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帝王心术
是夜,福宁殿。
赵煦的床上,赵煦与孟皇后都穿着单衣,权哥白天睡的多了,这会儿精神勃发,在床上爬来爬去。
赵煦与孟皇后带着孩子,正在闲聊。
基本上都是宫里的琐事,哪怕赵煦后宫就那么几个人,可事情还是不少。
“十一弟近来总是往外面跑,臣妾让人跟了几次,都是去一些古董字画店,臣妾想来还是没错的,所以就让人跟了。”孟皇后看着权哥说道。
赵煦正用脚逗弄着权哥,看着小家伙在用力掰扯着,开心的笑着道:“你别小看那家伙,心思鬼着,发现什么不好的苗头,及时扼杀了。要是他能潜心向好,将来还是不错的,就怕走歪路。”
赵煦现在已经没有过多精力去管教赵佶了。
孟皇后应着,刚要说话,门外就有敲门声,道:“官家。”
“进来吧。”赵煦道。
陈皮应声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道公文,近前道:“官家,政事堂那边拟好了。”
赵煦伸手接过来看去,笔墨还没干,字迹看似是苏颂亲笔所书。
赵煦借着灯光看去,不由得笑了。
苏颂这份公文,基本上是对赵阗两道奏本的‘解释’,而且极其的委婉,是给‘全体士人’看的。
不乏对赵阗的批评与告诫。
总得来说,这份‘解释’十分温和,聚焦的是赵阗的奏本。
“还真是解释。”
赵煦笑了,扔在床一边,道:“朕留中了。”
所谓的‘留中’就是不表态,在很多事情上‘不表态’就是默许,也可能是可做可不做,但有时候‘留中’就是不满意。
陈皮会意,道:“是。小人告退。”
赵煦将有些不高兴的权哥抱起,放在小腹上,掂着道:“权哥,来,给你爹笑一个。”
权哥看着赵煦,转头就看向孟皇后,还伸出了一双小手。
赵煦没好气的将他从肚子上‘扔下’,哼道:“等你大一点,看我怎么揍你。”
孟皇后微笑着接过来,道:“官家,慕古过几日就要离京了,臣妾想让他进宫来吃顿饭。”
赵煦依靠在床头,不在意的道:“他是国舅,你是他姐姐,想他了就让他来,无需跟朕说。他离京的话,你也可出宫送送。亲姐弟,不需要顾及那么多。”
孟皇后一直注视着赵煦,见他不像是假话,抿了抿嘴,轻声道:“谢官家。”
赵煦这会儿,还在考虑着苏颂的反应,暗自道:也不知道,这位苏相公能不能体会我的用意。
很明显,苏颂没能。
因为陈皮不多久,又拿着另一道进来。
赵煦看了眼,措辞比之前严厉了一些,总体框架还是一样。
赵煦又扔到一边,道:“太晚了,让苏相公早点睡吧。”
赵煦摆了摆手,伸手拉过被子,也准备睡了。
“是。”陈皮越发小心的应着,转身出去。
陈皮出了福宁殿,亲自来到了咨政院,苏颂的值房。
在灯光下,苏颂的脸异常的苍老,疲倦,他看着陈皮,有些不解的道:“官家,都留中了?可有什么圣训?”
陈皮面色平静,道:“官家说,天色晚了,请苏相公早点睡。”
这就是很不满了。
苏颂默默想着,但他着实摸不透赵煦在想什么。
这两道‘解释’是他苦思几个时辰的结果,现在已经无力再多想,看着陈皮道:“大相公怎么说?”
苏颂这两道,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去福宁殿,一份送去政事堂。至于沈括的,他明天再给。
陈皮想了想才回答道:“政事堂没有动静。”
也就是说,送进去了,但没有话返回回来了。
简而言之,就是章惇也不同意。
苏颂轻叹一声,拄着拐站起来,道:“累了,我回去睡了。陈大官也早点休息吧。”
陈皮一笑,道:“小人送送苏相公。”
苏颂倒是也不拒绝,两人在灯笼的指引下,慢慢走在出宫的路上。
苏颂拄着拐走的很慢,随口的与陈皮闲聊,道:“我听说,官家有意在出宫前,将十三路巡抚的人选定下?”
在大宋纷纷扰扰的局势中,十三路巡抚并没有完全到位,时不时有人辞官或者落马。有人想上,有人想躲,章惇,蔡卞等人还在遴选,希望挑选一些足够堪大任的人!
陈皮面色十分坦然,道:“大相公等人也是这个想法,但遴选的人总是出现各种问题,难以定下,是以官家下了死命令。”
苏颂道:“这是快的了,放在以往,起码争执两三个月。”
陈皮看着苏颂的拐杖,道:“有个事,小人提前给苏相公说一声,御监房那边,奉旨为您做了一支新拐杖。”
苏颂脚步微顿,继而就道:“老臣多谢官家体恤。”他心里清楚的很,没有赵煦授意,陈皮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提前泄露。
陈皮道:“小人听说,咨政院现在卡的政事越来越多?”
苏颂点头,道:“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草率。”
陈皮道:“咨政院有一项权力,就是要求提案人在咨政院进行解释,苏相公好像从来没有用过?”
苏颂的拐在地面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瞥了眼陈皮,道:“我真的能可以将人叫到咨政院?他们若是不来,拖延,或者敷衍了事?”
陈皮微微一笑,道:“那咨政院就可以卡他们的提案了,总归有人会着急的。咨政院还有相关的立法权,该用的时候要用。”
苏颂会意了,这分明是宫里的官家在点拨他。
苏颂笑容多了几分,脚步轻快不少,道:“好,我知道了。”
陈皮跟在苏颂边上,不动声色的又道:“官家离京,诸事要拜托京里的诸位相公,官家有言,苏相公雍容大度,最有大局,有苏相公在,他走到哪都安心。”
苏颂脸上带着笑,心里轻叹。
那位年轻官家的帝王术越来越娴熟了。
陈皮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递给苏颂,轻声道:“官家是,必要的时候,苏相公可调用内廷禁军。”
苏颂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命令箭,老脸微抽,停下了脚步,道:“真的有人敢乱来?”
陈皮道:“以防万一。”
苏颂想起了两年前赵煦亲政前后发生的事情,以及章惇,李清臣等人的脾性,若有所思的接过来,道:“请转述官家,老臣明白了。”
陈皮微笑,道:“那小人就送到这里,苏相公慢走。”
苏颂点头,揣着沉甸甸的金牌,离开了皇宫。
第七百零五章 离京前
第二天,赵煦很忙。
见了三大营的主官,又出城巡视,而后又见了兵部,枢密院的不少官员。
这些安排都是明面上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所有人也都明白,这是赵煦在离京之前,对京城进行部署。
而赵阗的两道奏本不断发酵,开封城已然炸开,太学生闹的最凶,四处找赵阗,气势汹汹,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
不断有人上书,对赵阗进行口诛笔伐,斥责他'乳臭未干,口出狂言,不知所云';。
苏颂的两份'解释';都被赵煦拒绝,这一次,他选择了谨慎,现在咨政院内部进行了讨论,而后来到了青瓦房,与章惇面谈。
章惇看着苏颂拟定好的'解释';草本,只见内容大同小异,只是措辞有些改变,增加了一些对'士族祸国';的辩驳。
章惇轻轻放下,道:"官家不会同意。"
苏颂也有这个感觉,道:"你认为我该怎么写?"
章惇看着他,道:"昨夜陈大官就没有指点你?"
苏颂神色如常,道:"没有聊到这方面。"
章惇没有去管苏颂与陈皮说了些什么,严肃着脸,道:"你需要认真揣摩官家的用意,赵阗的两道奏本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借此为朝廷做些什么,获得一些什么。"
苏颂若有所悟的与章惇对视,道:"看来,官家已经与你有透露了?"
章惇微微摇头,道:"这是官家的用事习惯。"
苏颂瞥了眼蔡卞,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章惇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了,与蔡卞道:"元度,将近来被咨政院卡的公文整理一下,我待会儿要去见官家。"
蔡卞应着,笑着道:"你这是要去打御前官司?"
章惇面无表情,道:"算不得打官司,得给这咨政院套一个圈,免得他们肆无忌惮的乱来。"
蔡卞想想也是,道:"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章惇道:"你且不用,去一趟户部吧,海贸的事,得加紧了。"
蔡卞道:"好。"
蔡卞话音刚落,毕渐走进来,道:"大相公,蔡相公,江南西路,洪州府的飞鸽传书。"
"估计是我那门生。"蔡卞笑着,从毕渐手里接过信筒。
摊开纸条,低头看去,周文台信的内容不多,大概就是江南西路民风彪悍,乱民此起彼伏。宗泽这一次下了决心,全路戒严,手段严厉酷烈。
蔡卞沉吟许久,抬头看向章惇道:"江南西路的事,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的多。过了这多天,宗泽不但没有缓一下,反而更加坚定,他肯定是看到什么,所以坚决去做,不顾身前身后了。"
章惇剑眉拧起,道:"这也是我担心的。官家南下,要是看到这些,变法的决心可能会发生动摇。"
章惇之所以这样担心,因为神宗皇帝两罢**石,就是看到了民间种种乱象,认为是'新法';引起。
蔡卞瞥了眼外面,道:"要不,我跟官家一起走?"
章惇沉吟片刻,摇头道:"官家想看,你跟着也没用。暂时就这样吧,你再给宗泽去一封信,提醒他一下。"
蔡卞点点头,他们能做的,其实并不多。
宫里那位年轻官家,真想要看,他们做再多都没用,那是一个不按常理,无法把握的君主。
赵煦从军器监回到垂拱殿的时候,就有一道'新解释';放在案桌上。
陈皮道:"苏相公等了一阵子,咨政院有要事,不得不回去了。"
赵煦点点头,拿起来看去,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面带微笑,瞥向陈皮,道:"你指点的?"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道:"官家未让小人说的,小人一个字未与苏相公说过。"
赵煦笑了声,道:"差点意思。"
苏颂这份'新解释';没有再纠结于赵阗的两道奏本,而是借此大书特书,阐述了'绍圣新政';的切中时弊,如何的图谋民富国强。
赵煦拿起笔,在这道'解释';后面继续写了一段话。
他主要加上了江南西路最近发生的事情,再三强调了'绍圣新政';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扥写完,赵煦拿起来审视一遍。
"好,很不错,"
赵煦满意的笑着递给陈皮,道:"以咨政院与政事堂共同署名的方式,邸报全国,要求全国官员认真领会,七品以上的所有官员据此写一道奏本上来,朕要亲自批阅,由通政司直接转给朕,路上看。"
"是。"陈皮应着道。
他拿过奏本,转身离去。
他要去通知苏颂,而后在政事堂拟定,盖印,让章惇,苏颂署名,而后邸报全国。
章惇看到陈皮送来的解释,仔细看过,尤其是赵煦的批注,暗自点头,又拿起笔,亲自润色,然后安排裴寅去拟定正式的公文。
下面的事情,就由裴寅去跑腿了,陈皮返回垂拱殿。
裴寅拿着章惇润色的公文来到苏颂的值房,苏颂静静看着,道:"还是章子厚了解官家..."
