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 靴子
不止沈括不敢相信,随他一起来的太学副院长王之易也是呆滞的表情。
好一阵子,他看向沈括,道:“祭酒,这江南西路,真的就乱成这样了吗?”
沈括看向洪州府城方向,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遮羞布被掀开了而已,内里早就烂透了。”
王之易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纯粹的读书人,之所以加入太学,还是被沈括在他面前说的‘无人不读书,无人不识字’八个字所打动。
“那,我们还进去吗?”
王之易有些担心,迟疑的说道。他比沈括小了十岁,但面容却相差无几。
沈括想了想,道:“他们乱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待会儿进去之后,我们先去见宗巡抚,然后去见周知府,各种事情准备好后,等皇家票号的分号设立,我们就能拿到钱粮,正式开工了。”
王之易虽然不在官场,却深知官场的险恶,尤其是经历了神宗朝那水深火热的变法。
他看向沈括,为他担忧道:“祭酒,在江南西路设立南国子监,南太学,固然是传道受业,教化圣道的大事,可,您纵然有此为国为民之心,怕是能体谅的寥寥无几。”
沈括这一趟南下,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朝廷对于江南西路的想法,发生了急剧变化。建立南国子监,南太学,就是他这一行的目的!
沈括有些诧异的转向他,笑着道:“之前不是你野心勃勃的要跟来,怎么,打退堂鼓了?”
王之易苦笑,道:“倒不是我打退堂鼓,实在是,这江南西路水太深,我怕我们做多错多。我倒是无所谓,无非就是回去闭门读书。我怕祭酒难以全身而退,并且,将来若有生员进来,未必能妥善安置,后果难言。”
沈括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不用担心,在江南西路设立的‘南’,不止我们一家。这是官家定下的国之大计,政事堂全部首肯,一力推行的,没人可以阻拦。至于全身而退,我已经是这把岁数了,只求多做点事情,不求其他了。太学将来招进来的生员,我来之前,与李相公,也就是礼部的李尚书谈过。他向我保证,这件事,有始有终。”
王之易神情一变,顿时轻松了不少,笑着道:“都说那位李相公将来会是大相公,有他的话,倒是可以放心。”
沈括脸上微笑,心里却并不轻松。
洪州府现在乱成这样,他们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一心建立南国子监与南太学。
沈括坐了一会儿,又与王之易道:“我们悄悄进城,先不表露身份,观察一下具体情况。随便,选择好官衙与南太学的地址。”
王之易也是这样想的,道:“都听祭酒的。”
沈括静静的看着洪州府城,思索着种种应对。
这一趟,比预想的还要困难不少。
楚府。
韩征宜与剩下的宾客在‘对峙’,卫明,楚清秋,楚政等跳出来领头的都被抓走了,宾客们群龙无首,十分安静的看着韩征宜。
韩征宜心里默默思索着,低着头,慢慢的向着这些宾客踱着步子。
宾客们吓了一跳,没人敢说话。
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清理了,但血迹斑斑,依旧令人恐惧。
突然间,韩征宜想到了半天,抬起头看向那些宾客。
这些宾客吓了一大跳,有人甚至直接瘫倒在地。
他们这会儿完全冷静下来,知道闯下弥天大祸,此刻惴惴不安,内心恐慌。
韩征宜视若未见,看着一群人,人畜无害的笑着道:“这样吧,你们是楚家的宾客,这宴还没结束,你们就都留在这里,等朝廷有了决断,再做处置。诸位,你们,我都为难,如何?”
一众人先是愣了下,又相互对视,好一阵子,前面的几个,才梗着脖子,僵硬的点头。
能不被抓走,已经是最好的了。要是他们得寸进尺,很可能会被抓走!
抓不抓走,完全由不得他们。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等人宰割!
韩征宜见他们这么配合,便转头约身旁的衙役,道:“立即封锁楚府,除了买菜的人,没有府尊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出了纰漏,唯你是问!”
“小人遵命!”
那衙役连忙应着。
韩征宜拉过他,低声又道:“将他们登记造册,好生看好,不能再出一点事情,其他的事情,不用我教你了吧?”
“小人明白。”那衙役低声道。
韩征宜回头又看了眼,交代几句,急匆匆的走了。
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回去,与周文台商讨对策,尤其是给朝廷的奏本,他们要仔细斟酌每一个字。
不止是要表述清楚这件事,还有这件事的角度。
给朝廷上书的人,会非常的多,宗泽,李彦等人不说,洪州府,江南西路等等,能够上书的,起码有几十本!
周文台必须要足够客观,又足够清晰,不偏不倚,更要立场坚定!
写奏本,是极其考验笔力与心机的一件事。
临时的巡抚衙门。
宗泽通过各种渠道,将事情知晓了大概。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的沉思。
作为江南西路的‘全权大臣’,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责无旁贷。
但宗泽考虑的不是责任的事,而是这件事的影响,以及他可利用做到的程度。
无疑,这件事,给了宗泽一个机会,大好借口,彻底的整肃江南西路的上上下下,有利于他推行‘绍圣新政’。
可激烈的党争之中,任何事情都不是简单的,江南西路,必将成为朝野争斗的巨大旋涡!
他能做到多少,还是要看他的能力。
陈榥一直站在他边上,见他久久不言,忍不住的道:“巡抚,那卫明,楚清秋等人十多人被李彦抓进了南皇城司,以他的手段,想要冠任何罪名都是轻而易举,咱们得小心了。”
李彦这次是彻底被激怒,定然不会放过,整个江南西路,能制衡他的人又寥寥无几。他要是肆意折腾,洪州府得天翻地覆。
宗泽还没有想透彻,道:“你写一道密信回京,将事情原委写清楚。我给官家,给大相公,给朝廷分别写三道奏本。”
陈榥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要写这么多?”
宗泽站起来,道:“慢慢你就知道了。随我去一趟南皇城司,看看李彦想要干什么。”
第五百八十五章 用刑
在宗泽前往南皇城司的时候,楚家发生的事情,正在不断发酵,从洪州府,飞向大宋全国各地。
围殴宫内黄门亲领的南皇城司,殴死了几个官差。
黄门与皇城司,都是特殊的存在,动辄就是与‘谋逆’、‘造反’挂钩,谁敢轻碰?
现在,有人碰了!
整个洪州府都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与楚家关系密切的人,都在极速,不折手段的与楚家等进行切割。
周文台回到知府衙门,先是召集人,接着就开始琢磨措辞,给朝廷写奏本,给蔡卞写密信。
刘志倚也逃脱不过,认真了解一番,也开始写奏本。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不少。
这会儿,宗泽正带着人,前往南皇城司。
南皇城司,地牢内。
这个地牢,是蔡攸刚刚修建好的,蔡攸性格扭曲,修建的地牢也仿照传说中的地狱,处处阴森可怖,各种怪兽,刑具,随处可见。
这地牢,分了三层,关押着不同的人。
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被李彦押到了最底层,最右侧,最阴森的房间。
李彦匆匆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就看着镜子里,英俊的脸庞是鼻青脸肿,完全没有人样。
他表情变得阴沉,扭曲,双眼里都是择人而噬的狠厉。
啪`
他一把拍掉镜子,转身就进入地牢。
最深处,最可怕的地牢内,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被绑在刑架上。
他们一个木制的驴形模样的木驴,边上是夹板,接着是奇奇怪怪的尖凳子,再有是一个个木桶,上面写着水银,铅等字样。
再另一侧墙边是巨大的碳炉,里面的烙铁通红,噼里啪啦,涌出热光,将这间本来昏暗,阴森的刑房照的火亮,热气腾腾。
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都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这会儿虽然穿着囚服,还是头上汗水不断的冒,眼神里的恐惧只有多少的差距。
“你们,原本是没有资格来这里的。”
李彦进来了,嗓音尖锐充斥着高傲与不屑,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三人。
卫明见着李彦,神色立变,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已经想起了‘皇城司’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在汴京城,里面关押了太多的大人,元祐七年的大相公吕大防,就死在里面!
楚清秋铁青着脸,梗着脖子,闭着眼,一句话都没有。
楚清秋不说话,楚政又怎么敢,目光都看向卫明。
卫明一直注视着李彦,等他坐下了,这才定了定神,说道:“李公公,今日之日,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愿意弥补,田亩,钱粮,只要您开口,我们都愿意。”
卫明说的很诚恳,因为他已经想起来,之前李彦在洪州府,甚至整个江南西路打秋风,是一个贪得无厌之人,这样的人,好对付!
李彦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司卫递过来的茶杯,见他脸上有一道血痕,冷着脸道:“怎么回事?”
司卫瞥了眼楚清秋三人,怒恨道:“刚才,有人用刀子划的。”
李彦双眼眯成一条线,又看向其他人,见在场的几乎都挂彩,深深吸了口气,低着头,看着楚清秋三人,道:“兄弟们跟着我,受了苦,放心,我李彦,绝不亏待兄弟们!今天,凡是在场的兄弟,每人发五百贯,不在的发两百贯!”
一贯相当于一两,李彦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二百两!
哪怕是在富裕的大宋,这依旧是一笔不菲的奖赏!
“谢公公!”在场的、别去的司卫们,登时大喜,纷纷单膝下跪,向李彦行礼。
李彦很享受这样的跪拜,右手猛的一甩袖子,道:“告诉兄弟们,我李彦,绝不亏待大家。这只是少的,一年之内,我保证跟着我的兄弟,前程似锦,钱财,女人,田亩,大院,一个不少!”
“谢公公!”司卫更加惊喜,再次叩谢。
李彦脸上有得意的笑容,他是有实力说出这种的,司卫们也相信。
因为,短短时间,他们所知,南皇城司在洪州府的‘收入’已经有几十万贯,还有一些无法变现的田亩,字画,古玩,大宅,铺子,金银珠宝等等!
南皇城司,或者说李彦,家底丰厚的难以想象!
卫明见李彦这么大手笔,表情迟疑了一下,道:“李公公,兄弟们的损失,我们愿意弥补,我我们愿意,出……一万贯,请公公息怒。”
卫明并不知道南皇城司有多少人,但一万贯,着实不少了。
李彦收拢了有溃散的人心,再次坐定,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兄弟们今天辛苦了,这三个人,你们看着办,只要不死就行,留张嘴,能说话就行。”
“是。”司卫们憋了一肚子火,早就忍无可忍,当即就撸起袖子,脱掉上衣,拿过刑具就上前。
卫明吓了一大跳,看了眼身旁的楚清秋,急声道:“李公公,有话好好说,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没必要这样……”
楚政看着那些刑具,早就心惊胆战,这会儿更是恐惧到极点,忍不住的道:“李公公,你要什么,尽管说,不管是田亩,还是钱粮,或者要对付什么人,我都能帮你,在洪州府,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楚清秋这会儿也睁开眼,听着儿子求饶的声音,冷哼一声,道:“我楚家世代清贵,屡有功勋,不可用刑!别说你一个小小的黄门,就是朝廷慎刑司来了,也不行!”
卫明暗叫糟糕,这楚清秋还活着一两年前!
