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长安,长安
京城?
自荐?
江亭云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他对于这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但是,在拒绝的话即将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别的事情。
说起来,唐朝的京城岂不就是……长安吗?
长安唉,长安城,大概是整个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城市了吧?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长安,是一座活在诗歌里的城市。
很多年后,哪怕唐朝已经覆灭,只余尘土,但在很多人的梦中,长安城依旧栩栩如生。
从某方面来说,长安已经是唐朝的象征了。
唐朝的故事,至少有一半是在长安发生的,大唐的荣光,也至少有一半属于长安。
因此,他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我考虑考虑。”
其实也没什么好考虑的,毕竟,他本来也没有什么目的地,那么,去一下长安,似乎也无不可?
毕竟,他不容易才来了一趟唐朝,要是连长安都没有看过的话,那也太不值当了。
见他答应,张刺史也便点了点头,笑道:“我就知道,先生必非池中之物。”
江亭云一怔,随后失笑:“张公,我只是想着去长安城走一走,可没有说,要自荐于朝廷。”
张刺史一摆手,摇头道:“我自知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先生去了长安城之后,就算不自荐于朝廷,也必将名动京师!”
江亭云闻言一怔:“张公谬赞了。”
“非也,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刺史摇了摇头。
他确实是实话实说,而且,不管怎么说,江亭云都是他女儿的老师,江亭云若是有了名声,对他们张家有益无害。
想到这里,张刺史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先生是小女的老师,那么,与我张家也算是有缘了。先生去了长安之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找家兄。”
“哦?不知家兄是?”
“张说,张说之,不知先生可曾听过?”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刺史故作淡然地撇了他一眼。
张说?
江亭云闻言一怔。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位好像是一位唐朝名相?
因此,他便含糊地回答道:“张丞相么?”
“正是。”
张刺史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江亭云没有太过惊讶的样子,他稍微有些失望,不过,同时又有些庆幸。
像江亭云这种传说中的人物,竟然成了他女儿的师傅,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幸事吧?
之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才相互告别。
江亭云把张刺史送出门外,看着他逐渐远去,若有所思。
之前张刺史隐隐约约地暗示过,张文若会在今天启程。
他为什么要“隐隐约约”地暗示呢?
他的心思,江亭云是可以猜出来的,他大概,不希望自己与张文若同行吧。
对于他的想法,江亭云也能理解。
毕竟,张文若是回去定亲的,这时候,还跟同龄男人那么亲密的话,影响不太好。
而江亭云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人,自然也不会去干那种不知趣的事。
……
几天后,李白来找他告别。
“咚咚咚,江兄在家吗?”
李白敲门道。
江亭云过去把门打开,见他衣冠整洁,身后跟着几个仆人,一辆马车。
江亭云微微一怔,问道:“白兄,你想好要去哪里了?”
“没想好。”
李白摇了摇头,笑道:“因此,我便一路向北,走到哪里是哪里吧。”
“这样啊……”
江亭云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听人说,圣人有旨’民间有文武之高才者,可到朝廷自荐’,以白兄的才华,若到京城去,必得朝廷重用……”
他把张刺史跟他说的话,又转述给了李白。
然而,李白只是闻言一怔,迟疑道:“长安……”
“怎么了?”
见他神情有异,江亭云问道。
“没事。”
李白摇了摇头,笑道:“多谢江兄相邀,只是,我暂时没有去长安的心思。”
江亭云微微一怔:“为什么呢?”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回过味来。
话说,李白要是真的去了长安,就能得到朝廷重用吗?
根据自己前世的记忆,李白的人生,可不是那样的。
他这时候,大概也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得到朝廷重用的希望很渺茫,所以,才不愿意去自取其辱的吧?
自己这话倒是在人家的伤口里撒盐了。
好在李白看来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摇头笑道:“江兄莫不是忘了?我先前说过,我的人生理想是浪迹江湖,快意恩仇。可不愿意去朝廷里当什么官员。”
江亭云也笑道:“这倒也是,当了朝廷的官员,可就没有此刻的悠闲了。”
之后,他便绝口不提长安的事。
两人互相告别之后,江亭云这才目送李白的离开。
……
江亭云离开扬州城时,买了一辆马车,雇了一个车夫。
马车里是几箱银子。
没办法,他去了长安,也是需要钱的,而这个时代的银子,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运送。
这天傍晚,他便踏上了长安的旅程。
……
这一路出乎意料的平静,江亭云再长安买下了一处小院子,住了下来。
几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江亭云沿着一条无名的河水悠悠地走着。
这里也跟扬州一样,画舫游船,往来人烟,只是,跟秦淮河相比,规模稍微小了那么一点点就是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呼救声:“救命!”
“有人掉水里去了!你们有谁会水的?”
人是从画舫上掉下去的,而此刻,画舫的人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会水。
而要是再等上一时三刻,人就没救了。
有人提议道:“用竹竿!把竹竿伸过去,让她抓住,爬上来!”
“对对对。”
众人这在连忙去找竹竿。
这时,岸边突然传来了“扑通”的声音,有人跳下了水,此刻,正往这边游过来。
众人都是一怔,随后便是一阵惊喜,想着终于得救了。
那人自然是江亭云。
此刻,他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便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而此时,落水的人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钻进水底,从背后抱着她,把她托了上去。
“好!好!上来了!上来了!”
众人连忙把人接住,放平在船板上。
江亭云这才跟在后面,也爬了上来。
“多谢兄台了,若不是兄台及时相救,只怕,就要出人命了。”
有一个男子走了过来,朝江亭云拱手道。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江亭云同样朝他拱了拱手,笑道。
“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只见,一个看起来大约二十来岁,身材丰腴美好,长相颇具风韵,唇边有着一粒黑痣的女人走了过来。
那男子转过身去,解释道:“刚才有人掉进了水里,是这位兄台把人救了出来。”
“是吗?”
女子看了依旧躺在船板上咳嗽的女人一眼,是个丫鬟。因此,她的视线很快便转到了江亭云身上,随即眼前一亮。
此刻,因为刚刚浸过水的缘故,江亭云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若是一般人,恐怕形象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江亭云……此刻的他,在这种状态中,还反而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即所谓“粗服乱发,不掩国色”耳。
那女子缓步上前,站在江亭云面前说道:“那真是多谢小郎君了,请小郎君受我一拜。”
说着,她便朝江亭云行了一个万福。
而且,她身上的衣服颇为宽松,因此,这么一弯腰,江亭云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她胸前的雪白。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笑道:“无妨。”
那女子抬起头来,笑道:“那这位小郎君,你身上衣服都湿了,不如,便去船舱里换一件衣服吧。要不然,可能会受了风寒。”
江亭云摇了摇头,正想说不必,毕竟,以他的体质,也根本染不了风寒。
这时,之前跟他搭话的男子便上前一步,笑道:“你快去换一件衣服吧,等一下,我们再一起喝几杯酒,暖暖身子。”
江亭云闻言一怔,喝酒啊……
说起来,他只从来到长安以后,就没怎么喝过酒了呢。
主要是因为,他在这里没有朋友。
这么想着,他便点头笑道:“那好吧。”
“请。”
那男子点了点头,伸手说道。
江亭云便跟着他进去,去换了一件衣服。
等他出来时,之前掉下水的丫鬟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过来跟他道了谢。
“在下姓张名洎,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先前领他过来换衣服的男子说道。
“哦,在下姓江名亭云,幸会。”
江亭云也便自我介绍了一下。
这时,先前那位女子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之后,笑道:“你看,换了衣服之后,是不是清爽了许多?”
“确实。”
江亭云点了点头。
之后,他还想着要不要出于礼貌,问一下她的名字,她便先开口了:“妾身李持盈,不知小郎君的名字是……”
江亭云也便跟她说了自己的名字。
第四十七章 传言
江亭云又跟她闲聊了几句,她这才跟他告别。离开时,她眼波流转地撇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走进聚会的人群中去了。
对,这里看起来正在举行一场聚会,而且,从衣着上来看,这些人非富即贵。
此刻,因为落水的人已经救回来的缘故,宴会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宾客们重新杯觥交错、把酒言欢起来。
等到李持盈走远了之后,张洎突然说了一句:“你不认识她?”
江亭云微微一怔:“我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听过李持盈这个名字吗?”
江亭云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张洎看着他,一顿一顿地说道:“她是当朝皇帝御妹……我这么说,你可想起来了?”
皇帝御妹?
江亭云闻言一怔,他的脑袋里一道闪电划过,一个模糊的信息从脑海深处猛地窜了出来。
玄宗皇帝御妹……不就是玉真公主吗?
说起来,这位玉真公主在后世还挺有名,而她之所以能为后世所知,全靠她与王维、李白两人之间似真似假的三角恋关系。
在真实历史上,她是否真的跟诗人们有过那么多风流韵事,已不可考,不过,在喜欢八卦的后人的口口相传之下,她与王维、李白三个的故事,俨然已经成了一段著名的宫廷艳史。
“你想起来了?”
张洎笑道。
“嗯。”
江亭云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是刚刚来长安,所以,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在日常生活中,谁能想到,自己偶然间遇到的一个人,会是当朝公主呢?
“哈哈。”
张洎笑道:“也是,毕竟,一般人可是见不到公主的。”
说着,他便伸手拍了拍江亭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说起来,你可知道,那位玉真公主,平生最喜欢结交翩翩少年,依我看,玉真公主对你……颇为看重啊!”
江亭云闻言一怔:“看重的意思是……”
“哈哈。”
张洎哈哈一笑,搪塞过去,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有些东西,意会就好。”
“……”
江亭云确实意会过来的,“看重”的就是看重的意思,意思就是,那位玉真公主想上他。
这么说虽然有些有些粗俗,但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看来,这位玉真公主倒是跟后世的风流野史中一样,是个多情之人。
不过,她这种性子放在唐朝,也算不得什么异类。
唐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开放的朝代,唐朝的女子,还没有三从四德的说法,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都有相当的交际自由。
而且,彼时民间对于女性改嫁的态度也很宽容,唐朝公主的改嫁率乃历朝之最,达二十七人之多。
唐代的宫廷艳史,多如牛毛。
甚至,唐朝最有名的爱情故事,都是宫吧老哥最喜欢的牛头人——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可是很多小电影的热门题材。
因此,把玉真公主跟她们一比,也就洒洒水了。
“江兄,这边请。”
张洎走在前面,回过头来说道。
江亭云便跟着他,在一旁坐下。
张洎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举杯道:“请。”
“请。”
江亭云同样举起酒杯,朝他示意了一下之后,便仰头喝了一杯酒。
“好!江兄够爽快!”
张洎鼓掌道,随后,他又问道:“江兄之前说,自己不是京城本地人,前不久才刚刚过来,那么,你之前是哪里人?”
江亭云挑着一些能说的,跟他说了。
“这样啊……”
张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讨论声:“话说,那张小娘子剑术超群,一人一剑,便杀得群贼尽皆胆寒,夺路而逃。”
“此言当真?”
“当然当真,这个传闻如今已经人尽皆知了,还能有假?而且,这里不是还有一个知情人吗?”
那人说着,便朝张洎使了个眼色,笑道:“张兄,可不就是那张小娘子的堂兄吗?”
于是,众人的视线一下子便都看了过来。
“张兄,可有此事?”
有人问道。
张洎看了他们一眼,无奈道:“是,她是我的一个远房堂妹,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
“你可千万别好奇。”
张洎警告道:“我妹妹这次回京,是回来定亲的,你可千万别打什么歪主意!”
“嗨,你就没意思了,我就是问问。”
那人有些心虚地撇过了脑袋。
张小娘子?回京?定亲?一人一剑杀得群贼夺路而逃?
江亭云闻言一怔,这不就是……张文若吗?
张洎想了想,又说道:“她确实是我堂妹,不过,要说她有什么高超剑法,我是不信的。”
“为什么啊?”
“这个传言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还能有假?”
张洎摇头失笑道:“任何传言,都有可能是假的啊……至于我为什么确定那是假的嘛,也简单。她是我妹妹,我是了解她的。我记得,她小时候,连只鸡都不敢杀的,现在又怎么敢杀人?”
另一位仁兄听完张洎的话语后,不服道:“那怎么就是不实传言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是不实传言?而且,难道你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吗?”
张洎无奈道:“好好好,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好了吧?那你跟我解释解释,我妹妹是怎么通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从一个连剑都没有摸过的少女,变成一名剑法高超的剑客的?更不用说,这世间本来也没有那种剑客了。”
“额……”
那位兄台一时语塞,随后狡辩道:“我听说,扬州有一名剑仙!舍妹说不定就是从那位剑仙哪里得来的剑法?”
“剑仙?这你又是听谁说的?”
“李白诗作《醉后忆秦淮河上仙人》,不就写得明明白白了吗?”
那位仁兄理直气壮。
任谁都不知道,他猜的是真的。
这时候,江亭云已经基本能确定,那位张小娘子就是张文若了。
那么,那些传言自然就是真的。
在这个世界上,像这种实事求是的传言,可不多见了。
只不过,说起来,这个世界还真是妙不可言呢。
他都已经决定不去联系那位张说张丞相了,没想到,转眼就遇到了张文若的堂兄。
嗯……说起来,张文若的堂兄,该不会就是张宰相张说之子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奇妙了。
“额……”
对于他们的发言,张洎有些无语。
他捂着脑袋,想着应该怎么跟这位仁兄解释,诗歌只是诗歌罢了,里面写的东西不能完全当真。
要不然,曹植写的《洛神赋》怎么解释?
这世间真有洛神吗?
这时,他无意间撇了依旧在低头若有所思的江亭云一眼,心中一动,便笑着拍了拍江亭云的肩膀,说道:“说起来,这位江兄也是刚刚从扬州城过来,对于扬州城的事,在场的人中,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哦?”
众人微微一怔,随后一同看向了江亭云,有人问道:“真的?江……江兄,你真的是扬州人?”
江亭云微微一怔,随后点头笑道:“算是吧,我在扬州生活了一年。”
“这样啊!”
众人猛地兴奋起来,有人问道:“那么,扬州有一位仙人、张小娘子剑法超群的事,可都是真的?”
“嗯……”
江亭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可能吧。”
“这样啊……”
对此,众人都有些失望,明显,那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等他们的讨论声逐渐小了下去之后,张洎这才凑过来,轻声笑道:“哈哈,这种事,竟然真的有人信?说起来,他们也已经是成年人了,怎么还信这种事?”
