配岭南的不知道多少,我李家的余荫早就不剩多少,还是想办法保全要紧……”

    几个族老相继发出冷哼,对李正崞的袒护表达不满。

    但再不满,李正崞说的没错。

    头已经架到他们脖子上了,再不想辙就是等死了!

    其中一个族老寒着脸半晌,道:“其他几家怎么说?”

    并不是李卫方一个人打的,还有不少人。

    李正崞还在擦汗,道:“他们那几个都有官身,又不是主使,再不济也有办法疏通,他们指望不上了,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几个族老越发生气,那几个年轻人更是愤怒,恨不得将跪在地上,依旧一脸不甘心的李卫方给吃了!

    还是那七叔较为冷静,思索再三,猛的看向李正崞,沉声道:“先将李卫方送去开封府自首。你,李正崞,立即带着厚礼去裴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你死在那,也要让裴家松口!少给给我废话,要不然,我就将你们父子家法处置了,我不就不信,你们父子死了,章惇还能对我们下死手!”

    李正崞脸上的冷汗更多,顾不得擦,哆嗦着嘴角道:“这样,能行吗?”

    要他去低头,一点问题都没有。要是裴家不松口,他直接在裴家大门口跪下就是。

    相比于命,他不要脸!

    李卫方却忍不住了,道:“我不去开封府!不就是一个裴寅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裴家算什么东西,以前上门我们都不见的!”

    “闭嘴!”

    有一个族老呵斥,恨铁不成钢的道:“以前是以前!我告诉你,没有给你送去刑部,送去皇城司已经便宜你,裴家那边要是不松口,我告诉你,你,你们父子俩,都得给身首异处!”

    李卫方不敢跟这个族老顶撞,看向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老爹。

    李正崞犹豫了下,与那七叔小心翼翼的道:“七叔,我儿子的脾性你是知道的,他要是送出去,估计可能惹出更多事情来,比如,我捆着他,一起去裴家吧。”

    裴家人,总不能当众打死他儿子吧?

    “够了!”

    七叔大怒,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想讨价还价!你出门看看,刑部的衙役,或者皇城司的禁卫离我们还有几步路!”

    李正崞登时不敢说话了。

    李卫方更不敢。

    其他人虽然心里惴惴,却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本来计策已定,正要商量细节,一个管家急匆匆跑进来,急声道:“主君,族老,不好了!那几家,押着人,去皇城司自首了!”

    本来气氛有所缓和的大堂,瞬间坠入冰窟。

    一个个心胆俱寒,浑身冰冷。

    皇城司,那是魔鬼所在,进去的人,少有活着出来!

    李正崞顿时想起李卫方曾说过,裴寅当时威胁他们,要去皇城司给他们送饭。

    李正崞倒是不在乎这个威胁,而是品出了裴寅这句话背后的味道。

    裴寅尽管是章惇的亲信,却也指挥不动皇城司抓人,眼见刑部这么大的动作,这说明,朝廷本来就有什么计划,他们撞枪口上了!

    李正崞手绢都湿透了,眼神焦急,再次看向三位族老,却没力气说话。

    三位族老此刻气的不行,须发怒张,眉头紧皱,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那几家,将人送去皇城司,这是绝地求生!

    他们刚从的商讨,明显是留足了余地。

    却还是小看了这件事!

    那七叔铁青着脸,站起来,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卫方,沉声道:“来人,将他锁了,送去皇城司!”

    “爹,我不去皇城司!”李卫方大叫,他再混账也知道皇城司那地方去不得!

    李正崞神情犹豫,嘴角哆嗦的更厉害。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哪里舍得。

    但他同样清楚,舍不得,那他们整个李家都得倒大霉!

    七叔知道李正崞的脾性,直接冷声道:“你要是再犹豫,我连你一块送进去!”

    族老的身份地位很特别,家主不够强横,根本压不住。

    李正崞满头冷汗,又口干舌燥,内心挣扎再三,差点要哭的与李卫方道:“儿啊,你先去皇城司,爹就是散尽家财也想办法把你捞出来……”

    李卫方登时慌了,腾的跳起来,转身就要跑。

    他老爹护不住他了,他只能跑!

    “将他给我抓回来!”

    七叔冷哼一声,然后向李正崞道:“你现在就去裴家,一定要快,带上重礼,不管用什么办法,裴家一定要松口!”

    李正崞眼见着宝贝儿子被抓回来,一咬牙道:“好,我这就去!”

    李正崞身体肥胖,艰难起身。

    眼见着李正崞走了,几个族老漠然不语,心头沉重。

    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忍不住了,其中一个道:“惹谁不好,偏偏是章惇,以往那些当官的,现在避我们如蛇蝎,一听到这个事,简直不认识我们一样……”

    “我感觉,有几个人,甚至要扣下我们,送给章惇邀功!”

    “这些人变得真快,之前还口口声声骂着章贼,现在就拼命想要讨好……”

    “现在讨好章惇的人太多,不说帮忙了,现在要借机踩死我们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能寄望于裴家松口了……”

    “这是唯一的活路了,否则,找谁都没用!”

    “希望大伯能成事吧,否则我们李家在劫难逃,不说去北方服徭役,哪怕去岭南,都是十死无生,再也回不来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请旨

    随着苏颂的离去,高太后过世,‘旧党’彻底失势的大背景下,太多人迅速转向了。

    在李家这边做出应对,在刑部大衙前还在训话,做布置的时候,开封城里的变化是目不暇接。

    国子监。

    国子监在改制后,成为管理天下所有学府的最高机构,与太学分离。

    国子监是管理机构,太学是最高学府。

    国子监设祭酒,二少监,四博士,此刻,在国子监一个茶亭内,一个博士正在愤怒的长篇大论。

    “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还差点打死,无法无天!”

    “若是天下人皆是这般有样学样,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我一直坚持认为,我朝宽宥之风是祸非福!读书明理,严法正身,二者缺一不可!”

    “朝廷必然震怒,我支持朝廷彻查,严惩不贷!”

    “而今,司法权职被明确划分,刑部主稽查,大理寺主判决,朝臣不得干涉,官家是何等圣明!”

    他身前坐着几个同僚,四周围着不少太学过来办事的学子。

    几个同僚都是他的下属,连声附和。

    “那些人我听说过,仗着祖荫,横行霸道惯了,是开封城有名的衙门。”

    “以前经常有人说,是变法派闹得天下大乱,我看有些人是居心叵测,巴不得天下大乱。仔细看看,那些四处生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读书明理,严法正身,此言甚好!不是读书人就能明理的,还需以严法震慑,天下方能太平!”

    “听说刑部那边准备清查开封府的恶霸豪绅,我坚决支持!这些人欺压百姓,无恶不作,不能姑息!”

