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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楼大玩家     红楼发家致富史txt下载     红楼发家致富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九章 古府钟鸣

    一听贾赦信誓旦旦地承诺要为了他求娶黛玉,贾琮心里不禁一阵狂热。能娶黛玉这等美貌又有才华的女子为妻,恐怕是全天下男子的梦想。

    如今这个梦想近乎要成真了,只要他张张嘴,只要他点点头,这个梦想立刻就能成真了!

    贾琮只觉热血上头,走路都发飘,他真的能娶黛玉为妻,和她相守一生么?一股巨大的幸福突然将他笼罩,如在云端,如在天堂,连眼前这片漆黑的夜都变得无比美妙。

    若是我娶了黛玉为妻,我一定天天和她厮守在一起,我们一起吟诗作对,一起生儿育女……

    贾琮不由得就开始幻想日后美妙的生活。

    夜风冷冷,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热望。

    “吾儿,你还真有眼光,黛玉那个小姑娘当真是极好的。别的不说,就她的容貌都是世所罕见,天下少有。吾儿若是当真喜欢,我明日一大早就去和老太太说去,她定然能答应这门亲事。如今我儿出息了,什么姑娘都配得起!等和她的婚事若是能定下来,爹立刻就给你把畅春园再好好收拾收拾……”

    不仅是贾琮在做美梦,贾赦也急着在作打算。这二人还真不亏是父子,心意相通,都是看上了黛玉。

    “等黛玉过了门,爹爹立刻就求人去,先给你在朝中谋个差事,你先慢慢锻炼着,好歹也算是成家立业了,再给为父生个胖小子出来,爹爹我也该乐享天年了……”

    贾赦唠唠叨叨开始谋划着未来还没影儿的事情。贾琮听了一腔的热血开始缓缓冷却:

    他娶了黛玉,再买个小官儿来做,再和黛玉生儿育女,每日过着财米油盐的普通日子……尽管琐碎平凡却无比真实。

    只是,黛玉喜欢这样过么,黛玉肯就这样儿和他厮守一辈子么?会不会太辱没了像黛玉这样儿的女子?

    贾琮不敢回答,低着头只顾往前走,心里一时甜蜜一时慌乱一时茫然。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贾赦见他不吭气,还以为他是害羞了,当下便笑道:“吾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只管大胆和爹爹说,只要你喜欢,爹爹想尽办法也叫你美梦成真……”

    正说着,猛然就听见一声悠远的钟鸣声隐隐传来。在这漆黑清冷的夜里,这钟鸣声更显得沧桑幽怨,似乎是一个绝世美人在月下倾诉无限心事。

    贾琮猛然听见了钟声,不禁奇怪道:“这是哪里来的钟声?咱们家附近也没有庙宇啊。”

    贾赦也听见了敲钟声,又听贾琮问,当下便冷笑道:“哪里能来这丧气的声音,还不是贾政盖的园子里有人在敲钟?!咱们府如今倒快成了寺庙了……”

    贾琮闻言不由得心里一动,忙追问道:“大观园?大观园里的栊翠庵里有人住了么?”

    贾赦听了更是奇怪,停下脚步便问贾琮:“什么大观园,什么栊翠庵,你说的都是些个什么跟什么?”

    贾琮听问,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彼时大观园及各处景致尚未命名,倒是自己提前剧透了。

    想到这里贾琮忙就笑着掩饰道:“那都是我瞎起的名儿,不过是瞎说的,爹爹不必在意。那院子里如今有人住了么?”

    贾赦一听这才笑道:“还是我的儿有才情,这名字起得倒好。你还不知道呢,听说前些个日子贾政拿那个老东西叫宝玉进去转了一遭,又给院子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混起了好些个名字,都难听得很,真真笑死个人……”

    贾琮一笑不答,却又问贾赦道:“那院子里我听说有座庵堂,如今可是有人住下了么?”

    贾赦便又冷笑不迭:“可不是,这不是再过几日他们家的娘娘要回来省亲了,如今事事都弄好了。不止是尼姑,就连戏子都买了不少,如今正放在园子里养着呢,嘿嘿,当真是乱成了一团!”

    贾琮一心只惦记着妙玉,听了父亲的话,忙又笑着央求道:“爹爹,你陪我去园子里去逛逛可好?我听说里头景致好得很呢,只是大白天不便宜去罢了。”

    贾赦听儿子这么一说,哪儿能想到他是要去见带发修行的妙玉,还当他是眼馋人家园子里的景致。因此赦老爹忙便劝道:“乖儿,如今黑灯瞎火的,又去瞧他们那破地方做甚么?你放心,等爹爹手头宽裕了,立刻也给你盖一处园子,比他们的不强?”

    贾琮听了赦老爹这么一说登时也不敢再多说,当下只是笑道:“是,爹爹说得极是,我也不稀罕他们家的东西,日后等孩儿发达了,咱们家也盖一大座园子……”

    贾赦听了更是高兴,当下便赞道:“好儿,如今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咱们可不学那些浑人瞎花钱……”

    话虽如此说,贾赦心里却是万分欣喜,当下更是紧紧搂着贾琮,笑道:“吾儿极孝顺的,走,咱们日后再说这些事儿。你先和我说实话,你要不要娶黛玉这小姑娘做老婆?”

    贾琮听了当即又窘起来,不好意思搭腔,惹得贾赦更是好笑。夜幕中,就着暗淡的灯光,父子二人慢慢走远了。夜色中空留下悄远寂寞的钟声。

    东院儿并没有多大,贾琮不多时就回了畅春园,贾赦依旧是不知找哪个妾室去睡觉去了。

    贾琮站在门口,直见贾赦去远了,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碧萝这小丫头一日没见过贾琮,早就笑着迎出来,笑着抱怨道:“少爷今日不是去宫里见皇上了么,怎么就这么晚才回来?皇上可为难你了没有……”

    原来他这一天的事情这小丫头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贾琮也不想小碧萝为他操心,当下也不和她多说,只是笑问道:“我怎么听着咱们府里头有敲钟的声音?听说是园子里如今已经有人去住下了,不如咱们两个趁着夜里无人去瞧瞧去?”

    锦雀巴不得一声呢。原来她毕竟年纪细小,得知那园子修建得极好,早就想要偷空儿去瞧瞧去,只是她一来不得空,二来又怕贾政、王熙凤等人见了打骂。因此听贾琮这么一说,登时欢欣雀跃道:“好啊,好在,咱们这就去吧……”

第五百一十章 栊翠庵

    自打西院儿里头一天开始盖院子起,小丫头碧萝多少次都想过去瞧瞧去。可一来院子里杂人太多,又多是男子,她怕人见了说闲话,就不敢过去。二来,那是人家西院儿里的工程,虽说也占了她们东院儿好大一片地方,可那园子究竟好是为了迎接西院儿里的娘娘才盖的,与她们东院儿毫无干系,她更不便去了,怕被人瞧不起。

    到后来园子一日日盖好了,又听人说里头的景致好得很,如同人间仙境似的,小丫头就更想进去瞧瞧了。听说西院儿里许多丫鬟都进去游玩过了,她知道了更是心里馋得慌,可终究还是不敢去。别人还可,要是叫西院儿里的主子们知道了贾琮的丫鬟敢往园子里偷跑,还不把她打死?!

    她前头那个小丫头锦雀是怎么死的,她可忘不了,也着实不敢忘。

    人,特别是女孩子,好奇心极重,越是无法得知真相的事情就越是想知道。

    因此,今夜贾琮一说起想要去夜探大观园,小丫头碧萝立即就欢呼雀跃,跳着高想要去看看她日思夜想的园子到底是怎么样子。

    贾琮见小丫头这么有兴致,心里更是高兴,当即便和碧萝一人披了一件儿厚衣裳就出了门。

    如今要去大观园且不用绕到西院儿去,东院儿这里就有个豁口得以进入。二人披着衣裳出了门一路往南,先时还好,院子里还有灯笼照着,眼前也算得上是一片通明。可越走到后来灯笼越少,连天上的星月都慢慢掩入了云层之中,眼前越发暗淡起来。

    小丫头碧萝只觉浑身寒津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看眼前黑洞洞一片,小丫头当即就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么冷又这么黑就不出来了。

    她这么一想更是觉得害怕,忙一把拉住贾琮,低声央求道:“少爷,这黑洞洞的有什么可看的,不如回吧,明日再来好不好?”

    贾琮满心想的都是妙玉,极想见见这个神秘的女子,怎么肯就回去?他一把拉着碧萝直向前走,一面又低声安慰道:“不怕,有我在呢,怕什么,再则说园子里这时候有人住呢,更不用怕。”

    说罢,贾琮也不管碧萝害怕不害怕,拉着她一路就往前飞奔。

    小丫头身不由己,只能跟着贾琮往前跑,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这少爷这么不懂心疼人,她怎么也不会去了。可事到如今,这丫头也没了办法,也只得咬牙陪着贾琮往前一阵乱跑,绕过数栋空屋,再一抬眼就见了一扇小门儿悄然半开,里面就是大观园了。

    二人到了小角门边,站着往里一瞧,只见大观园里更是一片漆黑,隐约似乎能听见水流的声音,偶尔能听到孤寂的鹤唳之音,更显得园子里空洞寂静。

    碧萝探头瞧了一眼,更是觉得后背汗毛直竖,忙死死抓了贾琮带着哭音哀求:“少爷,咱们还是回去睡觉吧,这大半夜的就有什么好景致也是瞧不见的。”

    谁知小丫头这句话将将说完,一轮圆月冲破乌云盎然而现,眼前原本一团漆黑的大观园登时被一层层荡漾的清辉照亮。

    只见眼前的大观园山浓水淡,丝丝缕缕的水汽在山水精筑间缓缓荡漾,直如人间仙境一般。

    小丫头登时被眼前的美景惊得说不出话来,贾琮一时也被震撼得张口结舌。

    世人都知世上有座大观园,大观园里山清水秀,建筑精美,美人如云。可到底这大观园有多美,没有亲眼见过的,恐怕就是梦里也梦不出它的美妙来。

    二人正在发呆,猛然间又听得一声清亮的钟声传来,那声音荡漾起无数轻纱,一波一波传至,连天上的月亮似乎都被这钟声清涤过一般,照得大观园更是一片清亮。

    眼前的大观园美得如仙境,小丫头此刻早就忘却了害怕,一把拉着贾琮就往园子里走去。

    贾琮此时心中比之碧萝还要震撼,也如同傻子一般,随着碧萝就进了大观园。

    才一进去就见脚下是鹅卵石新铺的地面,两旁皆是山石树木、奇花异卉,在如此深夜中无数花朵竟然已经悄悄绽放,满园子都是一股说不出的甜香味儿,沁人心脾,更叫人如痴如醉。

    贾琮随着碧萝一路上下盘旋,一时在山间穿行一时又走过水畔,一时见不远处有亭台小榭悄然而立,一时又见满眼皆是清波……

    这大观园说小不小,说大却也没有多大,叫人称绝的却是在这方寸之间,能工巧匠居然能把天下美景全部包纳,无一处不是美得自然,浑叫人忘记了这不过是一座私人庭院。

    二人越走越惊奇,走一处赞一处,不知不觉顺着花香就来到一座小山前。昂首而望,只见满山都是一树树梅花盛放。

    如今已经到了初春,满山的梅花却开得正好,处处梅香透骨。

    再向上望,却见半山腰半遮半掩显出一座小庵堂来。

    贾琮看到这里便知道是到了栊翠庵了。

    近在咫尺,贾琮突然就有些犹豫起来,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山去。况且就算是自己上了山,敲了门,那妙玉也不一定就能开门。

    妙玉之洁,妙玉之美,世所罕见,她恐怕是厌弃世间一切男子的,若是自己就这么莽撞上山,岂不是自讨没趣么?