江亭云撇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要是被你知道,那个传闻中剑圣张文若的师傅就坐在你面前,不知你会怎么想?
我要是坦白自己的身份的话,你大概会被吓一大跳的吧?
这么想着,他便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当然,他也只是这么一想,他暂时没有坦白身份的想法。
只是,他对于张文若的事能得到这么广的传播,依然有些惊讶就是了。
想来,这跟她的身份有些关系。
像她这种世家子弟,发生了一点小事,比如说一两句比较有意思的话语,都能被传得人尽皆知。
那么,像“持剑杀人”这种大事,自然就没有理由不人尽皆知了。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些别的事情。
张洎还想说些什么,这时,旁边便传来了歌声:“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这是王维的作品,被歌手唱得抑扬顿挫,极具感染力。
江亭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站在船舱中央,腰间绑着羯鼓,一边打着鼓点,一边引吭高歌。
歌声伴随着鼓点,一时之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人是谁?”
江亭云情不自禁地问道。
第四十八章 剑客
(上章修改了一下,从倒数第七段开始,主要是把玉真公主的第二次出场时间延后了,嗯……以后尽量不改前面的章节。)
“他吗?”
张洎往那边看了一眼,笑道:“乐师李龟年,整个京城,就属他的歌声最有味道。”
“李龟年?”
江亭云闻言一怔。
李龟年他当然是听过的。
关于他的记载中最有名的,应该是一首诗,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首诗写得极尽哀婉,闻者无不潸然泪下,同时,它还是小学必背课文,这就让人对它的印象更加深刻了。
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见到了真人。
“好!”
李龟年一曲唱罢,周围的听众们便都一齐鼓掌起来。
江亭云也跟着鼓掌。
“多谢各位捧场,龟年受宠若惊。”
李龟年朝众人一鞠躬,笑眯眯地说道。
随后,他又唱了王维的《送别》、《少年行》,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王维。
不……
江亭云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不一定是李龟年喜欢王维,而是……玉真公主喜欢王维。
他是为了迎合玉真公主的喜好,这才频频演唱王维的诗作的。
这么想着,他便往玉真公主的位置看了一眼。
她坐在船舱的另一头,离这里很远。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看向玉真公主的时候,玉真公主也在看他。
而且,看她那副专注的模样,只怕,已经注视他多时了。
见他望过来,玉真公主先是一怔,随后有些脸红地、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张洎当然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嘿嘿笑道:“江兄,看来,你的桃花运不远了。”
江亭云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失笑:“你想多了。”
之后,他便继续喝酒。
很快,夜色已深,宾客皆醉,歌声阑散。
而张洎,也已经醉趴在了桌子上。
江亭云看了他一眼,起身站了起来。
哪怕喝了许多酒,此刻,他依然是清醒的。
像他这种人,如果不是自己想醉的话,是很难喝醉的。
想了想,他便往船舱外面走去。
外面很安静,只能听得到河水潺潺的声音。
而且,因为唐朝还没有电灯的缘故,两岸的房屋都暗了下去。
此刻,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日月星辰提供着微弱的光芒。
今天的月亮,比以往要暗一些。
“谁在哪里?”
有人问道。
只见,有一个女人从船舱外面的黑暗里走了过来。
等到她临近他的时候,微微一怔,随后便有些惊喜:“是江郎啊……”
来人自然是玉真公主,李持盈。
江亭云笑道:“是我,我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
李持盈轻轻地摇了摇头。
随后,还没等江亭云说话,她便先问道:“江郎是出来看风景的吗?”
江亭云微微一怔,随后点头道:“算是吧……我想出来醒醒酒。”
李持盈歪着脑袋看他:“江郎似乎……没有喝醉吧?”
江亭云微微一怔,见她的眼神明亮,似乎有某种情绪在孕育中。
江亭云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公主又是为什么出来外面?”
“这个啊……”
李持盈把视线转了回去,看着漆黑的河水,笑道:“我想出来……夜观星象。”
“夜观星相?”
江亭云闻言一怔。
“对,夜观星象。”
李持盈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解释道:“我从小就对星象感兴趣,我总觉得,那里面隐藏着一个人幽暗难明的命运……也正是因为这个,后来我才当了道士。”
道士?
江亭云微微一怔,随后,也便想了起来,玉真公主好像确实是一个道士。
她确实是一个道士,但是,唐朝的女道士嘛……嗯,大家都懂。
唐朝的很多女孩子,之所以选择当一个道士,并不是因为自身有多崇敬道教,而仅仅是想找一个地方来躲避世俗的婚姻罢了。
而且,因为唐朝的女道士可以随意接待男客人的缘故,有一些浪荡女子便以道士的身份作为掩饰,暗中做那皮肉生意。
也因此,在民间,女道士便有另一个称呼,即高级娼~妓。
当然,玉真公主肯定不会是娼~妓,如果野史记录为正的话,那么,她应该是嫖~客。
而他,如果没有自作多情的话,那么,此刻,玉真公主最想嫖的那个人便是他。
李持盈此刻的眼光就很大胆,她的视线在江亭云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回到他的脸上。
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是,再看了一遍之后,她依然忍不住惊叹于江亭云的长相。
这世间,竟然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男子?
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传说中的仙人了。
见她的视线越来越大胆,江亭云只好再次转移话题:“那你从中看出了什么?”
这句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果然,李持盈轻笑了一声之后,便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辰,喃喃地说道:“很抱歉,有些事,我不能跟江郎说……不过,总之是好事就是了。”
“……”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江亭云有些无奈地想到,果然,跟她这种久经情场的人相比,自己还是太嫩了。
“对了,你为什么要叫我公主呢?”
还没等他回答,李持盈便继续说道:“我们之间,也算相识一场,何必那么生分?”
“那我应该叫你……”
“你叫我持盈就好。”
李持盈轻声笑道。
“这个……”
江亭云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不行吗?”
李持盈问。
江亭云看了她一眼:“玉真公主身份尊贵,而我只是布衣之身,实在不敢直呼公主姓名,所以……”
李持盈歪着脑袋看他:“江郎……没有把我当朋友吗?”
她这话还真是有杀伤力,江亭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总不能说,我确实没把你当朋友吧?
李持盈轻笑一声,说道:“好了好了,你既然不愿意叫我的名字,那我也没办法……那么,你便叫我李娘子吧,总之,不能叫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深得鲁迅“若欲开窗先掀屋顶”的真传,而且,这种技巧也确实很有效果。
江亭云想了一下,也只好点头道:“那我便叫你李娘子了。”
“江郎愿意这么叫我就好。”
李持盈莞尔一笑。
“说起来,你跟张洎聊了那么久,都说了什么?”
她想了想,问道。
江亭云想了想,便说道:“我们聊了一下他堂妹的事,据说,她是一名剑术高手,一人一剑,便可于数十人围攻之下全身而退。”
“文若吗?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李持盈轻笑道。
江亭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们还认识?
不过稍微一想,他也就释然了。
京城的贵族圈子就那么大,那么,她们之间认识,也就很正常了。
“如今,我听说她要定亲了……时间真是过得飞快。”
李持盈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
江亭云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你对她是怎么看的?”
李持盈问。
“她?”
“嗯……我的意思是说,你对于她一人一剑杀得群贼落荒而逃的事,是怎么看的?”
他能怎么看呢?
他总不能说,自己当时在场吧?
想了想,他便说道:“这种事情似真似假,谁说得清呢?”
李持盈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情不会相信的,对了……”
说到这里,她的视线下移,在他的腰间停顿了下。
“我记得,你过来时,是随身带着剑的,那把剑此刻在何处?”
江亭云闻言,怔了好一会儿。
那把剑,当然放在他的位子上,这点确切无疑。
可是,他为什么会把剑遗落在自己的位置上呢?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一定会剑不离身,即使只是出来吹吹风,也一定会把长剑带上的,可是如今……他已经逐渐地松懈了。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吧?
这个世界上,可能都没有第二个练出内气的剑客,火龙真人也只存在于虚无缥缈之间,那么,他随身带着剑,又有什么意义?
毕竟,他只以拳脚,便能够应对很多麻烦了。
只是,他毕竟是个剑客啊!
想到这里,他便幽幽地叹了口气。
李持盈一怔:“怎么了?”
“没什么。”
江亭云摇了摇头,随后说道:“等我一下。”
接着,他便返身回到船舱里,把那把剑带上,这才重新走了回来。
“看来,江郎倒是一个爱剑之人。”
李持盈笑道。
“嗯。”
江亭云轻轻地笑了一声。
随后,他缓缓地拔出了长剑,喃喃地说道:“此剑,名曰画舫。”
说着,他便用长剑在空中轻轻地划了两下——这次,他没有用什么剑意,因此,在李持盈眼中,他这一剑稀疏平常。
他把手中的长剑举了起来。
“画舫”在月光下,放射出淡淡的荧光。
“我先前已经立过誓言,此生……不嫁娶、不成家、不久居一处,唯愿以剑做伴、浪迹天涯。此之谓剑客也。”
说罢,他便撇了李持盈一眼。
这句话,至少有一半是对李持盈说的。
第四十九章 出尘
李持盈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拍手笑道:“没想到江郎也是个出尘之人。”
“出尘之人?”
江亭云微微一怔。
你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
“对啊。”
李持盈笑道:“尘世如灶下燃火,虽然热热闹闹,但终究不可长久。若要寻求解脱,终还是要脱离尘世,去到那’自然无为’中去。唯有如此,才能寻得永恒。”
永恒吗?
确实,道教追求的是长生,而长生跟永恒……应该也差不多吧?
不过,你一个多情女子认真地跟人谈论道教,是认真的吧?
随即他就有了些明悟。
是了,道教本来就不将就戒色的,甚至,早期道教中还有许多关于房中术的研究。道教讲究的是“自然”,而交合,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至于全真教讲究的戒色,那已经是后来的事了,跟唐朝的道教无关。
“只是……”
这时,李持盈美目一转,看向了他。
“我并不讨厌尘世,毕竟,这尘世间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比如说,你。
她的视线很大胆,眼中的感情毫不掩饰。
“……确实如此。”
江亭云只能这么说。
他明白过来,李持盈在听到他此时“不嫁娶”之后,为什么毫无反应了。
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啊!
她是一个道士,本来就不能嫁人的,就算他要娶人家,人家还不答应呢!
她就是想嫖他罢了,至于其他的,根本无关紧要。
所以,这就是她的“道”吗?
江亭云有些无奈。
“江郎,你我一见如故,你若是有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终南山下找我。”
李持盈笑道。
玉真公主别馆,就在终南山下。
“我会的。”
江亭云也笑道。
这种事情答应下来又没有什么损失,那便先答应下来吧。
至于他以后会不会去嘛,嗯……下次一定。
之后,她便跟他告别,视线最后在他脸上停留了一霎那之后,这才转身走进船舱。
在江亭云看不见的角度里,她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不过,也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她当然已经听出来,江亭云话语间的拒绝了。
这让她有些意外。
虽然她也知道,像他那种长相的男孩子,一定从小就经历过许多女孩子的示好。
那么,他面对女人有较强的定力,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她跟那些女人还是不一样的啊!
她是当朝皇帝御妹,接近她,就等于接近皇帝。
这种诱惑,是很多男人都抵抗不住的。
可是他,抵抗住了。
他甚至直接隐晦地拒绝了她。
这种行为不但没有令她感到生气,反而让她对他越发高看了一眼。
江郎他,果然并非凡夫俗子呢。
男人的长相不是一切。
对于她来说,一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一肚子草包的男人,是一种罪恶——那种男人,真是白长得那么好看了,是要遭天谴的。
好在,江郎不是这样的人,这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现在,她对于他的兴趣已经越来越大了。
她誓要让她拜倒在她的道袍之下!
但是,这件事情不能急,得慢慢来。
想到这里,她的嘴唇便勾勒出了一丝弧度。
她之前之所以装作若无其事,就是为了这个——她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那就是,只要你不明明白白地跟对方表明自己的心意,那么,对方便不能拒绝你。
这样,就为自己争取到了时间。
而且,她还不能表现得太渴望,要不然,就如摇尾乞怜的癞皮狗,只能惹人生厌了。
而这,就是她没有继续跟江亭云聊下去的原因。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燥热起来,脑子里都是江亭云的影像。
她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想到,恐怕,在睡到江郎之前,自己已经无法对其他任何男人提起兴趣了。
……
第二天一早,江亭云便跟他们告别。
张洎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们顺路……要不我们便一起走走吧?”
江亭云微微一怔,随即便答应了下来。
之后,两人便一起下船。
一下船,张洎便伸手搭在了江亭云的肩膀上,贱笑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
江亭云微微一怔,问道。
“嘿嘿,你还说没事。”
张洎往身后怒了努嘴角,笑道:“我可是注意到了,玉真公主刚才一直在后面注视着你呢?”
“有吗?”
江亭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有!”
张洎回答得很肯定。
“那……有就有吧,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张洎一脸地难以置信。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上来之后,这才附在江亭云耳边说道:“你昨晚,跟玉真公主睡了吧?”
“没有。”
江亭云一脸平静。
“真没有?”
“真没有。”
“嘶~”
张洎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试探道:“你拒绝了她?”
江亭云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她没有提出那个要求。”
“不可能!”
张洎斩钉截铁。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江亭云疑惑道。
“这还有为什么,我昨晚都亲眼看见你们……”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便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所以,你昨晚是在装醉?”
江亭云看着他,问道。
“……是。”
张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承认了。
不过随即他便辩解道:“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们制造机会,所以才装醉的吗?而且,我可以肯定我绝对没有看错,那时候,玉真公主先出去了船舱外面,然后你又跟在后面出去了。都这样了,你还说你们之间没有故事?”
江亭云叹了口气,说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简简单单地谈论了道教?你为什么一定要往那个方面想呢?”
“所以,你果然拒绝了她?”
江亭云想了想,便承认了下来:“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的话,那便是吧。”
“嘶~”
张洎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走不动路了。
“怎么了?”
江亭云回过头来,问道。
张洎上前几步,搂住他的肩膀,夸张道:“你是我的偶像啊!能够拒绝玉真公主的人,可不多见了!”
“是吗?”
江亭云不以为意。
“对了,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拒绝她吗?”
张洎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哪有为什么?”