    几个人高谈阔论,声音极大。

    但围观的人却表情各异,眼神里流露出鄙夷之色。

    因为,这几人,在过去是坚决反对变法,在元祐四年以来,将对‘新党’的打击当做‘功勋’,进阶的最好垫脚石,不知道做出了多少事情。

    现在,他们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新政’的支持者,不提章惇,‘就事论事’,恨不得他们的声音能传出国子监,传到皇宫里去!

    这样的场景,在开封府,在开封府外的全国,都在陆续上演。

    ‘新党’,在章惇眼里,也就那么些个,但是‘变法派’却突兀的在飞速增加,速度远传以往。

    单单是政事堂收到的关于改革的奏疏,成倍成倍的增长。

    户部贴出的告示、发出的公文在发酵,涉及‘俸禄’二字,没人能不在意,却又在刑部的大动干戈中,被掩饰了下来。

    刑部在各个主要路口贴出告示,放置‘举告箱’,以各种手段收集讯息,同时调集以往开封府,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等的卷宗,清查一切悬而未决的大小案件。

    一道道命令从刑部发出,林立的衙役在不间歇的命令声中,一队队人马迅速离去。

    在城东,一队衙役围住了一个大的草院,带队的衙役一脚踢开门,沉声道:“王源直,你涉嫌元祐三年杀人案,给我们走!”

    院子里,十多个人,手持大刀,与衙役对峙。

    领头的满脸横肉,嘴角有一道刀疤,他一脸狠色道:“那件案子早就结了。是那位相公想要钱还是想要我的生意,尽管直说,我王源直一定双手奉上,何须如此动作!”

    带队的衙役冷笑一声,道:“将你们的兵器给我扔下!否则我以你们拒捕,全数就地格杀!”

    他说着,四周的衙役顿时多了起来,甚至还带来了弓箭,将这个院子里的人通通给围住。

    十多个人面露惊慌,纷纷背靠背,警惕周围。

    领头的中年人脸上越发凶狠,沉声道:“官爷,真的没法善了?说个说!”

    带队的衙役根本不多想废话,道:“你们欺霸东市,杀人越货,早该正法了,我书三声,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就地正法!”

    中年人知道没法善了了,心里发狠,有心杀出去。

    他这要是进去了,绝对不可能再活着出来!

    但这对衙役明显早有准备,不止有短弓,外面可能藏有更多的人。

    衙役们却等不及了,今天的事情太多,有诸多功劳,他们不能耽搁!

    衙役们对视一眼,握着刀,慢慢向前逼近。

    “杀出去!”

    那领头的中年人怒吼一声,持刀就向前冲。

    “一个不留!”带队的衙役是退役的禁军,丝毫不怕这些恶霸,举着刀迎了过去。

    双方在发狠,但衙役有短弓,外面冲进来跟多人,没有任何意外,十多个壮汉,几乎全数被杀。

    “收拾一下,准备赶去下一处。”

    带队的衙役身上,脸上都有血,声音冷冽。

    “是!”衙役大喜,这个案子,值六贯钱,他们能分到不少!

    在城中一条街上,有一家非常大的米铺,只有这一家米铺!

    其他的米铺,从来没能立足!

    衙役们横冲直撞,见人就抓,查封了账簿,抓了掌柜,当场审讯。

    一家名为‘万芳楼’的青楼,衙役们包围着,拿着名单,将一个个年轻人从酒桌上,被窝里拖出来。

    “你们不能抓,你可知道我万芳楼的东家是谁!”老鸨叫嚣。

    衙役们一巴掌扇过去,将她也押了起来。

    在城外,刑部的衙役们正在对一个漕运码头进行清剿。

    这里的人,都是悍匪,盘踞多年,近六十多衙役应对都十分吃力。

    工部右侍郎府。

    硕大的金字牌匾似乎能闪光,牌匾下站满了人。

    右侍郎并不在,在的是他的弟弟,一个阴鹜的中年人。前任吏部郎中,陈珑,去年牵涉一件案子被罢黜。

    此刻,他盯着来的衙役,背着手,威严赫赫的沉声道:“放肆!看看这是哪里,这是陈府!你们敢到这里来抓人,你们够资格吗?”

    带队的刑部员外郎也紧张,毕竟工部右侍郎是朝廷高官,再一步可能就是六部尚书,那真是朝廷重臣!

    刑部员外郎抬着手,道:“陈冰韬涉入今年二月的强抢民女案,至今那位民女还没找到,下官是请尊府公子回去问案。”

    陈珑嗤笑一声,道:“就凭你?你们的侍郎来,对了,他也没资格,要动工部侍郎,得先请旨!”

    工部侍郎是从三品,是朝廷大员,别说刑部了,就是章惇没有请旨也不能轻动。

第三百五十七章 章惇的人头

    刑部员外郎见陈珑这副模样,胆怯减少,愤怒增多,道:“陈郎中,陈冰韬只不过是个举人,他有什么资格要本部去进宫请旨,莫非,陈侍郎也涉案了?”

    “放肆!”

    陈珑大声呵斥,道:“家兄乃是朝廷大员,岂是你可以随意指摘的!你这是在诽谤朝廷重臣,可知罪过!?”

    刑部员外郎瞥了眼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知道他不得多耽搁,直接沉声道:“陈郎中,这陈府本官确实不能擅闯,但真的要是本部上报,来的就不是下官了。”

    陈珑不屑,道:“有本事你就去请旨,我倒是看看,你们刑部,为了一个小小的失踪案,能不能得罪工部!”

    工部现在是‘旧党’的大本营,以尚书王存为首,其余多是‘旧党’。

    如果上报上去,可能又是一场‘新旧’党争。

    面对陈珑的强硬,刑部员外郎没辙,强闯工部侍郎的府邸,不是小事情,他抬了抬手,转身就要走。

    刚走几步,忽然有人淡淡的说道:“慢着。”

    就看到一个穿着常服的中年人男子,面色冷峻的走过来。

    刑部员外郎一见,连忙抬手道:“下官见过陈侍郎。”

    工部右侍郎,陈浖。

    “大兄。”陈珑快步过来,一脸冷漠的道:“这些人,是来抓你儿子的。”

    陈浖看了他一眼,赚向刑部员外郎,道:“证据确凿,小儿确实涉案了?”

    刑部员外郎一脸严肃,道:“是。有人指证,家属状告,是陈冰韬当街抓走,开封府也有案卷。”

    这样一个十分清晰的案子,在以往本可以轻松破获,救人,但为什么不了了之?

    这里面的事情,大家都懂。

    陈浖道:“陈珑,将那孽子带出来。”

    陈珑脸色骤变,道:“大哥,你要将人交给他们?”

    陈浖面无表情,道:“要我说第二遍?”

    陈浖急了,瞥着一群人,走近低声道:“大哥,他们要是带走冰韬,还不知道会怎么运作,这哪里是抓人,分明是冲着你,冲着工部去的!”

    陈浖声音大了一点,道:“来人,将那孽子带出来,凡是涉及的家丁,也一并押出来。这孽子如果真的有罪,我不认这个儿子,与我陈府无关!”