    贾琮越想越觉得此行鲁莽,拉了碧萝便要回身离去。谁知碧萝贪闻梅香,站在梅林下兀自不肯离开,贪婪地吮吸着蚀魂透骨的香气,一任梅花花瓣洒落了一头一身。

    碧萝本来就面貌清秀,此刻站在梅花树下,再被轻纱似的月华照耀,更是美得清丽脱俗,一如梅花林中的仙子一般,连贾琮都瞧得有些发愣。

    二人也不知流连了几时,直到月华越来越盛,花瓣洒落了遍地,香气把二人都沁透了,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了几片缓缓落下的花瓣,如痴如醉地说道:“我宁愿终身都能守在这梅花林中,再也不离开了。”

    贾琮一听忙就呵斥道:“傻丫头,你可知道这是哪里,就敢混说。这里是佛家清净之地,又叫栊翠庵,不是你我这等俗人能呆的,快走吧……”

    贾琮话音刚落,猛然就听人笑问道:“公子既然得知这里是栊翠庵,也算得上是有缘人了,何不留下一叙?”

第五百一十一章 有缘人

    栊翠庵前的梅林中花香似海,贾琮和小丫头碧萝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贾琮心情更是异样:红楼中最神秘的美人妙玉就已然入驻于此,更为这片梅林增添了许多冷艳神秘的气息。

    知道这位妙玉姑娘生性极孤僻,贾琮就再想去敲开栊翠庵的大门却始终也不敢再上前半步。

    妙玉极洁净,甚至到了世人皆嫌弃的地步。

    其实说嫌弃不过是天下人为粉饰自己罢了,若说是妒忌恐怕更贴切些。

    俗世滚滚,万丈红尘,只要是人谁又逃得过七情六欲,谁又离得开财米油盐?就再自诩清高的人,离近了看也不过是俗人一个,为了名利欲望熙熙攘攘,更甚至于勾心斗角丑态百出。

    就譬如花费无数心血终于追得美人归,可最终不过发现再美的美人也有不堪目睹的一面可,叫人大失所望。

    可谁知于这千千万俗人中竟然出了妙玉这样一位异数,美目之美自不必说,那是天下罕有的美貌。放眼红楼,唯有黛玉可与其一较高下。其才华更是远超世人,就连黛玉湘云这样才高八斗的女孩子都为之心折。

    这些都还罢了,更叫人慨叹的却是如此一位绝世美人居然肯抛弃富贵,勘破情事,只身遁入空门,生生地把万丈红尘抛却与身后。

    这样一位美人,无一处不叫世人望而生叹,叹而生羡,羡而生妒,妒而生厌。

    世人大都如此。

    一想到如此一位美人就驻香于梅海之中,贾琮怎能不心生向往,却又自惭形秽,不敢上前去叨扰。

    偏偏碧萝这个小丫头不知就里,满口胡说八道,说什么这里美景如画,她情愿一生一世都留在这里。

    贾琮听了慌忙一把扯住小丫头就走,一面又呵斥道:“小姑娘家就知道心口胡说,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说要留在这里?”

    碧萝听了倒是满腹好奇,挣扎着不肯就走,一面又撅起小嘴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地就不能多待?”

    贾琮生怕惊扰了妙玉,忙就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是栊翠庵,是妙玉师傅修行的清净地,你也敢在这里停留?还不快走!”

    小丫头碧萝谈恋美景,偏生七扭八扭着不肯离开。贾琮这里正急着拽她呢,蓦然就听梅林深沉有人笑道:“公子是谁,怎么就知道这里叫栊翠庵?既然公子能叫破庵名,想罢也算个有缘人,不如留下一徐如何?”

    贾琮听了这声音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忙就对着梅林伸出作揖笑道:“小子是贾琮,因贪看美景才多作停留,不想却打扰了师傅清修,我们这就走的……”

    贾琮话音未落就见打梅林深处缓缓走出了一位美貌的女子,作出家人打扮,美目甚是清秀,尤在碧萝之上。

    贾琮一眼见了这尼姑忙就低头作揖不迭,满口致歉。那尼姑见梅树下站的是极标志的一位公子与丫鬟,登时心生好感,打了个稽首便笑道:“不妨事,二位只管欣赏便是。只是我师傅说山下来了位有缘人,这才叫我下山来打探。若是公子不忙,还请公子进庵堂一叙。”

    贾琮初见这小尼姑貌美,登时就以为是妙玉来了,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只见她虽然甚是美貌,举手投足间却也于常人无异。他心里正乱猜呢,就听那美女尼姑又笑道:“我师傅法号妙玉,不知公子可愿一见?”

    贾琮听了这才知道眼前的人并非妙玉。再听说妙玉有请,他顿时又惊又喜,忙就笑道:“愿意,愿意,只要是妙玉师傅不嫌弃我是俗人一个,我自然是愿意一见的。”

    那尼姑听了不觉浅浅一笑,扭头就走。贾琮慌忙抬步跟上。碧萝一见他要走,忙也拾步跟上,却被贾琮拦住了吩咐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不要远走!”

    碧萝听了也只得撅嘴停驻了脚步,眼望着贾琮一个闪身消失在花海之中。

    却说那个美貌尼姑在前引路,贾琮紧紧跟随,不多时就穿出梅林,顺着林间的石子路蜿蜒而上,来到了梅林深处的栊翠庵门前。

    他越走越觉花香浓郁,四周又是一片清幽,月光淡洒,仿佛如在梦中一般景象。

    等到了栊翠庵前,那尼姑抬手叩门,一想到自己即刻就能见到妙玉,贾琮不由得心跳如雷,慌得两腿都有些发软。

    他并不是一个没见识的普通少年,就今日才将将去过皇宫,见过皇帝本尊,甚至于还和皇上打了一架,也没半点儿心慌害怕。如今要见一位手无寸铁却又美貌神秘的姑娘,贾琮竟然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觉口干舌燥,满头都是冷汗,两条腿战栗不已,若不是扶着庵门旁的粗大树干,恐怕连站都站不住了。

    那尼姑叫开门,一扭头见了贾琮这模样,不由得便微笑宽慰道:“公子不必慌张,我师傅虽然有异于常人,却也不是洪水猛兽,公子不必害怕的。”

    贾琮听了知道强笑着点头,撑起两条发软的腿,飘飘然便跟着尼姑进了栊翠庵。一进庵门,顿时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幽幽钻入鼻端。

    这股子檀香味道虽淡却极正极淳极霸道,把漫山遍野的梅花香气压在栊翠庵外,庵内再不复闻。

    贾琮闻见了这股子檀香味儿,不觉神清气爽,自觉一身清净,连慌得跳个不停的心都瞬间宁静下来。

    那尼姑带着贾琮绕过大殿,顺着大殿旁的甬路到了殿后的小院。

    经过大殿时,贾琮忍不住朝殿内瞧了一眼,只见殿内供奉的是观音菩萨。月华之下,只见观音面带微笑却又法相庄严,似乎是勘透了世间善恶却又肯解救万生。

    一眼瞥见观音如许慈善通达,贾琮不由得又细细看了一眼,却又见菩萨四周光华流动,暗生宝光,更显得菩萨生动鲜活,直如真身显圣一般。

    能于这俗世间最富贵浮华地见了这一番景象,贾琮顿时更觉心明神静,浑身舒畅,一时忘却了世俗的万般烦恼,恨不得就能入殿内叩拜一番。

    他心里如此想着,脚下却不敢停顿,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木屋前,那引路的尼姑却不知哪里去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画皮

    荣国府是俗世间少有的富贵之处,自建成之日起,迎来送往的无不是当世权贵。久而久之,府中诸人,上至各位主子,下到奴仆丫鬟,无不是生就了两只富贵眼一颗体面心,最是势利无比。

    谁知在这样人心浮躁的地方竟然有栊翠庵这样的清净之所,贾琮不由的惊讶万分。

    独立于妙玉居所外,贾琮一时间不知所措,偏偏那引路的小尼姑又不知哪里去了,贾琮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环顾四周,只见处处清幽洁净异常,浑然不似人间气象。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虽与世间草木砖瓦无异,却又自有其独特气韵,超凡脱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妙玉住在这里的缘故。

    贾琮正四处张望胡思乱想,却听屋内有人低声说道:“公子既然肯屈尊降贵到此,如何不进来一叙?”

    这声音清雅柔和,叫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

    贾琮却吓了一跳,忙伸手推门。木门缓缓打开,一汪清光顿时倾斜而出。

    幽幽清光中,只见迎面坐了一位极美的女孩儿,十七八岁的年纪,素衣胜雪,肌光照人。

    眼前这女孩儿就是妙玉了么?

    贾琮心中微微一惊,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两眼。只见妙玉含笑而坐,宝相庄严。她极美,却又说不出到底有多美。纤尘不染,望之忘俗。

    贾琮这里正打望着,妙玉便起身迎客,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笑道:“公子进来一坐?”

    贾琮听妙玉相邀,再见她行动举止间曼妙异常,直如仙子舞蹈一般。他不由得身随言行,恍恍惚惚就坐在了妙玉对面。

    妙玉却躬身取了光洁如玉的茶盏,倒了一盏茶送到贾琮眼前。

    她这一番行动更是如风拂杨柳般自然洒脱,偏又美妙得紧。贾琮顺手接了茶盏,直到把茶盏送到嘴边,再微微抿了一口茶,眼睛从未离开过妙玉,更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妙玉见了贾琮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公子府上美人无数,怎么还是这样没见识?难道是我容颜丑陋,吓着了公子么?”

    贾琮一听顿时羞涩,忙低头说道:“哪里,哪里,姑娘美若天仙,我府中再没像姑娘这般美貌脱俗的女孩儿,这才一时瞧得失魂落魄,妙玉……妙玉姑娘莫笑……”

    妙玉听了贾琮这番称赞,微微一笑道:“美丑如何,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转眼百年后还不是一副骷髅么?所以说人之本体不过是一具白骨附了些皮肉,再每日描画,如同画皮一般,公子可喜欢?”

    贾琮一听顿时想起了聊斋中的画皮来,登时吓得手一抖,连茶盏中的茶水都洒了不少出来。

    妙玉一见忙又笑道:“公子别怕,如今我道行不够,尚不能脱去皮肉而活,还不能以本体见公子。再则,若是我真有一日修行大成,连白骨都可舍弃,化作一股清风,公子更不用害怕了。”

    贾琮听妙玉这么一说,登时又不觉失笑,忙放下茶盏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妙玉姑娘还是等我先化成一抔尘土后再修行得道吧,省得吓坏了我。”

    妙玉听贾琮这么一说,也是禁不住失声而笑。

    二人相对而笑,贾琮一时只觉妙玉清纯调皮,混不似红楼梦中所说的目无凡尘、孤芳自赏,不知不觉间就少了拘谨尴尬,一时和妙玉熟稔起来。

    妙玉笑了一时,这才含笑望着贾琮问道:“公子从何处来?”

    贾琮听问忙就答道:“我住在荣国府东院儿的畅春园,姑娘若是闲暇之时,尽可去我屋里一坐。”

    妙玉听了却摇了摇头,尽收笑意,盯着贾琮正色问道:“公子并非此间人物,一望可知,公子何必隐瞒?”

    妙玉突然笑意尽收,变得端庄威严,又是一语道破天机,贾琮登时吓了一大跳,心里不禁就慌乱起来。他暗叫这个妙玉好厉害,听她的话似乎是猜出了自己的来历。可魂穿这种事儿玄妙无比,如今连贾琮都快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了,怎地这位妙玉只一眼就看穿了?