江亭云耸了耸肩膀,笑道:“男女之间,本来就应该讲究情投意合,哪有一个人必须要接受另一个人的道理?”
“所以,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
江亭云摇了摇头,当然,也算不上讨厌。
“唉,这真是……饱的饱死,饿的饿死啊!”
张洎唉声叹气道。
江亭云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喜欢她?”
“喜欢。”
张洎回答得很快:“她是皇帝御妹,长相也是一个大美人,这种女人,谁会不喜欢呢?”
“那你跟她……”
“很可惜。”
说到这里,张洎又萎了下去:“我的长相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简单来说就是我长得丑,所以,一直没有那个机会。”
江亭云看了他一眼。
其实他也不能算丑,甚至,细看的话还有些微妙的帅气,只是,没有达到玉真公主的标准就是了。
“所以,我才会那么敬佩你啊……”
张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知道吗?我本来还想提醒你,不要把你们之间的春风一度太当一回事,免得被她伤了心,没有想到,却是你伤了她的心。”
江亭云只是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不再说道。
之后,两人便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路。
最终,是江亭云先开口了:“你不回家吗?”
江亭云看着他问道。
“回啊,这不是顺路吗?”
张洎头也不回地地说道。
江亭云停下了脚步,无奈道:“可是,再前面,就是平民区了,像你这种世家子弟,会住平民区吗?”
张洎闻言一怔,随后讪笑道:“啊哈哈……我就是顺便走走。”
“……”
两人沉默了一下,张洎这才无奈开口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想去你家坐坐,请问可以吗?”
他直视着江亭云的眼睛问道。
江亭云闻言一怔,想到,这时候他说不可以,好像不太好?
因此他便点了点头:“好。”
“那就走吧。”
张洎也笑了起来。
之后,两人便又一起往前走去。
张洎稍微落在后面,看着江亭云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之所以想着跟江亭云回家去,自然是因为,他对江亭云的无限好奇了。
先前,他打探江亭云的家世背景的时候,江亭云说他父母早死,全靠村人接济才能活下来。
这一看就是假的啊?
那个地方的村民,能养出江亭云这样的人?
他的长相、气度、学识,都不是“村人”可以教出来的。
而且,他先前在画舫上,知道了众人身份显赫之后,也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局促不安,反而越发自然了起来。
而现在,张洎更是得知,他竟然拒绝了玉真公主。
你说这种人是一个普通人,谁信啊?
第五十章 长安居
玉真公主是皇帝御妹,但是不只如此。
皇帝有很多妹妹,他的那些妹妹们跟他大都是同父异母的关系,但玉真公主不一样,玉真公主,是他唯二的同父同母的妹妹。
他,与玉真公主、金仙公主皆是唐睿宗和窦德妃所生。
这层关系,可就很难得了。
因为这层关系,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好,玉真公主在皇帝面前,有着相当的话语权。
可以说,只要攀上了玉真公主这颗高枝,就等于拥有了与皇帝直接对话的机会。
这种诱惑,是绝大多数男人都抵挡不了的。
而江亭云,抵挡住了。
不,他甚至不能说抵挡住,他好像是……压根就不把那当成一个诱惑。
玉真公主的示好对他来说,就好像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因此,张洎这时候对于江亭云的身份,实在是好奇得不得了。
……
“到了。”
江亭云说道,随后,他便走上前去打开了院子的门。
张洎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不着痕迹地四下大量了几眼。
干净。
这就是他对于江亭云居所的第一印象。
小院子不大,大概只有四丈长,两丈宽。
这个大小对于他这种住惯了高门大院的人来说,实在称不上大。
而且,小院子几乎没有什么装饰,除了一把扫把、一个簸箕以外,便一无所有了。
这种环境,说得好听一点就是干净,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空旷了。
“请。”
江亭云摆了个请的姿势,随后便先张洎一步,拾阶上前,打开了房间的门。
他们在桌子上坐下,江亭云给他泡了壶茶。
张洎又看了看室内的环境,发现跟小院子差不多,很“干净”。
当然,它该有的东西还是会有,比如说桌子椅子屏风书架,都有。但是,不是必须要有的东西一件都没有。
像是花瓶古玩之类的,便全都没有。
“请。”
江亭云把茶水递到他面前,说道。
“多谢。”
张洎接过茶水,道了一声谢。
他漫不经心地拿杯盖掠了一下茶水,眼神放在四周。
他心中一动,问道:“不知,仆人住在何处?”
他没有看到奴仆的房间。
“仆人?”
江亭云微微一怔,随后失笑道:“没有。”
“没有?”
张洎眉头一挑,看向了他。
“对,没有。”
江亭云解释道:“我始终不习惯让人照顾的感觉,因此,一直是一个人住。”
他曾经一个人在山上住了十年,这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事实上,他在扬州的时候,也照样没有仆人。
他一直是一个人住。
而这点张张洎看来,无疑是匪夷所思的:“那你平时,洗衣做饭这些,怎么办?”
“自己做啊。”
江亭云耸了耸肩膀,笑道:“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这……”
显然,张洎对此表示无法理解。
这时候,江亭云叹了口气,说道:“不过,确实,我感觉我也慢慢地变得懒惰了起来,不想洗衣做饭了……也许,以后我也会买几个奴仆。”
他之所以保持着一个人洗衣做饭的习惯,与其说是因为不习惯,倒不如说,是他刻意地保持了那种生活方式。
这种生活方式,无疑让他想到了山上的日子,在山上的时候,他的人生只有剑,那个时候,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剑客。
而如今……他已经有些堕落了。
这点不可否认,而且他怀疑,这种堕落是无可避免的。
“那样才对嘛,而且,那叫什么堕落?”
张洎笑道。
“京城的大户人家,谁家没有几个仆人?”
理是这个理,只是……
江亭云没有辩解什么,只是笑着说道:“确实。”
之后,两人又随便地聊了一些别的。
江亭云把张洎送出门时,街上的行人已经多了起来。
“江郎,今天起来得这么早啊?”
这时,住在隔壁的老奶奶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
“对,陈姨,你是去买菜吗?”
江亭云也笑道。
“对啊,不知道东市开门了没有。”
“开了,我刚才听到钲响了。”
“是吗?那我得走快一点了。”
说着,她便加快了脚步,快步消失在了街角。
张洎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交流,若有所思。
这样看来,江亭云倒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
感觉他跟邻里的关系都挺好的。
“张兄,那我们就此别过?”
这时候,江亭云才来得及对张洎说这句话。
“哦,好的。”
这时,张洎才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
随后,两人便互相拱了拱手,这才作别。
江亭云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身回到院子里,练剑。
他感觉,因为多日不练剑的缘故,自己的剑法都有些生疏了,得好好练一练。
另一边,张洎走远了之后,脑子里一直在想江亭云的事情。
“他能在长安的闹事里买下这么一栋房子,这至少说明,他是不缺钱的。”
长安的房价可一点都不便宜,一般人可买不起长安的房。
“可是,他又没有买仆人……是因为买不起还是真的不习惯?嗯……我觉得是后一种可能。”
他觉得,江亭云不是那种会为了面子撒谎的人,他要是真的买不起的话,会说的。
“有点闲钱,不习惯被人服侍,生活简单,邻里和睦……嗯,这种人,果然很奇怪吧?”
张洎皱了皱眉头。
一个人若是从小有钱,那么,必然会习惯于奴仆丫环们的侍奉,一个人若是不习惯被人侍奉,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是骤然暴富的。
可是,一个骤然暴富的人,面对如他这般子弟,又怎么可能保持平常心?
更不用说,江亭云还拒绝玉真公主了。
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吧?
这时候,他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江亭云他,该不会是传奇小说中的那种四海为家的剑客吧?
因此,他才会果断地拒绝了玉真公主的示好。
这么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江亭云确实随时带着一把剑。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并不相信现实中有所谓的“豪侠”。
那些现实中的所谓豪侠们,之所以选择当一个豪侠,仅仅是因为活不下去,所以才以此为生罢了。
也就是说,那仅仅只是一个职业罢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换一个职业的。
这才是人之常情。
而不会像江亭云一样,坚定地拒绝玉真公主。
这么一路想着,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嗯?谁来了?”
他看着张府门前的马车,有些疑惑。
不用他问,门房便告诉他:“郎君,玉真公主来访。”
“玉真公主?”
张洎微微一怔,便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罢,他便往里头走去。
他往张文若的小院子走去,果然,远远的就听到了玉真公主的声音:“这把剑,好漂亮啊。”
他再往前走几步,便看到了眼前的一幕:玉真公主站在小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仔细地打量着。
而张文若,便站在一旁应答道:“这把剑是扬州城最好的铁匠打造的,重十二两,长三尺一寸,名曰’红鸾’。”
“红鸾?”
李持盈一怔,随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小妮子春心动了呢。”
张文若脸蛋微红,随后辩解道:“这个名字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罢了。”
“嘻嘻,你不用解释,我懂的。”
李持盈只是笑,然后,便把那把长剑插回剑鞘中。
“所以,你确实在扬州学过剑?”
“是,学过一段时间。”
“那么那个传闻……”
“那个传闻是假的。”
张文若面色如常地说道:“当时,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在场,人,是他们打退的。”
这时,站在她旁边的红云神色古怪地看了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张娘子已经吩咐过她,不要轻易把那天的事情透露出去,因此,她连张刺史都没有说过。
张刺史一直到今天都认为,张文若的剑法稀疏平常。
张文若对张刺史的解释是,那天是江亭云出了手,不是自己的功劳。
而在她看来,这无疑是虚假的!
那天,就是娘子一个人打退了群贼!
毕竟,她实在无法想象江亭云会什么剑气。
因此,在她眼里,此刻的张娘子神秘异常,那天过后,她都不敢在张娘子面前大声说话了。
“原来如此。”
闻言,李持盈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再见了。”
这时,张洎走上前来,笑道。
李持盈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确实,我也是想着与文若许久未见了,因此便过来看看。”
说着,她一边下意识地往张洎身后看去。
她记得,江亭云是跟张洎一起走的。
但很可惜,这时候江亭云不在。
“兄长,你回来了。”
张文若见了他,便打了一声招呼。
“嗯。”
张洎只是轻轻地答应了一声,随后朝李持盈拱了拱手,笑道:“那么,你跟文若好好聊聊,我便先失陪了。”
“好说。”
李持盈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不是来找他的。
等他出去了之后,她这才拉住张文若的衣袖,笑道:“来,我们好好聊聊天,你跟我说说,你在扬州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第五十一章 上巳
李持盈拉着张文若走进房间里坐下,用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听人说,扬州是人间富贵乡,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去。你既然去过了,那么便跟我讲讲,扬州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吧。”
“扬州啊……”
张文若的视线越过李持盈的肩膀,看着门外屋檐与院墙之间的一线蓝天,陷入了回忆:“应该怎么说呢?扬州城,从表面上来看,它确实是一个温柔富贵乡、风流繁华地,只是,繁华之下,它也同样有着阴暗的一面……”
她便跟李持盈讲了一下长乐帮的事,当然,她没有透露出江亭云的存在。
说起来,因为长乐帮的缘故,她对于扬州城的印象始终好不起来,每当看着扬州城表面上其乐融融的景象时,她总是会想起,那些普通市民受到如长乐帮一般的帮派欺负的场景,因此,心中始终有一个疙瘩。
当然,在江亭云的干预之后,长乐帮终于收敛了起来,而且据说,他们后来把江亭云刻成了偶像,日夜跪拜,以乞求剑仙的保佑。
真是可笑。
要是被师傅知道了的话,他大概也会觉得匪夷所思的吧?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便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李持盈看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也露出了饶有趣味的表情。
她今天之所以会过来,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个传闻。
传闻中,自己以前认识的少女化身冷血剑客,大败群贼。
这个传闻很夸张,很荒谬,但同时,也确实令她起了极大的好奇心——这样的一个传闻,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挺想单纯地见见张文若的,她们毕竟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
张文若的性格其实颇合她的心意,她们之间的关系还蛮好的。
而此刻,李持盈见了她的表情,也有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发现。
她轻声问道:“那人呢?”
“人?”
张文若微微一怔。
“对,人。”
李持盈点了点头,笑道:“扬州城的人怎么样呢?可合你的心意?”
张文若一怔,随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摇头失笑道:“你想什么呢?那样的人,并没有……我这次回来,可是回来定亲的,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也就是说,那样的人是有的咯?”
李持盈浅浅一笑,说道:“你若是有了心上人……我可以替你做媒,我想,皇兄的话还是有一点用的。”
张文若闻言,一下子就呆住了,有些感动。
但是,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样的人是有的吗?
江亭云……是那个人吗?
她不知道她对江亭云到底是不是男女间的喜欢,不过,江亭云若是想要娶她,她大概率是会答应的,只可惜……江亭云并没有那个想法。
“哦?”
李持盈眉头一挑,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
她沉吟了一会儿,这才问道:“那你那把剑的名字,’红鸾’,可是为他而起?”
张文若闻言又是一怔。
这……怎么说呢?
从某个方面来看,那个名字还真的是为了师傅而起的,但是,这真的不是李持盈想的那个原由啊!
因此,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可以说是……但我们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李持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吗?”
她当然看出来,张文若对“那个人”有很深的感情。
但是,张文若她本人既然不愿意承认,不想自己去插手她的事。那么,她就不应该插手。
很多时候,不顾对方的意思,执意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帮助”对方,并不会导致什么好的结果,反而只会引起对方的憎恨罢了。
这种事,她可不干。
只是……她依旧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文若,有些东西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人间啊,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青春了。许多美好汇聚于这个年华,而如果你不珍惜,很多悔恨也将留下。”
“我明白的。”
张文若轻声答应了一声,但其实,她内心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是,你说的都对,可是,我不是你啊……
张文若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持盈,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
你可以想当道士就当道士,想不结婚就不结婚,可是我不行啊。
父亲与张丞相只是堂兄弟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父亲他之所以能够借张丞相的势,靠的,就是“可信”、“可靠”而已。
自己父女二人寄人篱下,哪有那么多自主选择的权利?
而反观玉真公主,她是皇帝御妹,这天下,大概没有比她更自由的人了吧?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管得了她……
李持盈离开时,已经是下午了。
她把她送出门后,返回来,在路上见到了她的堂姐,张婕,张婕是张丞相的女儿。
此刻,堂姐的已经开始大了起来,怀孕有三个月了。
“姐姐。”
她低声打了一声招呼。
“是文若啊。”
张婕温和地笑着说道:“你刚刚送玉真公主出去?”