    陈浖说完,一甩手,直接走了。

    陈珑哪里还不明白,直觉心惊,不再敢阻拦。

    他知道他这大哥最是护短,人家打上门抓他儿子,放在平时决然不会答应,甚至会闹上朝堂,这么轻易就服软,多半上面有足够的压力令他不得不服软!

    有陈浖的话,陈珑不再阻拦,不多久,一个年轻人被捆着送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大群妇孺,其中一个四十多人的雍容华贵的妇人抹着泪道:“儿啊,别怕,有娘在,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你爹不管,娘就回娘家,别怕,别怕啊……”

    还有一个六十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跟着,道:“莫怕莫怕,祖母还活着,你那死鬼老爹不管陈家,我管,他回来后,我一定逼着他去救你,莫怕莫怕……”

    还有一群女人哭哭啼啼,看年纪不是陈冰韬的姐妹就是他的妻妾。

    陈冰韬哭的更厉害,极力的扭转头,哭喊道:“娘,祖母,你们可一定要救我,我不喜欢牢房,哪里虫蚁太多,我受不了……”

    一群女人连忙安慰,一路哭声。

    陈珑在一旁,面沉如水,一句话说不出。

    连他大哥都服软,在没弄明白之前,他不能乱插手。

    刑部员外郎看了眼陈珑,又看向陈府的金字牌匾,一挥手道:“带走!”

    刑部衙役冲上前,将陈冰韬以及几个家丁押走。

    陈府面前,顿时哭喊声更大。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声逐渐变大。

    “刑部这次动真格了,连陈衙内都敢抓?”

    “没看到吗?刚才那陈侍郎亲自发话了,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我呸,他要是真的能大义灭亲,早几年干什么去了?”

    “喂喂,我听说,这些年,凡是陈衙内看上的,要么被抢到府里,要么就被养到外面,还弄出了不少人命案……”

    “我敢打赌,这陈衙内最多三天就会被放出来。”

    “这倒是,他之前不是没被抓过,官官相护,他爹是工部侍郎,那我陈大娘子的婆家可是……”

    “我觉得不大可能,现在朝廷变了,可不是以前……”

    “什么变不变的,还不都是当官的,那陈大娘子的娘家姓韩,闺阁时候,与李尚书的大娘子是金兰姐妹……这层关系,这陈衙内还能关多久?”

    大宋姓韩的高门,首屈一指的是韩琦的一支,前任枢密使韩忠彦是韩琦之子,刚刚致仕没多久,在朝的是韩琦的侄女婿,礼部尚书李清臣。

    按照不少人预测,李清臣拜相就是时间早晚的事。

    两代人,三相!

    与范仲淹的范家,不遑多让!

    围观人群的声音更多了,在分析在朝局,分析朝中人的关系网,猜测着陈冰韬能被管多久。

    刑部员外郎听着这些声音,暗自嗤笑,朝廷里的风云变幻,岂是局外人可以随便洞察的。

    在陈冰韬被抓走的同时,还有不少在朝在野的官吏的‘衙内’被抓,有男有女,无不涉及赵煦亲政以来,被压下去的种种旧案。

    与此同时,巡检司,皇城兵马司,甚至禁卫都在配合,清剿开封城内外的一切匪患。

    御史台,刑部,兵部,吏部等迅速组建跨部门合作,拉开的大网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开封府参与其中,是半主力,另一半主力,则发文个所辖各县,严令‘打击不法,清理弊案,伸张正义,安抚民心’。

    只是不过半天时间,开封城里被陡然为之一清,刑部大牢里,喊冤声要冲破地牢。

    到了第二天,六部与御史台,开封府等联合上奏政事堂,认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尚且如此,天下可知也’,恳请‘以民心为要,惩恶扬善为先,集朝廷与万民之力,清剿不法之徒,重塑朗朗乾坤’……

    政事堂当天就召开会议,确定了此次行动为‘朝廷重要事先’,‘重要’、‘先’!

    而后,颁布了‘惩恶令’,以刑部为主导,各地巡抚衙门为执行,知府衙门,县府衙门通力配合,清理罪恶,弘扬正善。

    政事堂的邸报,一封接着一封的发出,先是通报了开封府事情,而后严厉斥责了在赵煦亲政以前的元祐七年间,各级官吏的‘人浮于事,无所作为,清高阔论,不通实务,诗文传世,尸骨累累’。

    这份斥责邸报,着实扎心,令很多人羞愤。

    继而,政事堂的邸报,为巡抚衙门定性,增加了具体,详细的权责,同时,明确规定了,各路巡抚有一票否决权:凡是巡抚弹劾、反对升迁的官员,政事堂一律同意,不再复核。

    尽管政事堂的邸报加上了‘事急从权,为期二年’的特别注释,但开会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小争论,好在赵煦及时出现,压住了他们的争论。

    在回转垂拱殿的路上,赵煦与章惇笑着说道:“现在各路巡抚的实权在不断增加,想必日后麻烦不会少。”

    各路巡抚权力增加,那义务也必然增加。以往各地官府简直就是放飞的风筝,有事就盯着朝廷,现在被束缚住,有了顶头上司,怕是矛头要转向了。

    章惇跟在赵煦身侧,眸光锐利,语气倒是平静,道:“巡抚衙门抢了他们的权力,又要逼着他们做事换了谁都不会轻易答应,臣估算,各路巡抚,起码有一半会折戟沉沙,另一把可能被架空,能撑下去的,不会有几个。”

    赵煦眉头一挑,诧异的道:“那卿家还派他们去?”

    章惇躬身,直言不讳的道:“臣从地方做官,又有七年被四处流放,感知甚深,想要破开这种局面,需要有人披荆斩棘,也要有牺牲的准备。臣将来的下场,早有预料,不会比他们好。”

    赵煦脚步顿住,看向他,而后转头看向垂拱殿,片刻就又笑着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惜自身,不计将来,卿家有这个品质。话说回来,朕能让苏颂等人安稳归乡,朕也能让你们安享晚年。那十几个巡抚,只要自身没问题朕保他们。”

    这对有默契的君臣之间,说话也向来坦率。

    章惇躬着身,少见的沉默了一会儿,道:“臣知道陛下对全面复起新法有顾虑,朝野之间莫不如是,臣还是希望明年能够复起,以我大宋的现状,即便再乱也不会威胁国祚。一来,人心所向,匪乱不会成事;二来,臣这颗人头,至少平息一半乱事。”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受害者有罪

    垂拱殿前。

    赵煦立着,目送章惇的背影。

    “说的坦率,干脆。”

    赵煦背着手,轻声自语。

    章惇说了很多,但‘臣这颗人头,至少平息一半乱事’这一句,一直盘旋在赵煦的脑海。

    人人都说章惇脾气爆裂,宁折不弯,但近来的章惇,学会了用手段,并且,从刚才的对话中,赵煦深刻的清楚,这位章相公,心里十分明白。

    明白他要做的事,也明白他要为他做的事付出的代价。

    有些时候,不那么清楚的人很可怕,因为不清楚,所以不知道他要做的的事的后果与代价。

    但有的时候,明白的人更可怕。他明白他行事会造成的后果、代价,却依旧勇武无畏,不屈不挠。

    “国士无双。”

    赵煦心底浮现这四个字,嘴上也说了出来,目光变得深邃。

    章惇准备好了抛头颅洒热血,着实令他钦佩。

    陈皮站在陈皮身后,将这场君臣对话烙印在耳朵里,回响不断。

    再听着赵煦的‘国士无双’,看着政事堂方向,不自觉的微微躬身。

    过了不知道多久,赵煦收敛心情,眉头皱起,若有所思的自语道:“皮皮,你发现没有,章相公,真的急了,这简直是在以命相搏……他身体怎么样?”

