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宋煦TXT下载宋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四章 劝归

    宗泽耐着性子,一个个谈话,秉持了朝廷的‘宽仁为本’,面子上是做到位。

    这些人本就心怀鬼胎,宗泽不算,还有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的林希,御史中丞黄履在一旁,哪敢说真话。

    有人临时抱佛脚,声称支持‘绍圣新政’,可眼角眉梢都是闪躲。

    宗泽倒也是直接,一眼看出来的,便直接说道:你醉心书画,游戏山水,何必在宦海沉浮,铜臭穿梭?

    有的明白的,当场表示辞官,宗泽、林希当场允可。

    装糊涂的,宗泽怒斥罢黜,林希允可。

    还有些慷慨陈词的,直接被宗泽扔了出去。

    对于态度模棱两可的,宗泽话语委婉了一些:官家曾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这部分人更犹豫了,但在林希随后的一句‘嗯’字上,登时心如死灰,只能表示辞官归乡。

    宗泽‘劝归’,吏部天官见证,即便硬着头皮不肯走,那明天或许后天,就不得不走了。

    剩下的,就是‘支持’的人群了。

    这一群人,着实难辨真假。

    随着章惇等不断得势,权力飞速扩大,倒向‘新党’的人是越来越多,一时间,各种乌烟瘴气,蛇鼠两端的事时有发生。

    宗泽并不是‘新党’,严格来说,他与许将,梁焘等人类似,属于忠于赵煦的‘帝党’。

    因此,他没有在意,堵其中不少人,还是进行了‘劝归’,他要换上,让他信任的人。

    一下午,宗泽就将江南西路十二个府外加三十多名大小官员进行了更换了。

    抚州知府崔童,也在这个范围中。

    他走出临时巡抚衙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前还很颓丧,出了门,反而一身轻松。

    他的幕僚飞快赶过来,急急的低声道:“府尊,没事吧?之前有出来的人,大怒的要进京告御状了。”

    崔童心头轻快,不由得冷笑了几分,道:“林相公在场,就算是告御状,又能怎么样?不去还好,真要去是去了,就等着群起而攻之吧!”

    ‘旧党’以及反对势力,对‘新党’的攻讦是漫无边际,无休无止。同样的,‘新党’的清算以及对‘旧党’等反对势力的打压从来没有手软。

    那些不冒头躲着的都被揪出来清算,别说冒头的了。

    幕僚见崔童神态有异,不禁低声道:“府尊,您不会,也被罢了吧?”

    崔童大步向前走,道:“什么罢不罢的,无官一身轻,走,今后琴棋书画,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再无这些事了!”

    幕僚吓了一跳,又见还在巡抚衙门附近,不敢多言,心头不安的跟着。

    他这种‘幕僚’,性质上是属于一种‘临时效力’,要么是等待机会再科举,要么就是等着举荐。

    这崔童要是辞官不干了,他的前途不就是没了?!

    宗泽的动作,真的太快了,这边‘劝归’,当晚,就发布了一系列任命邸报。

    江南西路的官场,凡是重要的位置,几乎没几个能留下。

    与此同时,总督府的动作也没停,每个县直接派了一百虎畏军,前往整顿各县的兵丁,并接管兵曹的权力。

    巡检司也没闲着,各府县都在加紧酝酿,准备。

    宗泽的动作,经过这段时间的准备,一旦发动,可以说是相当快速,根本不再给他们机会。

    对于江南西路官场真正的冲击,由此拉开。

    是夜,消息传遍江南西路,各个地方都炸开了,瞬间就乱作一团。

    不管是大官小官,都恐慌不已。不甘心权力丧失的四处活动;钱粮被削的,想要最后狠狠捞一笔。还有许许多多的,收拾细软准备逃跑的。

    袁州府,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袁州知府董铮,坐在他的书房里。

    书房里,有一个大火炉,他身旁放着一堆书信,账簿,他面无表情,一页页撕着,放入火炉里,看着一张张被烧成灰烬。

    一个妇人推门而入,闻着刺鼻的烟味,皱了皱眉,上前来,看着火光映照下,少有的冷漠表情的董铮,轻声道:“主君。”

    董铮头也不抬,继续烧着,道:“处理好了?”

    妇人道:“田亩倒是有人接手,只是铺子,宅子,还有一些金银首饰,古玩字画,一时间无法脱手。”

    董铮道:“尽快处理干净吧,朝廷很快就会来了。”

    妇人不解,蹙着眉道:“主君,朝廷总不能,将整个江南西路的官员抓尽,全数抄家吧?”

    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太多了,哪怕历经这两年的调整,将那些转运司,节度使之类裁撤,可依旧十分复杂。

    并且,百年太平,士人通婚,绕个圈,都是亲戚,牵一发动全身!

    董铮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呵斥道:“你懂什么?‘新党’那些人上次被流放,这一次是复仇来了。江南西路只是一个开端,等着他,他们更狠的手段还在后面。”

    董铮为官二十多年,也曾在京城待过,深知表面上的仁义道德都是假象,你死我活才是根里!

    元祐初的那些大案,将‘新党’尽数扫出了朝廷,多少人死在来来回回流放的路上。

    更有二十多年变法心血一夜被废,这些人能轻易罢休?

    妇人表情不甘,道:“可是,这么多家产,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完,再说了,朝廷真要来查,也掩饰不了。”

    董铮继续烧着,火光下表情变幻,甚至于有些狰狞,道:“这个天下,也不是他们为所欲为的!他们想要在江南西路搞清算,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妇人不懂这些男人的事,她只关心她掌管的钱粮。

    见董铮在发怒的边缘,她还是道:“不少人都跑上门来,一直这样避之不见吗?这样人情来往很容易出问题的。”

    “哼!”

    董铮一边说着,一边冷哼,道:“我早就告诫过他们,凡是要有分寸,不要太过。现在他们知道怕了?找我又有什么用!”

    董铮确实有些关系,可这些关系是‘新党’清洗之后残留下来的。残留下来的这些人,本就日日惴惴,摇摇欲坠,哪还有余力帮其他人?

    妇人见状,有些不耐烦,道:“我知道了。”

    “将你的事情,也给我擦干净了。”

    突然间,董铮抬起头,目光冷冽的看向妇人。

    妇人表情变幻了一下,还是带了一丝恭谨的道:“是。”

    他们不是夫妻,这妇人也不是董铮妻妾,是养在外面,专收黑账的。

第六百一十五章 升级

    董铮没有再理会,继续烧着。

    他表情有些漫无目的,心里还在思索着种种对策。

    他没有去洪州府,知道去的那些人没有好结果,他很庆幸,可也同样的在考虑着退路。

    朝廷来势汹汹,分明要大动干戈。

    “也不知道,我之前做的那些准备是否能奏效?”董铮轻声自语。

    他没有坐以待毙,一直在动用各种关系。但大势所趋之下,他难以确定,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保准。

    袁州府坐落在宜春县。

    县衙里,一个文吏走出来,哈了口寒气,向着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他走进去,就有人上前,低声道:“梅押司,早就在等着了。”

    梅华应着,上了二楼包房。

    包房里,立即有三个大汉站起来,一脸激动的喊道:“哥哥。”

    梅华三十多岁,面色沧桑,看着三人,抬手道:“三位兄弟深更半夜等我是?”

    三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异常高大的汉子,抬手道:“哥哥,出事了。前几天,我们劫的那家有人跑了,据说要去洪州府告状。”

    梅华脸色大变,道:“是什么人,现在在哪里,能拦得住吗?”

    其中一个人有些尴尬,没说话。

    还是那个大汉,道:“是一个小娘子,不知道现在到哪了,估计快到了。”

    梅华脸上恢复镇定,慢慢坐下来,下意识的拿起茶杯。

    从短短几句话中,他就知道事情经过了。

    前不久,宜春县有村落大旱,百姓食不果腹,他们四个便合谋劫富济贫。

    梅华是策划,三人执行,过程中,他们中有人不小心露了脸,被几个人看见。

    除了那个小娘子,其他人都被他们杀了灭口。

    那小娘子,被其中一个兄弟看上,藏于山寨,却没想到,没有看管好,让人跑了。

    所谓的‘押司’,是一种‘敬称’,根本不是官,只不过是底层小吏。

    即便是底层小吏,梅华也清楚,整个江南西路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当官的都惴惴不安,在准备着跑路,何况他这种底层小吏。

    不说他经手的钱粮不干净,这种‘劫富济贫’的事,他与他的兄弟们就没少做。

    而且,不少人是知道,不过是心照不宣,没有揭发。

    但袁州府风云突变,他还能安稳吗?

    那说话的大汉,见梅华不吭声,情知不好,便大声道:“哥哥不用担心,我们占了一个山头,有吃有喝,哥哥跟我们走,就是我们大哥,绝不会慢待分毫!”

    对于这样的话,梅华一百个相信,只是,能安稳的做官,谁想落草为寇?

    “再等等看。”梅华说道。

    劫富济贫,梅华不在现场,所以他暂时是安全的。

    三人又对视一眼,另一个说道:“哥哥如果不信我们,我们还认识了几位好汉,他们占山占湖,连县衙都拿他们没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去投靠他们。”

    梅华又喝了口茶,道:“没到那种地步。”

    他很镇定,至少脸上是这样。

    袁州府还算平稳,宜春县相对就更安静了,那些纷纷扰扰,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并没有真切的落到宜春县。

    明显是领头的大汉看着梅华,沉声道:“哥哥,我得到消息,洪州府那边,正在调兵遣将,明显是要大动干戈,再走,我怕来不及了!”

    纵然变法飓风还没有袭来,可能雷声轰鸣,任谁都不敢小觑。

    梅华表情很沉默,好一阵子,才抬起头,笑着道:“诸位兄弟不要着急,我来想想办法,我在洪州府,还是有些关系的。”

    三人倒是不信,毕竟是多年的兄弟。

    梅华虽然被人称为‘押司’,实际上权力,影响十分的小,并不能疏通这样的‘劫掠杀人’的大案。

    “我先回去了。”

    梅华笑着站起来,拿起帽子就要走。

    三人面面相觑,却又不好阻拦。

    梅华出来后,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摸着黑往回走。

    刚回到家,家里的婆娘就一边和面一边唠叨道:“天天这么晚回来,钱钱没有,官官也没有,半个月前,就听你说要晋升了,我跟你说,你要是养外宅就早点说,老娘趁着年轻,还能改嫁……”

    梅华没理会她,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放下,就进了书房。

    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双眼里都是忧色。

    之前,知县告诉他,他会晋升,从吏变成官,一旦迈入了‘官’,那就是前程远大。

    可洪州府那边,突然风雨大作,将一切都给打乱了。

    刚才,那三兄弟的话,更让梅华忧心。

    若是洪州府那边的巡抚衙门彻查,他终究难以脱身,别说前程了,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落草为寇,非不得已,他万万不想走那一步。

    而洪州府,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案子。

    那个幸存下来的女子,在洪州府控诉遭强盗抢劫,杀人,她被掳走侮辱。

    这个案子,自然落到了巡检司身上。

    可巡检司初建,手里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对于宜春县是鞭长莫及。只能将案件下发给宜春县来调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宗泽等人,忙着对江南西路官场权力的重新架构,夯实,事情有方向,却又千头万绪,忙的不可开交。

    受害女等了一天,眼见无望,一咬牙,从故旧那借了一笔银子,只身前往汴京,准备告御状。

    而此时的开封城,早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旋涡之中。

    朝野对于江南西路进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产生了激烈的争论,新事旧事全都被翻了出来,攻讦朝廷,攻讦章惇,攻讦‘新党’的奏本与声音,充斥了开封城。

    垂拱殿。

    章惇,文彦博,苏轼,来之邵四人站在赵煦身前,各有表情。

    赵煦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听着他们说话。

    苏轼抬着手,愤慨又沉色的道:“官家,这内监预政事,是千古大忌!那李彦,在江南西路横行霸道,无人可制,早就惹的天怒人怨。臣请官家将其召回,发有司,严厉审讯!”

    来之邵表情淡淡,道:“不说什么天怒人怨是从哪来的,李彦身为内监与皇城司一同被不法刁民围殴,苏尚书怎么只字不提?再说,李彦是宫内黄门,发有司审讯,天威何存?苏相公这些话,不妥吧?”

    苏轼直接转过头,怒声道:“那些士绅为何围殴他,来尚书心知肚明!李彦一个内监,不知本分,肆意妄为,不严惩,何以平息民怨,众怒怎能消?”