“是。”
张文若答应了一声。
张婕迟疑了一下,这才轻声说道:“听姐姐一句劝吧,以后啊,你尽量少跟玉真公主来往。”
张文若一怔:“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名声……你应该知道的吧?”
说到这里,张婕流露出了一丝鄙视的神情:“你总跟她在一起,你将来的夫君会多心的。”
张文若先是一怔,随后也明白过来。
关于玉真公主的那些传闻,她当然是听过的。
只是,因为她个人对男女之情不甚在意的缘故,因此,也不认为玉真公主的那些行为有多么大的问题。
只是,她当然不会蠢到去反驳她的堂姐,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我明白的……其实,玉真公主也不会经常过来。”
说罢,她没有等张婕反应过来,便先一步上前,摸了一下堂姐的肚子,好奇道:“姐姐,你的儿子……也快生了吧?到时候他就得叫我姑姑了吧?”
见话题引到了这,张婕也顾不得教训她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还早着呢……”
张文若看着她,并不说话。
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了她以后的生活了吗?
堂姐是前两年刚刚结婚的,而且,她的夫君还挺有名,但是,不是什么好名声。
据说,她的夫君原本只是个九品小官,却在娶了她以后,在开元十三年,皇帝去泰山封禅的队伍里出现。
而在回来以后,他的官职更是直线上升,在一年的时间里从九品官升到了五品官,直接出现在了朝会的人群里。
有一天,皇帝便好奇地问,你凭什么升官升这么快呢?
这时,便有人阴阳怪气道,“此泰山之力也”。
这件事情传到了民间,便有人开玩笑地以泰山来代称岳父了。
对于有张丞相这样的“泰山”,他们大概是又羡慕又嫉妒吧。
只是,站在张文若的角度,这件事情可一点都不值得羡慕啊……
那样的男人,真的值得与之共度一生吗?
反过来说,堂姐此刻的幸福,真的出之本心吗?
她不知道。
反正,她自己是绝对不愿意过那种生活的。
这么想着,她便越发地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
如此过了两三天,就在江亭云以为,自己的人生又要恢复常态了的时候,这天早上,有人敲了他的门。
他打开了院子的门一看,是张洎。
他先是一怔,问道:“张兄,你……”
张洎没有等他说话,便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笑道:“你一个人吗?”
“对啊,一个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既然一个人,何不一起出去逛逛?”
张洎提议道。
“逛逛?”
江亭云又是一怔:“逛街吗?”
两个大男人逛什么街?
“当然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张洎一脸理所当然地问道。
见江亭云面色有异,他这才惊问道:“喂,说起来,你该不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三月三,上巳节啊!”
张洎用一种打量怪物的眼光打量着他:“怎么会有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江亭云闻言,也有些恍惚,原来,今天已经是三月三了吗?
对于三月三上巳节,他当然是知道的。
上巳节是唐朝三令节之一,这一天,百官都会放假。
而民间除了“修禊”活动以外,还有寻春郊游、宴饮会友的习惯,总之,这一天就是一个逛街的节日。
在这一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会倾城而出,盛况空前。
对此,杜甫曾作《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当然,这首诗是用来讽刺朝政的,没有初看那么浪漫。
“抱歉,我还真的忘记了这个日子……”
对此,江亭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几天,他一直呆在房间里想剑法的事,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此,忘了上巳节,也就情有可原了。
第五十二章 又是一年春至
“还有这种事?”
张洎颇感不可思议。
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很快便上前来拉住江亭云的手,笑道:“来来来,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那么,我们便一起出去逛逛如何?”
“好啊。”
江亭云想了想,也便答应了下来。
总是呆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人嘛,总还是需要透透气的。
而且,剑法达到他这个层次,已经不是靠躲在家里苦思冥想就能提升的了。
他已经达到了某个瓶颈,需要的,是某种契机。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选择,在练出剑气之后下山来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自从他下山以后,剑法便再也没有丝毫进步……
这里面有许多原因,但江亭云觉得,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失去了进取心——既然,这个世界不是一个武侠世界,甚至都不一定有比自己厉害的武林高手,那么,他把剑法练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三天来他躲在屋子里,企图忽略这件事,找到剑法更进一步的契机,然而,终究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他跟着张洎走到外面,果然,人流比以往多了很多。
人们的脸上,是比平日更多的笑容。
“我们是往南走,还是往北走?”
张洎问。
“南吧。”
江亭云随便说了一个方向。
之后,他们一路向南,从明德门出去。
古代城池皆沿河而建,而长安城周边,便有八条河流,分别是南面的滈河、潏河,北面的泾河、渭河,西面的沣河、涝河和东面的浐河、灞河。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最近的潏河旁边,就像杜甫诗中描写的那样,潏河旁边,有不少穿着艳丽的年轻女子,脱了鞋子,在河水中沐足,嘻戏玩闹,此之谓“修契”也。
江亭云看了眼前的景象,也有些触动,又是一年春至啊……
所以说,少女果然是人间瑰宝,少女在河边沐足,大家都觉得挺浪漫的,可是,要是换成大妈的话,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洎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说起来,江兄可曾婚娶?”
江亭云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不曾。”
“那你可得抓紧了。”
张洎指着河边的少女们笑道:“上巳节时,整个长安城的少女们都会出来,说不定,你便碰上看对眼的了呢?”
在中国古代,这种节日大都有点集体相亲大会的含义,算是古代的情人节。
毕竟,古代男女没有那么多的相见机会,便只能靠这种节日来制造机会了。
江亭云看了张洎一眼,反问道:“那你呢?”
“我?”
张洎一怔。
“对啊,张兄可曾婚娶?”
“额,这个嘛……”
张洎有些脸红地偏过脸去。
“婚娶这种事,是讲究缘分的……”
闻言,江亭云也不禁莞尔。
看来,这位张兄,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成熟稳重啊。
两人沿着河一路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张洎突然站定了脚步,指着东边说道:“不如,我们去那边走走如何?”
“那边?那边有什么吗?”
“那边是曲江池。”
张洎解释道:“当今圣上会在曲江池宴饮群臣,而我们虽然不能够离圣上太近,但是,还是可以远远地看着的。估计,我认识的很多人也会在那边……”
他话还没有说完,身边便传来了一阵哭泣声:“女儿啊,你在哪里?别让为娘担心啊……”
两人闻言都是一怔,随后,张洎也把没有说完的话收了回去,两人一齐往那边走去。
“大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亭云轻声问道。
哭泣的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女,此刻,她已经哭红了眼睛,伤心欲绝。
“小荷……小荷不见了,明明刚才她还跟在我后面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大娘,你别哭啊,你跟我们说说,小荷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对啊对啊,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说不定,便有人看到她了呢?”
听他们这么说,大娘也是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哽咽着说道:“刚刚我还看到她的,可是,转眼间,她就不见了,我问旁边的人,他们都说没看到……”
说着,她便又哭了起来。
众人都慌了神,有人轻声说道:“大娘,你可以跟我们说说,小荷的外貌吗?比如说,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对啊,你跟我们说了,我们才能帮你一起找啊?”
大娘哽咽着说道:“小荷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扎着总角的发型,大概有这么高……”
她伸出手来,给众人描述了一下小荷的身高。
“咦?”
这时,突然有人惊咦出声:“我刚才好像有看到那么一个孩子,只是,我不确定……”
闻言,众人都看向了他。
江亭云直言道:“请跟我们说说,那个孩子的情况吧。”
不管那个小孩子是不是小荷,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线索。
“好吧。”
那人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跟大娘的描述差不多的孩子,那个孩子不哭不闹,因此,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小荷……”
“他往哪里走了?”
江亭云直接问。
“嗯……好像是南边?他走得还挺匆忙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
江亭云喃喃地说道:“人是刚刚才走的,那么,来得及!”
随后,他便看向了张洎,有些歉意地说道:“抱歉,我不能陪你去曲江池了,我得去南边看看,要不然,我无法安心。”
张洎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你把我张洎当成什么人了?这种时候,事情轻重缓急,我还是知道的。我跟你一起去找人!”
江亭云闻言一怔,随后便点头道:“那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我们也去!”
“大娘,你放心,人一定找得回来的。”
大娘见了,有些怔怔的,随后,她便抹了一把眼泪,坚定道:“嗯,一定可以找回来的!”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在之前的知情人士的带领下,来到了他先前见到“小荷”的地点。
“那个男人便往那个方向去了。”
知情人士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好。”
江亭云说罢,便往那个方向急速而去。
“等等我啊!”
张洎在后面连忙说道,说罢,他便也跟着江亭云跑了起来。
“打扰一下,请问你刚才有没有见过一个抱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头上绑着总角,大概这么高的女孩的男人吗?没有吗?不好意思,打搅了。”
江亭云一路问过去,然而,并没有人能给出有用的线索。
至于其他人,他们也在问,只是看起来,暂时也没有什么线索。
张洎擦了擦汗,有些无奈地说道:“怎么办?这么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
江亭云没有回答他。
嗯?
他有些好奇,往江亭云的方向看过去,之间,此刻江亭云已经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江亭云,呼吸慢慢地平稳了下来。
冷静!冷静!
他运起内功,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焦躁感。
很快,他便恢复了冷静。
……那个男人的踪迹在那之后,没有被人观察过,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他确实是一个人贩子,因此有意地隐藏自己行踪?
那么,如果他真的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又会怎么隐藏呢?
他之所以在那之后便没有被人目击到,是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来过这边,而是,中途转到了其他的方向?
江亭云睁开眼睛,回过身来,慢慢地往回走。
张洎见了,也是一怔,不过,他见江亭云表情严肃,若有所思,因此,也没有打搅江亭云,只是静静地跟上了江亭云的脚步。
江亭云此刻在看地上的脚印。
因为前几天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因此,泥土还是湿湿的,人走过去,脚印还挺明显。
但问题是,今天是上巳节,走过的人太多了,因此,脚印也都重叠在了一起,难以分辨。
但……别人分辨不出,不代表他也分辨不出。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往地上的脚印看去。
而且,他也不是全然没有线索的。
之前那个人说,疑似人贩子的男人抱着女孩,那么,他的重量必定会比别人更大一些,那么,脚印必定也会更清晰!
江亭云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一个一个脚印地看过去,果然,在离目击点不远的一个地方,江亭云发现了线索——那个地方,确实有一个男人的脚印,比其他人更深一些。
至于江亭云为什么能分辨出他是男人嘛……男人的脚,总是会比女人更大一些的。
是了,这就是那个那人的脚印!
理由是,在这个年代,男人抱孩子,是比较稀少的一件事,根据传统,这一般是女人的工作!
而那个男人,看脚印的深浅,肯定是抱了什么东西的!
江亭云沿着那个脚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最终,他看到那道脚印消失在了树林间——这时,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相信,他找对人了!
第五十三章 追踪
“江兄,你发现什么了吗?”
见江亭云猛地停了下来,张洎情不自禁地问道。
他跟着江亭云走了这么久,只看到江亭云低着头,不住地扫视着地面,就好像在搜寻什么线索。然而,他也跟着往地上看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人往那边走了。”
江亭云指着小树林的方向,说道。
“唉?”
张洎闻言一怔:“为什么这么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脚印。”
江亭云简短地回答道。
脚印?
张洎又是一怔,往地面上看去。
地面上确实有很多脚印,不,应该说,地面上有太多脚印了。
这些脚印互相覆盖,繁杂无比,根本分辨不清。
“这……这怎么能看得出来?”
张洎难以置信地问道。
而且,就算你能看出来,可是,你这用的时间太快了吧?
江亭云他几乎只是一扫而过,便发现了线索?
这也太扯了吧?
然而,江亭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解释了,直接说道:“张兄,我要往树林子里去看看,你来不来?”
张洎闻言一怔,随后连连点头:“来!来!”
“好。”
江亭云点了点头,随即,便径直往树林子里跑去。
张洎连忙跟上。
其他人见他们往树林子里走了,有些奇怪,有人问道:“喂,你们去哪里?”
张洎匆忙地回过头来回答:“我们找到了一点线索,去那边看看。”
接着,他没等众人回应,便消失在了树林子中。
众人见了,先是一怔,随后便有一部分人犹豫着跟了上去。
……
“江兄,你慢点啊。”
张洎气喘吁吁地说道。
他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这么剧烈运动过了,这时候简直累得半死。
“……”
江亭云没有回答他。
见江亭云在树林子里七拐八拐,丝毫不带犹豫的,他情不自禁地问道:“江兄,就算你知道那人往这边走了……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人的行进路线的。”
“看草丛的朝向。”
江亭云解释道:“有人从草丛上走过的时候,草丛便会倒向那人前进的方向。”
当然,说起来很简单,可是,要实际地运用这项技巧,还是有些难度的。
他之所以能辨别得这么快,除了因为修炼内力提升的感应力以外,更重要的,还是经验——他曾经在山上生活了十年,平时便以打猎为生。
甚至,他还在山上追踪过老虎——人,可比老虎好追踪多了。
在猎人这项技能上,他的等级是很高的。
“咚!啊!”
张洎猛地踢到了一块石头,差点摔倒在地。
他好不容易恢复了平衡之后,便抱着自己的右腿,一脸狰狞。
江亭云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扶住了他,问道:“你还行吗?如果不可以的话……”
“行!”
还没等江亭云把话说完,他便打断了江亭云的话语。
他一脸坚定地说道:“我还能走!快!别耽误了时间。”
说着,他便咬着牙站了起来。
江亭云挑了挑眉头,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可跟他想象中的世家子弟不太一样啊……
他本来还想借此甩开张洎的,但是现在看来,他的这个想法落空了。
至于他为什么想着甩开张洎,也不难理解——这种事情,是耽误不得了,而张洎,实在是太慢了。
不过,在树林子里的时候,他因为还要一边寻找线索的缘故,因此速度本来也提不起来,张洎的速度对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拖累,还勉强可以接受。
但是,等一下要是出去大路的话,他就必须要甩开张洎了。
这么想着,江亭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说完,他便又埋头前进起来。
很快,两人便出了小树林,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条沙石小道,这时,那人的脚印便越加清晰了起来。
因此,江亭云便再次提高了速度,这回,张洎是真的追不上了。
“张兄……”
江亭云才刚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打断了。
“江、江兄……”
张洎气喘吁吁地说道。
“怎么了?”