    贾琮越想越心慌,不觉抬眼望了妙玉一眼,却见妙玉目光澄清,嘴角微微上翘,其形容居然和栊翠庵内大殿中法相庄严的观音菩萨相似,他又不觉心神宁静下来。

    观音菩萨普渡慈航,拯救万生,自然是大喜大悲的。面对菩萨一般的女孩儿,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贾琮满脸慌乱顿时消退得一干二净,再看他却是满面坦然。

    妙玉见他一转念间就思想通达,也不由得微笑赞叹道:“公子果然不愧是来历不凡,悟性惊人。”

    贾琮听了也是一笑说道:“姑娘你能堪透天机,这才是真本事,贾琮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不过是误打误撞才来了这里,靠着脸皮厚又先知先觉,这才勉强活到了今日,这有什么可赞叹的。”

    妙玉见贾琮居然肯和自己坦诚相见,心中很是高兴,不禁微笑道:“公子放心,世人皆有不可告人的秘事,公子不愿多说我也决计不会多问,只是我随师傅学习先天演算,也算出了不少先机,日后再和公子讨教就是了。”

    贾琮一听便忙点头:“好,好,姑娘只要愿意,我随时奉陪。”

    妙玉听了更是欢喜,忙又起身为贾琮添茶,二人各自又饮了几口茶,贾琮越看越觉眼前这位妙玉师傅美貌无双,气度威严,其神色举止间的超凡脱俗决计不是伴着青灯古佛修行的人就能修行出来的。再想到后世人对妙玉来历的种种猜测,贾琮再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妙玉姑娘,你又从何处来?”

    妙玉听贾琮这么一问,登时便满脸惊讶地抬起头来,笑道:“公子真小气,我才问过了你,你这就要问我么?”

    贾琮一听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决计不是那小气的人!我是见姑娘的气度惊人,猜想姑娘来历定然不凡,我只是好奇这天下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培养出姑娘这般人物来。姑娘若是愿意告诉我,我自然不会和第二个人提起;姑娘若是不愿意说,我绝不强求。”

    妙玉听他这么一说,当下便撇撇嘴笑道:“呸,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假装大方,明明心里想得很却偏偏嘴硬!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即刻就告诉你。”

第五百一十三章 来历

    修行,凡人修行是极苦极艰难的事情。先要斩断七情六欲,再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之苦楚。

    夏日酷暑,冬日严寒,都要勤休不辍,更要修炼筋骨皮肤,坚定意志,至于忍饥挨饿那更是提都不值得一提的细节末枝的微末之事了。

    因此,愿意出家修行的,大都是来自极贫寒家的子女,那些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能受得了如此苦楚?

    再则,修行之人大都喜静,多在远离世人的深山古寺之中。可如此修行下来,即便是道行精深,也因为与世人隔绝,其行为举止与常人大异。

    修行极苦。修行的人大都肌枯骨瘦,就算是偶然有真正得道的颇有仙人之资,可那也是修行了多年的老怪物了。

    眼前的妙玉才多大年纪,又能修行几年?

    虽说她精通先天演算,但想来也是因为她本性聪慧,再又得遇高人异士指导,绝不可能是她苦修多年的成就。

    再说眼前这位妙玉姑娘肌光胜雪,美貌无双,比之富家千金还要娇柔,看起来就更不像是苦修之人了。

    最叫贾琮赞叹的是她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威严。这气度怎么可能是苦修之人能有的?

    莫说是苦修之人,就贾府这种人家精心栽培的大小姐与她相比也颇有不如。

    贾琮越看越是好奇,不由得就追问起妙玉的来历。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单看眼前这位神秘女子的容貌气度就知道定然来历不凡,想来若不是有难言之隐,她又怎么可能抛却荣华富贵带发出家修行?既然是难言之隐,自己这么追问恐怕是太过唐突了。

    可谁知妙玉听他追问没有丝毫的不悦,一张嘴便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我也不会瞒你,不用蝎蝎螫螫老婆汉样儿的。”

    贾琮见妙玉如此落落大方,自己一时倒不好意思起来,忙笑道:“我也不是非要打听姑娘的隐私。姑娘若是不愿意说我绝不强求,姑娘不用为难。”

    妙玉听他这么一说,登时抿嘴一笑道:“你们男人都是一样儿的,明明想要得很,却偏偏要装出百般的花样儿来,最叫人瞧不上了。你且猜猜看,我是什么人家的女孩儿?”

    此刻月华通明,屋内暗香浮动,眼前的妙玉巧笑倩兮,更显得明艳活泼,浑不似个出家的尼姑。恰巧此刻屋内的蜡烛烧到了尽头,烛光摇曳着便熄灭了。眼前光线顿时一暗,只剩下月光浮动。再瞧眼前的妙玉更觉肌光柔美,盈盈生辉。

    此时此刻的妙玉,美得如梦如幻,且又宝相庄严。叫人看了春心浮动却又不敢生起丝毫猥亵之心。

    贾琮没想到世间居然还有这样儿的女子,美极艳极又尊贵至极,像极了高在九天之上的菩萨,叫人一见心生崇敬,忍不住就想跪拜。

    妙玉一抬眼便见贾琮痴痴呆呆望着自己,登时便笑道:“公子,一副皮囊而已,就叫你如此痴迷么?”

    贾琮猛然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大窘,满面通红,尴尬一笑说道:“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入眼的只是美色,哪里能像妙玉姑娘似的,一眼看过去遍地行走的尽是白骨。”

    妙玉听他说话有趣,更是笑意盈盈,笑道:“你也太夸奖我了,虽说我也修行了几年,不过对佛法只知皮毛而已,哪里就能看透皮肉了?譬如说看公子你,我也只能看见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却怎么样也看不见你的骨头呢……”

    话未说完,妙玉猛然觉察出自己这话似乎在夸奖贾琮。且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俗人看来已经是逾越礼数了,若是话语间再生暧昧,那更是不妥,似乎是自己在勾搭眼前这少年一样了。

    想到这里,妙玉不禁含羞垂首,满腮通红。

    贾琮见妙玉双颊微红,一副娇羞的小女儿姿态,更显得她是一位待字闺中的绝美少女,于出家二子哪里还有丝毫干系?

    妙玉如此之美,连着她身遭的月光都显得越发柔和起来。贾琮更是瞧得如痴如醉。

    妙玉却猛然警醒,抬头瞪了他一眼,娇斥道:“你看着我发什么愣,红粉骷髅,不明白么?”

    贾琮被她这一斥责,顿时更觉害羞,低头不敢再瞧。妙玉却又追问道:“你快猜猜看,我究竟是什么来历?”

    贾琮忙答道:“姑娘你如此容貌气度,平凡人家定然是养育不出的,我猜你家一定是当朝豪富大家的千金大小姐,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妙玉听了便笑道:“这是自然,你再猜猜我出自谁家?”

    贾琮听问,沉吟了一会儿便说道:“这也不难猜,天下豪富家虽多有,可也难培育出姑娘这气度来。因此姑娘家不仅富贵且极有权势,恐怕就算不是出自于皇家也差不多。”

    妙玉听贾琮这么一说登时吃了一惊,定定看了他半日才说道:“公子果然聪明,一猜就中,我的确是出自皇家,如今的东宫太子就是我父亲……”

    贾琮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你……原来你果然是……东宫太子的女儿……那你为什么要出家……你……”

    妙玉见了他吃惊的神色不由得就苦笑道:“这有什么可吃惊的,在我看来皇家与黎民百姓之家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是规矩更多了一些,勾心斗角更多了一些,也没什么意趣。况且如今我已经和他再无半分瓜葛,他就是再富贵再有权势也与我无干。”

    妙玉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清淡,面容平静,似乎是在说旁人的事儿似的。贾琮不由得更加好奇,情不自禁便说道:“皇家无情,这我是知道的。可姑娘如此娇美可爱,想来你父亲疼爱你还来不及,他怎么肯舍得叫你遁入空门呢?”

    妙玉听了便冷笑道:“他哪里还知道什么儿女亲情,为了能坐拥江山,他什么也能舍弃!老子能舍弃,兄弟能舍弃,甚至是连老婆儿子都能舍弃,何况是我这个女儿,更是死不足惜了。”

    妙玉越说越觉悲愤,秀眉紧皱,不知何时泪珠已经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欲滴未滴,晶莹璀璨。

第五百一十四章 访客

    自古皇家最无情。

    为了皇位之争,父子情可以抛弃,兄弟手足情可以抛弃,夫妻结发情可以抛弃……皇家无情可言。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自称为孤家寡人了。

    可眼前的妙玉如此美貌动人,她遁入空门修行恐怕少说也有数年了。她如今才十七八岁年纪,再往前数几年,那她出家时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还是个娇弱柔美的小女孩儿,难道她的父亲连她也肯舍弃么?

    贾琮不由得就可怜起她来,连连叹息道:“你也不用再难过了,毕竟是过去的事儿了,况且你父亲当年也是迫不得已,要不然他怎么也不肯伤着你的……”

    妙玉听了便苦笑道:“是,他自然是迫不得已。为了那把龙椅,他不知伤了多少人,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最可怜的还是他,为了我……哎……算了……我如今已经不是尘世中人了,那些事情再也与我无干了……”

    妙玉满脸苦涩,声音颤抖,挂在睫毛上的泪滴终于还是滴落在她面前的茶杯中。她却似乎是毫无察觉,端起茶杯便缓缓饮了下去。

    贾琮见妙玉低头捧着茶杯不语,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似乎是沉浸在悲伤的往事中不能自拔,当下也不敢再问,也只能默默端起茶杯,陪着一起饮茶。

    不过听了她的只言片语,贾琮却能猜测出她父亲当年为了争夺皇位似乎是算计了她的心上人,父女二人因此反目成仇。

    可如今她/他们两个一个遁入空门再不留恋红尘,一个却是美梦成空,终身不得自由。若是早知今日如此,又何必当初太过执着,反倒伤透了父女情分,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贾琮正在这里沉吟,突然就听有人敲门,且敲门声甚重,听着决计不是栊翠庵中女弟子的动静,倒像是个男子在敲门。这可把贾琮当下便吓了一大跳。

    这深更半夜的,能是谁来敲一个尼姑的房门?虽说妙玉是带发修行,可也是修行,也算是出家人,是个尼姑。这大半夜的一个男人来敲她的房门,似乎是太不合时宜了。

    贾琮先是大吃一惊,但随即想起妙玉与众不同,虽富贵已极却偏要舍弃荣华当了一个尼姑,又偏偏能来荣国府修行,处处不合时宜。那大半夜有个男子来敲她的房门似乎也不算什么奇怪了。

    想到这里,贾琮神色随即就平静下来,抬头去看妙玉。

    却见妙玉此刻却是双眉紧皱,冷声喝问道:“是谁?”

    她问话声将落,就听外面有一男子的声音答道:“妹妹,是我。”

    一听深夜来访的果真是个男子,且自称是妙玉的哥哥,那自然就是从东宫太子处来的了。贾琮登时满心好奇,不知妙玉的哥哥来找她做什么。

    妙玉一听来人的声音更添厌恶,声音越发冰冷:“什么哥哥妹妹的,你妹妹早就死了,我是妙玉,是出家人,你快快请回吧。”

    那男子听了妙玉如此作答,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过来半晌才柔声劝道:“妹妹你又何苦如此呢?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不肯原谅爹爹么?他老人家当年也是迫不得已,那时候是什么情势你不知道么?要不是为了保住咱们全家的性命,爹爹也决计不会把他牵连进来,你……”

    妙玉一听门外人说起往事,越发地烦躁异常,连声呵斥道:“罢了,罢了,你别再说了,如今我已然不是尘世中人,以往的事情与我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连你我也不知是谁,请回吧。”

    妙玉如此决绝,言语极是无情,门外的男子听了更是忍不住哽咽道:“妹妹,你就这么狠心么?咱们兄妹两个打小是多要好来,你就全忘记了么?你小时候我是最宠你的,天天背着你玩儿,偷偷带着你去街上买好吃的,未此我受了多少责罚,你都忘记了么……”

    妙玉听了那男子这一番话,登时便叹了口气,眼眶也不觉红了,只听她柔声道:“那些个事情我早就忘记了。再说你那时候宠爱的妹妹早就死了,是爹爹亲手杀死了她,你都忘记了么?我是妙玉,是出家人,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还是请回吧……”

    门外的男子没料到妙玉心肠竟然如此刚硬,不由得更是伤心,又柔声相劝了半日,见妙玉始终不肯相见,他也只得在门外悲泣道:“妹妹,我知道当然爹爹伤透了你的心,可如今他老人家也算是得了报应,被圈禁在郊外再不得自由,如今他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每每于睡梦中都在叫你的名字。我身为人子,见老父亲如此倍受折磨,这才不得不来求你。如今即便是你已遁入空门,可佛家都讲究慈悲为怀,难道你就不能随我去见他老人家一面么?”