    来之邵看都不看他,依旧淡定的道:“民怨?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民怨,倒是听说不少百姓对楚家被抄,是拍手称快,弹冠相庆。众怒,苏尚书指的是哪些人?”

第六百一十六章 定调

    苏轼对于赵煦亲政后,或者说之前就出现的乱象,早就忍无可忍,若不是赵煦用尽手段,一而再的挽留,他早就去西湖隐居了。

    眼见来之邵轻描淡写,要将这件事划过去,顿时怒道:“来尚书,现在民怨,众怒都要做划分了吗?那你看我,是在民怨里,还是在众怒内?你们刑部,是要怎么对付我?”

    来之邵不由得冷笑了,道:“我刑部对事不对人,苏尚书是要我们怎么分?分出个朔党蜀党吗?至于我刑部要怎么对付苏尚书,这话差了。一来,我刑部无权调查三品大员,并且,也要看苏尚书在楚家不臣这件事上,充当了什么位置。”

    ‘楚家不臣’,这是刑部对楚家一事的定调了。

    苏轼冷哼,反口讥讽道:“这就急着搞诛连了吗?好!我就是楚家一案的幕后主使,你拿我吧!”

    来之邵脸色一沉,怒声道:“苏轼!这里不是菜市口,是御前,你说过谨慎一点!”

    “来尚书已经喊打喊杀了,我再谨慎又有何用!”苏轼怒目以对。

    章惇站如松,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文彦博拄着拐,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样。

    赵煦手里抱着茶杯,面色不动,看着来之邵与苏轼打嘴炮,心里暗笑不止。

    对于楚家发生的这种事,他虽然感到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并不是多么震惊。

    倒是朝廷,或者说‘新党’愤怒不已,借题发挥意图明显。

    昨日,李清臣就在他面前,要求下旨,严厉惩处,绝无宽宥。

    现在,来之邵更是直接要定性为‘不臣’。

    ‘不臣’与谋逆几乎是一样的,但凡暴露,是诛九族的大罪!

    洪州府一百多号士绅,还是那种最有分量的,这么多人要是诛九族,别说洪州府会空,江南西路或者整个大宋都得牵累无数,包括汴京城!

    大宋的士绅阶层已然固化,转个弯都是亲戚,如果诛连,哪怕只是‘依法’严惩,可以清晰预计,至少会有数千人直接被斩,数万人受不同的牵连!

    赵煦将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喝了口茶,道:“好了,你们停一停,听听其他人的看法。文相公,你怎么看?”

    来之邵与苏轼遭到了‘训斥’,同时收声,躬身之后,目光又看向文彦博。

    现在的政事堂相公中,只有文彦博与王存两人是‘旧党’,王存现在被辽人拘押,只剩下一个文彦博。

    他的话,就是曾经的‘旧党’的话!

    苏轼神色肃然,他希望文彦博说些什么,纵然阻止不了,也不能令事情无限制扩大,必须要遏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能任由‘新党’借机兴风作浪!

    来之邵表情就更严肃了,文彦博到底是参知政事,他要是硬是阻止,他或许会有不少麻烦。

    文彦博慢慢抬起头,神色思忖,语气平静又坚定的道:“回官家,天威不容亵渎,楚家以及其他涉案人等,但严惩不贷。臣的意思是,楚家以及那一百余士绅,首恶者,夷三族,从犯,流放三千里。江南西路官员,分情况,一律严惩。”

    苏轼眉头皱了松,松了又皱。

    他先是觉得文彦博说的严重了,夷三族,太可怕。可变相来说,又限制了章惇等人更大的诛连。而流放三千里,涉案热尔,怕是真的会有上万!

    毕竟一个大家族就可能成百上千,‘新党’有意诛连,上万都打不住!

    这样严酷的手段,令人胆寒!

    来之邵却挑眉,果断接话道:“文相公此言不妥。”

    文彦博没理他,拄着拐,低着头。

    赵煦哪里不知道文彦博的心思,还是想要控制事态发展,瞥了眼依旧不吭声的章惇,笑着道:“来尚书,有什么话说?”

    苏轼见赵煦居然微笑,心底突然发寒。

    如果雷霆大怒还好说,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那就说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来之邵抬手向赵煦,沉声道:“官家,宫内黄门,皇城司,都是天威所在,楚家如此胆大妄为,夷三族,等同鼓励,须诛九族,以震慑狂徒,彰显浩荡天威!至于追究当地官员,臣认为,追究的不应是现任,而是往前历任,楚家这般狂悖,定然是多年累积而来,不可放过!”

    苏轼听明白了来之邵的话,既是要保宗泽,周文台等人,同时也要借机继续扩大对江南西路官场的追击力度!

    苏轼不敢在听了,连忙抬起手,朗声道:“官家,楚家一案,本就是大案,若是这般大肆追究,诛连,动静太大,有失官家仁德,臣请官家三思,从轻发落!”

    赵煦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向章惇,笑着道:“大相公?”

    章惇抬起手,道:“官家,事关重大,天威国法,不容宽恕。既有前列可循,又有法度可依,政事堂不应该参与,当由三法司决断。”

    三法司,既御史台,刑部,大理寺。

    文彦博一动不动,没有再说话。

    苏轼脸色绷的更紧。

    章惇的话,貌似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道,实则是将这件事的明面上的主导放到三法司。

    这种行为,既能让朝廷脱身而出,又能背后主导,同时,还隔开了可以阻挡他们运作这件事的人!

    真的要是交给三法司,由着章惇的亲信,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来之邵来查处,不管大理寺最终判决如何,都能肆意的将‘楚家一案’无限扩大、诛连,不受控制!

    不等苏轼想好对策,赵煦就道:“大相公所言极是。这样,江南西路的官员,包括宗泽在内,降三级留用,涉入案、罪行严重的严惩不贷。其他的,定个调吧,楚家等首恶者,斩立决,不容宽宥。总数不得超过三十,抄家,流放不作限制。”

    来之邵听着,表情露出舒缓之色。

    他之前也在担心,担心赵煦过于宽宥,会大事化小。

    苏轼是欲言又止,他哪里看不出来,赵煦心里早有定计。现在说的,很可能是安抚他们的话,为这件事定调,却又无力多说什么。

    文彦博继续垂着头,仿佛睡着一样。

    “官家,苏老相公,这会儿,应该到了。”章惇突然说道。

    赵煦眉头一挑,点头笑道:“大相公,代替朕写封信给宗泽,让他亲自迎接,派兵保护,苏相公在江南西路有什么事情,朕唯他是问!”

第六百一十七章 重塑

    等四人从垂拱殿出来,章惇与文彦博很类似,都是‘面无表情’。来之邵与苏轼则相反,一个舒爽开心,一个怒不可遏。

    还没走出多远,苏轼还忍不住,沉声道:“大相公,真的非要如此吗?天下大乱,你们就真的开心吗?”

    章惇没有理会他,转头走向青瓦房。

    青瓦房在垂拱殿边上,政事堂则垂拱殿南面。出于‘敬上’,即便没有明确的规定或者路线,他们都要直线走出来,然后分头转向。

    章惇向北,文彦博向南。

    来之邵随着章惇向北,苏轼则要跟着文彦博向南。

    两个大人物一南一北已经走了几步,剩下就是来之邵与苏轼。

    对于苏轼的含怒而言,来之邵淡淡道:“苏尚书这句话,我不明白?楚家的事,是我们刻意捏造还是我们施政不当造成的?亦或者,是我们变法酿造而出?”

    苏轼见也不想理会来之邵,对着章惇的背影沉声道:“大相公,今日楚家之事,明日是谁家之为?江南西路所为,不怕天下人效仿吗?”

    来之邵神色一变,低喝道:“苏东坡,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离垂拱殿并不远,苏轼这一声大喝,垂拱殿必然听的明明白白!

    果然,章惇与文彦博同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苏轼。

    不等章惇发作,垂拱殿就响起一阵密集脚步声。

    他们四人转头看去,就看到赵煦出现在垂拱殿门口,黄门,禁卫急急而来。

    赵煦看着苏轼与章惇之间清晰的对峙,神情不动,抬手摆了摆。

    禁卫与黄门瞥了眼苏轼等人,慢慢退下,却又没走多远。

    章惇见赵煦出来,转身向赵煦,抬手道:“臣御下不严,惊动圣驾,请官家惩处。”

    苏轼这会儿好像也冷静下来,连忙抬手道:“臣一时糊涂,出言莽撞,自请惩罪!”

    赵煦看着章惇,苏轼,来之邵,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文彦博。

    稍作沉吟,赵煦走过去,来到了苏轼身前,微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来,刚才还是没说透,苏先生心里有不满。有些事,有些话,朕与朝廷诸公反反复复说了太多次,今天,咱们说一些不一样的。”

    苏轼对江南西路发生的种种事,几乎都归结在‘变法’上,或者说‘新党’头上,眼见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大兴土木’,他已然预料到了什么,忍无可忍了。

    见赵煦这么说,他也只是躬着身,没有说话。

    章惇,文彦博这会儿已经走回来,躬身在赵煦身前。

    这里是政事堂与垂拱殿之间,出入政事堂,或者来垂拱殿的朝臣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耳朵好一点,还能听的请对话。

    这会儿,本来已经看到的人,要过来的,纷纷退后。

    只是短短一盏茶功夫,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五人。

    官家与朝臣在这样的地方聚集,说话,太少见了,必然有大事情!

    而今朝野内外纷纷扰扰,大事太多了!

    章惇,文彦博,来之邵,苏轼都没有再说话,惊动圣驾之后,静等着‘训斥’。

    赵煦背着手,环顾四人一眼,道:“老生常谈的话,咱们今天不说。说说江南西路这楚家一案,也不细究其他。发生这样的事,朝野第一时间,归咎于‘官逼民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出事,就会成为朝廷的罪过,就会掀起党争,朝廷不说,士林间对朝廷的恶感就进一步增加,连带着朕也受牵累。这一次,骂朕的声音特别大吧?”

    四人吓了一大跳,哪怕是文彦博都‘假寐’不下去了,抬手请罪。

    “臣等有罪!”四人抬手,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们还得下跪。

    四周悄悄围观的人,更是惊恐。

    但这话却又不是假的,是真的!

    涉案的主要方,是黄门领头的皇城司,这可都是官家的人!

    朝野固然将愤怒针对了章惇与‘新党’控制的朝廷,可对赵煦,言语之间的不满,也在含糊其辞间隐约可见。

    赵煦摆了摆手,阻止他们的请罪与将要的狡辩,背着手,看了眼天空,道:“朕呢,一直希望朝廷团结一致,至少对外应该是。面对出现的问题,迎面而来的困境,应当是就事论事,着力解决,而不是肆意攻讦,形成鲜明的对峙,更是造成天下人对朝廷的不满,谩骂不休,攻讦不断或者引发民变,动辄就是威胁社稷,江山易主……”

    苏轼不敢听了,直接就要跪地道:“臣糊涂!”

    赵煦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没有让他跪下,道:“咱们说话,无需这些。朕之前的话,可能不够明白。朝廷要团结一致,也要扭转天下人对朝廷的不满,要树立新形象,争取民心,获取民意支持。有了名义,不止是变法的阻力会大大减少,面对困难,全国上下也能团结应对,而不是倒戈相向。”

    “诸位卿家饱读诗书,史书上那些看似轻描淡写,藏着多少腥风血雨?”

