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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5章 星火级(第二更)

    1257年,十月初八,寒露,阔马造船厂。

    “为了这荣耀的一刻,让我们祝福‘寒露号’吧!”

    张正义抬起一坛自酿的老酒,和周围海洋部的人一起用力向前推去。酒坛吊在绳子上向前飞去,一下子撞在一艘木船的船头上,哗啦一声撞了个粉碎。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因为东海商社自主设计制造的第一艘海船终于下水了!

    为了纪念这一代表着东海商社造船事业真正开始的船型,海洋部将这种船命名为“星火级”,并为它举办了一个盛大的下水仪式,还请了张正义亲自来开光。

    为向先贤致敬,星火级用节气命名,由于最近的节气是寒露,所以就从它开始了,同时也特意选在这一天下水。双喜临门的是,当初星火级一次开工了两艘,所以几天后就能见到第二舰“霜降”啦。

    此时距离之前的“金牛”和“白羊”下水只过了七个月。这不是说星火级用七个月就能建成了,而是在金牛和白羊建成前,阔马造船厂就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两艘四百料福船的建造。等到海洋部已经积累了不少海战经验,决定根据他们对帆船的理解,大幅修改船只的设计的时候,这两艘四百料福船已经备好了木料,把龙骨铺得差不多了。这时候需要修改的话,只要改动上层船体就行了,所以才能赶在今年南下季之前下水。

    古典造船业就是这样的,有些工序是很难缩短时间的,就算堆上再多人力也没法大幅压缩一条船的建造周期。但是你可以通过同时开工多艘船,来提高成品船只的下水频率。阔马造船厂现在是人力占用大户,正式员工就有过百人,算上学徒等辅助人员都快二百了,更别说还有大量的人力通过伐木、烧炭等等间接为他们服务,因此产能相比最初也大大扩充了。

    说起来惭愧,来自现代的东海人居然是土著手中学来的流水线造船作业。

    第一舰队从明州返回后,参照北轮造船厂的先进经验,对阔马造船厂进行了改革。他们把造船全过程分为五道工序,每道工序指定专门的劳工负责,完成一条船的某道工序后不是去下一道工序帮忙,而是去下一艘船上继续做此道工序。这样子,经验不足的劳工可以专注于某种特定的工作,得以快速提升熟练度,而总体的生产效率也明显提升了。

    最初的磨合期过后,现在阔马造船厂可以同时开工五艘船,每艘船的完成度不同,每两三个月就能下水一艘。

    星火级诞生后,原先试造的小福船既没有性能优势,也没有多少成本优势,因此停产了。海洋部已经决定了,阔马造船厂大部分产能用来生产自主研发的船只,最多再造些内河小船,普通的福船或者沙船通过外购解决。

    相对于福船形制的.asxs.号,星火级做出了多项改进。其中最显眼的一条就是甲板整体高度有所提升,但完全取消了艏楼,甲板整个前三分之二部分畅通无阻,极大地方便了物资(主要是火炮和弹药)的搬运。艉楼的高度相对就降低了一些,不过由于前面没有了艏楼的阻挡,视野反而好了许多。

    之前.asxs.号等船改用了海翼帆,总体来说显著改善了动力,但实践中也发现了几个小问题。比如说三根桅杆前大后小,在风中产生的升力也不一样,如此一来在部分风向中就会产生一个不平衡的偏转力矩,使船有偏航的趋势。虽然可以人工修正,但也挺烦的。

    所以,星火级在船首前方安装了一根类似欧式帆船的首斜桅,上面布置了一面三角帆,如此一来侧后风吹来就能产生与主帆方向相反的升力,平衡偏转力矩。

    同时,这面额外的首斜桅三角帆也能提供额外的动力。

    还有一点,之前的船上为了不阻碍海翼帆的转动,并未像欧式帆船那样用许多斜拉的支索把桅杆固定住,而是和中式帆一样只设置了少数支索,这大大限制了桅杆的高度。而有了首斜桅之后,就能从首斜桅顶部这样一个较高的位置开始拉支索,以一个很大的角度连接到三根主桅杆的顶部,再一直拉到艉楼后面固定住,这样既不妨碍帆的转动,又增加了桅杆的强度。所以星火级的主桅杆达到了15米,比.asxs.号的12米高多了。

    另一项重要改进是采用了舵轮驱动的升降式穿孔船舵。

    升降舵算不上创新,传统中式船只一般用的都是这种舵,相比之下欧式船多采用固定式船舵。升降舵在浅水时可以将舵升起以避免触礁,深水时可以把舵降得比船底更深,以取得更强的舵效,能够更好地操纵方向。不过这需要一套升降机构,带来的缺点是强度不高,在大洋深处的恶劣海况中容易折断。但现在星火级也不会去大洋,升降舵正合适。

    东海人做出的改进是用钢材加固了舵体并增加了石墨轴承,还在舵面上打有多个小孔,在不影响舵效的前提下,显著减少了转动时的阻力。同时,他们还把传统的操舵杆换成了熟悉的舵轮,用绞盘带动铁链操纵舵的方向,转起来就像方向盘一样,操纵起来比以前顺手多了。

    除此之外,星火级的船体结构仍然和传统福船差不多,船长22米,宽7米,吃水2.5-3米,和.asxs.号的尺寸几乎一模一样。实际上,这个船体原先就是.asxs.号的逆向工程,当初为了稳妥起见,将新船做得尽可能与.asxs.号一致,以免自己瞎改搞出毛病。

    船身的主要材料还是杉木,不过用柞木做了龙骨和肋骨,并且增加了肋骨数量,以加强船体结构,更好地适应火炮的后坐力和海翼帆带来的强动力。这是向成本妥协的结果,柞木是几年前造船厂刚建的时候韩松就让人砍好阴干备用的,数量有限,得省着用。虽然经过几年的摸索,烘干木材的效果也不错了,但龙骨这样重要的部位还是不太敢用,只能慢慢等阴干木材。不过易耗和不重要的部位,都大量采用了烘干的杉木和松木。

    福船标志性的方形艏和水密隔舱也没有取消。

    陆平这次也参与到星火级的设计中,虽然他身在建设部,但心一直挂在帆船上。他研究过很多船型,曾经很疑惑,为什么传统中式船的艏部大多都是方头方脑的?这样不是阻力很大吗?后来他去造船厂问了胡进宝,然后实船考察了一番,才搞清楚原因。

    中国船匠并不是不懂尖头阻力小的道理,福船在水线之下的部分,也是很科学的流线型。之所以水线之上是方形的,是因为如果做成尖形,就会在内部形成一个三角形的船舱,不好放置货物。反正这部分也不在水中,所以干脆砍掉,还能节省一点木料和船重。

    陆平听了眨眨眼,觉得很有道理,本来还想做成尖头试验一下,现在决定还是遵循前辈经验的好,不要一次上太多新技术弄巧成拙了。

    另一项水密隔舱,由于海洋部第一次自己造船,心里没底,所以即使增加了肋骨,还是保留了这项强化结构的设计。

    但他们也没完全照猫画虎。原先的隔舱板是木头拼成的一整块厚薄均匀的木板,但根据材料力学,主要受力的就是隔板边缘的一圈,内部起到的作用其实很小。所以造船厂把隔舱板和肋骨结合在了一起,先在肋骨两端加了一道横向的木梁,再在中间立一道竖向的木柱支撑起来,形成一个“t”字结构,然后再在空白处铺上薄木板以隔水。这样在保有原来功能的前提下,船体的结构强度提升了不少。

    结构强度提升之后,船舱内部原先一些无所谓的零碎就可以一扫而空,整体结构简洁了许多。原本.asxs.号船体内部的不少舱室是错落布置的,现在星火级就简单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水密隔舱分割的底舱,放置压舱石和粗笨货物,上层是贯通的夹舱,住水手和放置轻便货物。

    当初画概念图画到这里的时候,海军组的人一度深受鼓舞,雄心勃勃地要把这层夹舱设计成一层炮甲板,在舱壁上打出若干个炮窗,放置上火炮。这样星火级立刻就能变成一艘火力惊人的炮舰,到时候海战只需要躲在安全的舱壁后面打炮就行了,简直美滋滋啊。

    但是最后一计算,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由于星火级仍然是条不到二百吨的小船,船舱空间很有限,所以这层贯通甲板是处于水线之下的,不可能开炮窗。如果再加高船体,那么对原设计修改过大,他们对稳定性很没有把握,所以只能取消了这个设计,火炮仍然要放置在露天甲板上。当然,即使做不成炮甲板,也是有好处的,底舱分了两层之后,就有空间多设计几个居住舱室,至少高级水手可以改善一下居住环境了。

    再说了,以商社现在的铸炮能力,就算有炮甲板也是白搭。就这么点炮,连露天甲板都放不满呢!

    火力不足仍然是个大问题,炮不光少,还弱。现在的60mm虎威炮发射900g(2磅)炮弹,只能对付一些小船,稍大一点的船打上去就跟挠痒痒一样,大多数时候只能攻击敌船的动力,或者发射霰弹洗甲板。

    虽说海军组已经发展出了一套适合接舷战的战法,应付海盗是够用了。但考虑到将来可能有的更大规模的海上冲突,他们还是想要更大的火炮,以快速处理具有数量优势的敌船。

    武备组今年搞出新型火药后,雄心勃勃,做了个计划,试图一步到位直接制造100mm口径的火炮。这级别的火炮能发射3.6kg(8磅)的炮弹,威力远超虎威炮。海洋部一度深受鼓舞,设计星火级时就以搭载这型火炮为目标。

    不过现实很骨感,这炮还不知道哪年才能问世呢。计算下来,这样的火炮至少要四五百公斤铁才能搞定,而现在的技术条件最多只能搞定二百公斤级,所以工业部还在忙着搞产业升级,一时半会是折腾不出新火炮来的。

    所以现在寒露号只能凑合着用虎威炮和“近战武器”虎蹲炮。

    虎蹲炮由于射程太近,而占用的炮手数量和虎威炮一样,已经被义勇队弃用了,但由于搬运轻便,接舷战前来一轮效果显著,所以仍然被海军保留着。反正船上不在乎那点载重,随便找个位置一塞就行了。

    不过有个好消息是,由于武备组搞出了低膛压的新型炮药,所以最新一批虎威炮的设计有所改进。新型虎威炮虽然口径还是60mm,但是重量降低到了120公斤,机动性提升了不少,所以……安全部准备换装新虎威炮,把他们现存的旧虎威炮全淘汰给海洋部了。好吧,虽说是旧炮,不过威力还是一样的,也就是重了点,对于海船来说问题不大。拜此所赐,寒露号能够搭载五门虎威炮,总算是能初步自保了。

    总之,经过多年努力,海洋部终于获得了一型外观优美、帆装先进、“火力强大”的船只,可喜可贺。

    之后进行海试。由于采用了更大的帆,风向最好时寒露号一度达到了9.5节的航速,加强后的船体在这个速度下也依然很稳。

    这样的机动性,几乎可以傲视东亚海面了。海军组对它很是满意,打得过的小船逃不掉,打不过的大船追不上,可以很好地满足战略需求,有几人甚至摩拳擦掌要去当海盗了。

    不过对于海洋部的主要任务——贸易来说,这么高的速度其实没什么卵用。反正都要等上几个月风期,早到个一两天没什么区别。所以真到出海的时候,还不如尽量多装点货物,加深吃水,速度有个五六节就够用了。