果然,不等卫明反应,李彦就嘿嘿冷笑,道:“你说的没错,放到外面,一点问题没有。但这里是南皇城司,外面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楚清秋刚要呵斥,一块火红的烙铁,突然贴到了他的胸口。
“啊……”
楚清秋身体猛的距离一颤,四肢极力伸展,高抬着头,脸上青筋暴跳,死死咬着牙,怒声吼叫。
嘶嘶~
楚清秋胸口发出嘶嘶声,并且渐渐的冒出青烟。
楚清秋凄惨的吼叫声在刑房里回荡,一浪高过一浪,充斥不休。
卫明,楚政看的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冷。
不等他们反应,有两个司卫已经靠近他们。
一桶滚烫的油泼向了楚政,惨叫声陡然响起。
司卫没有给他缓和的机会,拿起铁鞭就狠狠抽了过去。
卫明将一切尽收眼底,心惊胆战,不等身前那个司卫用刑,就急声大喊道:“李公公,李公公,五万贯,不,十万贯,十万贯,求你放过我……”
十万贯,相当于十万两,绝对是一笔巨额资产!
李彦低头,拿着茶盖,慢慢拨弄着,浑然不在意。
第五百八十六章 警告再三
“啊…呜…”
卫明嘴里被灌了不明液体,任由他怎么挣扎,司卫死死按住他,不管不顾的给他灌着。
刑房里,惨叫声此起彼伏,一浪胜过一浪。
李彦坐在那,慢悠悠的喝茶,眯着眼,听着惨叫声,表情很是享受。
司卫们忍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全都撒在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身上。
他们没有任何目的,不问任何问题,不听他们的求饶,只是单纯的发泄,疯狂用刑。
他们用的刑,直接又暴力,这三人短短时间就凄惨无比,惨叫声开始慢慢降低,变成了闷沉的低吼。
楚清秋披头散发,身上烙铁印有五六处,双手被夹的血红,鲜血淋漓。
楚政看不出人形,全身滚红色,滚烫,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卫明最是凄惨,他坐在一个尖锐三角凳子上面,身体不断的颤抖,嘴里不停的涌出液体,双眼快要凸出来。
李彦看着三人,神情越发舒爽,手里的茶也变得香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司卫从外面进来,在李彦耳边低声道:“公公,宗巡抚来了。”
李彦一点都不意外,喝了口茶,刚要起身又坐下,故意将声音夹的越发尖锐,道:“请宗巡抚进来。”
司卫一怔,道:“公公,请来这里吗?”
李彦一笑,道:“对,就这里。”
司卫不再多问,快步转身离去。
“继续用刑。”
李彦看着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的惨叫声减小,淡淡说道。
“啊……”
“啊……”
“啊……”
他声音一落,三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高亢的再次响起。
李彦这次满意,抱着茶杯,眯着眼,摇摇晃晃,一脸的享受。
另一边,宗泽被司卫引领着,走向了地下囚牢。
陈榥看着两边的幽暗阴森,脖子直发冷,与宗泽低声道:“巡抚,这李彦是要干什么?要不要叫人来?”
宗泽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继续向下走。
陈榥还是有些不安,这个地牢,太过阴森可怖了,简直是一个鬼屋!
不多久,两人就下来了,远远就听到凄惨的惨叫声。
宗泽眉头一皱,继续向前走。在司卫引领下,来到最深处的牢房。
他站到门口,入眼就看到了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这三人,完全看不出模样,被折腾的无比凄惨。
李彦正听的入神,直到司卫禀报,这才猛的惊醒,回头看到宗泽,满脸笑容的站起来,擦了擦手,笑呵呵的道:“宗巡抚,有失远迎,切勿见怪。”
宗泽又瞥了眼还在惨叫的三人,转向李彦,面无表情的道:“李公公,这是要给我警告?”
李彦表情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宗巡抚切莫误会,只是正在用刑关键时刻,小人不方便走开。宗巡抚是江南西路全权大臣,小人怎么敢……”
宗泽背起手,冷眼看着李彦,道:“这三人,不能死。如果有什么罪名,必须人证物证切实,尤其是物证!”
李彦斜眼看向卫明,楚清秋三人,一副平淡模样的道:“宗巡抚放心,我保证,今晚之内,人证物证俱全,没有的话,我就放人。”
宗泽见李彦说出‘放人’,情知李彦是铁了心要惩治这三人,便更加直接的说道:“楚家这件事,必然会惊动朝野,官家与政事堂定然震怒,会降下什么雷霆,谁也说不准。李公公,说不得会回京亲自向官家说明,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李公公心里可有计较?”
李彦神色一僵,有些错愕的看向宗泽。
宗泽说的,他之前还真没想过!
但确确实实,宗泽说的是对的,他带的南皇城司被围殴,官家与政事堂,极有可能将他召回,要求他解释清楚。
李彦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刚刚差点被打死,憋了一肚子怒火,怎么愿意离开?
“宗巡抚想说什么?”李彦苍白的脸阴沉难看的盯着宗泽。
宗泽这才想起,这个人没读过几天书,只好道:“你要做什么,先禀报我,我同意了,你再做,我不同意,你不能做。”
李彦手握南皇城司,又手握可以辖制江南西路所有官员的秘密武器,怎么甘愿听宗泽的。
他迟疑起来,既不想被宗泽控制,也不想回京。
如果宗泽与周文台等人上书描述这件事,对他与不利的陈述,他多半就再也出不了宫,更别想再回江南西路了!
宗泽神色不动,道:“我调了三千精兵,很快就会入城,李公公不想我围了这南皇城司吧?”
“你敢!”
李彦大惊,盯着宗泽怒道:“你当这皇城司是什么地方,宗泽你要是敢围,就是谋逆,我现在就能处置了你!”
李彦话音落下,四周的南皇城司司卫立刻围了过来,手握刀柄。
陈榥骤然变色,沉声喝道:“李彦,你休要放肆!宗巡抚是江南西路全权大臣,没有足够的理由,你不能碰他,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彦不是不知道好歹,只不过被宗泽连翻逼迫,加上之前的愤怒,有些口怒火冲头,不择言了。
即便有足够的理由,他没有赵煦的旨意,他也动不了宗泽!
李彦表情变幻再三,瞥了眼说话的少年,一点都不熟悉,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李彦心里怒火翻涌,又知道他到底身份卑微,后台不够硬,咬牙切齿的道:“好,咱家应下了。宗巡抚,你也得应承咱家,只要咱家有理有据,你不能干涉。”
陈榥见李彦没有犯浑,心里暗松口气。
这可是南皇城司的地牢,这李彦要是破罐子破摔,还真有可能将他们都留在这里。
宗泽看向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道:“你要是有理有据,我就能将那些人的话给驳回去。反过来,你要是肆意胡来,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要是坚持让你回京,哪怕是大相公,也得给我几分薄面。”
宗泽这个江南西路的‘全权大臣’,远超一般的封疆大吏,别说章惇,就是赵煦都要倚重。
李彦已经听懂宗泽的意思了,没有再理会他,直接与手下人说道:“问话,捡重要的问。”
手下的司卫同样憋了一肚子火,堂堂的皇城司,现在是被一群‘平民’殴打,接着又被‘官绅’逼迫!
一个司卫,从盐水桶里拿出带刺铁鞭,狠狠抽在卫明身上,喝道:“说,江南西路的抗法,是谁指使,怎么串连的?”
第五百八十七章 口供
卫明奄奄一息模样,被抽的一个激灵,急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抗法……”
李彦脸色阴沉,看向楚政,道:“继续用刑,问这个。”
那司卫狠狠的鞭打卫明,卫明惨叫不止。
另一个司卫,拿着烙铁,来到楚政身前,二话不说,直接按上去,道:“说,贺巡抚是怎么死的?”
“啊啊啊……”
楚政浑身是血,五官没有完好的,一边惨叫一边急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贺轶死的突然,我们也很意外……”
李彦见状,也没有给楚清秋用刑,直接道:“不用问了,继续用刑,留着他们一口气就行。”
楚政胸口的烙铁拿开,转瞬又按了上去。
“啊……我说我说……”
楚政惨叫,双眼怒睁,脸上跳动不止,急声喊道。
“完了,继续用刑。”
李彦坐下来,神情阴沉的说道。
三个司卫上前,刚刚没有用完的刑罚,再次给三人套了上去。
“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卫明扛不住了,剧烈挣扎大叫。那一根根沾着盐水的铁鞭,大喊着要招供。
李彦根本不理会,慢悠悠的喝茶,鼻青脸肿的脸上,都是享受的表情。
宗泽有点受不了,他是传统文人,不喜欢这种场面,担心屈打成招,想要阻止。
陈榥悄悄拉了他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宗泽瞥了他一眼,微不可察的点头。
这个人,是陈皮推给他的,拜托他栽培的。原本,他还看不起陈榥,但这个人,偶尔会闪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令他刮目相看。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明,楚清秋,楚政的惨叫声几乎停止了,真的奄奄一息,要昏厥过去。
李彦拿起茶盖,挥了挥。
三个赤膊司卫拿着水桶上前,狠狠的泼向三人。
卫明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头,眼帘快要睁不开,道:“我招,我招……”
楚政抬不起头,整个人浴血,全身上下都在滴滴答答的在滴着血,喃喃自语的好像在说着什么。
楚清秋六十多了,对他用刑比较谨慎,这个老家伙确实比较能抗,除了惨叫声,几乎没有求饶过,还企图自杀,都被司卫给阻止了。
李彦喝了口茶,头也不转的,不屑的说道:“这外面的刑,就比宫里多。在宫里能用的不多,但真正能扛过去的也没几个。”
宗泽没说话,他没有走,就是要亲眼看看,李彦到底想要干什么,怎么干。
李彦又一挥茶盖,一个司卫上前,扯过卫明的头发,冷声道:“现在知道怎么回答了吗?”
“知道知道。”卫明连声说道。他太痛苦了,对于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这样的刑罚,一点都受不住,也不想忍受。
不远处,有刑名坐在桌上,拿着笔,准备记录。
司卫扯着卫明的头发,道:“去年,你们是怎么抗拒‘新政’的?”
卫明犹豫了,司卫松掉头发,直接一鞭子下去。
“啊……我说我说……”
卫明急了,急声道:“其实很简单,先是散播了一些流言,然后就有人找上门,我们说了几句‘新政’的坏话,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与你们串连的,都有哪些人?”司卫扯着卫明的头发。
卫明道:“除了我,还有原本洪州知府应冠,江州知府林琪,庐陵县,靖江县……”
刑名笔头如飞,飞速的记录着。
司卫回头看了眼李彦,道:“贺巡抚是怎么死的?”
卫明一惊,连忙说道:“贺巡抚真的不是我们杀的,这个是真的,李公公,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们的。应冠等人是我们逼死的,贺巡抚真的不是啊……”
贺轶是前任江南西路巡抚,莫名死在了他的值房内。
作为江南西路巡抚,那是钦差的身份,谋害钦差,形同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李彦余光瞥了眼宗泽,尖锐着嗓子,道:“应冠等人被贺巡抚的侍卫层层把守,看守在洪州府大牢,你们根本没机会,是怎么逼死他们的?”
卫明犹豫了下,飞快的道:“我们,我们就是用他们的家人威胁,他们不死,他们就是抄家灭族。”
李彦抬起眼皮,注视着卫明,道:“总有怕死的,或者不相信你们的吧?”
卫明道:“有人不从,其他人就会逼迫他们,不死,也得死。”
李彦眼皮不自禁的抽了下。
他还真是没想到,应冠等人,居然是这样被逼死的。果然,外面比宫里脏!
宗泽在一旁静静听着,虽然有些诧异,去也不奇怪。应冠等人要被押送京城受审,卫明以及楚家担心他们‘乱说话’,杀人灭口,并不奇怪,只是这手段,匪夷所思又简单直接。
司卫见李彦不再问,又拎着鞭子喝问道:“我问你,楚家人上京,是怎么回事?”
