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宋煦TXT下载宋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 散财童子

    赵煦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随口说着话。

    大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立国近百年,所有事情都发展的很成熟,赵煦亲政还不到一年一时间,这么大摊子,加上‘新法’、‘军改’在侧,太多事情只能以‘尝试’为开端,并不能倾力去做。

    许将带着赵煦,在不大的武院转着,说着武院的各种事情。

    “啊……”

    突然间,赵似又骑着马,在场地上呼啸而过。

    陈皮悄悄躬身,许将跟着低头。

    这位十三殿下酷爱骑马,谁都拦不住。

    赵煦看着赵似,见他玩的那么开心,不禁歪了歪头,自语的道:“还是小孩子好……”

    陈皮越发不敢说话了,呼吸都屏住。

    许将瞥了眼赵煦侧脸,心里暗自轻叹。

    这位年轻官家,九岁登基,然后就被牢牢的束缚住,哪怕是上朝,也是侧对朝臣,像十三殿下这么开心玩耍,他应该是没有过吧?

    继而许将悄悄看向皇宫方向,太皇太后昏睡已经三天了,还没有醒来。

    赵煦也只是感慨了一句,便继续在武院转悠着。

    到了中午,他与一群人在食堂里用餐。

    这食堂简陋,饭菜却很不错,赵煦一边吃一边与邻近的武院师生随意的交谈。

    这些人,有不少是曾经在军队里立过功,经验丰富;有些是在兵法有些见解的博学之士;另一些,就是‘专才’。

    这些人很激动,能与官家一同用膳,那是天大的荣耀!

    不远处的生员则更加激动,很多人来这里,是‘走投无路’,但官家亲自来了,说明朝廷很重视,将来他们的前途必然光明!

    晌午之后,赵煦才离开武院。

    许将与赵煦一同出来,边上多了一个赵似。

    赵似一本正经的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其实是不敢看赵煦。

    赵煦与许将交代了几句,瞥向赵似,道:“当初我就不让你跟赵佶胡闹,你看看你,现在学了他七八成……”

    赵似抿着嘴,不敢说话。

    他确实被赵佶影响很重,他以往很是老实听话,这个不敢那个害怕,现在颇有些放飞自我的意思。

    赵煦见他越来越像赵佶,冷哼一声,道:“这几天先回宫,好好陪陪小娘,过几天,我将你放到童子军里去,不准泄露身份,给朕好好好学,要还是这么散漫,被淘汰出来,哼!”

    赵似小脸一变,想起了赵佶被贬为庶人的事,似乎很害怕,连忙道:“官家,我一定认真!”

    赵煦又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皇宫。

    在御街上走着,许将被兵部叫走,赵似苦着脸,道:“官家,能不能不要告诉小娘?”

    赵煦道:“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赵似越发苦着脸,无精打采的跟在赵煦边上。

    这时,皇家票号。

    那‘李’年轻人,真的带来了二十万钱,坐在票号的‘贵客厅’内,慢悠悠的喝着茶,看着门外的伙计清点。

    朱浅珍没有意外之色,这年轻人来头显然不一般,再说,区区二十万钱,两百贯,不在他眼里。

    不过,朱浅珍需要拉拢这个人年轻人以及背后的能量,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的笑着道:“李公子,咱们去金库看看?”

    ‘金库?’

    年轻人眼神微动,笑呵呵的道:“期待已久了。”

    朱浅珍微笑,领着他向里面走。

    经过层层关卡,厚重的大门,还有林立的侍卫,朱浅珍领着年轻人来到金库最后的大门。

    年轻人回头看了眼各个关卡以及杀气凛凛的大汉,神情不动,心头暗自惊疑。

    身前厚重的铁门,出现两个人,插入不同钥匙,咔嚓一声打开,朱浅珍这才才拿出他钥匙,等咔嚓一声之后,四五个大汉推门,这才将门给打开。

    朱浅珍与年轻人笑着道:“李公子,请。”

    这种地方,轻易决然不会示人,年轻人哪里会第一个进去,笑着道:“还是朱掌柜带路。”

    朱浅珍倒是不在乎,径直迈步进去。

    年轻人跟着走进去,穿过玄关,拉开帘幕,这才看到里面的真容。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窟!

    堆着密密麻麻,整齐划一的箱子,很多箱子是直接打开,里面是撒乱、满满的铜钱。

    还有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有黄金,有金锭,一眼仿佛看不到头。

    有伙计进来点灯,一个个的点,偌大的地窟逐渐亮起来。

    年轻人的视野得到了极大的扩充,他双眼大睁,忍不住的挪动脚步,来到架子前,伸手拿起金条,银锭观看。

    ‘真的!’

    年轻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排排看过去,亲手试验,决然不会错!

    年轻人一连走了七八个架子,看着上面的金条,银锭,初略估算,黄金起码五万两,白银可能有几十万!

    至于堆砌如山的大箱子里的铜钱,他已经不在意了!

    这里少说也有几亩地,单说这些黄金,白银,兑换成铜钱,怕是有上百万贯!

    这可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拿得出来的!

    年轻人心神惊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金条,银锭!

    朱浅珍站在他不远处,一直静静的,没有说话。

    伙计跟在他边上,要张嘴,他竖起手,阻止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人陡然清醒过来,揉了揉脸,转头看向朱浅珍,苦笑着道:“朱掌柜,在下可是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了。”

    朱浅珍这才上前,微笑着道:“能理解。”

    年轻人又看了眼满地窟的钱财,暗暗吐了口气,道:“我现在算是明白,朱掌柜的底气所在了。虽说万贯是夸张了些,但年底之前,起码有五千贯,还请朱掌柜收纳。”

    朱浅珍道:“客人也看到了,金银,铜钱,本店都可以,利息也是一样。”

    年轻人又忍不住的瞥了眼架子上,那些黄金,白银,真他吗的刺眼啊!

    他好想抢了这里!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个皇家票号有宫里的关系,谁敢不要命的乱来?

    年轻人压着心里的惊骇,重新定位皇家票号,飞速闪动各种念头。

    “金银也要?”年轻人忽然又说道。

    大宋严格来说,黄金,白银近乎不流通,尤其是黄金,白银流通的非常少,一个铜钱方便日常生活,币值稳定,行之多年;二来白银少,质地差。

    朱浅珍笑着说道:“小店做生意,如果客人想要兑换,量大的话,可以比市价高五厘。”

    年轻人双眼盯着朱浅珍,心里越发没底了。

    这个皇家票号,豪横的简直是散财童子!

第三百三十二章 恶俗的古老套路

    年轻人看着朱浅珍,心里浮想万翩。

    这个皇家票号,真的是有钱!

    他既想从这里面狠狠捞一笔,又想弄清楚这背后到底是为什么!?

    这年头,没有善财童子!

    年轻人左思右想,笑着道:“黄金倒是不多,白银不少,朱掌柜要的话,有个十几万两,能否吃得下?”

    朱浅珍面不改色,道:“小老儿还是那句话,区区十几万贯,小店吃得下。”

    朱浅珍说着,侧了下身,让出了身后的一排排码列整齐的大箱子。

    这些箱子出奇的大,仿佛一箱子就能装十万钱,而足足有上百个,更有不知道多少看不见!

    年轻人心里粗略算了下,只是这些箱子,起码就有近百万贯!

    ‘是真的吗?’

    年轻人只能看到箱子,回头看了眼那些架子上的金条,银锭,他打消了怀疑。

    默默片刻,年轻人又笑着道:“在下是信得过朱掌柜的,不出十日,必然将银子送来。”

    朱浅珍也微微一笑,道:“客人家大业大,亲朋好友必然不少,小老儿的生意就这么多,需要存钱,用钱,贵重抵押、买卖,或者兑换金银,小老儿扫榻以待。”

    “好说好说……”

    年轻人嘴上附和着,目光还在这个‘金库’流连。

    ‘难怪叫金库,这不就是一座金库吗?’

    年轻人心底有种强烈的冲动,将这些金银钱财全部占为己有!

    这种情绪一直都在,反复的被压下去,来回折磨他。

    年轻人恋恋不舍的出了金库,与朱浅珍心不在焉交谈几句,拿了票据以及交子,匆匆离开。

    朱浅珍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上马车离开。

    朱浅珍身旁的伙计一直跟着,直到现在才疑惑的道:“掌柜的,用得着这么拉拢他吗?我感觉他就是个纨绔,家里有点钱……”

    朱浅珍抱着手,看着马车在一个转角消失,淡淡道:“他是要拿出万贯的人,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能量要大。”

    伙计眨了眨眼,面露向往。万贯啊,那是百万钱,他一辈子都挣不到!

    伙计忽然又醒悟,道:“掌柜的,要不要请官家查一查?”

    朱浅珍皱眉,冷眼看向他,道:“今后不得再提起官家!记住了,我们的大东家就是九殿下!你就是被人打死,也不准提一句,否则,全家死绝!”

    听着朱浅珍前所未有的狠话,这伙计脸色一白,浑身冰冷的道:“是!小的记下了!”

    朱浅珍目光在街两边四处看了下,道:“票号名声渐渐打出去,往后来的人会越来越多,好生准备着。告诉下面的人,管好嘴,做好事,有钱有前程,谁要是胡思乱想,乱了规矩,死活自找,我管不了。”

    伙计躬着身,越发心惊胆战,低声道:“是。”

    朱浅珍瞥了他一眼,道:“晚上我家大娘子要进宫给太妃娘娘帮忙,让你娘子跟着去。”

    伙计又惊又喜,噗通一声跪地,道:“谢掌柜的!小人永记在心!”

    朱浅珍嘴角笑意一闪而过,转身进门。

    ……

    年轻人的马车绕了几圈,再次出现在茶楼里。

    他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的喝水。

    边上的老者连忙说道:“少东家,冷了,我这就让人上热的……”

    年轻人喝了个饱,砰的一声将茶壶撞在桌上,双眼有些红的看向老者,气喘吁吁的道:“老陶,我长这么大,连国库都进去过。但我确实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金银现钱!”

    老陶神情疑惑,他自然知道少东家的身份,别说国库了,小时候皇宫都进去不是一次两次,什么场面没见过,这是怎么了?

    “少东家,见到什么了?”老陶问道。

    年轻人狠狠擦了口嘴,脸角依旧激动难抑,道:“老陶,你能想到吗?就是一个普通的铺子,摆满了黄金白银,折算铜钱少说有几十万贯,铜钱的话,至少也有几十万贯,我说的是至少,多了可能超过百万!”

    老陶双眼大睁,慌忙走到窗边,悄悄推开,看向那个‘皇家票号’。

    表面上平平无奇,最多布置有些特别。老陶知道,这之前是一个酒楼,现在,里面藏了百万贯?!

    老陶面上不可置信,转头看向年轻人,道:“少东家,会不会是障眼法?这么点地方,能藏那么多?别说国库了,就是官家内库,也没这么多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道:“我仔细看过,不是假的。路上我也让人问过,这酒楼原本是李侯的,据说,当时户部的吴居厚出面,这才被买下。看来,政事堂,户部的那些批文也不是假的”

    老陶还是不信,忽然心里一动,走近一点,低声道:“少东家,你说,会不会是政事堂与户部的一些人,用这种手段捞钱?”

    朝廷里的龌龊太多了,交子务之所以被荒废,就是朝廷里那些人上下其手,抢劫民财。

    年轻人听着怔了怔,仔细一琢磨,摇了摇头,道:“那这本下的未免太大了,他们能挪用国库,就用不着这么麻烦。”

    老陶将信将疑,道:“那,少东家打算怎么做?”

    他们原本只是本着薅羊毛的心态来试试水,谁知道试出了一片大海来,反而令他们手足无措。

    年轻人坐下来,面色沉思,道:“我话里留了很多口,先存个几千贯看看。如果他们确实有实力,不是朝廷的捞钱手段,可以多存一点。你也知道,朝廷现在不同以往,咱们有很多钱是见不得光的,能藏在这里,或者洗干净,还是不错的手段……”

    老陶登时明白了,又有些担心,道:“那位九殿下与官家关系极近,我听说,官家没事就叫九殿下去福宁殿,有几次还留宿在那。并且,他马上就要出宫封王,我们利用这皇家票号,官家可能会知道的。”

    年轻人笑了一声,道:“想要遮掩还不容易?多找几个人而已,再说了,这票号又不止在开封府。”

    老陶是彻底明了了,认真想了想,喜色道:“少东家果然思维敏捷,这个办法确实好。这钱在这皇家票号一进一出,然后对我们的田亩,茶庄,私盐等资产进行操弄一番,朝廷的‘方田均税法’也拿我们没辙!”

    少年人笑容更多,他就是这么想的,有这么一个光明正大,又有当朝亲王的铺子做掩饰,将他们的家产洗的清清白白,朝廷总不能变成土匪,直接抢吧?

    老陶很高兴,这能解决他们目前的一个大难题,凑近越发低声的道:“传回去,家主必然十分高兴!”

