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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楼大玩家     红楼发家致富史txt下载     红楼发家致富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一十四章 闯宫

    凤藻宫里处处透出古怪,一只早已经死透了的鸟儿偏偏还挂在廊下。宫里到处都是一片死寂,不闻一丝人声。

    凤藻宫和别处宫殿一样,有坐北朝南的主殿,东西两侧各有一座配殿。

    贾琮强忍着满心的惊惧,一时也不知贾元春到底住在哪里,是主殿,还是东配殿?西配殿?

    他这里正犹豫着呢,猛然就听有人冷冰冰问道:“这不是贾琮大少爷么,您今日怎么贵足踏贱地,来我们这凤藻宫来了?”

    这一声来得措不及防,贾琮登时便吃了一惊,忙四处看了看,却不见有人,一时更分辨不出说话的人在哪里。

    他正皱眉的功夫就见东配殿门一动,却是有个女子走了出来,冷冰冰只瞧着他却不说话。

    贾琮抬眼望去,却见那女子穿的竟然还是夏日的宫装,颜色陈旧,露出了一小截儿手臂。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片铁青,也不知是不是冻的还是因为瞧见贾琮气的。

    贾琮仔细又瞧了两眼,只见那女子削尖的下巴颏儿,一对大眼,容貌甚是秀丽。只是她此刻的目光极不友善,冷冰冰的一如这凤藻宫一般,瞅得贾琮从心里直冒凉气。

    二人对视了几眼,那女子又冷冰冰问道:“怎么,公子是来瞧我们的笑话儿来的么?如今您可高兴了吧,王家完了、夫人完了、二老爷也完了,如今连我们家的娘娘也行将就木,如今您可是得意了吧,贾府如今全在您的手里,连老太太都被您攥得死死的,您终于是志得意满,没人再能和您争了。我就瞧着贾府如何在公子手里振兴,如何发扬光大,哈哈哈……”

    这女子不开口是不开口,可一开口就连珠儿炮一样说个不停,语气中满是怨毒,听得人极不舒服。

    特别是她最后状若癫狂的笑声更是让人听了就不寒而栗,有如将将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屈死鬼一般。

    贾琮听得直皱眉头。

    这个疯子一样的女子他认识,正是和贾元春一起进宫、苟延残喘到今日的抱琴姑娘。

    想当日她也是个好女孩儿来着,也曾经天真烂漫,也曾经满怀憧憬,以为跟着自己家小姐进了皇宫就如同进了天堂一般。

    可十多年深锁宫闺的日子活活把她熬成了一个怨妇?怨毒极深的怨妇!

    如今在她看来?这宫中没有一个好人,甚至是没有一个是人!

    宫里的女人们各个人心鬼蜮?简直比鬼还可怕。

    日日和这一群鬼活在一处,她也就成了鬼。

    还是一只等死的鬼。

    如今好容易撞见了叫她主仆二人日夜嫉恨的贾琮?她怎么舍得不先狠狠挖苦一顿再说?!

    贾琮望着眼前满脸怨毒、状若癫狂的抱琴,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忍不住满腹的怒火。

    贾府这几个女人自以为聪明,整日算来算去,却不知是自己活活把自己算计进去了,如今却反倒怪起旁人来,真真可笑。

    见那抱琴冷笑讥讽不绝,贾琮忍不住便冷声喝道:“贾元春呢?你叫她出来见我!”

    抱琴这里正呵斥得痛快,猛然听了贾琮这一声不觉吓了一跳,当即便收声死死盯着贾琮,目光中满是怨恨与毒辣。

    贾琮被她这么下死里盯着,就仿佛是被一条毒蛇盯着一般,说不出的难受,身上不觉就起了细细一层鸡皮。

    面对如此不知自省,把一切错误都推在旁人头上的泼妇?贾琮心知自己在气势上决不能输。他若是露出一丝一毫的气馁来,恐怕就更会惯坏了她,只能让她把胡搅蛮缠当做理所应当。

    因此,贾琮当即便沉下脸,同样死死盯着抱琴一对冰冷的眸子,同样是冷冰冰呵斥道:“贾元春在哪里,你叫她出来!就凭你,不过是我贾家一个奴才罢了,即便你进了宫也不过是个奴才,你还不配和我说话,贾元春呢,你叫她出来!”

    抱琴不防贾琮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等气势,被他这么一瞪一呵斥登时便有些心慌,忙就把目光挪向一旁,只瞧着宫墙上方一片冰冷的天空,面露悲戚之色,喃喃道:“我家娘娘……我家娘娘她……她如今已经起不了床了……怎么见你……”

    贾琮听了她这话当下更是冷笑一声道:“是么?我倒不知道你家娘娘病得如此重了。不是说魏太医医术如神、妙手回春么?怎么如今还是起不得床?还是说魏太医只会给鬼看病,治得你家娘娘白日间卧床不起,晚上却是精神旺盛?”

    抱琴怎能想得到贾琮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便吓得面孔发白,慌乱得一时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浑身抖得厉害。

    也不知是被人窥破隐私吓的,还是因为穿着单薄冻的。

    贾琮瞧见她这样子登时心里就有了底,知道那小太监果然没有骗自己,这贾元春果然胆大包天,就在宫里也敢与东宫勾结,欲行不轨。

    这可更是把他气得脸色铁青,狠狠瞪着抱琴呵斥道:“你去把她给我拖也拖过来,我有事要问她!”

    抱琴被贾琮这么一呵斥更是慌了神,目光躲闪,浑身更是颤得厉害,吞吞吐吐就叫道:“我……我……娘娘……娘娘……果真是……果真是……身子不爽利……起不得床……你……你回去吧……娘娘不便见人……”

    贾琮见她神色更是慌张,知道她在扯谎,心里更是有了底气。当下他也不再多说,抬脚就往配殿里闯。

    那抱琴见贾琮气势汹汹就走了过来,当下更是慌张,忙伸手要拦,一面又叫道:“你……你……你不能进来……娘娘……娘娘她病着呢……”

    贾琮见状更是心里有气,当即一把推开抱琴高声喝骂道:“事到如今你还敢和我扯谎!她得的是什么病?你还敢张口闭口和我说什么娘娘,我倒不知她是哪门子娘娘,是皇上封的还是东宫那帮子逆贼给许下的?”

    抱琴不防贾琮竟然知道这许多隐私,登时更是吓得面孔发白,身子颤抖得如同隆冬的落叶一般,结结巴巴就说道:“你……你……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我……我……听不明白你……你快出去……娘娘……她……她……不见外人……”

第八百一十五章 深宫冤魂

    抱琴心虚,知道贾元春早已经铸下大错,此生决计再无法回头,当下只是拦着贾琮不许他进去。

    贾琮冷笑连连,伸手轻轻一推便把抱琴推了个趔趄,却一闪身就要闯进凤藻宫去。

    抱琴见了更是慌张,忙回身一把就抱住了贾琮的胳膊,吊在他身上不住央求道:“贾……贾琮……琮公子……公子你不能……不能进去……我就娘娘……她……如今身染重病…实在不便……不便见人……”

    贾琮怎么肯理,当下把她甩在一旁就往里硬闯。

    抱琴一下子被甩在地上,她也顾不得疼痛,忙一翻身就又搂定了贾琮双腿,哭着央求不停:“公子……公子……你走吧……我求求你……你不能……”

    二人正在闹着,猛然就听配殿里有人幽幽叹息道:“抱琴,你叫他进来,既然都来了,不见岂不是太过失礼了么?”

    抱琴听了这一声吩咐当下便哭道:“娘娘……您如今还没大好呢……太医说了您不能再动气……更不能再与人争执生气……您见他做什么……”

    她这一番话还没说完,就听贾元春又叹息道:“不过就是见见罢了,又是自家的爷们儿,有什么打紧?况且你还指望着我能好么?呵呵呵……”

    贾琮听这说话的语气中说不出凄冷哀怨,浑然不似活人的气象,倒像是冤死的女鬼一般动静儿,不由得就是一愣。

    抱琴这里还待要说话,却见眼前有似乎人影儿微微一动,随即二人眼前便多了一个人,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极清瘦极冷清,如梦如幻。

    也不知是大殿里光线太过幽暗,还是这女子行动太过迅速,抑或是贾琮为她清冷幽怨的语气失神,总是这女子幽忽间就突然现身在二人眼前,倒把他吓了一跳。

    她就仿佛是倩女幽魂,又如同深宫谍影,来无影去无踪。

    贾琮暗暗吃了一惊,忙抬眼细看。

    或许是这配殿里采光本就不好,又被人拿黄纸把窗户糊了一层又一层,因此殿里更是昏暗无比。

    贾琮无论怎么细看,却总是瞧不清眼前这位窈窕女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他只觉眼前影影绰绰站着一个妙龄女子,身形极为消瘦,一身宫装穿在她身上就更显飘逸。

    贾琮不由得就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瞪大了眼再看,却依然是瞧不真切,只能依稀见到元春面色极白,五官似乎是极美,一如梦魇时所见的诱人女鬼一般。

    贾琮不觉心里直冒凉气,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眼前站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鬼气重重!

    偏偏大殿里又极清冷,鼻端却又隐隐飘来一阵幽幽冷香气,似麝似兰?说不出的好闻。

    贾琮就做梦也没想到和贾元春相见竟然会是这样一副场景?凄美哀怨偏又极冷极美,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谁知元春倒是先开口冷冷说道:“既然来了就坐吧,如今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倒是委屈了你。”

    说罢?那贾元春似乎是伸手指了指眼前的桌椅?她却翩然后退,身形微微一晃就坐在了重重幔帐后,更是再瞧不清她的模样了。

    贾琮犹豫着才将将坐下,谁知那桌椅冷得如同冰块儿一般,冻得他差点儿就蹦起来。

    元春似乎是瞧见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当下便幽幽叹息道:“我这里许久没人来过了?比冷宫还冷,冻着了公子,真是对不住了……”

    贾琮听元春话语中满是幽怨感慨?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强自坐着等她开口说话。

    原本他心里想着只等一见着贾元春一定就要先呵斥她一顿,问她为什么竟然敢和东宫逆勾搭?生生把贾府都断送了。更想要问问她怎么就忍心把自己同父的姐妹也献了出去,叫她一生在偏僻之地受罪……

    可是一见贾元春眼前这模样,贾琮一时又有些不忍心再责怪她了。

    贾元春略略待了片刻,一直不闻贾琮说话,当下便低声问道:“贾琮……你这回是为了什么居然能来我这里?”

    贾元春问话的声音依旧极是清冷,贾琮听了将将要回答,她却又苦笑了一声儿说道:“我猜你一定是为了东宫的事儿来的吧?你恐怕心里早就恨我入骨了吧……”

    听了贾元春这一番话,他当即再在忍不住就脱口而出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难道还嫌贾府太好了么?!!”

    贾元春听了登时更是幽幽叹息道:“你以为我就愿意如此么?只是因为东宫与咱们贾家相好了数十年,来往太过密切,早就无法分清楚彼此。皇上也正是因此如此,这才死活都要把咱们贾家从这世间抹去”,与我做不做什么并无多大干系。”

    贾琮听了她这句话颇有道理,因此也不再吭气。

    一时间二人相对沉默,半晌再不说话。贾琮的眼睛只是四处打探,只见这凤藻宫和别处宫殿布局摆设并无两样。唯一不同的便是这宫里总是有一股子清冷气息,就连好容易透进殿里的阳光都显得凄凉惨白。

    他与贾元春相距不远,却总觉二人阴阳相隔,一个是人,一个是鬼。

    贾琮一时间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偷偷又开始细细打量贾元春。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虽说贾元春在元宵佳节之时曾经回贾府省亲过,可贾琮那次并未得召见,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说句心里话,贾琮何止是不待见,他简直是极端厌恶憎恨眼前这位贾元春的。

    自打贾府为了迎接她回家省亲花了无数银子开始,贾琮就极为厌恶这位贾府的大小姐,总觉得她才是贾府一切衰败的根源,是贾府万恶之源。

    贾府众人若不是仗了她的势利,恐怕也不敢在外头胡作非为、为非作歹。

    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贾府也不至于就花光了所有的银子,只为了她能回娘家瞧那么几眼。

    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贾府也不至于就衰败得如此迅速!