    星火级与.asxs.号这样的四百料福船大小相仿,但.asxs.号撑死装个七八十吨货物,而星火级装了一百吨后仍然能和满载的.asxs.号差不多快,运输能力大大提高了。

    如果不装货物,星火级极限情况下最多能塞进去一百名乘员,只是这时候居住条件和贩奴也差不多了。正常情况下额定搭载二十五名军官与水手,其中十人负责操控船只,十五人负责火炮。虽然有分工,但其实也没那么细,经过海洋部长期的素质教育,现有的水手基本都成了全能选手,既会操船又能开炮,还懂文化至少认识拼音,必要时甚至还可以去陆上比划比划,可以说全是精锐了。

    为了最大化发挥这些老水手的作用,海洋部准备在这次南下季塞四十个船员进去,新老搭配,以尽快培养更多的水手。

    现在新来的水手已经不能立刻“插一脚”了,必须先进行一年的实习,实习期内只能拿每月3贯的固定工资,一年过后才能分到半脚,再过两年才能分到一脚。即使这样,由于有了之前一年暴富引发的示范效应,来应募水手的人仍然络绎不绝,让海洋部选出了不少好苗子,看得隔壁安全部实在是羡慕。

第66章 李璮(第三更)

    1257年,十一月初七,沂州。

    临沂城外的空地上,三百个壮汉身穿亮闪闪的札甲正在操练着。

    随着军官的口号,他们一会儿抬起沉重的石锁,一会儿拿出大刀劈砍,虎虎生风,很是威猛的样子。

    城墙上,十几个文武官员簇拥着一个穿着紫袍的中年男人正在观礼。

    中年男人大约四五十岁,身材高大,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他就是山东地面上听到名字就会抖三抖的李璮,看起来领导做久了确实养出了些气质。

    李璮看着操演,点了点头,看了旁边的一个年轻人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喊人拿过一件崭新的札甲出来,双手举着恭恭敬敬交给了李璮。

    “确实是上好的钢片,”李璮摸着这件札甲,一副很识货的样子,“远夫啊,这次干得不错,你家守着胶州,确实搜集到不少好东西嘛。”

    年轻人受到表扬后大喜,随即谦虚道:“相公谬赞了。胶州汇聚四海货物,其中自然有些珍品,不过想要挑选出真正有用之物,也是需要眼光的,不然就只是收些银钱罢了。”说完,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姜家子弟,后者不屑地“哼”了一声。

    “远夫”是年轻人的字,他全名李平安,是胶州李应之子,按辈分算是李璮的侄子。李平安这几年一直在李璮麾下效力,不过李家子弟不少,他也没什么出彩的表现,一直不怎么入李璮的眼。直到今年,胶州家里给他一次送来三百多件优质札甲,由他献给李璮,这才得到了李璮的赏识。

    这些札甲品质极为优良,刀枪不入却不厚重,远超军中常见货色。李平安声称是“海外珍品”,李璮也不怀疑,但其实这批甲具却是李应家自己打造的——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这可是三百精甲啊,上千工匠一年都不一定能赶出来,你李应何德何能有这本事?

    实际上,这跟东海商社扯上关系了。这段时间来他们不断向即墨陈家出手钢锭,不问去处,而陈家拿到这批好钢转手就交给了胶州李应家。

    现在正值战乱,李应将这批好钢视之若珍宝,暗中招募工匠打造成了甲具。他们没法锻造出一体式的板甲,不过把钢锭分成小块再锻打成钢片,然后把钢片串联起来就很好的札甲了。这种札甲重量只有四十多斤,防御力却比六十斤的步人甲还强不少,算得上上等好甲了。

    这种级别的好甲在李璮军中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没有那么多钢,自己炼钢或者把熟铁片打成钢片费时费力,制作一两件不难,但要制作上百件就是很了不得的事了。所以普通札甲通常都是用熟铁甚至是生铁铸片制造的,由于山东主要铁产地周边树木早已被砍伐一空,早早就开始用煤炭炼铁,所以这些甲片质量都很不好,即使重达60斤,防御效果也不怎么样。

    即使这样,李璮的部队中也只有一小部分能着铁甲,大部分都凑合用皮甲乃至纸甲,还有不少没甲的,李平安一次提供了三百件优质的钢甲,就立刻引起了李璮的重视。

    去年(1256年),李璮配合蒙古人南下骚扰,结果被南宋军击败,一路败逃,甚至连海州都丢了,只能退到沂州与宋军对峙。其实当初李璮本来就没指望能有什么战果,只是配合蒙古人装装样子罢了,但大意战败,后来连海州都丢了,这就很丢面子了。要知道,海州作为蒙宋边界的重镇,自1252年被李璮攻占后,就一直作为一个重要据点在经营,现在丢了,可真是大亏一场。

    所以李璮率军退到沂州后,就一直在厉兵秣马,准备夺回海州。得到这三百件钢甲后,他挑选军中猛士,组建了一支“选锋队”,准备用在关键地方,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别以为三百人不算什么。古代军队虽然动辄号称数万数十万,但多半是虚张声势,真实人数至少得砍一半。剩下的一半里,至少又有一多半的运输兵、炊事兵、工匠、征发的民夫等等。再剩下的少数战兵里面,又分了好几个层次,大部分是拿着每月几贯的微薄兵饷、用着劣质盔甲和武器的炮灰兵,只有少数精锐才能有丰厚的报酬、充足的营养和严格的训练。这样的精锐作为战斗力的核心,是真正的百里挑一,像李璮这样占据大半个山东的大军阀,也只不过掌握了两千多而已。现在这三百选锋,已经是相当重要的一支力量了。

    李璮他们看完操演,就回到了临沂城中益都军的府衙,议论了几件杂事之后就各自散去了。李璮把李平安单独留下,带到旁边的书房,问询起胶州最近的情况来。

    “远夫,你坐,不用拘谨。”李璮屏退下人,大喇喇往书桌后面的椅子一坐,亲切地招呼李平安坐下。

    李平安自然不敢真的坐下,见书桌上有套茶具,就伺候起李璮用茶来。

    李璮微笑了一下,问道:“姜家现在在胶州是谁在主事?”

    “回相公,是姜万户的五弟,军事和商事都由他一人决断。”

    李璮思索了一会儿,说:“是姜思敬啊。哼,此子当初在东平求学,不少同门都入了幕,看来是真把自己当蒙古人的人了。前几天胶州有个腐儒上了道疏,要汗廷在胶州设立市舶司,被我给压下来了。如此看来,多半便是这个姜五在背后谋划了。”

    李平安闻言一惊,胶州税关由他家和姜家分管,虽说只能分一半,但也是一大财源,要是被上面收了去,那还了得?

    姜家这计甚毒,虽说他家的税关也会被收回,但蒙古人多半会把新设的市舶司委托给他们管理。这么一来,就相当于借助汗廷的权威把整个胶州税关都夺了去。还好被李璮压下了……想到这里,他赶紧行了个礼,由衷道:“相公英明!”

    李璮哈哈一笑,随即脸色阴沉下来,狠狠地说:“姜家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这在前线打仗,姜思明却窝在莒州听调不听宣,姜思敬在背后捅刀子。哼,胶州可是靠海的,他们得小心一下南边水军跨海偷袭啊。”

    李平安正在倒水,听了这句差点洒到手上。

    李璮的意思显然不是说南宋真的会突袭胶州,而是说他准备假扮南宋水军攻击姜家在胶州的势力。

    李璮最近接连用兵,财政非常紧张,所以想出这么个敛财的馊主意很正常。但是兵勇一旦进了富庶的胶州,目标难道会仅限于姜家的产业?怕不是整个胶西城都会遭殃啊!这么一来,胶州港的产业和贸易必然会元气大伤,几年内收入都会大减,是典型的竭泽而渔之举。

    他连忙劝阻李璮道:“相公,姜万户在胶州有近千水军,攻取不易。况且胶州日益兴盛,这几年定能为相公在财事上大大分忧,助相公成就大业。一旦胶州有事,恐怕汗廷都会有所震动,有打草惊蛇之嫌啊……”

    李璮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其实他只是敲打一下堂兄李应家,让他们多送点钱过来罢了。

    正说到打草惊蛇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亲兵报告,说汗廷有命令过来了。

    李平安很识相地告退,李璮却让他在旁边等着。很快信件就递了过来,李璮确认过印鉴,拆开一看,原来又是催他出兵的命令。

    此时,蒙哥汗已经确定了全面攻伐南宋的决策,准备发四路大军,分别从关中攻蜀、从河南攻鄂、从云南攻湘、从山东攻淮。各路世侯纷纷出兵,前往指定位置整军备战,只有李璮这个最大的世侯,明明就处在攻宋前线上,却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派兵助军,惹得汗廷一道接一道发命令过来催促。

    “也罢,”李璮放下信件,“大汗这次动静不小,我们不能一直窝着不动。正好选锋也练出来了,等今冬一封冻,就拿下海州吧。”

第67章 订购货船(第四更)

    1257年,十一月初七,明州,北轮造船厂。

    “观世音保佑!快看,那是什么船?”

    一艘从未见过的船只缓缓驶入北轮山附近的修船厂,前半部平直的设计和前伸的首斜桅使它显得船体修长。高大而洁白的海翼帆四边画了红线,在风中鼓起,看上去充满了力量。

    没错,这就是第一舰队新的旗舰,星火级“寒露号”,他们在这个北风季又南下明州进行贸易了。

    优秀的设计必然也是美的设计,寒露号一驶进北轮厂区,就吸引了岸上人的目光。这些人终日与帆船打交道,一眼就看出了寒露号的美,纷纷赶过来围观了起来。

    船头上站着的韩松很自豪,也有些无奈。这次第一舰队南下,为了稳妥考虑,只带了寒露号一艘星火级,外加.asxs.号、纵横号和金牛号一共四艘船,另一艘星火级“霜降号”在东海留守。

    由于是第一次出海,寒露号上配了三个船匠(普通船只配一个),随时检查有无故障。到了明州,卸完货之后又赶紧开进修船厂全面检修,以排除隐患。

    这需要让造船厂的船匠上船,或许会有些泄露技术机密的隐患,但韩松并不在意。因为星火级的技术全在外形上,制造工艺没多大进步,想学看一眼就学去了,根本无法保密,也就不需要保密了。更何况海翼帆这个核心技术依赖于东海特产的材料,他们就算看到了也没法学。

    实际上,韩松甚至想把星火级的图纸交给北轮造船厂,在他们这里定做新的星火级,以快速扩充海洋部的舰船数量。但这个想法太过激进,没获得全体大会的批准,于是他退而求其次,申请在北轮造船厂订做一批大容量的货船,只是在福船外形的基础上稍作修改,不涉及技术机密,这一条就很容易地通过了。

    于是韩松把修船事务交给大副,自己带着几个商业组的同事去找熟悉的船家订做运输船了。

    ……

    “什么,客官,您没开玩笑吧,这样的船能开得动?”