    陈皮一怔,连忙道:“这个没听说,不过章相公身体硬朗,从来没听说他生病,或者身体抱恙。”

    赵煦不知道章惇的生卒年,在浩瀚的历史中,在大宋这一段,远远没有欧阳修,苏轼,秦观照等人闻名。

    这些人,诗词传世,经久不衰,而在当世,章惇,李清臣等人的才华不逊于他们,但后世鲜有人知道,至少不被大众熟知。

    “身体没事,为什么他会这么着急呢?”

    赵煦自语,对于明年全面复起‘新法’,朝廷上下,都保持了一种相对‘谨慎’的态度,大部分人都希望慢慢来,尤其是开封府‘方田均税法’引出的乱子,他们要防止在全国范围内发生。

    但章惇在下面反对,赵煦态度含糊,实则拒绝的情况下,一再要求全面复起,这有些说不过去,甚至不对劲了。

    陈皮没有说话,对于朝政,他向来敬而远之。

    赵煦也没指望陈皮回答,仔细盘算一阵,他还是觉得明年全面复起‘新法’太过急切了一些,沉思一阵,道:“陈皮,通知童贯回来。再通知政事堂,在其下设少卫寺,统管剿匪军,剿匪军暂且移交给政事堂辖制。命兵部从厢军,禁军中挑选,并整合原有的各路府县机构,十二路,包括京畿路十三路,设十三卫,每卫一万人,分布于各路,府,县,专门应对日常匪患……”

    顿了下,赵煦转身向里走,说道:“说的有些乱,先记下,待会儿朕手书好,让人送去青瓦房。”

    既然章惇坚持,赵煦这个皇帝,大宋的当家人,自然要做些事情。

    “是。”陈皮应着,跟着赵煦回转垂拱殿。

    这时,刑部门前堆满了人。

    在刑部录事房外,一个穿着华服,神色威严,又悲戚的老人,押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恨铁不成钢的道:“都是为父害了你,希望经历这一招,你能改过自新。”

    那胖子咬牙,重重点头,道:“爹,我知道错了,自首入狱后,一定改过自新,出来后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录事房内的文吏,紧张不已,甚至不少人头上冷汗涔涔。

    不少人来去匆匆,四处翻找案卷。接待的小吏,陪着笑的道:“青阳郡公,这,小人没查到令公子的卷宗,是不是,没犯事啊?”

    青阳郡公一怔,眼见他儿子大喜,一巴掌派过去,然后对着小吏说道:“可能是没人报案,这逆子做了很多混账事!我坚决支持朝廷惩奸除恶,你们抓他进去,让他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他儿子,三十多岁胖子,一脸苦涩。

    小吏陪着笑,想劝说,但青阳郡公十分坚定,一定要让他儿子自首。

    小吏没辙,将这胖子带进去,上报上去。

    刑部的一众官员也头疼,这些人支持他们的工作,他们当然开心,但这青阳郡公已经是今天的第七个勋贵公卿了,他们刑部这是要得罪多少人啊!

    来之邵倒是无惧,强压着所有反弹,强力推进开封府的‘惩恶令’,并且在着手对全国范围内进行部署。

    与此同时。

    裴府前。

    李正崞跪在地上,对着裴家大门,疯狂扇着他的脸,一张脸两边都扇的鼓起来,还在卖力的扇着。

    李卫方跪在他身侧,本来还不忿,这会儿含着泪,咬着牙,跟着扇起来,别他老子还狠。

    “我是混账,请原谅我!”

    李卫方扇一下,就大声喊道。声音不诚恳,咬牙切齿。

    裴府大门前一片安静,但里面气氛却有些难受。

    一来,这李卫方带人差点打死裴寅;二来这李家父子跪在大门前这么谢罪,着实让他们为难。

    裴寅的一个堂弟,有些犹豫的看着一众人,低声道:“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不行!”

    裴老太太当即喝道:“他们打几巴掌就算了?我儿子差点就没命了。”

    “这不是没死吗……”有人嘀咕。

    “放屁!”

    裴老太太没没那么老,满脸怒容,盯着所有人道:“那李卫方做了多少混账事,现在差点打死我儿,跑到我门前跪着,打几个耳光,事情就变了,怎么着,我裴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一众人顿时不敢说话,裴老太太还是很有威严的。

    但不少人心里腹诽,人家都这样做了,还想人家怎么样?

    裴老太太哪里看不出这些人的表情,越发愤怒,道:“我就问你们,我裴家做错了什么?”

    众人不敢说话,倒是裴老太爷的一个小妾,有些不满的说道:“那也不至于得理不饶人吧……”

    “闭嘴!”

    裴老太太怒目圆睁,喝道:“得理不饶人?我裴家做错了什么?怎么就就得理不饶人了?是我逼他们跪在我门前的?是我要逼死他们吗?他们姓李的要是真心悔改,那就应该去刑部自首,跑我裴家来干什么!”

    那小妾见裴老太太发怒,哪还敢继续撩拨。

    其他人更不敢说话,心里还是觉得裴老太太过分了。

    人家都这样了,难道裴家不应该出门将李家父子接进来,好茶好水的招待,然后接受他们的道歉吗?

    这样所有人都会称赞裴家大度。

    现在,外面估计对裴家是一片指摘,甚至是痛骂了吧?

第两百五十九章 十三卫

    尽管裴家人对裴老太太的‘不近人情’颇有腹诽,但一来裴老太太此时身份最高,二来,裴寅现在随列在中书舍,但那是章惇的亲信,那是宰相的亲信,以他的年纪,资历,一旦外放,至少是一等府知府,再三五年就可能走到六部侍郎的位置!

    这样一个前程远大的人,裴家所有人都得依仗!

    是以,李家父子在裴家大门前将脸大出血,双手都没力了,裴家硬是一个人没出来。

    四周围观的人,自是议论纷纷。

    “这裴家当真是绝情啊,这样了,都还能视若无睹……”

    “谁说不是呢,那裴舍人又没死,年轻人偶有争斗再寻常不过,这裴家父子这般放下身段来负荆请罪,还有什么仇怨是解不开的?”