    在见她之前,贾琮满腹都是怒气,只想着能好好痛骂她一场!

    可谁知如今这么一见面,那贾元春简直就如同死在深宫多年的冤魂一般,叫他怎么也骂不出口……

第八百一十六章 勘破

    凤藻宫内鬼泣森森,寒风飕飕。

    贾琮虽然相距贾元春不远,却始终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依稀只能觉得她是个极美的女子,只因太过消瘦、太过朦胧,瞧着倒是有两分的仙气却有八分的鬼气。

    贾琮坐在她对面,努力瞪着眼睛想瞧清楚这位贤德妃的模样儿,却怎么瞧也瞧不真。

    或许是这凤藻宫东配殿里的光线太过晦暗的缘故?

    贾琮不由得回头瞧了瞧大殿的窗户,里里外外都糊了几层黄纸,不知是为了挡风还是为了遮光。

    总之,大殿外虽然是艳阳高照,大殿内好容易钻进来的光线却阴暗得很。

    又瞧了瞧厚厚的珠帘。那帘子恐怕是用珍珠串成的,只是那珍珠未免也串得太密实了些个,也是把光挡得严严实实。

    抱琴静悄悄立于身后一言不发,见贾琮瞧着糊窗户的纸和厚厚的珠帘皱眉头,她忙便小声儿说道:“娘娘贵体欠安,不喜见光,更见不得一丝儿的风,因此这才多糊了几层纸……”

    贾琮听了不置可否,不知这丫头嘴里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转过头又去瞧贾元春,她此时正坐在层层叠叠的幔帐后头。

    那一层又一层的幔帐从高高的大殿顶悬垂下来,颜色鲜艳,质地华贵,幽幽闪着冷光,贾琮瞧着那帐幔不自禁地有些心惊,总觉得那后头坐的不是个活人,而是他小时候曾经在许多庙里见过的被众生供奉的娘娘,木雕泥塑的娘娘,虽然并体内无真实的生命流淌,可一眼瞧过去却更觉比活人更神圣,更加……诡异!

    贾琮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能想到这上头去,一时不觉微微有些心惊。偏偏这时候的大殿里寂静无声,时光似乎与灰尘一起都凝固了。

    这情景太过诡异,贾琮越想越觉得微微有些个惊悚。

    粗大的、漆成朱红色的木柱悄然挺立,撑起了偌大一间死寂的大殿,木门、木窗,都是朱红色,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

    这一切似乎是亘古未变,似乎已经如此静悄悄渡过了千年,反倒是他来得太突兀,打碎了这千年的沉寂。

    贾琮觉得后背湿漉漉、凉飕飕的,有冷风顺着脖领子直往后背吹……

    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惧,抬眼又去瞧贾元春,元春躲在帘子后,有一片薄薄的轻纱悬垂在她面前,如烟似雾,恰恰就遮挡住了她的容颜。

    贾琮眯起眼睛仔细又仔细打量,元春的容貌就在烟雾中时隐时现。

    眉目极其清秀,清秀得失却了人间的气象。

    如此一张清秀绝伦的面目却偏偏愁云满布,她秀眉微蹙,眉梢嘴角间皆是浓得化不开的怨恨。

    偶然间那冰冷刺骨的眸光微闪,直能叫人心底跟着发寒。

    贾琮只看了几眼便不敢再看,他一时竟然分不清帐子后头坐着的到底是贾元春还是沉冤未雪的千年女鬼。

    似乎下一刻,贾元春就会暴起,撕碎满殿的帐幔扑出来索命。

    贾琮愈发惊惧,暗暗后悔自己真不该来这凤藻宫转这么一遭。

    这鬼地方,偏偏还潜伏着如此一头巨凶恶煞?偏偏又如此美貌?贾琮只想起身逃离。

    再则这大殿里未免也太冷了些,难道宫里连炭也没有么?

    贾琮越坐越觉不安,皱眉起身就要走。

    似乎是看出贾琮的不耐与不安,隐身与幔帐后的贾元春突然就开口说话了?声音虽温柔低沉,却依然没有一丝温度,冷得人心里发寒。

    “我听说我父亲因为渎职被流放边疆,此生再难回京,你能救他么?”

    贾琮闻言一惊,忙摇头:“不能,那都是皇上的意思,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能叫他改变心意,也没人愿意去试……”

    “嗯……”

    贾元春听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半晌不再开口。

    贾琮不知贾元春在想什么,也懒怠去猜,起身又想走。

    这地方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又阴又冷,简直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眼见贾琮又要离去,贾元春凄苦一笑,淡淡说道:“你要走么?我恐怕也活不过几日了,也不知皇上会怎么赐死我,你就这么急着走么?”

    贾琮闻言一愣,不由得便停下了脚步,回头去看贾元春。

    幔帐内,贾元春依旧是一动不动,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听她的语气中却满是苦涩与绝望。

    “我今年才二十六岁,你今年多大了?”

    贾元春问道,不等贾琮回答她却又苦笑道:“你今年十六了吧,我大你十岁!以前我在家的时候你且还小呢,咱们也没见过,上次我回家去,你也避开了不肯见我,这次是咱们第一次见,你就要着急走么?再过几日,恐怕咱们再也不能见了……”

    她这番话似乎是说给贾琮听的,却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贾琮一时倒不好就走了,当下也只能立在原地侧耳倾听。

    旁边抱琴听了元春的话却是忍不住哽咽起来。元春见了便冷声说道:“你哭什么呢,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么?等我一死,你就想法子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一辈子再也别待再这里,更不要想着我,不要想着贾府,不要想着这里……都不值得!”

    抱琴听了她这一番话更是伤悲,眼泪愈发流得厉害,哽咽之声也愈发响亮了。

    听得抱琴的哭泣声,元春似乎很是不悦,声音也益发冰冷起来,只听她冷冰冰呵斥道:“你哭甚么,我不是许你离开了么,你放心,我总是有法子叫你离开这里就是……”

    她话还没说完,抱琴忙强忍了眼泪,悲戚道:“不,小姐,我哪儿也不去,我这一辈子都要跟着你,即便……即便小姐果真……果真还是躲不掉……我陪着小姐一起就是……”

    贾琮在一旁见这主仆二人情深义重,当即便低头默不作声。

    他没法子救人,自然也就不愿意参言。

    贾元春却不再理会抱琴,当下只是扭转头看着贾琮,又低声说道:“昨天我母亲又托人进宫来和我交待事情了……”

    贾琮听了当即更是皱眉不语。那个王夫人着实是被油脂蒙了心,如今都什么时候了,眼见她大女儿性命都要不保了,她却还是不肯撒手放过,不知又来絮烦些什么,真真是叫人厌恶得很!

第八百一十七章 雕塑

    “我母亲托人进宫,告诉我说宝玉和宝钗好事将近,恐怕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要成亲了……母亲为了宝玉的婚事忙了好几年,如今她心愿以偿自然是高兴得很,她托人送进话来,要我给宝玉一个恩典,凭借我贵妃的身份赐婚……呵呵呵……母亲哪里知道我的处境……哪里知道我的苦衷……”

    贾元春幽幽说道,声音中听不出有什么喜悦,似乎是在说旁人的事儿一样。

    宝玉是她一手带大的,二人名为姐弟实则情同母子。如今宝玉要大婚了,她却如此平淡,这可当真是叫人惊讶。

    贾琮闻言不由得便抬头瞧了贾元春一眼。

    这时候贾元春已经从幔帐后起身出来了,她正侧脸瞧着暗沉的大殿,眼神空洞,面色无悲无喜。

    她的侧颜极美。

    或许是因为太过清瘦了些,她侧脸的轮廓美得有些不真实,只有在画中或许才能有如此纤细优美的弧度,人间却几不可得。

    “宝玉要娶薛宝钗了么?”

    贾琮皱眉。

    怪道这几日王夫人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原来是在忙这大事儿,怪不得……

    可薛宝钗当真愿意嫁给贾宝玉么?

    而贾宝玉也当真愿意去薛宝钗么?

    这就是所谓的金玉良缘?

    只怕这一场金玉良缘最后变成孽缘,反倒是把两个人都坑了。

    贾琮的目光一时被元春纤细的脸庞吸引,他眼睛盯着元春,脑子里想的却是贾宝玉和薛宝钗。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贾元春却又叹息道:“母亲托人告诉我,她想着能叫我去求求皇上去,能赐婚最好。即便是皇上不肯,我这个当贤德妃的娘娘却是也能赐婚的……呵呵呵……原来在母亲眼里,我这个女儿还是尊贵得很,还是风光无限的……呵呵呵……”

    贾元春一行说一行冷笑,笑声中皆是讥讽与酸楚。

    贾琮皱眉不语,抱琴更是低头抹泪。

    贾元春干笑了几声,一双空洞的眸子依旧望着黑沉沉的虚空。

    “宝玉……连宝玉都要娶亲了……也是……他都已经长大了……能娶媳妇儿了……我却瞧不见了……”

    元春叹息。

    贾琮有些个不忍心再瞧她,那过度纤细过度清秀美丽的侧脸叫他瞧着很是不舒服。

    于是他低下了头,却听元春冷哼了一声说道:“我母亲还以为我是贤德妃,还以为我倍受皇上宠爱,还能再为她的宝贝儿子再求来一份恩宠……只可惜,我不能了……倒叫她老人家失望了……”

    贾琮听元春的语气似乎大有讥讽的意味,忍不住便抬头又瞧了她一眼,却见元春眼角亮闪闪的,似乎有泪水滑落下来。

    “当年我才十三岁,母亲求我进宫来,求我为了贾府的前程进宫来,我答应了。”

    贾元春依旧是抬头望着大殿阴暗的一角继续喃喃自语,如同梦呓。

    贾琮瞧着她,心里隐约有些个心疼起眼前这纤细瘦弱得如同纸片,却又极度美丽的女子来。

    她才二十六岁,应该是女子一生中最美丽成熟的年龄,正应该恣意盛放。可眼前的贾元春却像是冬日寒风中倔强怒放的玫瑰一般?盛开得那么美丽?那么不合时宜。

    贾元春并没有瞧他一眼,目光依旧是盯着虚无缥缈的半空?那里一片虚无,一如她这些年在深宫中的虚度的岁月?阴沉、不留痕迹。

    “我进宫后,,母亲又要我为了荣国府、为了父母兄弟姐妹能活得趾高气昂,为了贾氏一族能延续风光去讨好皇上,去和宫里的女人们争宠,我也答应了……这十多年我在宫里一直不停的与人争宠,与人争斗……我好累呵……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这么厚颜无耻究竟是为了谁……我活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只要是人……谁又肯这么不知廉耻地活着呢?”

    贾元春语气悲愤,似乎是在为自己鸣不平。可这一腔悲愤终究还是无处发泄?说着说着,这一份悲愤就成了呜咽。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她的悲鸣绕梁不觉。

    呜咽声越来越低沉,其中隐含的心酸和苦楚叫人不忍卒听。

    抱琴早就忍不住又跟着低声抽泣起来。只是怕这位生性坚韧要强的大小姐怪罪,因此只能拼命压抑着满腹的悲伤,不敢大声哭泣。

    贾琮见了眼前悲戚的两个女子,心里的厌恶也慢慢转化成了同情,他悄悄退步?只想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太凄凉悲伤,他不想再多待了。

    贾元春似乎瞧见他要离去,微微转头瞧了过来。她目光依旧冰凉,如同冬日山涧的溪水,清澈却冷得刺骨。

    “你要走了么?”

