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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五章 反将一军

    他认真打量着文彦博,笑着道:“文相公这是哪的话,您自真宗朝到现在,为朝廷,为历代先帝,为官家,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我来之前,官家还叮嘱,要好生敬畏,不得自恃国舅身份,要是我让文相公生气,就扒了我的皮。”

    文彦博一惊,坐直身体,道:“你,是官家派来的?”

    朱浅珍抬起手,道:“文相公,朝局有些纷扰,党争绵延不绝,令官家不胜其扰,又走脱不开,所以派小人来请教文相公,破解之道。”

    文彦博定睛的注视着朱浅珍,双眸锐利,仿佛要刺进朱浅珍双眼,看清朱浅珍话里的真假。

    朱浅珍有些承受不住,微微低头。

    文彦博凸起的双眼翻动了一下,面上感激,语气感动的道:“官家还能记得文彦博,文彦博何德何能……”

    朱浅珍见他激动,连忙安抚道:“文相公别激动,官家知道您大寿将近,准备为您举行大寿,到时候亲自为您贺寿。”

    文彦博双眼大睁,记得的浑身颤抖,撑着身体就要站起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文及扶着文彦博,慌慌的道:“父亲,您怎么了?”

    文彦博颤声道:“扶我起来,我要给官家叩首,这是皇恩浩荡,文彦博要叩谢皇恩……”

    朱浅珍站不住了,绕过桌子,按住文彦博,道:“文相公无需如此。对了,官家还说了,改革之后,您的爵位也该升一升。”

    被按下去的文彦博,挣扎着又要站起来,声音含混的道:“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朱浅珍等他快要站起来,又一把按下去,道:“文相公不必如此。官家说了,都是您应得的,将来啊,还要您配享神宗庙……”

    文彦博被朱浅珍按的不轻,屁股骨头都疼,听着朱浅珍这么说,又要挣扎着站起来。

    朱浅珍毫不犹豫,一把又按回去,道:“文相公莫要激动。官家经常与……”

    “国舅!”

    文及甫哪里还敢让朱浅珍再按两下,文彦博九十多了,再两下就真可能把他送走了,他喝止了朱浅珍,连忙又笑呵呵的道:“皇恩浩荡,文家理当摆香案,南向叩君谢恩才是……”

    朱浅珍按着激动不已的文彦博,突然说道:“不必不必,文相公要是有心,不妨进京,当面谢恩。”

    文及甫脸色骤变,这就是朱浅珍的目的吗?要他父亲进京?

    他父亲要是进京,还能活着回来吗?

    文彦博脸色依旧激动,双眸却陡然幽深冷漠。

    进京?鸿门宴吗?

    他继而就想到,这是官家的意思,还是章惇等人的想法?

    官家要想整治他,无需这么费劲,找个由头,就能将他置于死地。章惇等人吗?终于轮到他了?

    章惇等人的动作,文彦博一直十分关注。从清算吕大防等人到要挖司马光的墓,甚至于要剥夺高太后的封号,这些都是极其不好的信号。

    文彦博心头闪念,似乎有些艰难的仰起头,呼吸困难,剧烈喘息,一字一句的道:“皇恩……浩浩浩……”

    说着他就双眼大睁,要向后面倒去。

    文及甫‘大惊失色’,当即扶住文彦博,并向外面大叫道:“来人,来人,快来人,叫大夫,叫大夫……”

    本来十分安静的小楼,迅速冲进来婢女,下人以及文家的后辈十多人,一下子就乱了套。

    朱浅珍也被挤到了一边,众人吵嚷着将文彦博抬走,文及甫顾不上朱浅珍,‘焦急’的喊着:“小心,小心,快叫大夫,大夫……”

    文家老寿星,老太爷突然病倒,上上下下都吓了一大跳,本来静谧的文家大院,乱成了一锅粥。

    没人关注朱浅珍,朱浅珍站在小楼前,看着文家人吵吵嚷嚷,哭哭啼啼,完全没人注意他。

    他静静的看着这座小楼,神情不动,双眼却异常冷漠。

    他哪里看不出来,文彦博就是不想进京,因此诈病。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手段,一个九十多岁,还病重的老人家,又有什么道理,能够逼迫他进京?

    再狠心如章惇都不能这么做,天下人会看到的!

    但是朱浅珍来的任务,就是将这个老奸巨猾的文彦博带入京,这文彦博资历太厚实,官场上所有人都是他的晚辈,门生故吏太多,他要是为‘新法’背书,会堵住相当一部分人的嘴!

    朱浅珍心里飞转着各种想法,又一一被否决。

    他是没能力强迫文彦博的,以文彦博的岁数,没人能强迫,必须他‘自愿’!

    猛然间,朱浅珍转身就走,离开了这座小楼,直奔文家大门。

    小楼里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挤满了人,但文彦博的卧室里,只有文彦博与文及甫两人。

    文彦博坐在躺椅上,双眼明亮,完全没有刚才的垂死之态。

    文及甫神色凝重,道:“父亲,怕是朝廷真的要动我们文家的心思了。”

    文彦博慢慢的晃着椅子,语气凌厉、果断,道:“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不敢动。”

    文及甫不明原因,道:“那,这朱浅珍,怎么办?”

    他话音一落,刚才跪地请罪的那个中年人进来,道:“祖父,父亲,那朱浅珍离开小楼了。”

    文彦博神色冷漠,道:“盯住他,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好。”中年人转身出去。

    文及甫没有多言,他知道,朱浅珍必然不会这么轻易罢休,领了圣旨,秉持朝廷的意志,他肯定不会就这样回京,必定会想方设法迫使文彦博入京。

    到了京城,他们文家就是砧板上的肉,随意任人拿捏了。

    文彦博椅子轻轻的晃着,面色如寒霜。

    朱浅珍的来,令他猝不及防,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诡异的朝局,他也看不明白。

    “父亲,祖父,朱浅珍离开了文家,上了马车。”中年人又进来了。

    文彦博没说话,文及甫转头道:“继续盯着。”

    中年人应着,快步离去。

    文家外面还在闹腾,文彦博对文家太重要了,所有人被惊动。

    演戏演彻底,文彦博与文及甫都没有揭穿的意思。

    父子俩沉默着,各自都在想着对策。

    不多久,中年人又进来,道:“祖父,父亲,那朱浅珍的马车直奔城门。”

    文及甫一怔,道:“你是说,他直奔城门,要离开介休?”

    中年人道:“看样子是这样。”

    文彦博神色立变,道:“快,阻止他,无论如何,要将他拦回来!”

    “我立刻去。”中年人没有问原因,转头就跑。

    文及甫却不解了,看着文彦博道:“父亲,这是为何?朱浅珍无功而返,不再为难我们,不是很好吗?”

    文彦博神情越发冷漠,冷哼一声,道:“我倒是小看了这个朱浅珍,居然让他反将一军!”

第四百六十六章 好手段

    文及甫还是不明白,静静地看着文彦博。

    文彦博轻轻晃着椅子,道:“朱浅珍不能无功而返,不管是什么理由。”

    文及甫有些明悟,道:“父亲是担心这样会惹怒官家或者章惇等人,引来他们更直接的报复。”

    文彦博摇头,道:“为什么官家不派内监或者朝臣来?单单是这个朱浅珍。朱浅珍算什么,与太妃根本没什么关系。”

    文及甫听着,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朱浅珍他自然仔细的调查过,否则哪敢在皇家票号身上捞油水。

    朱太妃生父早丧,母亲带着朱太妃改嫁给朱浅珍的父亲,因此也改性朱,所以朱太妃与朱浅珍,是完全没有血缘的,礼法上的兄妹!

    可,为什么是这个朱浅珍呢?他在朝廷里没有位置,根本没有入仕。

    官家让他来的,还是章惇,是为什么?

    警告,威胁?

    文及甫头皮有些发冷。

    文家在皇家票号做的事情,文彦博知道的不多,但却是文及甫一手操弄,真要是严格查办,足以将他们文家抄家!

    他们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利用各种关系网,从皇家票号捞到了数十万贯,并且还贷出了上百万贯,这些钱都被文家以各种方式挪用,却又准备好了替罪羊,准备‘赖掉’的。

    现在,他们拖欠的总额在两百五十万贯左右,也就是白银两百五十万两!

    现在内里人都清楚,这皇家票号其实就是内库,该套用当今官家的钱,被查实了谁能讨得了好?

    朱浅珍来到文家,是因为官家查清楚了?

    文彦博注视着这个六儿子的表情,即便他不说,文彦博也猜到了不少。

    他的摇椅不动了,双眸冷硕,道:“朱浅珍必须拦回来,晚上你好生招待,必须拿住他的把柄,确保他回京之后,为我们说话。但凡他说了一点坏话,我不得善终,文家灰飞烟灭。”

    文及甫吓了一大跳,还有什么比老父亲不得善终更令他心惊。

    文及甫噗通一声跪地,道:“儿子糊涂,连累父亲了。”

    文彦博双手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向床边走去,语气冷漠道:“没有什么糊涂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之所以有这个处境,无非是时势变化,谁又能保证,哪一天时势又会回来?”

    文彦博的话很简单,没有什么对错,只有权势变化。只要权势再次回到文家,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权势,就是绝对的对错!

    文及甫听懂了,转身磕头,道:“是。儿子这就去拦回朱浅珍。”

    文彦博已经上了床,有些缓慢,艰难的拉过被子。

    文及甫恭谨的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文及甫招来几个人,没理会院子里的哭闹,直接进了他的书房,与一群人密谈。

    这会儿,朱浅珍的马车穿街过市,直奔城门口。

    城门口似乎已经得到了信,正有一队门卫站在那,要阻拦朱浅珍出城。

    马车的速度很快,伙计一直小心翼翼,见城门口站满门卫,有些担心的道:“掌柜的,怎么办?”

    车帘是打开的,朱浅珍看着城门,神情不断变化。

    他之所干脆利落的离开文府,就是笃定文家不敢让他就这么回京!

    “还不够。”

    朱浅珍自语了一句,不等伙计发问,冷声道:“冲过去!”

    伙计一惊,旋即就咬牙,他们是奉旨办事,装几个人应该也没问题。

    “驾驾!”

    伙计大喝,猛的甩动马鞭,直奔城门口冲去。

    城门口的门卫还在思索着怎么劝说着这位国舅回去,谁能料到这位根本不停,竟然要直接闯城门!

    “头,怎么办?”又下属低声道。闯城门经常有,他们也有的是办法对付。

    这头连忙摇头,急声道:“不能硬来,关门,通知六叔!”

    城门立刻要关起来,一群门卫冲上前大喝。

    驾车的伙计拼命摔打马鞭,哪怕那门已经要关起来,还是径直冲了过去。

    那些门卫自然不会以身阻拦,更不敢来硬的,惊吓的退开。

    Duang~

    马车不知道撞击了什么,晃荡了一下,还是冲出了城门。

    朱浅珍等马车稳了,这才整理了下衣服,拉开后帘,向后看去。

    只见城门外,一些门卫有些拙劣的要上马,似乎要追过来。

    朱浅珍心里默默盘算,道:“不要停,加速走。到前面的驿站也不要停,换马立刻上路。”

    伙计有些惊慌了,一边打马,一边回过头,看向朱浅珍,道:“掌柜,有人要对付您吗?”

    朱浅珍还在思索着,下意识的点头道:“很快了。”

    伙计不多想,马鞭甩的更快,驾驾不断大喝。马车在官道上飞驰,晃晃悠悠,快速离开介休县。

    城门门卫在追,也迅速传回了文家。

    文及甫吓了一跳,道:“你是说,朱浅珍直接闯了出去,而且速度很快,像是在逃命?”

    这个门卫明显也是文家的旁支,道:“是。他们硬闯出去,出去后也没停,更快了。”

    文及甫摆了摆手,等门卫走了,沉着脸,眸光冷漠,自语道:“是有人要害他?被他察觉到了,所以赶紧逃命吗?”

    文及甫想不到其他的,一个堂堂国舅,还在来过他们文家,见过他父亲之后,除了有人要害他,有什么理由这样闯出城,不顾一切的要离开!

    文及甫想不透彻,招来一个人,低声道:“给我查,朱浅珍进城后,都有哪些人不安分,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我都要知道。查到了,就到老太爷那通知我。”

    “是。”这个人下风应着,快速去查了。

    文及甫左思右想,越发不安宁。

    朱浅珍要是这么跑回京城,再来的可能就是皇城司的禁卫了!

    文及甫来到文彦博的床前,见文彦博没睡,这才低声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又补充道:“儿子已经让人查了,真要有人乱来,我就绑了给朱浅珍赔罪。”

    文彦博人老成精,很快就洞察了其中缘由,瞥了眼文及甫一眼,淡淡道:“没人害他。”

    文及甫愣了愣,转瞬就明白了,神色有些怒容,道:“这朱浅珍,想用这种办法,比我们就范?”

    文彦博面无表情,语气却感叹的道:“后生可畏啊,他这种办法虽然笨拙,但很用。”

    文及甫神色担忧,道:“父亲,我们要是任由他这么回京,章惇等人就有十足的理由对付我文家了。拦下他容易,可怎么让他回来?他要是不回来,我们也不能绑他。”

第四百六十七章 牌序

    文彦博躺在床上,神色苍老,精神却异常的矍铄,冷漠中,忽然笑了一声。

    文及甫躬着身,看着文彦博,等着他训示。

    文彦博闭着眼,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注意朱浅珍这个人。既然官家与朝廷选择了他,必然是有理由的。有威慑警告,也应当有其他考虑,比如,官家与朝廷,是有求于我的。”

    “有求?”