卫明余光瞥了眼楚清秋与楚政,道:“这是楚政的主意。楚家人知道的不多,又被夺了家产,哄骗几句,给点钱粮,就去了。”
“京城里,什么人在接应?”司卫再次喝问。
卫明表情挣扎了一下,道:“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据说是工部的人,打的是王相公的旗号。”
司卫不敢再问,转头看向李彦。
李彦冷笑,那王存被发配去了辽国,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回事。
但王存毕竟是当朝相公,左相,李彦不能擅端,转头看向宗泽。
宗泽见状,稍一沉吟,道:“涉及朝廷相公,六部尚书,一律封卷,送往京城。其他人,守口如瓶,擅自泄露,同罪论处。”
李彦转回头,道:“我问你,楚家在这些事情背后吗?”
卫明又迟疑了,余光看向奄奄一息的楚清秋,楚政父子俩,这两父子,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有气无力,根本说不出话来。
卫明见状,这才道:“江南西路的大部分官员,尤其是洪州府的官员,都是楚家养着的,要是惹楚家不高兴,最多几个月就会被挤兑走。楚家的姻亲,以及姻亲的姻亲,亲朋好友的关系网笼罩着洪州府,如果楚家不答应,洪州府的一切都走不下去……”
李彦不信,道:“楚家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
宗泽也怀疑,大宋富饶,各地士绅大户不少,这个‘半城’那个‘一府’,并不少,但说到能控制一个府,还是令人不可置信。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不约而同
卫明抬头看向李彦,又看了看宗泽,道:“原本也是不可以的,但‘新政’知县,所有人都不好过,从先帝的元丰年间就开始抱团,元祐八年,贺轶来到之后,洪州府以及整个江南西路的士绅大户都急了,就是不串连也串连了,流言,我们只是散播了那么几个,后面的都不是我们散播的,我们串连的,都是一定地位的,后面那些,是他们自行串连……”
李彦听的是一愣一愣了,不明所以,怎么就几个流言后,就自行串连,弄出一连串的大事,令朝廷震怒,整出这么多的大动作来?
宗泽确实心如明镜,沉色不语。
卫明的话,他信了八成。
先帝时期的‘王安石变法’也好,现在的‘绍圣新政’也罢,触动了这些士绅大户,令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抗拒。
在先帝神宗皇帝时期,抗拒‘新法’那是明目张胆,朝廷里,针对王安石等人的污蔑,攻讦,构陷,迫害是片刻未停,相当残酷。就别说地方了,就是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目不暇接。
是以,楚家能做到这种地步,并不是楚家的势力多么大,手段多么厉害,本质上,还是他们有着‘共同利益’以及‘共同敌人’,不约而同了。
李彦不管这些,也懒得去管,有了卫明与楚家谋害应冠等人这一条,就足够他们死一百次,也能让李彦站住脚。
李彦站起来,道:“给他们录好口供,拿到人证物证,给咱家做扎实了。再将兄弟都叫回来,今夜,我要让他们知道,咱家的脸,不是那么好打的!”
宗泽想听的都听到了,又看了眼卫明,楚政,楚清秋三人,转身就向外走。
李彦仿若未见,宗泽这么走了,等于默认了他刚才的话。
李彦苍白的脸上,露出凶狠之色。
之前在楚家,就差一点被打死的那种绝境无助与凄冷感,令他后怕,愤怒!
“是。”
司卫们应着,迅速动作起来。
卫明说了很多,有些无力的垂着头,等了一会儿,积攒了不少气力,又抬起头,看向李彦,道:“李公公,我不求其他,只求苟活,多少钱,您开个价。”
李彦这才想起来,这些人的关系网笼罩洪州府,可不止是为了对抗‘新政’,目的还是为了‘敛财’!
想起他调查的楚家资料,不止在洪州府宅子,铺子,钱粮,田亩无数,整个江南西路,沿海富饶的府县,田亩也不少!
李彦双眼闪过光芒,走上前,道:“你能出多少?”
卫明这才没耍滑头,道:“我的所有家产,宅子,铺子,田亩,钱粮,古玩字画之类,全部折算,可有十万贯,这是我的全部了,只求李公公高抬贵手,放我一条命。”
到了现在,卫明知道,其他的都求不来了,只求活命。
十万贯!
“这么少吗?”李彦顿时不高兴了。
大宋的官员,哪怕六七品,那也是富的流油,卫明为官多年,又是世家,在洪州府上上下下关键人物,怎么可能只有十万贯。
卫明艰难一笑,道:“我哪敢欺瞒公公,这是我所有家产了。”
李彦见状,倒也信了,转头看向楚政,楚清秋父子,道:“你们想活命吗?”
楚政不时还有从嘴里吐出不明液体,浑身还是滚烫的油,嘴里咕咚了一下,吐出一个字:“想。”
楚清秋则根本说不出话,好像昏厥了,一直垂着头。
“楚家家大业大,不会只有十万贯吧?”李彦拿起铁鞭,支起楚政的下巴。
楚政脸角狠狠抽搐,已经看不出人形,他嘴里又吐出了一股液体,似乎好受了一点,双眼睁开一条缝,断断续续的道:“我们……出……三十万贯……”
“三十万贯?”
李彦顿时阴沉着脸,道:“你楚家虽然不比京城那些豪门,到底在江南西路经营几十年,上上下下的孝敬那么多,就只有这一点……”
楚政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垂着头,道:“给我点时间,我能筹到四十万贯,求公公,饶我们一命……”
李彦这才满意一笑,道:“这才懂事。”
李彦转过身,看向那刑名,道:“给他们录好口供,拿到人证物证后。拟一个名单,再找个中间人,去见名单上的人,让他们在三天之内,筹钱买命,不肯给钱的,就抄家。”
一个司卫上前,低声道:“公公,何必麻烦,直接抄家不就行了?”
李彦嘿的一笑,道:“你不懂。这些人,钱粮不知道藏了多少,他们自己不交出来,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再说了,他们家产就那么多,可宗族,亲戚朋友不是还很多吗?”
司卫顿时懂了,道:“小人懂了,给他们来个狮子大开口!”
李彦笑容更多,转瞬又变得阴沉下来,道:“兄弟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司卫神情也趋冷,道:“公公,最迟后天,都能回来!”
李彦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摸了摸,越发阴狠的道:“好,等兄弟们回来,先抄了楚家!”
楚政一惊,抬起头,道:“公公,我们说好的……”
李彦根本不理会他,盘算一阵,道:“我去写信给京里,这里你们看好,一定要做的细致,不能给人口实。”
“是!”那司卫肃色应着。
刚才那位宗巡抚在这里说了再三的狠话,想大意也不敢。
李彦出了牢房,来到他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拧起眉,少有的沉思起来。
他虽然读书不多,写个密信还是很容易的。
但怎么措辞,怎么将这件事描述清楚,又有利于他。
楚家这件事,写奏本上书,密信,私信的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这么大,一定要谨慎小心,以免给官家造成‘徇私’的印象,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彦几次拿起笔又放下,硬是写不出一个字。
这会儿,宗泽出了南皇城司,坐着马车,在回他的临时衙门。
陈榥坐在他边上,摇摇晃晃的道:“巡抚,这洪州府实在是太乱了,林相公的话是对的,还不如换个首府,襄州府就很不错。”
宗泽闭着眼,眉头却一直皱着,道:“襄州府未必比洪州府好到哪去。林相公的意思,是南大营的驻地,不是两路首府。你对李彦怎么看?”
陈榥眨了下眼睛,旋即神色正经的思索,而后慢慢的说道:“巡抚,这个人不简单,楚家那种情况之下,他都没让那些司卫拔刀,知进退,晓厉害,有城府,够忍耐,少见!这种人,要么没机会,一有机会,将来必居高位,会是个狠人!”
第五百八十九章 抄家
宗泽微微点头,道:“我们有的头疼了。先不管他,你回去之后,传信江南西路,所有府县主官,即可启程,赶赴洪州府,不来的,一律革职查办。明天搬入新衙门。那三千兵马进城后,接管洪州府防卫。总督府要加快,对于各府县兵曹,兵丁的整顿也要列为优先。巡检司,等刑部的人到了,也要落实……”
陈榥认真的记着。
由于楚家这件事,他们都感觉到了事情了紧迫性,必须要加快进度!
陈榥记完了,道:“现在来看,我们缺人手,巡抚衙门的参政参议缺一半,各府县的大小官吏要换,这些没有一两个月完不成。另外,林相公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不来宣布任命,巡抚这里,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宗泽倒是镇定如常,道:“快了,林相公十天之内,肯定会到。参政参议,刘志倚可用,周文台加挂参政衔,基本上算是搭建好了,参议的话,可以慢慢选。各府县的调整,确实需要时间,但也不能空等着,先从各府县的兵丁整顿开始,要强力整顿,我那三千人,不止是防卫,其中一半,要充实到江南西路的各府县……”
陈榥摸了下鼻子。
朝廷有朝廷的大计划,宗泽这边自有想法,可都不是小动作,俨然是要对江南西路方方面面进行深入,控制。
这种把控力,前所未有!
宗泽还没回到临时的巡抚衙门,南皇城司里就透出消息。
被软禁在楚家的一干宾客,尤其是楚家人,剧烈震惊,纵然只有买菜的能进出,可楚家以及一干近百的宾客家里,纷纷开始筹钱,准备‘花钱消罪’。
而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在牢里的一些惨状,也渐渐的在洪州府传播。
茶楼酒肆,青楼勾栏,无不是讨论这件事。
“我二哥在那南皇城司充当笔吏,据他说,不说卫参政,楚少博了,就是楚翁,差点都被活活打死……”
“是是是,我也听说了,那些刑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听说他们被折磨的惨不忍睹,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我听说,楚少博,楚翁都没办法说话了,生死就在一线……”
“这皇城司,在汴京里就是地狱罗刹之所,现在看来,传言不是假的……”
……
还有一种声音。
“这楚家,还真是胆大,围攻黄门,殴死官差,这是要造反啊!”
“可不是,现在楚家还被查封了,一百多人被关在里面,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身死。”
“要我说,他们都死了才好!我洪州府,上上下下,全都是他们的地,就是上次,我要买个铺子,还得去楚家打点,要我足足二百贯,比土匪还狠!”
“这算什么?那楚少博看上了一个小娘子,逼得人举家逃离,那小娘最终出家都没躲过,最后听说,跳井自杀了……”
“要说楚家的罪孽,那是说他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慎言慎言啊,谁知道,这楚家会不会再回来……”
“是了是了,喝茶喝茶,莫论这些……”
还有另一种声音,忧心忡忡。
“楚翁不幸蒙难,可是如何是好?”
“那李彦,贪得无厌,敲诈勒索了多少钱财,尤好田亩,你说,我们能否贿赂那李彦?”
“那阉宦确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只是,楚翁差点将他打死,丢了大面子,不会轻易罢休吧?”
“哎,这些还是眼前的,我在担心日后。朝廷对于‘绍圣新政’的决心前所未有,那宗泽在一旁虎视眈眈,一直无声无息,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不说他的其他谋划,就是去年那些‘新政’,哪一个不是祸国乱政,真要推行,我等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现在出现了一个词,叫做‘摊丁入亩’,到时候,不止是朝廷要拿回田亩,我等可能还要拿起锄头,下田耕种……”
“胡说八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士人种田的!”