    贾元春轻轻问道。

    “我……”

    贾琮只能又停下了脚步,别过头去,他不忍心去看贾元春那一张清冷纤瘦的脸。

    那张脸美得异乎寻常,却也冷得异乎寻常。

    匆匆一瞥间,他又看清楚了几分。

    贾元春果然是极美的一个女子,远在贾府一众女子之上,可她的美貌未免太过不真实。

    她美得如同一座雕塑,是世间最有天赋的雕塑家倾尽全力才能雕琢出的作品,不可复得。

    她冷冰冰站在那里,毫无生气。

    无论是谁见了她都会为她的美丽而惊叹。

    无论是谁见了她都会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呼吸太用力就会摧毁了她。

    她太美了,也太纤细脆弱了。

    “我……我不走……你说吧……”

    贾琮急忙小声儿抚慰道。

    未曾谋面之时,他心中满是对她的抱怨和憎恶。以为贾府没落是她的缘故。

    可如今一见,他都不忍心再怪她什么。

    原来她并不愿意这样,只是被父母所逼迫才不得已罢了。

    那一座惊世的大观园,也并非她心中所喜,全然是贾府众人为了向世间炫耀自家的显赫与财富,这才竭尽全力建造而成。

    大观园壮美至极,全然是为了眼前这女子才得以面世。

    可大观园却又与她全然无关,她最多不过是园内的一尊雕塑罢了。

    大观园精美人间罕见,贾元春也是美得如绝世仅有,就如同大观园中最美的一座雕像,二者相得益彰。

    只是如今大观园业已凋零,而贾元春,她也要随之破碎了么?

第八百一十八章 命运

    眼前是贾元春如同一座过度纤细美丽的雕像,似乎一碰就能碎成一地,叫人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她连旁人的目光都承受不住。

    她双眼凝望虚空,默默不语,目光中皆是痛楚与不甘。

    面对这样一个纤细又惊人美丽的女子,贾琮心中的责备顿时化为乌有,即便有再多的怨恨也不忍说出口了。

    恐怕她也是身不由己,为了贾氏一族能继续繁荣昌盛,只身一人来到深宫之中与人争斗。

    她纤弱美貌如此,却偏偏要身处世间最险恶复杂的皇宫,想必这一路走来满是艰辛荆棘。

    这一路走来,她美丽绝伦的外表下恐怕早已是千疮百孔,即便再有什么错处,贾琮已经不忍、甚至于是不敢再苛责了。

    更叫人为之悲悯的却是她在后宫拼命与人厮杀,身后却是后继无力。

    她能仪仗的只有自己的隐忍,自己的美貌,只能一次次把屈辱和伤痛深自隐藏。

    贾府中的男人,那些个本应该支撑起她的爷们儿们却只知道吃喝玩乐,穷凶极奢;处处倚仗着她在深宫以色侍君,自己却在宫外四处吹嘘、横行无忌。

    她却不能说、不敢说……这是何等的悲凉!

    “我自知命不久矣,可我总是不甘心……”

    贾元春喃喃自语道:“我在这深宫中与人斗了十数年,辛苦了十数年,没有一夜能阖眼安眠,可这一切都白费了,我贾家到底还是一败涂地了……”

    贾元春如千年古井般的眸子里隐约有两小簇火苗在闪耀,她的语气中满是不甘与愤恨,不仅为贾氏一族,更是为自己虚度的这十数年青春。

    如今她才二十六岁,理应是女子一生的鼎峰,可她却两手空空,只能幽闭于凤藻宫中等死。

    她十数年的心血到头来竟然一无是处,这怎么不叫她为之锥心刺血?

    “我贾氏一族竟然无人了……”

    贾元春长叹悲鸣,眸子越发明亮了,似乎要勘破虚空。她原本苍白的双颊隐隐泛起红晕。

    贾琮一眼望去,心中不禁惊叹元春居然如此之美。

    可他此刻站在一旁却一声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心中又何尝不是悲愤焦交集?

    贾府的男人,本该一力扛起振兴家族的重任,却偏偏一个个都是只顾享乐的败家子儿、纨绔子弟!

    曾经风光显赫的贾府终于被彻底败光了。

    眼前这个女子,柔弱无依,拼尽了全力换回来的只是无尽的屈辱与绝望。

    他现在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冷冰冰的凤藻宫如同一间空旷墓室,身在其中叫人说不出的压抑,压抑得人连气都喘不上来。

    “贾琮……你也是我贾家是人,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咱们家垮掉么?”

    贾元春突然扭头问贾琮,目光之中有火光在闪耀。

    “这……我……如今贾府已经一错再错……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贾琮避开贾元春的目光,不愿与她对视。

    “呵呵呵……你是当真没法子还是根本就不想为贾家出力?”

    贾元春冷笑着逼问。

    贾琮皱眉,贾府中的男人各个腐朽?他没那份儿本事能解救这种人。

    “唉……”

    贾元春深深叹息,低垂下头去?通红的脸颊慢慢又苍白到毫无血色,眸子中闪耀的火苗也渐渐熄灭了。方才一刹那迸发出的生命之火、希冀之火终于还是熄灭了。

    她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贾府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些年的努力不过是越行越错?终于是无法挽回了。

    她无法去怪谁。

    贾元春沉默半晌,终于又低声喃喃,央求贾琮道:“我也知道贾府没救了,可你毕竟也是贾家的人,若是当真有了那么一日?你好歹能帮就帮一把,好么?”

    “嗯……若是没什么事情我这就要走了……”

    贾琮转身就想要走却又听元春说道:“如今番邦作乱?我已经把探春妹妹也送出去了。虽说那里地处荒僻?可也总好过贾家败亡后沦为官妓?受人一生凌辱。”

    “嗯……”

    贾琮答应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说元春献策?要皇上把探春拿去和亲?贾琮起初为此很是对贾元春不满,可是再细细想想,如今贾府的女儿还有更好的出路么?

    就如同史家一样?除了湘云是他厚着脸皮去和皇上讨出来的?史家其余的女孩儿个个下场都是极其悲惨:

    或是卖身为奴?或是卖为官妓,一生一世都要遭受无法想象的屈辱。

    探春呢?

    贾家灭亡的那一日,探春能逃得出么?

    她的下场无非亦是如此。

    到那时候,他还能再救出探春么?

    皇上如此多疑,恐怕要是对他也起了疑心,那他身后的那些个女孩儿不是都要遭受灭顶之灾么?

    他不是神,皇上更不是博爱的圣人,他不敢拿一干鲜活美丽的女孩儿的性命去赌。

    如此看来,元春这一举动实则是救了探春。

    想到这里,贾琮再看向元春的目光中就有了几分感激之色。

    贾元春却是苦涩一笑,低声叹息道:“我荣国府有数百人,我却无能为力了……”

    贾琮沉默不语。

    “也好……我或许也活不过几日了……不必亲眼看着亲人生离死别……我的命还算是好的……”

    贾元春苦笑道。

    贾琮听了这话更是说不出的不忍,扭头往殿外望去。

    被层层叠叠黄纸糊的窗户此刻竟然变得一片暗淡,又起风了。

    狂躁的寒风拼命扑打着窗户纸,发出一片片扑拉拉的响声,听着叫人心惊。

    “好好的怎么就起风了,难不成今日当真有大雪么?方才太阳还那么好……”

    贾琮叹气道。

    “哎……天要变……谁又能管得了呢……我乏得很了……你走吧……”

    元春低声跟着叹息道,一面说一面就缓缓向重重叠叠的帐幔后走去,行动间竟然不闻一丝响动。

    “好……那我就走了……你多保重……”

    贾琮看了元春背影一眼,转身就走。他实在不忍心再呆下去了。

    凤藻宫里的一切都似乎是行将就木、死气沉沉,再多呆一刻贾琮害怕自己就要跟着腐朽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此生再也不用见了……”

    耳边似乎传来元春细若游丝的低语。

    贾琮莫名就悲伤起来。

    难道此生再也不复相见么?

第八百一十九章 慢点儿

    “走吧……走吧……都走吧……此生再也不用见了……唉……”

    贾琮正要迈出凤藻宫东配殿高高的门槛,耳边似乎传来元春细如游丝的叹息声。

    此生再也不复相见了么?

    此生?

    她才二十六岁,这就是她的一生么?

    贾琮莫名间悲伤不已,为了这个深锁于宫中的女子。

    倘若她一开始就没有进宫来,倘若她只是嫁入寻常人家,此刻的贾元春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以她的相貌与才干,此时她应该是一位称职的主母吧。上有公婆怜爱,身旁有丈夫宠溺,膝下有儿女环绕……

    可是此刻,除了空荡荡、冷冰冰一所寒宫,她还有什么?

    她所有的期盼恐怕就是速死。

    只求一死,不再受这万般的煎熬。

    贾琮突然很是心疼起她来。

    “你……不要再和那些人来往了……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是龙虎相斗只怕伤及无辜……”

    贾琮扭头低声嘱咐。

    “呵呵呵………”

    贾元春突然低声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苦楚与心酸。

    “我不过是小小一个女子,心里想的不过是侍奉丈夫,养育儿女,要不然就是调脂弄粉,再不然就是吟诗几首……我哪里还顾得那么多……”

    她低声叹息道。

    贾琮听了这话不由得一皱眉头,只当她不愿意透露机密,当下也只能叹息了一声回首去推殿门。

    他不愿意参与进这场是非中来,他身后还有他要保护的人,他有自己的责任,他玩不起。

    “吱呀呀”

    东配殿的木门不知多久没有上过油了,轻轻一推便是吱呀作响。

    “唉……我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身不由己……爹娘拿我当棋子……皇上拿我当棋子……东宫太子也是拿我当棋子……我根本就不算是人……人人都拿我当棋子……我又能如何呢……”

    贾琮一只脚才跨出大殿,身后就传来元春的呜咽声,幽怨而悲凉。

    贾琮不由得一怔,回头望去却见贾元春又已经坐回了重重帐幔之后,隐约只露出宫装下摆。

    远远望去,她果然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倒更像是被人安放在寺庙中华丽的木雕泥塑一般模样。

    “唉……”

    除了叹息,贾琮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对于她短暂的一生,除了悲悯,贾琮再也不知还有什么。

    不过这都与他无干了,或许这就是元春的命,要怪只能怪她不该出生在贾府,不该做了贾政的女儿。

    如今只能祈祷她转世投胎时再也不要去贾府这样的人家了。

    贾琮一狠心,扭头就走出了凤藻宫的东配殿,随手死死关上了殿门。

    一股清冷的风迎面吹来,贾琮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大口。

    心胸顿爽。

    他使劲儿摇了摇头,拼命要把方才的压抑和悲凉远远甩开。

    凤藻宫、贾元春……这里的一切都是死气弥漫,压抑得人几乎要发疯。

    不疯就是死!

    贾琮极度不喜欢这感觉。

    贾元春极可怜,虽极可怜?可那也是属于她的人生,贾琮不想参和进去。

    再次深深吸了几口冻得人肺尖儿都有些疼的清新冷气,贾琮抬头又望了望天空。

    一片青白。

    早上还是刺目的阳光此刻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清白白天空。

    风越刮越猛了。

    贾琮脸被刮得生疼。

    他急忙掖了掖厚厚的毛皮衣裳,把整张小脸儿都藏在了暖和的火狐皮毛中。

    黛玉和锦雀说得果然不错,今日恐怕真是要下大雪了,

    看来听媳妇儿的话果真是再也不错的。

    贾琮脑子里如此一想,脸上不由得就露出笑容来。

    再想到林黛玉那娇美无限的小脸儿?想到她满是关切的眼神儿,贾琮心里顿时热乎乎的?把方才的不快与压抑很快就甩在了脑后。

    不为别的?就为了我家那俊俏的小媳妇儿,我还有努力啊!