    年轻人脸上都快笑开花了,连忙稳住心神,道:“嗯,暂时先不说,稳了我亲自回去报信。现在有几件事要做,第一,继续试探着皇家票号,查清楚里面的原委,尤其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多本钱,这么撒钱,从哪赚钱?第二,查清楚其他三京的情况,可以试探着洗一洗。第三,这个朱浅珍,要想办法结交,但是我不能出面了,找个生面孔,还要有一定身份地位,不能让他起疑,记住,不要过,就是结交!第四,户部那边,想办法再探听探听……”

    老陶认真的记下,瞥了眼四周,,凑近道:“少东家,及第茶楼虽然散了,但人都还在,尤其是老家主的门生故吏……”

    年轻人眉头皱起,神情犹豫,道:“来之前,父亲再三盯住,不得做生意以外的事情,尤其是及第茶楼,不能再提及……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老陶道:“好。我写信,让苏州的郑掌柜来,他与吴居厚有过几面之缘,别人不会多想。”

    年轻人暗暗松口气,但脑海里还是皇家票号金库里的那些黄金,白银,一个个大箱子。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朕要减你们的薪了

    赵煦回宫的时候,那些大箱子,铜钱,已经摆在了福宁殿前。

    福宁殿的屋檐下,摆着小桌,赵煦,蔡卞,户部尚书梁焘对坐。

    蔡卞与梁焘都看到了这些大箱子,箱子是开的,里面都是铜钱。

    蔡卞与梁焘对视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梁焘开口道:“官家,这些是?”

    赵煦一笑,从桌边拿出一叠小额交子,递给两人道:“这些是皇家票号第一批交子,有一文,三文,五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不等,你们仔细看看。”

    蔡卞倒是知道皇家票号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有些好奇的接过来,一张一张的审视。

    梁焘知道的比较多,看了眼,又谨慎的抬头看向赵煦,道:“官家,这些纸张,目前来说还是很粗糙,臣等也考虑做的更好一些,只是成本有些大……”

    赵煦点头,笑着道:“朕知道,不着急,慢慢来。”

    梁焘便没有说话,等着蔡卞看完。

    蔡卞看的很认真,皇家票号有政事堂的批文,蔡卞自然知道这个机构。

    这个机构,承接了交子务所有的权力,但却不在政事堂序列中,属于‘民间机构’。

    蔡卞能揣度一些赵煦的用意,他也认为,撇开朝廷一些人与事,或许能避开诸多龌龊。

    但看着这些小额的交子,蔡卞想到了更多,轻轻放下,抬头看向赵煦,道:“官家,是想用这些交子,替代繁重的铜钱吗?”

    赵煦嗯了一声,道:“这些事,咱们之前谈过。不过,在朕看来,铜钱不止是笨重,携带不便的问题,将来,朕还考虑废除铜钱。”

    铜钱之所以存在,还是铜的炼取不易,但随着科技的发展,铜钱退出钱币历史舞台势所必然。

    不止是蔡卞了,就是梁焘都面露惊色。

    现在宫外对朝廷有诸多不满,‘新法’被惯上了‘劫掠民财、徒劳无功’的恶名,如果朝廷在这个时候推出‘废除铜钱’的律法,怕是会掀起更大的波澜。

    蔡卞肃色道:“官家,‘将来’是多久?”

    “这个朕还没有具体考虑,也不是朕决定的。”

    赵煦给出实话,道:“钱币的发展你们应该知道,最初是贝壳,后来是一些布匹,绢,帛等稀少之物,归根结底,还是‘量’与‘衡’的问题,发展到现在,铜钱已经没那么容易难获取了,将来某一天,随手可炼制铜钱,那铜钱就不值钱了。”

    蔡卞听懂了,说白了,铜钱随处可见,那就失去了货币的衡量特性,会很快击溃交易体系。

    蔡卞见赵煦没有立刻废除铜钱,心里稍松,道:“官家,交子的发行,虽说绕开了官宦的插手,但想要取代铜钱,怕是不容易。”

    交子的出现已经很多年,按理说应该发展起来,并且很好,但最终都无一失败了,其原因也不能全怪朝廷,还是一种‘信用体系’无法完全建立的缘故。

    赵煦喝了口茶,道:“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更不能不做。朕也不指望纸币完全取代食物,还是两厢混合,无非是占比的问题。你们已经看到了,朕拿回了这么多铜钱,这么多交子。朕想着,先从开封府开始。”

    “官家是要怎么开始?”梁焘有些拘谨的问道。

    他着实猜不透赵煦,这位官家行事向来与常人迥异,会掀起朝野波澜。

    蔡卞看着赵煦,思索着这些交子,铜钱该怎么用。

    想要向士绅,百姓推及铜钱,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给他们一堆纸,让他们交出铜钱?

    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都未必干!

    还等同于给那些人把柄,坐实朝廷‘劫掠民财’!

    赵煦看着二人道:“朕考虑着,对朝廷的俸禄制度进行改革。”

    大宋朝的俸禄,除了现钱外,还有米,绫,罗,绵等等,一个从九品的小官,每个月有八贯钱,外加每年的绵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补贴,如茶水酒钱,厨料,炭,马等等,并且,还有额定的府中仆役的工钱、衣食住行等费用也有朝廷埋单,折合下来,每个月可高达十五贯,也就是十五两白银!

    这样的高收入,是汉朝的二十倍,唐朝的十五倍!

    除此之外,官员们还有职田,各部门通常还有小金库,时不时的发福利,出差之类全部由地方埋单,甚至还能向朝廷领取额外的粮食,衣服等等。

    高官退休的费用更高,不但有各种赏赐,俸禄还是在朝时的两倍,名曰职钱。

    错综复杂之下,官吏们的收入高的吓人!

    这也是朝廷‘冗费’的重要原因之一!

    蔡卞与梁焘一点都不奇怪赵煦想要改革朝廷俸禄制度,实际上,朝廷一直有默契的在企图解决‘三冗’问题。

    兵部与枢密院的‘军改’,有目的的在解决‘冗兵’问题;朝廷对‘冗官’出手不是一次两次了,并且越来越重。

    这俸禄制度改革,就是直奔‘冗费’这个要害了。

    蔡、梁二人虽然明白赵煦的话,却一时间没有说话。

    ‘冗官’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但并不是所有人的事情。

    可‘俸禄’却是!

    那么多的钱粮,享受了那么久的好处,朝廷突然要‘苛待’他们,有几个能接受?

    ‘新法’本就沸沸扬扬,近乎天下皆反,真要大幅度削减他们俸禄,那真的是火上浇油,天下皆反了!

    蔡卞沉吟再三,道:“官家,有具体想法了吗?”

    赵煦知道两人所想,俯身道:“嗯,先从开封府以及京官开始,具体操作,朕来教你们……”

    蔡卞与梁焘伸过头,听着赵煦说话。

    两人的表情飞速变化,最后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赵煦说完,看着眼前的铜钱与交子,与梁焘笑着道:“这些,拿回户部,暂时不要走漏风声,等下月初咱们一起行动。”

    蔡卞与梁焘对视一眼,虽然这个办法有点……‘偏僻’,但确实是个办法。

    ‘冗费’问题,在神宗朝就是一大难点,王安石变法曾经用够很多手段,最终都失败了。

    到了元祐初,‘新法’被废,‘旧党’变本加厉,越发积重难返。

    除了‘军费’外,官员的俸禄就是另一个大头,国库赋税能真正用于民生的少之又少。

    梁焘看了眼身前的交子,道:“官家,发出去,问题应该不大。只是,官吏们未必会使用这些交子,只怕是左手进右手出,立马就会到皇家票号兑换铜钱,官家与朝廷辛苦这么久,最终徒劳无功……”

    交子,说白了就是一张纸,谁愿意手里握的不是实实在在的钱呢?交子早就臭名昭著,没人愿意留用。

    赵煦点头,道:“这个朕知道。不过,用些事情急不来,尤其是‘信用’二字,需要漫长时间积累,最重要的是,要有个开始。交子一旦流通起来,十年,就能替朝廷解决很多难题。”

    除了交子本身的作用外,皇家票号如果运转得当,对调节民生,经济,对朝廷职能,赋税,漕运等各方面,将有着不可预测的巨大影响!

    梁焘内心期待交子能有所作用,但纵观交子历史,又有些不敢奢望,还是道:“是。臣等会关注皇家票号,戮力同心的做好这件事。”

    赵煦能看出梁焘不那么有期望,却也不在意,他心里自有想法,看向蔡卞,道:“这件事先这样。关于政事堂,蔡卿家有什么想法?”

    政事堂内,韩宗道已经致仕,苏颂即将要走,就剩下章惇与蔡卞两人。

    梁焘听着,面色不动,实则余光紧盯着蔡卞。

    朝廷改制后,政事堂的地位前所未有的凸显,不再是三省高官的那种‘相公’,而是大权在握,少诸多掣肘,举朝相望,实实在在的相公!

    蔡卞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却还是沉吟了一阵,道:“官家,臣倒是考虑一些人选,只是未必能胜任,臣请等章子厚回京,再做商议。”

    “暂时不加。”

    赵煦直接说道:“政事堂内,就章卿家与蔡卿家二人,六部尚书协助,不必再加其他人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独霸朝堂

    蔡卞与梁焘神色微怔,政事堂不加人了?

    政事堂按照规划的是九人,韩宗道致仕,苏颂将走,就剩下两人?

    章惇,蔡卞两人,能扛得住如此繁重的政务吗?

    尤其是明年将全面复起‘新法’,那朝廷的政务必然更加繁重不堪,政事堂急需人手!

    但几乎是转瞬间,蔡卞就明白了,不再赘言。

    ‘新法’的复起,需要朝廷的团结一致,如果政事堂内继续两党平衡,从上到下的争斗,那必然不利于国政。

    梁焘跟着明悟,脸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新党’又回来了!

    这一次,是一种彻底,全面的回归!

    神宗朝,神宗皇帝固然坚持变法,但对外界的声音给予了相当的重视,并非是‘新党’完全占据朝廷,不是一言堂!

    但,现在,是了!

    赵煦说完这一句,瞥见二人变幻的神色,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道:“如果青瓦房忙不过来,朕可以允许你们有幕僚。”

    蔡卞躬身,道:“谢官家体谅。”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思索着苏颂离开后的朝局。

    苏颂一走,意味着‘旧党’正式失势,‘新党’独霸朝廷,朝廷的争斗或许会陷入低迷,但士林间的反对声将更加浩荡,漫无边际的党争范围将更大,更激烈,更深入!

    这时,梁焘抬头看向外面,仿佛听到了无数的喊叫声。

    赵煦说完这一句,拿起茶杯,道:“章卿家还要多久回京?”

    苏颂一走,蔡卞压不住朝局,朝廷就有些‘群龙无首’了。

    蔡卞道:“回官家,章子厚曾给政事堂来信,预计四月中回京。”

    这倒是与赵煦估算的差不多,微微点头,道:“这段时间,要辛苦蔡卿家了。”

    章惇还有十多天才回京,苏颂一走必然朝野沸腾,蔡卞作为在京的唯一当朝相公将独自面对这么大的波澜。

    “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蔡卞说道。他清楚他压不住朝局,因此神色格外肃重。

    赵煦微笑,章惇不在,但他在;蔡卞压不住朝局,但他压得住!

    又说了一阵,赵煦便让人将这些东西送去户部,在蔡卞,梁焘走后,独自坐了一会儿,又前往慈宁殿。

    高太后还在昏睡,但脸色不见病容,反而有些红润。

    赵煦坐在床边,看着高太后的神色,心里多少有些复杂。

    周和站在赵煦身侧,他跟随高太后多年,主仆情深,加上还有一股内疚,满脸的担忧。

    太医躬着身,有些忐忑不安的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官家,娘娘之所以昏睡,是心态平和所致,病症并不严重,随时都能醒来的。”

    赵煦皱眉,沉吟了下,道:“是不是,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赵煦没有说话,周和悚然惊觉的转头看向那太医。

    太医被吓了一跳,嘴角哆嗦,吞吞吐吐的道:“有可能……”

    赵煦眉头皱的越深,摆了摆手。

    太医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赵煦给高太后掖了掖被角,轻叹了口气,默默一阵,道:“好生照顾着吧。”

    周和躬着身,双眼渐红,道:“是。”

    赵煦静静的坐着,神情平静。他脑海里想了很多事情,有好有坏,都与这位老太后有关。

    庄生梦蝶般的交错人生,着实复杂,情感难清。

    周和在一旁,看看高太后,又悄悄瞥向赵煦,神情谨慎、忐忑。

    他是高太后的贴身大太监,自然知道这位年轻官家登基、记事以来,最重要的一段时间,都在高太后的严厉控制、‘教导’之下。

    在朝野无数人看来,赵煦对吕大防等人那般严厉处置,都是在‘报复’,但真正应该报复的,应该是高太后!

    周和低着头,不敢多言。

    赵煦同样知道宫外的那些谣言,也能看出宫里一些人的表情。

    静静的坐了好一阵子,赵煦起身,交代周和道:“慈宁殿交给你了,祖母若是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朕。”

    “是。”周和极力保持平静的道。

    赵煦又看了眼,离开慈宁殿。

    刚出慈宁殿,陈皮就赶过来,道:“官家,太妃娘娘派人来问,晚膳是去庆寿殿,还是仁明殿?”

    赵煦却道:“童贯走了?”

    陈皮跟在赵煦边上,一边走一边回道:“是。京东路那边有些情况,他急着赶回去了。”

    童贯现在在统调剿匪军,在北方各路配合‘方田均税法’,清剿地方上的匪患。

    尽管这剿匪军只是临时性的,不列入‘禁军’,但还是引起朝野一些非议。

    内监坐镇军中,这怎么能行?