裴寅微笑,道:"苏相公,官家的意思,是以咨政院与政事堂的名义,联合下发。"
苏颂点头,从桌下下面拿出大印,看了眼,重重盖上,道:"告诉大相公,晚点发,现在远处估计还不知道。"
现在的信息传递太慢了,大宋朝廷反应的太快,邸报发出去,恐怕有些地方收到邸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下官告退。"裴寅接过公文道。
苏颂目送裴寅离开,想了想,又手抄一份,写好后,道:"来人,送去国子监,交给沈祭酒。"
"是。"有文吏快步进来,带走了公文。
这一切都在赵煦的注视之下,等到陈皮回话,赵煦从桌子里出来,眺望着南方,伸了个懒腰,笑着道:"差不多了。"
其实,陈皮觉得很多事情还没有安排好,现在出京有些仓促。
"不过,还有一关。"赵煦看向庆寿殿方向,有些头疼。
朱太妃对于赵似,对于他的出京都是不舍又担心,就这么两个儿子,好像突然之间就离开了,对朱太妃来说,无疑是十分难受。
以她的性格,嘴上不说,怕是心里要忐忑不安的直到他与赵似回来。
第七百零六章 掩人耳目
朝廷局势是错综复杂,哪怕身在其中也觉得是千头万绪。
加上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几乎没个安生。
就在这种情形之下,赵煦依旧坚持出京巡视。
宣德门下,两千禁军外加三大营的三千正规军,持刀兵,凛然而立。
这种场景在以'宽和';为要的大宋来说,绝无仅有的。
宋朝的都城小,皇城小,在皇城前站这么多士兵十分不容易。
赵煦一身简服,从宫门出来,径直坐上銮驾,道:"出发。"
他没有什么废话,该说的,该准备的都已经停当,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狭小的皇宫了。
"迟早我要换个地方..."坐在銮驾内,赵煦看了眼皇宫,不自禁的说道。
陈皮就站在边上,神色如常,心里暗动。类似的话,他听了很多次。
但大宋就这么大,除了汴京城,还有哪里适合建都?
再说了,迁都是极其不详的,轻易之下,朝臣决然不会答应。
赵煦的銮驾动了,后面的禁军,三大营的士兵自然跟着向前。
他们的方向十分明确,向东,山东,也就是现在的京东路,京东东西两路。
赵煦銮驾在动,宣德门内的一众人没动。
领头的是孟皇后,后面是章惇,章楶等一干相公,即便赵煦要求低调,可官家出京巡视,他们还是得相送的。
等赵煦走远了,孟皇后才回身,看着章惇等人道:"官家已经走了,诸位卿家请回吧。"
对于这位孟皇后,众人心里就算有无数想法,明面上还是得尊敬的,起身道:"是娘娘。"
一众人回返各自的衙门,难掩心事重重。
官家出京巡视,谁能安心?
不管京城里这些做官是怎么想的,赵煦出京了。
只带了陈皮,在军队浩浩荡荡的保护中,一路向东。
出城不多久,赵煦就悄然离开銮驾,换了便衣,等銮驾继续向前,他才悄然离开。
胡中唯带着一群白衣壮汉,跟在赵煦身后,莽夫脸上都是担忧,道:"官家,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要是被人知道官家离开銮驾...肯定会有不安好心的人的..."
"有你们在,朕安心的很。"
赵煦手里摇摆着折扇,笑呵呵的向前走。
不远处,听着几辆马车,柳树上还拴着十几匹马,有更多的便衣汉子在候着。
赵煦看着那高头大马眼热,快步上前,道:"朕今天不坐马车了,骑马走。"
胡中唯吓了一跳,连忙跟上,道:"官家,骑马太颠了,还磕屁股,马车里舒服,还能看书,睡觉..."
赵煦上前,没有理会行礼的便衣,径直拉过一匹,稳稳的上去,看着胡中唯笑着道:"怎么?怕朕不会骑?朕在宫里骑的不是一回两回了,走,去渡口。"
胡中唯还是担心,只得骑着马跟着赵煦身后,如果赵煦有掉落的趋势,他会第一时间去接住。
他可是知道,赵煦在宫里骑马都是小心翼翼,还是有人骑着,偶尔几次独自骑,都是速度很慢,小心翼翼。
赵煦确实不太会骑,好在身下的马还是比较温顺,没有太抗拒。他牵着缰绳,慢慢走着,倒也平稳。
胡中唯观察了好一会儿,见没事才悄悄放下心,忍不住开口道:"官家,咱们直接去渡口吗?"
赵煦骑着马,特别的舒心,迎着微风,微微眯眼,笑着道:"直接去渡口,至于威海,水师什么的,回来再去看。朕要看看一些真实情况,不能任由他们糊弄朕。"
赵煦三番五次的告诉别人他的计划路线,实则上,他早就盘算好,要另走他路,看一些真真切切的人与事。
胡中唯没有再多问,安排着身后的人,前前后后的探查,以策万全。
这时,赵煦的銮驾在陈皮的遮掩下,不急不缓的继续向京东东路走去,几乎没人知道,赵煦已然悄悄离开。
赵煦离渡口并不是很远,只是小半个时辰,赵煦等一行人就到了。
赵煦有些艰难的下马,站在地上,摸了摸屁股,轻吐一口气,与胡中唯摇头道:"朕是养尊处优惯了,这才骑多久,就感觉屁股要磨出血..."
胡中唯咧嘴一笑,道:"这倒不是官家的错,小人等刚骑的时候也这样,多骑几次就好了。"
赵煦笑了笑,等身体恢复了一点,就向不远处的渡口走去。
那里,摆放着十几艘船,有人影来来去去。
胡中唯带着人,跟在赵煦身后。
赵煦还没走近,就有几个人迎了出来。
"臣见过官家。"
孟唐快步上来,来到赵煦近前,恭谨行礼。
孟唐,在之前就被赵煦安排出京,一直在准备着,等着今天。
赵煦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辛苦了,走吧,进去说。"
孟唐根本不知道赵煦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船上的那些人很特殊,像是禁卫,又不完全像,更为彪悍,纪律严明,与他相处了好些天,除了领头的都头说过几句后,其余之人,竟然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这自然是赵煦暗中训练的特殊部队,人数不足五百,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孟唐跟着赵煦上了最大的一艘船,赵煦看了眼船上的布置,满意的点头,道:"不错,坐吧,与朕说说。"
孟唐小心的在赵煦身前坐下,道:"官家,总共十三艘船,五艘是护卫的,两艘是下人,三艘是米粮油面衣服杂物之类,还有一些是炮舰..."
这些赵煦都知道,边喝茶边听着孟唐说。
孟唐说完这些,继续说道:"臣计划,明天一早动身,顺江而下,而后走运河南下,直达苏州府。臣已经仔细计算过,近来天气尚好,一个月左右就能抵达苏州府。"
"沿路通知了?"赵煦感觉着屁股有些舒缓,暗自放松。
"臣没有。"孟唐连忙道。
赵煦点头,道:"不通知是对的,朕会通知该通知的人。这次让你陪着朕,一来,朕要采购一些东西,二来,关于皇家票号,朕要提点你一些事。三来,...这个以后再说。"
孟唐不知所以,也不敢多问,只是应着。
赵煦微微躺了一些,瞥了眼窗外,道:"不用等明天了,休息一下就走,昼夜不停。"
就在这时,胡中唯快步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有几艘船靠近,看模样,像是什么地方的官船。"
第七百零七章 巧遇
赵煦选的这个码头相对来说偏僻,极少有人来。
他这一坐下就有人靠近,是走漏了风声?
赵煦抬头看向身前的一众人。
孟唐不明所以,与赵煦对视。
赵煦嘴角不自觉的笑了下,看向胡中唯。
胡中唯立刻道:"小人从未与人透露。"
孟唐这才警觉,连忙道:"官家,我也从未与人说过,皇后娘娘都不知道。"
"那就出去看看吧。"
赵煦倒是信得过他们,走出船舱,忍着屁股痛,看向靠近的船只。
只见有三艘船,船帆上挂着'李';字,船头站着一个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中年人。
他看到有人出来,连忙抬手道:"这位兄台,刚发现有艘船漏水,急需修理,还请允许靠岸修整,有谢金,还望襄助。"
胡中唯立马上前,低声道:"官家,事有蹊跷,小人直接让人赶走吧?"
赵煦抬起手,没说话,看着那三艘船靠近。
船头的中年人一直盯着赵煦,余光瞥见四周船只若有动,并且渐渐出来不少彪形大汉,不由得脸色微变。
这个年头,出门带个十几艘,甚至几十艘船的不算什么新鲜事,可要是带这么多面色凶狠的汉子,非贵即盗!
李恪有些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穿已经慢慢靠了过去。
赵煦倒是客气,一脸笑容的抬手道:"江湖救急,理所应当。我们要是借据而来,无需与我们客气,尽管随意。"
李恪心头越发不安,悄悄让家眷藏着不要露面,他站在船头与赵煦寒暄,道:"叨扰了,请勿见怪。"
李家的船,开始慢慢靠岸,离赵煦的十几艘船比较远,那些下人行走间都盯着赵煦的方向,神情动作都十分警惕。
赵煦与李恪离的非常近,两人都能看清双方面容了。
李恪看着赵煦清秀的脸庞,得体的穿着,心里暗暗松口气,暗自道:这样的打扮,应该是京城里的高门子弟,倒不是强盗。
李恪这样想,却并没有放松,与赵煦交谈几句之后,就看着他的三艘船,故作一脸凝色。
赵煦瞥着李恪,心里若有所动,主动攀谈道:"这位兄台,贵姓,尊府何处?"
李恪见赵煦主动说话,不好沉默,只好转过头,道:"在下李恪,京东人士,久居汴京,这次是打算回乡。"
赵煦哦了一声,笑着道:"久居回乡才三艘船,李兄这官做的可不怎么样?"
听到赵煦明显的调侃之意,李恪故作苦笑的摇了摇头,道:"再下倒不好奢华,所以这次回乡,除了些衣物,就是书了,那些古董字画,金银玉器什么的,倒是没有几件..."
赵煦哪里知道李恪将他当做了危险分子,故意透露船上没什么值钱的,点头赞许道:"那倒是还不错的,要是满船的民脂民膏,即便带回去,怕是也吃喝不踏实,不如就纯粹一点,不错..."
李恪愣了愣神,这个年轻说话怎么有些奇怪。
赵煦无所觉,虽然有所收敛,但习惯一时间难以改变,继续说道:"李兄,在下是行商之人,这一次是押一些重要的货物去苏州府,李兄不介意同行吧?"
李恪对赵煦十分警惕,哪里肯答应与他同行,笑呵呵的道:"在下是往东,与兄台并不顺路。"
赵煦却很想与朝野之外的人好好聊一聊,逮到机会哪里会放弃,热情的道:"兄台,我看你的船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好的,到我这里喝杯茶吧,正好有些学问上的事想与先生聊一聊。"
赵煦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大汉拿出搭板,放在两艘船之间,大汉还上去踩了踩,走到对面又走回来,憨声的与赵煦道:"东家,挺结实的。"
赵煦微笑点头,看向李恪。
李恪都傻了,对面这个年轻人怎么自说自话?
不等他说话,他发现,那年轻人居然直接转过身,进了船舱了。
几个大汉站在船头,直直都看着李恪。
李恪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要是不过去,这几个大汉会如狼似虎冲过来,将他抓过去!
这种感觉很荒谬,却又很真实。
李恪弄不清赵煦的来头,在十几艘船,如有可见上百壮汉的威慑下,李恪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招来下人低声交代几句,就小心翼翼的踏过搭板,来到了赵煦的船舱。
船舱隔了许多房间,他被领着来到了赵煦的房间。
"坐。"赵煦斜躺在软塌上,让屁股好受一些,与李恪微笑着道。
李恪极其有涵养,只当赵煦是颐指气使惯了,不动声色的在赵煦对面坐下。
赵煦拿起茶杯,道:"不用拘礼,喝茶。"
李恪虽然心里别扭,还是微笑着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不由得面露讶色,又极好的掩饰了过去。
这茶,他居然没喝过!