    贾琮笑得更甜了?他掖紧了狐狸毛领,快步走出了凤藻宫大门?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谁知他将将才出了凤藻宫?迎面却停着一架暖轿,旁边有十来个小太监缩手而立?在寒风中冻得哆哆嗦嗦。

    一见着是贾琮出来了,一众小太监顿时喜笑颜开?顾不得擦一把被冻得流了满脸的鼻涕,齐声都欢呼道:“贾公子……贾公子出来了……”

    贾琮一愣?还来不及说话就见暖轿的棉帘儿就被人掀开了一角?里头的人正含笑瞧着他。

    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只是他老人家此刻头上戴着笨拙的毛皮帽子?身上也穿了一件儿毛皮大氅。那样子瞧着倒是少了几分为皇者的威严,却多了几分为父的慈祥和……和……喜感。

    皇上本来身材微胖,此刻再穿了这么厚厚一套衣裳,看着倒像极了乡下的土财主。

    胖墩墩的,慈祥地笑着,眯着眼睛在看贾琮。

    “皇上……您怎么在这里……”

    贾琮惊喜地大叫了一声,撒腿就往前跑。

    “慢着些……慢着些……看摔了……不急……不急……”

    皇上一看贾琮见了自己满身都是喜气,就如同三岁的孩童见了打集上买糖人儿回来的爹爹那样欢喜,更是不由得心里一暖,忙颤颤巍巍地就从轿子里往外跑。

    即便他老人家保养得极好,可也是年过半百的人。这些年又着实因为朝政繁忙耽误了练体,身子越发笨重了些。再加上他见了贾琮着实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又怕他摔倒了要哭,这么一着急自然更显老态。

    没办法,贾琮这小子恐怕当真就是他早年夭折的孩儿投胎来和他再续父子缘来了。

    若不是如此,他怎么就一见着贾琮就浑然忘了自己是皇上,一心里只知道自己是父亲呢?

    “孩儿……好孩儿……你千万慢着些个……看摔了……爹爹就在这儿呢……”

    皇上焦急地一面呼叫一面就忙从轿子里往外跨,一个趔趄就差点儿被脚底下的轿杆儿绊倒。

    一众太监先是被皇上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孩儿?

    爹爹?

    难不成眼前这位贾公子当真是皇上在宫外的私生子?

    可众人才这么一想登时又吓得满脸雪白。

    这可不是他们该知道的事儿,要掉脑袋的!!!

    转眼又见皇上差点儿被绊倒,唬得一众太监忙就去扶。

    贾琮眼见皇上要摔出轿子,登时也是大急,两条腿更是疯了一般往前跑,口中直喊道:“爹爹……爹爹……您慢着点儿……慢着点儿……看再摔了……”

    他这么一急,两眼又只顾看皇上爹了,自己左腿倒把右腿狠狠绊了一下。

    登时贾琮便趔趄着,直直飞扑了过来,重重摔倒在皇上眼前。

第八百二十章 这一跤摔得

    谁知皇上对贾琮竟然能如此宠爱,这大冷的天儿,又刮这么大的风,居然能在凤藻宫门外等着他出来。

    见着皇上的那一刻,贾琮心里顿时热潮翻涌,飞奔着就迎了过去。

    皇上见了贾琮更是满心的欢喜,两只眼都笑得眯成了一道缝儿。他又怕贾琮跑摔了,因此不管不管忙就从轿子里往外冲,谁知他穿得也太笨拙了些,被脚下的栏杆儿绊了,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栽到地上。

    这可吓坏了一众太监,众人惊叫着就忙舍命救驾。

    有几个伶俐的忙就先扑倒在地上,如此一来即便是皇上真摔了,他们也可充作肉垫儿,不叫皇上当真伤着了。

    另外的忙就舍身去扶,个个惊叫道:“皇上……皇上……您当心龙体……”

    贾琮眼见皇上一跤从轿子里跌了出来,当下更是心慌,拼了命地就往前跑。

    可他只顾着轿子里的皇上了,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两条腿。不小心右腿在左腿上一绊,趔趄着向前又飞奔了两步,随即再也控制不住身形,整个人便向前直飞扑了过去。

    皇上也是和他一般的心思,眼睛里只有个贾琮,眼见他摔了,更是急得大叫道:“乖孩儿……你倒是小心些个……看是不是摔了……”

    话音未落,他老人家可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略略有些蠢笨的身子,整个人也从轿子里直跌了出来。

    几个小太监见了更是魂飞魄散,忙就不要命般伸手去扶。

    可谁知皇上今日穿得是上好的貂皮大氅,那毛儿油光水滑,上头如同刷了油脂似的,几人虽说是扶住了皇上,谁知几双手就全部滑脱了,眼睁睁瞧着皇上还是摔到了地上。

    好在地上早就有人甘心做了肉垫儿,皇上虽是结结实实摔了,可也当真不怎么疼,更没摔着了。

    几个太监见皇上最终还是摔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忙就跪倒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

    恰巧在这时候贾琮也扑倒在皇上跟前,两人倒是摔了个脸对脸、面碰面。

    只见二人顾不得自己,兀自口中还在乱喊:

    “爹爹……您慢着点儿……哎呦……”

    “好孩儿……叫你慢着点你就是不听……看还是摔了不是……”

    这两人面对面、眼瞪眼胡乱喊了几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觉甚是有趣,况且这一下摔得又不觉疼痛----身子地下到底还有厚厚的人肉垫子呢,当下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众太监见这两位没有发怒,倒是都哈哈傻笑起来,这才都放下了心,可依旧是跪地求饶,当下也不敢就起来的。

    贾琮到底年轻,两手一撑便从地上跳了起来,忙就过来扶了皇上起身。众太监见了这才纷纷也忙都起身过来帮着扶。

    皇上却哈哈大笑着,只抓了贾琮的手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时也不顾自己?忙就先拽过贾琮来上上下下细细审视了一番?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放心,未免口里:又嗔怪道:

    “你这孩子?都多大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叫人放心不下?今儿还好这几个奴才机灵?若是底下没有人,可不是要把脸摔坏了?看你到时候还怎么找得下媳妇儿……”

    皇上一面说一面不由得又拉过贾琮来细细瞧了瞧他的脸。等见他的脸有红似白,连一点儿磕碰的伤痕也不见?这才终于放心道:“下次好好走路?别这么疯子似的乱跑。如今天冷了?地上都结了细细的冰碴儿?眼睛虽然瞧不见,可滑得很。况且这宫里的地砖又打磨得太滑了些个……那些个工匠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一块地砖弄那么光做什么,当镜子用不成……”

    一行唠唠叨叨,皇上一行又忍不住伸手去掐了掐贾琮的脸,笑着嘱咐道:“你可听见我说什么了没有?可记下了没有?”

    谁知他这么一眼再看去,却见贾琮两个眼圈儿红红的,眼眶里泪波盈盈,眼见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儿。

    皇上见了顿时吓了一跳,忙一把拉了他到近前,又细细查验起来,一面忙就问道:“好孩儿,你是不是摔疼了哪里?都是这群奴才没用,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你,还叫你摔了,我这就剥了他们的皮……”

    这位皇上一面絮叨一面又忙着卷起贾琮的袖子、裤腿,查验是不是哪里跌破了。

    十几个太监这时候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正静悄悄站在一旁被皇上的举动震惊得无以复加,猛然听皇上说要剥他们的皮,又被皇上狠辣的目光一瞪,当即吓得忙都齐齐跪倒。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终于醒悟过来:

    皇上是决计不会转了性子的,眼前的皇上还是那个冷酷无情,说剥你皮就一定会剥你皮的皇上。

    他的无限温情恐怕只有面对贾琮的时候才会有。

    贾琮这里忙就一把揽了皇上的胳膊,强笑着说道:“我没事,一点儿也没摔疼呢,不过是见您老人家摔了,怕您摔坏了,这才吓得要哭……”

    皇上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就放了心,当下便哈哈一笑说道:“傻孩子,我身子骨可比你壮得多,哪里就能摔疼了?你是真没怎么样吧?”

    贾琮听了忙摇头:“没事儿,没事儿,当真没事儿的……”

    嘴里这么说着,贾琮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他又怕皇上见了担心,忙就抬袖子去擦。

    皇上全副心思都放在贾琮身上,他这一番举动怎么能瞒得过他老人家一双慧眼。因此忙又一把拉了贾琮问道:“好孩儿,你可不许骗我,当真没事儿么?若是没事儿你怎么好端端地就哭了?”

    贾琮这下再也忍不住,一面落泪一面扯着皇上的衣袖,小声儿回道:“我哭还不都是皇上您给惹的,您多孩儿我这么好,可叫孩儿如何报答,恐怕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您恩情的万分之一……”

    皇上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忙一把搂了贾琮在怀里,笑着安抚他道:“傻孩子,天下哪个做父亲的不是如此疼惜自己的孩子?这还用得着报答么,快别说这傻话,乖乖随爹爹回去吃晚饭去,今儿我可是特意叫御膳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几道菜呢……”

    贾琮这里正因为不觉吐露真情而懊悔,听皇上这么一说登时破涕为笑,笑嘻嘻问道:“您可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菜么?”

    皇上听问当即便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若是连自己孩子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可也真不配做你爹爹了……”

第八百二十一章 您就是我亲爹

    皇上一行笑一行说,把贾琮平日里喜欢吃的菜就点出来几道,登时更是把他感动得两眼发热,眼泪忍不住又要飙出来。

    贾琮怕人见了笑话,忙强忍了泪水笑问:“您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个菜?”

    皇上听问便笑道:“咱们两父子又不是头一次在一起吃饭了,即便你不说,我还不会用眼睛看么?再则我还怕自己忘了,还特意记了下来,没事儿的时候就翻着瞧瞧,再也不会错的。”

    贾琮一听登时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眼泪汪汪瞧着眼前的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直恨不得过去亲他一口以表心迹。

    前生今世,还没有哪个人肯对他如此上心过。

    前世,贾琮的父亲是个酒鬼外加赌鬼,每日除了喝酒就是赌钱,输了就拿他当出气筒,每每打得他遍体青紫。

    母亲又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撇下他父子两个自寻生路去了。因此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生活中的无尽困苦,艰辛独自成人,哪里还感受过这样的亲情?!

    自打穿越后,虽说贾赦也待他很是不错,可远远不如眼前这位皇上如此心细如发、体贴入微。

    如今终于能体会到父子之情,一时间贾琮又是欢喜又是委屈,还有几分羞涩,当即不由得便低头拉了皇上的袖子小声儿劝道:“好了,好了,您老人家说得都对,快别再说了,看旁人听了笑话。孩儿如今肚子也要饿瘪了,且外头又这么冷的,您老人家快上了轿子,咱们这就快吃饭去……”

    皇上这还是第一次见贾琮主动和他如此亲昵,当下更是乐得心里开了花儿一般,忙就一把揽了贾琮在怀中,笑道:“我特地叫人换了一台最大最暖和的暖轿,就是叫咱们父子俩一起坐的,你还不快和我一起坐轿子?”

    跪了一地的太监听了皇上这么一说,登时忙都又爬起来小心翼翼扶着两人上了轿子。众人又一齐使力,当下抬起暖轿稳稳当当便往勤政殿里去了。

    这顶暖轿果然是又宽敞又暖和,就皇上和贾琮两个坐在里头也一丝一毫不觉得拥挤。

    况且这毕竟是皇上乘坐的轿子,里头装配的东西无一不是最好的,坐起来更是舒适无比。

    此刻贾琮心潮澎湃汹涌,一股股热浪直欲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可眼见皇上就在坐在他身旁,瞧他的眼神儿中满是宠溺,贾琮心里倒一时情怯起来,竟然分不清此刻是真是幻。

    前世他无数次见人家父子相亲相爱,自己不知为此有多羡慕嫉妒。如今真正有这么一份儿父子情摆在眼前,他却不由得有些个害怕起来。

    特别是眼前拿他当宝贝儿子看待的还是皇上,这其中就更复杂了。

    如今偏偏又赶上外忧内患的节骨眼儿上,莫说是他,就眼前的皇上还不知日后会是个什么结局。

    若是皇上当真洪福齐天,能击溃反叛平安无事,那还算好。

    可若是不能呢?