    赵煦对这些声音没理会过,径直走着,道:“嗯,晚上请兵部的许尚书进宫陪朕用膳。”

    陈皮道:“官家,晚上还约了苏相公。”

    赵煦唔的一声,想起来了,摇了摇头,道:“事情太多给忙忘了。告诉小娘,圣人,我今晚不过去了。许尚书,明天请去机要房吧,朕要与他们再谈谈。”

    “是。”陈皮应着道。抬头看了一眼赵煦的侧脸,脸角动了动。

    大宋最忙的,大概就是这位官家了。

    赵煦回到垂拱殿,继续处理政务。

    一直到傍晚,赵煦晃了晃酸疼的胳膊,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见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拿出一个手札,看了眼,拿起笔,继续写起来。

    ‘发展之扼要在于交通,而今官道,漕运已不足应付当前经济发展……水泥的大概我还记得,只是还得严格的实验一番,太学那边的实验室,我得经常去走走……’

    ‘以黄河、长江、淮河、运河为主的漕运主线路,得花大力气去整顿,不止可以消化裁军的影响,也是惠民重要举措……‘以工代赈’,利国利民……’

    ‘江南,尤其是环各大湖的大好良田没有被开发,各种主粮还有待发展,需要借助新法推行,人口适当向南转移……’

    ‘海运发展有了足够的基础,还需大力拓进,大理需要经略,对外航海应该提上日程……’

    ‘开辟西北路线非常重要,必须要加快对西北的开发以及部署……’

    ……

    赵煦慢慢写着,都是他零碎的想法,这些想法复杂,庞大,没有办法立即付诸实施,又担心忘记,因此一直记录着,等待合适的时机就会推行。

    陈皮一直侍立在一旁,见着天色,悄悄上前,等赵煦落笔的一个空隙,轻声道:“官家,时间差不多了,苏相公该入宫了。”

    赵煦刚要下笔,轻轻吐了口气,放下笔,审视了眼凌乱的笔记,道:“嗯,让御厨准备吧,去福宁殿,准备点好酒,请圣人过来。”

    “是。”陈皮道。

    陈皮走了,赵煦又写了一点,吹干墨迹,这才起身回转福宁殿。

    这时,苏颂的马车已停在宫门口,他在管家的搀扶下走下来,拄着拐杖,抬头看着这个来来去去无数次的宫门,到了这会儿的苏颂,心头渐渐沉重。

    他本以为已无喜无悲,从容自如,可这最后一次进出,还是令他压抑难受。

    管家似乎能体会苏颂的心情,笑着说道:“主君不是以文正公为榜样吗?何不洒脱一些?”

    文正,范仲淹的谥号。

    苏颂叹了口气,道:“文正公当年也不过是聊以**,到了现在,又有谁能平静如常?你在这里等我吧,官家估计与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很快就会出来,算是最后一点的体面了。”

    管家神色微惊,连忙说道:“主君,切不可胡思乱想,更不可多讲啊……”

    他真的担心,到了这种时候,苏颂‘破罐子破摔’,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真要如此,苏颂以及苏家可能没办法体面的离京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从心

    苏颂没有理会他,拄着拐,径直迈入宫门。

    守卫的禁军仿佛没有看到他,任由他进去。

    大宋的皇宫不大,甚至是很小,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颂走了很久才来到政事堂附近。

    不少人探出头,看向这位老大人。

    不管这么说,这位是现在当之无愧的‘旧党’党魁,当朝宰执,而今要走了,总归有些不一样的情绪。

    青瓦房内,蔡卞回想起那晚与苏颂的对话,暗自摇了摇头。

    福宁殿,小偏庁。

    赵煦与孟皇后并坐,小桌上的菜肴基本上齐了。

    赵煦盯着中间的小瓷锅,满脸期待。里面的水滚烫沸腾,有几片菜肉散发着浓郁的清香。

    孟皇后坐在边上,神情平静。

    作为高太后选的皇后,家族、身上都是‘旧党’烙印,‘旧党’最后一个大佬即将离开朝廷,她的心态怕是她自身都无法说清楚。

    赵煦忍不住的拿起筷子尝了一块,越发满意,笑着道:“不错,御厨的手艺越来越不错了。”

    孟皇后微笑以对,伸手拿起筷子,又给里面添了几块肉。

    赵煦咀嚼着,看向外面,悠然道:“苏相公这会儿应该快到了,你说,他会喜欢这些菜吗?”

    孟皇后看了眼桌上乱八七糟的配菜,除了几个凉菜外,就没有成菜,悄悄看了眼赵煦的侧脸,抿了抿嘴,道:“官家,臣妾听说,苏相公对吃食方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赵煦微微点头,笑着道:“其实朕也没有,但新鲜的总是要试试不是?”

    孟皇后听着赵煦的话,隐约觉得意有所指,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赵煦看了眼门口,见苏颂还没出现,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感觉着嘴里的润香滑腻,神情满足,赵煦瞥了眼孟皇后的小腹,拿起筷子,一手托着,放到她的嘴边,道:“来,你也吃一口。”

    孟皇后眨了眨,这还是赵煦第一次对她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她微微张开小嘴。

    赵煦放进去,看着她咀嚼,颇有些期待的看着孟皇后,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孟皇后轻轻一笑,道:“是很好吃。”

    赵煦越发高兴了,一转头,就看到苏颂站在不远处,直勾勾的看着这对帝后。

    孟皇后脸色微红,继而装作若无其事的整理桌上的菜品。

    赵煦则浑然不觉,笑着招呼道:“苏卿家,快来,朕让他们无需通报的。”

    苏颂看着赵煦爽朗的笑容,老脸动了动,躬了躬身,拄着拐上前,进了偏庁,刚要行礼,赵煦就摆手,道:“免了,坐下吃饭。”

    苏颂心态难言,道:“谢官家。”

    他上前,放下拐杖,坐在赵煦对面,看着满桌散乱的配菜,无一大菜,硬菜,心里一叹。

    ‘果然是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

    至于这个因,到底是‘旧党’废除‘新法’,还是‘旧党’等对小皇帝的无视与欺压,就着实难以说得清楚了。

    赵煦不管苏颂什么心态,径直给瓷锅里加菜,道:“苏卿家,无需拘束,拿筷子。朕跟你说,御厨里,有几位是从宫外请来的。圣人有孕,吃食方面十分要注意,朕跟着也是沾了光……”

    苏颂微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与孟皇后点头,道:“清热合宜,娘娘有福。”

    孟皇后微笑,不语。

    赵煦拿过碗,直接盛饭,然后递给苏颂,道:“苏卿家,这菜啊,配合米饭最好吃,你试试。”

    “谢官家。”苏颂连忙接着说道。

    赵煦又给孟皇后盛了一碗,而后才是他的,他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筷子,道:“苏卿家,吃饭吧。”

    苏颂一直注意着赵煦的表情,用词语气,默默分辨着,学着赵煦拿起碗。

    赵煦先是给孟皇后夹了几筷子,然后自顾的夹菜,扒饭。

    他快饿半天了,胃口正好,于是‘大吃大喝’起来。

    但不多久,赵煦就噎着了,连连捶打胸口。

    孟皇后一见,连忙盛汤,吹冷一点递给赵煦。

    赵煦喝了几口,感觉嗓子里的食物慢慢向下滑,顿时脸色露出舒服的表情。

    等了一会儿,赵煦又拿起碗,见苏颂一直盯着他,动了动筷子,道:“苏卿家,快吃,不然就被朕一个人吃光了。”

    苏颂紧绷着的老脸缓缓松解,放下手里的碗筷,习惯性的沉默一阵,道:“官家,吃饭与其他事情一样,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就会噎着。”

    孟皇后俏脸紧色,进入正题了!

    她悄悄瞥向赵煦,端坐不动。

    赵煦拿筷子夹肉,继续大口吃饭,而后又喝了口汤,感觉肚子里有点底了,一边吃一边说道:“苏相公说的是。吃的太快容易噎着,但不吃就会饿死。如果将自身圈定在这里,筷子就这么长,只吃这几样,不说时间长了乏味至极,营养不均衡这身体也受不了……”

    孟皇后听着他们的对话,本想给瓷锅里加菜,此刻也不敢乱动了。

    苏颂在说赵煦太急,会适得其反。

    赵煦则说‘旧党’因噎废食,顽固守旧。

    两人的话,其实是相当克制,如果换做章惇与苏颂,没有顾忌的交锋,只怕早就吵翻天了。

    苏颂沉吟着,道:“官家说得有道理,但除此二者之外,还有第三条路,官家不妨慢一点,缓和一点。臣是朽木,官家却是初阳。”

    赵煦没有指望苏颂改变态度,也不想说服他什么,但这怕是君臣最后一次见面,赵煦还是给予了一些耐心,道:“父皇在位二十多年,最终结果如何?二十多年辛苦,一朝付之东流,司马光等人口口声声的‘忠君体国’,这个‘忠’字,是忠的父皇吗?”

    苏颂沉默不语。

    元祐初废除新法,司马光等人的理由是高太后‘以母改子’,这在礼法上,伦理上说得过去,但那是高太后,就臣子而言,依旧是‘篡逆先帝,无君无父’。

    良久,苏颂轻叹一声,道:“官家,旧事就让它过去吧。明年改元,官家完全可以抛切过去,从头开始。无论是‘新法’还是‘祖制’,都是国之大政,官家还需从长计议,从心出发。”

    听到‘从心’二字赵煦就挑眉,道:“苏卿家也觉得,朕清算吕大防等人是假公济私的泄私愤?推行如此严厉的新法,是出于报复?朕要是真心就是这么想,这么认为的呢?”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无是处

    苏颂没有接话,在他心里,赵煦这些话,不过是一种‘倔强’。

    易地而处,侧对朝臣七年,只能看个屁股,没人在乎他半点,几乎从未阶段的,各种有意无意的‘欺辱’,别说是皇帝了,就是普通人都会对‘旧党’做出报复,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

    想着开封府推行的‘方田均税法’,丈量田亩还仅仅是第一步,一个月后人口清查、登记,下半年还会对田亩进行重新划分。

    这三步,任何一步都是对大宋根基——士绅的摧毁。

    这种举动,古来未有!

    这是在动摇国本!

    苏颂在有能力的时候,不断的试图用各种手段来控制、阻止、迟缓、调整他认为可能激起剧变的‘新法’,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他并非不是章惇,蔡卞等人的对手,根本原因,还是这位官家的拉偏架。

    这位年轻的官家,有着强烈的企图心,如同初出茅庐,渴望得到认可的年轻人一样,极力的想要表现、展现,做出成绩给所有人看。

    这种事,在一般家族里,长辈们都乐见如此,但这位不同!

    ——这位是大宋官家,他的迫切,会给大宋带来不可逆转的可怕后果!

    苏颂脑海里一时间想了很多,他路上想到的那些已经被他扔到了一边。

    看着赵煦胃口大开,苏颂是一点食欲没有。

    他曾经无数次试图说服,影响这位年轻官家,但这位表现出了异常的成熟,对很多事情有着无数的坚定想法,似乎半点都没有成功。

    苏颂惯常的沉默着。

    孟皇后轻轻抿着嘴角,心里多少暗暗放松。

    她一直担心苏颂说出过激的话,做出令赵煦震怒的事来,那苏颂想要善终都难了。

    赵煦自顾的吃着,今天的饭菜,异常的合乎他的胃口。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苏颂再次开口道:“官家的目光向来长远,臣以及章惇,蔡卞等人都是佩服的。官家应当看得出,不说其他,单说‘方田均税法’,一个开封府尚且如此,放及天下,就可能引起天下大乱。”

    苏颂的话头就到了这里,没有多说。

    想要撬动百年来的既得利益者集团,那就是与天下人作对!

    赵煦喝了口汤,慢慢放下碗筷,他吃的差不多了。

    拿起身边的毛巾擦了擦嘴,赵煦看着苏颂笑着说道:“苏卿家是不是想说,若非是祖制的存在,怕是天下皆反,早就有人率兵打入京城了?”

    大宋朝的祖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两个字:制衡。

    朝廷里丛丛制衡,任何衙门都没有真正的主事者,哪怕是所谓的‘宰执’,权力一样受到分割,制约。

    对于‘军制’,那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所谓的‘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只是一种表面,对于地方上的兵力调动,更是严苛到了极点。

    可以说,没有汴京城里赵煦的旨意,几乎没人可以调动一兵一卒!

    大宋朝,没有地方部队,全部是——禁军!

    ‘禁’这个字就说明了一切——皇帝的私兵,整个大宋的正规军,全都是!

    苏颂脸色苍老,神情默然,一阵子后,道:“官家,万事万物都存在平衡,打破这个平衡,没人能接受。变法派戾气太重,迟早反噬自身。”

    苏颂没有说‘请官家三思’这类的话,如同正常的聊天,语气平淡和缓。

    ‘方田均税法’确实触动了所有人,一开始,整个开封府都在反对,哪怕是即将受益的普通百姓,可以说,完全是朝廷在一意孤行。

    即便赵煦在宣德门下昭告天下,试图用减税、分地拉拢百姓,分化、打压士绅集团、用普及书院制造新的士人势力,但毕竟还没有付诸实施,没有大规模新的得利益者出现,朝廷依旧势单力孤,章惇,蔡卞还是祸国殃民的奸臣贼子。

    孟皇后表情平静,心里实则紧张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抓住衣角。

    苏颂说的‘反噬自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熙宁年间的‘新旧’党争,以及元祐初的‘废除新法’。

    赵煦看着苏颂,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历史上的北宋末,也就是差不多二十年后的事。

    那时,金兵二度围困开封城,开封城里的百官,非但不想着怎么抗击,还在一味的‘求和’,甚至怂恿宋钦宗亲自去金人军营,‘以示诚意’!