江亭云回过头来,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张洎挥了挥手,说道:“你不用等我的,如果你有线索了的话,可以先过去。”
江亭云闻言一怔,随后便点了点头,只是说了一句:“好。”
说着,他便加快了速度,很快就离张洎越来越远了。
张洎见了他的速度,也是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这……”
先去他看得出来,江亭云为了等他,牺牲了一点速度,可是,他没有想到,江亭云竟然牺牲了这么多!
这种速度……真的是人能有的速度吗?
他怔怔地看着江亭云远去的背影,最大越张越大,都能塞下鸡蛋了。
江亭云很快便发现了脚印的终点,那是一处普通的茅草屋。
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三下两除二地翻上屋顶,轻轻地掀开房顶上的一整块茅草,往底下看去。
之见,屋子里有两个站着的大人。
那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甚至还打了一个哈欠。
随后,他往屋角看去,微微一怔之后,眼睛里便是一阵怒气一闪而过。
他确实看到了孩子,那个穿着绿色衣服,头上绑着总角的女孩,便在下面。
但是,真正让他怒气冲冠的是,屋角的孩子,不只一个,而是足足有三个!
除了小荷以外,还有两个孩子,此刻正被绑着,推在屋角。
孩子们都不说话,看来,他们是昏迷了。
看来,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人贩子了,这是一个人贩子团伙!
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直接一脚踩烂屋顶的茅草,跳了下去,在两人惊讶地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击晕了那两个人。
之后,他便把那三个孩子身子的绳子解开,推开门,把他们抱了出来。
他等了一下之后,张洎便赶了过来。
“江兄,这……”
张洎看着江亭云怀里的两个孩子,怔怔地出神。
时间才过去了多久?
你就把人救出来了?
江亭云见了他,也不多说,便直接把那两个孩子塞到了他手里,说道:“屋子里还有一个,你等我一下。”
“哦哦。”
张洎愣愣地把孩子接了过来。
江亭云把那个剩下的孩子也抱了出来,想了想,便扒下其中一个人贩子的衣服,把那个孩子包起来,系在张洎的背上。
“你先把这三个孩子送回去,嗯……你便把他们送到之前跟我们一起找人的那些人手里吧,我记得,他们也往这边过来了。”
江亭云叮嘱道。
“我知道应该做,只是,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还要留下来处理几个人。”
江亭云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
“先前,我注意到,屋子里的那两个人走来走去的,时不时的,还要望一眼窗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在等人!他们在等他们另外的同伙!”
这种人,他可不能放走的。
而且,他们的那些同伙估计还带了另外的孩子回来,那么,他就更不能离开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
张洎闻言一怔,随后往屋子里看去。
此刻的屋子里很暗,可他还是隐隐约约地,注意到了有两个人躺在地上。
所以说,刚才江亭云是在有两个人看守的情况下,把孩子们救出来的?
而且,看起来,他还不是偷偷地把人救出来,而是用了更直接的方式——他直接把人打倒,人不就可以救出来了吗?
可是,那毕竟是两个人唉!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张洎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着江亭云,问道:“江兄,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吗?”
“能。”
江亭云只是静静地一点头。
但张洎没有走。
他想了想,便坚定地说道:“江兄,我还是留下来吧,那样的话,你也好有个照应。”
江亭云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之所以让你先把孩子抱走,是想着,你先去把那些过来找孩子的人给劝回去。要不然,那么多人围过来,歹人怎么敢靠近?”
张洎一想,是这么回事,便勉强答应了下来,同时叮嘱道:“好,但是,你千万不要逞强!打不过就跑!我马上回来!”
说着,他便带着孩子们先走了。
江亭云看着他离开,这才钻进屋子里,把门掩上。
他用绳子把屋子里两个人绑了起来,又给他们每个人嘴里塞了一点破布,这才施施然地搬了个椅子过来坐下,等人来。
……
另一边,张洎很快就在路上碰到了那群好心人。
小荷的母亲也在其中。
小荷的母亲见了张洎手中的孩子,自是千恩万谢,接过小荷,抱着流眼泪。
而这时,小荷也醒了过来。
小荷好奇地问道:“娘亲,你哭什么呀?”
顿时,大娘更是百感交集,说道:“没什么,娘就是……想哭。”
说着,她便放下了小荷,长跪不起:“恩人大恩大德,民女无以为报,实在是……”
张洎有些别扭地说道:“大娘不必多礼,而且,你要谢的话,也不应该谢我。”
大娘抬起头来,一怔:“郎君的意思是……”
接着,张洎便跟她说了江亭云的事,以及他的嘱咐。
第五十四章 唐律
“所以说,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原路返回。”
说着,张洎便把那另外两个孩子也递给了旁人,叮嘱道:“这两个孩子,不知是谁的。你们也一并带回去。若路上遇到他们的父母,自是好的,把孩子交给他们便是,若是遇不到,便带到衙门里去,等人来领吧。”
说着,他便转过身去。
“那你呢?”
众人连忙问道。
“我?我要去找我那位江兄弟,他一个人估计应付不来。”
张洎笑道。
众人反问:“那你们两个人就应付地过来了吗?”
张洎一怔,随后解释道:“话虽这么说,但是,太多人去的话,恐怕会惊动贼人……”
“我们不一定要这么多人一起去啊?”
那人笑道:“我们只需要挑几个精壮之辈,从林子里偷偷地摸过去就好了。”
张洎一怔,心想也是,随即便答应了下来。
同时,他心下暗讨,果然吗?在应付这种事情上,他实在是太没有经验了,竟然连这个都想不到。
之后,他便挑选了三个精壮之辈,又令其他人原路返回。
他们一共四个人绕了一个大圈,从林子里偷偷地摸过去,最终来到了小茅屋的后面。
“我们是要进去还是……”
其中一个大汉正想说些什么,另一个大汉眼尖,立马看到了情况:“有人!那两个人……是人牙子吗?”
众人闻言,都朝壮汉指着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林间小道的那一头,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至于他们是不是人牙子嘛……
不用猜,他们就是!因为,众人都看到了其中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而那个小孩跟之前被人牙子拐走的小孩一样,都处于昏迷状态中,毫无动静。
其中一个汉子眼中怒气一闪而过:“这等贼人,不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只恨!我这就过去宰了他!”
见状,张洎连忙拉住了他:“冷静!冷静!”
“怎么?你拉我做甚?我们有四个人,难道还怕他两个人不成?”
那汉子瞪着铜铃大眼,努声说道。
张洎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们可以再等等……那两个人虽然看起来是人牙子,但是谁说得准呢?也许人家就是过来郊游的呢?”
大汉闻言一怔,心想也是,随即便有些不爽地说道:“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很快就可以了,只要他们敲了那间房子的门……”
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那两个男人已经走了过来。
他们在小茅屋面前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人说道:“三水连四地。”
闻言,张洎他们四人都是一怔。
“这是……暗号?”
“人牙子竟然还有暗号?”
“不过,无所谓了。”
张洎眼睛微眯,说道:“这已经能证明,他们的身份了,那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巨响给打断了:“嘭!”
江亭云一脚踢开了门,对暗号道:“放你娘的屁!”
那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给镇住了,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江亭云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上前,又是两记手刀将他们打趴下。
在他们倒下之前,江亭云顺手把孩子接过。
然后,他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屋子后面的石栏,笑道:“张兄,出来吧,你们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
石栏后面沉默了一会儿,张洎他们四人这在把头探了出来。
张洎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之后,这才鼓起勇气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江亭云耸了耸肩膀,笑道:“刚才我一个人在屋子里,闲得很,便偷偷地观察着窗子外面。那时候,我正好透过窗子看到你们。本来,我想叫你们进来的,哪曾想,这个时候,人牙子便回来了。”
“……此话当真?”
张洎一脸不信。
“当真。”
江亭云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这两位……你又是怎么把他们打趴下的?”
张洎指着躺在地上的两位仁兄,问道。
“我只是出其不意罢了。”
江亭云解释道:“那时候,他们被我的气势镇住了。”
“……”
这回张洎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了。
倒是另外三位大汉,很是兴奋:“少侠好身手!刚才那一下,真是精彩绝伦啊!”
“是啊是啊,刚才你踢开门那一下,连我都被震住了。”
江亭云也只好又谦虚了几句。
之后,张洎抱着孩子,其他四人一人扶着一个贼人,往他们之前约好的地点而去。
那个大娘还等在那里,见了江亭云,自是千恩万谢。
然后,江亭云把人都交给了他们。
孩子自然是带会衙门去,而人贩子嘛,就得蹲监狱了。
只是不知道,唐朝对于人贩子的处罚怎么样。
他告别了众人之后,便跟张洎往曲江池而去——他们之前就说好要去的,也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在路上,江亭云若有所思地问道:“张兄,你可知道,朝廷对于人牙子的处罚怎么样?”
“哦,这个啊?”
张洎应答如流:“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他们拐卖的都是孩子,一般来说,都是卖给人做子孙的,应该会被处于徒刑三年。”
“才三年?”
江亭云的脚步停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道。
张洎一怔,疑惑道:“徒刑三年,确实轻了些……不过,把孩子卖给别人当子孙后代,也确实不如把人买与别人当奴婢来的严重吧?”
江亭云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这就是时代局限性了,而且,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只是,当江亭云回想起大娘在不见了孩子之后的悲戚之色,依然认为,三年,实在是太轻了。
慢慢地,他便下了一个决心。
而张洎看着江亭云逐渐坚定的神色,内心也是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老实说,他今天受到的刺激有点大。
在与江亭云今天的相处,他要是还看不出来,江亭云的不凡之处的话,也太傻了。
在他看来,江亭云大概率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这种人,虽然没有小说的神奇,但还是有的。
他之前对于江亭云身份的猜测,是正确的!
而江亭云,也确实是因为这个,才拒绝了玉真公主。
只是,江亭云这时候的神情……就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
张洎下意识地就猜出了江亭云的那个决定——他该不会,是打算对那三个人牙子下手吧?
当然,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认为江亭云做错了。
对于人牙子的憎恨,是人之常情。
他之所以赞成唐朝律法,仅仅因为那是唐朝律法罢了。
因此,他张了张嘴之后,也没有说出什么劝解的话来,只是关心道:“你一切小心……若是不可为,万万不可为之!”
江亭云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会的。”
……
他们来到曲江池时,宴会并没有结束,相反,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们远远的,便听到了那边的歌声。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
秋风起浪凫雁飞。桂棹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轻摇橹。
叶屿花潭极望平,江讴越吹相思苦。”
这是初唐诗人王勃的诗。
但这个不重要,令江亭云感到意外的是,唱这首诗的人声音,他听过——这不是李龟年吗?
看来,他在此时的地位,要比自己想象中的高得多。
“张兄,你怎么才来?”
“张兄,昨天说好,要早一点来的,怎么你又食言了?”
看起来,张洎的人缘不错,他一走过去,便有许多人来跟他打招呼。
张洎一一应答,同时指着江亭云介绍道:“这位是江亭云江兄,是我的一位好朋友。”
众人看了江亭云一眼,都是一怔。不过好在,上次江亭云跳入河水里救人的事,还有不少人记得,而他们又恰好在场,因此,他们也很给面子。
“江兄!我认得你!”
“江兄,上次一别,已是数日啊!”
江亭云便也跟他们客套了几句。
接着,张洎便带着他来到一旁的亭子中坐下。
“看,那便是当今圣人。”
张洎朝一个方向遥遥一指,说道。
江亭云闻言一怔,便往那个方向看去。
其实,唐玄宗所在的位置离这里很远,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
不过,江亭云的视力远超常人,因此还是基本看清了他的长相。
随即,他便有些……怎么说呢?
失望?
这唐玄宗看起来,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嘛!
当然,如果非要辨认出他的不普通之处,也是有的。
比如说,他脸上的儒雅随和、以及远超常人的自信。
彼时,他身上依然保留着一丝年轻的时候少年英才的影子。
哪怕他已经不复年轻,但是,这个时候,他依然称得上一声明君。
而越是这么想,就越发让人惋惜,他执政后期的贪图享乐、碌碌无为了。
见到唐玄宗,他下意识地就像寻找为那闻名千古的女人、四大美人之一、帝国的牺牲品,杨贵妃。
然而,随即他就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哪有什么杨贵妃?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的杨贵妃,别说进宫为妃了,她都没有成年,还是一个小萝莉呢!
第五十五章 剑舞
曲江池宴会的规模极大。
远远望去,只见乌压压的一片人,一眼望不到头。
到处倒是杯觥交错的声音、歌声、笑声,交杂在一起,置身其中的人,很容易就会受到感染。
渐渐地,江亭云也放开来,喝了几杯酒,交了几个“朋友”。
“江兄。”
这时,张洎却轻轻地拍了拍江亭云的肩膀,嘴唇往那边努了努,说道:“你看,是谁来了?”
江亭云闻言一怔,朝他指着的方向一看,只见,玉真公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在他面前停下,行了一个万福,轻声笑道:“江居士,好久不见。”
居士?
这又是什么新鲜的称呼?
江亭云微微一怔之后,也注意到了,她今天的不同。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紫色的道袍,头发也束成了道士常见的发型,也就是如男子一般,把头发聚拢在头顶,然后用一根玉簪子固定。
甚至,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浮尘。
这算什么?
上巳节限定道士时装吗?
但是不得不说,她做这副打扮的时候,还真的有那么一丝出尘之气,如果是不认识她的人,说不定就真的把她当成什么正经道士了。
江亭云迟疑了一下,这才回道:“好久不见,无上真道长?”
无上真是玉真公主的道号,他也就不久前才知道的。
这么叫出来,他总感觉有些别扭。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总不能叫人家师太吧?
李持盈微笑点头,又问道:“居士近来可好?”
“挺好的。”
江亭云回答了一句。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再次遇见玉真公主的时候,应该怎么应付她。
结果,那完全是他多虑了。
这次再见,李持盈变了很多。
她看向他的眼神正经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是正常的谈话,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
甚至,她跟他聊了几句之后,她便跟他道别了,拂尘轻轻一甩,便往另一头去了。
张洎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笑道:“看来,玉真公主对你贼心不死啊。”
江亭云闻言一怔:“何以见得?”
“这还用说吗?”