    一处船坞旁边,老板拿着韩松给的设计图,吃惊地问道。

    他没法不吃惊,其一是因为这份图纸绘制得栩栩如生,其二是因为上面画的船。

    这份设计图上画的虽然也是福船,但肚子要大得多,一看就是为了增大载货量而忽视了船只设计的定规。而且三根桅杆都是直的,不像传统船前后两根桅杆是斜向的。还在艏前多了一根向前伸出的斜桅杆,不知道是干嘛的。

    “没错,就是这样的船,但是桅杆一定要用好料,你们做出来没问题吧?”韩松很清楚他会是这个反应,肯定地说。

    这种福船叫“顺风级运输船”,是海洋部的自主设计,也是他们脑洞大开的结果。

    南下的时候,为了充分利用动力,寒露号足足装了一百一十吨的货物,把速度压到与普通福船一样的水平。这给了海洋部启发,既然风帆时代的贸易要等上几个月风期,那么航路上用三天和用十天并没有多大区别。如此说来,与其考虑速度与载货量的平衡,不如最大化商船的载货量,能在顺风中动起来就可以了。

    所以他们就设计了一款“顺风级运输船”,以福船为基础,比星火级稍长一些,肚子却大得多,吃水也更深,设计运载量达到了二百吨。这样的船必然会非常笨拙,走在近海上几乎就是在大喊着“我是肥羊”,但第一舰队走的是外海,又有星火级这样的优秀武装商船护航,自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当然,也不会真的让顺风级走不动,他们计划用大面积的软帆替代传统的硬帆,再给桅杆拉上支索,这样就能在顺风时提供充沛的动力了。虽然软帆操纵会复杂一些,但风向单一时也不需要太多的水手。还有一个好处是不怕泄密,在明州就地制造软帆,被本地人学去也就学去了,不会产生根本性的优势。等开回东海后,还可以视情况决定该不该换装海翼帆。

    老板无奈中接受了这个订单,毕竟职业精神不能跟钱过不去。这船虽然奇怪,不过大体还是延续了以前的结构,制造起来是没什么难度的。

    韩松在他这里下了两艘船的订单,明年此时交付第一艘,后年五月交付第二艘,然后便与老板签了合同凭由,交了六千贯会子的订金。

    之后他去另一家船坞又订了两艘。第一舰队现在有的是钱,买起船来一点不心痛。

    ……

    与此同时,胶州湾以西的海岸边。

    这个季节虽然主要刮得是西北风,但偶尔风向也会发生变化,现在就刮起了反常的东风。一艘挂着“孙”字旗的商船被从东边吹过来,艏楼上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拿着一张简陋的地图,焦急地看着岸边,试图寻找熟悉的地标。

    看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来,只好求助身边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问:“安叔,你看我们这是到日照了吗?”

    “安叔”手里拿着一个罗盘,正在掐指算着什么,摇摇头说:“这还不到三更,不像……”

    “有船!”

    话音未落,旁边的水手突然高喊起来。众人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西边的海湾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一艘黑色的大船和四五艘小船,正挂了帆划着桨朝他们驶过来。

    “坏了,海匪!”安叔发出惊恐的声音,“这里还是密州地界!”

    这艘船是高密县孙天和商行的商船。他们所处的这片海岸,属于密州管辖,但是与即墨的情况类似,密州的主要辖区位于北面的平原地带,南边沿海多山少田,官府很少管到这里。所以这片海岸线曲折、港湾众多、水文情况复杂的化外之地,就成了海盗的天堂。

    与长江口统一在朱清、张瑄二人旗下的海盗不同,这些密州海盗既分散又不成气候,平时在海边种田捕鱼,见到落单的商船就蜂拥而上打劫。这样的分散使得他们无法完成海盗产业升级,由抢劫向收过路费的方向转变,只能杀鸡取卵式地一次性赶尽杀绝,成为臭名远播的存在。

    这是一场注定双输的博弈。就算好海盗收了一笔过路费就把商船放行了,下一家坏海盗还是会把商船抢光。好海盗无法通过合理的收费吸引更多的商船路过,只能自己也化身坏海盗。

    同样的,既然这一片的海盗不讲规矩,那么从胶州南下的商船自然就会尽量避开这里。虽然他们的导航术仍然很原始,但已经足以在外海行驶一段距离,绕开这片区域,到达西边的日照县之后再沿岸南下了。这自然也导致了这片区域海盗事业的日益衰败,只能靠打劫偶尔出现的迷航商船或者不懂行的新商船讨点生活。

    而今天,孙家商船就因为突变的风向误入此地,眼看着就要成为肥羊了!

    年轻人一下子慌了神,他旁边的安叔赶紧把他拉下艏楼,指挥船工们操船向东南转向,然后喊人从船舱中抬出一捆武器,让船工自己挑选顺手的武装起来。

    安叔把一柄细长的钢刀塞进年轻人手里,尽力镇静地说:“少爷,密州匪杀人不眨眼,要是落在他们手里,是万万讨不了好的。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把吧,这是罗记的上等钢刀,你好好拿住,别忘了,你也是自小修炼武艺的,别给老爷丢脸!”

    “我知道,安叔,”年轻人反应过来,紧紧握住刀柄,随即转回头去,对着船工们大喊道:“兄弟们,现在咱们是真正的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用想着逃跑,海上跑也跑不掉,不用想着投降,密州匪是什么样你们也都知道!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跟他们拼了!只要扛过登船那一阵,等起了北风,就能进外海甩开他们了!等过了这一关,这趟船每人加一脚,立功另赏!”

    “喔!!”一番恩威并施之下,水手们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手里拿着各式武器,翘首看向渐渐逼近的海盗船,准备死战了。

    虽说海盗船已经在五六里外了,但两者相对速度不过四五节,真正接触还要一段时间。然而,当前的风向对于商船很不利,而海盗船可以好整以暇地划桨,被追上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这段时间无疑是漫长而又充满着煎熬的。眼看着海盗船一点点接近,孙家商船上的人不由得紧张起来,手心中渗满了汗,甚至都滴了下来。

    正在这时,桅杆望斗上的船工大喊了起来,众人顺着他指示的方向一看,发现东边又有一艘船快速向西驶来。

    什么船会在这时候出现?难道也是跟他们一样迷途的商船,又或者是另一条趁火打劫的海盗船?

    但不管这船是敌是友,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了。

    安叔当机立断,立刻喊道:“快,快调头,往那艘船那边去!”

    反正已经凶多吉少了,再来一个吃肉的同样是死。但万一东边那个也是迷航的商船,一头向西扎进海盗堆里,这样他们不就能趁机逃生了?

    两艘船,一艘向东南行驶,一艘向西直行,相对速度很快,没过太久就拉近到了一里之内。逐渐看清来船模样后,孙家商船众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安叔,这是什么船?为何船头还向前伸了根挂帆的杆子出来?这主帆居然是弧形,这是哪方的形制?”艏楼高甲板上,孙家少爷大张着嘴看着这艘奇怪又漂亮的船,辨认不出,只好请教起旁边的安叔来。

    安叔也认不出来,只能勉强解释一下:“唔……这帆我也没见过,不过甲板一直通到头,倒像是沙船的样子,只是沙船如何在海上开得如此稳的?真是奇怪了……天哪,看!”

    这时候,东边又出现了一艘帆船。众人提着的心又放下一点,虽说海盗船仍然在后面跟着,但海上突然热闹起来,至少能起个心里安慰。

    这之后也就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之前的怪船已经与他们擦身而过,真的一头朝海盗船扎过去了……

    “船上的仁兄,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会给你们供奉牌位的……”孙家少爷感到大难得逃,双手合十默默念叨起来。

第68章 陆军海战(第五更)

    ……

    “哈哈,又一群送菜的。土豆幺两三,打掉那些小舢板;土豆四,攻击敌船右侧船桨;土豆五,攻击船帆!”

    顺风中,以超过8节的速度快速向西行驶的霜降号上,张船长站在艉楼上,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着。

    霜降号今冬在东海留守,但其实没什么好守的,东海以东的地区早就没什么海盗了。张船长有了新船心里痒痒,就联合安全部一起,组织了一次“狩猎行动”,带着一排义勇队,跑到胶州西侧的这片海盗密集的区域打起海盗来。这些海盗战斗力弱,既能给海军和义勇队练手,又多少能有些缴获。

    跳帮战的时代,水战和陆战是大不相同的。船上不能列阵而战,只能小规模捉对厮杀,这对战斗技巧要求非常高,必须是熟悉了船只颠簸的水手才能做到。普通陆军士兵上了船,就算过了晕船这一关,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掌握水上作战的技巧。相应的,水兵上了岸,也很难对抗有纪律优势的陆军。所以,古代水军和陆军看着都是打肉搏,却是无法相互替代的。

    不过东海人有远程火器和训练的优势,完全可以跳到下一阶段。

    今天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狩猎”了,技术熟练了很多。别人对这片黑暗海域避之不及,他们却主动闯了进来,早早地就望见这艘倒霉的商船和后面的海盗船,赶了过来。

    水手们转动帆向,快速地擦过那艘倒霉又“幸运”的商船,朝对面的海盗开过去。海盗船见有一艘大船冲过来,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在意,因为能出现在这里的大船基本都是商船,能有什么战斗力?于是反而带着小船围了过来。

    接近到差不多500米后,寒霜号开始收帆降速,以增加瞄准的稳定性。

    船上共装备了五门虎威炮作为“主炮”,其中一门新产的轻量型放置在船头,可以旋转射击,另外四门旧炮分别布置在两舷,只能小角度调整射击方向。

    火炮早已装填好了弹药。等了一会儿,艏部的土豆一首先对着最近的小渔船开炮,60mm的炮弹以接近音速的速度直射过去,声势惊人。

    然而不幸打歪了,在小渔船旁边掀起一道大水柱,倒是把船上的海盗吓了一跳。

    “啧,”土豆1的炮长吐了口唾沫,随即马上组织重新装填。

    左舷的土豆2和土豆3为了稳妥起见,朝着同一艘小渔船一起开炮,结果老天赏眼同时命中,倒霉的小渔船很快开始进水下沉,不久后就在海上留下一片血迹和扑通的海盗。

    张船长看着炮击结果,有些皱眉头,到旁边抓过舵轮,改变方向直朝剩下的几艘小渔船撞了过去,同时对着前方甲板大喊:“拉起铁丝网,准备接舷战。义勇队,准备!”