他酷爱诗书,追求典雅,琴棋书画,茶艺都有一定造诣,可以说,天下的名茶他都喝过,偏偏这种没有,闻所未闻!
李恪不动声色的放下,注视着赵煦,心里越发好奇这个年轻人的来历。
赵煦喝了口茶,心里舒服多了,便看着李恪笑着道:"不瞒先生,汴京城里的大小勋贵,鲜少有我不认识的,不知先生高衙何处?"
李恪虽然戒备,倒也不慌,道:"不瞒小兄弟,我原本是大学正,后转太学为博士,出入礼部,不过,因得罪权贵,不得不回乡了。"
赵煦一只手捏着茶杯,神色不动。
眼前这人说得含糊其辞,实际上就是说明,这个人没有做到什么大官。
'难怪我不认识。';
赵煦又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得罪权贵?哪一位?说来我听听。"
李恪十分不喜欢赵煦这样的说法方式,还是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兄台一看就出自高门,我不说也能猜到。"
赵煦倒还真不好猜,他认识的大人物着实太多了,眼前这个姓李的官位太低了。
"你对章惇怎么看?"赵煦心里转念一番,忽然说道。
李恪一怔,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年轻人,居然猜到了!
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太过巧合了。
他确实因为'忤逆';了章惇,被发配,以至于在汴京城待不下去。
不等李恪说话,赵煦就接着说道:"都在说,章惇大奸若忠,谗言祸君,擅权禀国,操弄天下,以至于官场动荡,民不聊生,天下非议,无休无止,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大奸佞!你怎么看?"
第七百零八章 诡异
李恪心里越发的别扭,眼前这个年轻,给他一种——颐指气使的感觉。
虽然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但门口佩刀的四个汉子还是告诉李恪:得谨慎。
他保持着微笑,道:"这些我倒是也听到了,不过也就是听听。"
赵煦见他不肯说实话,也是一笑,道:"最近那个赵谭的事,你听说了吧,你是怎么看的?"
赵阗的两道奏本,在开封城是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李恪自然也知道,依旧微笑着道:"书生意气,不能当真。"
"不能当真?具体说说。"赵煦来了兴趣,坐了起来。
李恪眉头动了下,还是耐着心道:"他的那两道奏本,过于偏激。我大宋立国百余年,厚待士人,并不是什么错。将所有事情归结给士人,岂不偏激?若是天下没了士人,又会是什么光景?"
赵煦道:"可士人占据了天下所有的好处,权力,田亩,钱财等等,压榨百姓,侵吞国库,国贫民穷也是不争的事实。"
李恪道:"具体的事情需要具体的对待,不能笼统的将所有事情归结于一点,然后一杆子打下去,这样做,不但不会得到预期的目的,还会适得其反,如烈火烹油。"
赵煦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道:"那你觉得,朝廷应该怎么做?"
李恪隐约觉得眼前的年轻有些不简单,变得谨慎起来,道:"朝廷在诸多政策上是没有问题的,比如削减军队,控制官员俸禄,甚至是登基户丁,清丈田亩,都没有什么错,历朝历代都做的事。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非议,我认为,是朝廷过于急切了。"
李恪肯定了朝廷的大政,用'过急';收尾,可以说拿捏的什么的好。
对于朝廷的'过急';,这是公开的秘密,朝廷内部也一直是不断的争论。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慢?"赵煦坐直了身体,微笑的看着李恪。
李恪眉头皱了皱,他感觉对对面的年轻人在考校他。
他强忍着不快,道:"我说的这些,都应该徐徐图之,如春风化雨,施政于无形,而不是大开大合,激起朝廷争斗。"
李恪说的越发谨慎。
赵煦心里思索着,眼前这个人明显没有说实话,说的都是所有人知道的事。
'到底是我心急了。';
赵煦暗自道,随便抓一个人来,肯定不会得到他想要听的声音。
赵煦心念一转,道:"你对当今官家怎么看?"
李恪怔神,这是什么意思,要对一个陌生人非议君上?
李恪深深的看了眼赵煦,道:"英明神武,垂拱天下,又先王之风。"
赵煦神情略微有些古怪。
眼前这姓李的说了三个词,十分有用意,一个形容是太祖的,一个是历代宋皇的标榜,至于'先王之风';,就有些费琢磨了。
先王,指的就是宋神宗了。
赵煦的先王之风,是宋神宗的宽仁包容,还是'矢志变法';?
毕竟,'绍圣';二字,就是继承圣人,继承先王的意思。
赵煦没有去琢磨,喝了口茶,又道:"你觉得,朝廷要扭转困境,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
"我是末流小吏,哪里懂的国之大政,兄台高看我了。"李恪微笑着说道。他话头变得越发的谨慎,同时频频看向门外。
这是要走了。
赵煦也觉得这次交谈索然无味,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在皇宫里听不到的声音。
李恪见赵煦陡然间兴致缺缺了,果断抓住机会,站起来道:"船修的差不多了,在下告辞。"
赵煦没跟他客套,目送他出了门。
"还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制造点气氛才行..."
赵煦对这次不成功的谈话进行了反思了。
李恪出了赵煦的门,很快的离开这艘船,回到他的船上。
刚进船舱,李大娘子就迎过来,瞥了眼外面,低声道:"怎么样?都是些什么人?"
李大娘子身旁还跟着一群女儿,妈妈,丫鬟,全都是一脸的担忧的看着李恪。
李恪已经不担心赵煦是豪强了,安抚着她与众人道:"没事了,是一位贵公子,相谈尚可。"
众人这才安心,松了口气。
现在四处不太平,要是有人打劫他们的船,那可不止是钱财,还会将他们掳走,那可真是生死难料的大祸了。
"爹,我刚才看到,他们升了一个赵字旗,飞快的又撤下去了。"忽然间,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挤出来,看着李恪脆生生的道。
"赵?"
李恪若有所思,他倒是知道赵煦出京巡视,但带的大部队,走的是官道,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宗室子弟?"
李恪又看向赵煦的大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修好船立刻就走,不要多做牵扯。"
众人都是点头,这才是安生之道。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跟在一群人中,小小个子,并不显眼。
"主君,船舱有块烂掉了,得大修才行。"这时,一个家丁站在船舱之外,与里面喊道。
李恪眉头一皱,走了出来,看着家丁道:"要多久?"
家丁道:"船工说,他们缺少工具还有材料,得上岸去找,今天可能走不了了。"
"走不了?"
李恪下意识的又看向赵煦的船队。
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来来往往的彪形大汉,手握刀兵不在少数,一看就不是善茬。
李恪心里担心夜长梦多,道:"有没有其他办法?今天必须离开这里?船还能开吗?"
家丁道:"船工说不能再动了,必须要大修。"
李恪眉头皱的更多,看着赵煦的船,他看得出,赵煦哪里肯定有他这里需要的东西,但他着实不想再与那个有些诡异的年轻人打交道。
"快修吧。"
李恪也没有其他办法,交代了一句就转身进仓。
而不远处的大船上,赵煦休息了一会儿,又与孟唐等人说了会话,就准备小憩。
他在小憩之前已经下令,准备好好就启程,不耽误丝毫时间。
是以,在李恪进仓,烦躁不安的不多久,十多艘大船开始缓缓动了起来,依次离开岸边,开始顺河而下。
船队得先到运河,而后顺河南下。
第七百零九章 同路
赵煦的船有十几艘,一动就被李恪察觉。
李恪与家眷见状不怕了,聚集在船头,目送赵煦的船缓缓启动,离开。
"这一定是京里的高门吧?"小姑娘脆生生的说道。眼神里没有什么羡慕,更多是好奇。
这十几艘船与寻常见到的不一样,大且不说,船特别宽,两边镶嵌了众多的'卡槽';,桅杆也是出奇的高,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李恪看着那大大的'赵';字,又看到后面有两艘船隐约有商号的字样,心里忽然一动。
'皇家票号?';
李恪暗自惊讶,他自然知道皇家票号就是当今大宋官家的内库,却不知道这船队会是那皇家票号的。
但猛的,他脸色微变,想到了更多。
他越想越觉得赵煦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看着那'商号';怔怔出神,嘴里喃喃有词。
'皇家票号...内库...九殿下...盲人...赵...太学!';
"快快快!追上最前面那条船,快!"
蓦然间,李恪神情大变,双眼怒睁,急声低喝。
李家一众家眷被他吓了一跳,小姑娘连忙抓着李恪的衣襟,急声道:"爹,你怎么了?"
李恪表情焦急,没有心思解释,看向不远处的下人,厉声道:"还不快去!"
那下人被李恪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答应,命人开船,向着赵煦最前面的大船追去。
李家的家眷惊疑不定,李大娘子三番几次想开口,但看着李恪罕见的严肃表情,根本不敢说话,使眼色给她女儿。
小姑娘倒是无惧无畏,仰着小脸,轻声道:"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恪心头是七上八下,他已经能确定,刚才见到的那个说话奇奇怪怪的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当今官家!
当今官家就在眼前,他怎么能就这样'失礼';的任由走掉?
他的船拼命地往前追,胡中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船尾,示意准备防御的后船不要动,他身后的禁军,推出了几门黑漆漆的火炮,对准了李恪的船。
李恪吓了一跳,连忙喊道:"臣...我有急事求见公子,还望通传。"
胡中唯李恪察觉到了他话中的'臣';字,依旧面色俨然,等着他靠近。
李恪将人都赶到了船舱,就留他一个站在船头,看着胡中唯,不断拱手,示意他没有恶意。
等他靠近,胡中唯观察一番,让人给他栅板,等他上来,淡淡道:"在这里等着,我去通报公子。"
李恪连连点头,满脸的忐忑不安。
他哪里会想到,会在回乡的途中偶遇当今官家,还有一段不怎么愉快的交谈。
赵煦还没睡着,其实已经听到了李恪的喊话,不等胡中唯进来,就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是。"胡中唯应声。
转身离去,不多久,就将李恪带了进来。
李恪进门,看着坐起来,微笑以对的赵煦,连忙行礼,长身道:"臣李恪,拜见官家!刚才鲁莽,请官家降罪!"
赵煦摆了摆手,道:"朕微服私访,不知不怪,坐吧。"
"谢官家。"李恪谢恩,小心翼翼的再次在赵煦对面坐下。他没了之前的警惕,更多的是紧张。
他这会儿稍稍冷静,开始思索之前赵煦问的问题,同时在考虑着怎么重新回答。
但不等他思绪停当,赵煦就道:"卿家回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李恪连忙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久居汴京,有些思乡。"
他没有说实话,他其实是因为不满章惇而被打压,被迫去职了。
赵煦点点头,微笑道:"那就随朕跑一趟,朕这次出京,想看看很多奏本里看不到的情景,你给朕出出主意。"
李恪当然不会拒绝,躬身道:"臣领旨。"
赵煦屁股还是很疼,伸手摸了摸,感觉有血渍,笑着道:"不用那么紧张,随意一些。慕古,给李卿家安排个房间。"
李恪连忙道:"谢官家。臣还要去交代一下家人。"
"应当的,"
赵煦道:"朕骑马过来的,屁股越来越疼了,得上点药,晚些时候,再与卿家详谈。"
李恪完全没想到赵煦连这种话都与他说,心里暗道:传言官家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看来是真的了。
"谢官家。"李恪再次躬身,而后才起身,谨慎守礼,一步一步的退出了赵煦的房间。
孟唐去安排李恪,胡中唯拿了药进来,赵煦不好擦,看着五大三粗的胡中唯,挥手让他出去,自顾的解腰带。
"怎么就忘了带个女人出来..."赵煦轻声叹息,有些后悔,不止是给屁股擦药,这长途慢慢,岂不是得过苦行僧的日子了?