    “这裴家人,果真是凶狠啊,你们看看,这裴家父子快把他们自己给打死了,裴家连个出面的人都没有……”

    “什么没有啊,之前,我看他们还要赶人,现在,估计就是希望裴家人在他们门前自杀吧……”

    “裴家人啊,招惹不得,好霸气……”

    “哼,德行不休,这裴家,走不远了!”

    ……

    这些声音,自然一五一十的都传到了裴家人耳朵里,听得他们又气又怒,偏偏还没有任何办法。

    裴老太太气的不轻,直接躺床上休息。

    其他人不敢擅自做主,只能任由外面气氛诡异的不断发展。

    李正崞,李卫方父子,两人脸上红紫一片,感觉都要出血了。

    李正崞见裴家人始终不出来,暗暗咬牙,手抬不起来了,毫不犹豫,双手按地,种种的磕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不多久,他头上就磕破了皮,还在不断的磕着。

    一向嚣张跋扈的李卫方看着,双眼通红,内心羞愤交加,猛的站起来,一张脸颇为狰狞的向着裴府大门走去。

    李正崞吓了一大跳,刚要起身就听到李卫方大喊道:“士可杀不可辱,今天,我就死在你们裴家门口,一命抵一命!”

    李卫方话音未落,一头就撞向不远处的石狮子。

    一声闷响,李卫方就缓缓倒了下去。

    “儿啊……”

    李正崞发出凄厉的惨叫,爬过去,抱着李卫方,不断呼叫。

    “儿啊,儿啊,你醒一醒……”

    李正崞急了,使劲的晃着怀里的李卫方,双眸含泪,就差哭了。

    李卫方双眼极力的睁了一下,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而后头一歪,倒了下去。

    “儿啊,儿啊……大夫,大夫,救命啊,我儿子死了……”李正崞睁大双眼,旋即满脸惊恐的抱着李卫方,向着四周大声疾呼。

    四周围观的人看着心惊肉跳,李卫方居然在裴府门前,以死谢罪!

    “你们看到没有,裴家依旧无动于衷……”

    “好狠的心啊,这人都快死在裴家大门口了,裴家还是一个人没出来……”

    “不就是年轻人打了一架吗?谁家还没有个熊孩子,这裴家到底要怎么样……”

    “裴家人出来!”

    突然间,有人上前,对着裴家大门大喝。

    他看不过去了,这对父子已经在跪在这里打脸,磕头很久,再大的怒气也该消了吧?现在人都快死了,裴家人居然还不管不顾!

    “裴家人出来,什么书香人家,呸!”

    “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有几个‘义士’站在裴家大门台阶下,十分不客气的对着裴府大门怒吼。

    不远处一个暗角,裴家几个族老看着,暗自点头微笑。

    那七叔道:“这么一来,即便裴家不答应,我李家也做到极致,朝廷那边不会太凶狠了。”

    “那是必然,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我李家现在是受害人,裴家再去哭喊也没用!”

    “我原本希望李正崞一起去撞,这样效果更好。”

    “无需了,那样反而显得刻意,这样刚刚好。”

    “嘿嘿,现在就看裴家怎么办了。”

    三个人说着,就盯着裴府的大门,想看裴家人怎么样反应。

    实则,在他们的计划里,不管裴家人怎么反应,他们都能在这最为不利的局面中,套取几分有利。

    这时裴家已经得到消息。

    裴家一群人拥挤到裴老太太的偏房里,议论不断。

    “我就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偏不听,现在好了,人死在我们裴府门口,我们逼死人了,百口莫辩……”

    “是啊,这让我们裴家以后怎么做人?还怎么出门啊!”

    “裴寅现在在政事堂中书,据说明年就要外放,现在还如何外放……”

    “本来,我们裴家占着礼,现在倒好,里外不是人了……”

    “之前干什么去了,就应该将李家人接进来,化干戈为玉帛……”

    裴老太太在里面,能清楚听到外面的议论声,拄着拐,气的脸色铁青,怒声道:“好好好,好一个李家,这是要将他们裴家逼死啊!前面差点打死我儿,现在又跑来我裴府门前撞墙,好好好,好手段,好心机,我真是小看他们了……”

    裴老太太身边跟着一个孙女几个丫鬟,她们也很紧张,却连忙安抚。

    “祖母,先消消气,还是想着怎么应对吧,现在都在攻讦我裴府,要是传到朝廷那边,这李家可能无罪释放,还得斥责我们裴府欺人太甚……”有个人孙女说道。

    “我这就进宫,我去见官家!”裴老太太说着就要往外走。

    她真的怒急了,李家这么一搞,裴家里外不是人,儿子差点被打死,现在又要将裴家搭进去,他们裴家做错了什么!

    那孙女一把抓住裴老太太,道:“祖母,现在去见官家也没用了,得想别的辙,挽回声誉才行……”

    裴老太太虽然愤怒,却没失去理智,铁青着脸,道:“你有什么办法?”

    现在舆论一边倒,裴家很不利,不扭转的话,将来裴家人可能真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那孙女一咬牙,道:“孙女不孝,请祖母装病。”

    裴老太太一怔,转瞬静了下来,冷哼一声,道:“装病还不够,派人去政事堂通知中林,就说我不行了,回来给我置办丧事吧。”

    孙女一惊,急忙道:“祖母,这可不行……”

    裴老太太一脸不耐烦的摆手,道:“我没那么多忌讳,快去,再不去,我裴家就成杀人凶手了。”

    孙女也知道事情不能耽搁,应着快步出去。

    裴老太太比孙女狠多了,孙女一走,转身就与身边的丫鬟道:“去,让管家在府里挂白布,准备办丧事吧。”

    丫鬟吓了一大跳,想劝又被裴老太太瞪回去,只得去通知。

    偏庁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裴府就已经挂上了白布,尤其是大门口。

    本来还在义愤填膺叫嚣让裴家出来解释的人,看到裴府的白布,登时愣住了。

    那抱着李卫方‘尸体’干嚎的李正崞更是停止了嚎叫,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演。

    人群静了一下,顿时议论起来。

    “裴家怎么挂起白布了?”

    “难道,裴家有人过世了?”

    “这就说得通了,要是裴家有人过世,谁还理会这李家父子啊……”

    “不知道是谁死了,不会是裴老太太吧,这么大年起,被这一气,真可能过去了……”

    “这,李家父子气死了裴老太太……”

    角落的裴家三位族老一时间也没老办法,看着裴府挂起白布,还能怎么办?

    只是他们很焦急,裴府那边要是有人过世,那对他们李家就很不利了。

    朝廷以及舆论会进一步同情裴家,而李家这边的作为,就是拙劣的表演,更加可恨了。

    刑部的衙役还没处理到李家这边,毕竟裴寅放下话,会去皇城司给李卫方送饭。

    但却没有放弃,一直盯着。

    消息传到刑部的时候,刑部这边正在讨论那工部侍郎陈浖的事。

    刑部右侍郎道:“尚书,那陈浖倒也懂事,没敢硬拦,让我们的人将他儿子给带回来了。”

    来之邵正在写着东西,写完递给他,随口冷哼道:“他还算聪明,要是他乱来,我顺手就收拾了他!”