    文及甫怔神,文彦博已经致仕几年,九十多岁行将就木,还是个‘旧党’。官家与章惇等‘新党’都对‘旧党’有怨恨,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求’与他父亲!

    旋即,文及甫就明白了,所谓的‘有求’,是他父亲的理解,根本上,或许是朝廷需要他父亲做些什么事情了。

    所以,这才选择了朱浅珍这样一个人物,有‘国舅’身份,有他们文家在皇家票号的把柄,分量与威慑力足够;又没那么强硬,不是内监,也不是朝臣,留足了余地。

    文及甫想通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笑着道:“父亲,那我去请他回来。”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这样,那么朱浅珍的反应,不过是针对刚才文彦博装病,只要他给个台阶,那朱浅珍必然会回来,否则他回去也交不了差,再派第二次,官家与朝廷都没脸。

    文彦博慢慢睁开眼,道:“不用。你直接问他的目的,底线是我不能入京。”

    文彦博自己也不能确定,以他的身体,舟车劳顿的到京,还能不能活着。

    文及甫笑容消失,渐渐肃色。

    朱浅珍追回来容易,却还是要摆平他!

    文及甫抬手,轻声道:“是父亲。”

    文彦博慢慢的又闭上眼睛,准备小憩。

    文及甫轻手轻脚的推了出来,站在门口默默思索一阵,沉声道:“备马车。传话,将朱浅珍拦在驿站,我这就赶过去。”

    “是。”他那个儿子答应着,快速去安排。

    文及甫心里还在思索着对策,朱浅珍秉持圣意而来,没那么容易打发。

    这会儿,朱浅珍正在赶路,马车风驰电掣,半点没停。

    他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不时回头。

    只见后面还是那几匹马,仿佛他的动作没有引起文家的什么反应。

    朱浅珍眉头拧起,自语的道:“文家就这么托大吗?”

    他这么做,是反击,也是试探。他这条路走的越远,试探的就越深。他笃定文家不会放任他离开。

    哪有‘钦差’到地方,当天就狼狈而逃的?——地方上是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的!

    “掌柜的,前面就是客栈。”伙计驾着马车,实际上速度已经慢下来了。

    朱浅珍点点头,道:“换马,喝口水就走。”

    伙计应着,马车到了驿站,直接扔出一袋钱,道:“给我们换一匹好马,来壶好茶。”

    驿站出来一个官吏,先是看了官文,也没管钱多少,立马道:“二位稍候。”

    说着,就有人牵着马车往里走,又有马牵出来,给马车套上。

    朱浅珍在棚下一个桌上坐下,面沉如水,心里犹自在考虑。

    文家不能寻常看待,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在冒险。

    不多久,伙计休息的差不多了,抬头看向朱浅珍,没有说话,表情说明了一切。

    朱浅珍回头看了眼,那几匹马似乎还没追上来,人影消失不见。

    “走!”朱浅珍冷哼一声。

    文家与他比耐心,那就比,谁熬不住谁就输!

    伙计不明就里,扶着朱浅珍上了马车,就驾着马车,慢慢向前走。

    伙计并没有知道太多,很快就要加速,沿着官道,直奔京城。

    “国舅稍慢。”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突然冲到马前,拉住了马绳,将马车硬生生给截停了。

    马车一个晃荡,朱浅珍在里面撞得七荤八素,伙计连忙拉住缰绳,极力把马车给控制住,刚一停下,就心惊肉跳的向着前面那人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敢拦截国舅座驾!”

    朱浅珍虽然被撞了,但心里突然透亮,沉着脸,出了马车,居高临下的看向手握缰绳的男子。

    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壮汉,穿着粗糙,是一个草莽粗汉。

    他看到朱浅珍,放下缰绳,抬手道:“国舅见谅,在下奉命,请国舅稍待,文六叔很快就来,一切他自会与国舅交代清楚。”

    朱浅珍站在马车上,神情不善,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当知道,我不可能只带一个伙计出门。”

    或许是映衬朱浅珍的话,从驿站里走出几个人。

    他们身穿紫衣,要配金银带,手里的刀酷似鱼型,人不多,只有三个。

    领头一个人对着朱浅珍无声抬手,又看向那个汉子,语气冰冷,道:“皇城司兵,杀人不罪。”

    汉子面露凝色,盯着三人打量,似乎在估算打架的成败。

    片刻,他转向朱浅珍,诚恳的道:“国舅,在下并无恶意,不是来行刺的,还请稍等。若是国舅恼怒之前在下的怒芒,可以杀了我,但还是会有人出来阻止国舅离开。”

    朱浅珍打量这个汉子,倒是个聪明人。

    他对着皇城司的禁卫摆了摆手,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坐到刚才茶棚的凳子上。

    既然文家忍不住了,他也想看看文家怎么出招。

    皇城司的人悄悄退了进去,那个汉子告罪的行礼,站到了一旁。

    伙计站在朱浅珍的身后,似乎这才发觉事情不太一般,有些拘谨的东张西望。

    朱浅珍慢悠悠的喝着茶,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停在了驿站边上。

    文及甫从马车下来,看着朱浅珍,笑着走过来。

    朱浅珍看都不看,自顾喝茶。

    伙计有些紧张,身体紧绷。

    那汉子对着文及甫行礼,然后又是朱浅珍,转身离去。

    而皇城司的禁卫,不动声色的出现,坐在另一张桌上。

    文及甫瞥了眼,眼中凝色一闪,笑呵呵的来到朱浅珍对面,道:“国舅,这是何意?要不是家里人通知我,我都不知道国舅已经到了这?可是我文家招待不周,我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对于文及甫的抬手,朱浅珍根本不闪不避,冷漠以对。

第四百六十八章 策略

    文及甫见朱浅珍神色不好,面露沉思。

    朱浅珍这是要摊牌了,但文及甫还没想好应对之策。

    朱浅珍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的圣意以及章惇等人的想法。他们打发朱浅珍很容易,可官家与朝廷矢志要动文家,谁能阻拦的了?

    文及甫没有想太久,抬头看向朱浅珍,沉色道:“国舅,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家父身体确实不好,不能长途跋涉,官家与朝廷有什么差遣,我愿意承担。”

    朱浅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瞥向介休城方向,淡淡一笑道:“文相公的身份地位,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我这趟来的目的,文侍郎应当清楚。我不妨说的再直接一些,文相公必须入京。”

    文及甫不意外,早就想到了,索性摊牌,道:“国舅,我大宋向来以宽仁治国,家父年过九十,舟车劳顿去京城,您就真的不担心,他死在半路上?真要是这样,只怕官家,朝廷背上的就不是什么不仁,是‘残忍’二字了。”

    朱浅珍看着文及甫,没有说话,却想到了在皇家票号内,与赵煦的一段对话。

    他小心翼翼的问:‘官家,文彦博已过九十,小人担心路上会出问题。’

    赵煦笑道:“只要他活着走出介休,那就能活着到京城。”

    朱浅珍至今对这句话不是很理解,但不妨碍他执行赵煦的命令。

    文及甫见朱浅珍不说话,果断加码,道:“家里有些小辈不懂事,我已经命人将他们绑了。至于从皇家票号套的钱,我一定会如数,一分不少的还给国舅。另外,还会备上一份厚礼给国舅赔罪。”

    朱浅珍再次拿起茶杯喝茶,嘴角笑意一闪而过,不冷不热的道:“皇家票号是谁的,里面的钱是什么钱,文侍郎应当清楚。这些事情,大相公他们还不知道。”

    文及甫眉头皱起,道:“国舅想要怎么样?”

    皇家票号自然是当今官家的,里面的钱就是内库的钱。如果章惇等人知道,可能就没有朱浅珍这一趟了。所以,文及甫更直接了。

    该摆出来的都已经摆出来,朱浅珍没有再废话,便道:“文相公上书朝廷,斥责反对变法的朝野官吏、士人,并且再次入仕,拜参知政事,负责‘新土地法’的推行。”

    文及甫神色骤变,阴晴不定的变来变去。

    天下谁人不知的,他父亲文彦博是反对新法的,不然当初司马光何以邀请他父亲再次入仕!

    可是官家,居然要他父亲再次出仕,而且是主持‘新土地法’?

    这是玩笑吗?

    但他看着朱浅珍的模样,一点都不像玩笑。

    文及甫心里冰冷一片。

    当今这位可不是先帝,先帝有锐气,可也宽仁,只要你有理,当面喷他,他生气归生气,事后还得下旨奖赏。

    可当今这位,可是将吕大防下狱论死,将一干‘旧党’大佬尽数扫进大牢,将‘不杀士大夫’的祖制踩在了脚底下!

    如果他父亲不答应,下场会是什么?

    文及甫不敢想,直觉浑身冰冷,心头阵阵惧怕。

    朱浅珍看着文及甫青红交替的脸色,又道:“皇城司来的不止这三个。县衙那边最近很安静,文侍郎有没有察觉到?”

    文及甫脸角铁青,双眼有些凶厉的盯着朱浅珍。他知道,也不意外,朱浅珍一个人来,必然还会有其他准备。

    官家,这是逼死他父亲吗?真的一点宽仁之念都没有吗?

    朱浅珍见他这副模样,站起来,道:“先去汾州,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最多三日。”

    朱浅珍说完,就走向他的马车。

    伙计吓了一跳,连忙跟着,准备驾车。

    文及甫倏的站起来,瞪着朱浅珍的背影,怒声道:“家父是四朝老臣,四次拜相,官家,就不在乎朝野的看法,不怕史书口诛笔伐吗?”

    朱浅珍脚步都不停,自顾上了马车。

    文及甫这次没有阻拦,任由朱浅珍的马车起步,加速,快速离去。

    等朱浅珍马车走远了,皇城司的三个禁卫才走过来,其中领头的冷笑道:“文及甫是吧?就你们文家做的这些事情,就是现在满门抄斩都不为过,官家让文彦博进京已经是极大的宽宥!你们文家要是不知好歹,我可以马上调集人手,将你们文家通通拿下!文彦博要是在这个时候死了,那也是问罪自杀!”

    文及甫猛的一拳敲击在桌上,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领头的丝毫不惧,越发冷意森森的道:“还有,你要记住了,文彦博进京,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如果死在路上,那就是病死在家里,与官家,与朝廷没有任何关系!文家,最好不要自误!”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身后的两个人自然跟着。

    他们无所顾忌,并不是离开介休,反而奔着介休城走去!

    文及甫已经六十多岁了,哪里受过这种气,脸上铁青一片,双拳紧握,浑身都是杀意!

    他这种文官,绝不轻易表露情绪,杀意这东西更是罕见。

    文及甫,确实想杀人了!

    许久许久,直到那三个皇城司的人走的远了,文及甫才重重的吐了几口气,强压愤怒,通红的双眼慢慢消退。

    他愤怒,他恨意滔天,但他还有残存的理智。

    这三个人绝对不能碰,皇城司名义上归属政事堂辖制,谁不知道是当今官家手里的刀,动皇城司,形同谋逆!

    文及甫脸角冷硬如铁,心头勉强的思索再三,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这些事情,他决定不了,还得他父亲,文彦博拿主意。

    等他回到文家的时候,天色居然莫名的黑了,黑云压城!

    文及甫看了眼天色,心情越发不好,来到了文彦博的卧房。

    文彦博被扶起来,静静的听着文及甫的话。

    文彦博神色很平静,没有任何意外,苍老的脸上是坚毅,是平静,是从容。

    等文及甫说完,他便道:“看来,就算我一死,也不能保全文家了。”

    文及甫吓了一跳,道:“父亲,千万不可做此念!”

    文彦博淡淡一笑,道:“只是考虑过。从目前来看,官家势必要我入京了。其实,也不算奇怪。王存都能拜相,收拢反对新法者,应当是官家一直的策略。是为父疏忽了,若是早点想到,就能有更好的对策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宦海人

    文及甫看着文彦博的笑容,心头越发不安,大气不敢喘,更别说说话了。

    文彦博躺在那,静静的看着床头,道:“从那个皇家票号,你们弄出了多少钱?”

    事到如今,文及甫也不敢隐瞒,道:“存钱的利息,有六十万多贯,贷出的,在三京,开封城各县,还有苏杭等地,林林总总有两百多万贯。皇家票号还在大肆收购粮食,茶,盐,矿山等,还有抵押古董字画之类,我们从中也拿到了不少,前前后后的钱粮总额,可能超过五百万贯……”

    文彦博没有震惊,也没有意外,凸起的双眼只是微睁了一下,道:“五百万贯……你真的以为出去这么的钱粮,皇家票号那边一点都不知情?这是官家的内库,官家会不查?”

    文及甫现在已经想明白了,站在床边,低着头,道:“这是故意放长线钓大鱼,只怕很早之前,官家就盯上父亲了。”

    文彦博双手放在身前,道:“当今官家与先帝迥异,先帝也是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可从未御驾亲征,更没有获取这样的大获全胜。开封府的试点,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妥协的举动。明年改元,怕是会有更多大动作,要为父入京,应该是想要和解。”

    “和解?”