赵煦来不及感慨,金创药擦上去,那叫一个又疼又忍的酸爽。
在另一边,李恪没有像家人透露赵煦的身份,只是说要去一趟江南,正好走赵煦的船,让家人安心归乡。
李大娘子倒是了解李恪,总觉得她家主君藏了什么心事,却又不好问,犹豫了下,道:"主君,要不,让清儿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
李恪不满的道:"胡说八道,我是去做正事,哪有带着女儿的。"
李大娘子还是担心,悄悄给他女儿使了个眼色。
她女儿是没有正式的名字的,前不久定的小名,叫做清儿,清儿拉着李恪的衣襟,急声道:"爹,带我去吧。你之前还说要带我去江南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时李家老太太走出来,看着李恪道:"你要是不带清儿,就带几个下人,总不能让我们不安心吧?这说走就走的,一个准话都没有!"
李老太太的话还是很有威信的,李恪看了眼几个下人,犹豫了下,道:"那就清儿跟我去,不过,你先等等,我还得去问一下。"
李家的一众家眷听着李恪的话,不由得再次看向赵煦的船。
他们向来知道李恪清高,连大相公章惇都敢硬顶,什么人能让他屈尊,顺路带个女儿居然还要去问问?
李老太太与李大娘子都没说话,倒是清儿跃跃欲试,嗯嗯的点头。
李恪没有办法,只得转身,再次走向赵煦的大船。
第七百一十章 诛心
赵煦正在艰难的给他的屁股擦药,胡中唯带着李恪来到了门外。
"别进来了,在外面说。"赵煦有些艰难的说道。
胡中唯一愣,看向李恪。
李恪倒是不意外,抬着手对着门,道:"启禀官家,臣有个小女儿,吵闹要跟着..."
不等他说完,赵煦就道:"没事,胡中唯,再给李卿家的姑娘安排个房间。"
李恪心里长舒一口气,道:"谢官家。"
"是。"胡中唯应声,带着李恪走了。
不多久,李恪就带着他女儿来到了赵煦的船上,小姑娘被他再三告诫,倒也是听话,没有乱走,紧跟着李恪。
李恪就更守规矩了,基本上就是待在房间里,随时等候赵煦的传诏。
但赵煦没有传诏他,屁股擦了药就舒服多了,本就困倦,躺在床上就睡了。
他有些认床,又困又累,半睡半醒,着实有些难受。
他的船队再次行走,顺河而下,目标是京东西路的运河。
另一边,陈皮继续伪装赵煦还在銮驾内,带着军队,不紧不慢的奔赴的京东路,目标是威海。
这会儿,赵阗的事情在不断发酵,'九大相公';着力安抚,各衙门共同发力,说辞各不相同,却又大同小异。
'年轻士子上书,何须大惊小怪?';
'每个人都有上书的权力,即便有些过激,却也不能因言获罪。';
'国朝优待士人,赵阗也是,不能苛责。';
'勿要扩大,不能极端,须理性看待...';
但这根本挡不住汹涌的潮水,赵阗的奏本将士人骂的体无完肤,更是大宋的弊政归结为'士人膨胀,侵蚀国库,上欺君,下压民,万恶之首';。
纵然'新党';也是士人,可这暗合了'新党';变法的需求,能为'新党';变法再添脚石。
是以,李清臣与王存同时要求严惩赵阗的区别也显而易见,李清臣是要稳固大局,王存则是维护'旧党';利益。
又过了两天,经过赵煦修改的,政事堂与咨政院的联合邸报终于下发。
这份邸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变法';正名。
赵煦在利用发生的一切大大小小事件,不断为'绍圣新政';正名,扭转舆论,这一次也是一样。
这时的赵煦,还在河上飘荡着。
船队走的很慢,还没有到南下的渡口。
甲板上,赵煦与李恪在对弈。
赵煦难得的清闲,手边是点心,小酒,就差点音乐了。
观棋的各有两人,赵煦身后的孟唐,李恪身后的李清。
通过几天的相处,李恪已经发现,眼前的官家,虽然有着皇帝特有的那种霸气,但着实是平易近人,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很多事情上不拘小节,性情随和。
同时,他也发现了,官家的棋力着实不怎么样。
李恪不动声色的让着棋,表情放松,内心警醒。
李清这会儿也知道赵煦是当今官家,起初还有些害怕,现在倒是见到赵煦就微笑,很是知书达理的模样。
赵煦下着棋,心思却不再棋上,道:"卿家刚才也看过京城转来的奏本了,宗泽等人在江南西路大兴酷法,目前抄没的士绅大户已近百户,流放的人万余人,这种事,自我大宋立国未有,外面还不知道,一旦传出去,怕是要地动山摇..."
李恪刚刚拿起棋子,不自觉的微微躬身。
他看过了,心里震惊又不安。
现在眼见官家问话,他神色沉思,内心飞速准备着措辞。
赵煦拿过一块点心,并不着急的往嘴里慢慢塞。
只是短短片刻,李恪就道:"官家,臣认为,固然江南西路一些人所行人神共愤,总归是冤有头,不应该如此无差别的对待。"
"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赵煦不以为忤,慢悠悠的落着子。
李恪又沉吟了一会儿,道:"如果是臣,臣会取一些人,杀鸡儆猴,震慑不法,尽可能以最小的影响,获取最大的效用。"
"用过了,那楚家,还有百十大户。"赵煦拿起小酒,慢慢的啜了一口。
李恪同样知道,神情有些犹豫,道:"如果是臣,臣会继续只诛头目,其余宽宥,为政,民心为上。"
赵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到你了。"
李恪连忙看了眼棋盘,拿起棋子落子,而后不动声色的看向赵煦。
赵煦手里抱着酒壶,道:"你这样做,是一种惯性,我大宋所有的官员,都是这样做事的。但你要知道,'绍圣新政';不同以往,需要官员有继往开来,披荆斩棘,不同以往的决心与能力。以往的手段,并不适用。江南西路,不是一路,是我整个大宋的缩影,不能就事论事,要有大局观。江南西路的手段,不是给江南西路看的,是个整个大宋看的..."
李恪躬着身,做聆听状。
赵煦说完这些,道:"皇家票号是朕的内库,朕不是要用他敛财,目的之一,是解决铜钱的使用不便,但国库空虚,内库前前后后,借了五千万贯给了户部。现在,户部还是继续用钱,朝廷发的捐纳令,只募集到了十万贯,其中,有一半是宫里出的。"
李恪怔了又怔。
一来,他不知道赵煦的话题调转的这么快,二来国库空虚,三又提及了捐纳令。
李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接哪一段。
赵煦又啜了口酒,道:"你说,那些士绅大户是真的没钱吗?"
李恪躬身,低头,这回知道话了,却不敢接。
大宋的士人,那不是一般的富有。一般的七品官,入仕一两年,就能家财万贯,仆从如云,要什么有什么。
若是那些人真的愿意捐纳,超过千万贯都是只是时间的问题。
赵煦落子,而后道:"卿家,你说,我大宋优渥这些士人,到底有什么用?"
李恪后脊发冷,越发不敢吭声。
眼前官家的话,还是回到了赵阗的那两道奏本。
赵煦落子后,看了看棋盘,有些不满意,道:"江南西路发生的事,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宗泽等人的行事,有的是朕允准的,有的是朕授意的。总体来说,他们并没有错。你认为,那些弹劾宗泽等人的人,是抱有了什么样的一个心思?"
诛心!
李恪越发的张不开嘴。
孟唐站在赵煦身后,面色发紧,大气不敢喘。
倒是李恪身后的小姑娘,眨着眼,小脸上都是若有所思。
第七百一十一章 无聊
赵煦见李恪不说话,又啜了口酒。
这种酒精度非常的低,赵煦就是当饮料喝,没有丝毫的醉意,倒是有说话的情绪。
手里捏着棋子,他道:"其实也没什么说不通的,太祖立国,从龙的人,没有谁抱着天大抱负,什么家国天下,黎民百姓,都是为了封侯拜相。现今的也是,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忠君为国,其实啊,都是高官厚禄,没有这些,谁跟着你干?"
李恪低头,眉头皱了松,松了又皱。
这些都是大实话,可没谁会说出口,谁会实话的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钱,为了官?
相反,他们会大义凛然,极力贬低,以衬托自身的高尚。
可实际就是,皇帝不差饿兵,不给钱,不给官,谁会为皇帝做事?
天下熙熙,皆为名利。
反过来,现在朝廷要变法,要收回他们不合理所得,他们不答应!
这种不答应,不是口头上的,是实实在在的行动!
这种行动,不止是现在,也不止先帝朝的'**石变法';,可以一直往前追溯,最为有名的,是'庆历新政';,当然,抛开朝代来说,历朝历代反对变法的比比皆是,无不是既得利益者。
李恪读书半辈子,自然懂得,就是听懂了赵煦的话,才不敢开口。
他,也是既得利益者之一。
他也反对变法,虽然理由很多,可诛心之前,他找不到理由来反驳,更不敢反驳。
眼前的,是大宋的官家!
赵煦又看了眼李恪,笑着道:"放轻松一点,朕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是人的本性。就好比,有人要抢朕手里的什么东西,朕也会撸起袖子干。问题在于,怎样处理这个矛盾?从古至今,无数先贤在尝试。纵观历朝历代的变法者,秦朝的商鞅,汉朝的王莽及至我大宋的范仲淹,**石,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弹劾大相公的奏本,朕每天都能接到十几封,理由种种,有的言之有据,有的奇奇怪怪,朕都留中了。可这种留中,朕也不知道能留中什么时候,圣心难测,人心易变。有一阵子,许相公曾委婉的劝朕,对政事堂收一收,将来好有退路。"
"许相公说的委婉,朕听的明白。朕觉得有道理,试探着想收一收。但大相公等人表现坚决,不惜身前,不顾身后。朕思考了好些天,最终还是决定放手。古今往来的贤臣能有几个?大相公用心为国,朕不能苛求其他。"
"现在也好,将来也罢。朕保他。"
赵煦说的有些絮叨,但在李恪,孟唐听来,不啻惊雷!
这种话,他们不该听,不该知道!
李恪头上冷汗涔涔,身体忍不住的发颤。
孟唐更是双拳紧握,双眼通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官家做得对!"突然间,李恪背后的李清看着赵煦大声说道。
李恪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心惊胆战的跪地请罪道:"官家,小女不懂事,请官家降罪于臣。"
赵煦看向被李恪拉到身后的小女孩,不由得笑着道:"你觉得朕做得对?"
李清没有惧色,一脸坦色的点头道:"大相公是好人,不能没有好下场,我觉得官家保他,做得对。"
"闭嘴!"李恪猛的转头,对着李清怒喝,而后转头看向赵煦,伏地道:"臣教子无方,请官家治罪。"
李清这会儿才有些害怕,抿着小嘴,倒是有些倔强,一直看着赵煦。
赵煦笑了笑,又摆了摆手,道:"人家替朕说话,有什么错?不要大惊小怪的,起来。那个...清儿是吧?来,给我倒壶酒去。"
赵煦将快喝完的酒壶递给李清,笑呵呵的说道。
李清没敢动,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恪。
李恪这会儿心头恐惧,口干舌燥的起身,见赵煦没有动怒这才道:"官家让你去,你就去。"
李清这才接过赵煦的酒壶,有些笑意的道:"民女遵旨。"
赵煦笑容更多,看向李恪,道:"还是你女儿懂事,坐吧,继续下棋。"
李恪带着强烈的不安,慢慢坐下。
赵煦没了酒,就去拿点心,继续说道:"这些话,是说给你听的,也是说给一些人听的,该跟谁说,你心里清楚吗?"