    那自己岂不是要受牵连,就跟着他一齐掉脑袋那也是大有可能。

    不是大有可能,那简直是一定会如此的。

    可难道就因为这个就辜负了皇上的一番真情么?

    还是为了这一份难得的父子情就不要性命了?

    贾琮一时万分的为难、万分的纠结。

    可这犹豫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当他一抬头瞧见了皇上宠溺的目光,他登时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目光中满满的都是疼爱和慈祥,纯粹得不容一丝杂质。

    那是普天下所有父亲看儿子的目光?如大山一般厚重?如大海一般深沉……

    一碰到这样的目光,贾琮登时再也无法犹豫,一心便认定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不管他今日是天下之主也好,还是日后是阶下之囚也好;不论他今日富有天下也好?还是日后沦为乞丐也好。

    总是眼前这个满眼宠溺看着他的老男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了。

    从此以后二人的命运就牢牢绑在一处,再也无法割舍了。

    这是有多奇妙,虽然并无血缘,可贾琮分明感受到二人血脉紧密相连,此生再也无法割舍。

    既然心里已经认定了,贾琮反倒一丝也不慌乱、不害怕了。

    他抬眼笑嘻嘻瞧了一眼皇上,嬉笑道:“皇上老爹,您一直瞧着我做什么……”

    皇上听了当下便是哈哈一笑:“我瞧你怎么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都是那么好看……”

    贾琮:“……”

    从皇宫回到自己的那一处小宅院儿,已经又是华灯初上的时刻了。

    他的院儿里自然没有什么华灯,不过挂起来的灯笼甚是小巧别致。虽然只能照亮不多大一小片儿地方,远远瞧着可也是温馨异常。

    贾琮归心似箭,马车还未停稳呢,他就从车上慌忙下来去敲门,只吓得那赶车的太监脸都白了,忙也跟着跳下来去扶,一面又不停叫道:“好少爷,您可小心着些,您若是磕了碰了的,我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赶车的是个老太监,在宫里伺候主子伺候了几十年,先皇在的时候也曾经是主子跟前的红人儿,早就活成精了。

    待如今的皇上上位,他没什么可做的了,待要告老还乡可又实在没脸回去。总不能在皇宫里混了一辈子,最后两手空空再回老家去。

    他又没什么手艺,还是个残缺之人,在京城中也寻不到什么活路,因此便依旧是留在宫中,做些个没人肯做的粗活,譬如就如同这赶车的活计,那年老的干不了,年轻的谁又肯去吃这种苦?

    因此他便接了这活计下来,勉强在皇宫里混日子,能活一日是一日了。

    这老太监如今虽说是年纪大了,也不吃香了,可他原来也是在皇宫中混得极好,什么门路没有,什么事情不知道?

    贾琮是何人,他比谁都打听得清楚,不仅把皇上和贾琮的事儿打听得一清二楚,就连贾琮宫外的事儿也是摸得清清楚楚。

    他自然知道如今的皇上拿贾琮当眼珠子看待,比对自个儿还上心,哪里敢把贾琮给摔坏了?

    因此他当下也不顾自己年纪大了,跳下车就忙扶住了贾琮,满口只叫道:“我的爷,您可万万小心着些个,您要是摔着了,我就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啊……”

第八百二十二章 那一场大雪

    贾琮慌里慌张就跳下了马车,吓得赶车的老太监倒出了一身冷汗。他才将将扶住贾琮,那边儿门还没敲响呢,就听院子里头有人欢笑道:“回来了,回来了,可是回来了,是少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院门随即洞开,眼前便闪出小小一团橘色的光芒,温暖又温馨。

    光芒笼罩之下,就见黛玉穿着一件儿白兔子皮的大氅,戴着帽子,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儿来,美若天仙,笑颜如花,似乎连她身边的风都温柔了许多,暖和了许多。

    贾琮一见黛玉竟然就站在院门后头等着,登时心疼得不得了,忙就一步跨了进去,满口不住抱怨道:“你怎么在这里等着,等了多久了,可冷不冷,这么冷的天儿,你在外头做甚么?”

    黛玉一日未见贾琮,此时见了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欢喜,满眼都是甜笑蜜意,更哪里还有心思说话。

    旁边却是紫娟提着一盏灯笼扶着黛玉,她一见贾琮急得脑门儿青筋蹦起多高,忙就笑道:“少爷别担心,我们这不也是才出来转转?少爷去了宫里这一日,小姐这一日便是坐卧不宁的,也不知出来多少次,好歹是迎着你了。若是少爷再不回来,我们姑娘不知更要怎么样呢……”

    她这里一行笑一行说,只是此刻贾琮全副心思都在黛玉身上,黛玉亦是如此,因此两人竟然谁也没听真她究竟说了些个什么。

    眼见大风吹得黛玉大毛衣裳上的毛起起伏伏,贾琮忙一把挽了她的手臂就往院子里走,一行走一行仍旧是不住抱怨:“我都说了我什么事儿也不能有,你总是不放心,这大冷的天一趟一趟往外头跑,若是当真冻着了可怎么得了。回头又头疼咳嗽了,看喝那苦苦的药的时候你怎么办,总是不肯听人劝呢……”

    耳听得贾琮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满心满眼皆是黛玉?连什么都无心顾及,紫娟不由得心里喜悦无限,忙就提着灯笼就要跟了去。

    可她一转眼见门外还傻愣愣痴呆呆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赶车老者?忙就陪笑道:“老人家?您可是辛苦了,眼看就要下大雪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一面说一面就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嘴里又说道:“老人家,这是谢您老人家的?请您老人家喝盏酒吧,也能驱驱寒气……”

    谁知她这里把银子递了过去,那赶车的老子依旧是有如木雕泥塑一般,两只眼直勾勾直盯着贾琮和黛玉的背影发愣?竟然丝毫不知紫娟在说什么、做什么。

    紫娟见他如此便是一愣?不由得也随着回头瞧了一眼。

    谁知她这一回头的功夫,方才还在使劲儿刮的大风蓦然间就停了,漫天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了下来。

    也不知是天色已晚瞧不大真?还是紫娟有了幻觉,却只见那无数飘飘洒洒的雪花竟然就如同凝滞在半空中似的。

    一刹那,这小院子竟然幽美如世外桃源一般。

    恰恰月亮这时候又破空而出?渺渺清辉照得小院儿更是一片清幽美妙。

    更叫人挪不开眼的却是这一方美好得无法言喻的世外仙境中?那一对小男女的背影?男的英挺俊秀,女的窈窕曼妙。再加上两人穿的大毛衣裳,一红一白,红白相映,更是叫人一眼见了说不出的羡慕。

    若是这世上果真有神仙眷侣,那恐怕就是眼前这般模样了。

    一时间大雪无声飘落,贾琮扶着黛玉快步而去,院子里空留下两个瞧傻了的人。

    贾琮到底害怕黛玉冻着,因此半是搀扶半是拖拽,不一刻功夫二人穿过小心的院落,便消失在画廊的尽头,空留一院子的大雪飞舞。

    紫娟与那老太监二人直到此刻才终于清醒了过来,二人竟然都起了一样的心思:

    眼见一对神仙眷侣不可再见,二人说不出的惆怅眷恋,只恨不得能随了去,瞧一生一世才好。

    紫娟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和二人一贯相熟,因此心中的震撼到底要少了许多。

    她一转头见那老者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当下忍不住便偷偷一笑,忙就又把手里的银子递了过去。

    那老太监这时也清醒过来,忙就推拒道:“不敢,不敢,我能送公子这一趟,那是我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哪里还敢再收姑娘的钱?”

    说罢那老太监忙回身爬上马车就要驱车而行。

    紫娟此刻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见那老者年纪虽大,但面白细嫩,连一丝皱纹也不见,可见不是寻常的吃苦出身。再又见他面白无须,嗓音尖锐,再看了他的打扮,更是知道他恐怕是皇宫里的人了。

    当下她更是不敢怠慢,忙就追了上去,额外又添了一两银子,死活塞在那老太监手里,这才转身回去了。

    那老太监这才也千恩万谢接过了银子,一甩马鞭驱车远去了。

    这时候刮了一整天的大风终于是停了,夜色越浓,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终于是飘飘扬扬下了起来。

    满京城这时节寂静无声,到处都是飞雪连天,把原本皎洁的月亮都蒙住了。

    只说贾琮扶着黛玉进了屋子,依旧是满口唠叨抱怨个不休,只怪她不肯听话,不知道爱惜自己。黛玉却只是微笑不语,紧紧抓着贾琮的手臂不吭气。

    屋子里这时候炭火烧得正旺,才一进来两人衣裳是漂落的雪花瞬间就化成了水珠儿,顺着光滑的毛皮落了一地。

    屋子里迎春、探春、湘云等人都在呢,一见着贾琮回来,众人忙都起身笑道:“终于是回来了,可把我们都要急死了,林丫头也不知跑出去多少趟,这回总算是没有白跑……”

    说着话,众人忙就过来帮着二人脱了外头的大毛衣裳。

    一时收拾罢了坐下,贾琮不见贾母,便问道:“老太太呢,她老人家可是歇下了么!”

    众人忙就回道:“可不是,老太太今日一日不见你,可是问了好多遍,她老人家又记不起你叫什么名字,只是问那个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子去哪里了……”

    说起贾母来,众人忍不住又笑了一阵,湘云便先张口说道:“琮兄弟你今日不在家,你可不知今日二太太派人过来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 风雪夜归人

    贾琮一听说王夫人派人过来了,当下便皱眉问道:“她派人过来做甚么?”

    众人听了都不吭气,唯有湘云又回道:“二太太说是宝玉和宝姐姐的好日子就要到了,来接老太太回去呢……”

    贾琮听了当下便冷笑一声儿道:“她倒打得好如意算盘,如今想着宝玉要成亲了,往后荣国府就是她们的了,急着想要老太太的东西呢吧!”

    他这话一出,众人登时便都低头不语了。

    贾琮见了刚想要开口说话,突然就听外头有人问道:“少爷,各位姑娘,你们可歇下了没有,外头有人叫门呢,是薛家来人了……”

    众人一听都忙抬头诧异道:“都这个时辰了,况且又下这么大的雪,又什么人能来,又是哪个薛家?”

    贾琮可也猜不出这时候有谁能找上门来,当下忙就问道:“妈妈,可知道是谁来了么?”

    只听外头人又回道:“好像说是宝姑娘身边儿的莺儿姑娘……”

    众人一听更是讶异,忙就都起身道:“莺儿,难不成果是宝丫头身边的莺儿么,她这时候怎么来了,宝丫头呢?”

    一面说众人一面就要往外头迎去。

    贾琮见了忙就先起身披了衣裳就往外走,一面又回头和众人说道:“你们且都在屋子里等着吧,外头好大的雪,看再冻病了可不是玩儿的。”

    嘴里一边说着,他早就推门走了出去。

    众人见贾琮这才一推门就有一股冷气直逼进屋里来,又有无数朵大雪花也跟着飞进了屋子里,才落在地上就化成了一片水渍,一片寒气迫人,当下不由得就都往后退了退,望着外头漫天的大雪,纷纷低声猜测道:“或许真是莺儿那丫头来了!宝丫头是不是也跟着来了……”

    不说众人这里讶异,只说贾琮才出屋便冻得直缩脖子,抬眼再一看却见不过一会子的功夫院子里、屋顶上、墙头、飞檐斗拱上就积了好厚一层白皑皑的大雪。

    再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压得人都透不上气来,那雪更是大得如同天地间挂起了厚厚的雪帘子一般,遮天盖地的,连眼前都瞧不透了。

    且这时候风又起了,风夹着雪直往人脸上扑,打得脸皮生疼。

    贾琮多少年也少见过这么大的雪,说不得也只能摸着往前一步步走去。身旁那婆子生怕他滑倒了,忙就伸手扶了他,两人一步一滑,好容易才到了院门口。

    贾琮忙就伸手开了门,却见眼前站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孩儿,只是此刻她满头满身都是雪,竟然变成了一个雪人,正冻得瑟瑟发抖。

    贾琮一时也分辨不出眼前站的是谁?忙就先叫道:“莺儿?莺儿?可是你么?还不快进来!还有谁?宝姐姐可来了没有?”