    屋内妙玉听到门外人如此哀声恳求,眼眶早已通红,泪珠不觉洒满了衣襟。只见她抬步来到了门前,伸手要去开门,却始终还是迟疑着缩回了手臂,转身悲泣道:“阁下请回吧,如今时机不到,我终是不能见他……日后总有见的时候……”

    贾琮一动不动听妙玉和那男子对话,再见到妙玉此刻满心悲伤,悄然伫立在月光中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哭泣,他当下再也忍不住心疼,起身便来到妙玉身边轻轻拉住了她的纤纤素手,微微捏了捏以示安慰。

    妙玉一时察觉,登时便抬起头来,含泪望着贾琮,一双美目中泪光莹莹,满怀悲伤,更觉凄楚可怜。

    贾琮正想要开口安慰,却听外面的男子又问道:“妹妹,你果真不认我们了么,你真的就这么狠心么,且不说咱们的兄妹情深,就说爹爹对你的抚育之恩,你就不打算报答了么?佛家不是讲究以恩报怨么?你难道连养育之恩都不打算报答了么?那你还修行什么?”

    贾琮听了男子的问话不由得心中大为不快:这男子先时还以情动人,可见妙玉始终不肯松口,似乎是不耐烦起来,句句紧逼,到后来大有谴责逼迫的意味。

    妙玉见贾琮要开口说话,忙一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含泪摇头。

    此刻妙玉距离贾琮极近,贾琮满眼都是美人玉光,且鼻端又钻进一股极醉人的檀香气,面孔上又被美人玉手相触,他登时一阵迷糊,只觉眼前似幻似真,不知是醒是梦。

第五百一十五章 知己

    夜深,有人夜访栊翠庵。听他话里话外无非是想要劝妙玉回东宫去见老父亲。然而皇家自古无情,妙玉或许是被亲生父亲被伤得怕了,始终也不肯答应。

    贾琮耳听门外那个自称是妙玉哥哥的男子步步紧逼,更见妙玉可怜可疼,当下便挺身而出要打抱不平,却被拦下了。

    贾琮抬眼再看妙玉,只见她满眼含泪,眼神中却满是倔强与怨恨,想来她父亲当日伤得她极狠,以至于她宁可遁入空门也不想再回家去了。

    门外的男子等了半日不见妙玉回答,当下便又低声问道:“妹妹,你当真还嫉恨爹爹么?如今他真的是老了,为了咱们日后能活得扬眉吐气,他老人家每日仍旧是殚精竭虑,你真的就一点也不能体谅他么?”

    妙玉听了这话显然是更添烦恼,当即擦了把眼泪便哽咽回道:“我当日已然在师傅跟前发下重誓,决计不再贪图红尘富贵。你妹妹早就死了,你快些走吧!”

    屋外的男子听了便冷笑道:“妹妹,我好言好语劝了你这么半天,你怎么就是执迷不悟?什么不贪恋红尘富贵,你出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撇得开富贵二字?再则,若不是还有爹爹苦心与那人抗衡,你又怎么能安心出家?”

    妙玉听屋外男子语气越发咄咄逼人,不由的秀眉紧缩,不耐烦叫道:“我累了,不想和你多说,你快回去吧。我出家不出家是我的事儿,谁还能管得了是怎样?不叫我活,大不了我一刀抹了脖子就是了,难道连死也不能么?”

    男子听妙玉语气不对,当下便不再吭气,又过了半晌才又叹了口气说道:“好,那我先回去了。即便你再心硬,可我始终拿你当妹妹,爹爹也始终惦记着你这个女儿。爹爹叫我来告诉你,叫你再忍耐一两年,等事成之后就接你回去。那时候即便你不愿回家,天下你爱去哪里都再无虞了。”

    妙玉听了这一番话更是厌烦得很,目光中满是憎恶,雪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嫣红的嘴唇,一语不发。

    贾琮听了这番话却是吃了一惊,听他话里话外是意思,这东宫太子显然是准备揭竿而起,背水一战了。

    可想到他们最终不过是落了个‘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的结局,贾琮也满心都是感慨:

    这些人为了自己独霸天下,从不会顾忌天下苍生。这一场浩劫,不知要屠戮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想到这些,他也忍不住心生憎恶,紧锁双眉,一语不发了。

    耳听门外的男子远去了,妙玉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只见她顷刻之间面色已然平静如水,嘴唇似是微微颤动,不知在默念什么,或许是默颂经文。

    看见贾琮满脸的不悦,妙玉当即苦涩一笑,低声叹道:“他们整日为了什么江山,什么天下厮杀不休,也不知要又要害得多少人丢了性命。这些人造孽深重却尤不知醒悟,真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贾琮笑了笑却不肯说话。他因为对妙玉无比好奇,这才夜访栊翠庵,谁知无意中竟然撞到了人家的私密事,且这事关重大,弄不好就要掉脑袋的,他可不敢再胡乱说话了。

    妙玉见贾琮不语,当即便猜出了他的心思,独自又垂首叹息了一阵才又问贾琮道:“公子,你来历非凡,恐怕已然猜透了结局,你可能和我说说么?”

    贾琮听妙玉问起,登时便老大的不忍心,恐怕她听了父亲与哥哥造反不成最终殒命的结局而伤心难过,因此便踌躇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

    妙玉紧盯着贾琮,自然看出了他的为难与心疼,当下心里也便明白了,不由得苦笑道:“和我料想的一样,都是咎由自取,这又怪得了谁呢。”

    贾琮见妙玉大有悲色,想要劝她几句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扭头又见窗外月色暗淡,夜已经是极深了,当下便告别道:“姑娘也不必多想,世事如此,谁又能改了人心不成?今日天色太晚了,我这就回去了。”

    妙玉微微点头,柔声道:“好,你去吧,闲了过来和我说说话也好。”

    贾琮忙答应了,转身走到门口却又回头问道:“你不怕我出去乱说么,我明日可是要去见皇帝的。”

    妙玉听了更是微微一笑道:“你不会的,去吧。”

    贾琮问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妙玉,只见她目光澄清,显然对自己极是信任,不由得心中一暖,大生知己之感。当下他也微微一笑,挥挥手笑道:“好,那我就走了,改日过来陪你说话解闷。”

    妙玉点头笑道:“好,你去吧,我随时恭候公子大驾。”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贾琮便推门而去,出了栊翠庵,顺着蜿蜒的山路在梅林中找到了碧萝,这一主一仆二人这才回畅春园去了。

    一路上,想到自己无意间竟然能结识妙玉这样的知己,贾琮心情更是特异:

    妙玉与当世女子皆不同,她精通玄学,且一见面就能感知自己与众不同,想来日后和她大有可聊,更能倾吐自己魂穿后的孤独与无奈。

    一想到这些,贾琮更是满心发热,在冷风中竟然也出了一身的热汗。

    他身旁的碧萝却一路叫苦不迭,一时说风好冷,一时又说路上的石子硌脚,一时又说天太黑……浑没了初入园时的兴奋。

    二人好容易回到畅春园,匆匆洗漱了便拥被而眠。谁想第二日一大早贾琮睡得正酣畅就被人给推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眼前灯火通明,推醒自己的却是他亲爹贾赦,旁边站的是一脸喜不自胜的邢氏与碧萝。

    贾琮登时就吓了一跳,忙一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问贾赦与邢氏道:“怎么了,咱们家出什么事儿了么?”

    贾赦听问,当即更是笑逐颜开,笑嘻嘻说道:“傻小子,还睡么,皇上派人接你入宫去呢!”

    邢氏在一旁也忙跟着笑道:“可不是,乖儿快莫再睡了,皇上派人接你入宫去呢,快起,快起,等会子到了车上再补觉也不迟。”

    碧萝更是欢喜无尽,忙扑过来就帮他穿衣服,一面笑道:“少爷,别睡了,快些起来,奴婢这就帮你洗漱打扮!”

    三人都是一样的欢喜无尽,当下也顾不得贾琮酣睡将醒,七手八脚就给他套上了衣服。碧萝那里早就备好了热水,不由分说拉过贾琮来就是一通洗涮。

    一面洗,那丫头一面笑道:“少爷,你快点子醒醒,今日皇上高兴,赏了你好些个好东西呢。”

第五百一十六章 瞌睡

    皇命难违。

    贾琮夜里睡得迟了,早间被人叫醒的时候整个儿人都是懵的。可贾赦和邢氏及小丫头碧萝哪里还管他睏不睏,七手八脚便把他强拽了起来,套好了一扇和,匆匆洗漱罢了,也顾不得用早饭,这才笑吟吟催促道:“好了,这就快去吧,人家等了半日了。”

    贾琮被推出门外,这才见院子里静悄悄垂首而立十数名小太监。众人见贾琮收拾罢了出来,登时各个眉开眼笑、欢喜异常。其中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太监便越众而出,笑嘻嘻和贾琮见了礼,这才笑道:“少爷,您这可是起来了,咱们这就动身吧,皇上还在宫里等着少爷您一起用早膳呢。”

    贾琮听了登时一头雾水,实在猜不透这位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什么一大早就要召见自己,还要和他一起共进什么早饭?

    想不通归想不通,贾琮还来不及多问就被一众太监簇拥着出了院子,身后贾赦等人更是欢天喜地,如同捡了一座金山银山似地,直把众人恭送出大门才罢。

    到了荣宁街上,更见街道两旁更是黑压压、静悄悄站了无数宫中侍卫。这许多人静静伫立,直把宽敞的荣宁大街都挤得水泄不通,大街中央却听着一辆八匹骏马拉的马车。骏马如龙,不住嘶鸣,作势便要一飞冲天。

    众侍卫见了贾琮出来,忙都躬身行礼,满身鲜亮的甲胄相互撞击,哗啦啦作响。本来宁静无声的荣宁街顿时就被吵得鲜活起来。更有骏马不住抖颈嘶叫,渲染出一片喧嚣气息。

    贾琮身不由己被众人簇拥着上了马车,早就有人驭车而行,一众太监与侍卫护送左右,如一道长龙缓缓出了荣宁街。

    贾琮直到坐在马车里整个人还没全然清醒过来,只觉的眼前这一切似乎是在梦中一般。他不由得就把手放入口中狠命一咬,登时感觉钻心地疼,这才明白眼前是真非幻。

    耳听车外马车粼粼,他不禁掀开棉车帘向外张望:只见气势恢宏的荣宁二府缓缓向后退去,再往后看,却见贾赦依旧伫立在大门外朝着自己张望,他身边站着邢氏,再往后却是碧萝这个小丫头。这二人到底是女子,不如贾赦刚强坚韧,不住在擦眼泪。

    出了荣宁街,众太监侍卫上马的上马,上轿的上轿,无数人簇拥着贾琮所乘的马车飞一般顺着宽敞的大街一路向东直去了。

    贾琮探头往外瞧了半日,直到贾赦等人瞧不见了,荣宁二府也远远被抛在身后,渐渐消失在黛青的晨色中,他这才缩回了头,蜷缩在车厢内软和异常的木榻上不动弹了。

    也说不出是怎么一回子事情,眼睁睁看着自己把贾赦等人抛在身后,贾琮心里突然就生出了许多的不舍来,越是离得远,这不舍与惦念就越发强烈,抓心抓肺地难受。

    贾琮躺在木榻上,紧紧裹了厚厚的毛皮毯子,难受了一阵后倦意却一阵阵袭来。车厢颠簸,车轮声枯燥,他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有小太监含笑把他唤醒的时候,他这才知道是皇宫到了。

    贾琮对这座气势恢宏威严的皇城丝毫不觉陌生,叫他感到新奇的是这座城如今并不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建筑群,而是住了许多活生生的人的住宅。

    他到的时候正是旭日东升,万道金光把这座皇城照得越发金碧辉煌。许多小太监来回穿梭,行色匆匆,也不知在忙些个什么。偶然有俊秀的小宫女垂着头、缩着手惶急而过,更不知是要做什么了。

    人虽多,却不闻一丝动静,偶然能听见一两声咳嗽,更觉这一片无边无际的皇宫肃穆异常。

    众太监簇拥着贾琮下了马车,马车旁早就备下了小轿。轿旁等候的太监一见了贾琮忙都跪下行礼。

    贾琮见了这景象,皱眉刚要说话却见打城门内飞一般跑来了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远远见了贾琮更是欢喜异常,两条腿倒腾得更快,转瞬间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贾琮见那小太监跑得满脸通红,细嫩的小脸儿上满是汗珠儿,刚想要说句客气话,那小太监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先给贾琮磕了个头,这才笑道:“少爷,皇上吩咐了,请少爷您移驾去含春殿去用膳呢!”