张洎把一颗花生米扔进自己的嘴巴里,呵呵笑道:“她要是真的放弃你了,根本就不会再来找你说话。你既然过来找你说话了,那么,肯定是希望跟你有后续的发展。”
江亭云摇了摇头:“你想多了。”
但其实,他也知道,张洎说的大概率是真的。
他又不是傻子。
玉真公主之所以对他这样,大概率只是想着以守为攻罢了。
但是,管他呢?
玉真公主已经知道他不会结婚,而且,她也压根不想嫁给他。
她只是想上他罢了。
他可以选择让自己清心寡欲,却不能够阻止别人想上他啊。
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跟她说,他对女人没有兴趣的话,她反而会对他越有兴趣的。
人嘛,总是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因此,他只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了。
酒过三巡,张洎已经有了些醉意。
他拿着酒杯,喃喃地说道:“江兄,你果真的传说中的剑客?”
江亭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
“真的?那……你杀过人吗?”
“杀过。”
江亭云又点了点头,之后,张洎又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但是,江亭云的注意力已经不放在那里了。
他注意到,远处,李隆基所在的那个亭子前,有人拔剑起舞。
“嗯?”
他有些意外,很快便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其实,他之前并不是没有见过剑舞,但是,他之前见过的,跟今天见过的,不太一样。
之前他见过的那些剑舞者,是真的舞蹈家,但是这位……有些特别。
只见,持剑男子长剑挥舞之间,自有气势万千。
“啊!”
一阵潇洒的剑花之后,突然之间,男子一声怒喝,长剑急刺,隐隐有破空声。
“好!”众人都鼓起掌来。
男子脚步不停,身形忽左忽右,长剑忽而直刺,忽而回撩,似乎身处乱军之中,大杀四方。
“好!”
众人又鼓起掌。
“……”
但是这时,江亭云却不说话。
江亭云看着他,表情越来越快惊讶。
他看得出来,这位剑舞者,似乎……真有剑术在身?
当然,剑舞者身上依旧看不出内气的存在,可是,在普通人这个层面上,他已经是江亭云见过的最强者了。
对,在江亭云看来,他甚至比宋理理还有厉害——当然,是一年前的宋理理,这时候的宋理理是什么水平,他也不清楚。
那么,此人究竟是谁?
他才刚刚有了这个想法,便看到:男子突然之间,把长剑掷入云霄,然后,把剑鞘背在背后,负手而立。
“钦!”
过了一会儿,长剑落下时,便正好插进了剑鞘里。
“好!”
这回,是真正的掌声雷动,有不少人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
而且这时,江亭云也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掷剑入云,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之,剑透室而入。”
这段记载,出自《独异志》,其中的舞剑者,便是大名鼎鼎的唐朝剑圣斐旻!
当然,这剑圣之名,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是很令人怀疑的。
先前,江亭云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如果只看那段记载的话,所谓的“掷剑入云”者,更像是杂技而非剑术。
他原半以为,所谓的剑圣斐旻,就是一个优秀的剑舞者罢了,然而今日一见,斐旻却似乎……真的当得起剑圣之名?
“斐将军剑术超群!人间少有!”
“朝廷得斐将军,何愁吐蕃不灭?”
而之后,众人的交口称赞声,也证明了他的身份。
而李隆基也很高兴,笑道:“斐将军之剑术,实乃寡人生平罕见,来人,赐黄金百两,美酒十坛。”
斐旻不卑不亢地朝皇帝一拱手,说道:“谢陛下。”
之后,他便退居一旁。
……
想了想,江亭云便推了一下张洎:“张兄,张兄?”
只可惜,张洎这时候已经彻底喝醉了,只能喃喃地说道:“干嘛?江兄不要啊……”
江亭云有些无奈,只好拜托旁边的人:“李兄,帮我照顾一下张兄。”
“行行行,没问题。”
李兄一口答应。
之后,江亭云便站了起来,往一旁走去。
他想去见一见那位大唐剑圣斐旻,最好,再与对方交流一番——当然,他也知道,这里的交流,大概率指的是,他教导对方,但是,斐旻毕竟是他见过的剑术最强者,还是有交流的价值的。
然而,因为斐旻刚刚得了赏赐的缘故,坐在了李隆基旁边,而那个位置,他是不能过去的。
他走上前去左右看了他一眼看,很快找到了突破口——玉真公主。
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直直地看向了李持盈。
李持盈若有所感,也便往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然后,微微一怔。
江亭云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恳求的声色。
李持盈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扭头跟李隆基说了一句之后,便站起身,往这边走了过来。
倒是李隆基,有些意外地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便露出了然的神色,朝江亭云淡淡一笑,然后才把头扭了回去。
留下江亭云有些错愕——你到底把我当成你妹妹的什么了啊?
“江居士,你有事找我?”
而这个时候,李持盈已经走到他年轻,浅浅一笑说道。
旁边的人见了他们两个,纷纷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有不少人看向江亭云的眼神里,甚至有些鄙夷。
“有事。”
江亭云点了点头,随机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去一边说?”
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好啊。”
而李持盈,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轻轻一点头之后,便跟着江亭云走到了一旁。
见周围的人少了一些了,江亭云这才作揖道:“道长,我刚才观看斐旻斐将军之剑法,所得颇多,很想与斐将军一见,不知,道长可否为我们提供一下方便?”
“斐将军?”
李持盈先是微微一怔,视线聚集到了他腰间的长剑上,露出了然是神色:“说起来,居士还是一名剑客呢……”
随后,她便歪了歪脑袋,皱眉道:“嗯,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么?”
李持盈解释道:“只是,不久之前,皇兄才刚刚奖赏了斐将军,要是这个时候,斐将军突然离开的话……恐怕会惹人非议。”
“哦?”
江亭云挑了挑眉头,看了她一眼。
他总感觉,这是她在诳骗自己。
当然,人家本来也没有帮他的义务,因此,他自然也不能责怪人家。
这么想着,他便朝李持盈一拱手:“啊,那真是太遗憾了。麻烦道长了。”
说罢,他就想转身离去。
“等一下。”
这时,李持盈却突然开口了。
“嗯?”
江亭云也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看向了她。
“不知道长还有何事?”
李持盈上前一步,笑道:“斐将军这时候虽然不能离开,但是,宴会结束之后,总是可以离开的。不如……宴会结束之后,我便安排你们相见如何?”
第五十六章 挑灯论剑
李持盈眼神清澈,静静地看着他。
她之所以这么说,为的是什么,江亭云懂。
她也知道他懂。
因此,她也没有解释什么。
江亭云闻言,先是微微一怔,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便点了点头:“有劳道长了。”
他发现这位无上真道长比想象中的要好相处得多,那么,便与她好好相处一下又如何?
反正,他又不会掉块肉。
“那么,宴会结束以后,居士便到这边来吧。”
李持盈对于他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只是浅浅一笑,说道。
她与他又说了几句话,手中拂尘一甩,便莲步轻移,曼妙的身影渐行渐远。
……
张洎一直睡到了宴会结束后。
彼时,天色已经黑了,只有池水里的莲花灯,四处走动的宫女手中的灯笼,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张兄?张兄?”
江亭云摇了摇他的肩膀。
“嗯……别摇我!”
张洎轻轻地挣扎了一下,转过身去,又重新睡了下去。
江亭云没法,他正在思考,应该怎么把他搬回去的时候,有人走了过来。
“郎君,这是我家张郎,我来带他回去就好。”
一个仆人模样的人低声说道。
江亭云微微一怔,看了他一眼。
“你是……”
“我是张家的仆人。”
“……”
江亭云看着他,有些迟疑。
他自称张家的仆人,可问题是,怎么证明呢?
江亭云要是就这么轻易把人交给他,到时候出了什么事的话,可负不起那个责任。
要知道,他今天才刚刚抓到了几个人贩子呢!
这时,另一个人走了过来,笑道:“你就是江亭云江兄吧,我听张洎说过你。”
江亭云又是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这是一个鲜衣华服的少年郎,而且,江亭云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你是……”
江亭云问。
“哦,我姓张名均,是张洎的兄长。我弟弟……给你添麻烦了。”
江亭云闻言一怔,再次看了他一眼。
这回,江亭云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了,因为,这人的长相跟张洎颇为相似。
他见到对方的时候,联想到张洎了。
这样看来,他们两人倒确实是兄弟关系。
这么想着,他便朝张均一拱手,说道:“没有的事……那么,张兄便交给你了?”
“好说。”
张均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渐行渐远。
江亭云来到白天的时候,他与李持盈分别的地点。
此刻李持盈不在,只有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在那里。
丫鬟见了他,便低声问道:“可是江郎?”
“正是。”
江亭云点了点头。
“那么,请随我来吧。”
说着,她便带着江亭云离开了曲江池,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停下来后,江亭云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首先映入他眼睑是,是一座山,一座在夜色中漆黑的,如同巨兽般的大山。
终南山。
江亭云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座山,同时,他也知道了这里是哪里——玉真公主在终南山下,便有一座别馆。
丫鬟带着他走了进去,拐了几个弯之后,便对他说道:“公主说,你接下来只需要直走就好了,斐将军,便在那里等你。”
“有劳了。”
江亭云点了点头,之后,便直直地走了过去。
……
那是一个大厅,大厅周围,是蜡烛,但是蜡烛的光亮毕竟不够,因此,环境总体来说还是暗淡的。
而斐旻,便坐在大厅中央。
此时,他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身体动都不动一下——他已经入了定。
先前,有人跟他说,玉真公主有请的时候,他是有些惊讶的,心中有些迟疑,自己究竟究竟要不要去趟这趟浑水。
毕竟,玉真公主名声在外,而他,已经是个有妻子的人了。
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倒不是说,他对玉真公主有意思,实在是,他位卑言轻,不敢违抗玉真公主的旨意。
但同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自己会跟玉真公主表明自己的决心——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得逞的!
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玉真公主把他叫来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出现,只把他晾在这里。
他暗暗寻思,这是不是某种攻心术?
她想把他晾在这里,消磨他的耐心?
这么想着,他在心中暗暗哂笑,比定力,他还没怕过任何人!
于是,他便坐在椅子上,一直入定到了现在。
江亭云走进大厅之后,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拍手笑道:“斐将军果然定力不凡。”
斐旻闻言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刚才,竟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了?
看来,对方有刻意地放慢脚步声。
他看向了江亭云,然后便是微微一怔——在昏暗的灯光下,江亭云的长相如梦如幻,恍若仙人。
在那一瞬间,斐旻的心思风驰电掣,想了很多。
首先,他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玉真公主叫他过来,不会是为了睡他。
毕竟,他对自己的长相有自知之明。
他虽然自认长得还不错,但是跟江亭云一比的话,便什么也不是了。
他觉得,如果他是女人的话,那么,在睡过如江亭云这般的男人之后,便很难再对他这般的男人感兴趣了。
这么说出来虽然很令人气馁,但是,这确实是实情。
那么,玉真公主之所以会叫他过来,便只有一个理由了,那便是,为了眼前的男人。
他看向了江亭云,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郎君姓甚名谁?”
江亭云走到他对面坐下,笑道:“在下姓江,名亭云。”
江亭云?
斐旻在心中苦思冥想,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你好奇我的身份吗?”
江亭云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个无名之辈罢了,你不会听过的。”
“……”
斐旻沉吟了一下之后,这才问道:“不知,郎君找我,可有要事?”
他之所以这么问,首先是想试探一下,江亭云是否是真正来找他的人。
虽然他已经有了推测,但是,对于江亭云是否真的能够让玉真公主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还是有些迟疑的。
“有。”
江亭云点了点头。
斐旻微微一怔,随后便问道:“那不知,郎君有何事?”
“我对斐将军的剑法,颇为敬仰,因此想要与斐将军一见。”
“剑法?”
斐旻闻言一怔,随即,视线下移,注意到了江亭云膝盖上横放着的长剑。
他脸上是淡淡的笑意:“想不到,郎君也对剑法感兴趣?”
“我确实挺有兴趣的。”
江亭云点了点头。
“那么,你现在见到我了,之后,又有何事?”
斐旻问。
“不知……我可否见识一下,斐将军的剑法?”
江亭云轻声说道。
见斐旻有些不理解,他便解释道:“白天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了斐将军的剑舞,但是,舞蹈毕竟是舞蹈,是会为了美感牺牲一些东西的。
我想见的,是真正的剑术……不知,斐将军可否满足我这个愿望?”
斐旻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点头笑道:“好说。”
说着,他便拔剑而起。
“郎君想见的,可是这种剑法?”
说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长剑一刺,只听轻轻的“啵”的一声,一根蜡烛,便已熄灭。
“好剑技。”
江亭云鼓掌笑道。
见状,斐旻脸上也是自得的笑意,就想长剑归鞘。
“且慢。”
这时,江亭云却突然打断了他。
“嗯?”
他眼神一凝,看向了江亭云。
“不知江兄还有何事?”
这时,江亭云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笑道:“先前白天的时候,我见到的是剑舞,而如今,我见到的只不过是’剑技’罢了,那依然不是剑术。”
“哦?”
斐旻眉头一挑,看向了他,神色间有些微妙的不悦。
“不知,江兄所谓的剑术,指的是……”
“所谓剑术,指的应该是,杀人术。”
江亭云一脸笃定地说道。
斐旻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了些微妙的不耐烦:“江兄此语,倒是有趣,只是……未免有些玄学空谈了。”
“玄学空谈?”
“对,玄学空谈。”
斐旻点了点头,随后便解释道:“何剑不可杀人?无剑不可杀人!所谓的剑术,就是磨练自己的用剑之法,等你的用剑之法足够熟练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便能够更有效率地杀人,而没必要刻意追求什么’杀人之术’。”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江亭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斐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一开始,他以为江亭云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
之后,他又以为江亭云是一个喜欢剑术的,小白脸。
再后来,他又发现,这位小白脸不是那么讨人喜欢——这人也太过自负了,竟然认为,自己的剑法是什么剑技而非剑术。
简直莫名其妙!
但是此刻,看江亭云的样子,他似乎……又有些知错能改的天赋?
这么想来,他倒还不算太过讨厌。
就在斐旻还在若有所思的时候,江亭云便抬起了头来。
江亭云笑道:“斐将军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将军认为,所谓的’杀人技’只是玄学空谈,我却不认同。”
第五十七章 杀人技
“哦?”