    甲板上站了一整排四十个穿着勇士甲的红衣义勇队员,船虽小,但还是足以让他们站出一个宽松的队列。只是由于船上杂物太多,他们站得歪歪扭扭的,队列勉强才能看出来。

    听到张船长的命令,他们没怎么动,只是检查了一遍手中早已装填完毕的25mm牛丸步枪,然后点燃了缠在身上的火绳,拉出一段,夹在火枪上。几个水手推搡着从他们当中穿过,找出一卷铁丝网,抬到船舷边小心地拉开,把铁丝网上的木柱插到船舷内侧事先布置好的铁套筒中。

    由于降了帆,霜降号的速度慢了不少,小渔船向左右灵活地一划,就避开了它的冲撞,然后风骚地做了个机动,绕到霜降号侧面,准备抛绳钩跳帮。

    然而艉楼上的两门虎蹲炮趁机朝近在咫尺的小船发射霰弹,炮声刚落,两侧就发出一大片惨叫。

    “哈哈。”张船长笑了一声,然后一打舵轮,把船朝那艘最大的海盗船开过去。

    那艘船似乎是用俘获的商船改造的,沙船形制,比霜降号还大了一圈。上面搭载了不少海盗,舷一侧就伸出近20条桨,甲板上还有三四十个赤脚裸上身的精瘦汉子,一看就是经年老匪。

    海盗船上的海盗看到小渔船被霰弹扫过的惨状,似乎有些惊慌,但还来不及反应,霜降号就逼到了一百米内。

    “砰”“砰”。土豆四和土豆五接连发射了两发链弹,一发攻击船帆,一发攻击船桨。这个距离上闭着眼也能打中,船桨一下子被扫断了七八根,船帆也破了个大洞,虽然没完全掉下来,但船体已经完全失控了。

    之后霜降号华丽地转了一个弯,绕到了海盗船的左侧。船上的义勇队员和水手抛出绳钩,把两艘船拉近固定在一起,双方的角色一下子颠倒了过来。

    海盗船上的海盗知道遇到了硬茬,咬牙提刀准备冲过来,却在铁丝网和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前挠起了头。

    “第一什,射!”随船的第三排排长钱文柏不给海盗们思考的时间,指挥义勇队扣动了扳机。

    “砰砰”声纷纷响起来,第一什的义勇队员们各自选择最近的目标开枪。这种距离下,即使滑膛枪也几乎是百发百中,巨大的25mm铅弹呼啸着穿过人体,残忍地撕下一大片血肉,甚至穿越过人体后仍有余力杀伤后面的海盗。

    第一什开完枪后,在满船的硝烟中转身与第二什交换了位置,然后一直换到了最后尾。

    这种场景下,其实最有效率的战斗方式是保持队形不变,后排装填,把装填好的枪交给前排,由前排开枪。但现在对于义勇队来说,更重要的是训练而不是效率,应当尽量让每个人都有开枪的机会,所以用了这种变换队列射击的麻烦办法。虽然之前训练过,但实战中变阵时还是出了不少篓子,既说明训练不足,也说明了训练的必要性。

    射击完的义勇队员回到最后排,后退一步,先检查子弹打出去了没有,然后开始装填起来。

    由于有了历史经验可供参考,东海人的弹药分装形式直接进化到了前膛枪时代的最终形态……的前一个形态——纸包定装弹。

    定装弹中,铅弹和称量好的火药都由纸包装在一起。装填时,射手咬开纸包底部,往引药池中倒入一小点,以作为引火药。

    加完引药之后,把剩下的火药倒入枪膛中,再把纸包连着铅弹一起塞进枪膛,用通条捅实。这不是图省事,而是因为包装纸可以起到重要作用。第一,它能把火药压实,封闭枪膛,使燃烧更充分并减少漏气;第二,它能固定住子弹和火药,使得它们在枪口朝下的时候不会掉出来。别小看这一点,当年(后世)清朝征缅甸的时候,就是因为不会这一招,明明占有居高临下的地势优势,却因为朝下射击的时候子弹纷纷掉出来,所以反而在对射的时候败给了缅军,不得不说败得太无厘头了。

    前膛枪的装填,经历了好几个发展阶段。最开始,火药没有分装,全装在一个瓶子里,装填时随性往枪膛倒一点。这样子当然会遇到很多问题,要么装药不足威力不够,要么装药太多炸膛。

    所以,历史上很快发展出了定装药包,把事先称量好的火药用纸包、小竹筒、小瓶子等容器分装起来,战时直接倒入枪膛就可以了,比之前进步了很多。但这个阶段铅弹和火药仍然是分开装的,直到很久之后,才发展出把铅弹和火药包装在一起的方法。历史就是这样的,很多后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历史上却经过漫长的时间才演变出来。

    义勇队现在用的就是这种纸包弹了。后来还有一种终极的定装弹,即把包装纸用硝酸钾或者硝化棉浸泡过,制成可点燃低残留的硝化纸,再用这种硝化纸把火药和弹头包装成定装弹,使用时不需撕开,直接一股脑塞进枪膛,简单快捷。不过这样的定装弹需要化学击发装置比如火帽引燃,同时硝化纸制造起来也不算简单,所以东海商社暂时还采用不了。

    不过这些道道义勇队员们都不清楚,现在只是按部就班地装填射击。即使有了纸包弹,火绳枪的操作仍不简单,他们只能背诵着口诀一丝不苟地做着动作。其实第二什射完的时候,对面海盗船上就没有站着的人了,但钱文柏仍然命令他们继续轮次射击,以获取宝贵的战场经验。他们一直不紧不慢射击了三轮,才停了下来。

    水手们打着哈欠等他们打完枪,之后听到张船长的炮击命令,马上嚎叫着把几门火炮中装填好的霰弹射出去,然后推倒铁丝网,让义勇队换上短矛冲了过去。船上的海盗在连续不断的响声中早已失去了战斗意志,根本没怎么抵抗就全投降了。

    这段时间内,旁边的小渔船早已吓得往岸边跑了,但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划到这里,划回去哪有那么容易?于是很快被霜降号和后面赶来的白羊号追上,要么被击沉,要么做了俘虏。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痛快的战斗啊。”张船长大嗓门笑着,对旁边的钱文柏说。

    “啧,希望这次的海盗能富一点,上次那个胡家寨才搜出七百贯,也忒寒酸了。”钱文柏愤愤不平地说。

    正说着,刚才一直静静在旁边停着似乎吓傻了的孙家商船有了动静,大概是确认了霜降号没有敌意,放了一艘小船下来,打着白旗,划向霜降号。

    小船上站着一个穿着绸袍的中年男人和两个水手,船上放着一个箱子。寒霜号放下绳梯,中年男人爬了上来,他首先看到对面海盗船的惨状,一愣,然后认出魁梧的张船长是这帮人的首领,大拜了一下,说:“在下高密孙天和商行孙安,谢过诸位恩公救命大恩!”

    他这又是孙天和又是孙安的,张船长琢磨了一会儿才分清楚,然后说道:“孙先生不用客气,顺手帮个忙而已。孙先生的船可是要南下?怎么跑密州这片海盗窝来了?”

    “唉,海上风云莫测,今天突然刮起了东风,我们在海上偏了针路,不得不靠岸定位,没想到误入了此地,”孙安哀叹了一会儿。

    这时候他带的两个水手把箱子抬上来了,他连忙让他们搬过来,打开推到张船长面前,说:“还好蒙恩公搭救,不然我家一船人就要葬身于此了。船上没带重礼,无法酬谢恩公,搭载的北货想必恩公也看不上,这百两银子还请收下,不知恩公家住何方?待明年我家从南边回来,必备重礼上门拜谢。”

    孙家商船去南边贩货,自然不会带太多流动资金,拿出一百两银子已经很有诚意了。现在银贵,这可是相当于几百贯铜钱了。

    其实他们也不敢不出钱,海上可是法外之地,刚才见识了霜降号的高速度和强大战力,要是不道个谢就扬长而去,万一人家追杀过来怎么办?所以他们尽力凑了这笔钱出来,还给了一个另备重礼的许诺,既是致谢,也是留个买路财。

    张船长也不客气地收下了,随后眼珠子一转,说:“重礼就不必了,我比较喜欢吃糖,孙兄弟带个几斤红糖来就行了。等明年孙兄回来,送去即墨城南街,找一家‘东海酒楼’说给老张即可。既然孙兄是高密人,说不定咱们还能谈成一两单生意呢。”

    高密县位于胶水上游,胶州的货物有很大一部分经陆路或水路在此转运,可以说是商路上的一个重要节点。这次东海人与孙家搭上关系,说不定会对以后的商业有所助益,所以虽然孙安给了个重礼的许诺,张船长也不敢狮子大开口,以免把他吓跑了。红糖在南方不算太值钱,但到了东海人手里却能炼制成昂贵的白糖,算是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礼物。

    其实他不需要这么谨慎,孙安既然报出了孙天和商行的名字,就是以商行的信誉作为担保,一定会带礼上门的。

    这时代许多商行都以人名为名,“孙天和”亦是如此。实际上“孙天和”并非店主的名字,而是一个商业家族世代传承的商业代号。古代信息不发达,维持这样一个名字的信誉往往需要数代人的努力,一旦报出名号,就绝不会轻易毁约了。

    孙安闻言盘算了一会儿,红糖虽然从明州运到胶州有一倍利,但是本身价值低,一倍利也赚不了多少,一般是舱位不满时顺便捎上一些。虽说这位恩公只要了几斤,但为人情计怎么也得送个几十石过来,也就是几百贯的货值,不算多贵。但能结交这么一帮强悍的海商,可以算是相当值了。想到这里,孙安马上做出笑脸来,口称必然会多备一些。

    随后张船长与他随便说了两句,就送客了。孙安回到他家船上后,马上就升帆启航了。

    霜降号等了一会儿,收拾好了海盗船,又让俘虏带路抄了他们的老巢。这家海盗能开上大沙船,果然是有些积蓄的,寨子里搜出大约两千贯的贵重财物,还有不少劫掠来的货物,可惜都是北方货物,在胶州不值很多钱,唉。

第69章 对日贸易 一 贸易逆差(第六更)

    1257年,腊月初一,庆元府,望海镇。

    “这么一枚小小的铜钱,真是有魔力啊。”

    望海镇的大街上,狄柳荫一边走着,一边拿着一枚“宝祐通宝”把玩着,心中若有所感。

    这枚铜钱是最近新铸的,成色很新,但颜色偏深,声音也有些低沉,定是掺了不少贱金属。不过这样的劣钱仍然能当一文钱使用,不但在大宋能用,在北地、在高丽、在日本、在南洋,甚至远在印度,都作为货币被广为认可,是宋朝除了丝绸瓷器之外的另一大拳头产品。

    狄柳荫有此感叹,是因为他今天去找“四海奇珍”的史掌柜请教了一下日本贸易的情况,学习了不少,其中相当一部分很是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不得不有感而发。

    狄柳荫是东海商社商务部的股东,海归语言学者出身,精通日英俄法德等诸般外语,甚至还会拉丁语,而且对国内许多少数民族语言也浸淫颇深。这样的人才自然一早就被拉进了商务部,这次也跟着一起南下了。

    第一舰队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贸易,在明州没多少事可做了。虽说他们能走逆风航线回去,但也至少要等到明年西北风开始减弱的时候。那么这段等风期的时间不能浪费,得找点事做,所以他们就打起了去日本贸易的主意。既然狄柳荫会日语,自然当仁不让地扛起了这个项目的旗子。虽说现在的日语和后世日语有很大区别,但总比其余一帮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强。

    当然,即使有基础,也得多收集一些情报才行。他今天就是多方求问,收集了不少信息,大大刷新了对宋日贸易的认识。

    现在,明州市舶司的海外贸易中,日本贸易占了很大一部分份额。

    从明州出发,到日本贸易,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是一条相当优越的贸易路线。

    首先,日本正好处于明州的东北方,无论是冬季的西北风还是夏季的东南风,对于走在这个方向上的船都是侧风,所以一年四季都可通行,不像北地贸易或者南方贸易还要等风期。

    其次,明州东北方向的日本-高丽地区有密密麻麻的陆地和小岛,只要根据罗盘的方向,一直往东北开,行驶几天后就能见到陆地,即使没有海上定位术也不容易迷航。返程也是这样,只要往西南开早晚会看到海岸线,就算偏航几百里也能摸回明州。这样就大大降低了远洋航行的技术门槛,使得海商只要有一定的经验、技术和胆量,就能参与到日本贸易中。

    所以,明州和日本虽然空间上远隔重洋,但时间上的距离其实是非常近的。这条航路从这个时代开始,一直兴盛了数百年,历经明朝、清朝,甚至到了现代,都是非常繁忙的海上交通要道。

    明州(宁波)在日本也成了最为家喻户晓的中国城市之一,是繁盛和富裕的代名词。后来日本的丰臣秀吉,就曾经计划先征服朝鲜,再征服中国,然后定都宁波,以宁波为基地征服全世界。当然,这个日本梦连第一个小目标“征服朝鲜”都没完成,就被明朝推下海了。