    说罢,这小太监也不等贾琮回话,一叠声便催促众太监快抬脚送人。

    贾琮无奈,也只得上了轿。他将将坐稳,轿子早就被高高抬起,飞一般就窜入宫门,直往含春殿去了。

    前世熟知这座庞大的皇城,贾琮知道这小太监所说的含春殿是皇上最喜欢的一处起居之所,平日里接见宠臣、或是与心喜的妃子相会、亦或是同儿女相聚共享天伦,大都在这座含春殿内。

    可如今他在含春殿接见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一不是他的宠信之臣,二也不是他的子女,他做什么要在含春殿见人?

    贾琮越想越糊涂,到后来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反倒是闭着眼睛享受起轿子的安稳与舒适来。

    抬轿子的太监显然是老手,把一乘小轿抬得四平八稳,却又行得极快,更不觉一丝颠簸。

    贾琮闭目养神,不一刻又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也当真怪不得他,昨夜从大观园回去洗涮完都快天亮了。他将将睡着就被人从才有些暖和气的被窝里拖出来,现在再坐上这么舒服的轿子,不睡着才怪呢。

    因此,当轿子停在含春殿殿门外,小太监打开轿帘儿的时候,贾琮正睡得香,呼噜声不断,口水长流,没把那小太监笑死。瞧着他那副酣睡的美态,小太监从心底里又极是佩服:

    他也不知见过多少能人异士,可不论这些人本事有多大,来见皇上的时候无一不是胆战心惊,汗流浃背。能像贾琮这样呼呼大睡的他可从来都没见过。

    小太监掀开轿帘儿,瞧着贾琮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模样儿,一时心里不住赞叹,正不忍心把这么俊秀的少年郎吵醒呢,谁知身后就有人笑问道:“怎么,他睡着了么”

第五百一十七章 皇上,你真丑

    贾琮迷糊之中就觉有人呼唤,好费力睁开眼一看,眼前却是个面目陌生的中年人,稀疏的胡须,一张长脸,生得甚是难看。贾琮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由得奇怪怎么就梦见了这么个难看的人。

    他咕哝了几句,一翻身又沉沉睡去。谁知这长脸不依不饶,又伸手推他。贾琮当即烦了,抱怨了几句翻身又想接着睡,可朦胧之中又依稀想起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办。再见这中年丑男又不断叫自己醒来,他仔细辨认了半天,这才想起这人好像就是当今的皇上。

    皇上长得这么丑么?

    贾琮心里疑惑,不知怎么就述诸于口端。那皇上初听大怒,但一转念又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打他出生,除了他亲娘隐约抱怨过怎么生了这么丑个儿子,还没有人敢这么说过他。

    如今这小子居然敢说自己丑,那一定说的就是实话了。可见这小子一片坦诚,再没有说假话了。这天下人人人都在骗他,难得有这么一个肯和他坦诚相对的人,喜之不尽。

    皇上的思路果然和旁人不大一样。

    那小太监可被贾琮这份坦诚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伺候皇上许久,还从未听人敢这么和皇上讲话。

    小太监登时就吓得给跪了,静等皇上雷霆一怒。可谁知等来的却是皇上开怀大笑。

    小太监这才偷偷擦了一把冷汗,心里暗暗称奇:这少年郎到底是谁家的公子,皇上怎地如此宠爱他?

    他这里正琢磨呢,那边贾琮已然清醒了过来,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瞧着满脸欢喜的皇上。

    说实话,皇上这一笑更加难看了不少,还不如方才呢。贾琮不忍直视,随即便把目光挪到一旁,咂了咂嘴说道:“皇上恕罪,草民睡糊涂了,不知方才瞎说的是什么。”

    皇上听了更是哈哈大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朕只喜欢听真话。你现在可睡醒了么,你说说看,我到底是俊是丑?”

    贾琮听问,当即瞧了细细瞧了他一眼,这才说道:“丑……不过……”

    皇上听了登时便一瞪眼道:“什么?”

    贾琮当即便笑道:“丑是丑,但和我们丑却又不一样。”

    皇上一听又是好奇又是生气,忙就问道:“怎么个不一样?”

    贾琮听问便笑道:“皇上乃是龙种,与我的凡人不属同种,因此皇上在我等眼中或许是丑,但在龙族中或许是美的,小子不大懂,因此不敢妄加评论。”

    他这一顿马屁拍得极好,皇上龙心大悦,长笑不歇,听起来倒真有些个龙吟的味道。

    直等得皇上笑罢了,这才笑对贾琮道:“好,说得不错,怪不得北静王还忠顺王都夸你呢,朕瞧着你也很是不错,快起来,随朕去用早膳去吧!”

    贾琮应声而起,乖乖跟着就进了含春殿。

    殿内早就摆上了满满登登一桌子的好菜,贾琮瞧得直皱眉:这一大早的就弄这么些吃的,谁能吃得了?

    皇上一斜眼瞧见了他的神态,随即笑道:“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我这才铺张浪费了这一回,平日里我不过是喝一碗粥,再加两个小菜罢了。”

    贾琮听了忙笑道:“皇上节俭,草民一大早也习惯了喝粥,不如皇上把这些都撤下去,咱们两个相对喝粥算了。”

    皇上听了更是笑眯眯说道:“胡闹,胡闹,今日你是客人,我便再节俭可也不能太过吝啬,那不是没规矩了么。再则,我这桌子上东西虽不少,可也都是些个家常菜,加起来也不过数两白银的价钱。我听说如今咱们许多豪门贵族家一顿饭就要几十两、上百两,甚至于上千两,你可知道么?”

    贾琮听皇上这么一问,再瞧了瞧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别人家他不知道,但贾府崇尚奢华,一顿饭几十两、上百两乃是最普通不过的事儿。

    如今这皇上突然借题发挥,不知他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想到这里,贾琮反而就踌躇起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皇上等了半日不听回话,随即又问道:“怎么,你不知道么?”

    贾琮被逼无奈,只得摇头叹息道:“皇上,草民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只是草民虽出生于大富之家,可草民乃是庶出,莫说是几十两一顿饭了,有时就连粥都喝不上,连草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一行说,草民一时又想起过去的艰难日子,不由得泪水涟涟,瞧得皇上一阵心疼,当下也不再多问,忙就招呼贾琮坐下用饭。

    贾琮这人从来也不怕什么权贵,再则他毕竟是现代魂穿过去的,心里对什么君臣皇权瞧得很淡,因此说吃就吃,丝毫没有什么羞涩之感。

    皇上在一旁瞧见了倒更是心里欢喜,只觉这少年为人纯朴,行事洒脱,心里更是瞧得他重了几分,连目光都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

    一时饭毕,贾琮也不等皇上吩咐,自行便挑了一段儿江湖武侠故事给讲了。

    皇上平日里瞧的不是治国理政的书籍,便是通篇大道理的百家学说,要不然就是整日俯首批阅奏折,哪儿听过这趣味盎然的好故事?且大家之书其中既有江湖豪情,又有儿女情长,偏偏这两样儿又是皇上最缺的,他更是听得失魂落魄神魂颠倒,一叠声只催促贾琮快往下讲。

    贾琮以前被北静王等人纠缠,也不知把这些故事讲了几遍,因此早就滚瓜烂熟,把书子的情节又拿捏得极好,挑逗得人一听之下就欲罢不能。

    如今又在年下,家家户户都在过年,皇上也难得能清闲几日。本来他正不知这年该怎么过才有趣些,后宫诸多佳丽倒是备下了歌舞弹奏,想趁机讨皇帝欢心,可皇上早就瞧得腻了。再则这皇帝如今年过半百,每日又勤于朝政,早就把美人视作红粉骷髅,自然更是对美人弹奏歌舞深感无趣。

    谁知今日贾琮居然就能说出这么好听的故事来。当下这位皇上登时便沉醉其中不能自拔,逼着贾琮一段接一段地往下讲,听得他欢欣雀跃,瞧着就如同一位初懂世事的少年一般。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与我无干啊

    贾琮随意挑拣了一部武头儿,侠小说,不过将将开了个皇上立即便被吸引得失魂落魄,一个劲儿地催促他快往下讲。

    贾琮无奈,只得打叠起精神,把讲了数遍的武侠故事,重新又讲述起来。

    皇上何尝听过这么好听的故事,当即更是如痴如醉,一会儿惊讶得大呼小叫,一时又担忧得紧锁双眉,一时欢笑一时愁苦……一位平日里高高在上,威严尊贵的皇上一转眼就成了一名初涉江湖的新手少年。

    贾琮瞧他那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好笑,再瞧他似乎也不怎么丑了,甚至好颇有些俊美潇洒。

    如此二人一个讲一个听,从一大早直讲到日上中天,再从日头当空讲到西沉。把贾琮累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当中也有小太监进来问传膳的事情,可一瞧见皇上那全神贯注的样子,谁又敢来打搅?

    因此直讲到日头西斜了,外头的小太监得知二人水米未进,当下都急得团团转,生怕饿坏了当今的天子。

    贾琮这一日讲的却是神雕侠侣,他费了一天的功夫,将将讲到绝情谷,讲到绝情谷小龙女得了绝情丹解药,要逼着杨过服食,杨过却始终不肯。

    讲到这里,贾琮越发觉得嗓子眼儿里直冒烟,连说话声都哑了。偏偏皇上急得一直催问:“快说,快说,那杨过到底是吃了解药没有,那小龙女又该怎么办?”

    贾琮听问,当下便笑道:“杨过被逼不过,只得说道‘姑姑,我如今累了一整天,又饿又渴,实在是受不得了,能不能容过儿先喝口水,吃口饭,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可好?’”

    皇上听贾琮这么一说,当即就是一愣,想了一想,这才笑道:“好啊,你小子胆敢如此戏弄我,不怕我定你个欺君之罪么?”

    贾琮听了当即摇头笑道:“不怕,皇上你要是砍了我这颗脑袋,往后还有谁真的心疼你日夜操劳辛苦,还有谁真心对你,还有谁给你讲这么好听的故事?”