斐旻眉头一挑,神色又有些不好看起来。
“郎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亭云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那个意思,所谓的杀人技并不是玄学空谈,它是一种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
“哦?那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斐旻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好说。”
而江亭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慢慢地拔出来手中长剑。
斐旻看着江亭云手中长剑,心中不由哂笑。
这位少年郎,竟然还真的打算展示什么杀人技?
别说杀人技了,这位少年郎,真的杀过人吗?
他如今看来,不过二十来岁,这种年纪的年轻人,会懂得“杀人”二字所蕴含的意义吗?
斐旻在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是杀过人,在战场上。
当他第一次砍下敌军人头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不适合杀人。
他从小练剑,为了就是那一刻,然而,在那一刻,他却开始怀疑起,自己从小练剑的意义所在了——如果练剑就是为了杀人,那么,他这十年来到底干了什么?
在那一刻,看着敌军人首分离,鲜血从断裂的脖子里喷涌出来,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呕吐的冲动——在那一刻,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不想杀第二个人了。
而在那之后,他便真的再也没有杀第二个人。
是的,他这个龙华军使,著名的“剑圣”,仅仅杀过一个人!
这话要是说出去,一定没有人信的吧?
那次事件之后,他用了很长时间才缓解了过来。
而他缓过来的方式就是,不杀人了,改练舞。
剑术,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坚持的东西,突然之间抛弃的话,他会受不了的。
可是,他又实在不想杀人,于是,便取了一个折中之道——他继续练剑,但是,不再杀人。
而之后的事情,很奇妙,他不杀人,改练舞之后,名声反而起来了,众人皆称他为剑圣,对他百般推崇。
对此,他的感受有些微妙,但总的来说,还是受用的,毕竟,谁又不喜欢别人的推崇呢?
但是,“杀人”这个词,依然是他心中的禁忌,也只因为如此,江亭云提到杀人二字的时候,他的反应才会那么大。
回到现实。
此刻,江亭云手中的长剑已经抽出了四分之三。
看着在火光下闪闪发光的剑刃,斐旻笑道:“你的剑倒是好剑,可惜了……”
“可惜吗?”
江亭云喃喃地说道:“我也觉得它跟了我,挺可惜的……”
对于一把剑来说,生在江湖不存在的世界,肯定的一件令人难过的事吧。
而这时,他手中的长剑也已经拔了出来。
江亭云继续喃喃地说道:“所谓的杀人技,便是……”
他话音刚落,眼神便是一凝。
随后,他一剑刺出!
在那一瞬间,斐旻眼睛一缩,猛地后退——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那把剑直直地朝他刺了过来。
此刻,即便他心中慌乱,也依旧保留着剑圣的本能。
他长剑一横,企图格开这一剑,然而,没有用。
那一件,仿佛是一条滑腻的蛇,稍微侧了一下角度,躲开了他的格挡之后,又继续朝他刺了过来。
这回,斐旻选择的是躲。
他快速往身旁一滚,企图躲在长剑的攻击,然而,依然没有用。
那把剑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又继续朝他刺了过来。
之后,他或腾跃、或倒地、或格挡,都无法躲开那把长剑的追击。
到最后,长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慢慢地,他已经坚持不住了。
此刻,他瞳孔收缩,汗如雨下,看见了自己的死亡——他终究,会被无数把长剑钉死在地上!
“钦!”
这时,他却听到了一道……有些奇怪的声音。
而之后,他眼前一花,那把如影随形的长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真实。
“斐将军,如何?”
江亭云抱剑而立,问道。
斐旻闻言一怔,看向了他。
随后他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江亭云站立的位置,离他至少有三丈远,在这样的距离,江亭云是不可能攻击得到他的。
那么,刚才那把剑,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怎么回事?”
斐旻口舌有些干涩地问道。
“刚才就是那么回事。”
江亭云耸了肩膀,笑道:“刚才,我只刺出了一剑。之后,斐将军便连连后退,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你知道的!”
斐旻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是的,我想起来了,刚才我听到的那声’钦’的声音,是长剑入鞘的声音。你把长剑插回了剑鞘之后,我的幻觉便结束了!这样,你还能说,那件事情跟你无关吗?”
“幻觉吗?”
江亭云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刚才,斐旻之所以会有那种反应,确实有他的一份功劳。
刚才,他使出了一份杀人剑意,之后,斐旻便连连后退。
但是不管怎么说,斐旻的反应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并不是故意令斐旻惊慌失措的,他不是那种人。
斐旻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他的“灵感”极高,因此对于那一丝剑意的感受更为具体。
至于第二个原因嘛……就是,他过于恐惧“杀人”这个概念了。
而从他此刻的反应来看,似乎……第二个可能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这样的斐旻,可跟传闻中不太一样啊。
这么想着,他便点了点头:“你之所以会有那种幻觉,确实是我的原因……很抱歉,我令你受惊了。”
说罢,他便恭恭敬敬地朝斐旻鞠了一躬。
“……”
斐旻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景象——几张椅子倒下了地上,一盏油灯的灯油洒了出来——幸好没有点燃屋子,要不然,就真的出大事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斐旻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又或者说,不是虚假的幻觉,他刚才真的,被想象中的长剑逼得连连后退。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问道:“刚才那是……仙术吗?先生可是仙人?”
“仙人?”
江亭云闻言一怔,随后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不,那只是普通的剑术罢了。”
“普通剑术?”
斐旻满脸不信——你那要是普通剑术,那位的剑术算什么?
我的剑术真的还能被称为剑术吗?
对此,江亭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那确实是普通剑术……我的意思是说,那种剑术是可以为普通人学会的。”
“是吗?”
斐旻不置可否,随后,他心中一动,问道:“刚才,那便是……所谓的杀人技吗?”
“是。”
江亭云点了点头,随后解释道:“其实所谓的杀人技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所谓的杀人技,指的就是,’为了杀人而诞生的剑术’,广泛得说,只要你心中有杀意,那么,你的剑术便是杀人技。只是……”
这时,江亭云看了他一眼,神色间有些微妙:“方才,我从斐将军的剑力,并没有看到那种杀意,因此,才想着,试探一下将军,然而……”
“然而,我真的不会杀人技。”
斐旻苦笑一声,说道:“你是对的,我……害怕杀人。”
接着,他便跟江亭云坦白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这件事情已经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这时候说出来,不由得心里一松,感觉正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江亭云静静地听他讲完,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倒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
说着,他便再次朝斐旻鞠了一躬。
斐旻怔怔地看着他:“你……不觉得,我不敢杀人,是一个懦夫吗?”
江亭云静静地看着他:“要评价一个人是不是懦夫,仅仅用他敢不敢杀人来评价,太片面了。”
“片面吗……那,我身负剑圣之名,所有人都以为,我曾杀敌无数。可是,我却连杀人都不敢,同时,不敢说出这件事。难道,这不是一种虚伪吗?”
斐旻继续说道。
“虚伪……”
江亭云沉吟了一下,这才点头笑道:“确实。”
“嗯?”
斐旻微微一怔。
江亭云笑道:“那确实是一种虚伪,可是,虚伪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
江亭云看着窗外,喃喃地说道:“比如说我,其实我也挺虚伪的……”
他说他不结婚,表现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可是,真的如此吗?
他真的没有一点***吗?
他答应李持盈,来到他的别馆,真的仅仅是为了见斐旻吗?
呵……
闻言,斐旻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来,喃喃地说道:“仙人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说罢,他便朝江亭云做了一揖。
江亭云若有所思:“你刚才,可是自称我的弟子?”
斐旻闻言一怔,随后慌忙说道:“我若是冒犯了仙人,还望……”
“斐将军不必如此。”
江亭云打断了他。
随后,他看着斐旻笑道:“斐将军想不想学’普通剑术’?”
第五十八章 花卉
斐旻听他这话,猛地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上仙,此……此言当真?”
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江亭云又从仙人进化成上仙了。
对此,江亭云有些无奈,但依旧微笑点头:“当真。”
斐旻小心翼翼地端详了一下江亭云的表情,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之后,这才半激动、半迟疑地说道:“可是,我连杀人都不敢……我这种人,真的有资格学仙人之剑吗?”
他此刻低着头,一副自怜自艾的样子。
没办法,江亭云只好安慰他:“可以的,剑术,也不单单是为了杀人存在的。”
“可是,您不是刚才才说,所谓的剑术,便是杀人技吗?”
斐旻提出了质疑。
“额……”
江亭云一时语塞,只好板起脸,冷冷地说道:“你还想犹豫到什么时候?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剑术,你学还是不学?”
斐旻闻言一怔,随后连连点头:“学!”
对于剑术,他是极有兴趣的,要不然,也不会从小练到大。
而在见识了江亭云的剑法之后,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引以为豪的剑法,什么也不是。
原来,这世间真有仙人吗?
在他眼里,江亭云那种可以引起别人幻觉的剑术,无疑是一种神仙之术。
“好。”
而见他答应了下来,江亭云也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么,开始吧。”
接着,江亭云便跟他讲解起了练气之法。
他之所以会想着把练气之法教给斐旻,自然是想着,让这个世界上多出一位“武林中人”,以更接近他想象中的武侠世界。
他把练气之法教给斐旻,跟收张文若为徒的理由是一样的。
当然,斐旻究竟能不能练出气感,他也没有底,不过,他觉得,斐旻练出气感的可能性,应该比其他人更高一些。
毕竟,斐旻在剑术这一方面,天赋是真的高。
他是不敢杀人,但是,他一个不敢杀人的人,都能把剑法练得这么高……从某方面来讲,这本来就是一种天赋的证明。
因此,若是练出内气需要的天赋跟练剑法需要的天赋是一回事的话,那么,斐旻能够成功练出内气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百……
问题只在于,连剑的天赋连内气的天赋是一回事吗?
嗯……这个,江亭云也没有底。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可能性的就是了。
“好了,练气之法的要点,就这么多了。你回去以后好好练习吧。”
跟他讲解完练气之法的入门方法之后,江亭云便淡淡地说道。
斐旻低着头,暗暗地把那些要点记了下来,这才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江亭云一眼:“仙师教诲,弟子一定铭记与心。”
之后,他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把头磕在地板上。
对此,江亭云有些无奈,不过,这种事情多经历几次之后,他也已经习惯了,因此,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他扶了起来,笑道:“你记不记得我的话不要紧,你只需要练出内气就好了。”
“是。”
斐旻站起来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他们又简单地闲聊了几句,斐旻这才与他告别。
在告别之前,斐旻隐晦地试探了一件事:江亭云是他一位剑术高人这件事,他能不能说出去?
江亭云表示无所谓,你想说就说吧。
他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盘算着。
看着斐旻渐行渐远,江亭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里可不是自己家呢?
难不成,他还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不成?
“等一下!”
这么想着,江亭云便也跟了上去,叫道。
“我跟你一起走。”
江亭云笑道。
“是。”
斐旻自然不敢说不,因此,只是答应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转过头来,看着走在他身旁的江亭云,问道:“恕我冒昧,仙师与玉真公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亭云笑道:“玉真公主跟你是什么关系,跟我便是什么关系。”
“……可是,玉真公主跟我没有关系。”
江亭云耸了耸肩膀:“对啊,我跟她之间也没有关系。”
斐旻的视线在江亭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转过头去:“原来如此。”
但其实,对于江亭云的话,他心中是不信的。
以江亭云的长相,以玉真公主的名声,他们之间要是没有一点故事,谁信啊?
而且,他们之间要是没有一点关系,玉真公主能为了他把自己召来?
想到这件事,他不由得在心里感谢了玉真公主一句。
要不是玉真公主的话,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仙人!
而自己,也就学不到仙术了。
这么想着,玉真公主果真是一个好人啊,愿漫天神佛保佑她。
他们两人走走长长的长廊,发现之前引他们进去的丫鬟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在下这便要离去了,不知玉真公主在何处?我好知会她一声。”
斐旻朝丫鬟拱了拱手,说道。
丫鬟的视线越过他,放在江亭云身上。
“玉真公主正在沐浴,不便见人,因此,你便先行回去吧。”
斐旻闻言一怔,随后便很快地点了点头:“好的,请带我知会玉真公主。”
“好说。”
丫鬟淡淡地点了点头。
见状,江亭云便说道:“那我也……”
“等一下。”
可是这回,丫鬟却打断了他。
“嗯?”
江亭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而斐旻也是脚步一顿,但是,不敢回过头来。
“公主说,请你等一下她……不知,郎君可有空闲?”
江亭云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好啊。”
这就是所谓的吃人手短,拿人嘴软了。
人家刚刚才帮助他,他要是立马就翻脸不认人的话,也太不像话了。
见状,斐旻便转过头来,朝江亭云一拱手,说道:“那仙……江郎,我便先回去了?”
“好,你先回去吧。”
江亭云点了点头。
……
之后,丫鬟走在前面,江亭云走在后面,往别馆里走去。
丫鬟带着他来到一个暖色调的房间,这才说道:“郎君请先在这里等等吧,公主她很快就来。”
“好。”
江亭云便答应了一声。
丫鬟离开后,江亭云一个人在房间里转了转。
这个房间并不大,只有几十平方米而已。
除了桌子椅子以外,这个房间最多的装饰便是,各种各样的花瓶,花瓶里插着各种各样的鲜花。
哪怕已经是夜晚,烛光的亮度也远远不够,但是,在微弱的烛光的,却依然照出了一股春天的味道来。
说起来,此刻不正是春天吗?
就再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持盈便从他身后慢慢地走了过来。
“郎君,很喜欢这些花吗?”
李持盈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她这时候,又恢复了平常人的装束,道士的痕迹,似乎便从她身上消失了。
“花吗?呵,美丽的东西,谁又不喜欢呢?”
江亭云喃喃地说了一句,随后,他便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很快便变为了第二眼第三眼……
只见,李持盈这时候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湿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香料的味道,如果他没有闻错的话,是桃花香。
这时候,李持盈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轻纱,很薄,很轻。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她胸前的海沟。
当然,其实说起来,她这件衣服也算不上特别暴露——唐代露乳装是一种时尚,大家闺秀都喜欢的。
只是,在这种环境下,他猛然之间看到了那一抹白色,确实很难不被惊艳到就是了。
短暂地失神之后,江亭云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开。
因此,他没有看见,李持盈嘴角那一抹微笑就是了。
“这些花……”
李持盈上前一步,伸手摸了一下那些花卉,笑道:“这些花,很美丽对吧?而它们最美丽的地方在于,它们只会在春天盛开,春天过后,它们便会慢慢地凋零……这种美丽,实在是令人心折,不是吗?”