    文及甫怔了怔,道:“不是要官家围新法背书,减少阻力吗?”

    文彦博瞥了他一眼,道:“只是最粗浅的目的,咱们这位官家,行事看似胆大,实则事事求稳求全,从他刻意压制章惇等人就看得出来。他自从继位就深陷‘党争’旋涡,深知‘党争’的厉害。要我入京,那就是向天下宣告,我大宋没有反对新法,全部是变法派。官家啊,想要将党争化解于无形。”

    文及甫神色肃重,认真聆听,认真思索。

    他向来佩服他父亲,自不会怀疑。如果是这样,那这位官家考虑的,还真是深远,绝不是眼前的得失!

    文及甫神色不安,低声道:“父亲,官家打定主意要您入京,我们该怎么应对?”

    在文及甫看来,他父亲是绝对不能入京的。不说路途遥远,颠簸难行,他父亲的身体未必撑得住!再说了,入京了,他父亲还能活着回来吗?章惇等人,连司马光的坟都想掘开,何况还是活着的文彦博!

    文彦博苍老的脸紧绷了一下,平静的道:“君命不得不从,准一下。你也准备一下,去御史台吧。”

    文及甫直觉浑身冰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这一去,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文彦博见他脸色僵硬,不由得一笑,道:“不用想那么多。咱们这位官家固然狠厉,但也不是没有底线。他保住了太皇太后的尊位,没让章惇等掘开司马光等人的坟,也不会任由他们逼死我。再说了,为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章惇,蔡卞这些小家伙,还是差了些的。”

    文及甫并没有安心多少,仍然忐忑,道:“父亲,开封城,现在可是是非之地,不可去啊……”

    文彦博皱眉,呵斥道:“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你以往一直怪我没能扶持你入相,还跟我说范仲淹,韩琦什么的,那你看看韩忠彦,范纯仁,你比他们缺了什么?胆魄!”

    文及甫没有因为文彦博的呵斥而动容,依旧道:“父亲,我还是担心。”

    文彦博一脸的怒其不争,摆了摆手,道:“你要是不去,我就找别人。皇家票号那些事,给我尽快收尾,拿了多少钱,尽数还回去,再给皇家票号存两百万贯,这笔钱就不要动了。”

    不要动,就等于是送给皇家票号了。

    文及甫听的分明,眼角狠狠一跳,却没出声。

    文彦博越发生气,冷哼道:“我看你不止不能去汴京,还得回乡!”

    文及甫吓了一跳,连忙道:“父亲莫气,我听你的就是。我这就让人准备,明天启程去汾州。”

    文彦博面色这才好看一点,道:“弄得热闹一点。”

    文及甫这才反应奇快,道:“孩儿明白,这就写信,父亲出介休入京,会很快传遍天下。”

    文彦博双手撑着,要下床,道:“扶我起来,我要写一篇祭文。”

    文及甫连忙上前,扶着文彦博,道:“父亲要给谁写?”

    文彦博艰难的穿着鞋子,道:“给太皇太后,司马光。”

    文及甫疑惑,扶着文彦博向书桌走去,道:“父亲,不怕惹怒官家与章惇等人吗?”

    文彦博在椅子上坐下,笑着道:“惹怒章惇等人是必然,但未必会惹怒官家。”

    文及甫想不通,却低声道:“父亲,是想借此拉拢人心,与章惇等人抗衡吗?”

    高太后,司马光等人的号召力在当前除了赵煦,怕是无人能及,在顽固派当中,赵煦也不及。文彦博公然祭奠他们,没入相怕是就会有无数人靠过来。

    文彦博没有解释,道:“你去吧,约束好家里人,不要再添乱了。”

    文及甫满心忧虑与惶恐,眼见文彦博主意已定,他不敢多劝,应着转身出去。

    文及甫站在门口,心头不安,脑子里又一片繁乱。

    吃到手里的五百万贯要送回去,还得再送两百万贯!这一来一去就是七百万贯,怎么能不让他心疼!

    最重要的,还是他父亲决定去汴京。

    那是虎狼之地,充斥着魑魅魍魉,到了那里,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父亲,真的能撑得住吗?’

    文及甫最大的不安就来自这里,他担心文彦博撑不到京城,到了京城也未必应付得来章惇等人,何况还有一个俯瞰一切,掌握他们命运,深不可测的官家。

    第二天,文家就收拾停当,足足了二十多辆马车,人就四十多人,还有众多被遮盖起来,看不清平车上的东西。

    文彦博坐在马车,上上下下都是厚厚的被褥,文及甫更是站在马车旁,对着驾车的下人千叮万嘱。

    文家大门里的人进进出出,引来了不少围观,窃窃私语,不知道文家突然这么大动作要干什么。

    这时,一队紫衣骑兵好像突然出现,来到了文家马车的前头。

    一个罗卒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最前面的马车,朗声道:“文相公,皇城司为您领路,请安心。”

    文及甫见着,心头愤怒,面色难看。

    文彦博倒是不急不怒,声音清朗的道:“有劳。”

第四百七十章 旧事新说

    皇城司三个禁卫骑着马,站在最前面,无形中给文家的车队增加了气势。

    能住在文家附近的,自然都不是寻常人家,一些人摸着胡子,面带微笑,已经在琢磨着怎么与文家进一步亲近了。

    不多久,文家的车队缓缓动了起来,这时才发现,文家的护卫队,居然有四五十人!

    皇城司的人回头看了眼,彼此对视,神色警惕。

    虽说现在的大户人家出行,动辄上百人,几十辆马车不算奇怪,可在皇城司领路的情况下,还明目张胆的弄出这么大护卫,足以说明文家的心态不一般了。

    文家的马车队,一片沉默。

    如果换做以往出行,必然是很热闹,但是现在,所有人小心翼翼,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讲。

    文及甫坐在马车里,紧盯着前面的马车,那是他父亲文彦博的马车。

    他能猜到文彦博是无奈,不得不进京,但他总认为,还有周旋的余地,不至于入京。

    入京,太凶险了!

    文彦博的马车内,除了他,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

    这个少年坐姿端正,面色紧绷,目不斜视,似乎很紧张。

    文彦博的马车特别改装过,又有厚厚的被毯,加上马车走的平稳,倒是不见多少颠簸。

    他闭着眼,道:“你六爹爹没用,我用尽办法,才让他走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人家一个查案,就将他吓的辞官,躲在家里不敢出。到现在,居然连开封城都不敢回了。”

    这是文彦博的重孙,文及甫是他爷爷。

    听到太爷评价大爹爹,青年哪敢说话,只是躬着身。

    文彦博整个人皮包骨头,头上没几根头发,语气倒是平静有力,道:“你认为,我为什么要给太皇太后,司马光等人写祭文?”

    青年人见太爷爷考校,不敢大意,仔细思忖一阵,道:“太爷爷这么做,肯定会引来大相公以及变法派的不满,攻讦,同时又能聚拢人心,不至于势单力孤。峰成虽然猜不透太爷爷这么做的根本原因,但肯定不会引起官家的不满,或许官家会支持,还会护佑。”

    文彦博睁开眼,静静的看向文峰成,他的重孙。

    文峰成躬着身,身体微微颤抖。

    他太爷爷在文家说一不二,一言九鼎,没人可以质疑,反驳!

    文彦博看着他一会儿,微微点头,道:“你倒是比你大爹爹聪明的多。他只会顾眼前,为一点蝇头小利忘乎所以,放到历史中,他连袁本初都不如。”

    文峰成更不敢说话了。

    文彦博目视前方,道:“官家要我入京,就是想要消弭党争,打造一个和气的朝廷,哪怕是表面上的。所以,我要尽可能的拉拢人,让他们支持官家。我到京之后,会全力支持官家。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文峰成苦思,许将才低声道:“太爷爷的意思是,官家与大相公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文彦博脸上浮现笑容,道:“孺子可教。我纵观官家登基以来,尤其是亲政后,他虽然倾向于变法,但也有诸多顾忌,是以,对章惇等人的压制清晰可见。明年改元,章惇等人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推行更多新法,必然与官家有所冲突。”

    文峰成越发明悟,高兴的道:“太爷爷高明!”

    文彦博望着开封城,笑容收敛,道:“我没几年可活了。你那几个爹爹都不成器,你父亲那一辈身上的痕迹太深,我希望你们能成器,能够撑起文家。”

    文峰成神色一凛,躬身道:“峰成怕承担不起太爷爷的期望。”

    文彦博摆了摆手,道:“我会安排的。”

    文峰成不敢多嘴,内心既紧张又激动。

    文家的马车缓缓前进,速度很慢,走在去开封城的路上。

    但文家散播的消息却很快,转眼间‘文相复出’的消息,就传遍了北方,加速向南方传去。

    开封城,政事堂。

    章惇正在看着一道厚厚的文书,内容是关于‘婚姻礼法’的,这是礼部拟定的,关乎婚姻的前前后后,其中对很多陋习进行了革除,对婚礼的仪程进行明确化规定。

    这些事关民生,又是千年大计,章惇看得很认真。

    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最近太累,章惇看得很慢,很是专注。

    裴寅悄步进来,见章惇低着头,蔡卞在奋笔疾书,来到近前,静静的候着。

    蔡卞倒是能分心,一边写一边道:“什么事情?”

    裴寅见章惇头也不抬,便抬手道:“回蔡相公,介休来的消息,文相公出了介休,正向开封,城内突然间也传遍了。”

    章惇慢慢抬头,看向裴寅。

    裴寅连忙转向章惇,道:“下官向通政司那边求证,沈中书有些言语含糊。”

    裴寅的意思很简单,沈琦执掌上通下达的通政司,如果文彦博要入京,沈琦不可能一点风声不知道。他言语含糊,其实就是默认了。

    蔡卞放下笔,神色凝重。

    文彦博的资历太高了,甚至比司马光等人还高,活这么久,除了资历外,庞大的关系网也不容忽视。门生故吏,姻亲等等,就比如,文家与包拯,韩琦,范仲淹都有姻亲!

    文彦博要是入京,再次入相,怕是会迅速聚集一大批人,王存等人是硬拔上来,与文彦博根本不能比!

    蔡卞预感到,开封城怕是又要陷入残酷的党争中,眉头拧成川字,看向章惇道:“这件事,官家与你通过气了?”

    章惇已经坐直身体,表情严肃,道:“御驾亲征之前,官家与我提过一嘴,当时我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会是文彦博。”

    蔡卞神情越发凝重,御驾亲征之前,那就是几个月之前了。

    官家几个月之前就考虑了现在的朝局,要文彦博再次复出吗?这里面又有什么打算?

    文彦博一来,刚刚平复的朝局,必然再起波澜!

    “你怎么打算?”

    蔡卞看着章惇,语气有些决然的道:“大事临头,文彦博不能入京!我亲自去打发他,官家要是问罪,我扛下来!”

    蔡卞说着,就要站起来。

    蔡卞的性子十分温和,没有章惇那么刚直,但真的要触及他的原则,他会表现出不输于章惇的坚定意志。

    裴寅悄悄低头,大气不敢喘。

    文彦博是官家找来的,这么久就做安排,必然是有长远计划,蔡卞要去干涉,固然文彦博可能被拦回去,蔡卞在政事堂或许也待不久!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一网打尽

    蔡卞已经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他这一走,就是亲自去堵文彦博了。

    章惇伸手,拦住他,淡淡道:“不要紧。”

    蔡卞转头,见他面容严肃,剑眉竖起,沉声道:“一个王存还不够吗?你看看工部,乌烟瘴气,一天到晚上忙着上奏本,就知道糊弄事情,文彦博你还不了解吗?他要是入相,工部怕是要铁桶一块,什么事情都捂的严严实实!”

    章惇拿起茶杯,剑眉更加竖起,双眸灼灼冷芒,道:“不久前,官家让我提名两个入相。”

    提名,不是举荐。

    蔡卞敏锐的注意到了章惇的用词,神情有些惊愕又有些惊喜。

    裴寅也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心中已经在推断着入相的人选了。

    按照朝廷默定的规则,入相应当从六部尚书等品级足够高的官员中推举,六部尚书,两个名额,会是谁?

    章惇放下茶杯,看向门外,神情坚毅果决中又带有一丝狠厉,道:“我能猜到官家的用意,我也支持。再说了,我们容忍的事情还少吗,不差他一个文彦博!”

    裴寅心头震惊,同时暗自钦佩。

    章惇果然有宰相气度,忍下了与‘旧党’的仇恨,也容忍了王存在眼前蹦跶,现在,也将继续容忍‘旧党’大佬,文彦博出现在面前,长期共事。

    蔡卞见章惇这么说,也压下对文彦博的怒意,道:“你打算提名哪两个?”

    章惇看向他,道:“总共有三个人,官家指定了兵部尚书许将。我考虑林希与李清臣,如果你有意见,他们其中一个人,你可提名替换。”

    蔡卞想着三个人的面子,沉吟着道:“兵部即将主持‘军改大略’,许将入相不奇怪。林希是吏部尚书,本身就有‘隐相’的称呼,倒也不错。只是,李清臣,你是怎么考虑的?”

    章惇恍若未觉的再次拿起身前的奏本,道:“礼部在六部中排名第一,李清臣入相不是再理所当然?”