    那“雪人”听贾琮这么一问,忙就抖搂抖搂身上的积雪?带着哭腔儿说道:“没有,是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的……!”

    贾琮听了心中更是诧异?当下也顾不得多问,忙就伸手先拽了她进来?又生怕她滑倒摔了,当下死死攥紧了她的手就往屋子里去。

    那婆子还要送?贾琮忙就嘱咐她先回去了,自己拉着莺儿趔趄着半日功夫才摸进了屋子。

    等二人走进屋子?来回倒也没费多大的功夫,身上却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雪。

    贾琮倒是好得多,不过是轻轻一扑打就没什么雪了?莺儿这丫头却不知在大雪中走了多久,众人帮她扑雪时只见她头发里?身上无一处不是雪。

    且这屋子里极暖和的,那雪飞快便化成了水,好好个小丫头莺儿此刻瞧起来倒像个落汤鸡一样一样的。

    众人此刻也来不及问什么,只先帮着她拾掇干净了,小丫头碧萝忙就领着她去换自己的衣裳鞋袜去了。

    这里众人见莺儿随碧萝去了,当下更是七嘴八舌,低声儿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

    湘云第一个便说道:“这丫头这是怎么了,怎地一个人就跑到了这里,也不见宝丫头,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探春当下也是点头道:“恐怕是吧,我这些日子似乎隐约听谁提起过,说是薛姨妈家里这些个日子忙乱得很,说是薛大哥的媳妇儿越闹越厉害起来了……薛姨妈和宝丫头日日为此烦恼忧愁不休……”

    迎春在一旁听了也就低声说道:“方才我瞧见莺儿这丫头这些日不见,如今倒是瘦了许多,脸色也黄黄黑黑的,很是不好看……”

    众人听迎春这么一说这才都回想起方才的确是见莺儿比原先瘦了许多,不仔细瞧倒认不出来了。

    这里众人正低声说话呢就听外头有动静,忙就都闭口不语了,抬头却见是莺儿已经换好了衣裳进来了。

    众人忙就都起身给她让座,那莺儿此时也忙强笑着和众人一一见过了,迎春却先就笑问道:“好丫头,今日好大的雪,你怎地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儿么?宝丫头呢,她怎么没过来?上次我倒是叫她去府里坐坐,那丫头只是个忙,却并不没有见着。”

    莺儿听了迎春这番话,当即便红了眼眶,支支吾吾了半日,却瞧着贾琮便跪下了。

    她冷不防如此倒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贾琮忙就伸手去拉她起来,莺儿却是死活不肯,只捂着脸哭泣不休。

    众人见了她这举动更是心中惊讶万分,忙就都一起过来强拉了她起身,湘云忙就先问道:“好丫头,你这是做什么,无论有什么事儿只管说就是,只要我们能帮一定是帮你的,快不要这样……”

    众人听了也都纷纷称是,也忙跟着劝了半日,那莺儿子这才强收了泪,红着眼眶就悲声说道:“好贾琮少爷,各位好姑娘,你们救救我……我不想给人做妾……”

    众人被她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弄糊涂了,忙就问道:“好丫头,做什么妾,做谁的妾,你倒是先说个明白啊……”

    莺儿这才又哭着述说道:“是我们府里的奶奶,她说要让我给薛大爷做妾……”

    说着说着,莺儿当即又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听了登时又是吃惊又是愤怒,旁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呢,湘云就先骂道:“我就奇了怪了,这世上果真就有这么毒辣的人么?香菱妹子才被她折磨死没有几天,这怎么惦记上你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夏金桂

    妻贤夫无祸,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若是家里妻子贤惠懂礼,丈夫自然也不会闯出多大的祸事来;可若是妻子蛮横无理,胡搅蛮缠,那做丈夫的一定也会因为家庭中的琐事而时时烦躁,也不知道能在外头泄火而闯出大祸来。

    薛蟠就是如此。

    本来他就是个火爆脾气,别人不惹他,他还想着要闹事儿呢,何况是家里那只母老虎时时刻刻和他生事,偏偏他又惹不起人家,天天肚子里憋着一股邪火,又不好对着母亲和妹妹乱发脾气,因此自从他成亲后也不知在外头惹了多少事端出来。

    为了薛家这根金贵异常的独苗,薛姨妈不得不赔偿出去许多银子,这就叫本已经破落的薛家更是雪上加霜,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如此一来,更叫薛蟠娶回家的这位母老虎为之震怒。她本来就是富贵之家的女儿,且她家也是只有她这一根独苗,自幼儿便是娇生惯养,从来也没把金银放在过眼里。

    在她看来,那金银就如同大江大海里的水一般,那是永远也使之不尽的,怎么会有枯竭的那一日?

    本来她肯嫁给薛蟠,就是知道薛贾富贵。谁知嫁进来以后在银钱上处处受掣肘,捉襟见肘。更叫她起火的更是有薛宝钗这个小姑子时不时旁敲侧击,提点她要节俭度日,言语中似乎是在责怪她不会过日子,太过浪费了……

    若是听了这话还不暴起,那她也就不是夏金桂了!

    什么叫节俭?

    嫁人不就是图了个花钱痛快恣意么?

    若不是为了这个,她又嫁给薛蟠做什么,图他脸大?图他行夫妻之礼不过那须臾的欢快?

    更叫夏金桂生气的是,这位薛宝钗姑娘偏又能搬出许多大道理来给她听,她又辩不过人家……

    这叫她情何以堪?

    无奈,她也只能拿着自己的丈夫出气,成日间无理取闹,打滚撒泼,以至于寻死上吊,这都是她拿手的手段。

    薛蟠惹不起她,只得日日躲着她,见了她不啻于老鼠见了猫。

    既然闹不成薛蟠,又说不过薛宝钗,也不大好寻薛姨妈的事儿?她只能拿薛家的下人来泄火。

    于是?好好的一个香菱先就被她给虐待致死了。紧接着又有几个颇有姿色的小丫头也被她寻事儿给逼死了,如今就剩下了薛宝钗身边儿的丫头莺儿。

    这母老虎也是极有计谋的?只说自己如今嫁入薛家多日却也不见能有身孕?她为此日夜深以为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薛家的烟火,她三番五次和婆婆薛姨妈商量着要给薛蟠买一房妾室回来。

    可薛家此时哪里还有那些个闲钱买好女孩儿回来给薛蟠糟蹋。

    可耐不住夏金桂三番五次逼迫?薛姨妈只能想法子又典当了不少东西?这才好容易凑了百数两银子出来。

    可这么点子钱哪里够买绝色的女孩子?夏金桂又挑三拣四,不是说这个女孩儿生得皮肉太黑太粗,要么就是嫌弃那个女孩子脚太大?一瞧就是贫苦人家出来的?日后免不了要生出个蠢笨的孩子来……

    薛姨妈被她闹得头也大了?这么三番五次闹下来,只得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且如今家里境况不好?原先的铺子田地早就被薛蟠踢踏光了?且就为了娶夏金桂回来也是花了一大笔钱的。

    那夏金桂听了越发大闹起来?只说谁家娶媳妇不花钱?

    且她嫁过来又带了多少嫁妆过来?

    若是早知薛家如此穷困潦倒?她也决计不会嫁过来。又哭着问到薛姨妈脸上?只问她老人家说那大街上多的是卖儿卖女的,那些个孩子便宜,为什么不就从那里胡乱买一个回来做媳妇?

    就是男孩子也不打紧,反正你家儿子是男女不忌的。

    做什么图了面子好看,三番五次去她家求亲,如今把她骗过来过这种苦日子,到最后反又怪娶她花了钱?

    薛姨妈被媳妇儿夏金桂这一顿大闹又病倒在炕上。

    且如今眼看宝钗和宝玉的好事儿又快近了,虽说嫁的就是自家姐姐的儿子,可也要给准备一份嫁妆不是。

    更何况贾府里的人上上下下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她又怕女儿的嫁妆少了,嫁过去叫人瞧不起,日后免不了要吃苦受罪。

    就她自己的亲姐姐,虽说面儿上说不在乎这些,可谁知人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要是为了这些个事儿伤了姐妹的情分就更不好了。

    可如今薛家是什么境况,就拿出来百数两银子都是艰难,又去哪里给宝钗凑嫁妆去?

    薛姨妈本来就日夜为这些事情犯愁,哪里还经得起夏金桂这么一顿胡闹,登时便把薛姨妈老人家气得病倒了。

    薛宝钗也是无法,只得哭着去问嫂子究竟要怎样才算安心。

    谁知那夏金桂见了宝钗倒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把拉住薛宝钗便先哭诉道:“好妹妹,如今我嫁给你哥哥也有小半年了,奈何嫂子肚皮不争气,就夜夜和你哥哥折腾也没能怀上个孩子出来。况且你哥哥也不是那能挣善战的,每每三两下就丢盔弃甲了……如今我也是心慌得不行,恐怕是嫂子姿色不足以叫你哥哥勇猛起来,因此这才想着给你哥哥寻个绝色的女孩子回来……这可是为了你薛家的烟火,决不是嫂子瞎胡闹……”

    可怜宝钗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女孩儿哪里听过这些话,当下又是羞愧又是生气,偏偏那夏金桂又死活拉着不肯放她走,那嘴里说出来的话越发不堪起来。

    当下可把个宝钗羞辱得满脸通红,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她这‘好’嫂子怀里。不得已,薛宝钗只得堵了耳朵哭问道:“好嫂子,你说的这些个我是听不懂的,也不愿意听懂,你只说要怎样才肯罢休?”

    当下夏金桂一听便笑道:“好妹妹,嫂子我这次可决不是胡搅蛮缠,决计是一片真心为了你薛家着想,你也是薛家的女儿,难道你就肯眼睁睁瞧着你哥哥绝后不成?”

    宝钗听了也只得含羞问道:“嫂子,你只说吧,要怎样才行?”

    夏金桂这才笑道:“我瞧了多日,也看了不下一百个女孩儿,这么看来看去,谁也比不过你身旁的莺儿,我的意思你就忍痛割爱,把莺儿给了你哥哥如何?”

第八百二十五章 家有泼妇

    薛宝钗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夏金桂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原来她竟然又惦记上了她的丫头。

    恐怕这毒妇想着就是先害了莺儿,随后就该摆布自己和母亲了。

    况且香菱在她手底下死得有多凄惨,就如今薛宝钗想起来还夜夜做噩梦呢。

    当日她一个不留神就把好好个香菱给折了,如今怎么又肯把莺儿交给她去屠戮?

    因此宝钗一听便直摇头道:“好嫂子,不是我不舍得。如今我身边儿就只剩下这么个小丫头了。况且我和她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我眼见又要嫁人去了,身边断断是离不开她的,我劝嫂子还是别打她的主意了……”

    夏金桂一听便恼羞成怒,当即扯着宝钗哭闹起来:“姑娘原来是这个意思,如今你要嫁人去了,就不管薛家是不是绝后了吧?我一个外人倒是一片好心呢,处处为你薛家考虑!你倒是薛家的女儿呢,就连一个小丫头都舍不出来?”