    一部侍郎是从三品,除了赵煦,没人能说收拾就收拾了。但在值此大背景下,陈浖要是一意孤行的与朝廷对着干,来之邵完全可以借机收拾了他。

    工部现在是‘旧党’的大营,尚书王存已经出京,陈浖要是送出大把柄,那是自寻死路,谁都救不了。

    右侍郎接过,又将裴府门前的事情说了。

    来之邵宦海沉浮多年,哪里不知道李家玩的花样,道:“这李家是没救了。裴寅跟随章相公流放七年的人,打了裴寅就是打章相公的脸,这般逼迫裴家就是逼迫章相公,等着吧,皇城司很快就会动手了。”

    右侍郎深以为然的点头,殴打裴寅,居然不是‘殴打朝廷命官’这么简单,那实际是在打当朝‘事实宰相’的脸。

    以章惇的脾气,你敢打他,他就敢拔剑砍了你!

    来之邵站起来,道:“京里的事情,交给你们,我耽误了这么久,得出京去了,不能再拖。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给我写信,而后去找章相公,蔡相公。刑部的事,要从严从快,不要给人把柄,现在朝局你清楚的很,我明天就可能被下狱,但你们未必能接替我的位置……”

    右侍郎心里一凛,当即沉声道:“下官知晓。”

    来之邵点点头,没有多说。

    他本来早就应该出京的,本京中事情绊住了脚,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

    京城里的事情固然繁杂,他们‘稳定地方,收权地方’的战略计划,更不能耽搁。

    各路巡抚陆续上任,厄需朝廷支持。

    在来之邵准备出京的时候,裴家的消息也到了政事堂。

    裴寅听了大惊,挣扎着要从小床上爬起来,要回去。

    来的是下人,看着裴寅这么重的伤,动一下伤口还出血,哪敢隐瞒,当即就说了。

    裴寅嘴角抽搐再三,这才明白事情原委,默默良久,挥手让人回去。

    他没有隐瞒,让人抬着,将事情禀报给章惇。

    章惇这时正在与李清臣,黄履说这事情,听完后,拿起茶杯喝口茶,看着李清臣与黄履说道:“看到没有,这受害者,不止要挨打送命,还可能连累亲族声名尽毁……”

    李清臣面容愠怒,道:“相公,我看有些人还是不知道轻重,在这个时候耍这样的把戏!”

    黄履直接道:“相公,我这就命人拿了那李家,欺人太甚!”

    按理说,你打了人,老老实实认罪道歉,偏偏去裴家门前搞这么一出,着实令人恶心!

    章惇挥手,让人将裴寅抬回去,好好养伤,继而与李清臣,黄履道:“我说的是这种现象,好人难做,坏人敢当。”

    ‘好人难做,坏人敢当’,这八个字看似简单,但透露在民俗风气上,就不是小事情了。

    好人难做,不敢做,坏人嚣张,越发不可一世!

    黄履坐直身体,道:“相公,‘惩恶令’十分有必要,下官认为,要深入,彻底贯彻,决不能敷衍了事,半途而废。李家这件事,透露出了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们不止依仗背景,还会耍手段,一般的良善人家,根本不是对手。裴家老太太如果不够狠心,别说裴寅毁了,裴家三代都毁了!”

    李清臣面露沉思,道:“律法是准绳,还需要礼制来配合。”

    章惇说着,拿出一道诏书,递给二人。

    两人一怔,接过来陆续看了眼,全都面露惊异。

    黄履道:“相公,早有预断?”

    章惇摇头,道:“这是官家让人刚刚送来的。官家还递了话,礼法其实就是道德,道德要远高于律法,律法是生存社会的最后一道防线,不容有人在律法边缘疯狂试探,更不允许他们载歌载舞!”

    李清臣倾身向垂拱殿方向,道:“官家圣明。”

    黄履一见,连忙跟着道:“官家目光如炬,非我等所及。”

    章惇等了一会儿,道:“礼部要针对这次‘惩恶令’,推行一套‘礼法通则’,不要硬性规定什么,只是做倡导,尽量全面一点,明年颁布。”

    李清臣心里盘算着这个‘通则’,算了算时间,躬身道:“是。”

    章惇看了眼门外南方天空,道:“开封府的事情基本稳定,有朝廷全力推行,压力已经没那么大。十二路巡抚上任,必然诸事繁多,他们压不住,我得出京一趟。”

    黄履,李清臣脸色微变,章惇出京,可能会在地方掀起大乱子,而且京里无人主持,可能也不安生。

    章惇接着,又拿出一道草拟的圣旨,递给二人,道:“仔细看。”

    李、黄二人对视一眼,拿过来看去,不多久,就拧眉了。

    李清臣审视再三,放下后,道:“相公,少卫寺,这是效仿前朝的卫府制?”

    李清臣说的前朝,是指唐朝,唐朝的‘卫府制’一度令唐朝兵力强升官到极致,同时,也为格藩镇割据埋下祸首。

    这也是后世极力分割兵权,不断制衡的原因之一。

    章惇喝了口茶,道:“只是取了个名字而已,卫府制在唐朝后期就不行,何况我大宋。我与官家仔细商议过了,十三路巡抚,除京畿路外,设十三卫,整合个府州县的兵丁,每卫两万人以内,分布于各府州县,用于卫护府州县日常安全与清剿匪患。十三卫是日常的军备,归属巡抚、知府,县府衙门的副手统辖,与十三军相对应。”

    在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里,全国设立十三军,两支骑兵,三大营,总兵力为五十五万。

    李清臣与黄履听着就深思起来。

    这样的改制,明显是藏有深意,他们也能明白。

    章惇是要大破地方的藩篱,集中地方权力,但这样的改制,会引起相当的反弹,不说没人愿意放弃权力,单说这种勾起一些不好回忆的举措,势必会激起强烈反弹。

    同时,他们也明白了,这就是军队的大致框架。

    十三卫,十三军。

    日常军务,归属十三卫,由地方负责;十三军驻扎地方,定鼎全国;这也是另类的制衡。

    章惇拿回这道草拟诏书,道:“这件事要做的太多,先做,后说,你们知道就行了。黄中丞,你的御史台,要动一动了。”

    御史台其实一直没闲着,所谓的‘京察’一直在继续。

    黄履躬身,道:“请相公示下。”

    章惇眸光陡然锐利,沉声道:“你派出去的巡察御史,有一点作用吗?”

    黄履顿时面沉如水,说不出话来。

    御史台派出去的巡察御史,可以说是花样百出,几乎没有平静过,就是没干正事,被地方哄的是舒舒服服,完全是旅游!

    但也有干事的,被地方三两下就摆平了,弹劾的奏本有理有据,证据确凿,令御史台十分难堪。

    黄履咬牙,沉声道:“下官召回所有巡察御史,另立十三路巡察御史,下官亲自下去,若还是徒劳无功,下官提头来见!”