    早年的北宋时期,日本处于闭关锁国的平安时代,和中国几乎不交流,只有极少量的走私贸易。到了12世纪,差不多与南宋的建立处于同一时期,权臣平清盛开始开埠贸易,由此获取了大量的财政收入,从而在日本建立起军事独裁,开启了日本的武家时代。此后,日本的贸易开放政策也一直保持,就连平家政权被镰仓幕府取代后,也没有改变。

    更妙的是,现在的日本和宋朝没有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这意味着完全没有官方的管制,所有的宋日贸易都是自由的走私贸易!日本实际上对宋人是完全开放的,宋人可以到日本任意一处海岸停泊进行贸易,没有讨厌的关税和进出口限制,日本人也相当欢迎他们。

    这样的条件,要是让后世的欧洲殖民者知道了,肯定得羡慕得要死。然而宋人完全没有殖民的想法(要是他们有这本事,也不会偏安江南了),日本漫长的海岸线对他们也没多大的吸引力,反而嫌弃处处有不同的领主,政令不通、风俗各异,贸易起来太麻烦,宁愿集中到少数几个港口进行贸易。

    不过,与明朝时期日本大量输出白银换取中国商品的贸易模式不同,这个时代日本才是贸易顺差国,出口大量初级产品,换取中国的少量奢侈品和大量铜钱。

    这个时代的日本,是教科书般的庄园农奴制经济。各地领主划出一片片庄园,自行组织领民生产粮食和手工制品,由领主进行分配,如果有剩余,就拿到市场上出售。对于领主来说,如果剩余产品卖不出去,就只能分配给领民,和烧掉也差不了多少,因此商品的会计成本相当于0,只要一个很低的价格就愿意出售。

    同样的,既然日本的经济基础是一个个自给自足的庄园,那庄园自己也不会需求多少其他庄园的产品,这些剩余产品很难在日本国内消化,只能向外出口,也就是卖给宋国商人。

    这些廉价的商品对于宋人来说简直像白捡的一样,只要运回一海之隔的明州,立马就能翻几番卖出去。于是,他们运来瓷器、成衣、书籍等等中国的奢侈品,换取日本人的廉价商品。但是日本人对奢侈品的需求也有限,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宋朝的铜钱。

    日本也曾经学着唐朝铸造铜钱,但随着天皇和朝廷的衰落,这项活动也就停止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本都依赖外来输入的铜钱,后世甚至还有大名把永乐通宝用作家纹的。

    对货币的喜爱就像刻在人类基因里一样,即使是习惯以物易物的日本庄园主也对来自大宋的铜钱极为渴求。即使不能吃,不能穿,他们也愿意用自产的商品换来一串串的铜钱,堆在仓库里,光是看着就很满足了。

    这样的输出货币换取商品的贸易行为,其实对宋朝是有利的。但是在经济学不发达的时代,统治者总有些朴素的重商主义思想,看到铜钱外流非常不爽。于是前几年,宋理宗赵昀命人通知镰仓幕府,让他们设法减少宋日之间的贸易逆差。而镰仓幕府这时候不敢忤逆宋朝,同时也觉得稻米之类的货物外流确实太多了,就减少了遣宋船只的数量。

    当然,这种逆市场潮流而动的行为自然是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的,官方折腾那几笔根本无法影响大局,民间的宋日贸易依然火热地进行着,最多把铜钱藏隐秘点罢了。

    在这个背景下,东海商社想去日本贸易,最好的方式显然是带一船铜钱过去,买一船商品回来。当狄柳荫去请教史掌柜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这大幅颠覆了他的固有印象,同时也感叹起了铜钱的魔力。

    但东海人下意识地不喜欢这种笨拙的贸易方式,同时也没信心逃过市舶司的检查,所以狄柳荫出门后继续搜集起了其它情报,关心起两地的其它进出口商品来。

    ……

    “什么,纸?”狄柳荫坐在一家“庆福脚店”里,对面坐着一个长衫的牙人,“袁兄,你刚才不是说这边往日本国卖纸过去吗?怎么又买回来了?”

    这家店是望海镇码头附近一处卖酒的店家,汇聚了不少八方来客,消息很灵通,狄柳荫到这里,找了个牙人打听起了日本贸易的情报。

    这个牙人名叫袁修,说的情况和史掌柜告诉他的差不多,先罗列了一遍宋朝对日本的出口商品,有瓷器、茶叶、书籍、笔墨纸砚等等,很常规。又一个个说明日本输出的商品,有铜材、长刀、折扇、漆器等等,也很合理。但后面又有一项是纸,这就很奇怪了,双方互相输出纸,这是什么情况?

    袁修轻轻一笑,说:“客官有所不知,这日本国有种特产叫雁皮树的,用此树的树皮制成的纸细腻坚韧,乃上等好纸,我朝的文人雅士皆爱使用。不过日本国的士人反倒是万事皆以中华为贵,撰文作画爱用大宋的宣纸。所以卖去宣纸买回雁皮纸,并不冲突。”

    “哦,原来如此。”狄柳荫明白了,“那日本还有什么特产呢?”

    “唔,”袁修想想,说,“前面说的那些货物,不一定常有,即使有,不知会纲首也不一定能随意收买。但有一种货物,是一定会有的,那就是木材。庆元府多年造船,大料稀缺,日本国却有不少数十上百年的巨木,运回明州,一定收益颇丰。”

    木材贸易狄柳荫倒是听明白了,但是有个关键词引起了他的注意:“等等……纲首是什么?”

    袁修有些无语,纲首你都不知道,怎么做海贸的?但他很有职业精神,耐心地解释说:“纲首就是船头,掌船之人,又或是商船的首领。我大宋前往日本国的商人,有些在日本国置地定居,当地人就称他们为‘纲首’。久而久之,这些纲首们就成了日本海上勾当中呼风唤雨的人物,寻常海商去日本做生意,必须知会他们,否则是买不到珍稀商品的。”

    狄柳荫这下子就很清楚了,果然商人做到最后都想着垄断啊。他想了想,干脆邀请袁修上船:“袁兄对东瀛风物如此清楚,窝在望海镇上岂不是明珠蒙尘?我想聘请袁兄做个向导,不知现在这边是个什么行情?”

    袁修呵呵一笑,摆了个手势。狄柳荫与他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约定给他五脚的份额,外加三百贯会子的行李费,雇他从购货到销货全程指导。

    两人去旁边柜台借纸笔签了一份合同,狄柳荫给了他一些会子,就回租住的小院召集其他人开会商议赴日事宜了。

第70章 对日贸易 二 谢国明(第七更)

    数天之后,腊月十二,日本九州岛以西海域。

    在西北风的吹动下,寒露号“飞快”地自西向东驶去。

    这次东海商社来日本只是探探路,为行动方便,只派了寒露号一条船,货物也大多选择质轻价高的丝绸茶叶书籍等等,相比南下时船身轻快得很,在侧风的加持下跑出了近八节的“高速”。

    “叮叮”

    在看了大半天海水之后,望斗上的水手终于在右前方发现了一连串破碎的小岛,连忙摇铃警示起来。

    甲板上的船员们精神一振,纷纷寻找制高点观察起来。过了一段时间,视线内出现了连贯的陆地,水手们爆发出了欢呼。毕竟他们是第一次来日本,出航前虽然听东家们讲过课,但心里还是很没底,之前在海上飘了三天三夜,心情随着航程的增加逐渐忐忑,现在看到陆地,顿时放下了心。

    东海商社雇来的向导袁修站在舷边,仔细辨认着右前方的陆地。他上船的时候带了个罗盘,一路上自己记录着针路,船的航向很正,正得都让他有些惊讶,根本不用担心迷航。

    当然,这一路上让他惊讶的地方还有很多。当时看到这艘奇怪而优美的船,他就吓了一跳;等船开出了码头,跑出过更的高速,又是让他吃了一惊;然后出了外海,这帮东海人很自信地自行导航确定方向,不用他帮忙,更是让他差点吓到。还好,事后证明他们的航向非常准确。

    “袁兄,这一片可是五岛?”一个声音从袁修背后传来,他差点又被吓一次,连忙回头看,原来是这条船的纲首,他们称呼“舰长”的韩……韩什么来着?

    “韩……舰长,你来过日本国?怎知这是五岛?”

    “唔,我是没来过,不过我们的……先祖,之前来过这里,传下过地图,所以认了出来。”

    “失敬失敬,”袁修对这帮人是越来越佩服了,“原来韩舰长是有家学传承的,难怪如此精于行船。”

    “没什么,都是前人的功绩。唉……”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寒霜号继续向东行驶,六七个小时后,便接近了九州岛北部的博多湾。

    博多港是现在日本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历史上,这里曾经是日本九州地区的最高政治机构兼日本的外交机构大宰府所在的地方。不过大宰府发挥外交作用的时期也正是日本闭关锁国的时期,博多在那时只是个稍有人气的小港口。随着日本朝廷权威的日益衰落,锁国措施渐渐失效,来往博多的宋朝商船越来越多,这里才慢慢发展起来。

    1156年,平清盛在博多正式开埠。由于得到了武家的支持,再加上地理位置的优势,有不少商船在此聚集。之后更是产生了规模效应,整个日本的贸易中心都渐渐转移到了这里。

    中国商船在博多将货物卖出,日本商人再转运到日本各地;同时这些日本商人也把各地商品运到博多,由中国商船带回中国。中国商人在博多建立了日本人称为“唐坊”的聚居地,选出代表,对外与日本政府统一交涉,对内在唐坊内部制定法度、自行议事。

    这种模式,简直和十九世纪的上海一模一样。

    寒露号逐渐驶入博多湾,狄柳荫带着袁修上了艉楼,帮忙导航。进了湾口后,袁修突然指着航路左侧一个小岛,惋惜地说:“唉,可惜谢纲首去世了,要不就能直接在这小吕岛上请他指引了。”

    狄柳荫看了看那个小岛。它差不多是个半球形,像个馒头一样扣在海上,几乎没有平地,只在岛南侧有一段小海滩,上面有十几间宋朝风格的建筑。他摸不着头脑,问:“这小岛有什么特别的吗?”

    袁修叩着船舷,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这谢纲首,讳国明,可是博多宋商中的风云人物。他家近百年前就在博多经营,传到他时已是博多一大海商。谢公乐善好施又急公好义,在宋人和倭人中都吃得开,有了纠纷往往找他调解。十多年前博多闹饥荒,谢公从大宋运了米粮过来,赈济了不少灾民,至今仍有不少倭人感念他的恩德。

    谢公在时,曾托庇于日本国一大族曰三浦家门下,得以做了刚才那小吕岛的地头。谢家在小吕岛好生经营了一番,初来博多的宋船,只要备礼去小吕岛上拜访一下谢公,他就能帮着把生意做起来。

    不过可惜,这三浦家后来与日本国的当家北条家闹翻,被北条家灭门了。谢家没了靠山,就常常被这小吕岛原先的主家宗像家刁难。谢公在时还好说,谢公一去,宗像家就当即把谢家的孤儿寡母赶出了小吕岛。还好谢家在博多还有产业,仍能惨淡经营下去,不过经此变故也一落千丈了,谢家母甚至出家为尼了,唉,好人没好报啊啊。”

    “哦……唉……”狄柳荫这时候也想起谢国明是谁了,也跟着感叹起来。

    他自己对日本历史略有了解,出发前又去文化部补了补课,对这段时间的历史不说精通,但总归是有个大概的印象的。这谢国明可是博多历史上一个重要人物,他在博多做了很多善事,在民间威望很好,甚至有人把针灸、造船、荞麦面、剪刀等技术的传入都归功于他。直到现代,博多仍有纪念谢国明的传统。

    谢国明死后葬于博多,传说墓边有一棵大楠树,后来长成了参天巨树连墓都包了起来,可惜后来失火烧没了,再后来又复制了一个,成为了博多一处景点。

    不过谢国明后世的名声显然在现世起不到多少作用,由于他投靠的三浦家在政争中身死族灭,谢家的地位也岌岌可危。谢国明1252年去世,53年他的家人就被赶出了小吕岛,也太快了点。

    旁边听着的韩松此时起了兴趣,说道:“这谢公的后人还在博多吧,我们去拜访一下怎么样?”