“那又能如何,现在楚翁蒙难,我等还能怎么样?无人登高,无人几乎,万马齐喑……”
洪州府上上下下都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剧烈变化,这些变化,既然是在官衙,也在民间,渗透在处处。
到了当夜,巨变来的如期又让人意外。
南皇城司大铁门前。
足足有两百黑甲骑士,他们骑着马,穿着厚厚的重甲,有的拿着枪,有的举着刀,杀气凛凛。
李彦站在他们身前,苍白的脸色冰冷。
在他与黑甲骑士中间,是六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李彦尖锐着嗓子,看着一众重甲骑士,喊道:“兄弟们,黑灯瞎火的,你们也能看到我的鼻青脸肿,你们也看到地上六个兄弟的尸体!咱家是大内黄门,伺候是官家,隶属于内侍省,别说一个徒有功名的士绅,就是朝廷那些相公,没有官家的旨意,也不能擅自动我一根毫毛!南皇城司,与皇城司一样,忠于官家,秉旨意行事,可先斩后奏,别说楚家了,就是江南西路的大大小小官员,没人敢惹,敢碰!但是,今天,有六个兄弟被他们打死了,我们能忍吗?”
“不能!”
“不能!”
“不能!”
黑甲骑士怒吼,举着刀枪,声音在安静的晚上,极其洪亮,传播极远。
附近的一些百姓早就在悄悄观望,听着陡然而起的大喝声,都被吓了一跳。
李彦见这些缇骑怒吼,没有多废话,直接道:“楚家,勾连士绅官民,对抗‘新政’,行贿受贿,杀害官差,罪无可赦,咱家命你们,现在,抄没楚家,一应人等,押赴南皇城司,胆敢阻拦者,以‘谋逆’论处!”
“遵命!”
黑甲骑士应着,纷纷调转马头,奔向楚家方向。
这是在夜晚,两百重甲骑士,在道路上奔突,动静是格外的大。
“这是怎么了?”有远处刚刚受惊打开窗户观望的百姓,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么多黑甲骑士,望而生畏!
“出事了出事了出的事了……”
有一直盯着的人,惊恐万状,喃喃自语。
“楚家完了。”
有清醒的人,看着奔突的缇骑,轻叹一声,语气十分复杂。
而洪州府上上下下有点地位的人,都被惊动,不知道多少人从被窝爬起来,惊慌的扣着衣服。
第五百九十章 来人
洪州府府衙。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三人正在商讨事情。
韩征宜急匆匆进来,看着三人沉色道:“南皇城司的那些骑兵动了,直奔楚家。”
刘志倚不知内情,惊色道:“那李彦要干什么,要抄没楚家吗?”
韩征宜看向他,道:“应该是了。但应该不止,怕是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累。”
刘志倚怔了怔,又看向宗泽与周文台,道:“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至少要……要等朝廷那边的态度吧?”
刘志倚想说等宗泽点头,可看着宗泽平静的表情,他到了嘴边的话换了。
周文台也注意到了,若有所思的道:“巡抚,白天去了南皇城司?”
宗泽看向周文台与刘志倚二人,没有隐瞒,道:“嗯,李彦的动作,我能猜到几分。这江南西路,就是一滩泥水,得有破局的人。李彦,南皇城司最合适不过。”
刘志倚听着,愣神过后,也明白过来。
破局之人,不管是巡抚衙门,还是洪州府都不适合,那将千夫所指,对于推行‘绍圣新政’极为不利。
李彦与南皇城司都不在传统的朝廷正式的官衙之内,由他们破局,成败对巡抚衙门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周文台仔细的盘算一阵,道:“由李彦与南皇城司来破局未尝不可,但要控制,不能太过出格,否则难以收拾。”
宗泽喝了口茶,道:“我已经与李彦说过了,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克制,说明知晓厉害。暂时无需担心。现在,我们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个,就是立起巡抚衙门,召集江南西路府县各级主官开会,梳理江南西路官场,确保政令通畅,团结一心。第二,就是总督府衙门,朝廷要建立十三路总督府,统管各地日常军务以,保民、剿匪、安宁一方。总督府衙门,要对府县各级的巡检、兵丁、衙役、差役等进行统管或者双管,梳理清楚这些,将会对江南西路的安稳以及推行各项‘新政’大有裨益,不能耽搁。”
周文台听着,道:“这是两件事,其实可以当做一件事来办。召集各府县主官开会,定下章程,专人主办或督办,只不过,之后很需要时间,而且其中难免会出现种种问题。”
巡抚衙门这些‘新政’背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集中权力’,既然朝廷要集中,那么就要有人失去权力,而且会很多。
权力是毒药,拿到手,谁愿意轻易放弃?
加上江南西路本就混乱,若是强行整顿,出现乱子,是可以清晰预见的。
宗泽坐直身体,神情坚定,道:“出现乱子不可怕,不出乱子我才担心。南皇城司以及巡检司,要利用起来。出现乱子,要第一时间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用南皇城司与巡检司‘解决问题’,不言而喻。
刘志倚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宗泽,渐渐有些明悟。
这位看似温和的全权大臣,似乎被什么事情激怒,动了真火了。
周文台倒是不意外,宗泽这个想法,与朝廷的‘借乱治事’的思路是一样的。
周文台考虑里里外外,斟酌再三,道:“李侍郎那天说,将会有诸多大人物到洪州府,巡抚,我们,是否要多做一些安排?”
朝廷的大人物过来,不止是来给宗泽支持的,里面也有着‘考察’的意思。要是宗泽做的不好或者不足他们的预期,那就会产生另外的考虑了。
宗泽明白了周文台的言外之意,道:“不用。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但安全必须要确保。我调了三千精兵,明后天就会入城,介时,洪州府会进行一番清扫。”
周文台与刘志倚对视一眼,两人都对于宗泽调这三千精兵的事并不意外。
洪州府就这么点大,三千精兵这么大的目标,满不过两人。
宗泽刚要说话,韩征宜又进来了,神色凝重的道:“府尊,巡抚,参政,衙役来回报,楚府死了人。”
周文台目光微变,看向宗泽。
刘志倚也是一样,倒是说话了,道:“死几个不是坏事,只是,这李彦做到什么程度,得把控好。”
对于刘志倚的再次提醒,宗泽还是那句话道:“暂且不理会。我们做我们的事。江南西路巡检司巡检,暂定为从五品,由右参政,文台你来辖制。从明天起,对各府县巡检进行整顿,首先要确保掌握各府县巡检,令行禁止。”
周文台以洪州府知府的身份,兼任右参政,是一种打破祖制、朝廷规制的重视。
刘志倚道:“刑部派来的巡检应该快到了,就是不知道,能否能胜任?”
朝廷对江南西路上上下下派来了诸多官员,眼前的三位,宗泽,周文台,刘志倚,都是先后而来,并非江南西路本地人物。
宗泽道:“我不在乎来人能否胜任,能做就留下,不能就回去。我们江南西路,日后要少讲情面,顾忌不要那么多。”
刘志倚本来还想说,刑部尚书来之邵是大相公的左膀右臂,见宗泽这么说,便咽了回去。
周文台却是点头,道:“我赞同巡抚的话,日后我们面临的人情,怕是多的数不过来,是要狠心一点。”
刘志倚神色不动,心里直叹气。
这二位,宗泽不用说,这及第进士不足三年,一路腾飞到三品大员,那是官家手把手提上来,连大相公都要重视几分的人。
周文台,是当今朝廷与‘新党’的二号人物、蔡卞的得意门生,谁人敢轻易开罪?
但是他啊,没有靠山,没有资历,哪敢任性拒绝他人,不要前程可以,怕是要毁了自身啊。
没人在意刘志倚的内心活动,宗泽好似又听到了马蹄声,对着外面道:“任何人来见,都不见。”
“是。”陈榥在外面大声应着。
周文台这时道:“巡抚,不保下一些吗?”
用人处事之道,最关键的,莫过于‘拉拢打压’四个字,现在,楚家是被打压的,那么,剩下的,就是拉拢一部分人了。
“时候未到。”
宗泽见外面的马蹄声是真的,俯身嘱咐两人,道:“这几日,都不要见李彦。南皇城司的事,我们不管不问,专心我们手头的事情。”
周文台,刘志倚都点头。
李彦明显被激怒了,还不知道他要将这件事做到什么程度,他们得好好观察。
韩征宜再次出现在门口,抬着手道:“启禀巡抚,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刑部来的。”
第五百九十一章 相会
宗泽有些意外,道:“这来的比我预计的要快,让他进来吧。”
朱勔进来了,一脸的风尘仆仆,穿着大厚棉衣,进来先是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三人,道:“下官朱勔,见过宗巡抚。”
宗泽不认识朱勔,打量一番,道:“你是刑部派来的?”
朱勔从怀里掏出刑部公文,一脸恭谨的递过去,道:“是。”
宗泽接过来,打开看去,顿时皱眉。
这确实是刑部的公文,但这朱勔的履历,着实是拿不出手。
与他几乎一样,入仕不过三年,先是在开封府辖的鄢陵县做巡检差役,又被提拔到刑部,至始至终,这朱勔是官职,最高都不过是从七品,而且还是虚衔。
宗泽斟酌着,突然说道:“江南西路,原本是没有巡检的,朝廷设立巡检,保宁一方,你是洪州府第一任巡检,你要怎么行事?”
周文台与刘志倚也都在打量着朱勔,同样听得出,宗泽是在有意考校。
他们心里也有怀疑,这个朱勔,太年轻了,最多二十三四岁,就能来洪州府担任第一任巡检?
是关系户?
朱勔在去鄢陵县之前,就是开封府最底层混迹,是个人精,哪里听不出来宗泽的考校。
面对宗泽这样,他以前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他从容不迫,淡定自如,抬着手,道:“回巡抚,一则立威,二则立法。先雷霆手段,震慑不法;再颁以酷法,严以厉行。洪州府,当可保宁。”
“怎么立威?”宗泽看着他问道。
朱勔沉色,道:“以人头祭,以牢狱警,以棍棒醒。”
宗泽一直审视着他,闻言眉头一皱,道:“你在鄢陵县这样做,上面有人相护,勉强可过关。这里是洪州府,大宋瞩目之地,你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无数人弹劾,谁都保不了你。”
周文台,刘志倚盯着朱勔,想看他的回答。
江南西路现在是风暴中心,洪州府是中心的中心。若是‘新政’失败,没人能讨得了。他们这些主官固然是‘首罪’,巡检司这类的‘鹰犬’之所,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朱勔年轻,却有着超越常人的成熟稳重,他没有被宗泽的话所动,抬着手,道:“天子脚下,尚且森法,这荒蛮之地更需严苛。为了‘绍圣新政’,为实现官家所提的‘国强民富’,下官原身先士卒,百死不悔!”
周文台与刘志倚有些惊异的对视一眼,这个朱勔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迟疑。
宗泽眉头皱的更多,似有些不满,道:“自古以来,成事莫不是‘恩威并重’二字,你怎么只讲‘威’?”
朱勔道:“下官是巡检,巡检只有棍棒,没有糕点。”
宗泽注视着他,皱着的眉头忽然松开,微笑着道:“不愧是来尚书推荐的人,能有这番认识,着实不错。周知府,这是你的人,你怎么看?”
周文台见宗泽已经认可了这朱勔,便也点头道:“位置摆的很正,不错。”
朱勔见得到周文台认可,心里一喜,面色不变,镇定自若的道:“谢府尊。”
朱勔只是小事情,周文台说完,就看向宗泽。
宗泽目光看向黝黑的门外,表情平静,似乎在等着什么。
突然间,他看向朱勔,道:“你从外面进来,南皇城司的事,你知道了,怎么看?”