    章惇看了他一眼,转向李清臣道:“李清臣,广建书院的事,你关心一下,要整合所有现有的府学,县学,再加以扩大,年底之前,给我将所有府学整顿完,明年整顿县学!”

    李清臣登时明白了,道:“是,下官亲自出京,先从三京开始。”

    章惇这才点头,道:“咱们现在缺人,下去之后,多多发现些实干之人,不拘泥政见,只要不是那种顽固抵抗新法,能做事的,一律大力任用。”

    章惇调兵遣将,六部尚书几乎都出京了,蔡卞还去了开封府各县巡查,偌大的朝廷,只有章惇坐镇。

    庞大的压力,如同潮水,一波一波扩散,影响到了整个大宋,方方面面。

    以开封府为中心,‘务实’的狂风席卷而出,迸射四方。

第三百六十章 不同以往了

    随着朝廷改制的不断深入,务实之风下不断加码,催动着老旧僵硬的大宋政治机器。

    再多的纷纷扰扰,百年根基,也无人可能撼动,在磕磕绊绊中,依旧不断的在赵煦的既定计划中向前进。

    接近六月的时候,辽国使臣终于到了。

    或许是因为章惇斩杀了前任使者,亦或者辽国确实无暇南顾,态度有所缓和,不再提岁币以及领土的要求,但依旧要求宋朝与西夏休兵。

    章惇只见了一次,在朝臣激烈的不安心下,与西夏的谈判,赵煦交给了礼部来跟进。

    这一次来的辽使,似乎很懂‘规矩’,没有蛮横的乱来,反而在开封城里四处走动,对大宋朝廷进行软硬兼施的攻略。

    工部侍郎,陈浖府邸。

    辽使萧天成在陈府,与陈府对坐饮酒。

    萧天成颇有儒雅气质,谈吐不凡,与陈府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风花雪月之后,萧天成有些感慨的说道:“要说你们大宋,真的是人杰地灵,令人神往,难以自持,诗词歌赋,样样杰出……”

    在这一点上,陈浖自是自信,笑呵呵的说道:“我大宋物华天宝,人文翠盛,不说你们辽国,加上那李夏,吐蕃,大理……不是在下自吹,古往今来,也就盛唐可有一比……”

    萧天成没有任何恼怒,笑着道:“是啊,在我大辽的时候,我就十分钦羡,我这次来,本想拜会东坡先生,不想他仕途失意,只能流连山水了。”

    陈浖知道萧天成的意思,面色不动。

    苏轼虽然在‘旧党’内不受待见,但终归是‘旧党’,苏轼被排斥出朝廷,陈浖不会高兴,但萧天成拿这个做切入口,陈浖不见得有多不高兴。

    萧天成一直注视着陈浖,见他面无反应,呵呵一笑,道:“虽然失望,但见到了陈侍郎也是一样的。这偌大的开封城里,能让我另眼相看,与之把酒言欢的,也唯有陈侍郎一人而已。”

    陈浖直接戳破他,道:“怕是没人愿意,也没敢私底下见萧侍郎吧?”

    萧天成喝了口酒,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而今的大宋不是以往了,想当年,你们的仁宗皇帝何等仁厚,四十年不见刀兵,从不杀戮朝臣,现在,整个大宋哀鸿遍野,沸反盈天……”

    陈浖面色骤冷,打断他,道:“我大宋官家圣光烛照,明鉴千里,萧侍郎慎言。而今的情形,无非是朝有奸佞,小人作祟,云过天明之日不远。”

    萧天成倒是不意外陈浖维护那个小皇帝,喝了口酒,低着头,抬眼看向陈浖,道:“陈侍郎,伴君如伴虎,日子不好过吧?”

    何止是不好过,简直是艰难无比!

    大宋朝廷,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出现过!

    那位深宫里的官家,刚亲政就雄心勃勃,复起‘新党’,‘新党’立即复起‘新法’,将天下搅的大乱。

    朝廷之中,‘前贤’进去,残留在工部的‘旧党’度日如年。前不久,陈浖的儿子被刑部抓走,陈浖硬是没办法救,甚至得公然的大义灭亲!

    纵观大宋百年,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情况?

    陈浖面无表情,拿起酒杯喝了口酒,道:“萧侍郎深夜来访,想必有些话要说,不如开门见山吧。”

    萧天成放下酒杯,满脸笑容,道:“自是瞒不过陈侍郎,那萧某就长话短说,目的只有一个:请陈侍郎阻止你们宋朝与李夏的战事。我知道,你们这些宣仁太后的人,都是厌恶战争的,我们也是,我们希望三国边境永无战事,永结盟好。”

    陈浖目光平淡,道:“萧侍郎就这么几句话,就想我上书?你应该知道,我等不受官家待见,还请给我一些理由吧。”

    ‘理由’,萧天成自然明白,这‘理由’不是嘴上说说的。

    萧天成当即道:“白银三千两。理由就是,我大辽现在正在平乱,你们宋国完全可以壁上观,以免我大辽秋后算账。这个理由,是否充足?”

    换做赵煦亲政以前的大宋朝廷,这样的‘理由’,自然十分充分,朝廷上下,必然是绝对的主流意见。

    但,现在不是!

    陈浖放下的茶杯又拿起来,默默喝了一口。

    三千两,等于三千贯,不是小数目。‘壁上观’的理由,也十分充分。

    陈浖坐直身体,道:“不够。”

    萧天成不意外,神色肃然几分,道:“想必陈侍郎还有其他花销,翻一倍。另外,我朝自澶渊之盟后,就无心南下,无论国内是否平定,与大宋永世修好,可以订立盟约,岁币等,也可以酌情减让。”

    “不够。”陈浖意简言该。

    萧天成说的情况,大宋朝廷其实早有判断,章惇斩了上一任辽使,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大宋朝廷的。

    萧天成似乎也意料到了,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而后面无表情的道:“大辽国内的叛乱已经成势,我们的南院大王差点折戟,损失了二十万大军。宋朝鞭长莫及,我们需要李夏出兵协助。”

    陈浖面露惊疑,目光灼灼的看着萧天成。

    这是真的吗?辽国的叛乱,已经让辽国不堪重负,需要李夏入境帮助平叛了吗?

    陈浖心里浮想联翩,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大宋就能趁机做很多事情了。

    同时,他也想到,比他早先知道这个消息的章惇,又在计划着什么?

    辽国如果无力南下,依照章惇的性格,决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章惇要做的事情必然重大,成败几何?成败之后,对他们‘旧党’来说,是好是坏?