    薛宝钗听了忙就劝道:“好嫂子,我即便是嫁人了不也还是薛家的女儿?怎么会就忘了娘家?嫂子听我说,如今我那里还有许多用不着的金银首饰,等我把那些个没用的东西都变卖了,怎么也能凑千百两银子出来给嫂子,嫂子只管挑好的给哥哥卖个好女孩儿回来如何?那莺儿我是一刻也离不得的……!”

    夏金桂听了便又叫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就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赤条条嫁人,去了夫家叫人看不起不成?况且那外头买回来的女孩儿哪有咱们自己家里知根知底的好?再则妹妹要嫁的不是贾宝玉?那贾家别的没有,好女孩儿却是一抓一大把,到时候哪个不比莺儿好?”

    薛宝钗一听自己嫂子一口咬定非要莺儿不可,更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当下无论她再怎么花言巧语总是一口咬定不肯把莺儿给自己哥哥。

    夏金桂劝了半日,见宝钗始终是油盐不进,当下也就起了火,拍着胸口大骂道:“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薛家,怕你们薛家绝了后,往后等薛家人都死光了,连个上坟烧纸的都没有?你当我是为了自己?如今眼见你也要嫁人了,难道你就愿意宝玉搂着别的女人睡觉不成?我这里还委屈得很呢,你倒是好,把我一片好心当了驴肝肺,不就是一个毛丫头罢了,你就看得这么金贵,难不成她比你薛家的烟火还重要?”

    薛宝钗一听她说的都不是人话,也不想和她再起冲突,生怕躺在炕上的母亲听了更要难受呢,因此当下也不理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谁知那夏金桂得寸进尺,见她不吭气了?更是一把扯住她哭喊道:“如今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怕丑了。你还不知道呢吧?你哥哥虽然没什么真本事?每天偷吃可是有一手!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丫头已经被他哄上手了。二人也不知都好了多少回,只是我这丫头也没那么福气?肚子里也怀不上!若不是如此,我就稀罕你那个丫头呢?”

    原来这夏金桂嫁进薛家的时候也曾带了几个丫头过来,可被她打死的打死、卖的卖?如今倒只剩下了一个叫宝婵的丫头。

    这时候那宝婵正在一边儿站着呢。猛然听夏金桂说着说着突然就扯到了自己头上?登时又羞又急,一扭头就要往外走。

    夏金桂怎肯让她出去?忙一把拉住了便一面打一面骂道:“你好好和咱们家大姑娘说说,你那不要脸的爷是怎么勾搭上你的。你和他好我可不恼,我只是怪你不长本事,怎么就和你生不下个一男半女来?”

    宝婵听了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又吃打不住?当下便哭道:“我的奶奶你别胡乱就冤枉我?我哪里就愿意了,都是爷他非要硬来的,如今奶奶也怪我?我只能就死去算了……”

    一面说,这丫头一面就挣扎着要去寻死。

    夏金桂见了更是火起,一把扯这她头发打得更厉害。

    宝钗一个姑娘家哪里见过这种事儿,心里又暗气哥哥行为不知检点,如今就叫人说起嘴来,偏她又无法参言,如今更是被嫂子拉着说了这许多话,又要逼问她要莺儿。如今就闹才这样儿,却又不见他的人影儿。

    薛宝钗越想越是委屈恼火,当下拼命挣脱了扭头就走。

    那夏金桂见她面红耳赤,满脸的怒容摔手走了,当即更是撒起泼来。

    她先是在自己屋子里抓着宝婵往死里打了几下,把那丫头打得嗷嗷直叫,哭喊着一定要去死的。

    那夏金桂听了更是怒气冲天,薅着她的头发直往柱子上乱撞,一边撞一边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寻死觅活地来吓我了不是,我是个怕人死的?那死在我手上的人还少了?今日你死一个我瞧瞧,你别忘了你老子娘,还有弟弟妹妹都在我家,和你一样都是当奴才哩,你今日死了,明日我就能叫你一家子都陪你一起死去,你信不信?”

    宝婵这丫头陪了夏金桂十来年,她的狠毒手辣哪里还用问,那是她早就熟知的。

    因此一听自家小姐这么一说,当下把她吓得浑身哆嗦,再也不敢说一句要死要活的话了。

    夏金桂见她被自己吓得噤若寒蝉,浑身直哆嗦,这才得意起来,未免又下狠手打了她脑袋几下才算作罢。

    可怜宝婵这时候被打得头破血流,瑟缩在墙角只是低声哭泣却一声儿也不敢坑了。

    夏金桂此刻想想自己不过又是打了自己人一通出气,对薛姨妈和宝钗却一点子也没什么用处,当下又是怒气顿生,随即一脚踢开房门,又几步走到薛姨妈窗户底下,叉腰开始连哭带骂起来。

    薛姨妈这时候正躺在炕上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猛然又听见自己儿媳妇又不知为何闹将起来。她老人家登时气得浑身乱战,本想着要起身出来训斥几句,可再一想自己和她闹了这么久,哪一次不是自己气得要死,倒是叫那泼妇得了意,因此只得咬牙又躺下了,只任她胡乱骂去吧。

第八百二十六章 家宅不宁(上)

    薛姨妈本来就为了给女儿拿不出丰厚的嫁妆犯愁,儿子偏偏又不懂事儿,如今都娶媳妇儿的人了,每日里还是胡闹,在外头不知又闯了多少祸出来,家里不得已东卖一块儿田、西卖一间铺子,也不知赔了多少钱出去。

    直至今日,说出去恐怕都没人肯相信,薛家已经是捉襟见肘,甚至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谁肯相信呢?

    原来那薛家多有钱来着!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珍珠都当土,金子当铁片儿来用,这是富贵到什么地步,简直是富贵到不堪的地步。

    虽说是薛家败落了,可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薛家破败了也不至于如此穷困潦倒吧。

    可如今薛家当真就是这么穷,别人不知道,薛姨妈自己还能不知道?

    眼见不过几日就是宝钗要嫁入贾府了,她连一份儿体面些的嫁妆都拿不出。

    虽说嫁的是贾宝玉,亲家又是自己的亲姐姐,可这一娶一嫁,二人不只是姐妹还是亲家,她哪里就敢保证既是亲姐姐又是亲家的王夫人会不会因为嫁妆少而挑理,而瞧不起宝钗,往后不给宝钗好脸色?

    即便是姐姐不多说什么,那贾府是什么人家,那里上上下下好几百口子人呢,那些个人若是知道宝钗嫁过去连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那日后还不遭人诟病,还不是一样的叫人笑话、瞧不起?

    这事关女儿一生的幸福,薛姨妈如何能不着急?

    可她现下就是着急也是白搭,着急也着急不出钱来。她如今想借钱都没个借处,况且谁家嫁女儿连嫁妆都要和人借去?

    为此可把个姨妈愁得眼前模糊,脑壳生疼,胸腹憋涨,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幸亏女儿懂事儿,每每劝她不要为此犯愁,若是再把自己愁病了可更加愁人了。

    况且,倘若贾府当真是嫌弃她拿不出好嫁妆来,她大不了就不嫁给宝玉了,宁愿一生都陪着母亲呢。

    瞧见女儿如此懂事儿,薛姨妈更是心疼得不行,一下子就病倒在了炕上,起也起不来了。

    谁知更有儿媳妇儿夏金桂更是每日生事,日日作妖,把个薛姨妈几乎不曾气死。

    儿子薛蟠也拿这老婆毫无办法,干脆就日日躲在外头不回家了,倒把她惯得越发厉害霸道起来。

    幸亏还有个好女儿日夜劝着,她老人家这才勉强没有被气死。

    今日薛姨妈依旧是躺在炕上浑身无力,懒待饮食?头又偏偏疼得厉害。谁知那儿媳妇儿不知为什么又闹起来?站在她窗户底下哭骂了半天。

    姨妈先时还想着出去说她一顿?可一来实在是气得浑身发抖没有力气;二来又听女儿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老人家这才强忍着没有出去。

    谁知那畜牲越发得了意,骂得倒是越来越高声起来,许多不堪的言语便钻进了姨妈耳朵里去。

    只听那畜牲泼妇一会儿骂说什么“薛家绝后”?一会儿又骂什么“好心都喂了狗了”……到后来竟然又骂起薛蟠来?先开始还只是怪他不懂心疼老婆,拿钱在外头养小老婆不回家等语?等骂到后头越发的骂起薛蟠不是个男人,天天在外头鬼混、迟早要掉脑袋等语。

    薛姨妈别的都能忍,可儿子被人如此诅咒她若是还能忍得下去?那她也就不配做薛蟠的母亲了。

    因此老人家当下颤颤巍巍便起身出来门外?哆哆嗦嗦指着儿媳妇夏金桂问道:“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你这是又胡闹什么?谁又惹你了不成,你做什么就红口白牙地就诅咒起自己丈夫来?”

    那夏金桂见婆婆终于肯露面了,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只管撒泼哭叫道:“好好的谁惹我来?没人惹我?都是我自己犯贱,一心为了你薛家想,倒是拿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一面说一面便又大哭大闹起来?那哭闹声传出多远去。

    薛姨妈生怕叫人听了去丢人,当下急得只跺脚央求道:“罢了,罢了,你是我的祖宗如何?可不敢只这么闹了,也不怕人听了笑话?罢了,罢了,你是我的祖宗,我如今就给你磕头求饶如何?”

    说着薛姨妈就哆哆嗦嗦当真要给夏金桂下跪赔礼,幸亏边儿上两个小丫头子见了忙就扶住了,这头才没有磕成。

    夏金桂一见更是满地打滚,放声大哭起来:“您老人家这是做甚么,这不得诚心做出来恶心人么?你敢跪我还不敢受呢。何苦来,我不过是为你们薛家着想,这才不惜委屈了我自己,您老人家就这样堵我的嘴,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姨妈此刻被这儿媳妇闹得直连死的心都有了,又听满口只说自己委屈,当下便问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就闹成这样,到底是说出来听听啊……”

    夏金桂听了这才拍着胸膛哭道:“我不过是想你儿子有个后,这才强忍着委屈想把莺儿那丫头说给你儿子做妾,好歹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出来,我也就放心了。可谁知你那宝贝女儿就是不肯!如今咱们家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又哪里有闲钱再出去买去?况且我连我自己的丫头都给了你儿子,怎地她的丫头就不能?”