    蔡卞见章惇少有的转移话题,心中隐约懂了,再次沉思一番,忽然又道:“那你认为,官家此举,是想要弥合分歧,团结各方,一同推动‘新法’,还是想要拉网……一网打尽?”

    裴寅哪里有过这样的想法,双眸圆瞪的看向蔡卞,神情全部是惊恐!

    将反对派一网打尽。

    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章惇手顿了下,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明年改元,新朝要有新气象,需要文彦博出现在朝堂上。”

    这是给文武百官的看的,也是给天下人看的。

    团结一致的朝廷,将消弭诸多反对力量,有力的推动‘新法’的施行。

    蔡卞坐回椅子上,还在思索着文彦博入朝可能带来的巨大影响。

    不等两人再说话,李清臣直接闯了进来,小吏根本来不及通报。

    李清臣出现在政事堂,他没有往常那边见礼,脸上一片铁青,冷声道:“文彦博入朝,据说从开封城到汾州,准备拜见文相的,已经堵住了路,乡亲们提壶带瓢,夹道欢迎,就是官家出行也比不上。”

    章惇头也不抬。

    蔡卞依靠在椅子上,脸色也不好,道:“朝廷需要团结,王存是,苏轼是,文彦博也是。”

    李清臣脸角抽搐了下,头上青筋一跳,道:“王存可忍,苏轼也能,文彦博不行!”

    章惇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眸光静冷,道:“文彦博,你,林希,许将,年底一同入相。”

    李清臣张嘴就要反对,迎着章惇的目光,终究咽了回去,强压怒火,沉声道:“下官不明白,也接受不了,请大相公解惑,也给朝野一个交代!”

    章惇不是一个人,他是‘新党’魁首,有些事情可以一意孤行,‘新党’能忍,也能压下去。王存一个要资历没资历,要能力没能力,要实权没实权的空头副相,能以‘面子’解释,‘新党’上下勉强接受。

    但文彦博再入朝,就是挑战‘新党’底线了。

    如果没有一个说服绝大部分人的解释,那么新的党争,可以清晰预见的将要发生,章惇,蔡卞等人想压都压不住!

    裴寅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哪敢插话。

    蔡卞刚才那‘一网打尽’四个字,令裴寅心头直发寒。

    这时,吏部尚书林希,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中丞黄履,工部尚书苏轼几人先后到了,朝廷大员,除了户部尚书梁焘,兵部尚书许将,七卿来了五个。

    几人表情各异,但与李清臣来的目的是一样的。

    文彦博复出,着实是惊动朝野。

    这几人出现在政事堂,想必外面已经炸开锅。若是等消息确实,再发酵一阵子,整个大宋都可能发生震动。

    政坛,要大地震了!

    蔡卞神色凛然,环顾五人,呵斥道:“你们想要什么解释?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们是朝廷大员,就这么坐不住,沉不住气吗?”

    黄履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直接上前一步,道:“蔡相公,别的事情都好说,但下官听说,文彦博还没出介休,就写了几篇祭文,是给太皇太后,司马光等人的!”

    这个蔡卞还不知道,猛的转头看向裴寅。

    裴寅脖子发冷,躬身道:“是有这样的传言,还未证实。”

    蔡卞心头压着的怒火蹭蹭上冒,脸角一片铁青。

    高太后,司马光等人是‘废除新法’的始作俑者,同时也是掀起史无前例的‘诗案’,迫害‘新党’的元凶!

    朝廷里,对这些人,向来是‘讳莫如深’,没有继续追究是因为官家压着。

    文彦博居然要公然祭祀,这是要开战吗?

    是在向他们宣战吗?

    章惇坐直身体,剑眉倒竖,双眸如虎,沉声道:“文彦博算什么!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他们跳出来,都给我请进京,工部塞不下,我另设部门,再不行,还有政事堂!你们现在就回去,给我亲自登门拜访,将他们都给我请出山,你们请不动,我亲自去请,我请不动,我去找官家,我们三顾茅庐!”

    七卿中的五位,听着章惇杀气腾腾的话语,严肃刚直的表情,神情是变了又变!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在架起屠刀!

    这时,与政事堂隔着不远的垂拱殿,赵煦站在门前,静静的看着。

    政事堂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耳朵里。

    “好一个大相公!”

    在听到章惇最后这段话的时候,赵煦双眼眯起,内心涌动着一股难以遏制的赞赏。

    “拟旨!”

    赵煦背着手,看着政事堂,目光炯炯的朗声道:“任命章惇为宰相,加衔‘大宋政务总理大臣’,总揽政务。赐尚方宝剑,二品以下,先斩后奏!”

第四百七十二章 无处不在

    “钦此!”

    政事堂内,陈皮宣读圣旨,下面跪着以章惇为首的朝廷诸多官员。

    等陈皮宣读完旨意,一众人表情十分惊异!

    ‘总理大臣’,总揽政务;二品以下,先斩后奏!

    这样的权力,在宋朝从来没有人有过,甚至于说,在大宋,根本就没有宰相!

    来之邵,黄履等人悄悄抬头看向章惇,神情狂喜!

    有了这样的权力,他们就能彻底掌握朝局,对地方上也有足够的威慑力,控制力!

    他们以往期盼的,无非是‘新党’再次盈朝,谁能想到,宫里会给予章惇这般的绝对权力!

    苏轼默默无语,他自然能明白,这是因为章惇容忍了文彦博,这是宫里对章惇的奖赏。

    只是,这种‘奖赏’,比文彦博入京来的影响会更大,可以清晰预见,朝野会掀起巨大的反弹!

    大宋立国之本就在于‘制衡’,在以往,宰相的权力被分割七零八落,甚至于六部也被再三分割,甚至于,没有一个‘正职’,全部都是权,知这类的代理!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不止是可以任免官吏的宰相,二品以下,先斩后奏,这是多么可怕的权力!

    蔡卞跪在地上,瞥了眼章惇,神情不但没有兴奋,反而有些凝重。

    章惇一如既往的严肃色,看不出什么其他表情。

    陈皮宣读完旨意,上前扶起章惇,笑呵呵的道:“大相公,官家还说了,大相公今后可‘御前不跪’。”

    章惇接过圣旨,道:“臣,即刻前往宫里谢恩。”

    这是应有之意,陈皮扫了眼其他人,道:“官家说,大宋律应该差不多了,官家想看看。”

    蔡卞接话,道:“此事由政事堂,枢密院,六部,御史台,大理寺,国子监,翰林院等联合修著,我待会儿就去催促,命他们整理好,尽速呈送御前。”

    陈皮没有再说,笑笑就走了。

    陈皮一走,黄履就迫不及待的道:“恭贺大相公,有官家如此信任,何愁大事不成!”

    来之邵也跟着道:“大相公,此事须大贺,应当摆宴!”

    黄履,来之邵都很会说话,避过了敏感点。

    来之邵说的‘大宴’,其实也不是夸耀,而是借机摆平外面因为文彦博复出引起的纷乱。

    到底是当朝重臣,眼界还是有的。

    蔡卞回过头,看向众人,尤其是章惇手里提着的圣旨,斟酌着道:“有大相公这件事,文彦博复出一事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你们找些人,说一说,让朝野安静一些。”

    众人明白蔡卞的意思,苏轼一直沉默着。

    朝局的变化太快,令他跟不上。他已经难以预判,文彦博入京,章惇执掌大权后,朝局以及‘新法’会有怎样的发展。

    蔡卞又交代几句,众人便离开政事堂,要去安抚沸腾的宫外大小官吏了。

    确实如蔡卞等人预料的那样,或者说早已经发生了。

    文彦博没人不认识,在朝时间太长了,元祐五年才致仕,离现在不过三年时间。

    各部门大部分都是‘新党’把持,他们激烈的反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写弹劾奏本,各部门非议不断,压力不断向上。

    稍微冷静的各部门副手,都在尽力安抚,稳住事态,等待他们的一把手回来,探寻真实情况。

    工部自然更为热闹,作为‘旧党’唯一盘踞的地方,对于‘旧党’大佬文彦博的复出,欣喜若狂,已经在商量着,怎么迎接,以及各种发展计划了。

    等待他们的,除了文彦博复出的消息,还有章惇的‘高升’,执掌大权。

    这如同一盆冷水,将本来沸腾的开封城,瞬间浇灭了下去。

    在文彦博复出的消息疯狂扩散不多久,章惇‘高升’的消息随之而来,本来高昂的情绪,瞬间又被击垮。

    朝野不知道多少人,出现了一种极其别扭,难受,不吐不快又无法吐出来的压抑情绪。

    还在路上的王存,很快也接到了消息。

    第一个,自然是文彦博复出的消息,他还惊疑不定,盘算着利弊得失的时候,章惇‘高升’的消息接踵而来。

    暂停在路边休息的马车边,王存正与周文台对弈,陆续而来的两个消息,令棋桌上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周文台是蔡卞的得意门生,对于章惇的高升,有些些许高兴,却又不那么激烈,只是保持微笑。对于文彦博复出,他更是无感,因此一直保持着微笑与王存。

    王存盯着棋盘,仿佛在思索着棋局。

    文彦博入京,对他来说是祸是福还两说,但他的权力必然不被严重分割。而章惇成了大权独揽的政务总理大臣,这对他以及‘旧党’来说更是极大的不利,或许,这是‘旧党’覆灭的开始!

    越是这样想,王存的脸色就越是凝重,眉头快要皱出墨水来。

    周文台见着,不动声色的道:“相公,人有远虑,心患丛生,还需顾眼前啊。”

    王存抬头看向他,冷哼道:“远虑,近忧,我都有。大相公突然站的这么高,将来可没有什么台阶下来。”

    周文台拿起棋子,道:“相公,该落子了。”

    王存脸色难堪,却也犯不着与蔡卞的门生计较,拿起棋子,又觉心烦气躁,一把推开棋子,道:“江南西路的事,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是对付我的手段吗?”

    周文台收拾棋子,随口的道:“相公,我只是洪州府知府,去了之后,只管治理府州,其他的事情,不归我过问。”

    王存瞬间就想到了先一步,已经走的很远的蔡攸,又想起江南西路那些还在牢里的人,脸角绷直,道:“江南西路的巡抚,是何人?”

    周文台将棋子放入瓮中,不假思索的道:“会有人兼任。”

    王存到底是右相,瞬间就想到了,惊疑道:“你们决意对各路进行合并了?”

    大宋的‘路’太多了,一拆再拆,虽然有现实需要,实则更多的还是‘制衡’的缘故。

    现在朝廷要合并,那必然要集权,这依旧与大宋的‘制衡’国策冲突,令人不安!

第四百七十三章 第一步

    王存忧心忡忡,却也只能继续赶路。

    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顾着赶路,反而在多处停留,尤其是居然还借口‘道路难行’,改走水路,绕道去了杭州。

    周文台对此不闻不问,对他见什么人,谈什么话,也充耳不闻,睁眼不见。

    在王存在杭州的理由也很充沛,在给赵煦的奏本上,全是‘安抚人心,遏制流言,宣传教化,皇恩浩荡’之类的言辞。

    在王存南下的时候,文彦博也到了汾州。

    出现十分奇特的一幕,汾州知府衙门,几乎没有出现一个人迎接,反而是在野的各级官吏,士卒大户,夹道欢迎,大设宴席。

    文彦博在范家住了一晚,几乎没见什么人。

    但汾州还是彻夜喧嚣,相当热闹。

    各种‘承情’的书信、文书、奏本,足足有上百本,堆满小半个马车。

    第二天一早,文彦博的马车前行,还有不少人相送,泪雨磅礴,泣不成声。

    马车内。

    文彦博慢慢的翻着,神情很是平静。

    文峰成也在看,不时沉色,拧眉,不时又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文彦博躺在被褥上,目不斜视的道:“看出什么了吗?”

    文峰成立马躬身,道:“祖父,峰成看了不少,大致归为三类,第一,求官。第二,事关新法。第三,两者皆有。”

    文彦博呵呵一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彻。所谓,天下熙攘,无非利字。他们都是因为‘新法’而被扫落官职,又因为新法,田亩有损,赋税增加。他们找我,求官求财,无非而已。”

    文峰成躬着身,作聆听状。

    文彦博瞥了他一眼,道:“利字,讲究往来,天下人莫盖如是。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

    文峰成抬头,低声道:“那,前面还要停吗?”

    “不用。”

    文彦博放下手里的,又拿起身边的,淡淡道:“利字在于交换,但也要分出高低主次。一路不停,到京之后,谁也不见。”

    文峰成暗自佩服,姜还是老的辣,躬着身道:“是。我这就去吩咐他们。”

    文彦博没有说话,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章惇‘高升’的事。

    文峰成坐回来,也没有提,仿佛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南下的,北上的,出京的,入京的,大宋朝廷的繁忙景象,像极了神宗朝,只不过神宗朝是真的乱,元祐朝有了主线。

    开封城里,虽然有各级主官进行‘说明’,想要抚定因为文彦博复出,章惇高升带来的影响,但还是难以压制,到处都是谈论这件事,各种上书、弹劾的此起彼伏。

    甚至有人要求开朝议,严肃讨论这两件事,但最终都石沉大海。

    垂拱殿。

    赵煦带着小权儿,逗弄着,完全忘记了还有政务,要批阅奏本。

    陈皮立在一旁,手里,身上都是小孩子的玩具。

    赵煦手里拿着一个小拨浪鼓,轻轻摇晃着,看着小家伙的笑脸,也是开心无比,道:“儿子,喜欢不喜欢,喜欢就说,你不说爹怎么知道呢?”