朱勔其实并不是刚刚进城的,两个时辰前,他还在沈括进来后,就在了。他与提前来到的几个兄弟碰头,对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的各种情况进行了了解。
他见宗泽发问,表情楞了下,旋即就正色道:“回巡抚,南皇城司行事,固然没有差错,可南皇城司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所辖,归属巡抚节制。这件事,须有须发下令,由南皇城司为主,巡检司协助。没有这些,与法度不合,容易被人诟病。”
朱勔的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是一愣。
宗泽怔怔,周文台愣神,刘志倚若有所思,继而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三人原本打的主意,是‘作壁上观’,等李彦闹大了,他出来收拾残局,料理这些人与事,继而立威施恩,这样将更有利的推行‘新政’。
但朱勔的话,提醒了他们。
他们才是江南西路的主事人,李彦的一举一动,应该是由他们来决定,任由李彦胡闹,有损他们的权威!
宗泽转瞬就定神,坐直身体,看向刘志倚道:“刘参政,即可你公文,盖我的大印。朱勔,本官正式任命你为洪州府巡检司巡检,即刻带人,赶赴楚家,协助南皇城司抄没楚家以及一干罪人!把握分寸,你要拿捏清楚,有什么难处,立刻派人来报!”
朱勔没想到这么快他就上任了,双眼灼灼发光,果断的单膝跪地,沉声道:“下官领命!”
宗泽见他是单膝跪地,没有多言。
刘志倚应话,起身出去。
等刘志倚,朱勔两人出去,周文台仔细思索一番,道:“巡抚,此事还得谨慎再三,我的密奏与私信刚刚发出去,要是再惹出事情来,还得再写。”
再写其实不难,而是江南西路不断给朝廷上书,朝廷该怎么看他们?
宗泽微微点头,双眸坚定,道:“李彦应该懂我的意思,他要是不懂,我这个全权大臣,有权将南皇城司给封了!”
周文台心头一跳,这宗泽,下了这么大决心吗?连南皇城司都敢封?
洪州府前衙,朱勔上任的命令飞快,清点手下巡检差役更快,带着六十多人,急匆匆赶赴楚家。
这时的楚家,被南皇城司的缇骑围的水泄不通,火把围城一条条火龙,灯火通明。
里面是哭喊一片,吼叫连天。
朱勔在不远处,神情变幻一阵,一挥手,带人靠前。
到了近前,发现楚家大门前,堆满了各种大箱子,洒落的铜钱,金银珠宝,锦缎丝绸,古董字画无数。
还在一箱箱,一点点的往外搬。
“你们是什么人!靠后,不准近前!”
朱勔带着人,还没有走到门前,就被南皇城司的缇骑喝住,不少缇骑拔刀,围绕在那些大箱子前,煞气腾腾。
朱勔面色如铁,拿出宗泽的手令,上前道:“奉巡抚之命,协助南皇城司抄没楚家以及查清一干罪人罪证。”
第五百九十二章 狼狈
一个司卫上前,看了眼手令。他其实没看过宗泽的手令,分不出真假。
但这种时候,没人敢冒充洪州府巡检司。
“等着。”
那司卫扔下一句,进去找李彦了。
不多久,李彦出来,看着朱勔,淡淡道:“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到时候搬几箱回去,其余的罪证,我们会抄录一份给你。”
朱勔抬手,道:“多谢公公。来人,围住楚家,不准任何人走脱,如果南皇城司有需要,立刻协助。”
“遵命。”一干巡检司,大声应道。
李彦打量了朱勔一眼,笑着道:“你倒是识相,跟我来吧。”
朱勔一抬手,跟着李彦,进入楚家大院。
大院之内,火把映照的更是亮如白昼,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
在院子两边,有一大群人被押着跪坐在地上。
一边是那些宾客,正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时有人抬头偷看,又连忙低下。
在他们前面,有几具尸体,还在流血。
另一边,是楚家的家人以及妇孺,他们哭喊一片,喊冤不止。
李彦走进来,看着司卫们进进出出,不断的搬家,抓人,审问,阴森森的笑着道:“你叫朱勔,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吧?”
朱勔环顾一圈,立在朱勔身边,不动声色的道:“下官今日刚到,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李公公行事,必然有理有据。”
李彦神情异色,看着朱勔笑呵呵的道:“会说话,咱家喜欢。今夜过后,没事就到我府上,别的不敢说,在这江南西路,你横着走!”
朱勔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倒不是那种讨好,而是镇定自若后的平淡又带着一丝高兴,抬着手道:“那小人先谢谢公公了。”
李彦是真高兴了,抬头看向不远处,指着一个白白胖胖,脸上全是血的汉子,道:“那个人,姓李,半年前,为了三百亩地,搞得一户人家是家破人亡,还霸占了人家妻女,那妻女要告状,第二日就跳井自杀了。他们家的家资,不算田亩之类,就是仓库,现钱少数几十万贯,归你了。”
朱勔抬头看去,不远不近,那李姓宾客好像听到了,吓的一哆嗦,仅露出的一丝脸色苍白无血。
“多谢公公。”
朱勔抬手,道:“小人这就让人去办,一二添作五,一份知府衙门,一份我的,一份公公的。”
李彦转过头,看向朱勔,差异中带着惊喜,大笑了起来,道:“好好好,朱巡检是个妙人,妙人,我喜欢!”
朱勔配合的一笑,站在李彦边上,看着他抄没楚家。
楚家一干人明显被教训过,只有一些妇孺在哭哭啼啼,男的都挤在一起缩着头,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楚家的房子,几乎被拆了,门窗都是烂的,地上,湖里,假山都有人在敲敲打打,一些树木都被砍了,不少人在挖来挖去。
这是要掘地三尺啊!
朱勔面色不动,一直在静静看着他。
他去宗泽,周文台之前,已经查的很清楚,这李彦,简直就是土皇帝,狠狠的压了宗泽一头。
从他现在的行事来看,果真是无法无天,肆意乱来!
哪怕是在开封府,镇压那些人最严苛的时候,都曾一口气抓这么多,简直是抄家灭族!
影响太坏!
朱勔只是心头震惊,余光看向不远处。
南皇城司的司卫,在抓着一些人,正在用刑,逼迫他们交代罪行,但朱勔听到最多的,就是‘田产’、‘万贯’、‘铺子’这些。
直到天色渐亮,有一个刑名,拖着厚厚账簿跑过来,激动的道:“公公,有了大概了,您看看。”
李彦高抬着头,拿过来,慢慢翻着,哪怕是他,脸角都不由得抽动,牵动了伤痕,抽搐的他脸角变形。
“这些人,真的这么有钱吗?”李彦忍着痛的道。
朱勔人高马大,居高临下的瞅了一些,也是颇为诧异。
开封府,聚集天下钱粮,首善之区,他在鄢陵县抄没了不少大家,都没有这楚家的多!
不说其他,单是田亩,其中良田就超过一千顷,其他的还不算,外加那么多铺子,楚家每年什么都不干,都会有几十万贯的收入!
这还是朱勔匆匆一瞥,这么厚的账簿,楚家的家底,丰厚的令人不敢相信!
李彦反了一会儿,忽然看向朱勔,道:“朱巡检,你去找二十辆马车,将楚家仓库的现钱,搬出三十贯,给宗巡抚送去。”
朱勔走进一步,低声道:“公公,是送宗巡抚宅子里吗?”
李彦听着,犹豫了下,道:“他们都是古板的读书人,直接送到府衙吧。对了,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给刑名说一声,不记账。”
朱勔一笑,道:“多谢公公。小人初来乍到,还没地方住,正要物色宅子。”
李彦越发喜欢这朱勔,觉得是同路人,一摆手,道:“找什么,明天,我让人给你收拾出一间来,仆人什么的,都给你配齐,保准你满意。”
朱勔一脸的受宠若惊,道:“公公,使不得使不得,小人何德何能,劳公公这般照顾。”
李彦微微歪头,道:“朱巡检,咱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今晚来,明天肯定还得来,后天也少不了,咱们碰面的机会,多得很。”
朱勔故作正经的脸色微微收敛,心里暗自警惕:这李彦也不是看似的无脑,他还得表现的‘真’一些。
朱勔站直身体,‘认真’又隐晦的道:“公公放心,小人省的。这院子,就拜托公公了。”
李彦对于朱勔的反应,心里十分舒坦。
在这江南西路,尤其是那些读了几天书的,表面上是一本正经,非要暗地里操作,说话阴阳怪气,令他极其不舒服。
哪里有朱勔这般懂事!
有了朱勔的配合,那这楚家的事,就由他李彦做主,宗泽,周文台那边,有朱勔打掩护,一切都能轻松操弄起来!
有了李彦的‘认可’,朱勔在楚家也变得‘自由’,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几乎没什么阻碍。
到了天色大亮,楚家的抄家,还在继续。
要审讯,要清点,不止楚家本院,各处的私宅等,也要汇聚,着实是忙碌不堪。
朱勔除了偶尔的走动,几乎都陪站在李彦边上。
李彦不说话,他就不吭声。李彦说了,他就接着捧几句。
两人配合的相当默契,有来言有去语,笑声不绝。
第五百九十三章 小人的作用
不多时,有个巡检司官服的差役,来到朱勔身边,欲言又止。
朱勔脸色一板,喝道:“公公是外人吗?有话直说?”
李彦立着不动,好似没听到。
那差役犹豫了下,道:“巡检,那陈家说,愿意出五万贯保命,请巡检放他们一马。”
朱勔看向他,道:“是私下给的?”
“对。”那差役说道。
朱勔余光瞥着李彦的后脑门,闪烁片刻,道:“好,告诉他们,准备好钱,七送到我宅子,其他的分给兄弟们。他们陈家就没事了。”
“是。”差役听着,应着快步离去。
李彦双手抱在身前,臂弯架着浮尘,听着朱勔毫不掩饰,赤裸裸的话,表情很是满意。
一直到大中午,一干人休息,吃饭的时候,朱勔才与李彦道:“公公,差不多了,我该回去禀报了。”
李彦已经彻底相信李彦了,这个人,与他是一路人!
“去吧,晚上一起喝酒。”李彦笑眯眯说道。他是内监,晚上活动被极大的限制了。
“好。”朱勔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楚家大院。
李彦不当回事,继续抄捡楚家。
他不仅是在抄捡楚家,同时还在对那些宾客进行审讯。
今天,只是一个开始,这些敢打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勔离开了楚家大院,一路上表情不动,直到一个转角,确保没人看见他,这才拧着眉,长吐一口气。
这李彦,给了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人贪得无厌,缺点十分明显。可又心狠手辣,眦睚必报。
关键是,这李彦的身份特殊,属于官家的近人,谁敢得罪?将来,谁有知道他能爬到什么高度?
李彦缓了一会儿,心里满满计较着,快步走向洪州府府衙。
这会儿,宗泽与周文台,刘志倚正在商量事情,同时,他们也在等朱勔。
“见过巡抚,二位参政。”
朱勔来到巡抚衙门,十分恭谨的见礼。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静静的看着他,表情有些严肃。
朱勔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这一夜没个回话,加上,李彦刻意散播了一些消息,三人起疑一点都不意外。
朱勔肃色抬手,道:“李公公,总共给下官,一座宅子,二十万贯钱,另外,还有一户李姓人家几万贯,以后,怕是还有不少。下官都已登记造册,请过目。”
朱勔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册子,递向前。
韩征宜在一旁看着,有些异色。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三人,不由得余光对视,这朱勔的反应,令他们很是意外。
宗泽没有接,也没让人接,淡淡道:“为什么?”