    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的理所当然,仿佛没几个人觉得不妥??

    看着苏颂的表情,赵煦心里只有四个字:一脉相承!

    苏颂若是换在那个时候,是大多数的坚定‘求和派’,是寥寥三两人的‘主战派’,亦或者是沉默的‘中间派’?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盯着苏颂。

    孟皇后似乎感觉到了偏庁里气氛骤然变冷,神情越发紧张。

    苏颂知道他的话会对赵煦有所刺激,但看着赵煦脸色陡然变化,双眼渐渐锐利,心神疑惑。

    但不等他想清楚,赵煦就一字一句的道:“如果注定要亡国,那就亡在变法图强,变法图存中!朕,告诉你苏颂,在元祐,在朕这里,没有澶渊之盟,没有城下之和,刀山火海,谤恶千秋,朕无惧无畏,决不向你们退缩半步!”

    孟皇后双眼大睁,看着赵煦的侧脸,惊愕无比。

    她认为赵煦即便愤怒,也会有所克制,毕竟这是帝相最后一次见面,会给彼此留下体面。

    但赵煦的话,已然是一种‘宣战’!

    一向镇定的苏颂,怔怔看着赵煦,此时也是内心惊疑不定,面上变幻不断。

    他不知道他的话为什么会引起赵煦这般激烈的宣示,这样激烈的言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苏颂一时间无法开口。

    赵煦的话里,涉及了亡国,涉及了澶渊之盟,涉及了身后名,都是极其重大的事情,没有足够的刺激,不会轻易说出口。

    赵煦目光灼灼,神情坚定,注视着苏颂道:“苏颂,你很令朕失望。如果今天,你康慷慨陈词,言辞激烈,甚至以死相逼,朕都会赞叹几声,亲自送你出京。你,你们,一如既往的软弱无能,欺软怕硬,除了内斗,争功好名,贪图享受,苟且全安……一无是处!”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宣告着失败

    一无是处!

    四个字,在偏庁回荡。

    苏颂越发沉默。

    他觉得,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令这位官家愤怒如此,才会罕见的说出这种反常过激的话。

    孟皇后嘴角动了动,犹豫着要不要说话打圆场,阻止帝相走入‘决裂’。

    就在这时,周和急匆匆跑过来,一个踉跄,被门槛绊了下,连滚带爬的滚进来,跪在地上,哭生不止。

    赵煦正愤怒,看着他的举动,神情骤变,猛的站起来。

    孟皇后还在愣神,陡然反应过来,俏脸急变。

    苏颂更是手一抖,转头看向周和,声音难掩颤抖的道:“太皇太后……”

    “呜呜……”

    周和跪在地上,全身颤抖,一个字说不出来。

    赵煦直接踢开凳子,奔向慈宁殿。

    孟皇后俏脸发白,连忙跟着。

    十分迅速,整个皇宫都被惊动,朱太妃没比赵煦慢多少,来到了慈宁殿。

    慈宁殿内。

    一片哀默,黄门,宫女的啜泣声都小的不可闻。

    高太后躺在床上,脸上还红润,但已没了气息。

    太医跪在赵煦等人身后,瑟瑟发抖,满脸的恐惧。

    高太后昏睡了好些天,终究是没能醒来。

    朱太妃站在床前,神情复杂,默默垂泪。

    这位婆婆,向来强势,不喜欢她,尤其是她儿子成了官家,更是成了时常教训的对象。

    朱太妃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妇人,安分守己,只想过好她以及孩子们的小日子,即便如此,也没能如愿。

    孟皇后俏脸发白,立在赵煦边上,双眼通红。

    她是高太后最喜欢的‘儿媳’,高太后曾说,她与高太后年轻时候很像。

    孟皇后在宫里的地位十分特别,本就摇摇欲坠,哪怕有了子嗣,也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今,高太后走了。

    要说最复杂的,摸过赵煦。

    这位奶奶,或许是防备英宗年间的旧事重演,担心走曹太后的老路,对他的打压太过苛刻,苛刻到了极点。

    到去年他夺权成功,两人的关系复杂微妙。

    现在,高太后宾天,赵煦心里滋味难明。

    “没你们的事情了,都出去吧。”

    良久,赵煦坐在床边,对那太医以及黄门,宫内等摆了摆手。

    一群人无声的悄然退出去,只留下老赵家一家人。

    朱太妃红着眼,上前给高太后整理着衣服,头发,默默无声。

    孟皇后楞了好一会儿,悄步走了进去,捧出一件头钗头,轻声道:“娘娘,这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

    朱太妃看了她一眼,拿过来,给高太后插上。

    赵煦默默看着,心里一时间也难以平静。

    两个女人在忙活着,宫里的丧钟,如期的敲响。

    本来在青瓦房的蔡卞,猛的抬头,听着钟声,看着匆忙跑过来的文吏,道:“几声了?”

    那文吏有些慌张,道:“九九下……是太皇太后……”

    蔡卞眉头皱了皱,神色默然。

    高太后,注定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

    元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涉及了太多人与事。

    单说‘废除新法’,就足以影响大宋国运!

    高太后,对太多人来说绕不过去,对‘新党’更是如此。

    ‘新党’一直在给‘新法’以及逝去的‘新党’大佬正名,对于司马光,吕大防甚至高太后等人的追究企图从未放弃。

    现在,‘旧党’的真正魁首仙逝,王安石的女婿,当今的‘新党’二把手,蔡卞心里自是无数想法,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畅快,更没有幸灾乐祸。

    他默默思索良久,道:“传信给章子厚,让他回京吧。”

    “是。”文吏连忙应着,脸上还是忐忑。

    高太后的过世,在很多人看来是可以预料的,毕竟年近古稀又病了很久。

    但对朝野大部分人来说,她的病逝会很突然!

    现在朝野沸然,这个消息一出,势必会涌出更多波澜,对朝廷的攻讦,甚至继那个谶语后对官家的污蔑会更上一层楼!

    蔡卞思索一阵,站起来,漠然着脸,道:“苏相公还在宫里吧?请他一起去慈宁殿。”

    “是。”文吏应着,慌忙去通知。

    不多久,宫外的朝臣都来了,聚集在慈宁殿外。

    陈皮悄悄走进来,站在赵煦边上,低声道:“官家,诸位郎君都来了。”

    赵煦又看向还在忙碌的朱太妃,孟皇后婆媳二人,再看看高太后,默默一阵,站了起来,走向寝宫外。

    苏颂站在最前面,他还是当朝宰执。

    苏颂也不曾想过,在他要走的当天,高太后会突然宾天。

    高太后撤帘还政尽管已经快一年了,但天下望着她的还有无数人,她的突然过世,还是会对朝局,朝野以及整个国政有着不可预测的影响。

    苏颂看着赵煦面无表情,难以猜测他的真实想法,抬手道:“官家,请节哀顺变。”

    蔡卞,李清臣,来之邵等人跟着抬手,说着同样的话。

    他们表情平静,看不出是什么心态。

    赵煦一时间也不想说话,点点头,道:“交给你们了。”

    赵煦说完,又回转慈宁殿。

    ‘交给你们’,说的是高太后逝后的一系列事情。

    “臣等领旨。”苏颂等人抬手应下。

    太皇太后的治丧,哪怕再节俭也不会是件轻松容易的事。

    在场的重任,看着赵煦的背影,神情慢慢变化。

    高太后的病逝,对其中不少人来说,是一件‘快意’的事。

    高太后病逝,苏颂致仕,这对朝局将有着极其重大的影响,意味着,元祐初以来的朝局,彻底的改变!

    这对‘新党’来说,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蔡卞默默盘算朝局,瞥向身前的苏颂,道:“还请苏相公暂留两天,等章相公回京。”

    李清臣等人也看向他,这位老大人在这个时候,还是特别有用,至少他的威望,能按住很多事情,至少,他们还需要时间,等章惇回来,顺利完成朝廷宰执的交接,过渡。

    苏颂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其他人。

    高太后的死,是一种直接的宣告。宣告着‘旧党’的失败,在朝廷最高层,再无‘旧党’。

    而今的朝局,与熙宁年间,大不一样了。

    后宫没有太皇太后,太后,朝廷里没有司马光,吕大防。而宫里的官家,比神宗皇帝更为坚定,章惇不是王安石,他更激进,霸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宣仁

    宫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一片哀默,但极少有人敢表现出来,似乎顾忌着什么,人头攒动,来去匆匆。

    宫里普遍都认为高太后不会这么突然,现在颇有些措手不及。

    陈皮与周和忙着在宫里料理,准备一系列丧礼事宜。

    政事堂内,苏颂这个本默契的在今天致仕的宰相,不得不暂留,主持政事堂的一些事情。

    开封府。

    一个致仕的五品官院子里。

    在一个偏堂内,摆放着高太后的长生位。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凄声厉呼道:“太皇太后,宾天啦……”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男男女女,跪地哭喊不止。

    一处高门大院,匾额上写的是‘静宁侯府’。

    侯府里的人一片沉默,每个人仿佛都心事重重,大红灯笼以及各种喜庆之物都被换下来,男男女女的服饰开始换素装。

    开封城里的气氛,渐渐的开始变化。

    不少人哭哭啼啼的跑向御街,哭喊声一片。

    魏王妃等宗室近亲,更是第一时间跑向皇宫,要看高太后‘最后一眼’。

    而也有人不少人,在暗中嗤笑,冷笑,幸灾乐祸。

    “老妖婆终于死了!”

    “她还真能活,差点就活到了古稀之年!”

    “硬生生熬死三代帝王,老太婆果真邪乎!”

    “总算是死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太好了!太好了!她一死,天地清明,乾坤骤朗!”

    ……

    高太后病逝的消息,在开封城酝酿,同时也飞速扩散向整个大宋。

    到了傍晚,身在鄢陵县的章惇终于收到了信。

    章惇看完,背起手,立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开封城方向。

    裴寅站在他身后,拿着信,道:“先生,蔡相公催您回京主持大局。”

    章惇剑眉倒竖,眸光灼灼的盯着南方。

    高太后的死出乎他的意料,看似已经撤帘还政,无足轻重的太皇太后,在朝局,在国政中,依旧有着强大的影响力,是‘新政’推行的一大阻力。

    这种影响力,哪怕她死了,依旧会长时间存在。

    裴寅似乎能察觉到什么,跟着静了一阵,道:“先生,人死如灯灭,太皇太后的丧礼,还需您来操持。”

    帝皇的生前身后都不简单,往往有着极其重大的政治意义,高太后虽然不是帝皇,却也算半个,谁能操持他的丧礼,就预示着谁将在朝局中更进一步!

    若是章惇操持,那么,他就会是下一任宰执!

    章惇背着手,目光闪动,淡淡道:“办三件事,给苏颂去信,我要跟他见一面、上奏官家,请丧礼由苏颂主持、总结好我们这一路,政事堂六部合议。”

    裴寅听着一怔,等了一会儿,道:“先生,太皇太后的丧礼,真的要给苏相公吗?”

    章惇道:“有没有这个丧礼,苏颂都得走,我都是宰执。”

    裴寅明白了,思索一会儿,道:“好。我这就去办。另外就是,高太后刚逝,怕是有些人会趁机跳出来。”

    高太后到底是英宗皇后,神宗之母、皇太后,赵煦祖母、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在‘新旧’党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高太后这个真正‘旧党’魁首病逝,不知道多少人会忍不住跳出来,借此生事。

    章惇背着手,身姿挺拔,道:“他们那么钦慕太皇太后,守陵使,山陵使等需要那么多人,再不济,就让他们随着太皇太后一起去。”

    裴寅神色一凛,抬手道:“是。那,先生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章惇看了看天色,道:“取消后面的行程,明早回京。”

    “是。我这就去安排。”裴寅应着,转身去安排。

    与此同时,各地知道消息的,纷纷上书。

    有的歌功颂德,有的恳请丧礼从简,有的要求上尊号的,有的哭喊着要入京治丧的。

    这些,大部分都是开封城附近,最先得到消息的官吏。相对于他们,反而是开封府以及所辖的诸县十分平静,几乎没人上书。

    政事堂很快抽调了各个衙门的人,专门设立了机构,以专心处理高太后的丧礼。

    但在‘规格’上,内部还是引起了不小的争论。

    不少人要求‘一律从简’,搬出了高太后一贯的节俭作风,还有赵煦之前下的‘婚丧嫁娶,从简从短’的诏书。

    另一些人,则认为高太后历经四朝,辅佐三帝,功莫大焉,应该高规格,厚葬。

    在他们争执着的时候,章惇突然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内。

    苏颂,蔡卞以及六部尚书都在,众人看着他回来,各有表情。

    苏颂握着拐,半眯着眼,对于他的回来,无动于衷。

    李清臣第一个说话,道:“章相公回来的正好,先坐,听我们说说太皇太后丧礼安置事宜。”

    章惇表情淡漠,在苏颂边上坐下,在一众人的注视中,与苏颂道:“苏相公,有些事,还请你说话。”

    苏颂已经接到他的信,抬眼瞥向他,默默一阵,道:“太皇太后是喜丧,太皇太后仁德,不容诋毁。”

    蔡卞听着苏颂的话,神情若有所思。

    王存面露狐疑,章惇与苏颂,这是在打什么哑语?