    几个宫女都抿着嘴,看着官家‘为难’小殿下。

    不多久,孟皇后就来了,嗔笑道:“官家,给我吧。您再不给我,那几位相公就要打上我仁明殿了。”

    赵煦近来因为带孩子,着实‘荒废’了不少事情,全数推给了政事堂,很多事情近乎是不管不问,引起了一些朝臣的担忧,已经有人说话,甚至还公然给孟皇后上书‘劝谏’了。

    赵煦没给她,继续逗弄着,笑着道:“让他们打去,这爹带孩子,还成错了?谁敢打,我就治他子不孝父之过之罪。”

    孟皇后见赵煦张口胡说,伸手‘硬抢’,道:“您再不给我,母妃估计就要来了。”

    赵煦挑了下眉头,依依不舍的看着小权儿,道:“有人跑去母妃那告状?”

    小权儿似乎很舍不得赵煦,小手小脚都在动,嘴里呜呜啊。

    孟皇后轻轻抱在怀里晃悠,看着赵煦笑道:“倒是没人去,只是母妃也听说了,在我跟前提过一嘴。”

    赵煦砸了砸嘴,拿起小权儿的奶就要喝,瞥了眼四周十几双眼睛,又放回去,拿起茶杯,叹气道:“罢了,晚上你带着儿子来福宁殿吧。”

    孟皇后看了眼外面,似乎有人来,倾身道:“是。臣妾告退。”

    赵煦点点头,见是沈琦来了,摆了摆手,道:“免礼,说事。”

    沈琦现在是通政司通知使,正三品,也算是当朝要职高官。

    他还是老老实实行礼,等孟皇后走了,这才道:“官家,臣来禀报两件事,一近来反对新法的奏本日渐增多,尤以地方最盛,一日多过一日。其二,是周边各国递交了国书,其中辽国的语气很是不善,臣上禀政事堂,政事堂措辞过于严厉,臣特来询问圣意。”

    赵煦嗯了一声,面色思索。

    第一个,自然不意外,文彦博的入朝,必然会孤立反对派,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倒是第二个,辽国的国书,赵煦看过了,措辞不止是不善,甚至是严厉,充斥着火药味,似乎越过冬天,就要与大宋开战。

    辽国的态度,赵煦能够理解,西夏被赵煦打了回去,无法支援辽国,协助平叛,迫使辽国筹谋近两年的,要一举歼灭叛军的计划流产,辽国上下的愤怒,可想而知。

    不过,明年若说辽国就要与大宋动兵,赵煦一点都不信。

    一来,缓过气的叛军,越过冬天,春暖花开,没有粮食,必然会再次对辽国各地发起进攻,劫掠钱粮。其二,大宋刚刚大败西夏,气势正盛,辽国内忧外患之下,未必有胆子开启国战。

    赵煦思索着,瞥向沈琦,道:“第一,对于所有弹劾的奏本,全部留中。对于辽国的国书,不给他们回。给枢密院递话,让北方三路,对幽云十六州进行试探性挑衅,各部门加速渗透,该藏的藏,其他的动作大一点。”

    沈琦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刚要点头,忽然又道:“将政事堂对于‘政体’的改革奏议,下发各部门讨论,十天为限,各部门上交意见,而后集中政事堂讨论,定案。”

    ‘政体’的改革,是所有改革的第一步,赵煦借着亲政的气机,实际上完成了政体改革,但还需要法理上的确认。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冲突

    赵煦要改革,以章惇为首的‘新党’一样要改革。

    赵煦的改革,自然是基于他结合后世的经验,想要建立一个足够高效的体制,以消除宋朝从上到下‘人浮于事’的痼疾。

    ‘新党’的改革,严格意义上来说,实际上是一种‘改良’,修修补补,创立了很多新法,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会制造更多的麻烦。

    因此,赵煦与‘新党’在大方向上一致,但在具体的改革策略,方式方法,又有很多原则性的冲突。

    ‘旧党’也好,‘新党’也罢,本质上都是大宋的官僚集团,他们都尊崇‘祖制’,反对冲击‘祖宗家法’。

    奈何‘新党’依托于赵煦,赵煦又有御驾亲征,大败西夏的不世大功,朝野没几个人能制衡他。

    赵煦,到底不是神宗皇帝,他想要做的事情,根本不顾及什么祖制,家法以及朝野看法,一力推行。

    这样一个一意孤行又独断专行的皇帝,依附于赵煦才能复起的‘新党’,着实没有多少能力与赵煦周旋。

    无非也就是在一些细节上,他们象征性的挣扎一下,赵煦象征性的退让一下,似乎就达成了‘共识’,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现在,是元祐八年,明年是绍圣元年,改元之后的绍圣皇帝,将要推行前所未有的,庞大的改革计划,‘政体’是第一步。

    沈琦抬着手,听这赵煦的话,有些迟疑,道:“官家,朝野对于官家……朝廷,恢复隋唐时的三省六部表示了支持,但对于抬升兵部,削弱枢密院,大理寺独立于朝廷之外,政事堂权力过大过于集中,以及‘军改’等多有不同声音。”

    沈琦说的,其实还是少的,赵煦对于大宋朝廷的体制深恶痛绝,恨不得推倒重建,岂止是这几样?

    沈琦话里的意思,其实还是朝臣对于赵煦与大宋朝廷酝酿的各方面的改革抱有怀疑、迟疑,这里的‘朝臣’,除了态度鲜明的‘旧党’,还有‘新党’,哪怕是章惇,对很多内容也不是那么认同,只不过在于赵煦的强压制下,章惇等人默认了。

    章惇等人可以不说反对,但下面的人,就没有赵煦直接的压力,六部以及各寺等高官,都对此议论纷纷,对于这份‘政体’改制方案,他们的槽点实在太多,不吐不快。

    赵煦拿起茶杯,静静的喝了口茶。

    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料,也留足了操作空间。

    赵煦想着,放下茶杯,笑着道:“有异议是正常的,既然是讨论,就要畅所欲言,让他们整理好,上报政事堂,政事堂如果处理不了的,朕再来。”

    沈琦见赵煦话里没有退让的意思,只得抬手道:“臣领旨意。”

    赵煦抬头看了眼外面,道:“十三路的巡抚新名单,出来了吗?”

    沈琦放开刚才的话题,神色轻松不少,道:“据臣所知还没有,有些人有退意,朝廷对一些人的能力也不太满意,有些争执。”

    大宋严格意义上的‘大路’有二十三个,抛开开封城所在的京畿路,还有二十二,在赵煦以及政事堂,已经在合并了。

    若说对朝臣的了解,没有人比章惇、蔡卞等人更清楚了,赵煦也不及。

    “好,你去政事堂催一催,事多繁杂,当断则断。”赵煦看着沈琦说道。

    沈琦应声,道:“是。臣告退。”

    赵煦目送他离去,轻轻吐了口气。

    随着年关将近,改元在即,一系列事情要在年底前定案,着实的千头万绪,政事堂与六部等彻夜灯光,两班倒已经变成三班倒。

    赵煦静了一会儿,搬过身边一道厚厚的‘典籍’,上面有个三个楷体大字:大宋律。

    赵煦认真的看着,推敲着,另一只手拿着笔,记录着一些想法。

    大宋律,在赵煦看来,是大宋所有礼法,律法的母体与根本,因此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要慎之又慎,哪怕每个用字都要推敲再三。

    开篇序言第一句话就是:赵氏皇帝,绍膺骏命,承顺天命,大宋国主,领千乘疆域,负万民福祉。

    这句话,是出自蔡卞的手笔。

    赵煦认真的推敲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想要修改,却又找不得合适的措辞。

    这是给天下人看的,要说的光明正大,顺意人心,可以假大空,却不能过于务实,更不能考虑的太长远。

    赵煦仔细审视了半晌,放过这句话,开始向后看。

    后面,就是阐述大宋国史,夸赞历代皇帝的丰功伟绩,也明确了一些责任,目标。

    赵煦专注的看着,随手记录着,很多东西,他需要与章惇、蔡卞等人再仔细商讨,尽可能完善,不留下大的漏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皮来到赵煦身旁,低声道:“官家,太妃娘娘有请。”

    赵煦一怔,抬头看去,只见天色已经黑了。

    他这才惊觉,腰酸背痛,坐直伸展了下身体,忽而笑着道:“是要跟朕抢权儿吗?”

    朱太妃对小权儿十分喜欢,经常留在庆寿殿,这一点,赵煦与孟皇后也没什么办法,有几次硬着头皮去‘抢’,迎来一顿训斥,两人记住教训,不轻易将小权儿带到庆寿殿。

    陈皮没有笑,低着头,道:“有几位王妃,王太妃之前入宫,先是见了皇后娘娘,而后又去太妃娘娘那坐了一个时辰。”

    赵煦脑子还有些僵化,活动着脖子,道:“什么事情?”

    陈皮道:“可能是关乎宗室法。”

    赵煦哦了一声,接过黄门送来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绍圣新政’,是从律法,政体,礼法等方方面面的改革,几乎包含了所有,其中对于大宋宗室,也推出了‘宗室法’。

    宗室法,规定了宗室的待遇,在王府规制,继承,世袭,封爵,土地,俸禄,婚丧嫁娶用度等等,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尤其是赵煦吸取了明末宗室过于膨胀,拖垮国家财政的教训,将宗室用度压缩到了一个‘合理’范围,并且还采取了‘次世降爵’的政策。

    大宋的宗室其实并不膨胀,或者说,大宋宗室人口并不多,从英宗皇帝后代来看,三代男丁,现在活着的不足二十,其中,神宗皇帝的儿子六人,他的两个兄弟的儿子七人,总数不过十三人。

    这第三代唯有赵煦有一个儿子,还不足一岁,满打满算,十四人。

    四代,十四人,这比一般大户人家还不如。

    赵煦未雨绸缪的手段,自然与现实相冲突,再说,大宋富有,官吏尚且富的流油,更何况是宗室。

    赵煦突然要大幅度的砍他们的既得俸禄,田亩,还要限制他们王府规模,婚丧嫁娶从朝廷拿到的钱粮,更重要的是,还要降爵!

    这哪家受得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事多繁杂

    赵煦到庆寿殿的时候,就看到朱太妃与孟皇后两人都在说话,小权儿并不在这里。

    见到赵煦进来,孟皇后站起来行礼,暗暗的给赵煦使眼色。

    朱太妃没有像往常一样招呼赵煦,拿起点心,自顾的吃,但吃了一口又扔了回去,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

    赵煦接收到了清晰暗号,心里若有所动,笑呵呵的上前,道:“母妃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朱太妃看都不看赵煦,自顾生闷气,道:“你还是叫我小娘吧。过年,不用过年了,我自己找地方。我带着赵似,幼娥,我们自己过,不给你这个官家添麻烦。”

    赵煦顿时就听懂了,依旧笑着坐到朱太妃对面,道:“母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胡说了什么?我怎么会赶您出宫?喝杯茶,消消气,跟儿子说说,她们都是怎么说的。”

    朱太妃自然不信赵煦会赶他出宫,但赵煦之前打算将赵佖,赵似,赵佶等人全都送出宫,这令她不安。

    她神色动了动,还是接过赵煦递过来的茶杯,直直看着赵煦,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决定,若是皇帝归天,后宫都应当出宫出家?”

    赵煦一怔,瞥了眼孟皇后。

    孟皇后抿了抿嘴,轻轻摇头。

    赵煦会意,直接道:“母妃,她们理解错了。朕是有意恢复汉唐的一些旧制。唐朝倒是有这样的规定,结果刚执行就出了一个武则天,朕的本意,是防止后宫干政,不是要送母妃出宫出家。”

    朱太妃想喝茶,最终又放下,叹气道:“我倒是信你,只是她们说的很邪乎。说你要收回宗室的封地,大减他们的俸禄,府邸大小要管,王府的奴仆数量要管,取几个妾室要管,倒是婚丧嫁娶的费用不管,还要降他们的爵位……”

    这些倒是真的。

    赵煦稍稍琢磨,就道:“母妃,朝廷的情况,您可能不知道。现在国家四处需要钱,朕的内库都拿出去了。他们身为宗室,享了那么多荣华富贵,而今家国有难处,他们拿出一点钱粮,不是应当的吗?若是国不存,家何在?这些人目光短浅,自私自利,母妃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再等等,等些时日,我给母妃加皇太后尊号。”

    朱太妃本来还为这些事愁眉不展,毕竟宗室与皇家一体,她这个当今官家生母,是怎么都得说些话的,本来心里还在翻来覆去的想着说法,听到赵煦最后这一句,吓了一大跳,连忙坐直,连连摆手道:“官家,切不可乱来,你的嫡母是向太后,我不不敢僭越……”

    礼法上来说,朱太妃只是生育赵煦的工具,是‘小娘’,在官宦人家,‘小娘’就是妾,可随手送人的那种,没有半点地位。

    向太后是神宗皇帝的皇后,是神宗皇帝所有子女的嫡母,礼法上,赵煦要叫向太后母亲,与朱太妃是是随着下人叫‘小娘’的。

    赵煦忽然正色,道:“母妃,这不是僭越,是礼法曲直。朕是大宋官家,生母却是太妃,这是不是说朕这个皇位不正?哪有皇帝的母亲是太妃的?”