    皇上听贾琮这么一说,再瞧他一脸天真无赖相儿,登时也跟着笑道:“好,好,我舍不得杀你,不过好好饿你几顿是可以有的。如今你就快接着给我往下讲,要吃饭等一会子再说……”

    贾琮听了登时直翻白眼儿,可也当真不敢违抗皇命,也只得清了清嗓子接着往下讲。好在皇上听出他嗓子沙哑,知道心疼他几分,叫殿外的小太监来沏茶倒水给贾琮喝。

    贾琮早就渴得狠了,一见有茶水,当下也顾不得是不是烫,急急就先喝了几杯下肚,这才又接着绝情谷往下讲。

    他原本想的是把绝情谷这一节讲完就罢了,可谁知这故事当真是环环相扣,情结紧凑生动,叫人一听了开头就忍不住要往下听。因此,这一讲又是大半日,直到殿内黑透,太监进来掌灯,皇上这才惊觉时辰不早了。他就再想听故事,也不好再赖了,只得传太监送晚饭进来。

    贾琮这下才终于得以解脱,埋头苦吃了一顿好饭。他饿了一整日,皇上的膳食又极精细好味,因此他这一顿吃得甚是香甜,简直就如同饿鬼一般。皇上见了他这吃相更是欢心,跟着竟然也多用了不少。

    一时饭毕,二人净过双手,又拿香茶漱过了口,贾琮刚想着要和皇上道别,谁知这位竟然又催促着要听故事。

    贾琮一听之下登时愁眉苦脸道:“皇上,草民如今已经在皇宫之中耗了整整一日,草民家中的父母想来必定急坏了,草民需得回家去,免得父母悬心不得入睡。”

    皇上听了“哈哈”一笑,随即便说道:“好孩子,你莫担忧,我早就遣人去和你父母说过了,你这一日就宿在宫中,叫他们不必担忧。”

    贾琮听了顿时无语,愣了一阵才哀叹道:“好吧,皇上真是有心之人,草民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了……”

    皇上听了哈哈大笑,贾琮将要开口说话,却听外头的小太监低声回禀道:“报皇上,凤藻宫的贤德妃娘娘突然间头疼得厉害,叫奴才前来回皇上一声儿。”

    贾琮一听外面太监回的居然是贾元春的消息,忍不住就是一愣。皇上听了却是皱眉不悦道:“她头疼不去找太医,找我做什么?”

    殿外的小太监听了忙就回道:“回皇上,太医已经瞧过了,没什么事情,可娘娘依旧是疼得厉害,想叫皇上过去瞧瞧去……”

    皇上一听登时就怒道:“放屁,我又不是大夫,我会给她瞧病是怎地?你回去和她说,有病就快去找太医,再来我这里聒噪,我……”

    皇上震怒,本想着要大骂贾元春一通,可他还未骂出口猛然间想起贾元春似乎和眼前这个小子大有关联,登时就犹豫着没有骂出来。

    贾琮如何不知道贾元春的意思。眼见皇上震怒,他不由得替贾元春暗暗难过:她好歹在宫中也熬了将近二十年,如今怎么就浑成了这副模样?怎地就这么招皇上厌弃?

    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一点也不敢流露出来,只笑嘻嘻瞧着皇上不语。

    殿外的小太监听得皇上发怒,吓得他忙磕头不迭,一行磕头一行求饶。

    皇上瞪瞪瞅了贾琮半日,这才冷冷呵斥道:“狗奴才,去吧!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小太监听了忙就磕头去了,皇上这才扭头瞧着贾琮,似笑非笑问道:“你与贾政怎么称呼?这贤德妃又是你什么人?”

    贾琮听问,心里暗骂皇上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也微微一笑答道:“回皇上,草民与贾政乃是生死仇敌,那贾元春我从未见过,听说深得皇上宠爱,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皇上听得有趣,忙就问道:“贾政如何是你的天敌了?”

    贾琮听问,忙就恭恭敬敬回道:“不瞒皇上说,草民一见皇上就觉得说不出的熟悉,就如同是草民的父亲一般,因此草民无论什么话也是决计会隐瞒皇上的。皇上问我为什么与贾政是天敌,实话说,这都是因为皇上的缘故!”

    皇上一听贾琮说他贾府的事情居然能牵连到他,登时吃惊叫道:“什么,你们家的事情怎么会与我相干?”

第五百一十九章 又砍头

    听贾琮说起他自己和贾政不睦都是因为当今天子的缘故,皇上不由得就惊讶万分:“你们贾府相处不睦与我何干?况且像你们贾家这种大户人家不都是勾心斗角的么,这是人间常态,与我可没有半分干系。”

    贾琮听了便冷笑道:“皇上,若不是因为你们皇家权利之争到今日也不曾落幕,天下人都暗自猜测最后到底谁才能为王,我们贾家又怎么会斗得如此厉害?”

    皇上听贾琮这么一说,登时就黑了脸,冷眼瞅着贾琮半天一声不作。贾琮瞧他的目光却是一片坦然,丝毫没有躲避他冰冷的目光。

    眼见皇上的目光越发锐利冰冷,贾琮微微撇了撇嘴,依旧是一言不发。皇上冷了半日,这才沉下脸说道:“贾琮,我爱慕你的才干,这才事事隐忍你,你却要知道好歹……”

    听了皇上这半是威胁半是恼羞成怒的语气,贾琮丝毫不惧,也冷笑道:“噢,原来如此,原来是我多嘴了,皇上息怒。”

    瞧见贾琮满脸的嘲讽与满不在乎,皇上心里益发有怒,一张脸更是黑得几乎滴下水来。不知有多久都没人敢和他这副神态语气说话了。没想到今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竟然敢这样对他,皇上越想越有气,登时抬手便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真,震得满桌子的碗碟乱响,不少汤汁都洒了出来,桌面上顿时一片狼藉。

    贾琮登时被吓了一跳,当即也黑了脸,起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草民告退,皇上莫再气坏了身子,皇上年事已高,经不住这样气的……”

    皇上如今虽然年过半百,但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又每日锻炼不辍,因此瞧着很是年轻。他往往以此自傲,总觉得自己还很是年轻。谁知今日贾琮居然敢说他年事已高……

    这顿气可是好生的?

    再见贾琮起身就走,竟然丝毫没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更是把他气的昏头,站起身一脚就把桌子踹翻,碗盘碟盏登时碎了一地,光是声音就听着吓人。

    眼见皇上居然耍泼,不由得吃惊万分。当即更是冷嘲热讽道:“皇上好大的力气,这一桌子碗碟儿价值不菲吧,真是暴殄天物……”

    皇上见贾琮到了这地步还敢嘲讽他,更是气得脸色发绿,一抬脚把凳子也踢飞了,大喝道:“贾琮,你找死!”

    贾琮丝毫不嘴软,当即便回道:“呵呵,您是皇上,您叫我死我不就得死,您若是瞧着我不顺眼抓来砍头就是了,又不是没砍过。”

    皇上益发怒不可遏,气得他指着贾琮直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琮见他这样,心里说不出的解气,当即冷哼了一声,居然还对着皇上翻了个白眼儿,然后扭身就走。

    按道理说贾琮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事事处理得颇为周全。可不知为什么一见了这个皇帝心里就说不出的厌烦,一丝一毫也不愿意让步。或许是因为在原著中这位皇帝把贾家一门屠戮得一干二净的缘故?

    说不清道不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有的人一见面就投缘,有的人一见面就相克,实在是无计可施。

    贾琮与皇上恐怕就是一见相克的主儿。

    贾琮越瞧他越觉得心里堵得慌,扭头就要走,却听皇上在身后一阵怒吼:“来人,给把这狂徒拿下!”

    殿外的太监早就被殿里的动静吓了一大跳,都战战兢兢在殿门外守着呢。听了皇上一声大喝,忙都蜂蛹而入,跪在地上听吩咐。

    见了这一众太监,皇上一时有有些犹豫,却见贾琮依旧是站在原地冷笑不已,他更是生气,立刻指着贾琮便叫道:“给我把这名狂徒捆起来,关到无人的大殿里去,等我明日再砍他的头……”

    众太监一听忙就一拥而上把贾琮结结实实捆了起来,推着他就往外走。眼见贾琮被绳子勒得呲牙咧嘴,登时又有些心疼,忍不住又呵斥一众太监道:“一群狗奴才,都仔细着点儿,我明日是要砍他头的,今夜他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把你们的头都砍了……”

    众太监:“……”

    这一夜,贾琮过得甚好。一众太监拿他当宫里的贵宾招待,挑了一间上好的宫殿不说,连被褥都是崭新崭新的,香气扑鼻。

    夜里,众太监又伺候着他洗漱罢了,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炖得烂烂的燕窝,甜糯可口。

    贾琮饱饱地喝了一大碗,倒头就睡,一觉直睡到大天明。

    第二日一大早,太监们又过来伺候他梳洗罢了,用过早饭,这才又簇拥着他来到了含春殿。

    皇上早就半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缕阳光不偏不斜照在他脸上,更觉他一脸疲惫两鬓花白。

    面对这样一位年过半百的皇上,贾琮突然有些懊悔。

    他正满眼心疼地盯着皇上看呢,这位皇上突然就睁开了眼,晃得贾琮急忙挪开了目光。

    他虽然避得急,皇上却还是把他目光中的心疼瞧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心里一热。

    他后宫佳丽无数,子女成群,却从来没人用这样的眼神儿看过他。

    她们对他只是一味索取,从没人知道他的辛苦与艰难。眼前这个处处忤逆自己的小子却知道心疼自己。

    皇上心里暖洋洋的,面孔瞧着和善了许多。他瞧了贾琮一眼,随即又懒洋洋闭上了眼睛,开口说道:“后来那杨过与小龙女怎样了,你接着说。”

    贾琮闻言愣了半晌,一时不知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昨日不是说要砍自己的头么,今天怎么就不提这档子事儿了?

    是忘记了,还是要等他讲完故事再动手?

    贾琮这里只顾发愣,那边皇上却又开口说道:“怎么还不讲?”

    贾琮愣了愣,这才乖乖回道:“草民心里乱得很,慌得很,连脑袋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呢,哪儿有心思讲什么故事?”

    皇上一听不觉好笑,嘴角微微一翘,睁眼看了贾琮一眼,这才说道:“只要你故事说得好,朕喜欢听,自然就不会砍你的头。”

    贾琮依然愁眉苦脸道:“即便今日不杀,谁知明日呢,后日呢……”

    皇上听得直皱眉头:“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永不会砍你的头。”

第五百二十章 天下第一逆贼

    贾琮在宫里一共住了五天,这五天又惹怒了皇上七八次,每一次皇上都说要砍他的头,然而到了最后他的头还是好生生地长在脖子上。

    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斗气的小孩子一样,一时好了一时恼了。一个恼了就要砍另一个的头,然而话才出口就后悔心疼了,又召唤回来好吃好喝好招待着。两人好起来亲若父子,闹起来又成了仇人。

    这短短五日相处下来,两人竟然亲密无间起来,该说的话也说了,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彼此了解得倒越发透彻了。

    这一夜晚间,贾琮又给皇上讲了倚天屠龙记,自然是经过他篡改过的版本,他可不敢把其中的年纪朝代都告诉给皇上听,怕他听了又说自己含沙射影,未免又要推出去砍头。

    可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因为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了,一时又锵锵起来,皇上一怒之下又叫太监把这小子绑了出去,等着明日一早砍头。

    一众太监呼啦啦涌进来,也懒怠拥绳索捆绑,怕皇上见了又骂他们使大了力气,勒疼了贾琮。

    这帮子太监这几日已经捆了他不下十次,也早习惯了皇上对贾琮说话不算话的这一套,明明说的是一会子就砍头,可哪一次不是一会子又好了?

    这一回,眼见贾琮将将被推出含春殿,皇上又摔了茶杯,在大殿里喝骂:“一帮子蠢奴才,还不把人给我押进来?”

    众太监听了想笑又不敢笑,忙就又恭恭敬敬把贾琮请回了大殿,又听皇上骂道:“蠢才,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叫御膳房传膳,九九八十一道菜,一个时辰内给我摆上来,要不然提头来见!”