朱勔抬着手,一脸正色,道:“下官初来乍到,不知深浅。李公公太过强势,下官抗拒不得。但下官深知进退,既想要行大事,也懂惜身。”
刘志倚这时冷着脸,道:“你可知道,你的作为,令我们很不高兴,洪州府的大佬,已经为你预留了一间。”
朱勔面不改色,道:“下官知道。但下官无从选择。如果下官所为,令三位上位不高兴,下官请辞,打道回京。下官的理由,会是家中有事,与三位以及江南西路的事无关。”
韩征宜越发惊疑,这朱勔……考虑的还真是周全。
周文台不喜欢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哪怕这朱勔做的‘坦荡’。
他看了眼宗泽,刚要说话,宗泽抢先道:“他给你的,你都接着。接下来,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本官还是那句话,分寸,把握,你自行拿捏。去吧。”
周文台愣住了,刘志倚也诧异,这与他们之前讨论的不同。
朱勔第一次面露异样,哪怕很快遮掩过去:“是,下官告退。”
宗泽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远,与周文台,刘志倚两人道:“这是一个小人,明明白白的小人。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我观这个人,比李彦更懂分寸,并且,更有野心。”
周文台与刘志倚隐约明白了宗泽的意思。
这个李彦,或许也将是打破僵局的人物。
只是,周文台想的更多。
‘更有野心’。
周文台琢磨着这句话,李彦是內宦,前途有限,但这个朱勔不同。
天色渐亮,楚家被抄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洪州府,以更快的速度,向四周辐射。
沈括等人悄悄的客栈刚落脚,当晚看到一队队衙役,还有骑着马的南皇城司司卫奔突不止,来来去去。
早上,洗漱好的沈括站在窗边看着,暗自摇头,道:“我刚才打听了一下,国子监与太学,还是选在河边或者湖边,远离城府比较好。”
王之易站在他边上,听到这里,突然说道:“祭酒,今年的恩科还有一个多月,南贡院来得及吗?”
大宋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建立的学政机构,除了南国子监,南太学,还有一个供士子考试的南贡院。
沈括关起窗户,道:“多半是来不及了,不少士子已经到了京城,更多已经在京城不远处了,明年再说吧。对了,这几天,没事别出门。”
王之易似还有些担心,道:“真的不见见当地的官员吗?”
沈括轻叹了口气,道:“这几天,他们怕是会很忙,没空理会我们的。我们也安心做点事情,少些应酬吧。”
王之易同样不喜欢官场上的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点点头。
沈括两人说着,就要转身下楼,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哭喊,对视一眼,快步来到门前。
掌柜的连忙拦住二人,低声道:“二位客官,切莫出去,小心惹祸上身。”
沈括见小二正在关门,门缝了一群妇孺哭哭啼啼。
王之易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大白天的要关门?”
掌柜的见门已经关上,便道:“客官打北方来,还了解。近来朝廷要推行什么‘新政’,处处都是乱子。昨夜里,那南皇城司与洪州府衙役,抄没了楚家,现在,在抄更多的人的家。那南皇城司,在洪州府胡作非为,无人能管,客官还是小心些,早日离去吧。”
抄楚家,沈括,王之易的知道的,只是,还要抄什么人的?
沈括倒是隐约猜到了一些,点点头,道:“掌柜的,你帮我们探听一下,城里发生的大事情。我们要在这里买一大块地,官府这边,肯定要打交道,有什么门路,尽管帮忙疏通。”
沈括说着,一摆手。
后面有扈从,掏出一袋子,递过去。
掌柜的吓了一跳,看那一大袋子,少说也有几百文。
但掌柜的却没接,一脸诚恳的道:“若是以往客官这么说,小人一定尽力而为,只是,现在的洪州府已经乱作一团,小人着实没那个能力。”
第五百九十四章 陆陆续续
沈括没有为难这掌柜的,点点头,回到二楼,再次推开窗户。
街道上的皇城司的缇骑与洪州府的衙役,就没有停过,来来回回,杀气腾腾。
有的骑着马,有的拉着马车。有的押着人,有着押着‘赃物’。
“这洪州府是没个消停了。”王之易摇了摇头。
沈括沉吟了不知道多久,道:“我们的事情不能停,得尽快处理好,早日回京。”
王之易道:“祭酒说的是,这洪州府,江南西路,不久之后,怕就是是非之地,应该早些远离。”
沈括没有说话,其实,他的意思是,洪州府这里再乱,根本还在京城,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是是非之地,京城,才是真正的旋涡所在。
他得回去。
在沈括与王之易说着的时候,楚家这边大体完成,李彦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下一家。
陈家,也就是一个跳出来,要打死李彦的陈家。
李彦站在大门前,看着被砸开,破烂的大门,脸上笑眯眯的,迈步走进去。
陈家人如临大敌,一个貌美的妇人,站在门后的阶梯前,神情不卑不亢,静静的看着李彦带着一大队缇骑,慢慢的走进来。
“妾身见过李公公。”陈大娘子率先行礼。
李彦身后的一大群缇骑,就冲进去,尤其是边上一个司卫,拔刀就喝道:“陈家犯上作乱,殴死官差,罪无可赦,来人,全部拿下,敢于……”
“好了。”
他没说完,李彦就双眼幽深的看着这貌美的陈大娘子,表情阴恻的上前,道:“陈大娘子,你想必知道咱家所来吧?这是准备好了?”
陈大娘子与身后一群人瑟瑟发抖,恐惧不安的下人不同,面容清隽,落落大方的道:“妾身是妇道人家,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李公公怒气冲冲而来,想必是我家主君犯了重事。妾身有个请求,不知李公公能否答应?”
“大胆,还想与朝廷讨价还价!”李彦身边的司卫再次大喝。
李彦一抬手,阻止了他,双眼越发深邃的看着陈大娘子,道:“陈大娘子请说。”
陈大娘子貌美,自然有不少登徒子想要靠近,她对李彦这种眼神极其熟悉,对这人是太监,她倒也不惧,依旧躬着身,道:“妾身请公公依照我大宋律,对于十四岁以下的人,免于死罪。”
李彦脸上浮现笑容,盯着陈大娘子道:“咱家答应了。”
陈大娘子一怔,她完全没想到,李彦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不过,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再次躬身,道:“多谢公公。这是我陈家的家产以及祖产,请公公信守承诺。”
陈大娘子转身拿过一叠账簿,双手捧着,递向李彦。
李彦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一眼,递给身旁的缇骑,笑眯眯的道:“陈大娘子懂事,咱家也不为难。除了首恶,其他人,一律囚于院内,静候衙门处置。就这样吧。”
他身旁的司卫隐约看出了一些什么,走近低声道:“公公,就这样放过陈家吗?他们的家产,未必是全部。”
李彦一直盯着陈大娘子,笑眯眯的道:“放心,我有办法。按我说的做。来人,将他们,除了陈大娘子,所有人押到后院!”
“谁敢!”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传来。
门外一个人,骑着马,冲开南皇城司司卫,出现在了大门前。
陈大娘子看到来人,神情一变,想要喊什么,却没说出话来。
李彦转头看着来人,又看向陈大娘子,隐约想到了是谁,转过身,走出门外,道:“不要拦他。”
本来已经拔刀,准备拿下,听到李彦的喝叫,又退了回去,任由来人走上台阶。
来人五官方正,神态严肃,怒盯着李彦,道:“我陈家世代清贵,乃是真宗皇帝钦此的‘诗书传家’,你有什么资格抓人抄家!”
李彦回忆了一下资料,道:“陈礼,江南西路学政?”
“正是本官!”
陈礼沉着脸,看着陈大娘子站在不远处,陈家人瑟瑟发抖,越发恼怒,道:“没有官家的圣旨,你们不能动我陈家一分一毫,立刻退出去!”
陈大娘子张嘴预言,又咽了回去。
这是她陈家的同族大伯,官位最高,也最有前途的人。
可是,他固执,刚直,没有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根本不清楚,洪州府已经彻底变天了。
李彦看着陈礼,又转头瞥了眼陈大娘子,冷笑一声,道:“来人,此人抗法,给我打!”
“谁敢!本官是江南西路……啊……”
陈礼还没有说完,就陪一个司卫踹到在地,一群人蜂拥而上,拳打脚踢。
陈礼喊不出来了,司卫们的拳脚很准哦哦,转眼间陈礼就奄奄一息,似乎要毙命当场。
陈大娘子看不过去了,连忙上前,急声道:“公公,大伯不知不罪,还请公公宽恕。”
李彦头也不回,道:“留他一命,带回去,好好审审。陈家这里,全部给围起来。”
说完,李彦又道:“陈大娘子,得跟咱家走一趟。”
陈大娘子见陈礼被抬走,心里松口气,对于李彦的要求,也没有什么抗拒,也抗拒不了。
何况,对方是个太监,陈大娘子躬身,道:“妾身听凭处置。”
‘听凭处置’四个字,让李彦心头阵阵跳动,没有回头看陈大娘子貌美的脸,一摆手,带着人就走了。
司卫们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李彦,直奔下一家。
陈大娘子被押上了马车,却不知道,去的方向并不是南皇城司,而是李彦的私宅。
李彦的一举一动,都有洪州府巡检司跟随,所有事情,几乎都在朱勔眼中。
朱勔已经有了值房,他在值房里,静静的写着,记录着。
朱勔能知道的,宗泽与周文台,刘志倚等都清楚,他们看着,听着,同时在做着他们的准备。
江南西路原本告假的不少官员,已经有不少‘痊愈’了。
而客栈里的沈括,也收到消息。
王之易正在与沈括对弈,听到了扈从的汇报。
王之易一惊,道:“陈礼不是应该在通州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括放下棋子,摇了摇头,道:“我叫他来的,江南西路学政,不能没有他。既然南皇城司抓了他,我们也不能藏着掖着了。”
扈从闻言,瞥了眼外面,低声道:“祭酒,从脚程来算,大理寺那边,应该也到了。”
沈括神色一振,道:“来的正好。你让人在城门口盯着,他们进城了,立刻通知我。”
第五百九十五章 旧人新事
洪州府的事,还在继续扩大与发酵。
南皇城司带着洪州府巡检司,满洪州府的抓人抄家。不知道多少大户瑟瑟发抖,也有人着急忙慌藏匿家产,更有人直接要逃出城。
虽然现在的交通不便,可消息依旧传的很快。
一些名宿旧老,知道消息,怒不可遏,已经不顾一切,赶赴洪州府,要找宗泽问个清楚。
宗泽,不过是元祐六年的进士,入仕,满打满算也是就三年。
这样一个青嫩后辈,他们完全不放在眼里。
而从洪州府发出的奏本,密奏,书信等,也不全然是去开封的,更多是去往全国各地,惊动了不知道多少人。
他们早有预计,江南西路会发生大事,只是这样的事情,还是令他们深感震惊。
士绅围攻内监与南皇城司司卫,还殴死了几人。
接着,南皇城司与洪州府巡检司大肆抓人抄家,已然有几十人‘蒙难’。
太多人惊怒不已,拍案而起去。他们的弹劾奏本,已经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也有不少人,正在赶往洪州府,要阻止‘奸臣作乱’。
润州丹阳。
工部侍郎陈浖顺河而下,并没有直奔江南西路,而是在润州丹阳停下来了。
他轻车简从,将马车停在远处,而后徒步想着不远处,一栋平反无奇,好像普通民宅的院子走去。
他来到近前,真的如寻常人家,一个门房都没有。
陈浖看着房门,又稍稍沉思一会儿,伸手拍门。
啪嗒啪嗒
几乎是应声而响,门打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打着呵气,眼都没睁开,道:“下次不能靠门睡觉了,客人贵府何处?”