李恪这才明白,他的身份已经被调查清楚了。
他其实出自苏轼门下,相比于秦观等人的'苏门四学士';,他的能见度略低。
在后世,也有人将李恪与其他三人并称为'后苏门四学士';。
明白了赵煦的用意,李恪越发谨慎,道:"臣明白。回京之后,会与苏先生原话转述。"
赵煦点点头,苏轼知道了,那么王存,文彦博,苏颂等人也就不远了。
赵煦吃了口点心,道:"朕有包容之心,也希望诸位卿家有容人之量。好,瞥开这些,你觉得,明年是否可以全面推行'绍圣新政';?说真心话。"
李恪现在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了,他低着头,沉思再三,道:"官家,臣认为,不宜。并非是臣对'新政';有偏见,而是江南西路影响太大,若是全面推广,臣恐天下大乱,难以控制。"
这也是赵煦顾虑所在。
虽然章惇,蔡卞等人再三保证,会控制节奏,不会引起大乱,可赵煦再三斟酌,还是否决了章惇等人全面推行'绍圣新政';的意图。
赵煦盯着棋盘,久久不能落子,最后弃子,道:"你比大相公的棋力差太远了,大相公跟我下是半斤八两,我都看不出他让我。"
李恪不知道是该陪笑还是该请罪,端坐不动。
"官家,你的酒。"李清小跑回来,将打满的酒壶递给赵煦。
赵煦打开盖子看了眼,又看向李清,道:"你没向里面吐口水吧?之前,有人惹恼父皇,父皇还让我给他倒酒,我就偷偷向酒壶里吐口水。"
李恪听的都呆了。
孟唐更是怔了又怔,还能这样?
李清却是嘻嘻一笑,道:"没有,官家又没欺负我爹。"
"好,多谢。"赵煦笑着,轻轻啜一口,与李恪道:"朕跟你说这么多,也就是船上太过无聊了,无需多想。这次南下,朕给你挂个御史台监察御史的衔,你替朕打个前站,多听听,多看看。在那小小的皇宫里,朕看的的天空,永远是那么点大。"
李恪连忙躬身,道:"臣领旨。"
赵煦又喝了口酒,心里轻叹。
在船上,着实是无聊。
第七百一十二章 闷话
就那么几个人,有多少能说?除了吃饭睡觉,那么长的时间,转来的奏本也不多,除了看会儿书打发时间,真的是太无聊了!
书,看着看着也烦了,更无聊了。
赵煦又看向李清,小姑娘长得倒是清秀,有股子灵气。
赵煦与她笑了笑,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羞的像她父亲身后躲了躲。
赵煦忽然转头,看向孟唐,道:"带会让给陈皮写封信,让他走走停停,不要走的太快,能多慢就多慢。再给京城去信,命黄履,刑恕两人以钦使的身份,赶往江南西路,协助宗泽料理江南西路之事。"
"是。"孟唐应着。
赵煦说完这些,伸手将棋盘的棋子捡回来,道:"再下一盘。"
李恪连忙伸手,他捡白子。
等棋盘清理好,赵煦落子,道:"你对朝局是怎么看的?"
李恪刚要落子,手一顿,棋子差点落棋盘上。
李恪左思右想,硬着头皮道:"三省六部乃自唐以来的成熟制度,臣认为非常适合。"
李恪这不是避重就轻,而是答非所问了。
赵煦顺着他的话头,道:"字太宗以来,将三省六部拆分的是七零八落,效率低,内耗重,完全是多此一举,没有必要。朕现在确立了政事堂辖六部领全国政务,三法司中大理寺、御史**立在外,一个负责审断,一个专责监察,又有咨政院在侧。你觉得,朝廷的九位相公,是否妥当?"
李恪见赵煦绕了一圈,还绕了回来,只得硬着头皮道:"诸位相公品性高洁,德望出众,臣十分钦佩。"
"九位,你觉得多了少了?或者有人该致仕,颐养天年?"赵煦落子,双眼盯着李恪。
李恪根本不敢作答,只能低着头。
朝廷的那些相公,除了许将,林希稍好些之外,哪一个不是被攻讦的体无完肤?
虽然攻讦'新党';最多,但'旧党';也不少。
王存,苏颂,文彦博,包括苏轼在内,就没有一个能逃过的。
是以,九大相公,就没有一个所有人都希望留下的。
可是,谁该走,这可不是李恪能或者敢随便说的,还是当着赵煦的面。
赵煦暗自摇头,这位虽然有些傲气,勇于辞官,却也不是章惇过于压迫所致。
李恪明显缺乏足够的担当,连他的几句话都不敢作答,又能做成什么事情?
赵煦虽然心里摇头,可也没别的新鲜人可以聊天了,只能抓着李恪不放,追问道:"随便说,出你的嘴,入朕的耳。"
李恪脸上都渗出冷汗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那九位相公,除了曹政资历浅一点之外,那一个不是资历厚实。
章惇,王存,蔡卞,苏颂,文彦博,林希,李清臣,许将。
偏偏这个资历浅一点的曹政,众所周知的有着从龙之功,非他人可比。
那,谁敢留,谁敢去?
对李恪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可都是天上的大人物,他是没资格评点的,尤其是当着赵煦的面!
赵煦见着他真紧张了,笑了声,看向李清,道:"小姑娘,朝廷里的相公,你最喜欢谁?"
"李相公。"李清毫不犹豫的回答。
李恪本想阻止,被赵煦带笑的冷漠眼神给阻止了。
"李清臣,为什么喜欢他?"赵煦笑着道。
李清倒是没有那么顾虑,直接道:"因为李相公有才华。"
"有才华?"
这才轮到赵煦怔了下。
李清的话是没错的,李清臣是一度与苏轼相比较的,只不过他不热衷与诗词歌赋,后世的名声远远不如苏轼。
但在当今,李清臣曾深得欧阳修等文坛大佬的推崇。
随着欧阳修,曾巩等巨匠相继离去,当今文坛,苏轼独领风骚,李清臣专心于政务,可论及才华,李清臣与苏轼不遑多让。
赵煦没想到李清会意才华为切入点,笑了笑,道:"说的不错。"
说完,他喝了口酒,与李恪道:"朕自亲政以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解决冗兵,冗官,冗费的三冗问题。我大宋当官的着实太多了,再等几年,朝廷,地方架构稳妥,清晰了,朕就会下旨定制,杜绝官宦的过度膨胀。有人说,朝廷的相公太多,地方的官员也多,不应该再设置巡抚衙门,南大理寺,南御史台,南国子监等等,都不应该有..."
李恪还在紧张中,赵煦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感觉忐忑。
赵煦说完,又摇了摇头。
这些话,就没必要让李恪传出去了,他就是闷久了,找个无关的人撒乏子。
"下棋吧。"
赵煦吃了口点心说道。
李恪心里长松一口气,表情也是慢慢放松下来。
李恪拿着棋子,手还在发颤。
显然,与赵煦对话,对他来说,极其不容易。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位官家随和,可话里话外都透着无数玄机,涉及复杂的朝局、国政,不是他这种小人物可以参与,甚至是置喙的。
"爹,你下错了。"
突然间,李恪刚落子,李清就说话了。
李恪皱眉,转头看向她,道:"观棋不语。"
李清连忙紧抿着嘴,小脸都是故作的惊慌之色。
赵煦看着李恪的落子,情知他过度紧张了,索性就不下了,道:"今天就到这吧。"
说完,赵煦就起身,拿着他的小酒壶,返回船舱。
孟唐跟在他后面,回头瞥了眼还在彷徨着,连忙起身行礼的李恪。
进了门,赵煦就舒服的躺在床上,看着跟过来的孟唐,笑着道:"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孟唐犹豫了下,道:"官家,李御史的想法,与很多人很相似。"
赵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没什么奇怪的,我大宋的官宦,就那么几类人。章惇,苏颂,许将,苏轼,这四人最为明显。李恪的想法与立场,应该与他老师苏轼相近。是一种缓进式变革的代表,思维独特,特立独行,诚恳固执。"
孟唐听着,心里却在想,以前的那些相公,如吕大防,范纯仁,甚至是**石,范仲淹等人,又是哪一类。
赵煦喝着酒,道:"好了,没你的事了,去休息吧。"
虽然当饮料喝,喝多了也上头。
"臣告退。"孟唐连忙抬手道。
第七百一十三章 联姻
在赵煦无聊的在船上飘飘忽忽的时候,汴京城里的热闹还在继续。
章惇与苏颂代表政事堂与咨政院联合签发的邸报,并没有能阻止朝野针对赵阗的攻击,由此引发的朝廷内部,'新旧';两党的争斗,有喧嚣而上,难以遏制的趋势。
不过,这次朝廷表现的相当的'团结';,不论是章惇为代表的'新党';还是苏颂,文彦博,王存等人,都在利用不同场合,宣讲'绍圣新政';,对赵阗奏本里对士族的攻击避重就轻,反而大谈弊政,再三强调朝廷变法的必要与决心。
庆寿殿。
随着赵煦的出京,庆寿殿似乎冷清了不少。
孟皇后以及赵煦的几个美人经常会过来陪她说话,可她还是闷闷不乐,也唯有权哥能让她开心几分。
这会儿,章家的几个命妇在庆寿殿,陪着朱太妃说话。
朱太妃怀里抱着权哥,与章惇的大娘子说着话,道:"世家里的后生,有不少出众的,人品,才学我都看着不错。之前我常与官家说,十四就在京中的世家里选,知根知底的..."
章家大娘子比朱太妃大了一轮,他白发苍苍,与朱太妃笑着道:"太妃说的是,一个月前吧,官家来章府,还说起十四公主的婚事,希望从章家里选,我倒是挺乐意的,就是那犟老头子不肯松口,说是怕委屈了公主..."
朱太妃将权哥抱在腿上,道:"大相公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拧起来连官家都没辙,哎,不能再拖了,十四都快十五了,再拖就成老姑娘了,要不,我找大相公说说?我这张老脸,想来应该有点用?"
章大娘子登时苦笑,道:"太妃,我看就省了那功夫,就请官家直接下旨,我就不信,那犟老头还能抗旨不成?"
"不成不成,"
朱太妃连连摇头,哪有用圣旨强行逼婚的道理,目光又看向在座的朱大娘子,也就是朱浅珍的大娘子,道:"大嫂子,你可有说头?"
朱太妃与朱浅珍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妹,实则没有血缘关系,朱家也是被赵煦看中,近两年才有些气势,在过往,朱大娘子别说进宫与朱太妃说话了,就是平时都不敢认这层关系。
他比章大娘子跟谦卑,道:"娘娘这是为难我了,我哪里识得配得上公主的世家公子,平日里,这些公子藏的可深了。"
朱太妃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目光再次看向章大娘子,道:"我可是知道的,皇后的弟弟与章家一个姑娘是相好,你们章家不答应,现在十四的婚事,你们也不答应..."