    赵煦环顾四人,道:“祸根在哪里?诸位卿家应当比朕清楚。‘绍圣新政’的本意以及具体政策方向,受益的是谁?诸位卿家也清楚。抱残守缺,画地为牢,这些词朕不想用,朕也知道,你们要想反对什么,攻讦什么,理由千千万万,义正言辞,好像也没什么错。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不容辩驳,众所周知的事实困境。”

    章惇面色严肃,文彦博面无表情,来之邵一脸认真。

    苏轼最为艰难,内心挣扎,表情难以保持镇定。

    赵煦情知说服不了苏轼。

    苏轼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当今士林的主流态度。

    顿了片刻,赵煦注视着苏轼,道:“苏先生,工部的态度,很重要。”

    在六部之中,工部是‘旧党’的大本营,哪怕苏轼的态度不如王存那般僵化,章惇、蔡卞等人也对工部进行了明暗的分化。

    可工部,依旧是‘旧党’所望,朝野反对派的希望之地。

    苏轼神情动了又动,最终还是抬手道:“臣明白。”

    赵煦微微点头,苏轼没有继续硬抗,他这段话就没有白说。

    赵煦又转向章惇,道:“大相公,朝廷的形象要重塑,你也应当是一个正直贤德,披荆斩棘的明相。该果断的时候要果断,当温和的时候,也要温和。”

第六百一十八章 猖獗

    赵煦制定了一系列的‘南’机构,就是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破除大宋朝廷对地方控制力虚弱,解决人浮于事的难题。

    这样一系列举动,是对‘祖制’的巨大挑战。‘楚家一案’只是一个导火索,给反对派找到了机会,大肆对朝廷,朝臣以及大政进行肆意的抨击,阻碍。

    苏轼与朝臣们的争论不是第一天,更不是第一次,他们而下,朝廷六部诸寺的争论,争吵就更多了。

    再放到更下层以及茫茫的地方,大宋士绅阶层,那反对声必然是山呼海啸。

    已经这么长时间,赵煦自然深刻感受到。

    不说别的,他每天都能收到各种各样的弹劾奏本,换做其他皇帝,早就扛不住,请章惇归老了。

    章惇对于赵煦的话,向来表示‘恭谨’,见赵煦要求他‘重塑形象’,他也抬手应下。

    赵煦很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道:“江南西路的事,自有定程,不做多讨论。咱们借此机会,说说北方的事。”

    北方的,无非是辽夏,苏轼一直被排斥在朝廷决策层之外,来之邵刑部尚书对刑部之外的事情,鲜少发炎。

    文彦博就更别排斥,是以,赵煦虽然对着四人问,实则上是在问章惇。

    章惇剑眉翘动,语气骤冷,道:“官家,辽人扣押王相公,着实胆大妄为,不可饶恕!臣请开春之后,对辽出战!”

    闻言,苏轼,来之邵闻言,神情各异,看着章惇又看向赵煦,目中都有凝色。

    对于辽国,曾经打到澶渊的辽国,他们心底存有畏惧,不想或者所不敢招惹。、

    赵煦倒是明白章惇的意思,章惇并不是想与辽国开战,开国战,而是要给辽国施加压力,迫使辽国分兵,削弱辽国平叛的能力!

    赵煦双手背后,心里推敲片刻,果断道:“命种建中的骑兵入辽国境内,不是开春,是现在!另外,辽国边境的军队,全线推进,袭扰辽国境内,具体路线,深入幅度,自行把握分寸。政事堂,再给辽皇去信,告诉他,王相公若有分毫损伤,朕举全国之力北上伐辽!”

    种建中所率的是骑兵,机动性极强。

    苏轼张口就要说话,章惇抬着手,道:“臣领旨。”

    “官家,李夏那边该如何处置?”章惇领旨后,又接了一句。

    赵煦冷哼一声,道:“李乾顺是真不知好歹,当我大宋真的灭不了他吗?传旨折可适,持续的给李乾顺压力,不管他说什么,给我狠狠的教训!”

    “臣领旨!”

    章惇再次抬手应着,没有再说话。

    说起来,大宋之所以在那样大胜之下没有进一步攻灭李夏,一来李夏地广人稀,着实难以一举消灭;二来,辽国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宋这边的步兵,不能太过深入。

    现在大宋的军队,真不是辽国的对手,要是在茫茫远被辽国盯上,基本上就等于是团灭。

    另外,章惇还没有提及吐蕃那边。吕惠卿在成都府路一直整肃军队,上书称会择机出兵,教训吐蕃,迫使所谓的‘三国伐宋’自行崩溃。

    赵煦瞥了眼苏轼等三人,沉色道:“内忧外患,是同心协力之时。朝廷必须要团结一心,大相公是朝廷的核心,他为人正直,一心为公,不是什么奸佞,朕信他!朕希望诸位卿家,在这种时候,拿出应有的格局,以大局为重!朕丑话说在前头,在这种时候,谁人拆台,朕就拆他的家!”

    “臣等领旨!”

    章惇,文彦博,来之邵,苏轼齐齐抬手应道。

    赵煦极少会说这样的狠话,向来是不动声色,微笑对着朝臣。

    可真要惹怒赵煦,不止是宫里被杖毙的那两人,死在皇城司里的吕大防,同样是前车之鉴!

    赵煦压住了这些朝臣,又道:“那李彦,在洪州府真的胡作非为?”

    站在赵煦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皮,连忙上前两步,低着头道:“是小人御下不严!小人这就将他召回……”

    “不可!”

    章惇立刻出声阻止,道:“李彦在楚家一案上,并无过错,若是此刻将他召回,那就是凭田把柄给人。”

    赵煦点头,道:“大相公所言有理,那就以内侍省的名义,下书申斥他。要他遵纪守法,凡事与宗泽等人商议,不得胡来。”

    “是。”陈皮不动声色的应着。

    赵煦对他摆了摆手,看着章惇道:“蔡攸已经北上,王相公不会有事。咨政院要尽快建好,遴选的人,要早日就位。苏相公既然答应了,朕会在过几日就下旨,诏他入京。”

    苏颂担任咨政院院长,是赵煦乾纲独断,已经定好的。

    苏轼多少面带喜色,他不太认为咨政院会有多大作用,但苏颂进京,以他的能力与资历,足以对章惇等形成掣肘,他不会继续孤军奋战!

    来之邵对这个咨政院知晓的更多,心里其实很不情愿。

    好不容易将那些‘旧党’老不死赶出京,没想到转头又回来了。

    但他不敢说出口,作为朝廷高层,他清楚的明白,纵然眼前的官家给了他们‘变法派’前所未有的权力,也表达了坚定的支持。但出于帝王心术,对章惇等人的制衡,不会少。

    这咨政院,在他看来,就是为了掣肘章惇以及他们‘新党’!

    文彦博拄着拐,继续假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章惇对此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赵煦话音一落,有个黄门急匆匆而来,站在不远处道:“启禀官家,通州府来传来消息,一队运粮马车被劫,损失了八千石。”

    章惇,苏轼,来之邵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报信的黄门。

    黄门一慌,连忙低头。

    赵煦笑了声,道:“有趣。”

    大宋民乱迭起,人、物、财被劫是家常便饭,甚至有强盗打家劫舍都不足为奇。

    只是,抢劫官军运粮车队,损失高达八千石,更是直接禀报到了他这里,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来之邵作为刑部尚书,神色一沉,道:“是哪里来的消息,兵部还是刑部?”

    黄门道:“是通政司传来的消息。”

    来之邵眉头一皱,预感到了事情不简单。

    “不用猜了,官匪勾结。”

    章惇剑眉凌厉,道:“匪患猖狂,无法无天,须有霹雳手段震慑!”

第六百一十九章 等

    对于章惇的话,苏轼这次倒是没有说话。

    这种匪盗之事,朝廷的态度向来一直——坚决打击。

    这是大是大非,没有什么可论的。

    赵煦也点头,道:“这不是第一次了,各地匪患猖狂,屡有臣工进言,各地组建总督府必须紧迫起来。”

    提到这个,苏轼又道:“官家,十三路总督府,所辖兵丁近二十万,每年所拨付钱粮数以百万,国库本就不堪重负,加之江南西路投入过大,是否暂缓,依旧又各地官府来处置?”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国库空虚一事朕知道。朕之前已经答应大相公,从内库拨付三千万贯,这是朕的家底了,再多也没有。”

    苏轼自然是知道的,这内库之所以如此丰富,绝大部分是因为伐夏所得,可‘三千万贯’这个数字,依旧令人震惊。

    当今官家,好气魄!

    赵煦又看向章惇,道:“事关民生国泰,不能大意,该花的钱不能省。朝廷要勒紧裤带,过一过苦日子了,一切不必要的开支,能砍就砍。”

    来之邵抬手,感慨钦佩的道:“据臣所知,皇后娘娘已经缩减宫内黄门、宫眷,宫里的开支缩减了近一半。娘娘尚且如此,臣等汗颜。”

    章惇道:“臣等也考虑,朝廷的开支将会严厉控制,对于不必要的官职,人手,衙门进行裁撤,合并……”

    文彦博拄着拐,第一次默默抬起头。

    朝廷的‘裁撤’一直在进行,军队在裁减,官吏在缩减,所有需要朝廷开支的人与事都在合并裁减!

    这件事,从未停止过。

    现在,不过又是找到了一个由头。

    赵煦对此应允,道:“具体的,拿一个条陈给朕看。”

    “是。”

    章惇应声,继而又道:“官家,匪患猖狂,已非一县一府之事,甚至一路,须有朝廷统筹,着力应对。”

    赵煦唔的一声,若有所思的道:“大相公的意思是?”

    章惇神色严肃,沉声道:“臣建议,与开封府一样,派出剿匪军,联合各地,将匪患一举消除!”

    来之邵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有没说话。

    一般的匪患,是由刑部处置的。但当一群人呼啸山林,打家劫舍的时候,刑部力有不逮,须由地方派出兵丁围剿。

    当地方已不足处理,匪患演变成民变,才会有朝廷征调大军剿灭。

    很显然,固然大宋现在匪患不断,山匪,水匪是此起彼伏,但还不至于要动用专门的军队。

    开封府一事,根本目的是压迫地方对‘新法试点’的反弹。

    苏轼拧眉,想要反对,文彦博却少见的抬起头看向苏轼。

    平平静静,古井无波。

    苏轼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以。”赵煦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却又好似没看到的说道。

    章惇同样视若无睹,道:“那,剿匪一事,由谁统领,还是童贯吗?”

    赵煦背着手,抬头看天,心里思索。

    这件事,其实他们之前讨论过,只是没有深入,对于人选更没有定下。

    童贯,赵煦一直在培养,但也不能授予权柄过重,还得控制好。

    来之邵心里也在想着人选,童贯这个时候要是出去领兵,因为李彦一事,怕是会有不少非议。

    “陈皮!”

    突然间,赵煦沉声道。

    “小人在。”陈皮低着头,上前一步。

    章惇,文彦博,苏轼,来之邵齐齐看向赵煦,见到赵煦肃色认真。

    “传旨,第一道,加封赵佖为郡王,宗人府宗正,兼任大理寺卿。”赵煦说道。

    章惇神色不变,心里暗自点头。

    来之邵作为刑部尚书,心里也是通透。

    大理寺经过改革,大理寺卿由皇室兼任,却一直空缺。

    赵佖是官家的弟弟,由他兼任,实际负责的是刑恕,正是合适。

    对于赵佖这个盲人,苏轼,文彦博都没有在意,毕竟大理寺是朝廷中,是边缘化的一个衙门。

    “第二道,”

    赵煦稍稍顿了顿,道:“加封赵似为开国县公,领十三路总督府兵马,协调各路,剿灭我大宋匪患。童贯为监军。”

    陈皮等了一会儿,赵煦不再说,才道:“是,小人这就去通政司拟旨。”

    章惇看着陈皮离开,神色有些意外,转瞬恢复平静。

    赵似满打满算十二岁,并不在意领兵,何况还是宗室,忌讳!

    但有一个内监监军,就能堵住他人之口,何况这个童贯,确实还有几分领军的本事。

    苏轼想说话,又被文彦博无声的拦了下来。

    来之邵明晃晃的看了两人一眼,抬手向赵煦道:“官家,刑部也有计划,臣请配合。”

    赵煦微笑,道:“卿家所言有理,朝廷以及地方,都需要配合,应该有整体的规划,政事堂来做吧。”

    “臣领旨。”章惇应声道。

    赵煦背着手,踱了两步,道:“外面谣言漫天,说什么的都有。朝廷要辟谣,也有分轻重缓急,有些不能理,有些不能不理,朝廷要认真应对。但也无需太过在意,我们不能被谣言左右,要坚定意志,继续向前。”

    “臣明白。”章惇抬着手,神色严肃。。

    “行了,今天就到这。”

    赵煦忽然又一脸轻松的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去庆寿殿,母妃那一关也不好过啊。”

    章惇,来之邵等人没有掺和这些,抬手道:“臣等告退。”

    赵煦转过身,向着庆寿殿走去。

    要赵似出京领兵,朱太妃是必然不高兴与担忧的。

    苏轼这会儿,跟着文彦博来到了政事堂,文彦博的值房。

    虽然都是‘旧党’,但‘旧党’派系林立,山头处处,文彦博,苏轼,王存都分属不同阵营,内里的争斗也是从未停歇。

    文彦博有些艰难的坐到椅子上,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苏轼皱眉,道:“下官知道,应当是大相公与官家早就商量过的,但文相公不觉得,里面有诸多不妥当吗?”

    文彦博摆放好腿,看着他,道:“你觉得哪里妥当?”