    说到这里,朱太妃呐呐不言。

    她出身不是大户人家,读书不多,礼法上很多事情根本不懂。赵煦这一句话,令她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孟皇后坐在一旁,静静的没有说话。

    实则上,很多儒教与礼法有冲突,这些冲突在不断的曲折下发展。

    这就不得不赵煦的祖父,英宗皇帝发起的‘濮议之争’了。

    仁宗皇帝无子,英宗皇帝是宗室身份继位,他在怎么称呼他生父的问题上,与曹太后,与朝臣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英宗坚决要称呼为‘皇考’,就是父皇的意思,但生父赵允让是濮王,是个宗室亲王,怎么能称呼为‘皇考’,这不乱套了吗?

    但英宗皇帝十分坚持,若是他生父不是皇帝,他又怎么能是皇帝?所以,英宗皇帝要追尊濮王赵允让为皇帝,曹太后,朝臣们哪里能同意。

    于是,英宗皇帝兢兢业业的扮演一个孝子,与曹太后,欧阳修等朝臣争执起来,寸步不让。

    英宗皇帝手握着‘孝’,曹太后,欧阳修等人坚持‘礼’,三方剧烈冲突。

    最终,熟悉的一幕出现了。

    英宗皇帝答应不追尊濮王赵允让,欧阳修等朝臣同意英宗皇帝称呼濮王赵允让为‘皇考’,最大的障碍,曹太后宣布撤帘。

    ‘濮议之争’,以英宗皇帝亲政,掌握实权而告终。

    赵煦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旦他提出要尊朱太妃的皇太后,朝臣们必然会激烈反对,包括章惇、蔡卞等人。

    因为这在冲击礼法的根本:嫡庶有别,尊卑有序。

    嫡庶不分,尊卑乱套。

    赵煦同样能够清晰的预判,他会如英宗皇帝一样,大获全胜。

    在权力面前,礼法也好,儒教也好,终归是两个字:需要。

    他们会随着权力的需要而扭曲。

    赵煦清楚记得,清末,有东西两宫太后!

    朱太妃虽然久居深宫,不懂这些礼法的弯弯绕绕,还是面露不安,紧张的声音发颤,道:“官家,我知道你的孝心。但……这件事切不可乱来,你最好与大臣们好好商议,这个皇太后我要不要都无所谓的,千万不要因为我给你添麻烦……”

    虽然不懂礼法,但朱太妃很清楚,她不应该被尊为皇太后,她只是个妃子,从来没有那样的奢望。

    赵煦见朱太妃神情不安,连忙安抚道:“母妃放心,我心里有数,现在事情太多,我一时顾及不过来,明年再说。”

    朱太妃听到‘明年’二字,脸色快速放松,似乎没那么紧张了。她完全被‘明年’二字给糊弄了,离过年,可就一个月左右了。

    孟皇后在一旁看得分明,见机插话,轻笑道:“母妃,这些都是政事,就由着官家与那些大臣去商议吧,权哥儿估计要醒了,我陪您去看看。”

    朱太妃脸上一边,站起来道:“对对对,我把这个给忘了,来人,去热奶。那个我给你说,不是,官家,你要听进我的话。”

    赵煦跟着站起来,道:“母妃放心,我都省的。”

    朱太妃这才放松下来,心里记挂着孙子,脚步快了些,拉着赵煦与孟皇后说道:“我跟你们说,刚出生的孩子,最怕夏天与冬天,一定要仔细小心,我看还是放我这吧,权儿哥看着就是长寿相,我照顾放心些……”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反对浪潮

    现在出生婴儿的死亡率高的离谱,这是赵煦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子,朱太妃十分的紧张。

    赵煦见糊弄过去了,又坐下来,拿起了茶杯。

    “母妃这边,你盯一下。”赵煦说道。其实,赵煦心里清楚,朱太妃没那么好糊弄,无非是因为他,强忍着不愿多说。

    “是。”陈皮应着说道。

    赵煦坐着,心里环顾着这次改革。

    朱太妃这里已经有压力了,朝臣们的压力就更可想而知。

    赵煦瞥了眼陈皮,淡淡的道:“让皇城司,擎天卫盯一盯。”

    陈皮会意,不动声色的道:“是。”

    赵煦喝了口茶,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文彦博,什么到京?”

    陈皮道:“他走的有些慢,估计还要十天左右。”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笑着道:“还真是会作秀。许将等人入相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陈皮见着赵煦的笑容,忽然头皮一紧,低着头,道:“大相公下了封口令,暂时没有传出去。”

    赵煦起身,向外走,道:“那就传出去,文彦博来的晚,排名就只能靠后了。”

    陈皮脖子发冷,没敢接话。

    目前政事堂有三人,加许将等三人,就是六人,文彦博的资历,难道要排第七?

    这怕是文彦博难以接受的!

    文彦博,会不顾‘年迈体弱’加速赶路了吧?

    晚上。

    赵煦夜宿在仁明殿,与孟皇后说着话。

    他们之间是赵权,小家伙有些不安分,动来动去,似乎要翻身了。

    赵煦不敢瞎帮忙,偶尔还阻止他,挠她痒痒。

    小家伙咯咯笑,小手挥舞着。

    孟皇后侧卧在一旁,轻声道:“官家,有空还是去其他妹妹那吧,臣妾这里也不能侍奉官家。”

    赵煦逗弄着小家伙,笑着随口道:“有人说闲话了?”

    赵煦后宫也是历经风雨,只剩下了四个女人,除去刘美人外,其他院子赵煦几乎没去过。

    孟皇后看着赵煦的侧脸,道:“臣妾也是为皇家子嗣着想。”

    赵煦懒得管后宫这些事,继续逗弄着,微笑道:“嗯,朕知道了。你找个机会,将宗室的贵妃叫到宫里来,安抚一下,不必客气,分寸你自己拿捏。”

    孟皇后知道,一向孝顺的官家,是生气外面那些人去为难朱太妃了。

    孟皇后轻轻抿嘴,道:“是。”

    “乖,给爹再笑一个。”赵煦继续逗弄着小权儿,没有再提。

    实则上,宗室现在很凋零,没有什么说的上话人,被推来或者主动站出来的,都是些老妇人,朱太妃都是晚辈。

    仁宗皇帝五子,英宗皇帝是宗室过继过来,英宗皇帝的三个儿子都已经过世,赵煦这一辈,赵煦最大,其余的,严格来说都还未成年,是些孩子,没资格站出来。

    因此,赵煦面对的宗室,其实没有多大压力,最多就是‘宗法’‘礼法’上的麻烦。

    这会儿的政事堂,依旧灯火通明。

    只是有些安静,巡逻的禁卫尽可能的放低脚步声,文吏就是更是小心翼翼了。

    今天,是章惇值班。

    章惇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的是‘路府县探究’,这是对地方体制的论述,由吏部上书。

    政治体制不止于中央,地方同等重要。

    章惇仔仔细细的看着,一动不动,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来多久,裴寅悄步进来,走近前,低声道:“老师,家里来话了。”

    章惇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裴寅道:“说是又有人闹事,在府前撞墙,昏倒了。”

    章惇眉头皱起,神色疲倦又有些厌烦。

    一直以来都不差抨击他,对他要打要杀的人,之前他的府邸甚至都被人烧过,现在的府邸,还是赵煦赏赐的。

    随着他的‘高升’,情况越发严重,天天都有人堵他,承情的,大骂的,比比皆是。

    这大晚上,在他府邸撞墙的还是第一次。

    章惇揉了揉眉心,道:“告诉大娘子,不要管,让顺天府,刑部去处理。再给来之邵,曹政传话,要他们警惕一些,不要出幺蛾子。”

    朝野现在是越发热闹,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全部都将章惇当做了不世奸佞,其他事党羽,逼急了,他们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裴寅应着,抬手无声的退了出去。

    章惇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面色严肃,眼神却闪烁着缕缕光芒。

    突然间,赵煦放下茶杯,大声的道:“邸报各路巡抚,请他们收集针对‘新法’的意见与想法,收集好,于十月二十五到京述职。”

    不远处隔壁房间的一个文吏,急匆匆出来,抬手道:“是。”

    章惇再次拿起手里的文书,静静的审视着。

    文吏见章惇不在下命令,无声的退了回去,悄悄的起草邸报。

    这时,章府。

    门前,有六个人站着,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头上流血,神情愤怒。

    章府门前,站着几个门卫,大门禁闭,门卫赤手空拳的站着,严阵以待。

    老者后面的是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撇着章府禁闭的大门,忽然上前,拉着老者,劝说道:“林翁算了吧,章府门第高贵,不是我们攀得起的,回去吧,我给你找大夫,您年岁不小了,耽误不得。”

    这林姓老者听着大怒,一把推开年轻人,怒声道:“就是死,我也要说!”

    他踉跄的上前两步,吓的章府门卫连连后退。

    老者佝偻着身子,指着章府大门,大骂道:“章惇,你这个奸臣贼子,你无视祖宗之法,不忠不孝!你数典忘祖,枉为人子!你今日独揽大权,任人唯亲,打压忠良,构陷贤良!你就是彻头彻尾的畜牲,古来没有,往后也没有!千秋史册,斑斑血迹,都有你章惇的名字!”

    几个年轻人听着,倍感舒爽,别提心里多畅快了。

    章府大门后,章大娘子脸色铁青,身体起点发颤。

    章惇是当朝宰相,一言一行都必然记入史册,今日林唐的话,势必不会放过,千秋史书上,该怎么评述他家主君!

    章大娘子身后还有几个晚辈,其中一个是章楶道孙子,十四五岁,听着怒不可遏,直接就大叫着道:“将门给我打开,我打死他!”

第四百七十七章 犀利的章大娘子

    章家是什么人家,当朝除了皇家,又谁能比章家尊贵?

    章惇是当今大相公,‘新党’领袖,章楶枢密使,军功隆重。

    兄弟俩,一个大相公,一个枢密使,军政两届都在章家,别说当朝了,遍观整个大宋,也没人可比!

    是以,有人这般连绵不绝的羞辱章家,一而再的打上门,章家人即便是泥菩萨也该冒火了。

    有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自然也愤怒,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尤其是几个孙子辈,才十岁出头,火气更大,抄起边上的木棍,铁锹,气势汹汹的就要冲出去。

    “都给我站住!”

    章大娘子脸色铁青,转身怒视众人,喝道:“你们现在都厉害了,还敢去杀人啦,都当我死了是吧?”

    章大娘子发怒,本来气势汹汹的一大群人陡然安静了,没人干反嘴,更是一动不动。

    章惇性情刚直,话语一向言简意赅,而且大部分精力都在朝政在,所以家里一直是章大娘子在管,一般章大娘子决定的事,章惇都不能反对。

    ‘男主外,女主内’,章家的分工异常明确。

    是以,章大娘子大发雌威,别说孙子辈了,就是儿子辈一个个也屏气凝神。

    他们不敢冲撞章大娘子,但外面姓林叫骂声无休无止,越发难听,众人脸色都不好,双眼怒火依旧。

    章大娘子自然比他们还愤怒,冷哼一声,镇住众人,直接从一个孙子手里抢过铁锹,看了眼老管家,冷声道:“所有人都给站着这里,谁今晚要是出去,就给我改姓吧。”

    ‘改姓’,就是踢出章家族谱,今后不是章家人了。

    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是致命的,但凡有点脸的,一旦被踢出家谱,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一众人神色震惊又愤怒,忽见章大娘子说完,拿着铁锹就要出去,一个中年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道:“母亲,你这是要干什么?”

    章大娘子铁青着脸,道:“给我看好他们!”

    说完,章大娘子就直接走向门口,道:“开门!”

    开门的下人吓了一跳,根本不敢开,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可不讲规矩,要是伤了大娘子怎么办?

    “祖母……”

    “母亲……”

    一群人紧张的大叫,围住了章大娘子。

    其中一个庶子,看着章大娘子,要抢她手里的铁锹,道:“母亲,您不能出去,我替您去!”

    “滚开!”

    章大娘子一把推开他,怒声道:“都给我老实待着!怎么着,大相公家了不起了,要出去杀人了吗?还觉得你们父亲的麻烦不够大,想上去跟那些人,一起逼死他吗?”

    众人哪敢再说话,章大娘子气头上的话已经有些严重,没人敢顶撞了。

    一众人脸色难看又忧心不已,看着章大娘子拿着铁锹出来门。

    “都进去,关门!”章大娘子站着门槛外,冷冷的看着最前面,叫骂不断的林唐,与门外的几个门卫说道。

    几个门卫已经听到刚才里面的话,根本不敢劝,头一缩小跑进门,并且关好门。

    林唐看着章大娘子,尤其是她手里的铁锹,眼神冷笑,停住了嘴。

    主要也是累了,头上的血迹干了不少。

    他想看看,这奸佞之妻,拿着铁锹,到底要干什么!

    “是章大娘子!”

    “他拿着铁锹,是要打林翁吗?”