章大娘子一脸的为难,叹了口气,道:"太妃,说起这个我也头疼,小儿女的婚事,我自是希望顺顺利利,和和美美的,偏偏那两个老头子一个比一个犟,我们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点用都没有。顾虑这个又顾忌那个,说的云里雾里,我一点都听不懂..."
朱太妃见着章大娘子也不松口,心头有些堵得慌。
两个儿子出了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小女儿的婚事是一再受挫,哪有半点开心的事。
她倒不是不想在其他人家找,可比来比去,好像就章家的那个小孙子比较顺眼,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名声不错,也不像其他世家公子流连烟花,胡作非为。
千挑万选看重的一个,奈何章家居然不答应?!
与皇家联姻,是多大的荣耀,可章家推的是十分坚决。
章惇,章楶与赵煦再三试探中,都明确表示,'怕委屈了公主';,这章大娘子一推二六五,全推给男人,一点口风不松。
"呜哇..."
这时,权哥呜哇一声,手里抓着一个小玩具,要递给朱太妃。
朱太妃顿时笑容满面,道:"还是权哥懂事。"
权哥不明所以,又抓其他东西了。
朱太妃没有再与章大娘子说赵幼娥婚事,转而道:"我听说,近来外面闹的挺凶,有些人,还要找我陈情?"
赵煦不在,一些人将主意打到了朱太妃身上。
章大娘子连忙道:"我也听说了,都是胡闹,我们家那位在吏部发了脾气,呵斥了不少人。"
朱太妃摇了摇头,道:"我是不管那些事的,让他们不要找我。"
章大娘子看了眼其他在场的命妇,忽然与朱太妃道:"太妃娘娘,过些日子就要祈雨了,是否要热闹一些?"
朱太妃直接道:"官家离京前有交代,凡是从简,再说,祈雨也是皇后的事,我不管的。"
章大娘子见朱太妃不想掺和,就没有追问,笑着道:"太妃说的是,我在宫外听说太妃身体不适,特意带了一些上好的药材,宫里都未必有,您仔细用着。"
朱太妃点点头,近来他有些感冒,赵幼娥的婚事定不下来,她就不太想说话了,看向朱大娘子道:"见过皇后了吗?"
朱大娘子连忙起身,道:"还没有,我这就去。"
章大娘子等人听出来了,跟着起身道:"太妃,那我们也去见皇后娘了。"
朱太妃轻轻点头。
一众命妇见礼后,快步退出了庆寿殿。
朱太妃目送这些离去,轻叹一声,无奈摇头。
章大娘子都不肯松口,那就说明章家打定主意,不与皇家联姻了。
朱太妃即便不懂,不掺和政事,却也明白,逃不过朝廷里的尔虞我诈。
"只能另外选了。"朱太妃有些头疼的自语。给公主选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考虑的人品,家事,般配,可也得照顾朝局,需要赵煦的同意。
方方面面,一点都不容易。
在朱太妃考虑其他人选的时候,章大娘子等人去见了孟皇后,又是一阵没有营养的寒暄,孟皇后送这些出了宫门,转身就又来庆寿殿。
婆媳俩说着话,话里话外,无非是赵幼娥的婚事以及赵煦,赵似的出宫离京。
青瓦房。
章惇与蔡卞两人忙碌半天,终于松口气,喝口茶,闲聊天。
蔡卞道:"我家的是前天,文家的昨天,你家的今天,太妃娘娘看来是有些着急了。"
章惇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话本,看的津津有味,道:"我不同意。"
蔡卞道:"你把话说的委婉一点,让太妃那边的面子过得去。"
章惇没说话,他的态度十分鲜明,与赵煦是,与朱太妃同样是——拒绝迎娶十四公主。
简而言之,他们章家不与皇家联姻。
蔡卞对于章惇的脾气无可奈何,道:"外面闹得有些过分了,得想办法压一压。"
章惇突然冷哼一声,道:"让苏颂,文彦博,王存,苏轼去办,他们最擅长蛊惑,操弄人心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虚假繁荣
朝廷里的烦恼,赵煦是没空管了,这会儿,他们到了应天,也就是大宋的南京。
这里的应天以及南京,并不是后世的位置,离开封府并不远,也就是后世的商丘。
作为四京之一,应天还是颇为繁华的。
赵煦,孟唐,李恪母女,加上胡中唯一行人下了船,进入了应天府。
孟唐跟在赵煦边上,道:"官家,应天府的知府是元丰四年的进士,是李相公的门生,要不要叫他过来?"
赵煦手里拿着折扇摆了摆,道:"不用,咱们就是来看看,叫他来,就看不到了。"
孟唐应了一声,就不再多嘴。
李恪不说话,倒是他女儿东看西看,目中都是好奇之色。
胡中唯带着一群便衣禁卫,如同豪仆一样,跟在身后,警惕着四周。
赵煦手里折扇变着花样转动着,目光在接到两旁扫视着。
好一阵子,赵煦来到了一个有些冷清的米粮店,走近看了眼,道:"我有三石米,两石面,你这里有吗?"
店家是一个中年妇人,她一听连忙走过来,连声道:"有有,客人是现在要吗?要送上门吗?"
赵煦手里的折扇还在转,笑呵呵的道:"是,府里要宴请一些人,需要米面多一点,你这里是什么价?"
妇人看着赵煦的穿着以及身后的一大群人,明显不差钱,直接就道:"客官,这米,是八百一石,面是九百,您要的多,每石给您便宜五十。"
赵煦听着,面露思索的道:"这个价格,可比开封府贵了不少,开封府,米才六百五,面也就七百多一点,店家不会是故意抬的价吧?"
妇人连忙说道:"客官误会了,开封府是便宜,可咱这不是开封府,在应天还好,您要是往南,或者往北,价格还会贵出不少,不是我抬价,是进价就不便宜。"
赵煦瞥了眼身侧的孟唐。
孟唐走近低声道:"应该是漕运的关系,汴京里的便宜,可能是因为量大。"
天下财富聚于汴梁,可不是空话。
赵煦又看向妇人,道:"我听说,应天设了一个什么税务司衙门,他们要收你们的税了?"
妇人倒是不在意,笑着道:"就是换个地方交税,没什么变化,我们交道哪都是一样。"
"不多不少?"赵煦有些好奇的道。
妇人打量赵煦一眼,有些谨慎了道:"我们倒是没什么变化,其他地方就不太清楚了。"
赵煦若有所思点头,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道:"慕古,给钱,送到分号。"
赵煦说完,就转身走了。
孟唐上前付钱,分号,自然是皇家票号的分号。
李恪跟在赵煦边上,这才说话,道:"官家,应天府的变法,据说很得政事堂的赞许,因为这里推广的温和有力,既推行了'新政';,又没有激起大的变故。"
赵煦点点头,道:"这个朕知道,应天府采取的是由易到难,眼下的平和,后面有的他们头疼。"
温水煮青蛙,并不适用与变革,尤其是激烈的变革,越到后面,反抗就越大,因为前面积攒的情绪太多,会遭遇集中爆发。
李恪不敢再说话了,隐晦的劝说根本不起作用。
赵煦走着,道:"米面是百姓的必须,他的价格,应该反应百姓的生活状况,但很显然,开封府不行,应天府这里也不行。这里的原因,就是朝廷将财富都集中在四京,造成了繁华的虚假。这里越是富足,说明百姓过的越困难。"
李恪默默跟着,没有说话。
他虽然富足,可也知晓一些情况。
大宋各地的民变越来越多,不乏就是百姓活不下去,群起为盗为匪。
赵煦说着,来到了一家布匹店,交谈几句,带了两捆布走了出来。
赵煦走在前面,与李恪说道:"相比米面,布匹倒是能真实的反应出一点。这里的布匹相对便宜了不少,说明应天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繁华,有着虚假的一面。"
李恪不说话,赵煦瞥了他一眼,道:"朕一直在考虑着,怎么建立一套,评估一地真实状况的方法,这些价格,就是重要因素。"
这段日子,李恪是真的'受教';了,闻言就躬身,作聆听圣训状。
赵煦却没有给他说教的想法,道:"你有监察御史的身份,朕给你个任务,自由活动,明天下午给朕说说你查到的情况。"
李恪一怔,还是道:"臣领旨。"
李清站在李恪边上,隐晦的皱了下眉头,她倒是挺喜欢跟在赵煦边上的,因为能听到很多她感兴趣,以往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李恪带着李清走了,赵煦又逛了一圈。
一群人,走向应天府的皇家票号分号。
孟唐与赵煦道:"官家,应天府,好像没有传闻中的繁华。"
赵煦笑了一声,道:"不止,汴京城的繁华,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吗?我大宋的每年国库收入,连盛唐都比不了,须知盛唐时候,版图,人口都比我大宋强多了,那么那么多税收从哪里来?"
孟唐却是知道,道:"臣知道,我大宋的税种太多,无处不收税。"
赵煦嗯了一声,道:"应天府对于'绍圣新政';的推行是出力的,但出力出在表明,并没有深入,在以一种换汤不换药的形式糊弄着朝廷,糊弄着朕,既没有得罪当地士绅,又能向朝廷邀功,应天府知府倒是做了一手好官..."
孟唐原本还以为赵煦对应天府知府很满意,现在才发现,赵煦看到了更多,应天府知府要有麻烦了。
赵煦一行人来到了皇家票号,孟唐亮明身份,分毫自然不敢慢待这位国舅,请入后院,一番招待,就开始汇报业绩。
"孟掌柜,应天分号,目前存钱六十万贯,贷出十二万贯,总资产九十万贯..."分号的掌柜如数家珍。
赵煦没有纠结于数字的奇怪,而是暗自目露异色。
一个堂堂的南京分号,存款才六十万贯,连开封府零头都没有?
孟唐显然是知道数字的,并不奇怪,示意断了一下的掌柜继续说。
"目前分号的主要任务,还是揽储,只是,我们都来自汴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想要打通关系,还得要时间..."
第七百一十五章 南北差异
赵煦没有打断,继续听着掌柜说。
这掌柜是朱浅珍选的人,明显有两把刷子,账目虽然混乱,可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盈利'七万贯';。
七万贯,相当于七万白银,这是相当大的一笔数字!
这掌柜颇有些沾沾自喜,孟唐不说国舅的身份,也是总号'钦差';,表现的好,肯定'加官进爵';!
孟唐看了眼赵煦,道:"你们的客户,主要是哪些人?"
掌柜连忙说道:"主要是本地的商贩,都是大商人,背后家里都是做官的,他们有存有取有贷,分号的名声已经渐渐打响,我预计最多两年,分号的存钱,就能破两百万!"
两百万贯,着实是一笔巨款,对于这位掌柜来说,是一个业绩!
孟唐却不以为然,相比于开封府的数千万贯,应天府的两百万贯,太小儿科,并且,帮不上什么大忙。
孟唐又瞥了眼赵煦,稍稍思索的道:"两百万太少了,目标得定的高一点,至少五百万。"
这掌柜吓了一大跳,道:"国舅,这可不是开玩笑。五百万贯,在汴京都不是小数额吧?总号我是知道,那可是官家的内库,还有朝廷国库的支撑,别说应天府了,您在往难走,别说两百万了,就是一百万都凑不齐,苏州府最繁华,可那里的士绅大户要是不存,一样没钱的..."