    众太监听了忙轰然答应着匆匆去了。这里就剩下贾琮独自立于含春殿发怔。

    他早习惯了皇上喜怒无常,近五十岁的人了,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的。

    谁知这次皇上瞪着他半日没吭气,眼眶儿却有些红了。

    贾琮莫名其妙,盯着这位当今天下的天子疑惑问道:“皇上,您怎么哭了,是被草民气哭了么?”

    皇上一听登时大怒,骂道:“放屁,我什么时候哭了?”

    贾琮便嘻嘻笑道:“那或许是我瞧错了,皇上或许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也说不定。”

    皇上听了登时哭笑不得,半晌才重重叹了一口气,又伸手擦了擦眼睛,这才叹息道:“小子,与你相聚这些日子实则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快活的日子……”

    贾琮不妨这位喜怒无常,没事儿总是绷着一张脸的天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大为触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定定瞧着,却见烛光摇曳下,这位当朝皇帝神色黯然,比之平日看起来老了许多。再看他鬓角似乎又多了几许花白,一时心里又有些同情可怜起他来。

    人人都想做皇帝,可谁又知道做皇帝的无限悲哀与艰辛?况且眼前这位皇上实在是勤政无比,每日一边听他说故事一边还埋头批奏折,有时一忙就能忙到后半夜去,第二日天还未亮又要早起,实在是辛苦万分。

    再则后宫美人虽多,但这些美人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整日又把这位年过半百的皇帝煎熬得生不如死……

    这样的皇帝,贾琮总是不想做的。

    他越想越是觉得眼前这位老者不容易,不知不觉就走上前,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清瘦的脸颊,顺手掐了掐已然开始松弛的肌肤,叹息道:“皇上,说句心里话,你这也太累了,简直是不要命啊,好歹歇歇。我就不信了,你歇上几天那天就能塌了不成?”

    皇上也不成想到贾琮居然敢对他如此放肆,伸手就敢揪龙皮。他刚想要发怒,可谁知心底蓦然翻起无限委屈酸楚,泪水狂涌而出,一刹那眼前一片模糊,无比狼狈。

    从他问鼎天下的那一刻起,天下人都骂他谋权篡位,是天下第一反叛,是奸贼,祸国殃民,上对不起祖宗下羞辱儿女……

    骂声如潮。

    不仅仅是天下百姓,就连朝中各位大员恐怕也都是如此作想。

    可他上位的这几年又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儿,怎么从来就没人见过?怎么就从没人赞扬?

    他日日勤于朝政,从不沉迷于美色,怎么就从没人见过?

    再则,这江山自然是有能者得之,谁说一定要是嫡长子才能继承?

    这些年他背负天下骂名艰难前行,天下人都视而不见,今日却偏偏被一个小孩子一语道破。顿时,他满心的委屈再也无法隐藏,尽情狂涌而出。

    何止是当上皇帝的这些年,从他一出生起,他所受的委屈与不公也一起发泄了出来。

    他这么多年的苦啊,就哭成一片海也诉之不尽。

    一时间,皇上抱着贾琮的胳膊哭得如同三岁的孩子。贾琮尴尬异常:他不会哄孩子。

    呆了半日,见这位皇上越哭越是厉害,贾琮也被他哭得有些个辛酸,只得笨拙万分地抱着这位号啕大哭的皇上,一面摩挲着他花白的头发一面安慰道:“乖,不哭,不哭,我在呢,放心,我疼你……”

    皇上哭得尽兴,一时倒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这一番痛哭过后,皇上只觉无比轻松自在,心头说不出的舒适。再瞧自己的眼泪把贾琮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他登时大为不好意思,忙就一把推开了贾琮,呵斥道:“大胆,你敢如此放肆,仔细我先砍了你的头!”

    贾琮:“……”

    这一刻,他深深体验到了上位者的厚脸皮与翻脸无情。

    贾琮当即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就走。谁想却被皇上一把拉住了,只听他说道:“别走,陪朕好好喝杯酒。明日朕又要忙了,再没功夫听你讲故事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这个话中满是叹息与感伤,听得贾琮也为之感伤起来。回转身,却见皇上正满眼期待地盯着他,贾琮只得叹了口气,低声回道:“好,皇上要请我喝酒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再则我还从未尝过宫里的好吃喝呢,今日也算长见识了。”

    说话间,外头就有太监高声传话说饭菜备好了。

    一时间殿门大开,无数宫女太监流水般把一道道菜肴摆上来。不一刻,在贾琮目瞪口呆注视下,眼前各色精美菜肴堆成了小山一般。

    皇上早就亲自斟酒递于贾琮,只听他说道:“你我情同父子,却又如同知己如兄弟,这一杯酒我先敬你……”

第五百二十一章 荣华不断

    皇上自出生就开始与身边众人勾心斗角,从来也没有和人说过什么真心话。他从几岁开始就知道喜怒不形于色,城府越来越深。这几日与贾琮相交却丝毫不用顾忌,嬉笑怒骂皆由心,第一次尝到了为人坦坦荡荡的滋味,其中之爽快简直是难以形容。

    况且那贾琮年纪又小,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年纪,他更是从心里把贾琮认作了亲生儿子一样。且二人交心,又如知己一般。

    如今一旦要离别,皇上心里自然是万分不舍,频频举杯,不多时就喝得满脸酡红,言语间也渐渐放肆纵情起来。

    两个人这一顿酒直喝到了深夜,直到皇后数次派人来提醒,生怕皇上喝醉了伤身,他这才不得不放下酒杯,哈哈一笑道:“这一辈子也没喝得这么尽兴过,你且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也不去送你了,免得到时候伤悲。咱们改日再见吧。”

    贾琮听了便也笑道:“好,总是日后有的是时间相聚,咱们改日再会。”

    皇上听了虽然脸上仍有笑意,目光却逐渐暗淡下来,低声说道:“今日有酒今日醉,谁知明日又如何呢?恐怕来日……唉……你快去歇着吧……只盼日后你莫被我牵连了就是……”

    贾琮一眼见皇上神色落寞,声音中满是苦涩,登时忍不住便劝慰道:“皇上,放心,那些个跳梁小丑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这天下终究还是皇上的。”

    皇上一听登时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然失色,苦笑道:“好多事情我无法和你细说,总是日后你就知道了。若是当真有那一日,好歹你能伸手就伸手帮我一把,我就感激不尽了……”

    贾琮与皇上这几日时常借事说事,谈论了不少当朝大事。贾琮自然知道他心里担忧的是什么:

    东宫老太子依旧健在,且天下人又认他身份地位,就连当朝许多权贵都私下里认定这天下迟早是老太子的,事事敷衍皇上,杀之不尽。且这位老太子权势极大,先皇甚至应允他私自屯兵,铸造钱币,更是把他宠成了另一位皇上。

    天下如今赫然是日月同辉,暗潮汹涌。更有无数官员私下与老太子私交极好,就等着改朝换代了。

    为了这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皇上曾经大开杀戒,可惜成效不大,反倒是把这些人推到另一面去了。

    他如今日夜担忧大权旁落,到时候他自己不是性命难逃,就是沦为阶下囚了。

    贾琮自然清楚皇上心烦的是什么,再见他一脸的无奈担忧,当下再忍不住,忙便笑劝道:“皇上放心,我包你无虞便是。”

    皇上虽见听他这番话虽然说得好听,可他心里怎么会相信,还当是贾琮安慰自己罢了,当即便也笑道:“好,承你吉言,若是没事儿更好。”

    皇上语气敷衍,贾琮又怎么会看不出,当即忙正色道:“我可不是只拿言语来哄你,我说的可都是真真的事儿!不怕皇上你不信,我和旁人不一样,我能掐会算,最少知道十年前后的大事,不信你考考我试试?”

    皇上听了依旧是不肯信,当下只连连挥手道:“好,我信你就是。今日你也喝多了,快去歇着吧。”

    贾琮见他始终是不肯相信自己,当下也有些急了,一张口便说了一件宫廷秘事出来。

    皇上一听登时有些疑惑:原来贾琮说的是前些年宫中有一位贵妃与侍卫相恋,后来被人发觉后干脆就上吊自尽了。

    这事情闹得极大,当年先皇很得牙根儿痒痒,但又把此事严密封锁,外人没一个知道了。那侍卫更是被株连九族,再没一个活口的。

    可贾琮怎么会知道这件丑闻?

    皇上那里正发怔呢,贾琮又开口说了几件不为人知的秘闻,皇上惊诧之余,对贾琮说的话倒信了不少。

    他面色转变,贾琮一一看在眼里,当即便笑问道:“如何,我说我能知天下大事,皇上如今可信了么?”

    皇上沉吟了半日,这才问道:“那你说说看,我这江山还能坐多久?”

    贾琮听了忙就装模作样,低着脑袋掐算了一番,这才抬头笑道:“十年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我道行浅薄,再往后的就瞧不清了……”

    皇上一听大喜,可这事情实在事关重大,他依旧是半信半疑。贾琮见他始终是不肯相信,接着便又说了些个日后的大事,直把个皇上哄得倒又信了他七八分。

    作为穿越者,又是熟知本朝历史的穿越者,这点子事情恐怕还真难不住他。

    皇上此时信了他大半,忙又问道:“那太子结果如何?”

    贾琮听了便笑道:“皇上,一山不容二虎,既然皇上江山不改,他日后是什么结果可是皇上说了才算的……”

    皇上听了这话当下更是心中大喜,一把搂住贾琮便大笑道:“妙人,我只当你是个出色的少年罢了。谁知道你竟然还有如许多的好处!好,好,若是你说得当真准,我就许你一场大大的富贵!只要有我在的一日,你一日荣华富贵!即便是我百年之后,我也留下遗诏,许你这一辈子荣宠不尽,如何?”

    贾琮听了当下也是欢喜,跟着哈哈大笑道:“皇上,你说话可算数么?”

    皇上听了便故意怒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我堂堂一国之君,哄骗你做什么!”

    言语间,不觉与贾琮更是亲密。

    原来皇上日夜担忧大权旁落,从未有一日敢放松警惕。他身边众人虽然都深知,可谁又敢当面和他提这件事儿?

    再则这些人又个个都是三心二意、权衡利益,坐山观虎斗,只等着一朝尘埃落定后才肯侍奉新君。因此就更没人愿意提起这件事儿来了。

    贾琮却早就知道结局,倒显得他一心一意心无旁骛了。

    皇上虽然不一定就信他,但听他说的这些个话心里也是极高兴的。何况贾琮说这话的时候斩钉截铁,更是一派忠心耿耿的模样,更是叫这位皇上心中为之感动。他一欢喜之下,登时就许下了诺言,发誓要给贾琮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贾琮听了却不过是微微一笑罢了。

    皇上说的话,能信?

    别的不说,就这两天因为顶了几句嘴,他就三番两次要砍自己的头,那一辈子的事情谁敢担保?