    苏轼一怔,居然语塞了。

    文彦博摇了摇头,道:“等吧。”

    “等?等什么?”苏轼眉头拧的越紧。

    文彦博翻着公文,道:“等一个机会,像以前一样。”

    苏轼登时醍醐灌顶,明白了文彦博为什么一直默默不说话了。

第六百二十章 欲速则不达

    先帝神宗朝,‘新旧’两党争斗不休,但总体上来说,‘新党’占据了绝对优势,毕竟神宗皇帝亲自下场,‘旧党’再怎么,也得有所顾忌。

    是以,包括文彦博,司马光等在内,都曾一而再的致仕或者以致仕威胁,以退为进。

    当今虽然与先帝朝有过之无不及,但应对策略,在文彦博看来,还是一样。

    等,等待机会。

    王安石当初如日中天,还不是二度致仕?章惇没有王安石的德行,也没有王安石的怀柔与心胸,能撑得了多久?

    苏轼是聪明,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可还是心有不甘,道:“他们如此折腾,国本当如何?前车之鉴,文相公也不管吗?”

    神宗朝的‘王安石变法’,真的是搅的整个大宋如沸如腾。

    文彦博自顾的看着公文,道:“你阻止了,结果怎么样?还没看明白吗?”

    苏轼神色动了下,慢慢抬起手,道:“受教。”

    他明白了,文彦博的话是对的,他阻止不了,文彦博也阻止不了。‘明白’的意思是,一切的根本,其实不在章惇,也不在‘新党’,而是在圣心!

    苏轼出了政事堂,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凝重又严肃。

    文彦博的话固然有理,但他并不完全认同,有些事情,还得有人站出来。

    他回到工部衙门,就召开会议,对工部近来的一系列事情,进行规划。

    他沉吟再三,拿出笔,给身在江南的工部侍郎陈浖写了一封信。

    这时的陈浖,陪着苏颂已经到了洪州府附近。

    他们暂停歇脚,没有立刻进入,来的还算‘隐蔽’。

    虽然苏颂知道,他这一行没有半点秘密,但还是故作不知。

    宦海沉浮五十多年,又是曾经的大相公,想要知道江南西路,尤其是洪州府近来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林希,黄履,李夔,刑恕,沈括……”

    房间内,苏颂默默的念叨着这几个名字。

    这些人,几乎都是元丰年间的进士,苏颂致仕也没多久,这些人他知道。

    这些人,都应该高坐京城,享受荣华,却集中出现在了偏僻的江南西路。

    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朝廷之决心,前所未有!

    陈浖坐在他对面,见他沉思,微笑着道:“苏相公?”

    苏颂抬头看向他,道:“朝廷这不是要恢复汉唐旧制。”

    为了减少改革的阻力,朝廷搬出‘复古’以对抗祖制。但江南西路的改制,尤其是多出了种种‘南’字号衙门,显然突破了‘复古’。

    陈浖道:“江南西路偏远,朝廷鞭长莫及,设立各级南衙门,能更有效的解决问题,也是为民解难,是为国为民的良善之政。”

    苏颂不是那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作为曾经的朝廷重臣,自然能看得出这些‘南’字衙门带来的效果与影响。

    “宗泽会暂时失去对江南西路的控制力。”

    苏颂说道:“他派出去的那些人,短则三个月,长则一两年才能掌握一县一府之政。长此下去,江南西路只会纷乱不休,事与愿违。”

    陈浖也不是初出茅庐,或者就坐衙门,只会空谈之辈。

    他倒是认同苏颂之言,道:“苏相公有什么办法能解决?”

    苏颂没有看他,面若思索,道:“没有办法。你们太心急了,本应该一步步,徐徐图之的事情,非要一蹴而就,这样的后果,你们应该有所预料了。”

    “苏相公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陈浖表情不信。当今大宋朝廷,若说履历,能压苏颂一头的,就只有九十多岁的文彦博了。

    苏颂道:“江南西路自古文风昌盛,民风彪悍,你们派了这么多外来,哪怕有大军弹压,也不能让人心服口服。只有心不服,你们就事不成。除了时间,没有其他办法。”

    陈浖自不是傻子,对江南西路发生的事情比苏颂知道的更多,同样在思考着对策。

    宗泽的手段过于凌厉,霸道,明显在求速成。

    有的事情可以追求速度,可大政,无不是需要慢慢来,精雕细琢,欲速则不达。

    “洪州府就在眼前,不知苏相公要做些什么?”陈浖抛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苏颂看了眼窗外,挪动着双腿,道:“我能做的,无非是稳定人心,安抚一些人,其他的,我想做也做不到。”

    陈浖眼神微动,道:“苏相公有没有想过,在江南西路挂个官职?”

    “不必了。”

    苏颂一口回绝,道:“休息一阵子,夜里入城,无需告诉林希,宗泽等人,我要自己走走。”

    实则上,林希,宗泽等人知道苏颂在这里。苏颂也知道他们知道他在这里。

    双方心照不宣,维持着这种局面。

    陈浖并不在意这些,道:“下官还要去巡视河道、官道,调查,部署一些事情,可能没有时间陪同苏相公。这样,我让宗巡抚为您安排,确保你在江南西路的安危。”

    苏颂好似没有听到,道:“我要先见沈括。”

    “好,下官来安排。”陈浖没有迟疑的应着。

    “嗯。”苏颂淡淡点头,就走向一片的床,他要躺一会儿。

    说起来,他与沈括的交情很不一般。

    沈括是‘新党’,当初王安石的坚定支持者,而是苏颂是‘旧党’,反对‘新法’坚定。

    就是在那种水火不容的时候,由于在各种科学上的共同爱好,两人成了跨越党争的好友,友情维持了多年。

    沈括现在是国子监祭酒,掌握着天下学政,可以说,在某种方面,这才真正的‘重中之重’,天下所望。

    苏颂要见沈括,自然是有些想法。

    陈浖见苏颂要休息,抬手告退了出来。

    走了几步,就招来人,低声嘱咐道:“苏相公想见谁都行,但什么人来,什么时候来,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走的,都要给我记录的仔仔细细!”

    “是。”小吏立马低声应着。

    陈浖说完这些,就快步离去。

    苏颂不想见林希等人,他得见。工部在江南西路有诸多大计划,需要江南西路各级衙门的支持,自然,也离不开朝廷。

    林希这位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谁敢小觑,作为工部侍郎,他得第一时间去觐见。

第六百二十一章 险阻

    陈浖先是暗中见了一些人,了解了足够的情况,这才有备的进洪州府,来到临时衙门。

    这已经晚上了,诸多大人物忙碌一天,又在汇总开会,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

    陈浖的到来,他们不算意外,并且,陈浖这个工部侍郎,在这里还不够‘大’,他们更在乎的是苏颂。

    苏颂见礼,坐下后,看着林希道:“苏相公一路劳累,暂且在城外驿站休息,怕是要明日京城。”

    林希等人早就知道苏颂到了,见苏颂不肯进来,也没有揭破,强迫的意思。

    林希喝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嗓子,道:“暂且先不管他,你盯着就是了。这几日,你四处走走,完善你工部的规划,我临走前要看。”

    陈浖躬身,道:“是。下官来之前,尚书与诸位相公都有交代,要下官认真考察,规划要切合实际,不能空泛,不能盲目,更不能一刀切。”

    黄履,刑恕等人没说话,宗泽道:“下官会全力支持陈侍郎。”

    陈浖微笑以对。

    他来江南西路,是有大任的。江南西路是朝廷认为的江南中心之地,在大宋的‘官道规划’中,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在现今这种情况下。

    别人都着急回京,唯独陈浖不着急,他将坐镇洪州府,调度工部的能量,在江南西路以及整个江南,大搞工程建设!

    众人浅尝辄止,没有继续说。

    林希环顾众人,道:“现在,江南西路面临最大的问题,还是对政务掌控力的不够。虽然我们对从巡抚衙门到各府县进行了大力的调整,可他们大部分是外来,不了解辖地情形,加上士绅抱团抗拒,想要掌握实权,推行‘绍圣新政’,短时间,可以预见,是不太可能了。”

    林希的意思说的很透彻了,他们固然换了人,可不是说换了知县,知府,所有人与事就都听知府知县的了。

    没有当地的地头蛇的支持,或者足够的时间去掌握权力,各府县的主官,依旧是空头的,没有多少实际能力去做实事,疲于梳理关系,掌握实权。

    陈浖神色不动,暗感苏颂倒是看的明白,一针见血。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等人沉着脸,在思考着对策。

    他们早就感觉到了,换人也是一种应对,现在需要更改进一步。

    林希看着江南西路的几位主要官员,道:“对于各级官员,我会想办法继续从各地抽调精干官吏过来充实,但你们还需想办法,尽快确保政令通畅,落实‘新政’计划与目标。”

    从‘南’字衙门的设立,就能看出朝廷的心急,林希等人又要回京,就更加急迫了。

    黄履这时说话,看向的是周文台,道:“洪州府现在的情形如何?”

    洪州府是江南西路首府,周文台最先到,加上楚家一事,是最能体现的。

    周文台神色肃重,躬身道:“人心惶惶,谣言漫天。各种人事,政务陷入停滞,下官虽然在尽力调和,可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疏通,需要时间。”

    刘志倚接着道:“下官等人也与洪州府诸多宿老进行了交谈,希望他们站出来帮忙,只是,时间太过仓促,还不见效用。”

    百年,甚至是几百年的藩篱不是那么好打破的,尤其是‘变法’在七年被‘彻底否定’,士林百姓都极力抵制,朝廷以及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想要行事,自是千难万难。

    陈浖听着,忍不住的插话道:“待户部的钱粮到了,工部这边以工代赈,不管是士绅还是百姓,都能有好处,加之统调之下,官吏调配,想来能缓解一些。”

    宗泽看向他,道:“陈侍郎所言有理,还要多劳烦陈侍郎与工部。”

    “职责所在。”陈浖倒是不倨傲。

    林希道:“这是一种方法,但见效太慢。‘开封府试点’的一些手段,可以借鉴。对于江南西路的州府县,要进行合并裁减,镇,村要规划设立。另外就是舆论,要跟上,不能任由谣言祸乱,上下不安。”

    “下官明白。”宗泽,刘志倚等人齐齐躬身应着。

    林希端起茶杯,看向外面,道:“江南的冬天很短,春耕很快就会到。你们江南西路的……任重道远,要有心理准备。这些是老生常谈了,我要跟你们说另一件事,我向政事堂要了一个特权。就是盐,朝廷对于盐铁茶等,将加强管控,盐,将直接供给巡抚衙门,由巡抚衙门分配,并且免税三年。”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三人都是神色一亮,面露惊喜。

    盐税,是朝廷税赋的重中之重,若是江南西路的盐税掌握在他们手里,不但能借此加强对江南西路的控制,也能在财政上获得极大的缓解与支持!

    林希一言带过,就道:“通政司那边给我来信了,要在巡抚衙门之外,设立通政局,通情上下,你们心里要有准备。”

    宗泽,刘志倚等人怔了怔,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通政司,秉持的就是‘上传下达’,是言路,十分重要。

    可在地方上设立下属机构,就有监视地方的意味了。

    有这个通情局的存在,地方上难免有所顾忌,束手束脚。

    林希没有在乎他们的反应,看向黄履,道:“南御史台选址好了?”

    黄履道:“选了几个地方,不太满意,主要还是有些偏僻,来往不便。”

    南御史台,南大理寺等都要设在南昌县,这样一个大衙门设立在小县城,难免有些‘偏远’,与江南西路各衙门来往不便。

    林希想了想,点点头,看向宗泽,道:“户部侍郎吴居厚正在南下,来不来江南西路我不知道,但他以往执掌转运司,你有空,给他写封信。”

    转运司这个机构,在大宋地位十分特别,不止是转运南来北往的大宋钱粮。更重要是,由于大宋地方人浮于事,转运司渐渐掌握了实权,不止是转运,还有了‘征缴’的权力,俨然凌驾于地方,成了地方的实际主官!

    吴居厚,曾经掌握转运司!