    ……

    博多地界内有两条大河自东南向西北流入博多湾,南为那珂川,北为明堂川,中间夹着的平原地带上就坐落着居住区博多町。

    寒霜号驶入那珂川河口的码头停泊下来。码头是当地商人运营的,只需要缴纳少许停泊费即可,没有讨厌的市舶司过来收关税。

    冬日昼短,到岸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了。由于人生地不熟,东海人先在船上过了一晚,第二天才分批让水手下船放风。

    没想到第二天,码头边竟然围了一大帮人。原来昨天寒霜号的英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博多町本来就不大,很快就传遍了,然后天一亮,好事者就纷纷过来围观这艘漂亮的“大船”。

    水手们被围观群众拉着,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这问那,很是不耐烦。不过没过多久,有几个贼眉鼠目的过来悄悄说了几句,水手们马上心领神会,跟着他们去了一处偏僻的所在,后话不提。

    深知人靠衣装马靠鞍以及狗眼看人低的道理,韩松和狄柳荫等人换上在明州定制的绘有简化版辣土豆logo的华丽丝绸长袍,才走下船去。围观群众见了这几个“贵人”,自惭形陋,果然自觉让开路来。

    袁修轻车熟路地跑去旁边,与一边看着寒露号一边在小巷的阴影里等着的几个牙人交谈了两句,然后带了一个黑瘦子过来。

    这些牙人其实也是华人,不过久居博多,会说流利的日语,对日本的风土人情也非常熟悉,可谓标准的地头蛇。

    ……

    “谢太郎国明啊,”这个叫杨平的牙人听了韩松的问题,不用思索就回答起来,“他家也在唐坊,就是最靠近栉田神社的那一间大宅。不过我也不知道这时候他在不在,如果不在家,或许会在承天寺那边。”

    “等等,”韩松有些糊涂,“谢公不是过世了吗?还有这谢太郎国明是什么意思?”

    杨平奇怪地打量了一下这几个没常识的人。他们虽然穿着华服,但都是髡发,难道是还俗的和尚,太久没过问世事了?想到这里,他双手合十,说道:“大师,谢公虽然过世了,但他的名字还要作为商人的名号继续传承的啊,不然一世英名不就白白流走了?所以这谢太郎国明的名号就由谢公之子继承了。这名字是日本式的说法,谢公排行老大,倭人便称他为谢太郎,当初谢公做了小吕岛的地头,按惯例得取个日本姓氏,倭姓以字多为贵,谢公便用这谢太郎为姓了。”

    这个时代,商人把名字作为家族资产传承是件很正常的事。这谢国明,还有高密的孙天和,都是这种情况。不只中国和日本,就连阿拉伯地区和欧洲也有类似的传统。

    而日本这个国家,有着奇怪的亲外又排外的特性。他们一方面大量地吸收外来文化并崇拜外国人,一方面又固执地保持着某些本国传统,要求外人融入日本而不是反过来,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如此。

    就拿现在来说,他们一边贪婪地吸收宋朝文化,一边对宋人保持尊敬,另一边却坚持要求在日的宋人“归化”,改用日式姓名,使用日式语言。历史上,不少华人曾经在日本定居,获得过一时的超国民待遇,但最终都渐渐化为了日本人。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便要杨平带他们去拜访这代的“谢国明”。杨平去旁边小巷子雇了几顶小竹轿子,抬着众人,沿着江岸边的小路,前往南边的栉田神社。

    栉田神社建在那珂川东岸,是神道教的活动场所,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它东边就是宋人的聚居区“唐坊”,谢国明一家也居住在这里。

    韩松和狄柳荫等人带着几件礼物,在杨平的带领下,找到了谢国明的宅邸。但没想到,这时候他家门前站了一排提着刀的武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韩松跳下轿子,走到杨平身边,问,“总不能是日本官府要抄了谢家吧?”

    杨平连忙摇头道:“不会的。看旗子,这些是大宰府的人。谢家是纲首,或许是大宰府找他家有要事相商?也不对啊,大宰府都多久不管博多的事了……”

    狄柳荫给了那几个轿夫一把铜钱,他们点头哈腰地退走了。然后他凑到前面,看了看那些武士,摇着头说:“唉,来得不巧啊。算了,杨平,博多町还有哪家纲首能说的上话的,带我们……快看!”

    他正说着,谢家院内突然喧闹起来,一个六七岁剃着光头的小孩子爬到院内一棵大树上,顺着枝杈爬到了院外,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然后真的掉下来了!

    韩松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过去,接住了他。

    这个小男孩爬树的时候没想到后果,乍然摔落却知道怕了,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

    门口的武士们闻声警觉了起来。

第71章 对日贸易 三 宗尊亲王(第八更)

    “这……这是谢家的孩子吗?”韩松抱着这个哭闹的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

    狄柳荫倒是有些经验,将他接了过去,逗弄了起来。

    旁边的杨平挠挠头,说道:“刚才院子里的人好像在喊什么‘相模太郎大人’什么的,不会是哪家的贵人吧。哦,等等,看,有人出来了。”

    几个侍女从大门中跑出来,带着门口的几个武士朝这个方向疾奔了过来。

    其中领头的一个侍女一把抱过这个小男孩,自己也忍不住流出泪来,然后一边哄着他,一边把他带回了谢家宅子里。剩下几个侍女看见东海人的短发,大概是又把他们当成和尚了,双手合十道谢起来,然后又排成队走回去了。

    几人在街角傻傻站着,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刚才的一个侍女又跑了出来,对他们鞠了一躬,然后哇啦哇啦说了几句。

    “她是请咱们进去说话。”杨平翻译道。不过有个代词他觉得自己是听岔了,没敢翻译出来。

    韩松转头看了狄柳荫一下:“你怎么看?”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有些意思。”狄柳荫耸耸肩,“反正无事,去看看吧,我觉得不像是坏事。”

    几人跟着侍女进了谢家大门,发现门内站了一排侍女,吓了一跳。

    狄柳荫拿着礼单,不知道该给谁,连忙悄悄问旁边的杨平:“现在这边访客是怎么个流程?”

    杨平也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啊,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还好前边过来一个尼姑,接过狄柳荫的礼单,扫了一眼之后有些惊讶,然后连忙敬了个礼,让人把礼物搬下去。

    “那个……”狄柳荫忍不住问起对面的尼姑,“请问师父,这里不是谢家吗?”

    尼姑听他一口口音迥异的日语,有些奇怪,一边请他们继续向里走,一边用汉话说道:“叫我道净即可,莫称师父。这里确实是我谢家,对诸位有所怠慢,还请包涵。本来今日原有贵客来访,我家是不见客的。不过我家照顾不周,致使贵客出了意外,还好有诸位出手相助,才未酿成大祸。所以贵客想见诸位一面,以当面道谢。”

    原来这个道净尼姑就是谢国明的遗孀,在他死后出家为尼了。不过日本人的出家很多时候只是个形式,她身为尼姑,仍然在谢家操持不少俗务。

    这时众人已经穿过了宋式的有假山和池塘的庭院,登上了宋式的高脚木屋,在侍女的服侍下脱鞋准备进入宋式的榻榻米房间。一直在旁边默默跟着的袁修这时说话了:“不知道净师父所说的贵客是哪位?我方应以何种礼节相待?还请指教一下,莫要怠慢了。”

    道净微微一笑,说:“莫要拘礼,贵客是现任征夷大将军宗尊亲王,亲王平易近人,诸位以常礼相待即可。”

    说着,她拉开了前面的一扇纸拉门,里面是一间不大但是采光很好的榻榻米房间,四人围着一张矮桌正坐着。正对着门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门右侧是一个三十多岁穿着宋式衣装的高大男子,左侧有一个中年日本男人,旁边坐着刚才那个坠落的小男孩,眼睛仍然红着。

    狄柳荫听到“宗尊亲王”的名号,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韩松扶住他,用力掐了一下,然后拉着他,学着四人的姿势,走进房间正坐起来,又略一附身行了个礼。

    杨平和袁修等人本来就有所犹豫,见房间狭小,干脆就没跟进去。道净笑了一下,拉上了门,请他们到旁边的房间暂坐喝些茶。

    也难怪他们吃惊,这个宗尊亲王来头确实了不得,他可是日本国现任的“征夷大将军”,也就是俗称的“幕府将军”!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镰仓幕府时期的将军,和后世德川幕府的将军可是大不一样。

    镰仓幕府时期的政治架构,是一种“双层傀儡”的结构。天皇是幕府的傀儡,而幕府将军又是“执权”的傀儡。

    这个时期的幕府更像是一家股份制公司,由多家实力领主联合组成,将军扮演着企业法人的角色,背锅你去,实权没有。而领主们选出“执权”掌握幕府的行政,相当于ceo。

    执权本应是公推出来的,但由于北条家势力最大,做得也还可以,所以由他家长期担任。后来北条家又利用各种手段排除异己,到了今天已经一家独大,可以说是日本的实际统治者。

    之前的幕府将军是由藤原家担任的,但是藤原家与九条道家关系密切,而这个九条道家是北条家的政治对手,因此北条家找机会废除了藤原家的将军传承,改立当今天皇的庶长子宗尊亲王为将军。反正他们天皇家当傀儡都当习惯了,再当个傀儡将军也正好是专业对口。

    宗尊亲王没什么实际权力,掌握的兵说不定还没韩松多,不过在封建制度根深蒂固的日本,他这个身份的震慑力还是挺大的。

    韩松和狄柳荫也入乡随俗,长坐在榻榻米上,双手按膝,把头一低,口称:“在下东海韩松(狄柳荫),见过亲王殿下。”

    宗尊亲王现在只有十五岁,不过他们皇族没什么事可做,终日只能研究学问,对汉语很是精通,当即用流畅的明州口音汉语说道:“两位免礼。”

    随后右边那个宋人男子起身行礼,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他就是现任的“谢太郎国明”。

    然后他又把另几个人也介绍了一下。宗尊亲王自不必说,左边的那个日本男人是“小侍所别当”北条实时,小男孩是宗尊亲王的“乌帽子子”相模太郎时宗。

    “小侍所别当”和“乌帽子子”是什么,谢太郎也没细说,东海两人完全不明白,只能跟着点头致意。不过既然是北条家的人,两人自然多留意了一下,但光看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实际上,“小侍所”是将军的警卫机构,“别当”就是小侍所的首领,这个北条实时可以说是宗尊亲王的首席警卫员(兼监视人)。

    而“乌帽子子”和后世常说的“干儿子”差不多。按日本的习俗,男子在元服礼时应当由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为他带上一顶乌帽子,并且给他起个名字,从此两人结成父子之亲,长者称为“乌帽子亲”,幼者称为“乌帽子子”。这个相模太郎,就是被宗尊亲王执行元服礼,成为了他的干儿子,相模太郎时宗这个名字也是宗尊亲王给起的。

    那么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有这种荣幸,能请到一位皇族将军执行元服礼呢?当然不会是一般人。他就是镰仓幕府第五代执权、威权深厚的北条家家主北条时赖的嫡长子,北条正寿!