    倒是李清臣神色忽变,果断开口道:“苏相公,现在我们说的是太皇太后的丧礼,不是盖棺定论。我等是朝廷重臣,不能堵天下悠悠之口。”

    许将,林希等人听着李清臣的话,突然醒悟过来。

    苏颂的话其实很简单,高太后是喜丧,是寿终正寝,与朝廷争斗无关,里面不存在什么阴谋。高太后仁德,不容诋毁,那就是要求章惇等人,不得继续攻讦高太后,秋后算账!

    同样的,这里面还有一个交换,那就是苏颂这个‘旧党’魁首出面,堵住那些要借此生事的‘旧党’之人的嘴,会为章惇继任宰执铺平道路!

    李清臣话音落下,殿里一片安静。

    章惇没有说话,苏颂一直注视着他,等待着。

    蔡卞看着两人,沉吟着,道:“苏相公,官家早就有言在先,何必多此一举。”

    赵煦或明或暗的都警告过章惇以及‘新党’,党争不得涉及皇家。皇家地位尊崇,超脱于朝廷之上!

    苏颂没有看蔡卞,依旧与章惇对视,道:“三天后我离京。”

    章惇剑眉跳了下,继而道:“宣仁”。

    苏颂沉默片刻,拄起拐,缓缓离开。

    李清臣不等他离开,看着章惇道:“章相公,‘宣’、‘仁’二字岂可轻用,下官请斟酌。”

    章惇说的‘宣仁’,其实是给高太后的谥号。

    这两个字,在历朝历代的皇帝庙号中经常出现,代表了很高的赞誉,是一种盖棺定论。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我刚刚回京,得马上去见官家,其他的事情,你们继续商讨。”

    章惇说着,便起身。

    李清臣有些不满意,但林希,许将等人不说话,他也不能硬顶着不放。

    工部尚书王存见苏颂,章惇都走了,默默思索着‘宣仁’二字,暗自点头,没有继续纠缠。

    ……

    章惇在垂拱殿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离开。

第三百三十九章 简约的丧礼

    随着章惇的回归,紊乱的朝局,迅速得到稳固。

    高太后的治丧,由苏颂负责。

    章惇给了‘宣仁’二字,苏颂也别无他求,尽心尽力的治丧,同时,借机将一些人调离京城,或者劝说他们辞官,这是他与章惇达成的交易之一。

    高太后的丧礼,朝廷以‘简约’为要,没有大操大办。高太后是英宗皇后,自然要与英宗合葬,在朝廷确定谥号之后,伴随着的‘守陵使’、‘安陵使’等各种奇奇怪怪的称呼,朝廷里不少人被发配去守陵。

    而开封城里,在一片悲伤之中,冒出了一些流言,比如高太后是被章惇逼死,是被赵煦气死,是忧国忧民抑郁而终。

    好在,苏颂早有准备,只是稍稍冒出,就被摁了下去,皇城司还抓了不少人。

    大体上,开封城是在悲抑的气氛中渡过了三天。

    高太后的丧礼,只有三天。

    一切快的不可思议,但什么都没拉下,该有的都有。

    到了第三天傍晚,一切都收尾,苏颂的家当已经收拾齐全,准备离京。

    或许是早有所料,给苏颂送行的人,非常的多,除了朝野官员,还有不少勋贵公卿,士绅豪门,他们夹道相送,泪眼婆娑,千言万语。

    苏颂坐在马车上,没有打开帘子,也没有对这些送行的人说话。

    “苏相公,留下吧,朝廷不能没有你啊……”有人哭喊着,拉着马车,跟着小跑。

    “苏相公,奸佞当道,更是不可退让啊,请苏相公留下吧……”有年轻人哭喊,声音极其悲戚,愤怒。

    “苏相公一走,朝廷里奸佞沆瀣一气,天下万民,再无生计……”有人高声吼叫,徒呼奈何。

    马车里,苏颂面无表情,双手握着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

    苏大娘子坐在他边上,能体会到他的心情,笑着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为你送行,将来章惇,蔡卞等人决然没有这个待遇的……”

    苏颂轻叹一声,睁眼看,听着外面的声音,摇了摇头,道:“现在就是一锅粥,谁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告诉前面,绕开主路,我们悄悄回去。”

    苏颂这样的大员致仕归乡,即便朝廷没有让地方接待,地方也不敢怠慢,可以预见,所过之处,不知道有多少人翘首以盼,准备好生招待苏颂。

    苏大娘子见苏颂眉头凝结化不开,心里默叹,吩咐前面的管家,准备绕路。

    这时,从一条街上,李清臣与沈括转道出来,两人正说着事情,就看到苏颂的车队被无数人尾随,堵塞街道,哭喊声一片。

    李清臣抱着手,盯着苏颂的马车,扫过那一个个人影,嗤笑道:“这比太皇太后的丧礼还要悲切啊……”

    沈括摇了摇头,他与苏颂有些交情,本想来送行的,这个架势,他是送不了了。

    李清臣目光看向苏颂那十几辆马车,越发冷笑,道:“我听说,苏家本来准备了三十多辆马车,已经分批次出去不少了。”

    沈括看向那些被布包裹着,依旧能看出一个个载有大箱子的马车,见怪不怪的道:“苏相公宦海近五十年,有些家当可以理解,何况他酷爱收集各种珍贵典籍……”

    李清臣不等他说完,直接道:“我跟你打赌,他这一趟,带走的各种金银财宝,少说超过六十万贯,少多少,我就赔给你。”

    沈括直接摇头,道:“不赌。”

    不说苏颂五十多年的俸禄所得,恩赏以及各种家产累积,单说各种关系往来,他就能收获‘颇丰’。

    李清臣看着苏颂马车渐行渐远,转头向太学方向走,道:“官家罢朝三日,太学的事情不能耽搁,关键还是在于将制度建好。”

    沈括见他转移到政事上,心里松口气,真怕李清臣抓着不放。

    李清臣是‘新党’中,仅次于章惇的‘激进派’,针对是司马光,高太后等事,基本上是他在主导。

    沈括听着,道:“目前,太学正在与各地的府学,县学进行接洽,先融合了这些,然后广收门生……”

    李清臣听着,不断点头。

    随着高太后过世,苏颂的离开,‘旧党’被暴击,‘新党’气势大盛,他们要借机做更多的事情。

    垂拱殿内。

    赵煦在孝期,穿着都是素色。

    他身前摆放着一个纯木的模型,手里是太学上来的奏本。

    这是一个‘水车’,专门用来对田亩金星秀灌溉的。

    赵煦看着奏本,对应着模型,自言自语的道:“少了滑轮,单纯靠水力,并且效率太低……”

    赵煦对这种东西没有研究,但以他的眼光来说,还是一眼看出很多问题。

    赵煦拿着模型,轻轻摆弄,思索着怎么改进。

    宋朝的科技已经很接近后世现代,很多东西能做得出来,赵煦一边看着,一边思索着道:“耕犁,耕牛,灌溉,水利,还有粮种……都得来,要大幅度提升耕种水平,耕种规模……”

    赵煦想到了很多,也想到了占城稻。

    赵煦把玩着手里的水车模型,又自言自语的道:“组建一支水师,出洋,现在能做到吗?”

    组建水师的好处太多,除了能扩展海上贸易,增加收入外,还有针对辽国等战事,必然有帮助。

    陈皮在一旁听着,抱着浮尘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

    赵煦自顾的说了一阵,忽然道:“潼关在哪里?”

    陈皮不动声色的转身,道:“回官家,应该在秦凤路。”

    赵煦点点头,仔细想了想,道:“还得明年吗?让他待着吧,好好历练历练。”

    陈皮应着,继续侍立不动。

    赵煦把玩着模型,思绪飘飞,很快又被拉回来,道:“过两天,去一趟太学,朕要看看那些实验室。”

    陈皮听着,转过身,趁机道:“是。官家,苏相公走了,政事堂催问,何时下诏书?”

    赵煦依旧盯着模型打量,思索着怎么改进,随口的道:“不着急。”

    “是。”陈皮躬身,继而道:“夏、辽那边都派来了吊唁使臣,官家要见吗?”

    赵煦眉头一挑,这才想起来,稍稍思忖,道:“让章相公去见吧。让人将垂拱殿西面的空房腾出来,朕要用。”

    陈皮不知道赵煦要干什么,道:“是。”

第三百四十章 章惇的战略

    枢密院。

    章家两兄弟正在一处偏庁喝茶,不远处的小吏来来去去,侧耳观听。

    章惇位列宰执就在这几天时间,章楶又是枢密使,可以说,章家这两兄弟,掌握了大宋的军政两届!

    以往或许没人注意到,但现在看来,着实令人心惊,这种事,别说大宋了,历朝历代都没有过吧?

    ‘也不知道官家是怎么想的?’有人心里嘀咕。

    章家这两兄弟脾气都十分突出,章惇刚正不阿,直来直往,宁折不弯。章楶意志坚定,一般人难以令他转弯。

    这两人在中枢,控制朝堂的一切,一不小心可能就出大事情!

    章惇与章楶对坐,中间一个棋盘。

    章楶两鬓多白发,双眸炯炯,道:“你现在应该避嫌,尤其是枢密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章惇抱着茶杯,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色,道:“官家能将朝堂交给我,就不会猜忌这些。我问你,对李夏,枢密院到底准备怎么做?”

    章楶皱眉,道:“苏相公刚走,你的手,伸的是不是太快了些?”

    章惇看着棋盘,道:“李夏虚浮,力不持久。耕地少而集中,野战固然强于我大宋,但不善攻城,攻不破我诸塞堡垒。官家让你袭扰,逼迫李夏决战,我要知道你的具体方略。”

    章楶看着章惇,知道今天要是不说出什么,章惇不会罢休,道:“去垂拱殿吧。”

    章惇摇头,道:“我来这里小半个时辰了,官家都没有任何反应,说明官家放手让我们施为,你别忘了,我是宰执了。”

    宰执,就是宰相,执政的意思。

    章楶看着章惇,沉吟一阵,道:“你刚才说的都没错,针对夏人的弱点,枢密院与兵部制定了‘浅攻扰耕’的策略。夏人的耕地稀少,多集中在我朝边境,敌进一舍,我退一舍。或出其后,或伏山谷,或水中置毒,断其归路。以形胜,逼迫夏人决战。”

    章惇听着,心底默默思索,暗自点头,道:“决战,有把握吗?”

    章楶落了一子,道:“你刚才也说了,李夏虚浮,现在我军又有地势,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大宋,决然没有败的可能。”

    简单来说,这一次,他们占据了诸多要塞,西夏又不善于攻城,大宋据寨,攻守兼备,简直立于不败之地!

    章惇点点头,道:“嗯,那就继续做。有什么要我做的,就直接说。我要告诉你的是,李夏,不是重点,我的目标在青塘。”

    章楶落子的手一顿,猛的抬头看向章惇。

    青塘,是一处西北要害之地,俗称拢右。这里有两大特点,一个产马地;另一个,这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

    但是,青塘现在在吐蕃手里。

    章惇的意思很简单,拿下青塘,获取产马地,补足大宋野战的短板,同时再次打通丝绸之路,对西夏进行两面包围!

    章楶放下棋子,神色不动,心里暗自佩服这位族兄的雄才大略,目光高远,继而沉思着,道:“先帝支持安石公的熙河开边,但功败垂成,你有把握吗?”

    所谓的熙河开边,是指‘宕、叠、洮、岷、河、熙’等西北六州,神宗皇帝与王安石等立志拿回汉唐旧疆,改变大宋积贫积弱的现状。

    但元丰五年的那次惨败,让熙河开边被迫停止。

    到了元祐,以高太后,司马光,吕大防等为首的朝廷,废弃新法,自然也放弃了‘开边’。

    章惇从容落子,道:“正是因为有先贤的开拓,我们才会更有机会。如果这次能够大败李夏,那么,他们就不足为惧,青塘实力不济,最多三战就能收复,到时,灭夏只在反手之间。”

    章楶见章惇信心满满,不由得提醒道:“李夏,青塘都不足为虑,但别忘了,还有辽。”

    西夏固然野战强于大宋,但大宋扼守要塞,西夏无可奈何,只要能再败他们一次,就不足为虑。

    青塘的吐蕃并非是唐朝时的吐蕃,是一种地方分裂势力,实力并不强,运作得当,收复不难。

    反倒是辽,这才是大宋的心腹大患!

    不少辽国拥兵百万,实力强大,单说他们握有幽云十六州,随时可能派重兵南下,无险可守的大宋,绝对是灾难!

    澶渊之盟,未必会有第二次!

    章惇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我自有安排,‘军改’要加速推进,争取今年将北方稳定下来。明年我会摊开新法,你们必须要跟得上。”

    章楶没有再拿棋子,双眼盯着章惇道:“你年前还很镇定,现在怎么这么急了?”