陈浖见着,微笑道:“汴京,工部。”
少年门房瞬间就清醒了,打量着陈浖一眼,忽而道:“客人是走错了?”
“你的反应告诉我并没有。”陈浖道。
少年有些懊恼的皱眉,直接道:“我家太爷不见外人,尤其是当官的。”
陈浖拿出一封信,递过去道:“我知道。外人可能苏相公不会见,但奉议郎的信,应该不会不见。”
少年看向陈浖递过来的信,上面赫然写着‘父亲启,儿京拜上’。
少年有些为难,还是接过来,道:“客人稍候。”
“应当。”陈浖面色不动的道。
少年关好门,继而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陈浖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通过这少年的对话与反应,他已经判断出来。
苏颂躲在这里,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这院子也没几个人,是真的要隐居避世了。
陈浖暗自摇头,别说是当今这种混乱的情况,就是历朝历代,那个致仕的相公能够做一个真正的隐士?
院子里。
苏颂这会儿这与他的次子苏嘉在下棋,随口聊着天。
苏颂看着苏嘉落子,道:“你能辞了官,专心治学,为父很高兴。未必要在这里陪着我。”
苏嘉已经五十多岁了,半百的老者,对他父亲依旧恭谨有加,道:“我是怕这里的人照顾不周。”
苏轼毕竟七十多岁了,古稀老人。
苏颂落着子,道:“我能清平自顾,你们自小生活优渥,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去吧。”
苏颂对他的几个儿子都比较满意,也并无过多苛刻的要求。
他有七子,四子进士及第,但却都没有多热心仕途。四个儿子的官,都是散官。
所谓的散官,就是恩赏,只有清贵与俸禄,没有实权,更无前途可言。
苏颂没有刻意提拔他的儿子,哪怕苏嘉五十多岁了,也不过是朝议廊,在朝廷里,可有可无。
苏嘉抬头看向苏颂,表情有些犹豫。
苏颂看的出去,却没有问,落子,道:“你的棋走歪了。”
苏嘉‘啊哦’一声,盯着棋盘,又抬头看向苏颂,欲言又止。
就是苏嘉要开口的时候,门房少年急匆匆跑过来,道:“太爷,五郎来信了。”
苏颂刚要笑着转过头去接,苏京最得苏颂喜欢,因为在诸多喜好上,苏京更像苏颂。
不等苏颂接到,门房少年就又道:“是京城里的人带来的,说是工部的,就在门外候着。”
毕竟是宰相家门房,少年也是相当的自信从容。
“今晚不用吃饭了。”
苏颂没好气的接过来,打开看去。
少年倒是不怕,嬉笑的站在一旁。
苏嘉皱眉,他这五弟倒是经常写信回来,只是,这个时候的信,显得有些不太寻常。
苏颂看着,果然笑容没了,面无表情。
不多久,他将信放下,默默不语。
苏嘉是有些怕苏颂的,压着好奇没有坑声。
“太爷,人还在等着呢。”门房少年说话了。
“明天也不用吃了。去吧,将人叫过来。”苏颂一摆手。
“好嘞。”门房少年应着,快步小跑过去。
苏嘉忍不住了,道:“父亲,五弟写了什么?”
苏颂也不看他,淡淡道:“与你的不一样。”
郭嘉顿时不敢说话了。
院子并不大,陈浖一路来到了院子里的的石桌,看了眼苏颂父子,抬手道:“下官见过苏相公。”
苏颂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是工部左侍郎?”
显然,苏颂是认识陈浖的。
却也不奇怪,苏颂宦海沉浮五十多年,在朝廷里更是三十多年,朝廷里里外外的高官,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陈浖微笑,道:“是。”
“我已经致仕了,不是相公了。”苏颂平淡说道。
他没有让人上茶,甚至连‘坐’都没说。
陈浖就站着,脸上保持着职业的微笑,道:“相公与致仕与否无关,下官此来,是想请相公,为江南西路说几句话。”
苏颂余光看去,脸角如铁,道:“你这么直接开口,就是笃定我会答应?以前我的束手束脚,诸多无奈,现在无官一身轻,你们有什么能够迫使我低头的?”
苏颂担任大相公的时候,正是赵煦刚刚夺权成功,亲政的时候。
夹在赵煦与‘新党’之间,既要平衡朝局,又要保全‘元祐更化’的成果,着实是处处为难,相当不容易。
陈浖瞥了眼苏嘉,道:“苏相公误会了,没人要逼迫苏相公。之所以拿着令郎的书信,不过是为了能见一面。”
“继续说。”苏颂自顾的倒了杯茶。
郭嘉有心想说什么,但在苏颂偶尔冷冽的警告目光中,又缩了回去
第五百九十六章 同一路
陈浖将苏家父子的表情尽收眼底,依旧保持着微笑,道:“苏相公,近来,朝廷决心解决江南西路的混乱,考虑以江南西路为中心,大力整顿。将在江南西路一带,建立南大营,以确保江南的稳定。另外,朝廷各部门,包括皇城司,国子监,御史台,大理寺等在内,复刻在洪州府,以解决朝廷鞭长莫及的难题。目前,除了林相公外,御史台,大理寺以及国子监等主官,外加兵部侍郎,刑部,加上下官等,都已经南下。”
苏颂漠然的表情变,猛的转头看向陈浖,双眸圆睁,爆发出愤怒之色。
郭嘉也吓了一大跳,这宗泽带着虎畏军南下,成了史无前例的江南西路全权大臣外,朝廷居然还有这么多大动作!
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吗?
郭嘉忽然头上冷汗涔涔,心里发冷。
朝廷派这么大高官南下,说明了朝廷无比坚定的决心。谁还能抗衡?
那真的是螳臂当车,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陈浖对于苏颂的目光,回之平静,不再言语。
苏颂经过短暂的震惊,渐渐的恢复平静。
他看着眼前的棋盘,表情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
这样的大动作,是前所未有的。
先帝朝的‘变法’,以现在来看,不过是‘修修补补’,算不上真正的变革。
可就是王安石那般的‘变法’,还是将大宋掀的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而今的‘绍圣新政’,可能会将大宋变的彻底的天翻地覆!
苏颂从陈浖简单的话语中已经猜到了更多,这么大的动作,江南西路是挡不住的,而且,这些也不是冲着江南西路,而是冲着整个江南!
‘这是要全面的推行‘绍圣新政’了吗?’
苏颂默默的想道,苍老的眼神中,有着深深地忧虑。
小院子里,没人说话,那少年又退了回去。
郭嘉坐立不安,一言不敢有。
陈浖静静等了一会儿,见苏颂不说话,只好道:“苏相公,如果不愿意出来,下官不敢为难,写几封信也可以。”
苏颂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手都在发抖。
苏颂喝完茶,放好茶杯,轻叹道:“这样大的气魄,章惇,蔡卞等人没有的。”
陈浖神情微变,没有说话。
朝廷里的高层,甚至是最高层才会知道。‘绍圣新政’真正的出处,不在章惇,不在蔡卞,更不在‘新党’,而是在于宫里。
这件事,朝廷讳莫如深,没人会提,都会默认是章惇为代表的‘新党’的决断。
‘不是大相公等人,那是谁?’
郭嘉心里疑惑。他并不知道,现在朝野所望,都是政事堂,以章惇为首的‘新党’,至于赵煦是一个居在深宫,连朝会都没开几次的少年无为皇帝。
苏颂看着棋盘,又伸手落了一子,道:“是你要来,还是什么人让你来的?”
陈浖神色恢复如常,道:“下官这一趟,本是巡查河道工程,并主持江南西路的官道整顿。临行前,蔡相公嘱咐我,顺道来看望苏相公。”
苏颂给了郭嘉一个眼神,等他落子,便继续下棋,淡淡道:“章子厚什么时候南下?”
陈浖道:“这个政事堂没有规划,下官不知。”
苏颂心里想法非常多,转的很快,手里的棋子落的快,道:“这么大的动静,宗泽撑不起来,没有章子厚坐镇,江南西路会乱成一锅粥,更别想整个江南了,我的几句话,几封信,帮不上什么忙。”
陈浖道:“除了政事堂与各部的官员会陆续南下外,官家预计下半年,会出京巡视,江南西路是行程之一。”
苏颂落子的手一顿,苍老的脸抽了一下。
苏嘉一直注视着他爹,将他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本来想说的话,更加不敢出口了。
苏颂将棋子慢慢放回去,沉默了起来。
当初高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他在那晚差点的兵变中,出现在高太后的寝宫。以一种‘冷眼旁观’的角度,观察过赵煦。
他得到的结论是‘龙游浅滩,心藏深海’,是以,在‘祖孙帝后’争权的斗争中,他一直极力置身事外。
在那事后,他从种种事情中,越发的确定,这位年轻的官家,‘心有沟壑,胸藏刀兵’,是以,在赵煦亲政后,那一系列复杂的斗争中,他极力的谋求平衡,希望在‘新旧’两党中寻求平衡,寻求国家大政的平稳有序。
可是,他的所有努力,最终都化为乌有。
现在仔细想来,其实都是他的妄想,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始终没有明白,他眼中的赵煦,并不是要‘子承父业’,继续‘王安石变法’,而是,他心中早就有了计划,要推行属于他的‘绍圣新政’!
江南西路一事,其实,才是‘绍圣新政’的开始,之前的一切,包括‘开封府试点’,都不过是投石问路。
‘能控制得住吗?’
苏颂心头沉重,默默思索。
尽管他躲在这里,避开了绝大部分是非,可该知道的,他一点都没少。
‘绍圣新政’的那些计划,他一清二楚。
这样‘彻底式’的变革,颠覆了大宋祖制,简直是要‘回炉重造’。
这种情形之下,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功成,实现了绍圣新政‘富民强国’的目标。要么,山崩地裂,天下大乱。
小院子十分安静。
郭嘉很紧张,他不太能听得懂他父亲与陈浖的对话,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陈浖束手而立,静静的等着苏颂的决定。
良久之后,苏颂再次拿起棋子,道:“章惇是一个刚直的人,直来直往,不会绕弯子。蔡卞倒是圆融,可缺乏魄力,瞻前顾后。他们都不会让你来找我。是官家让你来的吧?”
陈浖目光微动,第一次迟疑,抬起手,道:“苏相公,是蔡相公。”
在朝廷里,有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默契,那就是,朝廷的一系列大政,不论对与错,都是朝廷的决断,与赵煦无关。
当今官家的是一位清静无为,垂拱而治的贤明皇帝。
苏颂落着子,道:“我懂你的意思。说吧,还有什么话?”
陈浖仔细回忆了一下赵煦与他的交代,道:“事有对错,人有立场,这些无可厚非。而今,我大宋只有一个方向,我们都是船上的人,我们要护着船,迎风破浪向前。不能回头,不能阻止,不能拖延,更不能凿船。”
郭嘉隐约听懂了一些,想要张嘴说什么,又被他爹给警告,咽了回去。
其实,郭嘉想说,他们没有想凿船,正在凿船的是‘新党’。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大理寺
苏颂对于他这次子来的目的,以及先说的话,心知肚明,所以再三警告他。
‘新党’的清算,还在继续,他活着,官家还能顾着他的面子,保全苏家。他要是死了,‘新党’清算过来,谁还能保护他的这些无所倚靠的儿子?