    正寿这个名字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他之后会把北条家的姓与宗尊亲王起的名结合在一起,使用一个新名字,也就是著名的……北条时宗!

    北条时宗的主要功绩是抵抗了元军入侵。他后来继承执权大位,在元朝入侵的时候调动起整个日本的武力,成功抵御了元军的攻击。虽说元军主要是被台风击败的,但北条时宗至少争取到了等台风的时间不是?要是没人抵抗,元军顺利登陆,台风再猛也不管用了。

    不过这个后来的日本英雄现在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今年,他刚刚由宗尊亲王执行了元服礼,按惯例应当在日本各地游历一遍。宗尊亲王其实也只是个大孩子,在镰仓待久了心里痒痒,也借此机会向北条家提出以“乌帽子亲”的身份陪同时宗出游。由于他之前表现得还可以,很符合傀儡的气质,所以北条家也就同意了,不过例行的由北条实时全程陪同。

    当然,日本一片穷山恶水,能有什么好玩的?所以他们走着走着就到了全日本最繁华的地方——博多。到了博多,又听说了谢国明的事迹,就跑来谢家参观一下。

    谢太郎前不久还在担心失去靠山之后谢家该怎么办,这下子就像天上掉馅饼,忙不迭拿出家里的珍藏招待起宗尊亲王来。

    大人谈事,北条时宗觉得无聊,就跑到院子里去玩了。没想到侍女们一下子没看住,让他爬到了树上,还好遇到了韩松等人解救,要不然就出大事了。

    宗尊亲王和北条实时知道之后大惊,连忙询问事情经过,听说是几个“华服和尚”救下的时宗,宗尊亲王顿时起了兴趣,让人把他们请进来。

    不过这些复杂的背景韩松和狄柳荫两人是一点不清楚的。他们一头雾水地跟宗尊亲王交流了一番,给他讲了几件东海的趣事,引起了他的兴趣。狄柳荫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但再笨的人也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于是就趁机向宗尊亲王求取一件墨宝。

    宗尊自小练习书法,颇为自得,这时候确实有些跃跃欲试,谢太郎见状,连忙为他准备笔墨纸砚。

    “那么,就赠狄君和韩君一首香山居士的《池上》吧。”

    宗尊亲王拿起笔,面带微笑地写下“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二十个字,又让北条实时取出自己的大印,盖了上去。

    这是白居易的《池上·一》。白居易的诗在日本非常受欢迎,学过汉文的上层阶级经常能吟上两句。

    狄柳荫接过这张幕府将军的墨宝,大喜,连声称谢。这几个破字没多大艺术价值,但加了印可就不一样了,以后在日本做生意的时候随手一晒,可就是最好的敲门砖啊。

    眼看气氛不错,宗尊干脆又把《池上·二》写了出来,送给了谢太郎。这下子宾主尽欢,谢太郎又请几人吃了顿饭。吃完饭后,东海众人很有眼色地赶紧告辞,谢家稍加挽留就送客了。

    这下子,东海商社不但跟谢家建立了联系,还跟幕府将军搭上了关系,可算是赚大了。

第72章 对日贸易 完 石见国(第九更)

    1258年,正月十七。

    “竟然是将军大人的真迹,真是了不起啊。”

    一件低矮的木屋中,狄柳荫和一个穿着宋式绸衫的日本年轻人对坐着。后者正恭敬地捧着已经装裱好的宗尊亲王写的那首《池上》的复制品,一边看一边用生疏的汉语赞叹着。

    这里是博多东北方,本州岛北部,石见国领地中的一处叫滨田的地方。

    日本年轻人叫伊东守,是石见国守护伊东士堂的独子,也是庶子,这一点让伊东家有些头痛。

    石见国曾经是佐佐木家的领地,三十多年前,佐佐木家因政治斗争倒台,石见国被分给了北条家的亲信伊东家,如今传承至伊东士堂已经是第三代了。

    但士堂没有嫡子,只有伊东守一个庶子。这本来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时过境迁,北条家现任当家北条时赖掌权后,屡次扩张权力,说不定就会以这个理由收回石见国的治权,这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这些大事暂时还烦不到伊东守,他前不久被任命为石见国“最大的沿海城市”滨田的地头,过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热情之后,就是整天无聊地看海。

    今天破天荒的,有宋船来了滨田,他收到下人的报告后,在滨田城远远地眺望起来,果然在海湾中多了两艘白帆大船。他赶紧换上珍藏的华服,带人迎接了上去。

    石见国地狭民贫,来往的宋船都不太愿意停靠,往往一两年才能见一次。现在刚过年就一次来了两艘,这简直像过节一样热闹啊。

    这两艘船自然就是狄柳荫带领的.asxs.号和纵横号,如今已经是他第二次来日本了。

    之前东海人与谢太郎搭上关系之后,在博多做起生意来方便了许多,很顺利就把带来的货物出手,换了一大堆日本工艺品,包括折扇、漆器、刀具等等,带回明州出售。由于那次寒露号是轻装出行,携带的货物不多,所以回去后很快就出手了。这一趟下来,扣去市舶司的和买后,收益只有两千贯多一点,不过考虑到周期短,利润率也还不错了。

    于是在明州过完年后,第一舰队又把四艘船全部拉上,组织了一次大商队,再次前往博多进行贸易。

    不过这次就有些麻烦了。

    日本贸易,利润主要来自于把廉价的日本商品运回南宋出售。而南宋商品虽然在日本也广受追捧,但是主要客户只有那些贵族和领主,交易量不大,赚得并不多。所以宋朝商人经常要偷运不少铜钱过来平衡贸易。

    而东海人在市舶司没什么人脉,没法带太多铜钱出来,就只能以货易货了。

    现在这个时机就很不巧,新年刚过去,日本人对奢侈品的需求大减,所以将带来的南宋货物出手就更不容易了。没办法,第一舰队只好把一部分货物放在博多,慢慢出售,然后兵分两路,分别去日本的其它地方兜售。

    没想到效果还不错。狄柳荫跟着.asxs.号和纵横号北上,先去了博多东边的长门国,与博多相距没多远,宋货的价格却显著高了一截。狄柳荫在当地换到了不少山珍和海产品,其中居然有一些脸大的干鲍鱼,运回明州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受此鼓舞,狄柳荫决定再往东北方碰碰运气。不过本州岛北部多山少平原,走了一天才发现一座海边小城,派向导去打听了一下,本地人说这里叫滨田,是石见国的地盘。

    “石见国?有些耳熟啊。”

    狄柳荫打量了一下这里。滨田町位于一个海湾的东侧,只有巴掌大一点。町前建设了一道栈桥,有不少小渔船进出,海湾周围只有大约一公里的平原,再往内就是连片的高山了。居住区以东的小山上,建有一座微型小土城。

    乡民见到有船过来,也不惊慌,反而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甚至有人划着小船过来兜售蔬菜,看来是习惯了海船到来。还有几人去了土城里报信,不一会儿,就有个穿着宋式衣衫的年轻人带着几个随从过来了。

    狄柳荫与他交流了一番,得知他就是此地的地头伊东守,而且还很热情地邀请“大宋来客”去旁边的滨田城做客。狄柳荫想了想,就挑了几件小礼物跟他过去了,还把宗尊亲王写的那首《池上》展示给他看。这不是原本,而是他们回明州后请人摹写的复制品,不过忽悠日本人够用了。

    不得不说,幕府将军虽然在现在只是个傀儡,但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这张二十多字的纸简直是日本市场的vip门票,东海人凭着它,做起生意来简直是无往不利。如今把它一拿出来,伊东守果然肃然起敬。

    两人又鸡同鸭讲地寒暄了一会儿,便开始了交易环节。狄柳荫带来的商品有香料、书籍、丝绸、成衣、瓷器等等,伊东守看着样品,一个个都爱不释手,是哪个都想要,就算自己用不完,拿去转手卖掉也有不错的利润。不过可惜滨田是个穷地方,拿的出手的只有一些海产品和少量的香菇、皮毛等山珍,数量也不多,实在是换不了多少。

    伊东守咬咬牙,出门拿了两个盒子回来,打开给狄柳荫看,说:“狄君,你看这些如何?”

    狄柳荫眼前一亮,盒子里分别是几根铜锭和银条,不过很粗糙的样子,一看就是冶炼技术不过关。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这个石见国是什么地方了,不就是石见银山的所在地吗?

    石见银山,日本最大的白银产地,最盛时年产量曾经超过百万两,为16-17世纪世界范围内的通货膨胀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时,这里不但产银,也盛产铜、铁、铅等金属,甚至还有一些有色金属出产。当然,这是后来的事,现在的日本没有引入提炼白银的“灰吹法”,只能用原始的方法提炼一些银含量高的矿石,效率很低,算下人工和耗材并没比种田捕鱼合算多少,所以石见国坐拥宝山却依然只是个穷乡僻壤。

    不过,即使开采效率低,这几十年下来,伊东家也积攒了不少铜和银等金属,伊东守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就很败家地拿了一些出来试图换取奢侈品。

    狄柳荫心里那个激动啊,不住盘算起怎么才能从这个小子手上坑出最多的钱来。但他脸上仍然尽量装出平静而挑剔的样子,随意拨弄着那几根银条说道:“这确实是好东西,不过成色有些差啊。唔,伊东君,你这里还有多少?”

    伊东守有些失望,说:“我这里只有三千斤铜,还有几百两银,不知道够吗?”

    “嗯……也行吧,我东海商社这次交伊东君这个朋友了,就以五斤铜或半两银折一贯钱,请伊东君来挑选货物吧。”狄柳荫皱了皱眉头,但心里一阵狂喜,终于换到些好东西了。

    对面的伊东守也很高兴,因为这个折算比例比日本的市价还要高一些,看来狄君确实是个好人啊。

    一文铜钱的重量正好就是一钱(因此钱才被称作“钱”),十钱一两,十六两一斤,三千斤铜就是四十八万钱,差不多是六百贯。但考虑到铜钱在日本的升值,这三千斤铜在日本是卖不出去六百贯的,所以伊东守认为自己赚了。

    但是在中国,铜是管制物资,虽然理论上六百贯铜钱可买三千斤以上的铜块,但实际上是很难买到的,有时甚至不如把铜钱融了做成铜器划算。而且现在流通中的铜钱,大多掺了不少的铅和锡,就算融了六百贯铜钱,也只能得到两千斤铜。所以以这个比例换铜,狄柳荫也觉得自己赚了。

    这就是共赢啊!