    陈浖面色微微变幻,心头翻转着念头。

    萧天成看着陈浖的神色,眼神里笑意一闪而过,继续加码道:“如果你们宋国肯罢战,事后,你们宋夏的边境,我过会做主,并且勒令李夏不得再战,三国边境,永修旧好。”

    陈浖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钱我要八千贯,我有个铺子,用采买的名义。我会帮你联络几个人上书,也尽力阻止,但成与不成我不做任何保证。另外,今天我们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萧天成要的就是这个,满面笑容的拿起酒杯,道:“陈侍郎高义,战乃天下第一大祸,不战利国利民,我敬陈侍郎一杯。”

    陈浖面无表情,仿佛心事重重模样。

    萧天成用八千贯搞定了陈浖这个工部侍郎,‘旧党’而今不多的在朝权贵,心头高兴,盘算着下面的计划,真的与陈浖谈论风花雪月,不再涉及这些事情。

    又过了半个时辰,萧天成以‘不胜酒力’告辞,陈浖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依旧站在门口不动,脸上一片冷漠色。

    他弟弟陈珑悄悄走过来,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大哥,你怕别人看不见吗?赶紧回去吧。”

    陈浖道:“遮掩才是祸事。”

    陈珑眉头皱了皱,走近低声道:“你答应了?”

    陈浖抬头看着天色,道:“八千贯。”

    陈浖顿时皱眉,不满的道:“辽人那么有钱,怎么就八千贯?不对,大哥,你之前不是说不能与辽人接触吗?还有,朝廷上下明摆着是要与夏人决战,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你为什么答应?惹怒了官家,还有那章惇,咱们陈府可就危险了。”

    陈浖吸了口夜晚的冷气,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人影悄悄出现,立在一个柱子后,人影很长,但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角锦色短肩。

    陈珑一眼就看到了,登时心惊的低呼道:“你是什么人?”

    人影不动,笑声传出来,道:“令兄知道。陈侍郎做的很好,我会如实上奏官家。那八千贯,是陈侍郎的奖赏。另外再告诉陈侍郎几件事,第一,那夏使死在了皇城司监牢里。二,凡是萧天成接触过的人,却没有按规矩如实上报的,全数会被流放岭南。三,与李夏一战,朝廷意志坚定,不会更改。四,工部今年已得到近三百晚贯用于治河的钱款,出现了密密麻麻,甚至巨大的贪腐,官家要求工部进行内部审计,同时,御史台,刑部正在准备介入。五,对于秦凤路的支援,工部为主力,由陈侍郎负责。”

    陈珑听得心惊胆战,这个人是谁,又是朝廷又是官家的!

    陈浖转过身,神情平静,抬手道:“多谢。”

    黑影里的人一笑,道:“告辞。”

    这人沿着黑暗走,很快就消失不见。

    陈珑一直盯着,不敢多问,等他人影消失,这才面露骇色的看向陈浖,道:“大哥,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件事,透着他无法理解的诡异。

    陈浖看着他,淡淡道:“朝廷决意开战,我岂能不知?朝廷准备多时,关乎我大宋国运,我在糊涂,岂会在这个时候掣肘?这与叛国何意?”

    陈浖越发疑惑了,道:“那……”

    陈浖抬脚向里面走,道:“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演一场戏给辽人,给夏人看罢了。”

    陈浖不傻,可还是接受不了,快步跟着,低声道:“大哥,你是不是靠上章惇了?”

    这般大事,章惇肯定知道,这是一个功劳,章惇没道理便宜‘外人’!

    陈浖脚步顿了下,越发淡漠的道:“我依旧反对他们所谓的‘新法’,我对章惇也有诸多不满,并无交涉。你莫要多问,之前是如何,还是如何。”

    陈珑越发莫名其妙,既想着陈浖答应萧天成上书阻止宋夏开战,又想着那锦衣人,又不懂陈浖的真正态度,一时间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时,萧天成慢慢的回到了鸿胪寺。

    他没有醉酒之色,让人看守四周,确定没人偷听,这才招来人,询问今天的情况。

    他身前站着一个精壮的年轻人,他压低声音,道:“侍郎,我仔细打探过了,宋国确实没钱了。小皇帝登基以来,大把撒钱,新设了各种奇怪衙门,大量用人,还大肆修河,修路,还要全国减税,我听说,这个月的俸禄,还是借的,为此宋人上下议论纷纷……”

    萧天成微微点头,这与他得到的消息是一致的。

    他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抚须,双眼闪动不断,分析着得到的消息。

    精壮年轻人等了一阵子,道:“侍郎,小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天成一笑,道:“没什么不可说的。”

    年轻人当即肃色道:“侍郎,小人觉得,这宋人小皇帝刚刚掌权,迫不及待的收买人心,但他做的太过,太急,必然适得其反,小人觉得,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宋国必然大乱,我大辽无需如此忍让!”

    萧天成笑容越多,喝了口茶,道:“你能看到这一层,说明你确实长进了。你说的都没错,但漏了一点,那就是,小皇帝想要坐稳位置,拜托他那位祖母的阴影,除了收买民心,还需要文治武功。文治不是一时的,但武功却是。”

    年轻人登时明悟,道:“侍郎的意思是说,这一战,不是那章惇兄弟要打,是宋人那个小皇帝?”

    萧天成点点头,十分理智从容的分析着道:“这个小皇帝,看上去有不少野心,但这种野心十有八九是宋人说的那些‘新党’蛊惑出来的,他一个深宫里的小皇帝,能懂多少?他迫切的想要收买人心,想要军功,所以,哪怕宋人内部乱作一团他也顾不及。”

    精壮年轻人若有所思,道:“侍郎说的是。据小人打探到的消息,开封城这一年来,几乎乱事没停过,那个‘方田均税法’闹的天怒人怨,据说明年要在全大宋推行……”

    “呵……”

    萧天成大笑,道:“那可是天赐良机,若是拿那些所谓的‘新党’真的将大宋折腾的天翻地覆,我大辽南下,一统中原的夙愿就能达成了!”

    精壮年轻人也笑了。

    萧天成笑了一会儿,慢慢收敛表情,肃色道:“眼下,还是要阻止宋夏这一战,事后他们怎么打都可以,但就是现在不行。”

    精壮年轻人同样肃然。

    他们其实不需要西夏帮忙,要的是西夏不能集中兵力与宋朝大战,那样盘踞在辽夏边境以及更西北的叛军会后顾无忧,肆意纵横。

    西北太大了,辽国的战线不能来的太长,旷日持久,必须找到叛军主力,与之决战!

    萧天成沉思一阵,道:“单靠那陈浖是不行的,我大辽已经挤出两万兵力,在幽州做震慑,明日我去见那枢密使,想来,晓以利害,他会知道进退。只要这个枢密使态度犹豫,就可能动摇宋人小皇帝的决心!”

    年轻人点头,道:“是。那枢密使章楶就是上次大败李夏的那个人,知兵之人,必然懂进退。”

    萧天成喝了口茶,道:“再去多打探一些消息。现在宋人搞的莫名其妙,我们需要摸清楚,到底哪些人说话管用,事无巨细,尤其是还在开封里的。”

    “是。”精壮年轻人沉色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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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