    这是要宗泽去信请教或者帮忙了。

    宗泽自然对吴居厚有所了解,明白林希的意思,躬身道:“多谢相公指点。”

    章惇摆了摆手,道:“时不我待,事情的紧迫,无需我多说什么。纵然有千头万绪,抓住重要的做,一通百通。官家下半年出京巡视天下,本官希望,官家看到江南西路,不会失望。”

    黄履闻言,眉头皱了下,又不动声色的恢复。

    ‘旧党’在一直期待赵煦‘圣心易变’,‘新党’又何尝不担心赵煦会像神宗皇帝一样扛不住压力退让。

第六百二十二章 无法作答

    苏颂的到来,没有影响宗泽的既定计划。

    他们在全力推行人事更迭,加强武装力量的控制,确保再大的变动,江南西路不会失控。

    林希坐镇,调度一切。

    黄履忙着建南御史台,调配人手。

    李夔既要组建江南西路总督府,又要忙着构建南大营。

    刑恕忙着大理寺的事,沈括忙着南国子监、南太学。

    京城来的大人物,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比宗泽等人还要忙碌。

    刘志倚则带着巡抚衙门的命令,带着一个个新任知府、知县上任。

    洪州府作为首府,是改革的优先与重点,周文台的注意力已经放到府务上,是没白天没黑夜。

    苏颂第二天就入城了,身后跟着一大队侍卫,是宗泽派过来的。

    苏颂没有在意,宗泽等人也没有出来迎接。

    双方保持着‘不知情’的默契,各自忙各自的。

    苏颂在洪州府走走停停,见了一些人,只不过半天,就坐着马车,转向了南昌县。

    在南昌县,他没有入县城,而是来到了一个村子。

    有一户人家接待了他,只有两个中年妇人,他们看到苏颂,都很吃惊。

    “苏先生……”

    中年人欲言又止,他们与苏颂认识,还是三十年前,他父亲在世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十一岁。

    苏颂看了眼拘谨的妇人,微微一笑,道:“都是我的侍卫,不碍事。”

    中年人虽然是农户,却也知道,三十多年前认识的苏先生,已经是致仕的大相公,那是云端的大人物,他们连攀扯的心思都不敢有。

    妇人站在一旁,低着头,瑟瑟发抖。

    苏颂见状,心里暗叹,当真是物是人非,一去难返了。

    苏颂感叹一句,手里拄着拐就问道:“听说,你们这里正在准备丈量田亩?”

    中年人犹豫了下,却没说话。

    “我已经致仕了,就是来看看,放心说,不会有人知道。”苏颂道。

    到底是三十年前的交情,中年人表情变化再三,还是道:“是有押司来过,说是要丈量田亩,核实清楚庄户佃户。”

    虽然阻力丛丛,但也不乏倒向‘新党’,卖力气表现的人。

    “你们怎么看?”苏颂看着中年人道。

    中年人有些尴尬的笑了下,道:“我们只是佃户,能有什么想法,只要有地种就行。”

    苏颂道:“你们村里的地,都是大户的?”

    中年人想了想,道:“倒也不全是,七八成吧,还有一些是族老的,另一些是山地。”

    苏颂双手都放在拐上,道:“如果,官府将这些地分给你们,你们会高兴吗?”

    中年人与妇人吓了一跳,中年人连连摆手,道:“庄家的地,我们是万万不敢要的,这不是找死吗?”

    苏颂神色不动,微微点头。

    士绅大户之所以是大宋的根基,除了拥有田亩外,最重要的,就是‘养活’一方,这种‘养活’,自然有控制的意思。

    寻常百姓,见了士绅大户,哪个不是哈腰点头?

    朝廷要将大户的地分给他们,他们不敢要!

    朝廷是一阵风,来来去去,可士绅大户却是永在的。

    而且,苏颂知道,这只是一方面,还有更多潜在的,不可挑战的明暗规则。

    田亩是‘绍圣新政’改革的核心,现在不止是士绅反对,百姓也答应。

    在固化的阶层中,任何人想要改变,都会面临集体的反抗。

    苏颂默默一阵,道:“官府要是在别的地方给你们准备田亩,你们愿意去吗?”

    中年人还是很不安,也很警惕,道:“苏先生,我们……还是想守着祖业。”

    哪还有什么祖业,无非是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背井离乡。

    苏颂没有再多问,拿出一吊钱放下,默默的离开了。

    曾经的老友没几个在世,他这一趟,徒增伤感。

    中年夫妇只是站在门口,不敢多送。

    那一队队的侍卫,充满了凌厉的的煞气,比官府差役凶多了。

    苏颂离开这个村子,来到县城,进了一家大户。

    “相公,您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有一个六十出头的老者,站在苏颂面前,说着说着就开始擦泪。

    这是他的姻亲,是他一个孙子的妾室的出生之地。

    哪怕是六十多岁的老者,在苏颂面前,依旧是小辈。

    苏颂微笑着安抚了几句,一大群人围绕着苏颂,话里话外都是亲近。

    苏颂哪怕致仕了,那也是他们仰望的大人物,他们毕家太多事情得仰望苏家。

    寒暄了一阵子后,毕家倒也识趣,妇孺遣散,只留下了毕家家主陪着苏颂,来到院后的小屋。

    毕家家主毕辅之与苏颂坐下后,到了茶,毕辅之就摇头感叹的道:“相公啊,近来,日子不好过啊。”

    作为南昌县的大户,知县都吓跑了,下面人的怎能不心惊胆战?

    更何况,洪州府那边是磨刀霍霍,这几天南昌县多了太多陌生面孔,还有大量的军队出现,着实吓坏了南昌县上上下下。

    苏颂对这些心知肚明,看着毕辅之道:“朝廷要变法,你是知道的。我问你,若是朝廷回购你的田亩,分给百姓,市价或者溢价,你能同意吗?”

    毕辅之表情犹如便秘,纠结再三,还是道:“相公,咱们是自家人,我就不瞒你说了,这些田亩,都是祖产,我要是给卖了,哪还有脸见祖宗?”

    苏颂依旧盯着他,道:“家国大义,官家与朝廷征召,你不应该主动捐献,为国纾难吗?”

    毕辅之禁不住的嘿笑出声,道:“相公,您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再说了,现在不是我们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朝廷明火执仗的打家劫舍,我们只是待宰的鱼肉。”

    苏颂“朝廷那边给出了多种方案,回购,回购一半,或者你们降低租钱,不得奴役百姓,你倾向哪一种?”

    毕辅之伸手拿起茶杯,拨弄两下又没喝,最终还是道:“相公,咱们就不能回到以前吗?老是这么折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八年前,神宗朝,王安石的变法,如火如荼,尤其是‘青苗法’,引起了剧烈震动与反抗。

    受到影响最大的,不是百姓,而是这些士绅大户,是以,‘青苗法’被反抗的最为激烈,攻击最猛烈的,也是‘青苗法’,同样,‘元祐更化’,废除的第一项,也是‘青苗法’。

    对于毕辅之的话,苏颂没法回答。

第六百二十三章 归京

    苏颂在毕家没有待多久,吃过晚饭,就离开了。

    他来到了南昌县县衙,接待他的是齐墴。

    “林子中什么时候回京?”

    苏颂见到齐墴的第一句话。

    子中,林希的字。

    齐墴陪着笑,抬着手,道:“老相公快请进,就这几日了,林相公就得回京,京里也来信催促了。”

    林希是参知政事又兼任吏部尚书,这样的位置,怎能离京太久?

    齐墴是林希带来的,将他留在南昌县,可见南昌县在江南西路的重要性已经不断上升了。

    苏颂迈步走进去,道:“人找到了?”

    南昌县知县,破天荒的跑路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齐墴陪着苏颂,一脸堆笑,道:“还没有,不过有几种推测。一个是,畏罪潜逃,再不露面。二来,可能还在活动,想要脱罪。三来,就可能是被匪盗所杀。”

    江南西路的匪患是此起彼伏,占山为盗的‘替天行道’、拦路打家劫舍、流窜匪患,是越演越烈。

    苏颂懒得理会这些,边走边道:“你们将这么多人与事放在江南西路,想要做什么?”

    不止是南御史台,南大理寺,南国子监、太学放在南昌县,经过请示赵煦,南大营,最终也放在了南昌县。

    齐墴陪着苏颂,小心又带笑,道:“这些,下官就了解不到了。”

    苏颂拄着拐,走的有些慢,道:“给我准备刚刚书房,我要给朝廷,给官家写奏本。”

    齐墴神情动了动,连忙道:“是,下官这就给您准备好。”

    陈浖特意去绕圈去将苏颂请来,就是要他‘说话’。现在,苏颂要写奏本了。

    他会写什么?

    齐墴心里揣度着,连忙命人去准备,安排。

    书房里,苏颂净手,肃色而坐。

    他看着身前的空白公文,慢慢拿起笔,神色沉思再三,慢慢落笔。

    ‘臣苏颂伏笔敬上:臣老朽而昏聩,年迈而智昏……’

    他写的很慢,斟字酌句。

    苏颂想说的话很多,但又不能直接,一字一句,字里行间都藏着无数可以揣摩的意味。

    苏颂是当世大家,他的文采自然不用怀疑,将无尽心思浓缩着短短几句话也是信手拈来。

    可他还是写的很慢,每一次落笔都要听到许久。

    齐墴就站在门外,感觉着里面的静悄悄的,抬头看天,心里有些担忧。

    他担心苏颂无声无息死在里面,这位老相公太老了。

    好在,齐墴的担心是多余的,近一个时辰后,苏颂出来了。

    他一手拄拐一手拿着两道公文,递给齐墴,道:“一道是给朝廷的,一道是给官家的,你先看看?”

    齐墴已经伸出去的手,闪电般缩回,陪着笑道:“老相公这是教训下官呢?下官一定原封不动的送给林相公。”

    苏颂并不在意这些,等齐墴接过去后,就拄着拐向前走,道:“安排我入京吧。”

    苏颂一路走来,见了很多人,看了很多事,最终还是放不下,要进京,入咨政院了。

    齐墴大喜,拿着两道奏本,连声道:“老相公,林相公等人这几天就会启程,不如同路?”

    “不等了,我先走。”苏颂道。他不想与林希等人同路,懒得听他们的唠叨。

    齐墴不勉强,连忙道:“老相公先休息一晚,我去府城,请宗巡抚安排。”

    苏颂嗯了一声,他面上有些疲惫,是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齐墴出现在临时衙门。

    林希看着手里两道没有密封的奏本,沉思片刻,道:“任何人不准打开,即可封存,送往京城,请官家与大相公拆封。”

    众人其实都想看看,看看苏颂写了什么。

    但林希这么说,他们也意识到,他们没资格,也不能打开,都默默点头。

    等封存好,林希环顾众人,道:“不管事情做没做好,做没做足,我都要尽快回京了。明天吧,我启程回京。”

    该定下框架都已经架好,剩下的,就是需要宗泽等人逐步推进,纵然还有很多事情放心不下,可林希实在不能继续在洪州府待着了。

    说完这些,林希看向沈括,道:“恩科在即,沈祭酒也得早日回京。”

    恩科,定的时间是二月中,哪怕推迟,也已经很紧迫了。

    沈括躬身,道:“是。下官明白。”

    实际上,礼部以及李清臣都已经给他来信,要他早日回京。

    这一次的科举,是赵煦亲政的‘恩科’,李清臣与沈括是大小主考。

    林希又看向刑恕与黄履,道:“京里事情多起来了,三司责任重大,尽早回京吧。”

    大理寺卿刚刚任命,赵佖虽然是个盲人,但毕竟已是宗室亲王,刑恕这个常务少卿,还得抓紧回去。

    御史台就是更是了,御史台作为弹压朝野最重要的一把利器,章惇时时刻刻需要。

    黄履皱眉,他有些不甘心,这里刚刚铺开,还没给他施展的时间。

    “是。”他情知京城事情更大,不能拖延,只能应着。

    “是。”刑恕倒是轻松一些,大理寺虽然被诟病诸多,相对来说,还在朝廷之外,压力没那么大。

    林希环顾一圈,还是看向宗泽,道:“你在军队居多,不熟悉政务,诸事又果断也有犹豫。临走之前,给你一个忠告。”

    宗泽神情一肃,躬身道:“请林相公指教。”

    林希坐直了一些,道:“当初安石相公,顾左右,及上下,事事求全,最终,大事不酬,身败名裂。行大事者,披荆斩棘,不言生前身后。”

    宗泽神情凛然,躬身抬手道:“宗泽受教!”