第五百二十二章 荣归

    尽管不相信皇上满口里许下的诺言,贾琮还是在宫中好好歇了一夜。第二日又在含春殿用罢早膳后,这才在无数宫中太监、侍卫的护送下耀武扬威地回到了荣国府。

    将将到了荣宁街,便见贾母当先,身后带领着贾赦、贾政、邢王二位夫人及贾琏、贾宝玉、王熙凤等一干人,早早就站在街口翘首以待了。

    贾琮见了慌忙跳下马车相见,可贾母老太太早就含泪迎了过来,才见面就一把将他搂入怀中落泪问道:“好孩子,你总是回来了,可把我想得……”

    一语未必,老人家喜泪已经落了满腮。

    不知有多久,贾府门前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只见荣宁大街被宫中来人挤得水泄不通,众太监各个满脸艳慕,众侍卫衣甲鲜明,再被太阳一照更是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除了贾母,贾府众人之中就属贾赦与邢氏两个最是欢欣,只见二人饱含热泪,衣衫微微抖动。若不是贾母搂着不放,他夫妻二人定然要一把抱了贾琮先亲昵一番。

    即便不能搂爱儿入怀,他/她二人的目光一刻也不舍得离开贾琮,目光中满是喜爱。原本毫不起眼的一对儿夫妻,此刻竟然瞧着一身光辉,瞧得人说不出的羡慕。

    贾政和王夫人却最是难受,二人同样也是浑身微微战抖,不过却是因为气得。只见贾政满脸铁青,一双眼死死盯着贾琮,恨不得把他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来才解气。

    王夫人虽然没有盯着贾琮不放,但她脸色同样是难看异常,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一语不发。

    他两人身后跟着的贾琏同样脸色不大好看,因为怕老爹贾赦瞧见了回头和他算账,因此也不敢表露心了的嫉恨,脸上看起来未免就有些尴尬。

    王熙凤倒是还好些,只顾扭头和平儿说话。平儿嘴里同王熙凤说话,眼睛却是不是偷偷瞧着贾琮,心里的喜悦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余者薛姨妈并没有来,薛宝钗倒是带着莺儿过来了。另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并宁国府的贾珍、尤氏,贾蓉、贾蔷等人也都到了。

    众人知道贾琮倍受皇帝恩宠,自然个个也是喜不自胜,笑得如同春花盛放。

    一时间众人接了贾琮进府,送行的宫中诸人也已经告退。府内早就大排宴席为贾琮接风洗尘。

    别人不消说自然是要参席的,唯有贾政、王夫人与贾宝玉借口身子不舒服并没有陪着吃饭。

    贾琮自打一见了众人就在找黛玉,可他瞧来瞧去,始终也未曾见到黛玉的倩影。先时被贾母搂着一顿哭,他也就没功夫细问。直到坐下吃饭了,这才偷偷拉着探春相问。

    探春忙低声告诉贾琮说黛玉自从他离府入宫后就懒怠饮食,夜里又时时被噩梦惊醒,一连几夜都未曾入睡。直到昨日夜里听宫里来人传话说今早贾琮归家,她又苦等了一夜,如今不见人恐怕是倦极而眠了。

    贾琮一听哪里还能坐得住,登时跳起身就往外跑。

    贾母一眼瞧见了忙就一把拉住,低声问道:“好孩子,这眼见就要用饭了,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贾琮当下也不隐瞒,贴在贾母耳边低声回道:“祖母,我担忧林姐姐,我非要去瞧瞧她去才能吃得下饭呢。”

    贾母不想贾琮竟然能如此挂念林黛玉,一听之下不由得就先愣了半晌,这才忙低声嘱咐道:“好孩子,你快去瞧瞧她去,我这里也是心里急得不行呢。你不知道你这一走她有多记挂你,哪天不哭几回才罢?你快去瞧了她好叫她安心!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少了哪个也要把我疼死!”

    贾琮忙点头应了,一闪身便出了贾母的大屋子,直往东厢房便去了。

    谁想他这里一掀帘子,正巧紫娟也揭帘子往外走呢。二人差一点儿就撞到一处去。

    紫娟一抬头见是他,忙欢喜得一把拉住就叫道:“我的神佛,你可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几日你不在家都把我们家那位担心成什么样儿了……”

    贾琮也不等紫娟说完扭身就往屋里跑,紫娟忙就跟着撵了进来,一行跑一行小声儿叫道:“我的活祖宗,你倒是小点儿动静儿,你不知道我们那我姑奶奶这几日没一日能睡得好,昨个夜里好容易盼来了消息,说是你今日能回来,她又高兴了一夜,这不是一大早实在撑不住了,这才睡了没多大会子功夫?”

    贾琮听紫娟一路絮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两只眼睛登时火辣辣地就流了眼泪出来。

    等他一进了屋子,只见窗纱半掩,屋子里光线半明半暗,黛玉正伏在枕头上睡觉。一张清丽绝伦的小脸儿几日不见又清瘦秀美了几分。长长的睫毛上不知为什么还挂了一滴泪珠儿,嘴角却微微上翘,似乎是在甜笑,也不知是因为入梦前知道了贾琮要回来才高兴,还是入梦后梦见了贾琮才高兴。

    贾琮这几日在宫里与皇上厮混,整日面临着被砍头的危险,虽说没一时是安稳的,可他无时无刻不惦念着眼前这个秀美无双的女子。

    恰巧她也是如此惦念着他。

    两情相悦,实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赏心悦目之事。

    如今,叫他思念如狂的女子正甜甜在他眼前,贾琮再也忍不住满心的狂喜,情不自禁弯下腰去,对着黛玉秀丽的脸庞就是轻轻一吻。

    紫娟才跟进来就见贾琮正弯腰轻吻黛玉……此情此景,紫娟一眼瞧见登时就愣在了原地,满心却是说不出的欢喜愉悦。

    贾琮的举动似乎是太过孟浪,大有轻薄之嫌。

    可紫娟却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他/她二人相念至深,如今除了一吻,紫娟竟然不知还有什么举动恰如其分。

    贾琮才直起身便见黛玉微微皱了皱眉头,一翻身就扭转了过去,似乎依旧在酣梦之中。可贾琮眼尖,他明明看见黛玉似乎在被他一吻之间便红透了脸颊……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颇觉此举有些太过了,怕是要惹恼了黛玉,以后不再理他。

    可如今黛玉只是后背对着他,再无一丝一毫的动静,他一时间更是又甜蜜又心慌,巴不得黛玉能回头过来看他一眼、和他说句话,可又害怕她扭转回来……

第五百二十三章 意乱情迷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贾琮何止是一日不见黛玉,他已经整整五日没有见到黛玉了。

    三五一十五,这样算来两人已经整整十五年没有见过面。

    杨过与小龙女不过十八年未见,贾琮与黛玉十五年未相见,这一下子猛然见了,贾琮顿时心潮跌宕起伏,当下再也忍不住,弯腰就对着黛玉脸颊轻轻一吻。

    紫娟在一旁看得羞红了脸,心中却是啊很为两人开心。她又怕被人进来撞见,忙一转身就去门边守着去了。

    黛玉这里早就醒转,就在方才贾琮和紫娟在门口说话的时候她就从梦中惊醒。听到贾琮说话声,她心中一时欢喜异常,却又突然心生淘气,想要看看贾琮进来会和自己说些个什么、又会做些什么,因此便闭眼假寐,一心要逗逗贾琮。

    可谁知贾琮一进门见了她就是弯腰一吻,想躲都躲不及。

    这轻轻一吻,黛玉即刻便乱了方寸,心跳陡然加速,快得就好像要跳出腔子一样。脸上更是火辣辣的,就如同被滚烫的太阳灼伤了一般。

    她急忙便扭转过身去,连看都不敢再看贾琮一眼……

    耳听得这小子似乎又在轻声招呼自己,黛玉更是羞涩异常,含羞一翻身就把整张脸都伏在了枕头上。

    即便如此,她仍是觉得羞涩异常,始终不敢转回身来,始终不敢睁开眼看一看她无一日不在思念的贾琮。

    这一下子二人太过亲密,叫她措不及防。

    可是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心里一丝一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厌恶,反倒是欢喜不尽,甚至还隐约巴望着贾琮能再悄悄亲她一次。

    为了这叫人害羞的念头,黛玉更是羞涩难耐,把一张小脸深深埋在枕头之中,羞得浑身滚烫,一颗心更是跳得异常慌乱。

    她此刻也不知到底要怎样才好了。

    “姐姐,你醒醒,我回来了,我来瞧你来了……”

    偏偏这个冤家的脸皮就那么厚,一直在她耳边悄声呼唤。

    黛玉被他叫得更是心慌意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好想扭转身好好看一看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可又不敢……

    贾琮这时也知道黛玉醒了,却不好意思见他,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太过鲁莽了。一时间也手足无措,实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了。

    二人这里正僵持不下,相互尴尬的时候,突然就听外头有人在和紫娟说笑,仔细一听却是宝钗的声音。

    贾琮登时也是一阵慌张,忙一转身就出了屋,果然就见宝钗和紫娟正站在门口说话。

    紫娟这丫头嘴里虽然在说笑,身子却挡着门不肯放她进来。

    贾琮见了不由得好笑,暗夸这丫头果然是聪明。

    宝钗一见了贾琮忙就笑道:“琮兄弟,我说怎么在老太太房里一扭脸就不见了你,原来果真是跑来看林妹妹了,倒叫我碰上了。”

    贾琮见了忙就接口笑道:“我这一回来独独不见了林姐姐,这不是过来瞧她一眼,瞧她躲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宝钗闻言便笑道:“咱们俩倒是一样的心思,我也是今日未见林妹妹,这不是急忙就过来瞧瞧她,招呼她去吃饭去。她在做什么呢?”

    贾琮听了宝钗问话不由得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紫娟忙就一把扶了宝钗进来,一行走一行笑道:“你们两个都是稀客,多久都不见来这里转一遭的。如今一见了也别顾着说话,快先坐坐,我给你们泡新得的好茶去。你们不知道,昨日老太太又给了些子茶叶,香得不得了……”

    紫娟这里正说着呢,猛然就听黛玉笑道:“人家好好看看书就不行,方才是琮兄弟过来非叫我过去,如今宝姐姐又来了,我倒无心看书了,咱们就一起去老太太屋子里说笑去……”

    话音未落,就见黛玉从屋子里转出来,一脸的笑意,两颊飞红,娇艳得难以描画。

    宝钗一见了黛玉忙就笑道:“你这丫头,大家都去迎接琮兄弟了,你就在躲懒。如今老太太那里又摆上饭了,你怎么还不去?”

    黛玉听了便故意说道:“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最怕人多热闹的,炒得人脑仁儿疼呢。”

    一行说,黛玉一路走到宝钗身边,一把拉了宝钗坐下,二人相互调笑起来。

    贾琮自一听见黛玉说话心里就慌乱得不行,只觉两腮滚烫,猜测自己是脸红了,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又怕被宝钗瞧出端倪,忙就假装低头去整理自己衣服下摆。

    可他心里又实在是想看看黛玉此刻是什么形容,忙又偷偷斜眼儿去瞧黛玉,瞪得他眼眶都快破了,眼珠子转得生疼。

    这一瞥间又见到黛玉容颜娇美异常,比之最初春早绽放的桃花还要娇艳动人几分,不由得心中惊艳,一时瞧得呆了。

    幸好黛玉聪明,搂了宝钗在说笑,把个贾琮挡得严严实实,宝钗这才没瞧出什么来。

    这时候紫娟已经沏好了茶,端了一盏站在贾琮面前,伸手递了过来,瞧着他笑道:“少爷,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她一面说一面又递了眼色过来,贾琮瞧懂了紫娟的意思,忙身手接过茶来就先抿了一口,压了压心中的慌乱,这才抬头又假意劝黛玉道:“林姐姐,我劝了你半日你不肯去,如今宝姐姐也来了,你总不能再不过去了吧?那书有什么好瞧的,姐姐你都读了多少遍,怎地还是放不下,难道非要做个诗仙不成?”

    黛玉听了贾琮说话,忙就转回身来,先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不觉又飞红了双颊,再瞧向贾琮的目光中未免又多了几分薄怒几分羞涩几分欢喜几分埋怨。

    只见她轻轻咬着嘴唇,欲语还休,瞧着贾琮的目光中满是深情,将欲开口却又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来瞧贾琮的时候,目光中的情意又深了几分,脸颊却更是红了几分。

    紫娟忙就端了一盏茶递给宝钗,笑道:“宝姑娘来得正好,快帮着我们劝劝,我和琮少爷劝了多半日,她总是不肯去的。”

    宝钗接过茶抿了两口,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听黛玉笑道:“罢了,罢了,我去就是了,算我怕了你们,一切都听你们吩咐就是……”

    黛玉这里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门帘子一响,却是雪雁和鸳鸯一同走了进来,二人一进门便都笑道:“老太太叫你们过去吃饭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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