她似乎话里有话。
江亭云假装没听懂,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这样认为,春天的花卉,固然是美丽的,然而秋天冬天的时候,已经枯萎的花卉,也未尝不是另一种美丽——这一切,只看观者能不能欣赏罢了。”
“是吗?”
李持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道。
“是。”
江亭云点了点头。
“唉~”
可是这时,李持盈却幽幽地叹了口气,秀眉微蹙:“可惜,我是没有那种心态了……我总觉得,这世间美好,都集中在春天的时候,至于之后的秋天冬天,只是用来回忆的季节罢了。”
说着,她便慢慢地靠近了江亭云一步,纤纤玉手慢慢地拉上他的衣袖。
她吐气如兰地说道:“郎君……可否教教我,怎么才能欣赏冬天的花卉吗?”
她的眼睛很明亮,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莹莹水光。
然而,江亭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然后,慢慢地把她的手移开来。
第五十九章 闭月羞花
李持盈微微一怔:“郎君……不愿意吗?”
江亭云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当然愿意教你欣赏冬天的花卉,只是,我不太习惯跟别人有肢体接触罢了。”
“……”
李持盈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一下,这才后退了一步,嫣然笑道:“看来,我让郎君讨厌了呢。”
“公主何出此言?”
江亭云一脸不解。
李持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江亭云的表情,这才说到:“郎君倒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温柔?”
亚萨西吗?
“对啊,温柔。”
李持盈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从江亭云脸上移开。
她走到一旁,打开窗子,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喃喃地说道:“哪怕是对于我这个对你意图不轨的女人,你也没有什么责怪……郎君刚才之所以那么说,是不想让我太难堪吧?”
“……”
这回江亭云不说话了。
他感觉,李持盈是想捅破那张窗帘纸了。
李持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郎君会拒绝我……老实说,我挺惊讶的,毕竟,我自认为还没有那么不堪入目。”
江亭云点了点头:“公主确实是沉鱼落雁之姿。”
“沉鱼落雁?”
李持盈闻言微微一怔,随后皱了皱眉头:“嗯……我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呢。”
沉鱼落雁……他是在暗示我是个祸害吗?
“不过,算了。”
李持盈又是嫣然一笑:“我便姑且当那是好话吧。”
随后,她莲步轻移,靠近了他一些:“只是,我可以问一句吗?”
“问什么?”
“郎君既然觉得,我是那什么沉鱼落雁之姿,那么,又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还没有等江亭云回答,她便立马说道:“你先不要回答!”
接着,她背着手在他面前走了两步:“嗯……我猜,你是因为,我的那些名声,所以,才对我起了厌恶之情吧?”
“我……”
江亭云才刚想说些什么,便又被打断了:“你先等我说完!”
李持盈又看向了他,坦然说道:“是,我是曾经有过不止一个男人,只是,那又是什么大错吗?”
她似是质问般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何不可以?一个男人有许多的女人,便可以说是风流成性,那么,一个女人有许多的男人,便是淫:乱不堪呢?”
“……”
江亭云等她的情绪降了下去,这才认真地问道:“我可以说话了吗?”
李持盈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扭过头去。
“你说吧。”
“好。”
江亭云点了点头,随后无奈地说道:“首先,我想你理解错了什么,我之所以拒绝你,不是因为你风流成性,又或者淫:乱不堪。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女人罢了。”
“不喜欢女人?”
李持盈闻言一怔,随后质疑道:“你在说谎,明明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是正常的。”
“额……”
对此,江亭云有些尴尬,随后只能点了点头,承认道:“好吧,我承认,我对于女人,也是会心动的,但是,我依旧不想跟某个女人有更深层次地交流。”
“为什么呢?”
李持盈很是不解。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江亭云走到窗前,背着手,淡淡地说道:“我深知,我对任何人来说都只是过客,那么,便不应该与谁有太多的交集。要不然,只会给双方带来痛苦罢了。”
如果《忘忧决》所写为真的话,那么,像他这种,练气练到“内气外放”层次的人,寿命有两百岁。
从某方面来说,他都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那么,他还能与谁,有所谓的爱情吗?
李持盈闻言,怔怔地:“郎君,是认真的?”
“是。”
江亭云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点头道。
“这么说来,郎君倒是……深情之人呢。”
李持盈叹了口气,说道。
“深情?”
“对,深情。”
李持盈点了点头,喃喃说道:“郎君似乎……很天真呢,你认为,你跟一个女人云雨之后,那个女人便会一直记得你吗?我告诉你,不会的。”
江亭云微微一怔,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打断了。
“当然,我不是在嘲笑你。”
李持盈朝他嫣然一笑:“事实上,我也曾经那么想过,只是……我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不过,我并不认为,有那种想法是什么坏事,倒不如说,我有点,嗯……羡慕郎君。”
李持盈的眼神很真挚,她看起来是认真的。
倒是江亭云,听完她这段话之后不禁失笑:“嗯……其实我没想那么多。”
“是吗?”
李持盈也不在意。
随后,她也走到窗边,把手放在窗沿上,喃喃地说道:“只是……郎君也有点狡猾呢。”
“狡猾?”
“对,狡猾。”
李持盈点了点头,浅浅一笑:“像郎君这样的人,是我生平仅见……若是你与我有了鱼水之欢,那还好,我很快就能忘了你,只是,你若就这么离开了,只怕,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说罢,她便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那么,郎君……是想让我记你一时呢?还是记你一世?”
这回,还是那样,江亭云还没有开口,便被她打断了:“嘻嘻,郎君,你别担心,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深知,郎君心意已决,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你知道就好。”
江亭云只好点了点头。
接着,李持盈便又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先前说,一个女人有许多个男人,是那些有许多个女人的男人,又或者内心期望着有许多个女人的男人,所没有资格评价的,但是郎君……既然已经决定,此生孑然一身,那么,自然有资格对我进行评价……”
说罢,她便撇了他一眼:“那么,郎君可否跟我说说内心所想,你认为,一个女人有许多个男人,究竟是风流成性,还是淫:乱不堪呢?”
江亭云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很难评价对错的……”
“那好,我们换一个假设。”
李持盈很快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郎君有一天会娶一个女人,那么,你是希望那个女人洁身自好呢,还是风流成性、又或者淫乱不堪呢?”
江亭云闻言一怔,只好如实回答:“那当然是洁身自好得好……这种事情很容易想明白的吧?谁又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有很多个另一半呢?”
“说的也是呢……”
李持盈喃喃地说道。
随后,她便转过身开,朝江亭云盈盈一拜:“小女子……多谢郎君教诲。”
江亭云先是一怔,随后连忙把她扶了起来:“公主不必如此。”
话说,我又教你什么了?
怎么感觉我今天一直在当老师?
李持盈看着他,秀眉微蹙:“郎君,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忘了什么了?”
“你果然忘了!”
李持盈气鼓鼓地说道:“那天,在游船上,你明明答应过过,以后要叫我娘子的,怎么现在又叫成公主了?”
江亭云闻言一怔,随后承认错误:“抱歉,是我没有注意……那么,李娘子?”
“哎。”
李持盈笑语盈盈地答应了一声。
……
江亭云离开后,李持盈战在窗边,久久地失神。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喃喃地说道:“我这是怎么了呢?”
之前,在见到江亭云的时候,她只觉得惊艳,想着一定要睡了他。
但是,今天晚上,她跟他聊了那些话之后,再想到他,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了。
为什么,此刻我的心脏会跳得那么快?
那个时候,江亭云再月光下说的那些话,他说话时的神态,声音,甚至是气味,都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是鲜花的味道,是牡丹、百合、杜鹃等各种各样的鲜花混合在一起的那种香味,总之,那是春天的味道。
不知道怎么的,那一刻,她想了很多。
她想起来一些,自己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的事,她的童年,在不间断的担惊受怕中,心底的那抹希翼……
那时候,她是很希望有一个男人来带她脱离苦海的,但是,并没有那么一个人。
而等她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满脑子都是江亭云的身影。
这时候,她再想起其他的男人,竟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这……真的是她吗?
她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
江亭云离开后,坐上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然后倒头就睡。
对于他离开以后,李持盈的所思所想,他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今天,他喝了许多的酒,也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第二天他醒来时,昨天发生的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起床,淘米,煮了饭,然后,坐在台阶上,呆呆地看着燃烧的炉火、以及那些萦绕的烟。
他在长安的日常生活是这样的。
他平常没有什么事,除了练剑以外,便只有发呆。
只是,今天终于有点不太一样了。
“嘭嘭!”
有人敲他的门,而且敲得还挺用力。
他走过去把门打开,是一脸稀奇的张洎:“江兄,你出名了。”
第六十章 名扬京都
(上章结尾加了几句话,凑到了三千字。)
“出名?”
江亭云闻言一怔,问道:“出名指的是……”
“就是出名啊!”
张洎笑道:“现在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你是剑圣斐旻的师傅了,剑圣之师,嗯……大概也只有剑仙才能够当得起吧?”
“斐旻?”
江亭云微微一怔,随后便明白过来。
“斐旻他……是怎么说的?”
昨天晚上,斐旻问他,可不可以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对,因此,这时候斐旻把他“招了”出去,他也不好说什么。
对于这件事,他其实也早有预料,他知道,斐旻终有一天会把他说出去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罢了。
“昨天晚上,斐旻回去以后,便闭门不出,谁也不直都他在干什么。一直到白天,他才从房间里出来。
那时,有个年轻人来拜访他,恭维道,斐将军之剑术,天下第一。
斐旻便叹了口气,说道,今天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今天我才知道,以前的我,只是井底之蛙罢了。
年轻人自然很好奇,便问道,那人是谁?
那人姓江名秋雨,乃当世剑仙也!
斐旻回答得掷地有声。”
江亭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这个故事,他讲得栩栩如生,细节与情绪都渲染得很到位。
但问题是,这是人家的家事,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那个年轻人,还不会是你吧?
“咳咳。”
张洎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随后解释道:“这件事情,借由斐府下人的口口相传,已经人尽皆知了,我只是,嗯……对当时的情景进行了还原。”
以及加以润色。
“那个年轻人不是你?”
“不是。”
张洎摇了摇头。
“好吧。”
江亭云点了点头,他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道:“如果说,这件事情是早上才发生的,那么,这件事情应该不会以这么快的速度就人尽皆知了吧?”
张洎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江兄对长安的不了解了。斐济斐将军,在长安城极负盛名,可以说是人尽皆知,是有剑圣之名。
而今天,斐将军亲口承认,还有人的剑术在他之上,那么,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江亭云的名字传遍整个长安城,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江亭云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对于他突然之间就人尽皆知了这件事,还是有些惊奇就是了。
张洎看着他,笑道:“江兄此刻,作何感想?”
因为昨天的时候,他亲眼见过江亭云在一瞬间击晕两名人贩子的缘故,因此,对于这件事,他倒是有些心理准备。
当然,也只是一些。
不管怎么说,斐旻都是当世公认的剑圣啊!
这样一个人,竟然说江亭云的剑法还在他之上。
那么,江亭云的剑法岂不是只有剑仙可以形容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惊疑不定,他才会以这么快的速度,赶到江亭云的家门口。
而此刻,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
这时候,他再看江亭云,果然觉得江亭云越加深不可测起来。
“作何感想?”
江亭云一笑:“我能有什么感想呢?”
他转身回去,蹲下,在炉灶里加了几根干柴。
“我又不是什么剑仙,我也只是一位俗世中人罢了。这件事情,对我其实没有太大的影响……就算出名了,也得烧柴做饭啊。”
江亭云一边往炉灶里塞着柴火,一边笑道。
张洎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便点了点头:“确实,以江兄的剑法,若想出名,早就已经名扬天下了,不至于一直到昨天,都默默无闻。”
之后,张洎提出了一个要求,想要见识了一下他的剑法。
他想了想,也便答应了下来。
接着,他便给张洎表演了长剑砍柴之术,一剑就可以把一根柴火削成两半。
对此,张洎啧啧称奇,之后又邀请江亭云去参加聚会,江亭云以今天有要事为由,拒绝了。
没办法,张洎只好告辞离去。
之后,江亭云原本是想去处理一些事的,然而,他竟然抽不出一点空闲来。
张洎说得没错,他的名声已经传来了,隔壁的邻居都来敲他的门,好奇地问他,究竟是不是那位传闻中的剑圣之师江亭云。
对此,他也没有隐瞒,都承认了。
然后,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他便一一为他们表演了“长剑劈柴”之术,众人这才满意而归。
就再他以为,自己可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有更多人赶了过来。
他们与他或认识或不认识,都是因为听了那个传闻,又打听到江亭云住在这里,这才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只求江亭云一见。
一开始,江亭云还一一给他们开了门,给他们表演了“长剑劈材之术”,后来,他逐渐不耐烦了,便闭门不出,假装自己不在家里。
傍晚的时候,斐旻赶了过来,充满歉意地问,自己是不是给江亭云添麻烦了。
江亭云当然是否认了,他笑道:“其实,这种感觉,也并不令人讨厌。”
确实,这种感觉,还挺特别的,是他此前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在沿江村人尽皆知,跟在长安城人尽皆知,可不是一回事。
听他这么说,斐旻这才放下心了,又跟他请教了一下剑法。
而第二天,他门外来了一个群人,当头的太监在门外高喊:“不知江先生可否在家?当今圣人求见!”
那时,江亭云是在家的,因此,闻言之后,怔了好一会儿。
当今圣人,不就是……李隆基吗?
自己的名声以后传扬得这么广了吗?
他想了想,便推开门去,笑道:“圣人求见,我自无不应许之理。”
之后,他便坐在轿子,从朱雀大街,一路进入到皇城。
在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长安城的街道。
此时,有不少人听闻剑圣之师江亭云要进宫面圣,都好奇地站在道路两旁,好奇地往这边看。
但是,即便人群已经如此之多,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拥挤。
除此到达长安的人,第一印象就是,长安城的街道,好宽!
在长安城中,普通的街道,往往能够达到十余丈,也就是五十米的宽度。
而城中的几条主干道,比如朱雀大街,便达到了五十丈的宽度,即一百五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