    林希站起来,道:“我还要去成都府路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成都府路,边境就是吐蕃各部,危险丛丛,目前是交给吕惠卿在管理。

    朝廷一直在催促吕惠卿择机出兵,教训吐蕃,破灭他们所谓的‘三国伐宋’图谋。

    但吕惠卿一直按兵不动,朝野对他的弹劾没有少过。

    众人站起来,以示对林希的尊敬。

    林希摆了摆手,道:“虚礼就省了。”

    林希为人不算刻板,但对于一些事情,着实又不喜欢。比如吃食,他喜素不喜荤,待人接物,尽可能求简,厌烦繁文缛节,迎来送往。

    周文台在一旁看着,一直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旋涡

    林希等人很快离开洪州府,离开江南西路,各有奔赴。

    宗泽统领的巡抚衙门,还在进行深入的权力架构,推进各个衙门的既定任务。

    各府县新任主官上任,正在忙着梳理政务,掌握实权,暂还没有精力或者实力做更多的事情。

    一时间,江南西路在沸沸扬扬之下,还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在这种奇怪的平静中,南昌县的南大理寺有了临时衙门,调集的人手也就位,要断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楚家一案’。

    南大理寺发出邸报,从巡抚衙门到各府州县,没有遗漏,要‘公开审断,力求公正,不枉不纵’。

    而案子,也由刑部指令洪州府巡检司负责侦讯、告诉,是以纷纷扰扰中,一众目光,又集中到了南昌县,要看看这个案子到底会怎么审断。

    刑恕虽然着急回去,可他知道,必须断了这个案子才能走。

    是以,亲自坐镇,审查从南皇城司、巡检司等各处转移来的卷宗。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楚家以及洪州府大家族,几乎没有他们没做过的事情——谋害官差,勾结匪盗,杀害异己,其他的强取豪夺,草菅人命是不胜枚举。

    这些当地士绅,俨然是土皇帝,当真是无恶不作!

    薛之名拿着一叠卷宗走进来,与刑恕阴沉着脸道:“我看这楚家,夷灭三族都是轻的!”

    刑恕同样愤怒,却摇头道:“夷灭三族,这是朝廷提议,官家御准才能定的事情,我们大理寺,最多判处个斩立决。”

    修改后的新版‘大宋律’,废除了诸多残酷刑罚。

    薛之名阴沉着脸,道:“那就是斩立决,我看看,不能判一百个,判三十个是绝对没问题!”

    刑恕闻言,依旧沉着脸,却没接话。

    大宋以‘宽仁’治国,不杀士大夫,对士人更是宽宥到了极点,不到不得已,不动刀兵。是以,地方上的士绅,那也是有大事,大事化小,小事等于无,肆意妄为到了极致。

    话又说回来,一口气判处三十个人死刑,这种事,别说大宋了,历朝历代也不多见,尤其是影响太过恶劣。

    至少,会进一步恶化朝廷的风评,‘新党’的处境将越加艰难。

    薛之名怒恨之下,也有清醒,见刑恕不言,便也明白,道:“那,咱们先判,上报郡王,再做定夺?”

    赵佖以郡王之身,兼任宗人府、大理寺两个衙门主官。

    说是给赵佖定夺,实则上,还是给赵煦,给朝廷来决定的。

    刑恕轻轻点点头,道:“一时半会儿也判不下来,我先去信,探探风向。”

    大理寺虽然定位为‘朝廷之外’,可又哪里真的能脱开朝廷,独立判案,尤其是在这种风高浪急的时候。

    “也只能这样了。”

    薛之名虽然不甘,也知道情形,忽又道:“昨日那个李彦要宴请我,我回绝了,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刑恕冷哼一声,道:“没什么打紧,凡事有我。”

    刑恕是老刑官了,李彦在这些卷宗里玩的猫腻,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或许是这李彦也担心这些,想要做点什么了。

    薛之名上前一点,低声道:“我倒是不担心他报复我,而是这李彦在江南西路横行霸道,连巡抚衙门都止不住,他不会在我们的案子上横插一手吧?”

    刑恕收拾好身前的案卷,道:“不用担心了。之前林相公与我们聊过。在江南西路,林相公教训了李彦,让他颜面扫地。在京城,官家将他的那个干爹放出了宫。”

    薛之名瞬间明白了,笑着道:“官家圣明。他要是再敢胡闹,宗巡抚等人怕是不会手软了。”

    在江南西路,能制李彦的人很多,之前只不过是有所顾忌,现在李彦靠山都没了,李彦要么老老实实,要么就等着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刑恕站起来,道:“该扫的障碍基本清理干净,下面就是他们的事情了。我了结这个案子就要回京述职,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薛之名将留下来,主持南大理寺。

    薛之名早就知道,并不意外,与刑恕一同往外走,道:“除了南大理寺,其他各路也要设吧?”

    刑恕点头,道:“按照计划,各府县,都应该设,权力不同,主要是分解各府县衙门的压力,不过,还得配合朝廷的改革,路府县的合并,还没有开始。”

    朝廷要合并诸路早就不是秘密,尤其是近来的‘十三路御史’、‘十三路总督府’等‘十三’频繁出没,更让人确定。

    薛之名随着刑恕走出,来到案卷房,两人径直走进去,看着了凌乱,堆积如小山的案卷,刑恕道:“人手我在不断调配,二月底之前,给你两百人,一定要将南大理寺架起来。”

    薛之名道:“好。衙门那边,我也在催,月底之前,应该能建好。”

    刑恕翻翻找找,找到了‘贺轶’的案卷,道:“这个案子,我留给你,一定要查清楚。”

    ‘贺轶之死’现在是没有一点线索,楚家以及卫明等人怎么都不肯认。

    薛之名肃色点头,道:“我明白。”

    刑恕拿着案卷出来,道:“还有,那个朱勔你要小心些。”

    “他怎么样了?”薛之名一怔。他接触过朱勔,毕竟巡检司与大理寺接触是越来越多,双方需要配合。他觉得朱勔还算不错,为人谦和,做事是一丝不苟。

    刑恕看了他一眼,道:“李彦移送过来的案卷,漏洞百出,是因为李彦不懂。可这朱勔送过来的案卷,是滴水不漏,我找不出一点破绽。”

    薛之名顿时明白了,道:“我会小心的。”

    任何案件都不可能百分百没有‘破绽’,没有可争议的地方,哪怕刻意修饰,也会有。

    如果没有,就是一个高手在做,做的滴水不漏,让刑恕这样的老手都看不出问题。

    恰恰是,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薛之名是老刑官,自然懂这个道理。

    两人走出去,四周没人,刑恕看着薛之名,道:“总之,江南西路现在是大漩涡,大理寺要尽量的置身事外,小心外人,也要控制好自己人。”

    薛之名听出了刑恕的担忧,笑呵呵的道:“你还不知道我吗?别的不行,躲事还是有一首的,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带我来的吗?”

第六百二十五章 推进

    抚州府。

    葛临嘉上任已经好几天了,但他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府衙是崔童留下的人,崔童几乎不管政务,徜徉在琴棋书画间,葛临嘉想要掌握府衙,还是废了不少心力。

    等葛临嘉清理了府衙,而后就面临的是‘府令出府’的问题,除了抚州府,还有各县的问题,他召集各县知县来府城,结果根本没人理他。

    临川县的左泰去了广南路探亲,崇仁县阎熠在乡下忙着春耕,宜黄县许中恺病了,金溪县荀杰守孝,四个人,都不能来府城。

    而其他各州县也是会看风向,来到府城的,只有一个人!

    葛临嘉万分恼恨,已经在酝酿着换人,可还得时间。府衙的人手以及巡检司,总督府下的府兵等等,都需要亲力亲为。

    抚州府,如同整个江南西路一样,热闹非常,又有着诡异的平静。

    但所有人都可以预期,狂风暴雨就在眼前!

    其他各府,与葛临嘉面临的情况十分相似。以往的外来户都是要拜码头的,得到当地士绅认可才好坐稳位置。现在这些外来户强势无匹,要他们这些地头蛇去拜码头,怎么可能!

    是以,在朝廷不断加码的情形下,纵然少有人敢有动作,可无声的对抗,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洪州府。

    楚家一干人,被转移到了洪州府大牢。

    楚清秋,卫明的牢房前,朱勔在牢门外摆放了一张椅子,一脸温和笑意的看着里面两人。

    楚清秋经过短暂休养,恢复了不少,斜躺在草垫上,冷眼看着朱勔道:“生面孔是越来越多了。我儿子呢?”

    朱勔一笑,道:“在隔壁,有些名单还不够准确,需要令公子再校对一下。”

    卫明有些艰难的移动了一下身体,看着朱勔道:“该说我们都说了,家你们也抄了,你还想怎么样?”

    朱勔伸手接过茶杯,抱在手里,道:“我是觉得,有些事情你们没说,有些东西,你们没有交出来。”

    楚清秋老脸抽搐了下,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清秋不怕死,可卫明怕,他挣扎着又动了动,道:“李公公说过,我们给了钱,他保我们不死的。”

    朱勔哼笑一声,道:“你们倒是天真。实话告诉你们,以你们的罪行,最低都是夷灭三族,即便官家宽宥,你们也活不了。”

    卫明神情变了变,他知道他都干了什么,活不下去也正常,嘴角动了动,道:“你还想怎么样?”

    朱勔道:“很简单,你们交出藏着的,我保你们一些人不死。我只能做到这些了,至于是什么样的人不死,希望你们也不要为难我。”

    卫明看了眼楚清秋,见楚清秋不说话,道:“我在苏州还有些产业,我希望你能保我两个儿子不死,他们还不满十岁,也不能充军流放。”

    朱勔有些意外了,道:“这么痛快?”

    卫明倒是坦然,苦笑道:“死马当活马医,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钱财对我来说,还有什么用?”

    朱勔看着他,又转向楚清秋,笑着道:“但是有些人不明白啊。”

    楚清秋冷哼一声,道:“小人得志!”

    朱勔不着急,道:“你既然不肯交出来,那我们就慢慢耗着。现在我确实不好对你们楚家太过用手段,毕竟要过堂的。可等你们判过之后,那就是过街老鼠,我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不会有人再管……”

    楚清秋头上青筋一跳,面露凶狠,道:“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勔呵笑,道:“死在你们楚家手里的那么多人,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是你们楚家没有好下场的时候了。”

    楚清秋咬牙切齿,脸角不断抽搐,眼神好似要吃人。

    但他受过严酷的刑,动一动就疼,只能缩在草堆上,无力做出其他。

    卫明垂着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这样的人,狡兔三窟,在别的地方有些隐匿产业不奇怪。像楚家这样,怕是更多。

    朱勔坐着,不急不缓,等他喝了口茶,就看到一份新名单出现在他身前。

    一个巡检司衙役凑近低声道:“巡检,这是新的名单,比之前多了二十多个。”

    朱勔伸手拿过来,慢慢看去,这些日子,他一直对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进行了解,看到上面的名字,不少是熟悉又陌生,但情知肯定是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

    他满意一笑,道:“不要惊动他们,凡是这些人所在地府县,优先组建巡检司。”

    这差役会意,道:“那,是不是要通报一下?”

    朱勔连忙摆了摆手,道:“先瞒着,这些是咱们的功劳。”

    差役只是稍微愣了下,迅速明白过来,道:“巡检高明,小人这就去办。”

    朱勔将茶杯递出去,双手一拍大腿,站起来。

    卫明吓了一跳,睁大双眼的看着他。

    朱勔看着两人,笑眯眯的道:“楚政会因为检举有功,免除死罪。”

    楚清秋没有因为这个儿子不死而高兴,反而有些痛恨。

    他这个儿子,太过软弱,将他的家底几乎抖搂了个干净,不忠不孝!

    卫明张了张嘴,最好还是没说出话来。

    楚政到底还算一个‘庶民’,但他是江南西路参政,掺和了那些事,朝廷决然不会放过他,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朱勔见不能从楚清秋身上榨出更多东西,心里暗道可惜,直接道:“最迟是五天内,就会押你们去南昌县过堂,到时候会有江南西路诸多官员、百姓来观礼。我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大呼小叫,叫屈,甚至是翻案。对了,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按照大理寺的新规,你们可以找人为你们辩护,南大理寺判了,也不是终审,还可以申诉到京城的大理寺。”

    卫明双眼一亮,旋即又暗淡下来。

    他们犯的事情太多,诸多是不能宽赦的,到了京城,那他们会死的更惨!

    楚清秋冷哼,道:“我就告到大理寺,敲登闻鼓!我要问问官家,我大宋立国至今,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士人,就该这般被羞辱吗?”

    朱勔面露大喜,双手抓着牢柱,道:“对,就要这样!记住了,过堂的时候,怎么觉得冤枉就怎么喊叫,一定要将事情闹大!”