    章惇面色不动,拿起茶杯,淡淡道:“时不我待。”

    章楶猜不透章惇的想法,内心对‘军改’仔仔细细的复盘,好半晌,他道:“年底北方军改可以有大致模样,但向南推进,也只能是边陲之地,不能全面铺开,要逐步,稳妥推进。你应该比我清楚,你的‘新法’已经闹得天下沸沸扬扬,军改一个不好闹出大动静,你我就非走不可,那时是祸非福。”

    章惇即将成为宰执,没有人能替他挡灾背锅,真有大事情,章惇必然首当其冲!

    章惇喝了口茶,道:“这一点我清楚。所以,一定要要加快速度。十三路巡抚,我与蔡元度基本摸定,给他们半年时间稳住地方,明年便可试探着推行一些新法。而‘方田均税法’要在北方全面推行!”

    章楶眉头深深的锁住。

    ‘方田均税法’在开封府已经闹得天怒人怨,天下动荡,如果继续推行,还不知道引出多少乱子。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求稳,偏偏怎么都稳不下来。

    章楶默默一阵,道:“你太着急了。官家怎么说?”

    章惇道:“那日我与官家谈了两个时辰,官家没有反对,只说了八个字:胆大心细,放手施为。”

    章楶品味着八个字,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既然官家默认,我也不多说。但军改已经在最快了,不能再快,你逼我也没用。”

    章惇显然有备而来,道:“如果今年能大败李夏,到时大家南下,驻扎各处,谁能,谁敢乱动?军改必须要快!”

    章楶还是摇头,道:“我说了,你逼我没用,哪怕到了御前,我还是这么说。”

    章惇双眸灼烈,道:“如果你不能走在前头,那我就只得推着你走了。”

    在‘军改’与‘新法’之间,赵煦与朝廷是有默契的,那就是‘军改’要快一步,稳固为先。

    章楶看着章惇,神情多了一点疑惑,道:“这不是你的性格,因为什么?”

    章惇想要用‘新法’倒逼‘军改’加速,这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不止是对于江山社稷,还有宫里的官家。

    如果官家认为章惇太过冒进,不适合在朝廷,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章惇刚要说话,裴寅急匆匆来到门口,恭谨的道:“二位相公,辽人的吊唁使臣到了,他们要求见官家。”

    章惇目不斜视,道:“他们是什么目的?”

    裴寅看了眼章楶,道:“他们要求我大宋停止对夏人的袭扰,不得继续……乱来。”

    章惇冷哼一声,道:“就说官家没空。”

    章楶觉得章惇今天的变化有些大,暗自揣度着他究竟有什么想法,思索着,看向裴寅道:“你让李尚书代表章相公去见,礼数周道就行。”

    大宋不能两面开战,尤其是暂时不能与辽国开战。

    裴寅听着,看向章惇。

    章惇对裴寅摆了摆手,就与章楶道:“‘军改’要加快,秦凤路以及环庆路的备战要加强,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这一战,不可败,败了,你我二人就葬在那里。”

    对于与西夏这一战,大宋上下普遍比较‘放松’,毕竟去年刚刚大胜,而今又占据地利,完全不可能败!

    章楶却听得出,章惇要的,不止是‘不败’那么简单,而是要‘大胜’!

    但是辽国的突然插手,让章楶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以往的辽国,都以‘上国’自居,凌驾于大宋,西夏之上,乐见大宋与西夏混战不休,彼此消耗。

    这一次,居然来‘劝和’了!

    章楶审视着章惇,慢慢的说道:“我与兵部再仔细商讨一番,过几天,再请示官家。不过,哪怕‘军改’加速,你的‘新法’也不能铺开太多太快,这不止是社稷稳定,官家的真实想法,你要深刻的去体会。”

    越是与宫里的官家相处的久就越会明白,那位官家城府极深,他的想法,远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章惇目光注视着棋盘,道:“我听说,苏颂离京,带走了几十辆马车?”

    章楶脸上出现一丝烦躁,道:“他都走了,你还要抓着不放?”

    章楶厌烦党争,党争祸国!

    章惇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若是要走,两辆马车就够了。一辆装我跟大娘子,另一辆装点衣服。”

    章楶这回明白章惇的意思了,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国朝对士人的优渥远超历朝历代,苏颂还算清廉,换做吕大防等人,怕是几十辆都不够的。”

    简单来说,一贯钱相当于一两银子,是二十五斤,但凡有个几千贯,那就是几万斤,需要好几辆马车来拉,若是几万两,甚至十几,二十万两以上,加上其他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以及诸多家当,还有丫鬟仆从等等,那真的是几十辆马车都未必够!

    章惇道:“我说的是,我无牵无挂。”

    章楶这次是真的懂了。

    章惇说的‘无牵无挂’,其实说的是他对外物的无欲无求,他一心只有‘新法’!

第三百四十一章 斩辽使

    章惇说完,章楶陷入沉默。

    面对这样一位雄才大略,克己奉公,有‘大野心’的族兄,章楶沉吟良久,还是道:“我能帮你的并不多,‘军改’再快也快不了多少。”

    章惇仿佛早就料到章楶的反应,继续落着子,道:“总归会有办法的,你没有,我会有,官家也会有。”

    章楶神色严肃,定睛看着章惇,道:“官家与你说过什么?”

    章惇摇头,道:“官家没有说过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官家有些急迫,甚至比我还急迫。到了一定时候,他觉得可以快了,必然会加快。”

    章楶不怀疑章惇的话,道:“你认为是什么时候?”

    章惇淡淡道:“最迟明年中,最早与李夏之战后。”

    章楶不是愚笨之人,渐渐听懂,也想到了一些,沉思着,道:“目前,开封城,只有楚攸的三万人,其他的,基本都调去了北方,你说的应该是对的。这一战,官家是势在必得了。”

    章惇双眸陡然锐利,道:“我会亲自去督战。”

    章楶不怀疑章惇的能力,却皱眉道:“我去就行了。”

    章惇道:“我不干预你行事,但我必须去。”

    章楶眉头松开,道:“不可。”

    这才轮到章惇皱眉了,目光锐利又疑惑。

    章楶道:“军、政分离,这是国策。你可以在官家默许下踩线,但不是越线。”

    章惇眸中锐利色慢慢褪去,沉默一阵,道:“再议。你与兵部再商议,十天之内,我要看到奏疏。”

    章楶刚要说话,裴寅又来了,有些惊慌道:“二位相公,辽使大闹鸿胪寺,还打伤了衙役。”

    章惇脸色骤冷,道:“鸿胪寺的衙役是怎么应对的?”

    裴寅抬手,道:“据说,没有过激反应,只是将他们堵在院内。”

    章惇冷哼一声,直接站起来,大步出门,同时沉声道:“将他们叫来政事堂,命皇城司看护,胆敢乱来,就地格杀!通知政事堂的侍卫,刀兵出鞘的等着!”

    “是。”裴寅不敢耽搁,连忙应着。

    章楶看着章惇的背影,又看向眼前的棋盘。

    “他的面上似乎没那么严肃,但这棋路变得越发凌厉了……”章楶自语,神情有些凝色。

    王安石,司马光等都是有名的‘拗相公’,认准的事情,谁说都不好使,哪怕神宗皇帝都劝不动,一定要走到底。

    但‘拗’不等于听不进话,王安石,司马光等还是算得上‘公允’之人,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但章惇不同。

    章惇刚直,霸道,性直如火,这样一位宰执,在这样一个时候,可以想见,必然会掀起诸多大波澜!

    政事堂内。

    章惇坐在原本苏颂的位置,面色严肃,双眸犀利。

    他身后站着裴寅,裴寅面露忧色。

    裴寅跟随章惇多年,深知章惇的脾气,这辽使殴伤鸿胪寺衙役,绝对不是章惇能忍的。

    可,偏偏那是辽使。

    辽国太强!

    一旦惹怒辽国,激起边境战争,这是‘大罪’,朝野所不容的!

    何况,大宋正在积极备战,准备与夏人‘决战’!

    辽使很快就来了。

    这是一个高大巍峨的中年人,一脸的鹰视狼顾,眼高于顶模样,身穿貂袄,龙行虎步。

    他直接就要冲到章惇跟前,被侍卫急忙拦住。

    这个人推不开,顿时大怒,向着章惇喝道:“放肆!你们将我当做了夏人了吗?我是大辽的使臣,你们宋人的脑袋是坏了吗?”

    裴寅听着,心里暗叫不好,小心的看向章惇。

    章惇本来严厉的神情,忽然渐渐化解,居然露出笑容,道:“贵使贵姓,在辽国居于何位?”

    中年人冷笑一声,道:“本使耶律弘正,乃大辽鸿胪寺卿!”

    章惇点点头,道:“辽国地北,土地荒寂,天气凄冷,风气野蛮,着实不是人待的地方,若是愿意来我大宋,我保你官升三级。”

    耶律弘正还没反应过来,裴寅听得是一怔一怔的。

    章惇不但笑了,还招揽这辽使?

    裴寅很快有所警觉,心头骤然紧张,大气不敢出。

    耶律弘正愣了又愣,完全没想到,章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旋即他大怒,喝道:“放肆!我大辽其实你们南宋可比的!我大辽乃天朝上国,是你们的宗主国,就凭你也想策反我?信不信,几日之后,我大辽就大兵南下,你们的小皇帝立马求和,将你押到我大辽问罪!”

    裴寅神色凝重,暗自谨慎。

    章惇面色如常,道:“你们来我大宋,为了什么?”

    耶律弘正见章惇转移话题,只当他是怕了,冷哼一声,仰着脸道:“第一,吊唁你们的太后,第二,我大辽要求你们宋国收兵,不得继续侵扰夏国!第三,今年往后的岁币翻倍,不得讨价还价。还有,我要见你们的小皇帝,你不配与我说话。”

    裴寅脖子发冷,看着耶律弘正,梗着慢慢看向章惇。

    章惇道:“夏人的使臣怎么说?”

    裴寅知道这是问他的,连忙道:“他们也要求我大宋收兵,增加岁币,翻倍。”

    章惇看向耶律弘正,道:“你们串通好了?”

    耶律弘正一脸不屑,道:“你们南人富饶,这点岁币不算什么,今年的还没给,我这次来,就要带回去,你是他们的宰执,立即给我准备好!还有,让你们的小皇帝来见我!”

    章惇盯着耶律弘正,双眸冷冽,剑眉慢慢竖起。

    裴寅见着,心头一惊,慌忙凑近,低声道:“相公,事关重大,切莫冲动,还请奏禀官家。”

    章惇置若罔闻,看着耶律弘正的嚣张之色,他慢慢抬起手。

    厅内的侍卫,以及外面迅速进来了七八人,将耶律弘正给围了起来。

    耶律弘正怡然不惧,嗤笑道:“你们将我大辽当成了夏人不成?可笑!你敢杀我?我告诉你,别说杀我了,就是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大辽必然大兵压境,你们的小皇帝一尿裤子,所有朝臣就会将你推出来,到时候,你是诛九族,才能熄我的怒火!”

    章惇脸色不变,一挥手,淡淡道:“连同夏人,拉出去,一并斩了。”

    裴寅神色大骇,他知道章惇怒了,可能会出事情,但万万没想到,章惇居然连辽使都敢斩!

    辽国大军要是南下,可如何是好?

    裴寅心惊胆战,一个字不敢再说。

第三百四十二章 弥天大祸

    进来的禁卫基本都是隶属于政事堂的,是政事堂的护卫。

    不说苏颂已经致仕,苏颂在的时候,章惇也有足够的威望,何况,章惇之前已经斩杀过夏使。

    十多个侍卫,刀鞘齐出,几把锋利的刀刃架在耶律弘正脖子上,闪烁着冷冽的寒芒。

    耶律弘正是上过战场的,甚至是军中悍将,对于这样的威胁,毫无惧色。

    他一脸冷酷,双眸如火,怒视着章惇道:“我知道你,你休要猖狂!我大辽不是夏人,在幽云十六州,我大辽陈兵三十万,我的死讯一出,三十万大军南下,灭你宋国,易如反掌!”

    章惇没有废话,直接摆了摆手。

    禁卫将耶律弘正团团抱住,而后在他的挣扎下,镣铐加身,拖向门外。

    裴寅脸色发白,耶律弘正的威胁固然有待商榷,但却不是假的!

    辽国一直以天朝上国自居,在宋夏之上,如果大宋斩杀辽使,辽国那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弥天大祸!

    耶律弘正即将被拖出门口,依旧不肯屈服,怒声喝道:“你们等着,我大辽的缇骑,必然踏破这里,你们所有人,都将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章惇面无表情,神情严厉又平静。

    耶律弘正还在大喝,但戛然而止。

    裴寅似乎听到了那声‘咔嚓’,极其微小,又仿佛感觉到了幽云十六州出现数万辽国铁骑,滚滚南下,一路直到澶渊!