类似的话,赵煦听到不止一次了。
'越往南走越穷吗?';赵煦心里慢慢思索着。
大宋的经济状况,明显的北重南轻,尤其是开封府一带最繁华,而南方,虽然苏杭之名灌天下,可太湖四周并没有被足够开发,只有苏州府的经济繁茂,粮食收成反而并不见多。
另外,苏州府现在的位置靠海,并不在太湖四周。
孟唐见着掌柜大倒苦水,暗暗皱眉。
要是让他知道,坐着的不是什么京城里贵公子,而是当今官家,别说五百万了,一千万怕是都拍着胸脯保证了。
赵煦竖起折扇,阻止了孟唐,微笑着与那掌柜道:"两百万确实不少了,你觉得,应天府的分号之所以不如开封府,除了朝廷与官家的支持外,还有什么原因?"
掌柜对赵煦倒是颇为客气,道:"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别看这城里热热闹闹,出了城,各县就是另一番光景,再到各小镇,就更不一样。这地啊,钱啊,都在士绅大户手里,百姓靠着这些士绅大户过活,咱们分号要想做大,也得靠这些士绅大户。简单来说,要是得罪了这些士绅大户,百姓没活路,咱们的生意也做不成,甚至可能被赶回开封..."
赵煦眉头挑了挑,道:"他们又不是一家,还能决定分号的去留?又不是普通百姓,再说,普通百姓还能也不至于得罪个大户就没活路了吧?"
掌柜的笑了,道:"公子是汴京向来也是出身高门,这一定的大户,向来同气连枝,得罪一个就够受的了,要是大户稍微传出去几句话,普通百姓是真没活路,只能跑出去当流民了。再说咱们,这应天府人生地不熟,没有官面上照看,得罪一个大户,其实就很难立足。这大户必然与官府有关系,稍微折腾我们几下,就受不了..."
赵煦能想到一些,倒是没想到这边严重,看向孟唐。
孟唐躬身,犹豫了下,道:"主要还是阴暗手段,明面上还是好过的。"
说到阴暗手段,赵煦就懂了。
想要折腾一个外来商户,有官面照应的地头蛇,在这个时代,可怕的会难以想象!
掌柜的明显注意到了孟唐的动作,神情有些诧异,开始认真打量赵煦,猜测他的身份。
让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弯腰的,可绝不是一般人!
赵煦若有所思一阵,再次看向这掌柜,笑着道:"你拜过码头了?"
掌柜的笑容多了几分,道:"不瞒公子,来这里不久,官面上,地方上,方方面面我都打点了一遍,请客送礼,花了近千贯。"
"应天府有特别照顾分号吗?我记得,当初户部好像是发了文的。"赵煦问道。
掌柜的神情迟疑,道:"说照顾也不能说,但总归是是客气了一些。"
赵煦轻轻点头,转头看向孟唐,道:"这应天府的知府我就不见了,你派人,将应天府各地的物价摸摸清楚,再给户部去信,让户部命应天府总结'新政';推行成果与得失上报,我要看。"
"好。"孟唐应着。
掌柜看着,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起赵煦来。
能让国舅弯腰,还能指挥起国舅,这个年轻人身份很不一般啊?
赵煦没有再问,起身向院子后面走去。
孟唐等早就打点好,他在应天府就住在这皇家票号分号。
船队进行修整,对船只修修补补,还要补充食物,蔬菜等等。
而李恪则带着他的女儿,在应天府大街小巷的转悠,寻找着赵煦要他查的东西。
李清没有任务的压力,四处乱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倒是没有追着他爹买,就是好奇。
很显然,小姑娘在家里也是不经常出门的,对很多事情比较好奇。
李恪现在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赵煦命他考察应天府推行'绍圣新政';的方方面面,他需要在不接触当地官员,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用一天时间得出结论。
以往的李恪,是标准的文官,坐在值房里,极少体会真正的民间疾苦,他在应天府转了一圈,来到一处茶馆,坐着喝茶,静静的思考。
他知道,这样简单的转悠,找不出赵煦需要他查找的东西。
左思右想,李恪忽然站起来,拉起吃的正欢李清,道:"走。"
"我还没吃完爹..."李清喊了一声。李恪根本没管他,租了一辆马车,就直接出城去了。
皇家票号的应天府分号,后院二楼。
赵煦洗了个澡,去了一些疲惫,躺在软椅子上,看着陈皮转来的奏本。
"不出意料啊..."
赵煦看着苏颂的奏本,奏本里有对'赵阗事件';的概述,大概结果是,朝廷堪堪稳住,赵阗没有被追究,但舆论已经从汴京城转向地方,各种非议声四起,渐渐演变成了对朝廷的攻讦。
蔡卞的奏本则写的更清楚一点,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将矛盾焦点从赵阗的两道奏本,转移到了朝廷的'姑息养奸、庸碌昏聩';。
赵煦看了几本,扔到一旁,舒服的伸展双臂,笑着道:"还真是无官一身轻啊,先睡一觉再说。"
第七百一十六章 真实
赵煦睡得着,李恪睡不着。
他知道,在应天府是查探不出什么,索性出了城,深入了农村。
他天色将晚,借宿在一家农舍。
这是一家七口人,两个老人,两个儿子,儿媳,外加一个大孙子。
老人家十分热情,与李恪笑呵呵道:"时常有人迷路,或者赶不及入城,不打紧,小老儿其他的不多,空屋还是有的。"
两个儿子都是颇为瘦弱,有着对读书人的羡慕与敬畏,看着李恪的穿着,言谈举止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是个读书人,还做过官!
做官与普通百姓的区别,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兄弟站在一旁,面色拘谨又讨好。
李恪已经将这一家子,以及屋里屋外看过了,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掏出二十多文铜钱,道:"老丈放心,我们不会白住,这些就当茶水钱,切莫推辞。"
老丈倒是没有拘谨之色,笑着收了下来,道:"那小老儿就不客气了,老大,你去买只鸡,再打壶酒,老二媳妇,你去收拾一下被褥什么的,带小姑娘去看看。"
李清倒是对这样的小家小院特别高兴,闻言就跳起来,嬉笑着向外面走。
李恪看着女儿走了,又故作的环看一圈,道:"老丈,看你这家境应该不错,就要春耕了,收成不错吧?"
老丈似有意的,一脸坦然地摇头,道:"我们是没有地的,都是给大户做佃户,分到我们手里的寥寥无几,还得给大户打长工,才能赚一点钱粮,一年到头,也就能勉强不饿肚子。"
李恪一怔,道:"你这里这么多屋子,没有存粮吗?你们一家没有地?祖上没有分给你?"
老丈不由得笑了,道:"客人一看就是来自大户人家,这祖上分的其实没多少,不说遇到歉收了,没粮食得找大户借,一来二去就不少,就说但凡生个病,或者婚丧嫁娶,都是一大笔,那点地根本不够用一家子吃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大户做佃户,一年到头,好歹有个保障,再去做点长工,反而比种那点地要好..."
李恪听的直愣神,这种逻辑,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种地,反而不如把地卖给大户,给大户种地?
种地如果不赚,那大户图什么?还得让你打长工,给你工钱?
李恪想了一会儿,又道:"那,如果给你们足够的地,是否会好一点?"
老丈失笑了,道:"客人说笑了,我们这一家子,想要养活,起码得十几亩地,想要稳稳的,能抗一些天灾人祸,至少三十亩,想再好一点,得五十亩,哪里有那么地给我们?"
小儿子在一旁不由得嘀咕道:"张大户,在我们村里就有六百多亩,要是他能分给我们,我们就有了。"
老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张大户凭什么把地分给你?一亩地十几钓,你拿得出来吗?"
一吊钱,足够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富足的吃喝一个月了。
老二懦懦的不敢说话了,但一脸的腹诽。
他们家原本是有二十多亩地的,但因为有一年虫害歉收,就只能向大户借粮食,一来二去,地就没了。
十几亩地,一亩地就算七八吊钱,那也是几十吊,怎么可能借点粮食就没了?
还不是那张大户耍手段,用了天价利息,逼得他们不得不将地贱卖给他,做了他家佃户。
李恪故作的喝了口水,道:"应天府的地特别多,人口相对较少,别说按丁每家分三十亩,就是一百亩也有可能的,不过,一百亩,你们种得了吗?"
"怎么中不了!"
老二一听就急了,道:"你给我一百亩,我中给你看!"
李恪看出来了,这老二看似木讷,倒是能干活的好手。
老丈没理会老二,与李恪犹豫了下,道:"客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小老儿知道提这个要求有些过分,还是想请问一下,贵府是否需要个跑腿之类,我这老二别的不说,做事认真踏实,绝对能帮得上您的忙的。"
老二顿时明白了老爹的用意,绷着脸不说话,有些不甘愿,又有些忐忑的看着李恪。
他想种地,可没地也想有其他的出路,不想一直窝在这里。
李恪倒是没想到这老丈会提这个要求,对于收留一个下人,他倒是无不可,随口的道:"我日后可能会在京东路或者汴京,总的来说,不差一口饭。我还想问问,听说官府要丈量田亩,这边有动静吗?"
老丈见李恪答应了,欣喜莫名,既能给老二谋个前程,也能让家里少一张嘴,越发诚恳的道:"小老儿上次进城倒是听人说起,但没人来村里。好像,各村也没人丈量,还是老样子。"
李恪点点头,又喝了口水,听着他女儿在外呼欢呼,笑了笑,道:"你们村的田亩几乎都在大户手里,其他村也这样吗?怎么没有想过搬走?"
老丈有些苦笑了,道:"树不离根,不到万不得已,小老儿还不想背井离乡。再说了,又能去哪里?"
李恪若有所思。
这种事,他以前其实算是知道的,这是经过赵煦给的压力,了解的更为细致,认真,简而言之,走心了。
他心里在思索,如果这些人普通百姓的生活都是这样,并且会越来越严重,那大宋的问题,就不是小问题,很可能会威胁国祚了!
李恪有些明白了赵煦的用意,心里开始反思。
对比于'绍圣新政';,又看着眼前老者与一家艰难度日的人,神色越发凝重。
老丈看着李恪的神色,一脸关心的道:"客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恪勉强的威望一笑,道:"没事,老丈,家里没有养一点牛,猪什么的?"
老者的二儿子又忍不住的道:"人都快吃不上饭了,哪里还能养猪养牛,养点鸡就不错了..."
李恪神情有些尴尬,他忘了这一茬。
老丈瞪了眼二儿子,又与李恪笑着道:"客人不要介意,他就这个耿脾气,人不坏,办事牢靠,尽管放心使,给口饭就行。"
李恪微笑,看着二儿子,道:"进了我的府,会有房子住,有体面的衣服穿,三餐不愁,每个月还会有月钱,做得好,时间久了,回来置些地也不难的。"
二儿子顿时双眼大喜过望,道:"能买多少地?"
李恪不由得笑了一声,道:"在我府里做五年,省着点花,回来至少能买二十亩。"
老丈与二儿子都是大喜,老丈更是要站起来,给李恪下跪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基础
李恪没有让这老丈下跪,转移话题,说了一些轻松趣事,缓和气氛。
不多久,老大买回来了鸡与酒,李恪便与老丈两人对喝起来。
随着酒的不断下肚,这老丈的话匣子慢慢打开,说出了众多令李恪不敢置信的'内幕';。
在他们村,只有一家大户,这大户掌管着他们的吃喝拉撒,一举一动,全村依仗着他们而活,好的东西,包括人畜,都是大户的。
一年到头,这一家子堪堪果腹,不饿死就是万幸。
李恪酒意上头,思维却异常的冷静,不断的探听着。
老者的话越来越多,事无巨细,包括耳闻的,悉数与李恪说。
好像是难得遇到知己,亦或者好不容易喝一次酒,老者满脸通红,喷着酒气,长篇大论。
他的两个儿子在院子里忙活,听着老爹的吹嘘,两人各有表情,二儿子是一脸便秘表情。
李清仿佛发现了新世界,围绕着院子跑来跑去,欢快的不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丈还是昏睡,李恪就带着他女儿与这老丈的二儿子,返回城中了。
坐在马车里,李恪与这二儿子,周济道:"待会儿,我要去见一位贵人,你就跟在我身边,什么话都不要说,听到也不要问,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吗?"