苏颂对于陈浖的话,听得懂其中的深意。
大宋现在只有一条路,这条路上,只有齐心协力的人,没有拦路人。
苏颂心里考虑着,他考虑的非常多,从汴京城到江南西路,整个大宋的人与事,都在他脑海里。
‘新党’固然要警惕,可真正令苏颂忧心的,还是那个深宫里,操弄天下权柄的官家。
苏颂对这位官家有所了解,在他的印象中。
这位官家,与先帝不同,与大宋的历代皇帝都不同。
他懂得隐忍,懂得什么时候展露獠牙。更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他避开了他父亲的错误,跳出了‘新旧’两党的斗争,站在更高处,俯瞰整个大宋。
同样的,这位年轻官家操持的全部,直追太祖太宗,甚至犹有过之,触角深入了一些阳光之外,看不见的角角落落。
苏颂思索的越来越多,眉头也皱了起来。
陈浖没有催促,静静的等着。
他没有判断苏颂是否会出来,也不关心,他只是来传话,顺便替蔡卞看看,这位苏相公,有没有复出的意图。
“太爷,太爷,急信。”
门房少年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拿过一张小纸条。
苏颂沉着脸,伸手接过来。
能给他飞鸽传书的人不多,但凡来了,就是大事情。
他摊开看去,字并不多,十分简练:士绅围殴内监皇城司多人死抄家者众。
这样大的事情,足以震动朝野,苏颂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意外,士绅围殴不意外,抄家抓人也不意外。
他还能猜到,后面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府衙门,将要大肆诛连,以趁机推行‘绍圣新政’了。
陈浖还不知道洪州府发生的事情,还在安静的等着苏颂的决定。
郭嘉坐立不安,越发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颂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陪你去一趟江南西路,希望你们,还能卖我这个要作古的老东西一点面子吧。”
“谢苏相公。”陈浖抬手,脸上露出微笑。
他再次想起了在福宁殿,与赵煦一起用膳时,赵煦说的话:苏相公所求,无非是一个‘稳’字。若是旁人,朕不敢说,这位苏相公,他心中有责任,所以,江南西路的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置身事外。
‘官家看人,果然入木三分。’
陈浖心里暗想。
苏颂这会儿何尝不是感慨,他已经将陈浖的来意猜透了十之七八,也是摇头不已。
宫中那位官家,坐的太高,俯瞰天下。他们这些臣子的心思,都被看的一清二楚。有意针对之下,他们都将情愿或者不情愿的,在他的计划里,去到相应的位置。
陈浖这边说服了苏颂,即将启程,赶赴江南西路。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先一步抵达洪州府的,是大理寺少卿,刑恕。
按照改制后的规制,大理寺卿由宗亲担任,而在大理寺卿一直空缺的情况下,刑恕这个少卿,实际上负责大理寺的一切事物。
包括这一次,筹建南大理寺。
两人下了船,坐着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了洪州府附近。
这一路上的颠簸,常人是难以忍受的。
刑恕在洪州府不远处,下了马车,与一众人歇脚。
陪着刑恕来的,还有一位少卿薛之名。
他们正在一个酒楼吃饭,聊着天。
薛之名比较年轻,四十出头,他看着四周没几个的人,道:“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应该很快会回来,我们就这样进去吗?不通知洪州府以及宗巡抚吗?”
刑恕与沈括的想法一样,想先看看,将局势摸清楚再进去,两眼一抹黑进城,很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刑恕脸上坚毅,给人一种果断,硬朗的感觉。
他却好像没有听到薛之名的话,一直低着头,拧着眉。
薛之名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刑恕忽然间站起来,转身向不远处一桌走去,抬着手,道:“几位兄台,在下初来乍到,本想去洪州府投亲,刚刚听言,洪州府里出大事情了?”
薛之名一听,连忙跟过来,面露惊色。
一个客人转头看向刑恕,见他不像是什么恶人,便直言道:“兄台的口音像是北方的来的,如果是投亲的话,在下建议,还是另寻他路。现在的洪州府,宜出不宜进。”
刑恕直接在空位上坐下,向着不远处的掌柜招呼,道:“掌柜的,这一桌,记我账上。”
他不等掌柜答应,就与对面那人问道:“不瞒兄台,在下家里本也不错,奈何遭了贼,不得已才来投亲的,可否详细说说。”
那客人见刑恕这么大方,倒也不好拒绝,伸着头,低声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或者不能说。前不久,洪州府的楚家,围殴黄门与南皇城司官差,当场打死了数人。巡抚衙门震怒,下令南皇城司与洪州府巡检司严查。现在,楚家被抄家,牵累的还有几十大户。整个洪州府,现在南皇城司的缇骑与洪州府的巡检司差役,全城抓人抄家,搜捕,反抗的有不少,为此,直接被杀了已经有十多人了!”
薛之名站在刑恕身后,闻言吓了一大跳,道:“那楚家敢打死官差?还有,那南皇城司,真的敢杀人?”
‘杀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极端的事。
殴死官差或者官差杀人,会更加严重。
那客人见薛之名好像是刑恕的随从,便点头道:“四周的城门都被严加盘查,各种画像贴的到处都是。我还听说,巡抚衙门,调集了三千人马,就要入城了。”
薛之名不可置信,喃喃的道:“要调动军队,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刑恕神色肃然,道:“刚才兄台说,这是巡抚衙门下的命令,是那位宗巡抚?”
这客人显然是从洪州府出来的,道:“是。不少人见过那道手令。哎,兄台,还是早些离去吧。洪州府已经不是以前了,乱的不成样子。”
刑恕陷入沉思。
如果江南西路真的乱成这样,很多麻烦事,将会退给他,以及他要筹建的南大理寺。
第五百九十八章 进城
薛之名神情发紧,他是内定的南大理寺少卿,将会支持南大理寺的事务。
纵然南大理寺是大理寺的下属机构,可在权力上,得到非常大的扩充,江南西路以及江南各路的司法案件,会有相当一部分,在南大理寺最终裁决。
也就是说,洪州府发生的这些乱八七糟的事,终归是要有南大理寺做最后的决断。
咚咚咚
忽然间,一连串脚步声响起。
三个大理寺差役身穿便衣,急匆匆进来,四周一扫,看到刑恕与薛之名,快步进来。
薛之名见到了,悄悄压了压手。
三人便没说话,立在刑恕身后。
刑恕沉思了一会儿,再次抬头,看向对面那客人,道:“兄台,你认为,洪州府的发生的这些事,过错在哪一方?”
薛之名疑惑,刑恕的问话方式有些奇怪。
大理寺只能根据大宋律以及诸多律法判案,而不能涉入朝局朝政之中。
对面那客人明显察觉到刑恕身份不一般,僵笑一下,道:“刚才都是胡说,兄台不要放在心上。掌柜的,结账。”
说着,他就拍下一把铜钱,快步走了。
刑恕没有为难他,回头看向那三人,道:“探听到了什么。”
那三个便衣,其中一个上前,低声道:“小人探听到,前不久,兵部的李侍郎来过,虎畏军正在整肃,似乎有所变化……”
刑恕点头,他来之前,得到章惇蔡卞等人的召见,知道‘南大营’的事。
另一个上前,低声道:“南皇城司,现在掌握在黄门李彦手上。这个人贪得无厌,行贿锁贿无数,宗巡抚等人怕是掣肘不了……”
第三个,低声道:“现在,洪州府一片大乱。士绅楚家联合宾客,打死南皇城司司卫,南皇城司现在发疯了一样,四处抓人。南皇城司据说现在有一千多人……”
这三个差役,尽可能的长话短说,将洪州府发生的事情,禀报给刑恕。
刑恕隐约看到了洪州府的一片混乱,又仔细的想了又想,看向薛之名,道:“我们早些进城,低调一点。再摸一摸情况,而后将衙门的选址以及人手,做一些准备。等差不多了,再去见那位宗巡抚。”
来到江南西路,是避不开宗泽的,没有宗泽的帮忙,他们将寸步难行,寸事不成。
薛之名道:“这样最好不过。倒是,那个李彦,我好像听说过。是内侍省杨戬的干儿子。”
“杨戬?”
刑恕倒是知道,却没有打过交道,不知道是什么品性。但从现在来看,这李彦在洪州府肆意妄为,杨戬决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之名瞥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我们得避开他。听说,杨戬有恩于陈大官。”
刑恕微微点头,懂了。
那位陈大官,是陪着官家熬过来的人,看似不声不响,低调的不行,实则谁都不能轻易招惹。
作为官家身边人,要是在关键时刻说上一嘴,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刑恕又想了一阵,道:“所有人,分散,乔装进城,找家客栈住下,再详细打听清楚。”
薛之名等人应下。
众人结账,便分头开始进入洪州府。
等刑恕与薛之名到了城门口,果然看到城门下,进出极慢,城卫在严密的盘查。
刑恕与薛之名对视一眼,来到城门口。
有城卫打量两人一眼,直接摆上了逐客脸,道:“没事的尽量别进城,进了城,尽量别惹事,惹了事,就要认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刑恕一笑,道:“多谢,我们只是来投亲,不惹事,看一眼就走。”
这城卫道:“来的人都这么说,有不少想去捞人,要见大人物,有钱的用钱,有关系的用关系。只是还没有一个成功的,反而连累了自身,你们想清楚。”
薛之名有些好笑,这个城卫眼光还真不错,看出了他们不是寻常百姓。
行事抬起手,道:“多谢好意,我们记下了。”
城卫见两人有些‘不知好歹’,也没办法,让开了路。
刑恕进了城,还没走多远,就有人哪啊画像迎上来,仔细看了又看,抬手道:“敢问,可是大理寺刑少卿?”
薛之名见他拿着画像,顿时脸色一沉,拦在前面,喝道:“放肆!你是何人,受谁人的命令,想要干什么?”
来人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小人是太学生员,受命于沈祭酒,一直在这里等候刑少卿。”
薛之名这才放松一些,转头看向刑恕。
刑恕刚要说话,忽然看向城门处。
只见,一队队士兵,奔赴而来,步伐整齐,军姿严正,已在城门口快速列队。
薛之名看过去,越发觉得事态严重了,低声道:“那宗泽我也是知道,是一个稳重的人,这是要干什么?”
调动军队,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何况是洪州府发生着一系列事情的情况下。
“那个是,李侍郎?”忽然间,薛之名,在进城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相对高瘦,显眼的中年人。
“李斯和?”
刑恕注意到了,神色多少有些诧异。
斯和,李夔的字。
“看来,真要出事情了。”
刑恕倍感压力,招呼薛之名躲一躲。他们现在,还不适合与李夔等人见面。
李夔四周有扈从,在保护下,直奔巡抚衙门。
“去见沈祭酒吧。”等李夔走了,刑恕才与沈括派来的人说道。
“是是是。邢少卿请。”那太学学生连忙说道。
刑恕跟着他,前往沈括住的客栈。
两人没走多久,在不远处的茶楼二楼雅间,打开的窗户前,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
“来的可真够快的。”宗泽摇了摇说道。
他身侧的刘志倚倒是不认识,可听着宗泽的话,情知是汴京城里来的。
“巡抚,得抓紧了。”刘志倚说道:“这么多大人物过来,未必全都是帮忙的。”
宗泽背着手,心头在不断的思忖。
他对江南西路是有计划的,但朝廷显然不满足于江南西路自身的变革,还有更大的布局。
宗泽分析着朝廷这些来人,道:“我们按照计划走。那些知府知县,还有多久到?”
刘志倚道:“江南西路并不大,路虽然有些远,但巡抚下令召见已经有不少日子,按照时间来算,最迟三天内,都可到达,只是,他们未必都愿意来。”
朝廷以及江南西路巡抚衙门要变法,可地方上不愿意。绝大部分官场的人,是不待见宗泽这个外来户。
哪怕宗泽再强势,总归有人不畏强权,硬顶着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