    薛姨妈一听这才知道原来这夏金桂又把主意打到了女儿头上,她当下就忙说道:“如今你那妹妹眼看就要嫁人了,可我如今什么也拿不出来给她当嫁妆。如今她也就只剩下这么个丫头了,我怎么忍心再把这个丫头再给了蟠儿?好媳妇你听我说,你既然如此明理懂事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这里还有些个银子,你先拿去用,只管挑好的买回来就是……”

    谁知薛姨妈一番话没说完,那夏金桂早就又大叫起来:“您老人家当真糊涂,那外头买的到底不是知根知底儿的,哪有现成在咱们身边儿长大的好……”

    她的话还未说完,薛姨妈立刻就说道:“这可是决计不行的,莺儿自幼和宝丫头一起长大,她们两个就如同亲姐妹一样。眼看你妹妹就要嫁去贾府了,我也不能跟着过去照料她,到底心里不大放心,如今有了莺儿和她在一处我还放心些个,是决计不能给蟠儿糟蹋的……”

第八百二十七章 家宅不宁(下)

    谁知薛姨妈的话还未说完,夏金桂那里早就又闹了起来,只见她立刻就变了脸色,一把拉扯住薛姨妈便吼叫起来:

    “您老人家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您老人家就舍不得给你儿子?您老人家口口声声只是不放心宝钗妹妹,难道她比薛家传宗接代还重要?再则,您老人家手里不是还有钱呢,只管再买了好的给妹妹当陪嫁就是了……”

    薛姨妈见这媳妇一口咬定就是要把莺儿给薛蟠当妾室,虽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未免愚笨些个,可此时也早就心里雪亮,看透了夏金桂的心思:

    这夏金桂是看不得她们娘们儿身边儿还有个知心的人,这是想方设法要把莺儿也给害死才心静呢。更恐怕她先拾掇了莺儿,跟着就要对她这个婆婆下手了。

    一想到这里,她老人家忍不住又想起香菱来,那孩子哪里都好,生得那样好看不说,性子又是极温柔的。

    那香菱丫头在她跟前活了那么些年,她都喜欢得什么似的,连一手指头也舍不得动。谁知眼前这母老虎才嫁来不过十多天就把那样好的一个孩子活活给折磨死了……

    一想到香菱,薛姨妈她老人家更是心里头疼得厉害,对眼前的夏金桂不由得更是万般厌恶,当下也不愿意再和她多说话,一转身就要回屋子里去。

    那婆娘见薛姨妈要走,一把拉扯住她老人家就又大声儿哭闹起来:

    “您老人家好偏心,一心里只有女儿,把儿子就扔在一边儿不管了,难道您老人家往后就靠女儿给您养老送终不成?再则,您就不怕薛家以后断子绝孙,您老人家死了也没脸见薛家的老祖宗去……”

    薛姨妈听这媳妇儿这么一说,登时气的面皮紫涨,回头便骂道:“放你娘的屁!我儿子且还小着呢,怎么就断子绝孙了?即便是你不能生养,那能生的女人多了去了,大不了到时候再娶一个回来,恐怕到时候比你倒强许多……”

    夏金桂一听薛姨妈的话不好听了,当即更是发狠变了脸色,一头就对这薛姨妈胸口撞去,一面就大声哭闹起来:

    “您老人家终于是肯说实话了不是?原来你们家早就多嫌我了,当初你们瞎了眼还是怎地,做什么一趟一趟跑去我家里求亲?如今人也给你们了,把我家的钱也骗到手了,你们娘母子三个就多嫌着我了?想把我撵出去不成?我告诉你?你们做梦去吧!再则,你还敢说我不生养?你老人家知道个屁,就你生的那窝囊废也算个男人?就把个老母猪给了他?恐怕他也没本事生个孩子出来!早知道你们薛家男人死的死?废的废,我也不嫁进来了……”

    薛姨妈被夏金桂这一通大骂,登时气得大张着嘴却喘不动气来,胸口又被猛力一撞,登时就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当下一声儿不吭便昏厥了过去。

    夏金桂一瞧薛姨妈两眼翻白,嘴唇紫涨,还以为薛姨妈当真就死了不成?当下心里害怕?忙跟着也呼天喊地地大哭了起来:

    “你老人家何苦要吓唬我?你若是当真死了也罢,我这也就跟着你死去?你们薛家干脆都死绝了算了……”

    她这么一大声哭闹可把薛宝钗也吓得够呛。她原本在屋子里正躲着人偷偷哭呢,先时听母亲和嫂子吵闹?还想着不过是和以前一样吵几句就算了?也就没心思出来劝架。

    可谁知越听越不像了,忙擦了一把眼泪就出来查看。她一出门便见母亲正直挺挺躺在地上不动弹了,登时把个宝钗吓得魂飞魄散,忙就飞扑过来一面给母亲捶胸拍背,一面就哭问夏金桂道:

    “大嫂,你这是闹什么,我母亲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我告诉你说,若是母亲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赔命!”

    夏金桂本来还有些个心虚害怕,可被宝钗这么一说她登时就不干了,指着宝钗大骂道:

    “你放屁,你母亲自己理亏害臊摔了,怎么就赖在我身上?要不是你个贱人天天赖在娘家不走,我们家也不会如此。你就是个天生的丧门星……”

    薛宝钗哪里知道夏金桂如此霸道不要脸,登时就被骂得不知该怎么回嘴了。她一来担忧母亲,二来又被夏金桂说得羞愧,一时只顾趴在母亲身上啼哭不休。

    院子里这时候可不是闹得天翻地覆?

    莺儿从一开始就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生怕被夏金桂给强拉了去。可此时听见外头似乎是闹出人命来了,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一面哭一面就忙也跑出来查看。

    谁知那夏金桂一眼见了她,二话不说拉过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面打一面就骂道:

    “你个贱货,天生的贱命!你方才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了?若不是为了你个贱人,咱们家也不至于就闹到这般天地……你天生就是个该给人做妾的贱命,你还想要怎地?”

    莺儿哪里知道一出门就被人这么又打又骂的,登时就傻了眼,也不敢还手还口,只由着夏金桂拉着打骂。

    薛宝钗在一旁见了忙就又扑过来拉扯夏金桂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你气坏了我母亲不说,如今又打我的丫头做什么……”

    她一面拉住夏金桂,一面就冲着莺儿喊叫道:“你还傻呆呆只顾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跑呢?若是你落入这泼妇手里还能有命活不成?还不快些找人来帮忙?”

    莺儿被薛宝钗这么一吼,登时就醒悟过来,忙一转身就往外头跑。

    那夏金桂见了忙就吼叫道:“你个死丫头,你敢走,你今天敢出这大门一步就一辈子别给我回来……!”

    莺儿登时被吓得一愣,当下就不敢动弹了。宝钗却又吼叫道:“你是我的丫头,你理她做甚,再则这泼妇气坏了我母亲,你还不快些个找人去……万事有我呢,你快去!”

    莺儿听了宝钗的话,这才敢扭头又跑。

    夏金桂一见更加急了,起身就要过来扑打她。可身后又有宝钗拼命拉扯着,一时也起不得神,急得她只是一味叫骂不休。

    莺儿一扭头见宝钗和那泼妇又撕打在一处了,虽然心里担忧可也不敢再耽搁,当下一咬牙一狠心扭头就往外跑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大家闺秀

    一时间薛府被夏金桂闹了个天翻地覆。薛姨妈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出不来,又冷不防被媳妇儿撞了一头,登时脚下不稳便仰面摔倒在地上,又气又疼,不觉便昏死了过去。

    宝钗这里见不论怎么呼喊母亲,她老人家却只是闭着眼睛没个回应,两只眼睛更是往上直翻,露出大大的眼白来,瞧着更是吓人。登时把个宝丫头只唬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再去和夏金桂理论,只扑在母亲身上不住拍打呼唤。

    那夏金桂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就闹到了这一步田地。她一时间倒也些许有些害怕,心里却是更加的愤愤不平:

    自己不过是和她母女二人要个丫头,给她家儿子做个小老婆罢了,怎么就能如此费劲?

    这母子两人真真的不知好歹,明明自己才是满腹委屈的人才是。

    怎么如今自己宽宏大度,追着给自己丈夫讨小老婆,弄到最后竟然是自己错了不成?

    若是说起来,事情最后弄成这样只能怪她母女两个糊涂,要么就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结果这才自己害了自己,又于她何干?

    一想到这里,夏金桂登时又有了气势。

    在她看来,错的都是这母女两个,至于薛姨妈会不会因此丧命那可都是她自己找的,与自己无干!

    可说是咎由自取,真真的活该!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当下便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指着宝钗便呵斥道:“薛宝钗,这都是你的不是,我起先可是找的你,倘若你是那通情达理的,是那真正心疼你哥哥的,若是肯痛痛快快把那丫头给我,也不会后来就惹出这许多的麻烦事儿来!”

    薛宝钗听夏金桂这么一说登时气得恨不得扑上去撕打她一顿才解气!

    她从未见过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如此的不明是非,颠倒黑白!

    更可气的是她这一番话偏偏说得底气十足,倒真像是她一点子错也没有一样。

    由此可见,眼前这泼妇还真不是胡搅蛮缠,她还当真是把错处都怪在了旁人头上。

    或许在她看来,她以往所做下的所有大恶之事都是别人的错,都与她无干!

    自私凉薄之至!

    愚蠢可笑之至!

    无耻之至!

    ……

    薛宝钗一时只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好悬也一头栽倒在地上。可眼前母亲还未醒转,她又怎么敢就此自己先昏了,那谁又来管母亲的死活?

    不得已,宝钗直得扭转过头去,看也不屑再看那无知的泼妇一眼,两耳对她大放厥词只如同听狗叫一般,只专心去呼唤自己的母亲去了。

    好在薛姨妈摔得不算太重,被宝钗一阵揉搓,胸腹间憋的那口恶气也吐了出来,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宝钗一见母亲醒转过来,登时大喜,忙就和两个小丫头子一齐用力把母亲扶进了屋,自始至终却再也不肯多瞧那夏金桂一眼?生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夏金桂在一旁见薛姨妈醒过来?登时也是暗暗出了一口长气。再见几人扶着婆婆进了房?却谁也不来搭理她?这媳妇儿登时又是大怒?跟在后面便是大叫道:

    “你们母女、奴才几个人合在一起演的好戏!只是欺压我这个外人不是?薛宝钗,你这么大个人了?成天就赖在娘家吃喝我且不理论,如今你又弄出这些个事儿来?你当我夏金桂是好欺负的不是……你还要赖到多久才肯罢休……难不成非把我薛家都搅和散了才高兴不是?”

    这泼妇一面骂一面就跟着也要进房里去,谁知才走到门口就见房门“哐当”一声关上了?随即里面又被人上了门闩,竟然是不许她进屋子里去!

    这一下可把夏金桂的爆脾气给点炸了?她当即下死力乱踢房门,一面踢一面大骂?那骂出来的脏话简直是匪夷所思,叫人不忍卒听。

    且她这些个脏话又都是冲着宝钗去的,把个尚未出阁、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简直就骂成了娼妓一般?连那两个小丫头子听了都气得直掉眼泪。

    宝钗这时却是对她丝毫不加理会。眼见那两个小丫头子气得转身要出去和夏金桂理论,她反倒是拦住了劝道:“那就是个蠢妇?你们搭理她做甚么,没得倒掉了自己身价。叫她骂去,只当是听狗叫了,理她做甚?”

    两个丫头听了倒是一愣。眼见宝钗此刻心平气和,坐在炕上只是温言细语开导母亲,两个丫头子心里不禁对宝钗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真正的有涵养,哪里像外头那粗俗不堪的泼妇?!

    呸!

    就凭她也敢自称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

    就连窑子里头爬出来的都比她尊重有教养些!

    见屋子里众人都不搭理她,那夏金桂也无法,当下只得又胡乱骂了几句,怏怏回自己房里去了。

    待她进了屋子,却见房里静悄悄不见一人,原来你宝婵被她打得头破血流,早就自行悄悄去寻大夫包扎医治去了。

    另几个外头伺候的小丫头子见她又无故胡闹起来,都怕城墙失火殃及池鱼,早就各自寻了由头躲出去了。

    夏金桂一见自己屋子里此刻连个能喘气、会说话的人都没有,当下更是瞧着什么都厌烦。

    她本想找几个人来出出气,可一想那几个小丫头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儿,就是当真打死了也没多大意思。况且如今她手头儿也不宽裕,若是打死了又要破费钱出去买新人,倒不如这几个是使唤惯了的,知道她的喜怒。

    想到这里,她也就放下了要杀人出气的念头儿,可一口恶气总是难消,当下也只得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就差把屋子也点了。

    且说她自己在屋子里发疯,那几个小丫头子早就得知她和薛姨妈等人闹完回房里来了。

    几个丫头忙就先探头探脑在薛姨妈院子里偷瞧了一阵,这才飞也似地跑了回来,个个胆战心惊地摸进了房,忙就先一字排开都跪下了。

    夏金桂这里余火未消,一见几个丫头跪在自己面前,当即捡起一个花盆就砸了过去。

    几个小丫头子也不敢躲,登时被砸得呲牙咧嘴,那花土洒得满身都是。

    几人更不敢拂去身上的土木碎屑,当下都忙强笑着赞道:“奶奶好大的力气,砸得好准!只是如今我们倒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奶奶,也不知奶奶要不要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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