    卫明嘴角动了下,哪里看不出朱勔的目的。无非是他们越闹越不堪,越能证实他们的罪行。

    毕竟,人证物证实在太多,想抵赖都抵赖不掉。

第六百二十六章 合流

    楚清秋同样明白,却没有说话,只是神情越发不好。

    朱勔看着有些空荡的牢房,用力拍了拍,道:“不用担心寂寞,你们没过堂之前,这里会来很多人的。”

    ‘楚家一案’牵涉的宾客就过百,由此牵累之下,加上各种暗自,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人牵扯其中。

    那么多人不敢来宗泽召开的大会,甚至提前逃跑的,都有这个原因。

    宗泽等人之前一直克制着,极力稳住局面,争取时间,完成他们既定计划,要在江南西路站稳脚跟。

    随着林希等人的陆续到来,宗泽等人地位稳固,有大军在手,更不怕一些人乱来,是以,他们将要开始动手了。

    朱勔说完这些,见楚清秋油盐不进,便转身出来。

    站在牢门口,他思索一阵,忽然道:“去南皇城司。”

    有下属当即牵着马车过来,还有一堆衙役护卫着他。

    朱勔刚刚在南皇城大门前下马车,就看到一脸苍白的李彦快步迎出来,笑呵呵的道:“朱兄弟来了,快请快请,快,准备好茶!”

    朱勔先是一怔,旋即也明白过来,连忙拉住李彦,一如既往的温厚中带着一丝恭谨,道:“公公,折煞我了,我就是路过,想着多日不见公公,特意来看望公公。”

    说着,朱勔手里多了一个晶莹透彻的玉镯,悄悄塞入李彦的手里。

    李彦瞥了眼,心里倍感舒服,道:“朱兄弟,还是你记得我啊。”

    近来李彦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先是被林希直接给关了,后面是宫里的靠山没了,整个洪州府对他都十分敌视,他已经好些天不敢出来了。

    朱勔道:“公公何出此言,还有人敢对公公不敬?”

    李彦欲言又止,一把拉过朱勔向里面走,道:“兄弟,进来说。”

    朱勔面色不变,双眼冷意一闪,笑着随李彦进了南皇城司。

    南皇城司来来回回的司卫也没了以往的狂妄,一个个来去匆匆,极少说话。

    李彦将朱勔带到正厅,厅里已经摆好了酒席。

    李彦拉着朱勔坐下,道:“兄弟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喝!”

    朱勔见李彦颇有些丧气,有些醉酒浇愁的意思,一脸关心的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彦看了眼朱勔,似乎并不认为他是明知故问,道:“兄弟,不瞒你说,我估计,很快就会被召回京问罪了。”

    朱勔笑着摇头,道:“公公这是杞人忧天了。”

    李彦一怔,突然心有希冀的看着朱勔,道:“难道,朱兄弟知道什么?”

    朱勔坐直身体,看着李彦道:“公公,若是朝廷要问罪于您,那得官家同意。过去这么久还没动静,那就说明,官家没有这个意思。再怎么说,您也是出自宫内,是官家的人。不管是朝廷,还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都不能拿您怎么样?就算林相公,无非也是关押您一会儿,难不成还能喊打喊杀?这是无视君上的大罪,没人敢的。”

    李彦听着有理,却还是不放心,道:“真的不会?”

    朱勔见着,瞥了眼外面,凑近一点,道:“我听说,巡抚衙门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是有求公公的。”

    李彦一喜,道:“真的?”

    他没了靠山,又在洪州府得罪了宗泽,周文台等人,要是这些人报复他,不说在洪州府为难他,单是给他上奏,弹劾两本,就够他受的。

    但宗泽等人要是有事情需要他,那说明,至少,暂时,他没事!

    朱勔肯定的点头,道:“我这次来,就是有求公公的。我们巡检司隶属于刑部,权力有限,有些人是碰不得,拿不得的。公公的南皇城司不同。”

    李彦登时明白了,一拍桌上,大声道:“兄弟放心,想拿谁,给我个名单,我保证给你抓来!”

    朱勔满脸实诚,道:“公公,不瞒你说,这一次来,就是请你帮忙的。”

    李彦一笑,道:“我猜到了,说吧,抓谁!”

    朱勔拿出一张纸递过去,道:“是原本转运司的一些人。洪州府的一些钱粮收不上来,还有一些不知道去了哪里,府尊很生气。”

    李彦接过来一看,倒是没认识几个,道:“朱兄弟放心!也请转告周知府,南皇城司虽然不隶属于洪州府,但都是为朝廷办差,为官家分忧,有什么事情,我李彦当仁不让,绝不推脱。”

    ‘这阉货是怕了。’

    朱勔心里看的分明,脸上笑呵呵的道:“公公放心,我一定一字不漏的转达。”

    有了朱勔这几句话,李彦心里松开了不少,胃口大开,声音也朗俊了,道:“兄弟,来,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朱勔没有拒绝,举着酒杯应和着。

    就在两人觥筹交错之间,南皇城司压抑许久的缇骑,突然奔赴而出,按着名单,四处抓人。

    原江南西路转运使牛轩增府邸。

    牛轩增是开封人,是在元祐三年担任江南西路转运使,也是在当年在这里置办了宅邸。

    牛轩增倒是镇定,转运司在两年前就划归户部,而后逐步被裁撤,牛轩增或许预感到了什么,去年就果断辞官,这会儿专心享受起来。

    五十不到,良田,豪宅,娇妻美妾,什么都有了,他又不求封侯拜相,为什么不急流勇退?

    这会儿的牛府,与外面的风声鹤唳迥然不同,搭了高台,有数名来自苏州府的名妓在献舞献歌。

    牛轩增怀里搂着两个不足十六岁的小妾,桌前摆着精细的糕点吃食,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他身旁的小妾,酥胸半露的挤在他怀里,腻声道:“二郎,外面那些当官都在托关系找门路,怎么就你不急啊?”

    牛轩增摇头晃脑的吃了一口,双手没闲着在她们身上乱摸,双眼盯着台上的名妓,嘿嘿得意的笑道:“我急什么?我是无官一身轻,他们争啊抢啊,跟我没关系,我已经辞官一年了……”

    “还是二郎有远见,我可看见了那些当官的,现在怕的要死,以前不少姐妹,都收拾细软,准备回老家躲了……”另一个小妾说道。她是青楼出身,很多姐妹被官场之人赎身。

    牛轩增越发得意,喝了口酒,感慨的道:“我告诉你们,其实我早就有预感了。那些变法派,尤其是现在的大相公回京,我就感觉不好,我立马就辞了官,看看他们,蝇营狗苟,哪有我自在……跟你们说,过几天,我带你们去苏州府,那才是天堂……”

    “好啊好啊……”

    一群妻妾兴奋不已,苏州府是大宋仅次于开封府繁华的地方。

    牛轩增瞥了眼他们,心里嗤笑不已。他是要去玩,更是要出去躲一躲。

    就在一切妻妾的声音还没落下,突然间,牛府的大门被破开,一大队紫衣人冲了进来。

    “主君主君不好了……”有家丁跑的更快,急吼吼的喊叫。

    牛轩增脸色大变,猛的挣脱四周的妻妾,睁大双眼,盯着冲进来的那些缇骑。

    高台上的丝竹,跳舞的名妓都吓了一大跳,躲到了一旁。

    牛轩增眼神慌乱,双手都抖了起来。

    领头是南皇城司六队押班,他走进来,环顾一大圈,冷笑着道:“你还挺会享受啊?”

    牛轩增迅速镇定下来,整理了下衣服,走过来,背着手,挺着大肚子,淡淡道:“我犯了什么事,你这样强闯我府邸?即便是皇城司,也不能这么干。新颁布的大宋律,我可是倒背如流。”

    “功课倒是做的很足,”

    这押班环顾一圈,道:“你为官不过十多年,置办了这么大的家业,你跟我说说,大宋律,是不是有一条,叫做:资产不清。你这怕是有数十万不清吧,该判什么罪?”

    牛轩增顿时底气多了不少,抬头挺胸,沉声道:“我当年中举,全村田亩托献于我,后来,我又买了不少,以此反复,我的田亩来路可查。我这些家产,钱粮,都可以查,我没有贪渎一文钱!”

    这押班一抬头,认真的看了牛轩增一眼,道:“看来,是真有准备啊。既然没有贪渎就好办了,两个问题:元祐七年的钱粮突然锐减近两成,去年的赋税火耗近三万贯,比往年翻了一倍。别着急说话,我让人记下。我们分了十二个队,待会儿与别处的碰一碰。哎,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牛转运使这样清廉啊……”

    牛轩增神情变了,长大的嘴立马闭上。

    吃上吃下,是官场的向来传统,见着人份。当年在转运司上,知情人太多了,几乎所有人都分过钱!

    “走吧?”押班一脸的不屑冷笑。

    牛轩增心里开始害怕,道:“你们,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押班直接一把扯过他衣领,冷声道:“爷爷我还有很多事情,不要耽误我时间。你要是再乱扯,我就先打你一顿!”

    牛轩增不敢多说了,脸上都是慌乱。

    “将他给我押走,将这里给我封起来,一个人不准走!”押班一把将牛轩增摔倒在地上,冷声喝道。

    “是。”憋了太久的提起,如狼似虎的冲进去。

    牛府登时一片大乱。

    在另一处,一队缇骑围住了一个镖局,这里面的人,个个凶悍,正在拿着武器比划。

    “莽山的人吧?”

    一个押班走进来,手握着腰间佩刀,双眼警惕。

    有十多个大汗,各个赤裸半身,还流着汗,刚刚正在比试。

    领头的人与众人对视一眼,突然大吼,道:“冲出去!”

    “抓,反抗的格杀勿论!”押班大吼,提着刀,先行冲了过去。

    哪怕他是退伍的军人,可面对这些凶悍,占山为王的大盗,还是破费力气。

    不过人多势众,结束的时间很短。

    “押班,六个兄弟受伤,有两个比较严重。”有司卫上前禀报,神情怒恨。

    这押班眼角一抽,道:“都带回去,先上一遍刑!”

    “是。”

    一众人,押着这些大盗回南皇城司。

    还其他各处,在快如雷霆的抓人。

    这一次,是真的抓人,并没有抄家,目的简单明了。

    等这些缇骑陆续回来的时候,朱勔与李彦还在喝,两人脸上都是醉醺醺的,但是感情已经到位,抱着一起称兄道弟,就差烧黄纸拜把子了。

    “兄弟,我跟你说,但凡我能过了这一劫,将来,我必然能在宫内站稳脚跟,陈大官你知道吧?那是官家面前最得宠的,我将来,不敢超越他,肯定能超过我干爹,那时候,兄弟,你要什么官,我就给你安排什么官……”

    李彦举着酒杯,一双眼睁不开,摇摇晃晃。

    朱勔满脸通红,喷着酒气,笑呵呵的道:“不瞒老弟,我是市井出身,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个官,可是做了官,就行做更大的,我现在,嘿嘿,想做刑部尚书……”

    “好,刑部尚书!好兄弟,你等着,将来我一定给你安排了!”

    李彦一碰朱勔酒杯,大声说道,而后一仰而尽。

    “好,我记下了!”

    朱勔也是一仰而尽。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朱勔一边倒酒,一边又道:“公公,我跟你说句实话,你没事的。我曾经听过宗巡抚亲口说的,官家没有调你回去的意思,江南西路,还得倚重你的南皇城司,你想啊,南皇城司啊,到底是皇城司,没有皇城司,多少事情做不来,他们啊,有时候,还得求着你的……”

    李彦尽管醉醺醺的,可心里却是十分冷静,听着越发高兴,大声道:“好兄弟!我说到做到,将来,你一定是刑部尚书!”

    “我也记下了,我要是做了刑部尚书,公公,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搞来,言听计从,绝无二话!”朱勔拍着桌子,大声喊叫,俨然罪的不行。

    李彦深深看了眼,继而哈哈大笑,道:“喝!”

    朱勔身体摇晃,就好像要撑不住倒下了,还是嘟哝着嘴,道:“喝!”

    两人一杯一杯,没停的喝着,嘴里都是不着边际的大话。

    不多久,副指挥使进来,与李彦点头。

    李彦会意,刚要与朱勔说话,就听砰的一声,朱勔趴倒在桌上,如同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兄弟,好兄弟……”李彦也睁不开,摇摇晃晃的推着朱勔。

第六百二十七章 豪情

    朱勔一动不动,连酒气都不喷了。

    李彦努力的睁着眼,环顾一圈,嘀咕道:“我们这是喝了多少?”