    “嘿,她要真打就好了,朝野飞当沸荡,民怨沸腾,看章惇那贼子怎么自处!”

    “我听说,刑部正在修订刑律,这大相公的大娘子要是打死了人,你们说,官家,朝廷还能保章惇吗?”

    “怎么保?他们那边大喊着变法,这边庇护杀人妻?”

    “哈哈,那朝廷要什么脸,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起初他们声音还小,窃窃私语,后面就大了起来,没了顾忌。

    林唐不仅没有愤怒,似乎还感觉到千古留名的机会了,看着章大娘子手里的铁锹,神色冷笑,径直走上台阶,冷声道:“好好好!章惇在朝廷蛊惑君王,惑乱天下;他的大娘子拿着铁锹要在门前杀人,果然是奸佞之家,凶恶之辈!我林唐今天就站着这里,只要我不死,我就骂到章惇身败名裂,骂到他死,我还要去他的坟头骂,让他死了都不能安宁,为天下人出一口气!”

    ‘好!’助拳围观的人暗自叫好,满脸期待的等着章大娘子拿起铁锹,一锹下去送走林唐。

    那章惇不止是刚刚上位的‘总理大臣’没了,怕是还得下狱,不得好死!

    围观的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心里不知道有多舒爽,满眼热切的看着章大娘子,恨不得替代她,立刻打死林唐。

    章家大门后,不止是男子,妇孺也都来了,外加下人,四五十人围聚在门后,听着林唐故意刺激章大娘子的话,顿时一个个惊恐起来。

    不管是谁,杀人偿命,这是至理,纨绔杀人都能掀起轩然大波,要是暴风口的章惇之妻杀人,绝对会惊天动地!

    “不行,我要阻止母亲!”有人忍不住了,神情惊恐的道。

    “不行。”老管家堵住门口,淡淡说道:“大娘子说了,今晚谁出门,谁改姓。”

    这种威慑是巨大的,一众人尽管忧心忡忡,还是不敢真的冲出去。

    门外,章大娘子苍老的脸上青色渐渐褪去,变得平淡无奇,看着几步之遥的林唐,说道:“你说我家相公任人唯亲,我章家子侄亲故,可有位列高官?你说我家相公培植私人,结党营私,你告诉我,我家相公谋了那些私?谁贪了财,还抢了地?你说我家相公数典忘祖,太祖太宗皇帝辛苦打下的江山,立下的规矩,是谁破坏了,你深更半夜在我府前辱骂,是太祖太宗皇帝留下的规矩吗?你口口声声让我家相公死都不安宁,你果然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要力挽狂澜了!来吧,打死我这个奸佞之妻,既能邀到清名,还能名垂青史,老身在这里,先恭贺你!”

    章大娘子语气平平淡淡,但还是掩饰不了怒意,说着直接将铁锹递给林唐。

    林唐以及围观助拳人听着愣神,不是章大娘子打死林唐吗?怎么反过来了?

    要是林唐着这里打死章大娘子,事情会变了,反转了!

    大半夜在大相公门前辱骂,还将大相公之妻打死,那同样会惊天动地。

    如章大娘子打死林唐一样,林唐要是反手打死章大娘子,官家与朝廷一样会有剧烈反应,朝野也不容这种事发生。

    而且可以预见,章惇等人要是借着这件事翻案,那他们都处境必然更加艰难无数倍!

    林唐看着章大娘子送过来的铁锹,很快镇定回来,冷笑道:“我是读书人,岂会如你们奸佞之家一样!男人在朝廷杀人诛心,大娘子在门前拿着铁锹逞凶,我大宋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大相公,以前没有,今后也没有,独你们一家!”

    林唐说到后面,已经仰着头,十分大声的在喊叫,似乎要让整个开封城都听到!

    “打下去打下去!”

    已经有人忍不住的激动了,直接喊了出来。

    要是章大娘子忍不住,一铁锹下去,林唐死了,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没有比这个事情,更令他们开心了。

    围观助拳的人一个个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已经迫不及待了。

    章家门后,一群后辈忍不住了。

    一个十岁左右到小男孩,气怒的都要哭了,撸起袖子就跳起来大叫,道:“给我打开,我出去打死她!改姓就改姓,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话在平时绝对是轩然大波,甚至会影响一生,但这种时候,一群章家人,每一个人指责他。

    不少人气喘吁吁,已经准备一通出去,打死林唐了。

    老管家倒是十分冷静,道:“今天谁出去了,我就通通杖毙了你们。”

    这句话,不是对章家这些大小主子说的,是对一群家丁说的。

    家丁们立马涌过来,堵在门后。

    “让开!”

    又有一个少年大叫,怒的说不出别的话,就要冲过去。

    老管家直接坐在地上,道:“小老头跟着大娘子来章家,六十五了,服侍章家快五十年了,可以死了。你们踩着我过去吧,也算是对大娘子最后一个交代了。”

    这老管家是章大娘子陪嫁的,是看着章家一群小辈长起来,别说章大娘子了,就是章惇对他也十分亲厚,小辈们根本不敢拿他当下人。

    眼见老管家就这么坐下来,一副你们踩着我尸体过去模样,谁敢真的上前?

    一众人更加愤怒,几个小辈跳脚,怒骂不止,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他们又在揪心中,听到了外面章大娘子的声音。

    “我家相公杀人诛心,你们也有脸说,我大宋立国到现在,就没有被下狱的相公,我们都开了眼界了,天下人都开了眼界!”

    门外,章大娘子的铁锹依旧是递给林唐的姿势,怒声大喝道:“你们都瞎了,聋了,听不到,看不见,你们还要堵住其他人的耳朵,戳瞎其他人的眼睛,论杀人诛心,你们才是行家,厉害的很!”

    “还说我这个老太婆逞凶了,我老太婆要杀人了!我一个老太婆,孤零零站着大门前,你们这些人,都是我大宋的好男儿,立身天地,俯仰无愧,欺负我这个老太婆,还是为民请命,天下人都表率。我看,你们就差一步了!林唐,你是个男人,就拿起铁锹,打死我这个老太婆,成就你的名声,千古流芳,读书人的榜样,让你的儿孙都跟你学,你们林家千秋万代,供奉你的排位,给你烧香,歌颂你是我大宋的忠臣……你们别喊叫了,上前帮忙啊,林唐又不是傻子,再不古惑,我这个老太婆就自己死了,你们愿意看到我寿终正寝吗?”

    章府大门后的一众后辈吓坏了,又惊又喜,章大娘子的话太过犀利了!

    围观助拳的人脸色难看,一个个眼神不善的盯着章大娘子。

    还有些是真正围观,躲在暗处,没有露头的人,神情很是古怪。

    一向温和的章大娘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段话,还真是令人震惊!

    最难堪的,就是林唐了。

    他被章大娘子的话气的浑身发颤,双手抖索不已。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更不能涉及家人!

    这章大娘子,太过分了!

    林唐双眼怒睁,看着竖在身前的铁锹,他双手已经颤巍巍的伸起来了。

    ‘不好!’

    林唐身后人群中有一个人暗叫坏事,林唐在这里叫骂可以,但要是真的打死章大娘子,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祸不及家人,公然杀人老妻,朝野没人能答应!

    “林翁!”

    中年人快步上前,按住了林唐颤巍巍的手臂,一脸急色的低声道:“林翁,你没事吧,头上又流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说着,他强行拉着林唐就要走。

    林唐已经说不出话来,头上的伤口确实又裂了,整个人都在怒懵中。

    章大娘子一直看这个人上来,但这个人低着头,又躲在林唐身后,看不清脸,章大娘子一通怒骂,心里正爽快,哪里会任由他们离开,直接一铁锹,敲在地上,大声喝道:“在我这里大骂半宿,就这样想走了!天下没这个道理!”

    那中年人扶着林唐,似乎很担心,一直躬身低头,听着章大娘子的话,脚步不停,道:“大娘子,林翁快不行了,我送他见去大夫,不然有什么事情,章府也担待不起。”

    章大娘子铁锹直接扔地上,冷声喝道:“有什么担待不起的,大不了一命赔一命,我老太婆现在也撞一下,死在这里,让你们所有人都开心一下!”

    那中年人吓了一跳,要是章大娘子有什么事情,他们绝对陶不了好。

    他连忙转身,抬头看去。

    章大娘子一直盯着他,看到黑暗中的面容,顿时冷笑道:“我倒是谁!都说我家相公权倾朝野,党羽遍布,我这老太婆站着这里半天了,怎么就看不见一个人影!刑部,开封府的人,都死绝了吗?”

    那中年人一缩头,连忙转身,拖拉着林唐快速离开。

第四百七十八章 很生气

    章大娘子站着章府门口,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气势。

    尤其是她喝问开封府,刑部的人都死绝了,一些人围观的人不知道是因为林唐走了还是害怕,悄悄退走。

    另一些真的围观的人,相互对视,无声的暗暗称奇。

    这章大娘子能自身毫发无损的赶走林唐已经不易,现在喝问开封府,刑部,就真的将章家定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了。

    天色一亮,朝廷发难,几乎是顺理成章,有理有据。

    章大娘子一脸青色,环顾着不断退走,消失的人群,没有回府,上前两步,将铁锹拄在身前,见刑部,开封府的人还是没有出来,气的大骂道:“好好好!我章府果然是什么人都能欺负,这些无官无职的在我门前骂半宿,有官有职的在一旁看热闹……这日子没法过了,来个人,扶我去宫里,我去找官家,找太妃娘娘,找皇后娘娘说理去……”

    还没走多远的人,登时头皮发麻,更加快步的离开。

    一门之隔的章府众人,亲耳听到了一切,眼见章大娘子大获全胜,自然是兴奋,再听到她的喊话,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突然听懂了,上前与坐在地上的老管家低声道:“快,让我出去,我陪母亲进宫!”

    老管家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在乎她改不改姓了,点点头,起身道:“开门。”

    门房打开门,那妇人立即迈出门槛,大声道:“母亲,我陪您去!来人,将母亲与我的诰命拿来!”

    章家因为章惇,章楶的关系,得了四个诰命,章大娘子的是秦国太夫人。

    章大娘子没说话,静静的等着。

    章府的动作很快,马车,服饰等很快备齐。

    就在章大娘子准备上马车,去皇宫的时候,一个肥胖半百矮小老头,急匆匆的跑过来,连连说道:“大娘子,大娘子,莫急,莫急……”

    章大娘子一只脚已经在上马车的凳子上,回头看去,登时冷笑道:“你们兄弟还真是齐心,刚走一个,又来一个,是觉得欺负老太婆欺负的不够?”

    矮胖子脸色苍白,一看就是酒色过度,陪着笑道:“大娘子说笑了。这个,这个天色太晚了。官家,太妃,皇后娘娘肯定都睡下了,这么晚打扰不好。不如,不如明天再说……”

    章大娘子没说话,她三儿媳妇嗤笑道:“你还真是会说话,选你做说客的人,脑子肯定是坏了。”

    矮胖子好像听不懂,苦笑的呵呵的抬着手,道:“大娘子,凡事好说,晚辈不懂事,我们一定会教训,保证让大娘子满意。我们家乃是世交,家母就是年纪大了,不敢惊动,还请大娘子三思,莫要让我们两家难堪啊……”

    章大娘子差点没被他这句话给气炸了,一甩手,直接上来马车,怒声道:“进宫!”

    那矮胖子见状,吓了一大跳,急急的跟着,吼叫着道:“大娘子,不可以啊,闹下去,两家都不好看,大相公也难做,你不是真的要我母亲在皇宫门口堵你吧……”

    马车里,章大娘子气的不行,一个字说不出。

    儿媳妇在边上安抚了几句,便轻声道:“母亲,来家那位老夫人,早年对父亲有大恩,父亲感念万分,视之如母,真的要是惊动她,怕是母亲不好做。”

    章大娘子虽然恼怒,却也没失去冷静,冷着脸道:“嗯,快一点,要赶走他们之前入宫。让人传话给老东西了吗?”

    听到章大娘子叫章惇老东西,情知章大娘子还是生气,儿媳妇低声道:“一直都在让人传话。”

    章大娘子这才放松一些,又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这老东西,年轻的时候连累我被府里人嘲讽,中年跟着他流落四方,这老了,还受这罪,我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儿媳妇听着不由得笑道:“我可是听说,当年母亲非父亲不嫁,差点被赶出府,最后还以私奔相逼,才令韩家那边答应的……”

    这些话外人说不好听,可儿媳妇说这话,章大娘子却是瞪了她一眼,由不住的哼笑一声,道:“行了,我没气昏头。好不容易抓到机会,非出一口恶气不可!”

    儿媳妇见状,这才放心一些。

    在章大娘子赶去皇宫的时候,开封城里本就不安宁,但悄然间,似乎有些安静。

    青瓦房。

    已经将事情知道了大概的章惇,默默的坐着,一向严肃的表情,变成了一种淡漠之色。

    门外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蔡卞脸上还有困倦,直接坐到章惇对面,道:“你打算怎么办?”