    裴寅浑身冰冷,没有章惇这么镇定,忍不住的再次低声道:“相公,事关重大,还是赶紧禀报官家吧。”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不着急,等他们来。”

    裴寅一怔,继而明白了,没有再说话。

    斩杀辽使,绝不是小事,用不了多久,蔡卞以及六部尚书等会被惊动,急急入宫。

    就在章惇话音落下,青瓦房的蔡卞已经赶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看着曾经斩杀夏使的地方,辽使耶律弘正的头还在滚,鲜血流淌一地。

    蔡卞脸上变幻,最终愤怒冲天,直接冲入政事堂,神色铁青的瞪着章惇,怒声道:“你疯了吗?你还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大宋正在积极的谋划,企图打掉大宋北方一直以来的战争威胁——西夏。

    辽国自澶渊之盟后,几乎没有战事,只有西夏一直叨扰不断,绵延不休。只有打服了西夏,大宋就能获得一段和平时期,可以让他们专心的推行‘新法’,消除弊政,强国富民!

    可章惇这一手,必然激怒辽国,若是辽国开战,大宋就要面临两面作战的威胁!

    这是朝廷上下,甚至大宋上下绝不允许的!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等等他们,一起去见官家。”

    蔡卞内心怒火熊熊,喝道:“我在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擅杀辽使,知识边事再起,不说官家,朝野没人能饶得过章惇!

    章惇不回答,再次拿起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蔡卞怒不可遏,转身就道:“我去见官家!”

    章惇嘴唇刚碰到茶杯,不等蔡卞踏过门槛就淡淡的道:“宫里的事情,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官家,政事堂与垂拱殿有多远?”

    蔡卞脚步蓦的一顿,转身看向章惇,神情动了又动,转身回来,一脸怀疑的看着章惇,道:“这是你与官家计算好的?为什么?”

    章惇道:“这件事,是我擅自做主。具体的,等他们来,一起去见官家再说。”

    蔡卞要再发怒,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冷哼一声,在章惇边上坐下,铁青着脸,思索着这件事怎么善后。

    大宋绝对不能同时与辽、夏开战,打不过!

    不多久,章楶来了。

    他看了眼章惇,就在章惇的左手边坐下。

    蔡卞见章楶不说话,欲言又止,最后怒哼一声,没有开口。

    这是两兄弟,他不指望章楶能与他一起制止章惇。

    这时,消息已经传到宫外,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居然是工部尚书,王存。

    王存正在计划去巡视开始动工整修的淮河,听到‘章相公怒斩辽使’的消息,大惊失色,推掉所有事情,火急火燎的入宫。

    “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存脸色有些发白,目光慌乱的喃喃自语。

    辽国是大宋的心头刺,没人愿意去碰,但章惇偏偏在这个时候,斩杀了辽使!

    “果然,任由这些变法派乱来,迟早天下大乱,社稷颠覆……”

    王存强按着惊慌,催促马车尽快入宫。

    户部的梁焘这会儿正在审计下个月的官吏俸禄,听到消息,更是如同火烧屁股,跳起来就冲出衙门,他没有坐马车,几乎是小跑着奔向皇宫。

    他身后的衙役以及一些文吏紧追紧赶,不时喊话,梁焘却仿佛没有听到,反而越跑越快。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林希,礼部尚书李清臣,刑部尚书来之邵,兵部尚书许将齐齐出了衙门,四人迅速碰头,交谈几句,没敢耽搁,急急入宫。

    “出了什么事情?”

    “令这么多大人物焦急成这般,不会又出什么大事情了吧?”

    “呵,那些变法派什么事情搞不出来,看着办,肯定又是大事情,绝对小不了!”

    “哎,这样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就不能让我们过点安生日子吗?”

    “安生日子?我看你是想多了!你看看现在的朝廷,哪个不是变法派?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天下没人能安生……”

    士绅百姓议论中,六部尚书已经赶到了政事堂。

    不等六人说话,章惇站起来,道:“随我去见官家。”

    众人对视一眼,又看向蔡卞与章楶。

    只见二人同样没有说话,六人只等跟着他们,离开政事堂,转向后面的垂拱殿。

    章惇等人来到垂拱殿,里面的陈皮连忙迎出来,抬了抬手的,道:“诸位相公,是有要事?”

    章惇淡淡点头,道:“我们要见官家。”

    陈皮面露迟疑,道:“小人能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事情重大,陈大官又何必故作不知,我们现在就要见到官家!”工部尚书王存十分不客气的道。

    陈皮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漠然的道:“诸位相公随我来吧。”

    章惇等没有再说话,神情各有急色的跟着陈皮,越过垂拱殿,来到西面的一排杂物房。

    众人没空好奇,辽使被斩,事关边境安危,甚至关乎国祚,他们哪还有别的心思!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木匠皇帝

    垂拱殿的东侧,就是章惇,蔡卞主事的青瓦房,而西侧机要房,在机要房更西的角落,就是赵煦所在了。

    一众人来到门前,耐着性子,等陈皮进去通报。

    不多久,陈皮就出来了,道:“诸位相公,官家有请。”

    一众人当即迫不及待,又不敢逾越章惇,按耐着焦急,步入这间杂物房。

    一进去,就看到各种碎木,碎屑,长棍短木以及各种大小不一的奇怪木制牛马。

    而赵煦,头发有些撒乱,满脸灰尘,衣服是粗布衣,双手捧着一个轮子模样的东西,正在打量,自语的道:“古人的智慧,真的是令人惊叹……”

    他手里的是马车车轮的模型,虽然没有齿轮,链条等后世零部件,但精细、复杂的构造,还是造就了车轮,成全了马车。

    “但用在水车,风车上还不够,还得有转轮,链条,橡皮联动才行……”

    赵煦自语。

    想要用水车灌溉,不足用,也不太现实,只能用在水利调度上。

    一众人看着发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赵煦这么不体面,坐在垃圾堆里。

    但他们都十分清楚,赵煦不可能不知道章惇刚刚斩杀了辽使,在这种情况下接见他们,意味着什么?

    一众人还没想清楚,王存就忍不住了,大步出列,沉声道:“启奏官家,章子厚刚刚在政事堂,斩杀了辽使!”

    其他人瞥了眼王存,这个苏颂提拔的工部尚书,没有说话,目光都在赵煦身上。

    斩杀辽使,极有可能引发辽国震怒,一旦辽国发兵,那绝对是一件威胁国祚的大事!

    陈皮站在章惇不远处,悄悄盯着章惇审视。

    这位还没上任宰执的章相公,果真的胆大妄为,这般事情,连请示都没有,就擅自做主了。

    赵煦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模型上,听着‘唔’了一声,道:“章相公,你有什么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章惇身上。

    蔡卞拧眉,脸上写着清晰可见的不满。

    李清臣,林希,许将等人则面露忧色。

    章惇抬起手,语气十分平静的道:“陛下,臣从皇城司以及其他各处得到的情报来看,辽国陷入内乱,已无力自拔,他们没有能力对我大宋发动入侵……”

    “皇城司的消息就这么可靠吗?以前怎么没有?好,就算辽国暂时没有能力,你能保住他们日后也没有吗?”

    王存毫不客气的打断,怒不可遏的向着章惇开喷,怒吼道:“夏人虎视眈眈,朝廷正在积蓄全力与夏人决战,不可分心!再说,辽国即便不能发兵,哪怕他们稍稍动一动,北方必然被牵制一半,作为宰执,这点大局都没有吗?还有,擅杀辽使,这是目无君上!”

    王存喷完,转向赵煦,沉声道:“官家,章子厚独断专行,酿出如此恶果,臣请严惩,否则日后朝臣有样学样,官家颜面何在,朝廷纲纪何存!”

    蔡卞等人一众人听着王存的话,没有人出声为章惇辩解。

    连一向宽厚的蔡卞都罕见的与章惇生气,可见这件事非同小可。

    赵煦却好似没有听到王存的话,目光从手里模型抬起,一直盯着章惇打量,目露异色。

    章惇在斩辽使之前,停顿了不少时间,其实这个时间,就等同于汇报,他是在赵煦没有阻止的情况下斩杀那耶律弘正的。

    这一点,赵煦并不在意,章惇这个人固然脾气刚直,性急如火,但他知道分寸,不会真的无所顾忌的杀辽使。

    真正令赵煦意外的是,章惇怎么看出辽国的虚实的?

    皇城司的那些情报,赵煦也都仔细看过,从表面上来看,辽国依旧强大,远不是宋朝可匹敌的。

    偏偏章惇就看出来了,还敢杀辽使以作试探!

    ‘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容小觑。’

    赵煦心底再次感叹,自然不会认为章惇是盲目胡来。

    而事实上,辽国确实已逐渐的外强中干,尤其是现在内乱迭起,就在上个月,辽国动用三十万大军北上平乱,确实没有多余力量与大宋发起战事。

    纵观历史,这段时间,辽国确实没能对外发起战争,陷于内乱无法自拔,直到被女真亡国。

    一群人都在等赵煦说话,见赵煦看着章惇,似乎等章惇更多解释。

    但章惇说完这几句,就不再多言。

    王存见章惇不辩解,越发愤怒,抬手向赵煦道:“官家,臣请严厉处置章子厚,否则无法给天下臣民交代!同时,派使者入辽解释此事,并请枢密院紧急调兵,以防不测。”

    蔡卞看了眼王存,没有补充什么。

    尽管政治立场不同,但王存的话没错。

    李清臣等人缄默。

    他们自然不希望处置章惇,可一时间根本找不到理由。斩杀辽使,引发国战,这样的责任,不是谁都能承担的。

    现在,只怕宫外已经波涛汹涌,不知道多少人在写弹劾奏本。

    高太后过世,苏颂离去等还没消化,无数人的怒火可能被瞬间点燃!

    赵煦看了眼王存,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模型,忽而一笑,道:“诸位卿家误会了,章相公在斩杀辽使之前,已经禀报过了,朕同意的。”

    众人顿时大惊,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官家是真的知道,还是为了朝局稳固,为了保章惇‘委曲求全’说的假话?

    王存一惊,继而就忍不住的道:“臣斗胆,还请官家示下。”

    赵煦手已经拿起身边的刻刀,在模型上开始刻画,语露不耐烦的道:“章卿家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待会儿你们去政事堂自行讨论吧。这一天天的事情没个消停,朕半刻清闲都没有。行了,都去吧,陈皮,送诸位卿家回政事堂。”

    王存脑海里想过很多种可能,也猜到赵煦会保章惇,但这般保法,还是令他不能接受,抬起手就要说话,陈皮却突然一步,当在他身前,让他的手抬不起来,话也堵了回去。

    陈皮几乎与王存脸对脸,皮笑肉不笑的道:“王尚书,请。”

    王存皱眉,要绕开他,章惇已经抬手,道:“臣等告退。”

    章惇说完,转身离去。

    蔡卞等人也是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胸闷,气息不通。

    但赵煦已经赶人,他们犹豫再三,只能抬手道:“臣等告退。”

    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一走,就剩下王存了。

    王存哪里甘心,退后一步,犹自愤恨的道:“官家,章子厚胆大包天,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臣能明白官家的苦笑,但切不可姑息养奸,让章惇坐大!”

    赵煦仿佛没听到,继续雕刻着他模型。

    这是涉及农耕的大事,赵煦不能耽搁,做的十分专心。

    王存见赵煦不理,又看了眼紧跟过来的陈皮,只得道:“臣话说完了,臣告退。”

    陈皮看着王存走了,这才松口气。

    以往有不少大臣,可以逮着皇帝的面喷,一喷就是半天,皇帝还拿他们没辙。

    王存如果这么干,官家这边可就为难了。

    这是为朝廷谏言,事所必然,理所应当,总不能像王世安那样杖毙吧?

    赵煦没有陈皮的感慨,到了现在,他有的是对付这些朝臣的办法,无需杀人立威了。

    ‘有意思。’

    赵煦雕刻着模型,心里却一直在分析着这件事。

    章惇居然能判断出辽国的虚实,着实令他惊讶。之前章楶那边上报,说章惇催促他尽快与夏人开战,应该也是看透了西夏。而后又要对青塘吐蕃出手,拿回那西北六州。

    好战略!

    大才!

    赵煦手里刻着木头,心里却颇为欣喜。

    章惇的战略目光,比他还强!

    有这样一个下属,着实令他舒心。

    “陈皮,”赵煦忽然说道。

    这时陈皮刚转回来,听着连忙道:“小人在。”

    赵煦抬头看向政事堂方向,面无表情的道:“拟旨,任命章惇为宰相,同时加衔‘政事堂政务总理大臣’,全面主持新法事宜。”

    “是。”陈皮应着道。

    赵煦摆了摆手,便继续低头雕刻着。

    在陈皮去草拟诏书的时候,政事堂的内众人,正在‘有所节制’的交锋。

第三百四十四章 错过不再有

    王存对着章惇,肆无忌惮的开喷:“我在官家面前说的话,你回答的了吗?就算辽国虚弱,难道我们就不能忍一忍,装作不知吗,等与夏人战后,再做试探又有何不可!”

    李清臣这会儿已经会过意,神情冷漠的回击道:“王尚书,这是官家认可的事。章相公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你在政事堂这般抨击,居心不纯吧!?”

    王存怒哼一声,道:“我不纯?我哪句话说错了?如果我说错了,我们这些人都急吼吼的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你李尚书是衙门里闲的没事,来看望章相公的吗?”

    李清臣语气不善起来,凌厉回击道:“我们已经见过官家了,章相公有什么错?你是要抨击章相公还是追究官家?你是在为辽使鸣不平,还是要借机为什么人翻案,或者是在泄私愤?”