    不远处负责伺候的陈大娘子,抿了抿嘴,道:“快三十坛了。”

    “那是不少。”李彦一打嗝,道:“来,将我好兄弟送回去,我也快不行了。”

    “是。”不远处有两个司卫应着,上来将朱勔架起来,走向门外。

    等朱勔走远了,李彦扔掉手里的酒杯,没了之前的摇摇晃晃,神情平静的自语道:“看来,我暂时是没事了。”

    不远处的陈大娘子见着,心底一寒,连忙低头不敢言语。

    李彦瞥了她一眼,看向来报信的副指挥使,道:“都抓来了?”

    副指挥使道:“有几个人不在,还跑了一两个,兄弟们正在找。”

    李彦嗯了一声,思索着道:“尽量都抓来,简单审讯一下,移交给巡检司,其他的都不要动。”

    “是。”副指挥使应着,快步转身出去。

    李彦心底又盘算一番,自语道:“也不知道陈大官到底喜欢什么,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啊……”

    陈大娘子不敢说话,躲在一旁。

    朱勔被司卫架着,进了他的马车。

    待马车启动,离开南皇城司范围,本来醉酒昏睡的朱勔,猛的坐了起来,他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道:“南皇城司抓人了?”

    前面驾车的巡检司衙役回头,道:“抓了,应该不少。”

    朱勔没有说话,暗自点头。

    这李彦应该是被林希的那一关吓破胆,不敢任性了。要是以往,对于周文台的要求,他即便理会,也要讨价还价,根本不可能这么迅速。

    “有了南皇城司的配合,我的事倒是容易做了。”

    朱勔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接下来,我要在全府各县部署巡检司,而后拉网式的剿灭匪盗,拿道第一份功劳!”

    他朱勔来着偏僻之地,就是来抢功劳,积攒资历的。

    朱勔坐在马车里,完全没有酒劲,双眼闪烁闪烁,继续低语道:“上上下下的关系,我基本疏通了,该布置的,我也都布置好了。找机会,将我那些兄弟安插进来,将洪州府的匪患扫绝,那个时候我就拿到了第一份功劳!是走是留,我就能决定!”

    朱勔没有想过一直待在洪州府,他的计划中,捞到一份大功劳,就果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最好是回京,在刑部坐一段时间,既能避风头,也能沉淀一下,寻找更进一步的路子!

    朱勔这样想着,对着外面说道:“先回府,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南昌县。将那些犯人也准备下,明天押解南昌县大牢。”

    洪州府的巡检司已经基本建立,现在要向外发展,第一个,就是南昌县!

    朱勔赶往南昌县,除了知道南昌县在江南西路的地位越来越重外,还有就是,大理寺就要开审了!

    在朱勔回府洗澡的时候,宗泽与周文台各自从外面回来,聚在一起说话。

    周文台道:“巡抚,刘参政一时半会儿估计没办法回来,是否参议的人选,早些定下?”

    江南西路事多繁杂,刘志倚出府了,周文台大部分精力在洪州府,偌大的巡抚衙门,全部由宗泽亲力亲为。

    宗泽刚刚在城外查看春耕情况,喝了口茶,道:“我之前与林相公讨论过,林相公给我了一个特权,我自己在本地物色一个,另一个,由朝廷遴选。”

    周文台倒是不意外,道:“洪州府的情况还好,其他各县就有些复杂了。”

    宗泽喝了口茶,脸上舒缓了一些,道:“慢慢来吧,南大理寺那边,说定在三日后开审?”

    周文台道:“是。邢少卿急着回京,想要在临走前,了结楚家一案。”

    ‘楚家一案’,其实事关去年以来的诸多大案,包括抗法、应冠,栾祺等人在牢中自杀等等,几乎与所有是大案要案有关。

    宗泽点头,道:“早日了结也好,能堵住一些人的嘴舌。”

    周文台见着,便问道:“那,我们是否出席审判?”

    南大理寺的规划中,是要公开审讯,并且邀请了江南西路内外诸多名望之士陪审。巡抚衙门也曾下令,要求诸多大小官员,‘择机陪审’。

    宗泽皱眉,想了又想,道:“我们还是不去了,免得给人添话柄。”

    周文台道:“下官也这么认为。”

    宗泽缓了一会儿,道:“虽然有些过于急迫,但对于各县的知县,也要开始调配了。”

    之前,宗泽等人出于谨慎,只是对府一级官员进行了更换,现在,他们认为,县一级,也刻不容缓了。

    周文台也知道各新任知府遇到的困境,思索着道:“巡抚,是否太过着急了?”

    这才隔了几天,又要换,太过急切,将会适得其反!

    宗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道:“没时间等了,有问题处理问题,人有问题,就处理人。”

    周文台与蔡卞一样,是循序渐进的人,不喜欢过于激烈与冒险。

    但见宗泽坚持,他也只能默认。

    这时,陈榥从外面进来,“仲联,你去一趟南昌县。”

    仲联,陈榥的字。

    陈榥现在干的就是跑腿的活,没有异议的道:“好。”

    宗泽又嘱咐道:“不要说话,不要参与,最好也不要露面,将发生的事情详细记下。”

    陈榥抬手,道:“下官领命。”

    宗泽又喝了口茶,道:“过几天,我得去兵营,然后去一趟抚州府,给葛临嘉他们站站台。”

    周文台都能理解,道:“下官会看好洪州府。”

    宗泽嗯了一声,对周文台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他们在说着的时候,南昌县各处也是忙碌不休。

    在县城外,傍河的一处空地。

    沈括抱着手,满意的笑着道:“我仔细丈量过了,这里很合适。与县城不远不近,既不喧嚣也不偏僻,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王之易站在他边上,也对这个地方感到高兴,道:“我想好了,除了讲学、宿舍、食堂之地外,我还有建一个藏书楼,一定要大,书一定要多。我已经给诸多老友写信了。即便他们的原本不愿意借出,也希望能抄录一份来……”

    沈括笑着,道:“这个藏书楼,不能藏,要公开,不止是我太学的学生,所有人都可进,都可看,都可抄录,我们提供纸笔!”

    王之易见沈括颇有豪情,也跟着笑道:“什么时候动工?”

第六百二十八章 时间

    沈括背起手,道:“选好地址,就交给工部,我与陈侍郎之前说过。他说我们地址选好了,会优先给我们建。先简易的建,其他的慢慢减,争取三月底能用。”

    王之易默默算着时间,道:“这样一来,就错过了科举时间,另外,招生也是个问题。”

    今年的恩科虽然推迟了,但就在二月内,算算时间,不过还有十多天的时间。

    沈括仔细想了想,道:“我原本的想法,是南北分开,南方入南太学,北方入太学,但这样太过分明,容易形成对立,被大相公否了。暂且来说,先从各府学选拔一些生员过来,日后慢慢完善录取条件。今年的科举是赶不上了,争取以后的科举,能有一部分在南太学举行。”

    王之易道:“南太学伊始,诸多繁杂,还得一步步来。”

    沈括忽然转头看向他,道:“有几句话,我要再嘱咐你一遍。”

    王之易一怔,道:“什么话?”

    “国子监以下,不管是太学还是南太学,第一:不赦朝政、不与党争,院墙之内,首重学风!”沈括沉色道。

    王之易懂了,点头道:“我明白。”

    现在整个大宋都好像卷入了党争之中,朝野立场分明,斗争是无边无际。

    “第二,严肃学规,决不能含糊,担忧触犯,严厉惩处,绝无例外!”沈括道。

    王之易道:“太学不分贵贱,无有高低。”

    沈括越发严肃,道:“忠君为国,实事为民,传道受业,薪火相传。这是我太学之祖训,不可违背!”

    王之易抬起手,道:“下官谨记。”

    沈括按下他的手,道:“现今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待这里动工,我就起身北返。”

    王之易不意外,早就讨论过沈括回京的时间。

    但王之易还是犹豫了下,道:“南大理寺即将开审,你不留下看看吗?”

    以沈括的身份,其实应该留下,陪审,增加审判的公正性,堵住一些人的嘴。

    沈括眉头皱了又松,轻叹道:“朝廷应该是希望我留下的,不过,我不能留下,我们国子监以及所属学政,必须远离朝廷是非,要从我做起。”

    王之易明白了,沈括是要国子监保持中立,不卷入朝廷的党争中。

    “我们再去见见陈侍郎,谈一谈具体细节。”沈括没有多谈。

    王之易道:“好。”

    两人定下了这个地方,回头就准备去找陈浖。

    此时的陈浖,正在南昌县四处走动,实际考察官道、河渠等情况。

    看着南昌县几乎名存实亡的官道,除了灌溉外,几乎同样无用的河道,处处荒废的桥梁,陈浖不断的摇头。

    他身旁跟着一个工部员外郎,见陈浖摇头,道:“侍郎,这地方上的人浮于事太过严重,这般荒废,不知道朝廷拨下的那么多钱粮,到底去了哪里!?”

    陈浖站在一处断裂的桥头,看着对面荒草土丘,道:“荒废也有荒废的好处,这处处整顿下来,说不得能多不少良田,能安置一些流民、灾民。”

    这员外郎苦笑,道:“侍郎您也想的太好了,这荒废自然没人管,一旦路修好了,桥铺好了,河道清淤了,良田出现了,不知道多少人出来争抢……”

    陈浖回头看了他一眼。

    员外郎倒是不怕,有些尴尬的道:“侍郎,不是我瞎扯,肯定会这样的。”

    陈浖转过头,继续看着,道:“所以,丈量田亩,就很重要。有田的多的数不清,随意浪费。没田的四处奔忙,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员外郎有些小心的上前,低声道:“侍郎,都说这江南西路民风彪悍,不比汴京,若是仿照汴京变法,怕是会激起民变。”

    陈浖背着手,道:“这个用不着你来担心。做一个详细的预案,准备招揽人手,就从南昌县开始。”

    员外郎一怔,道:“侍郎,户部的钱粮还没到啊。”

    陈浖猛的回头,道:“还没到?前些天不是说就不远了吗?”

    员外郎道:“没消息,反正是没到。到了还得交接,又是几天时间。”

    陈浖哼了一声,道:“户部这效率也太低了,不会是梁尚书又在借口没钱,要卡吧?”

    员外郎连忙摇头,道:“这倒不是,是之前有个地方被匪盗抢了,其他各处官差出于谨慎,走的都比较慢。”

    陈浖不耐烦,道:“我没空在这里等他们,去信催促。再不行,请宗巡抚派兵迎接。”

    员外郎知道陈浖等的不耐烦了,道:“是。下官待会儿去信巡抚衙门。”

    陈浖摇了摇头,道:“再给他们透个消息,十三殿下已经南下了,半个月内应该会到江南西路。”

    员外郎一惊,道:“十三殿下,真的出京了?”

    虽然早有旨意下来,但是因为十三殿下太小,并且传闻朱太妃不答应,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京了。

    陈浖面无表情,道:“给宗泽等人说明白,尽快整军尤其是总督府,到时候,一切命令,出十三殿下。”

    员外郎似乎想到了什么,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是,下官明白。”

    陈浖没有再多说,转身向前走去。

    兵部侍郎李夔此刻正在虎畏军中,正在对虎畏军进行改编。

    虎畏军,被裂分了,一部分,进入了总督府;一部分化作南大营的根基,正在扩充。

    虎畏军,是大宋新式军队的第一支,也是开封府三大营之一,将它裂变,由此可见,赵煦以及大宋朝廷,对江南西路的看重,对变法的坚定决心。

    李夔此刻还没有得到赵似出京南下的消息,正在争分夺秒的整编。

    他设立了‘新兵营’,正在招募新兵,要尽快投入训练。

    而林希去了成都府路,苏颂则一路北上,准备再次回开封府。

    南来北往,各自忙碌。

    绍圣元年,二月十七日,南昌县。

    楚清秋,卫明等一干二十多人,被押解到了南昌县大牢。

    齐墴现在是临时的南昌县知县,他看着一干人被一个个关入牢房,神情异常严肃。

    朱勔见着,知道他心中所想,道:“齐郎中放心,这一次,绝无意外,下官亲自在这里看守!”

    上一次,应冠,栾祺等人十多人下狱,结果,齐齐‘自杀’于牢中,着实惊动朝野。

    齐墴不敢大意,道:“南大理寺那边,很快就要过堂,他们不能有任何事。”

    要是上堂之前死了,那他们就百口莫辩,坐等万千人口诛笔伐,也要等着朝廷的大板子。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724/ 第一时间欣赏宋煦最新章节! 作者:官笙所写的《宋煦》为转载作品,宋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宋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宋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宋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宋煦介绍:
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