    显然,蔡卞也知道了。

    这时,裴寅快步进来,见蔡卞也在,连忙抬手,道:“大相公,蔡相公,来尚书,曹知府,陈侍郎求见。”

    来尚书,刑部尚书来之邵;曹知府,开封府知府曹政;陈侍郎,工部侍郎陈浖。

    蔡卞一点都不奇怪,静静的看着章惇,认真的道:“须慎重。”

    章惇余光看了他一眼,道:“让他们进来。再看看宫里的动静。”

    章家以及众多‘新党’被攻讦,堵截,甚至是刺杀时有发生,开封府也没太平过,按理说,应该没什么,哪怕章大娘子去宫里闹一通,也是平常,以往达官贵人的贵妇进宫喊冤,都是日常。

    但裴寅明显感觉到了不寻常,心中思索着,抬手道:“是。”

    不多时,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就齐齐出现在章惇身前。

    不等他们三人说话,章惇就淡淡道:“不必行礼了。那几位马上就到,随便坐吧。”

    来之邵已经抬起来手,神情僵硬,还是道:“大相公,这件事……”

    他没说完,就迎上来章惇严厉的目光。

    来之邵顿时息声,硬着头皮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

    曹政,陈浖见来之邵都这般,哪敢再出言,默默的跟着坐着。

    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就是凝重,还有一些便秘般的难受。

    蔡卞这个老好人也没说话,手里拿着茶杯,拧着眉头,沉着脸道:“大娘子入宫了吗?”

    裴寅立在不远处,道:“还没有,应该快了。”

    裴寅习惯性的说完就收嘴,但见着蔡卞一直盯着他,忽然醒悟,道:“宫里没什么动静,官家今日夜宿在刘美人那。”

    蔡卞这才收回目光,又看向来之邵三人,却懒得与他们说话。

    朝局原本看似稳固,现在却是四处漏风,算计的是明明白白,毫无遮拦!

    章惇坐着不动,黝黑的脸上,如寒冰一般冷意森森。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对视一眼,神情越发肃重,却一个字说不出口。

    不多时,章大娘子的马车就进宫了,随后就有一大群人围聚在宫门前,吵嚷着要进去,但被拦了下来。

    随着章大娘子入宫,宫里几处院落都亮起了灯。

    第一个是庆寿殿的朱太妃,她被喊了起来,穿好衣服,在偏殿等着。

    章大娘子一进门,就跪着哭倒在地:“娘娘,妾身的日子没法过了……”

    朱太妃与外面贵妇并不亲近,认识的不多,但章大娘子肯定认识,见着吓了一跳,连忙扶她起来,道:“我刚才听到不多,你详详细细的跟我说,莫哭莫哭……”

    章大娘子站起来,哭诉着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太妃听得双眼大睁,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有人堵住章府骂了半宿,还撞墙,还差点要杀你?刑部,顺天府都没人管?这是真的?”

    朱太妃确实不能信,章惇是当朝大相公,那些当官的,就一点不畏惧吗?

    章大娘子的儿媳接话道:“娘娘,千真万确,刚才章府门前围了数十人!”

    朱太妃脸色不好看了,她本就是心软之人,眼见章大娘子这么背欺负,深宫半夜找她哭诉,哪里能不管,直接看向何宥,沉色道:“官家在哪里?叫他来见我!等等,告诉他,他要是借口不来,我就去找他。”

    何宥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章大娘子,应着离开。

    朱太妃拉着章大娘子坐下,好生安抚。

    这是大相公的妻子,朱太妃也不能不重视。

    刘美人的院子。

    其实,赵煦在章大娘子进宫之前就知道了,毕竟皇城司,擎天卫加强了对开封府的监控,这么大的事,肯定要事先通报的。

    刘美人服侍着赵煦穿衣服,娇嗔道:“白天忙的连口饭吃不死,晚上还一点觉都不让睡,官家,要臣妾来说,外面那些大臣,都该打板子!”

    赵煦穿着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眯着眼审视着,淡淡道:“是该打板子了。”

    章惇被他拔的太高,‘旧党’不甘心,可以理解,但‘新党’却不能开始翘辫子。

    刘美人本来就撒娇,听着赵煦冷淡的话,吓了一跳,缩着头,悄悄观察赵煦的侧脸。

    赵煦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前往庆寿殿。

    他得先耐着性子,听完章大娘子的哭诉,再去青瓦房。

    这时,青瓦房也都知道了宫里的动静。

    青瓦房,没有人说话,坐着,站着七八个人,火烛突突跳动,气氛却寒冷的好似冰窟。

    不知道过来多久,章惇第一个看向来之邵,语气如千年古井,道:“李清臣三人入相,而没有你,你是不是因此怨恨我?”

    来之邵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抬手道:“大相公,下官绝无此念。论能力,资历,下官还没到入相的火候,这点下官心知肚明,绝无不满。刚才的事情,全部都是……”

    章惇没听他说话,看向曹政,道:“你是当初最先支持官家亲政的,却只得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开封府知府,还尽干些又困又累又遭骂名的事,你心中是不是怨恨上官家了?”

    牵扯到赵煦,曹政脸色发白,噗通一声直接跪地,道:“大相公,话可不能乱说!开封府位高权重,乃是储相之所,下官前程远大,怎么会因此怨恨官家,大相公,纵有不满,下官都可承担,切莫陷下官于不忠啊……”

    章惇的目光直接看向陈浖,道:“工部尚书我给了苏轼,你怕不是心有不服吧?而今六部尚书满职,你看不到进阶之路,心怀恨意,又或者秉持了什么人的命令,绊倒我,你不止能认六部尚书,或许还能入相……”

    有前面两人,陈浖还算冷静,抬着手,道:“大相公,臣内弟与臣没有任何关系,多年不来往,他要是做了什么事情。下官不能大义灭亲,请朝廷衙门公事公办,下官绝无求情之说。”

    章惇仿佛没有听到三人的话,说完就盯着三人审视。

    来之邵,与他来说,算是半个兄弟,他早年深受来家恩惠,尤其是来老太太。而今,是他的左膀右臂,执掌刑部,在他的‘新政’计划中,是十分重要的助力。

    曹政,这个人是当初在紫宸殿公然支持赵煦亲政的三人之一。先是调任开封府府丞,在赵煦送走来宗道后,他成为开封府知府。

    陈浖,‘旧党’,王存的左膀右臂,而今立场不明。

    今天晚上章府的事,拉走林唐的人,是陈浖的内弟,也就是妻弟,小舅子。

    而刑部,开封府的衙役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件事,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十分诡异,难以理解。

    可章惇,蔡卞等人,心头明亮的很。

    他们说鉴定的变法派,但不是所有家人,亲故都是如此。

    如同当年的‘旧党’大佬,不少亲兄弟,妻舅等是坚定的‘新党’一样。

    曹政,来之邵身边有人说‘旧党’,是他们操纵了开封府,刑部的衙役,今夜没有出现在章府门前!

    蔡卞坐在椅子上,抱着茶杯,面无表情,目光幽幽的盯着三人。

    陈浖还好说,来之邵,曹政都是位高权重,当朝重臣,不是能轻易处置的。更何况,这还涉及朝局稳定,朝野反弹,以及明年即将开始的‘新政’!

    蔡卞看向章惇,严肃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蔡卞不知道章惇打算怎么处置,目光再次看向裴寅。

    裴寅会意,道:“官家已经在太妃娘娘那,太妃娘娘很生气。”

第四百七十九章

    由于赵煦不经常开朝会,除了二三品的官员,能见到赵煦东官员并不多,因此对于大宋这位年轻官家的认知,几乎都是口口相传,大部分还是以讹传讹。

    但高层都很清楚,年轻官家城府如渊,行事莫测,毫不将祖法等放在眼里,相当的胆大肆意,可是大部分高级官员都清楚,年轻官家有一个非常显著,明显的特点:孝顺。

    他十分顾忌朱太妃的想法与感受,如果朱太妃不高兴了,那官家肯定不会高兴,那最后不高兴的,就轮到他们了。

    章惇坐裴寅话音落下后,剑眉跳了跳,顶住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冷声道:“你们说吧。”

    以往章家内外不是没有发生过大小事情,章大娘子都忍了下来,从未闹到宫里,今晚,却是把她逼急了。

    章大娘子都能怒成那样,章惇可想而知。

    一旁的蔡卞生怕章惇怒气冲头,果断插话道:“我看这样,那三个冒头的,不论是妻弟还是什么内弟,一律罢去官职,褫夺荫封,各家除籍,发配儋州,三世不还。”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都是脸色惊变,面露惶恐,但旋即就低头,脸色不好看,却没有反驳。

    蔡卞这样重的惩罚,其实是保全了他们,这些惩罚,丝毫没有提及他们。

    蔡卞的用意也很简单,曹政是开封府知府,开封府试点的主要负责人,开封府本就是汴京城,这样敏感的位置,岂能轻动?

    来之邵是刑部尚书,在‘新法’中,是最为基础,重要的执法机构,没有之一。

    刑部尚书位高权重,来之邵又被普遍认为是章惇的心腹,这要是处置他,‘新党’内部,外部‘旧党’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陈浖是工部侍郎,本来是工部尚书的热门人选,是‘旧党’力推的政坛新星,处置他,在文彦博即将入京的关口,必然会令人想入非非。

    这三人,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能处置的,何况是三人?

    无疑,这对章惇来说,将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来之邵与章惇关系最为亲近,也清楚章惇现在的难处,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地,沉声道:“大相公,这件事是下官无能,即便大相公不处置,下官也无颜立足朝廷,自请夺职下狱!”

    他这一跪下,青瓦房鸦雀无声。

    众人看着他,又心神凛然的四顾左右。

    来之邵真的要下狱,将会是赵煦亲政以来的,元祐朝以章惇为首的新式‘新党’的第一个被严厉处置的高官!

    这将会向朝野发出一个极其不好的信号,对明年的‘绍圣新政’有着影响!

    曹政见来之邵跪下,头皮发麻,只是稍微犹豫了下,跟着跪地道:“下官家教无妨,祸乱朝廷,罪无可恕,自请夺职下狱论罪!”

    来之邵的话已经令青瓦房震惊与不按,曹政的话意外又不意外。

    蔡卞面色凝如铁,看向最后一个,陈浖,余光却看向章惇。

    来之邵是在给章惇解围,自动请罪,但也将章惇逼到了墙角,迫使他作出选择。

    陈浖看到了好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并没有跟着下跪,沉默一阵,抬手道:“大相公,下官确实管教不严,惹出了祸端。但下官本身并无过错,并且,大相公作为苦主,来处置下官等人,于法度不合,应当回避。”

    蔡卞神情越发不好,生怕章惇暴怒,处置的过于严厉,直接呵斥道:“你是在指责大相公公私不分?以公泄私愤?陈浖,我以前还很看重你,没想到你如此糊涂,江南西路还缺个巡抚,我看你倒是很合适!”

    陈浖神色不动,抬手向蔡卞,道:“蔡相公,下官不知说错了什么,但请大相公,蔡相公,政事堂,朝廷能够公正处理,不枉不纵,咸服人心。”

    “放肆!”

    砰

    蔡卞大怒,拍案而起,向着陈浖喝道:“陈浖,是为小看了你,大话倒是不少,我就问你,公正处理,你受的住吗?”

    很多事情,朝廷顾忌太多,也是章惇,蔡卞等人强行忍耐,真的要公正处理,早就没有林唐章府门前骂半宿的事了。

    陈浖微微躬身,道:“下官并非不服,也心无怨念,只求一个公正。”

    章惇剑眉颤抖的越发剧烈,脸角冰冷如铁,目光冷冷的盯着陈浖,道:“既然你要公正,我就给你公正!裴寅,你政事堂令!”

    他话音一落,陈浖脸色骤变。

    曹政,来之邵,裴寅,甚至蔡卞都惊了!

    政事堂令,这是重大事件才会发的,甚至比圣旨还严肃几分,真要以‘政事堂令’的形式来处置陈浖三人,那就表示这件事的严肃性的高度极速上升,要以这种行事处置。

    当然,以这种形式来处理,必然也是极为严肃与严重!

    “不可以!”

    蔡卞断然说道:“你怎么处置我都不反对,决不能用政事堂令!”

    政事堂目前总共只有三个相公,理论上政事堂令需要所有相公同意。王存不在,那么蔡卞反对,章惇就不能以政事堂令的形式处置这件事。

    章惇剑眉倒竖,冷声道:“我有权先罢了你!”

    章惇的地位被赵煦拉的太高,对三品以下的官员可先斩后奏,而对蔡卞,王存,一力坚持,也可罢黜!

    蔡卞态度坚决,毫不相让,沉声道:“那你就先罢了我!”

    蔡卞的意思很简单,这件事,一定要低调处理,否则影响太大,会搅动整个大宋!

    章惇眸光剧烈闪动,仿佛心里正做着某个决定。

    裴寅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

    真要是罢黜了蔡卞,可比处置来之邵等人影响到大!

    蔡卞不是‘新党’魁首,却也是仅次于章惇的当之无二的巨头,他要是被罢黜,‘新党’内部可能会被炸开!

    来之邵等人还哪敢说话,完全没想到,章惇盛怒到这般程度!

    真要是以“政事堂令”的方式处置他们,那他们声名尽毁,还有前程!

    章惇与蔡卞坐对峙,所有人屏气凝神,头皮发紧。

    青瓦房的气氛,仿佛凝结如冰,有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就以圣旨来发!”

    突然间,侧门想起声音。

    继而众人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披着大袄进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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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