    王存毫不客气的喷回去,道:“我要做这些,缺少借口吗?这里是政事堂,李清臣,你是在攻讦我吗?那咱们就摆出来,好好论道论道!”

    党争起于‘政治歧见’,归根于人身攻击。

    林希见着他们就要开战,势必变成双方道德大战,只好出口道:“眼下的事,是处理斩杀辽使的事,这般国政大事之下,你们要争吵到什么时候?”

    王存瞥了眼其他人,除了相对‘中立的帝党’,其余都是‘新党’,势单力孤之下,他当即转向许将,道:“许尚书,兵部难道就不说句话吗?”

    许将料到逃不脱,没有纠缠这些,直接向着章楶道:“相公,是要在这里定,还是我们去机要房,而后上禀官家?”

    ‘军政’不同于政务,政务政事堂有相当大的自主权,但‘军政’过于敏感,必须事事向上奏禀。

    章楶端坐笔直,道:“此事已脱离枢密院的范畴,在这里定下,再一起奏禀官家。”

    众人听着,倒是没有说话。

    王存想要继续喷,许将却已经接话,道:“目前在秦凤路聚合的军队有近二十万,京东、河北路等有军六万,可以临时调拨北上,但开封城只有楚攸的三万,一旦辽或者夏突破北方,便可一马平川来到开封城。”

    众人心头一凛,纵然之前都知道,但许将说出来,他们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

    刑部尚书来之邵果断沉声道:“从南方调兵,今天就调!”

    许将稍稍沉吟,道:“倒是可以,一个月内,可以抽调六万,但南方近来各种民乱非常的多,需要政事堂以及枢密院做出细致的安排。”

    民乱,除了宋朝官僚急急的侵蚀、压迫外,还有因为‘新法’的刺激,使得南方士绅集团变本加厉的压榨百姓,促使了‘民乱’进一步升级,并且,还有更升级的趋势,朝廷对此一直采取严厉的镇压、监视态度。

    如果抽调南方军队,使得地方空虚,可能造成一些不可预测的后果。

    大宋军队的布局,都在章楶脑子里,听着就以一种一锤定音的语气,道:“调,将他们从南方抽调到北方,改革好再放回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借机‘军改’?

    不少人发愣,这都能扯到‘军改’?

    许将沉思便可,点头,道:“好。那,,政事堂这边,怎么打算?”

    许将的目光,从章楶的身上,移到章惇脸面。

    王存强忍开喷的怒气,哼了一声坐下。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但政事堂‘议事’的氛围太浓,不像以前,一旦有人开口,就能引发混战,没个十天半月根本决定不了任何事情。

    章惇环顾一圈,语气平淡,道:“计划不变。主要就是盯住幽云十六州,以我的判断,辽国能够调用的军队不足两万,根本不会开战,即便越过,也不会深入,无需担心。我们主要精力,还是两个方面,一个是‘新法’,一个是与李夏的决战。”

    王存听着就要张口,迎来的却是章惇极力凌厉的目光,他睁大双眼想要反击,嘴唇动了动,最终一个字没说出口。

    他继而就觉得羞愤,忍不住要站起来,章楶已经接话,道:“枢密院不预政事。与李夏决战,目前军力已经到达,目前在整合军队,磨练配合。军器,兵甲等还缺一半,钱粮缺七成。”

    章惇的目光看向户部尚书梁焘。

    梁焘面露怪异,片刻道:“按理说,今年国库不应该缺钱。”

    这个按理说,自然是由于朝廷进行了大规模的减员,已经军队停止以往的征募,并裁剪,‘按理说’会节约不少。

    众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但是’。

    梁焘的‘但是’如约而至,道:“今年在各方面的投入远超往年,先是治河,而后是整修官道,同时今年赋税上来的是去年的七成,并且,明年朝廷还要大规模减税,户部必须做出足够的预留,能挤出来的,并不多。”

    王存不说话了。

    工部未来三年,将拿到近两千万贯的钱粮,这是一笔非常大的开支。

    他不说话,就是表态:休想从工部这里挤。

    林希,许将,来之邵等同样面临思索,他们也得到了远超以往的拨款,但用处更多,同样挤不出来多少。

    章惇没有给这些人借口的机会,道:“枢密院能拿出三成,户部拿出两成,其他部门挤出一成,其余的,从皇家票号借贷。”

    众人登时一惊,齐齐看向章惇。

    枢密院拿出三成不难,军队的开支本来就大,稍微加节约一点就是天文数字。户部两成同样容易,其他各部门挤出一成压力不大。

    倒是剩下的一成从皇家票号借贷,这里面就有问题了。

    纵然大家都知道,那皇家票号的背后是官家,可那到底是‘民间机构’,朝廷打仗,要向民间机构借钱?

    这成何体统!

    但众人转瞬又想,这是章惇,在借机故意‘阿谀’官家吗?

    章楶对皇家票号的事情只是‘略知’,思索着道:“一成也有百万贯,皇家票号拿得出?”

    章惇瞥了他一眼,道:“钱粮我筹给你,其他的无需多想。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战事的事情解决了,现在我们说说‘新法’的事。”

    王存见‘斩杀辽使’这么大的事,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定下,心口如遭擂击。

    以往这种事,是塌天大事,那是要在紫宸殿开大会,争论十天半个月的,,现在,就这么轻轻松松定下了?

    他极度的不适应。

    章惇话语极快,道:“首先是吏治,任何事情,都不能耽搁,吏治是治国的根本,吏部,御史台要更加勤勉,认真做事,下半年我要看到你们的成果。”

    下半年,现在是四月,离半年,六月没多少时间了。

    林希脸色漠然,倾身道:“是。”

    章惇转向户部尚书梁焘,道:“对户部的政务,第一个是开封府的事,这个暂不多说。关于赋税,田亩,人丁在其他州府要加紧推进,时不我待。”

    平平淡淡的话语,给了梁焘莫大压力,梁焘脸角绷直,躬身道:“下官谨记。”

    章惇看向刑部尚书来之邵,道:“刚才说,南方民乱四起,首要责任在地方弹压不力,第二就是刑部的巡检司履职不到。”

    来之邵是章惇举荐的人,自然与他一道。

    来之邵神色更加严肃,沉色道:“章相公放心,下官已有计划,亲自出京,督促几个民乱严重的地方,绝不会使得事态进一步扩大,争取早日平息!”

    章惇的目光,转向了工部尚书王存。

    王存不等章惇说话,当即道:“下官原本明日离京,亲自督查淮河整治,绝不会浪费朝廷的一粒钱粮,整治的河道,力争五年没有大患!”

    章惇看了他一眼,转向众人,沉声道:“这些是朝廷大政,绝不可有一丝懈怠!必须要按时完成朝廷的既定大计,为明年铺开新法创造足够的条件!开封府的试点,要继续加快推进,遇到的问题,要一件件一桩桩的解决,必须要全面,正确的完成新法任务!这是我们的挑战,更是我们的机会。这样的机会,错过决然不会再有!”

第三百四十五章 急了

    在章惇的压力下,唯一的不稳定因素,王存也下了保证书。

    朝廷的风向在急速的转变,有务虚转向务实。

    等一众人离开政事堂的时候,众人仿佛已经忘记了‘斩杀辽使’这件事,背着巨大压力,心事重重的离开皇宫。

    章惇与蔡卞,回转青瓦房。

    青瓦房的门关起来,蔡卞当即冷着脸,对着章惇道:“我很不满意!”

    章惇在椅子上坐下,少有的拿过两个茶杯,给蔡卞倒了一杯,道:“事所突然,来不及商议。”

    蔡卞没有因为章惇罕见的解释而释怒,道:“外面都说我变法派会搅的天下大乱,你是怕他们找不到口实吗?长此以往下去,新法要面对多少压力,你章惇是宁折不弯,你就没有想过,国政不需要你刚直吗?”

    章惇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他们所谓的‘口实’,无非是他们无能,软弱的借口。如果消息传回辽国,辽国雷声大雨点小,那就可以放手对付李夏了。”

    “不止是我,林希,李清臣,甚至是许将,日后都会对你抱有警惕,你这个宰执,还没有上位!”蔡卞对章惇十分恼怒,他的想法其实与王存相似,不急着试探辽国虚实,最要紧是要一面糊弄辽国,一面对付西夏,收拾完西夏,才是试探辽国的正确时机。

    章惇放下茶杯,抬头看向他,双眸锐利,道:“你觉得,我们的时间很多?容得我们慢慢来,徐徐图之?你仔细看看我大宋上下,大宋四周,你以为我等重履朝廷,就一切如所愿了?蔡元度,你要再冷静一点。”

    蔡卞听着章惇的话,神情细微的变化,眉头开始慢慢锁起。

    他抓到了章惇话里的重点,大宋四周群狼环伺,没个安宁,这他知道,但‘大宋上下’四个字,就很值得玩味了,尤其是那个‘上’。

    蔡卞心头怒火依旧,脑海却有些清明了,缓缓在章惇坐下,若有所思的喝了口茶,再次抬头看向章惇,道:“那日你在垂拱殿两个时辰,官家与你说了些什么?”

    章惇却道:“接下来,我们行事要急一些,必须要用一些非常手段。在确保社稷稳固的前提下,所有‘新法’都要加快,尤其是明年,该复起的新法,要全面复起。出乱子不可怕,那些人想要乱,我们也需要,不乱怎么治?”

    蔡卞眉头再次锁起来,章惇的这些想法,与传统理念大相径庭,与熙宁时期的变法态度也大为迥异。

    但不得不承认,走到现在,他们的处境确实不好,比熙宁年间的王安石还要危险。

    那个时候,再难再苦,他们还能全身而退,上到官家下到士绅,哪怕骂的再激烈,没几个人喊打喊杀。

    现在,如果他们落败,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章惇急了吗?要在身败名裂之前,将事情做成?’

    蔡卞心底想着,沉吟了许久,他道:“你说服我容易,说服其他人难。”

    章惇道:“有些人必须要说服,有些人则只要听命行事即可,知道,想的太多,反而误事。”

    蔡卞暗自摇了摇头,他有时候觉得章惇太过激进,独断专行,有时候又会想,如果他的老岳父也能这般,熙宁年间的事情是不是就会顺畅很多,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对了,你要向皇家票号借钱?”蔡卞抛开这些,突然又问道。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皇家票号就是内库,无非是一个由头。”

    大宋国库,分为户部的国库以及大内的皇帝内库,以往国库不足,都需要朝廷向内库‘借’,在章惇看来,无非就是披了层皮,更为合理而已。

    蔡卞皱了皱眉,没多说,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章惇目光看向外面,变得分外犀利,道:“先帮各路巡抚站稳脚跟,铺好路线。”

    这是重中之重。

    蔡卞思索一阵,道:“具体名单已经在官家那里,过几日他们就会到京,到时候好好交代一番。”

    章惇道:“最重要的还是权力,他们拥有足够的权力,才好做事情。”

    蔡卞道:“官吏的任命,不过,是否操之过急?”

    大宋朝廷对地方一直警惕非常,制衡的十分严厉,防备着唐末的藩镇割据。

    章惇道:“事急从权,日后再收回来就是,你与吏部仔细商议一下,我去见几个人。”

    章惇说着就站起来。

    蔡卞没有多说,已经猜到章惇要干什么去。

    斩杀辽使在朝野势必引起巨大动静,只怕现在外面已经波涛汹涌。

    单凭那六个尚书,根本压不住。

    “章子厚去只怕会火上浇油……”蔡卞自语,心里想着办法。

    这时,外面确实热闹,不知道多少人心慌意乱。

    鸿胪寺。

    这一次的夏使名叫嵬名柏。

    他现在瑟瑟发抖,满脸的惨白,头上大滴大滴的冷汗落下。

    在他身前的桌上,放着耶律弘正的人头,血淋淋的,脸上还带着愤怒与惊恐。

    这是辽国正史,宋朝说杀就杀了?他们是疯了吗?辽国势大,就不怕辽国开战,打到开封城来吗?

    蔡攸好整以暇,神情阴测又诡异的道:“看的仔细一点,说不得是我找相似之人来骗你的。”

    嵬名柏满脸恐惧,连连摇头。

    他与耶律弘正在开封城碰头,见了不是一次两次,决然不会认错!

    就是没认错心里才大骇,宋人疯了,杀他们大夏的使臣不算,连大辽的使臣也敢杀,这是要两面开战吗?

    蔡攸很满意嵬名柏的反应,手里的匕首,缓缓放到嘴前,从左到右,一点一点拉过。

    嵬名柏心胆俱寒,强撑着沉声道:“既然来了,就不会怕死,你杀我吧。”

    蔡攸嘿嘿一笑,道:“我就喜欢硬骨头,尝尝我皇城司的手段。”

    嵬名柏脸色骤变,瞪着蔡攸说不出话来。

    嵬名阿山回去后,曾在朝堂上公然脱衣,让所有人看到了他身上的那些伤痕。

    那些哪怕过去数月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令人震惊嵬名阿山在宋朝受到的可怕酷刑。

    这让嵬名阿山在大庆府地位陡升,也令夏国上下十分愤怒,本来对于开战还有杂音,在嵬名阿山脱衣后,迅速被压了下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724/ 第一时间欣赏宋煦最新章节! 作者:官笙所写的《宋煦》为转载作品,宋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宋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宋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宋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宋煦介绍:
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