周济连连点头,如同第一次进城的傻小子,紧张忐忑的跟着李恪身旁。
李恪打量他一眼,又给他现做了一身衣服,吃了一顿饭,晌午后,算好时间,才来到皇家票号应天府分号。
赵煦这会儿还在看奏本,是江南西路的奏本。
这些奏本比较多,又宗泽,刘志倚,周文台,也有李彦,还有一些各府县的主官。
他们对于江南西路发生的事情以及看法,都在这些奏本里。
有的大胆直白,有的隐晦深邃,后面还有蔡卞,文彦博,李清臣,甚至于章惇的批注。
赵煦不仅要揣摩这些地方官的意思,也要看这些相公们的想法。
赵煦慢慢看着,神情玩味。
地方上官员的态度,是千奇百怪,但已经很少有人直接反对'新政';,而是转为对宗泽等人的政策的批评,以攻击宗泽等人,等于是绕了一个大圈。
"一个好的现象..."
赵煦手里拿着一个苹果,笑呵呵的说道。这些人不是不反对,是不敢反对,但越来越多的人不敢反对,那变法就是大势所趋了。
孟唐站在赵煦身前不远,表情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赵煦又咬了一口苹果,抬头看向孟唐,笑着道:"见过一些人了?不卖你面子?"
孟唐神色动了下,抬手道:"是,臣无能。"
孟唐是当今国舅,孟皇后的唯一亲弟弟,论身份,在'旧党';中应该属于特别高的那种。但偏偏,他人微言轻,在应天府,没人买他的帐,想为分号拉些存款,几乎是全是无功而返。
赵煦摆了摆苹果,道:"这不是你的问题,须知人走茶凉,自古定理。就说父皇吧,父皇驾崩,不过一年,他辛辛苦苦二十多年的'变法';,被一群亘古重臣,一言废除。再比如皇祖母,他在世时,你孟家多显赫,祖母一切,人心皆三散,你吃过这些苦,心里知道。"
孟唐低着头,默默不言。
他爷爷**后,孟家瞬间分崩离析,哪怕她姐姐是当今皇宫,可没人在乎,是所有人眼中,他姐姐也是风雨飘摇,随时将被废。
是以,孟唐在宫外吃尽了苦头,不知道多少人欺负他,若非有一点估计,怕是早就横尸街头了。
赵煦随手翻着奏本,继续说道:"再说朕,朕在位,诸多事情还能压得住,朕哪天要是不在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姐,而后权哥...再然后,就是你了。别多想,不管有没有下一个司马光,你姐都将极其艰难,你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孟唐头低的更多。
他能想象,如果赵煦突然不在,那么朝野的权力都掌握在章惇手上,年纪轻轻的孟皇后,压不住章惇的,权哥又年幼,朝局的发展,将诡异莫测!
赵煦见孟唐神色有些发白,笑呵呵的道:"行了,也别想那么多,朕前年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留了后手,就算朕突然不在了,也有人擎天保驾,不会让你姐跟权哥有事的。"
孟唐勉强一笑,想抬手说些什么,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赵煦没有管孟唐的情绪,扔掉手里的果核坐起来,若有所思的道:"赵似没有给我写信,种师中也没有,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讨伐大理篡位的高氏,赵煦早就在准备,种师中从京城赶过去,加上军队,钱粮筹集,又是寒冬,所以时间有点久,这可以理解,但他们为什么一点奏本都没有上来?
赵煦看向孟唐,道:"陈皮转来的奏本,全在这里了?"
孟唐连忙抬手,道:"回官家,一份没漏,全部在这里。"
赵煦神情思忖,想了又想,道:"给陈皮去信,命枢密院,兵部,整合广南西路,成都府路所有军情,真要看。再传旨给宗泽,加正三品衔,赐王命令箭。再晓谕各路,命他们严苛准守朝廷要求,戮力推行'绍圣新政';,不得敷衍。"
"是。"孟唐应着。
孟唐刚要转身,就迎面对上了胡中唯。
胡中唯让开他,抬手与赵煦道:"官家,李御史回来了。"
"哦,回来的倒是挺快,"
赵煦笑了一声,道:"让他进来,朕看看他都查探到了些什么。"
胡中唯应着,将李恪带了进来。
只有李恪,他身上还有酒味,行礼之后,就开始给赵煦讲他这大半天的见闻,而后道:"官家,有些事情,确实超乎了臣的想象,普通百姓的生活,十分艰难,全部依靠士绅,士绅让他们活,他们就活,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皇命不及士绅的一个眼神。除此之外,臣还在担心,若是这些士绅变得吝啬时,或者他们遇到了困难,那普通百姓该怎么办?"
赵煦坐在软塌上,有些满意的笑着点头,道:"你能看到这一层还算不错。如果遇到天灾人祸,士绅也吝啬了,那就是大规模民变的开始说,我大宋的情形并不乐观,之所以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民变,一来,我大宋国土狭小,二来底子还不错,能支撑一些年,但并不能持续太久。尤其是过往军备日益废弛,不说国内,但凡境外强敌入侵,就会如同箭矢破纸,摧枯拉朽,家破人亡..."
李恪神色认真,一脸深以为然。
李夏不算什么,可那辽国虎视眈眈,一直有入主中原的野心,不得不防!
第七百一十八章 混乱
赵煦说着,手里拿过一个苹果,扔给李恪,道:"现在,能潜心去观察,去了解百姓真实生活的人已经不多了。赵阗的那道奏本,虽然有些过激,但士绅大户一个个脑满肠肥,活着虚幻的繁荣中是不争的事实。"
李恪结果苹果,没有敢吃,作聆听圣训状。
赵煦咬了一口,道:"我大宋想要富民强国,就不能困守祖制,一百多年前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保卫我大宋千秋万代,所以变法是应有之义。元祐后的废除新法,是一大错误,依靠圣贤书治国与依靠祖制治国本质是一样的,画地为牢。"
李恪神色认真,眉头一皱一松。
他内心是复杂,既无法完全认可赵煦的话,又知道赵煦的话有道理。他明白祖制的重要性以及对儒学的信奉,同时又知道这些存在问题,与当今诸多事情格格不入。
他能理解变法的初衷与目的,但不认同朝廷的绝大部分变法政策。
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态,并不是李恪一个人。
朝中的苏颂,苏轼应该也类似。
赵煦没有强迫李恪,吃着苹果,晃着腿,完全不像一个皇帝,继续说道:"这些呢,就是咱们君臣的对话,你心里有数就行。朕从小就在宫里,看到的未必有你多。但我大宋庞大的国库收入,就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现象,古往今来没有过,过去没有,未来数百年估计也不会有。"
赵煦半躺着,道:"我大宋的弊政,是全方位的,想要去除干净,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工程,别说三五年了,就是十年八年都做不到,起码需要二十年。大相公等人确实是过于急了,这还是朕有意压着的,不然他们的速度,会快到你们不敢相信。"
李恪神色动了动,没敢接话。
其实,政事堂那几位相公,力求'全面推行绍圣新政';的消息,早就传遍朝野。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认为,是王存,文彦博,苏颂等人的阻止,李恪没想到,会是眼前的官家。
他也渐渐才意识到,眼前的年轻官家,有着更为冷静,睿智的思考。
被权臣架空,垂拱天下,只不过是外面不明情况之人的臆想,真正推动变法的,其实是官家!
赵煦抬头,瞥见孟唐,道:"行了,没必再去了。你的那点面子不够用,的回头再说,走多了,容易暴露朕。"
孟唐多少有些不甘心,还是道:"是。"
赵煦又打量了一眼这个分号,道:"李恪,你一道奏本,弹劾这个应天府知府,不要写太多,就罗列一些事情就行。让船队准备好,今晚就走,骑兵到了吗?"
李恪,孟唐无声应着。
胡中唯道:"官家,已经到了,是楚总管亲自率领的,足足五千人。"
赵煦要南下,船队就不足够安全了,需要有军队护送,那骑兵就是最合适的了。
赵煦点点头,道:"传旨让他先行开道,尽量低调一点。"
"是。"胡中唯应着道。
赵煦伸了个懒腰,道:"今天就这样吧,朕休息一会儿,晚上咱们就走。"
"遵旨。"一群人应声,继而慢慢退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赵煦又拿起,抚州府知府葛临嘉给他的密信。
这封信,是直达大内,转到銮驾,又转到赵煦这里,中途没人看过。
葛临嘉信里对于江南西路种种情况的描述就更为细致,其中也有对宗泽,周文台等人记录与描述,隐晦的批评了他们在推行'新政';过程的犹豫与软弱,认为是他们的拖延导致了江南西路屡屡发生恶性事件。
赵煦看了两遍了,还在看,心里思索更多。
葛临嘉的信带有情绪,却也没有过多的添油加醋,基本上是如实参奏。
许久,赵煦轻轻放下,若有所思的道:"急不行,慢也不行,这节奏还真是难以把握啊..."
在赵煦感慨的时候,江南西路的情形变得越发混乱。
各种暴力机构,以'匪徒破坏官道桥梁,居心叵测,应予严惩';为由,在抚州府,洪州府进行了大力的整顿,诸多清望隆重,家产丰厚,享誉一方的士绅遭到了清算。
在前往琼州府的路上,有军队护送,成千上万的人被押送着,穿州过府。
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因为逃跑被杀,又有多少人病死,饿死,押送的官军穷凶极恶,根本没有丝毫人情味可讲。
不管你以前做过多大的官,有多高的声望,多少关系,有多大的宅子,多少田亩,多少钱粮,在这里,通通没用。
短短不过半个月,从洪州府,抚州府被流放的人,已经多达数千!
这还是那些下人以及没有诛连亲族过多的原因,否则这个数字,得翻数十倍!
这种情况,还在继续。
抚州府与洪州府已然戒严,能够自由出行的人并不多,四处可见的官军,衙役,追捕的巡检司,南皇城司人马。
洪州府,巡抚衙门。
周文台,刘志倚面沉如水,手里是几封书信。
宗泽没有看,他面无表情,道:"我已经知道了。"
周文台一怔,道:"巡抚已经知道了?"
宗泽淡淡道:"我早就察觉有人走漏消息,所以试探了一下。"
周文台,刘志倚对视一眼,虽然诧异,倒也不奇怪。
他们能有所察觉,宗泽没道理完全不知情,随便拿个消停试探一下,不奇怪。
"那,该怎么处置?"周文台道。
赖泓博是本土派,是宗泽为了拉拢,分化本土派,却没想到,他会为本土派通风报信,出谋划策,在洪州府,抚州府一系列事情中,他扮演了一个居中,甚至是策划的角色。
宗泽道:"虽然我是全权大臣,但要处置他,也需要吏部的同意,将他关在巡抚衙门,禁止他与外界的接触,**朝廷的意思吧。"
周文台与刘志倚倒是认可这个做法,周文台道:"那这件事暂且这样。官家已经出京,预计九月份会到江南西路,我们得加快一点,不能让官籍看到现在的情形。"
宗泽面无表情,道:"我听说,朱勔与李彦最近做的有些过分,杀人,抄家,严刑逼供,贪污索贿,已经明目张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