    银的情况也和铜差不多,日本产银,又缺铜钱,所以一两银换不到两贯钱;而在中国,银作为一种优质高值金属,被上层阶级广泛收藏,现在又不是白银大量流入的明清时期,一两银的价格极高,甚至可换三四贯钱。

    这样的交易双方都认为自己赚了,自然进行得很顺利。寒露号留下了三分之一的货物,换来了三千斤铜块和将近三百两白银(听上去挺多,但堆一起还装不满两个箱子),还有不少海产品,又通过伊东守雇了两个本地的向导,便继续往东北方进行贸易了。

    在向导指引下,他们又前往了东边的大田町,这里比滨田还要穷一些,没换到多少东西。直到到了再东边一点的出云国,当地有难得的大片平原,明显富裕了很多,两艘船才清空了带来的宋国货物,换了不少出云国的工艺品和贵金属返航了。

    .asxs.号和纵横号返回博多的时候,寒露号和金牛号已经停在港中了。他们走的南线沿途更富裕些,货物出手也更容易,所以早早就回来了。

    狄柳荫和韩松等人汇合后清点了一下此次交易,那些工艺品和农产品先不提,光是铜就换了近万斤,还有一千四百多两的白银,此外,还有大量的战略物资硫磺,可谓收获颇丰。

    不过,这些贵金属和硫磺如果运回明州,很可能会被市舶司给和卖掉,所以他们干脆在博多买了一处仓库,将这些东西存放进去,狄柳荫带着一批水手留在这边驻守。之后,第一舰队准备再在这条商路上多跑两趟,多攒点货物,等到南风季一起运回东海。

    “好吧,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就动起来吧。”总结会上,韩松如此宣布道,但随后他又摸着下巴思索起来,“怎么老觉得忘了点什么东西呢?”

第73章 巴格达(第十更)

    1258年。

    这个正月,在一些幸福而幸运的人能够沉浸在新年欢乐中的时候,世界上的另一些地区却陷入了战火。

    底格里斯河畔,一座宏伟的城市坐落在这里。巨大的城墙围出了足够几十万人居住的城区,高耸的清真寺越过城墙依然能远远看到。

    这里就是巴格达,在很长的时间里,这儿才是世界的中心。

    东西方的商品在此交汇,历代先贤的知识在这里储藏和传授。早在一百多年前,巴格达就已经有了大学,开始传授宗教学、数学和天文学的知识。阿拉伯商人能够纵横四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来自于他们先进的知识,能够在茫茫大海上观星定位。

    而商业的发达也为这座城市带来了大量的财富,无论是黄金还是丝绸,都充盈得难以想象。大概现在的世界上,也就只有临安能与它一比了。就连伟大的君士坦丁堡也不行,因为它之前被十字军攻占并洗劫,已经沦为了乞丐之国。

    然而,这座伟大的城市现在却陷入了恐慌之中。

    巴格达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将这座巨城团团包围起来,就连底格里斯河两岸也不例外。他们就是由蒙哥汗之弟旭烈兀统领的蒙古军团。

    军团前不久在野战中击败了阿拉伯军队,成功的包围了巴格达。不过这个“蒙古”军团中,真正的蒙古人并没有多少,大部分是征服过程中一路收服的突厥人、波斯人、亚美尼亚人、阿拉伯人甚至从东方带来的汉人。

    曾经强大无比的阿拉伯帝国传承到现在,其实只剩了个空架子而已。哈里发几乎沦为跟日本天皇一样的傀儡,被几大天方强权轮流控制,手里没什么兵力。现任哈里发穆斯台绥木最初并未重视蒙古军的威胁,对旭烈兀的招降也置之不理,甚至回信羞辱了一番。直到蒙古大军压境,他才匆匆组织了一支杂牌军队迎战,结果被蒙古人用水攻轻松消灭。

    少数战斗部队逃回巴格达后,已经不足以守城,只能用来维持秩序。大量的巴格达市民被临时征发,拿起简陋的武器,离开哭哭啼啼的家人,硬着头皮上了城墙,战战兢兢地看着城外凶恶的“蒙古人”,盘算着保命的办法。

    这些市民与伟大的巴格达城共荣了数百年,自然有保卫它的义务,但是长久富裕的巴格达人,究竟有多少战斗力呢?

    ……

    “这报达城,简直就是百年前汴梁事的重演啊。”

    报达是这个时代东方人对巴格达的称呼,城东阿只迷门外的军阵中,一个约莫四十岁的汉人将领站在木制望楼上,看着巴格达城墙上服色驳杂的“守军”,有感而发。

    这时,南边大营的位置过来三骑怯薛,用蒙古语高喊着:“旭烈兀有令,郭侃接令!”

    汉人将领听到,连忙下了望台,带着几个亲卫迎了过去,喊道:“我就是郭侃,命令呢?”

    怯薛下马,与郭侃核对了一下印符,便将一个木筒交给他,道:“回回教主拒绝投降,旭烈兀大王要你轰开城墙。”

    郭侃打开木筒,确认命令无误,便行了个礼,表示接令。三名怯薛随即继续去别的地方传达命令了。

    郭侃是汉人世侯史天泽的养子,自小在蒙古军中效力。他极具军事天赋,对新技术很敏感,尤其擅长火药武器的使用,因此早早就升到了千户。这次旭烈兀西征,他便率部跟随,途中屡立战功。

    当初蒙军侵入波斯,在暗杀教团“阿萨辛”的据点鹰巢山下受阻,是郭侃带领他的汉军,用八牛弩射出火药箭,一个个拔除了山中的防守要地,才彻底消灭了这个纵横西亚百余年的教团。

    此后郭侃凭借战功,获得旭烈兀的信任,屡次托付重任。这次攻击巴格达,墙高城阔,自然也要靠郭侃的攻城重器打头阵。

    郭侃得令后,马上登上望楼,指令汉军行动起来。士兵们搬出一台台的八牛弩和回回砲,对准城墙,等待长官的命令。

    八牛弩是汉地的传统武器,属于床弩的一种,由三张大弓两正一反串联积蓄弹性势能,通过人力或畜力转动绞盘蓄力,可发射长达两米的重箭,穿透力之强甚至可以钉入城墙中。蒙古人侵攻中原的时候,屡受这种武器的重创,自然也深刻理解这种利器的价值,西征的时候便带了八牛弩和汉人工匠随行。

    而回回砲则是西亚流行的一种强力武器,它其实是一种配重式抛石机。与用牛筋、簧片、韧木等材料积蓄弹性势能来抛射弹丸的扭力式抛石机和用人力借助杠杆效应抛出重物的人力抛石机不同,回回砲的结构就像一个不等长的跷跷板,力臂短的一头固定大质量的配重物,力臂长的一头放置弹丸,松开锁定装置后,配重物就自然下落,把弹丸抛射出去。

    这种配重式投石机结构简单、廉价,不需要使用昂贵的牛筋或钢片,既可以大量制造,又突破了材料和人力的限制,可以制作出一些巨大的超重型抛石机,是这个时代首屈一指的攻城利器,所以被蒙古人发现后很快就广泛采用。

    郭侃看了看,巴格达城墙上也有不少回回砲,如果用砲对射,他们位置高要占便宜些。他盘算了一会儿,见附近几支仆从军已经开始试探性攻击,于是发布了命令:“令:百人队甲乙,前出至城墙一百步外,射箭搦战,若遇砲石攻击,则后撤五十步。

    令:八牛弩前出至城墙两百步外,用火药箭,把城墙上的回回砲打掉!

    令:回回砲前出至城墙二百步外待命。”

    亲兵得令后,前往军阵中发布命令,各种器械纷纷运动起来,前往城墙前三百米左右的位置开始架设。

    城墙上的民兵没有战斗经验,看到这种架势,一下子紧张起来。很快就有人操作起城墙上的投石机向前方射出石弹,但是三百米显然超过了回回砲的有效射程,石弹即使有高度的加成,勉强飞了二百多米之后也只能无奈地落到地上,惹来了蒙军的嘲笑。

    已经装填好的八牛弩趁机朝这些暴露出位置的回回砲射击。士兵们点燃火药箭的引线,然后用一个小锤砸了一下旁边的机括,长箭呼啸着发射出去。

    七枚长箭射出去,首发命中的不多,只有一枚成功击中,而且只是插在回回砲的木梁上,没有太大伤害。

    “吁,还好……”

    这门回回砲旁边的民兵松了一口气,伸手要把滋滋响的长箭拔出来——结果这时它却突然爆裂开来,强大(相对于此时的认知)的冲击波和火焰瞬间吞没了回回砲!

    硝烟之下,附近的几个民兵捂着眼睛哀嚎起来。

    城墙上的其它民兵被这种恶魔式的爆炸吓傻了,呆呆站着手足无措,直到旁边有士兵挥舞着鞭子赶来才动起来。但这时候接连又有长箭射过来,准头越来越高,城头的回回砲逐渐被摧毁。

    在接连的爆炸声中,民兵们惊恐万分,但又不敢往城墙下跑,只好一个个趴在地上抱着头向阿剌祈祷着。

    不过,八牛弩只能直射,对于稍低一点的目标就没办法了。城墙上的回回砲虽然一个个都哑了火,但这种抛石机可以曲射,在城墙之后也布置了一些,它们就不是弩箭能射得到的了。现在民兵们在爆炸声中仓皇反击,墙后不断有石弹抛出来,只是毫无准头,给攻城方造不成什么威胁。

    郭侃见状,果断命令自己的回回砲前推一百步,轰击墙上和墙后的目标。

    汉军迅速前推,在城墙眼皮子底下架设起回回砲,然后以五六分钟一发的速度“快速”投掷着石弹。虽然同样没什么准头,但城后民兵们的心理素质也没专业士兵那么高,见有石弹砸来,一下子就慌乱了,装填也慢了,在对射中落了下风。

    而汉军则越打越准,找到了准头之后,他们又放上点燃的震天雷投掷出去。这种铁壳爆炸弹曾经在中原的战争中大放异彩,现在突然出现在巴格达战场上,与当地特产回回砲结合在一起,效果更是拔群。铁弹无序地在城头墙后爆炸,气流和硝烟四处弥漫,刺鼻的烟味有如地狱,激起了一片哀嚎。

    如此轰击了近一个时辰之后,就连墙后的抛石机也全都哑火了。

    “哼,土鸡瓦狗耳。”

    郭侃得意地看着城墙上的惨状,正欲派一队兵登城——可是这时候大营却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他环顾了一下战场,发现附近试探性攻城的友军已经退了下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蒙古军收服了大量的各族仆从军,但带来的问题就是指挥困难,只能各自为战,相互之间难以配合。今天只是试探性攻击,友军本来就没想着一天就能攻下来,只派了些炮灰兵象征性攻击一下,旭烈兀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看出巴格达的兵力分配之后就收兵了。郭侃虽说已经打出了极佳的战果,如果有步兵配合说不定能一鼓作气把城墙攻下来,但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遗憾地收兵了。

    不过这一点遗憾并不会改变大局。

    正月三十,旭烈兀命令全军进攻。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阿只迷门的戍楼已经被郭侃的汉军完全摧毁,这几乎意味着城门旦夕可下了。

    但是旭烈兀又停了几天,劝降城内的哈里发穆斯台绥木。未果后,蒙军才于二月五日全面进攻,一举夺取了巴格达的整个东城墙,在城墙上筑垒、架砲。

    他们守城的技术可比巴格达民兵强多了,后者屡次试图夺回城墙都被轻松击退。

    在这样的情形下,城中人已成瓮中之鳖,穆斯台绥木不得不带着家人和贵族出城投降。

    然而。

    ……

    “阿剌哪……我做了什么啊……”

    穆斯台绥木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痛苦流涕地看着陷入烈火和哀嚎中的巴格达城。

    蒙军士兵一个个红着眼,冲入失去抵抗能力的城中,地位较高的蒙古士兵直接朝着城内最宏伟的建筑去了。他们冲入一间间寺庙、宫殿、大学和图书馆,抢出最值钱的宝物,拿不动的东西就直接烧毁,无数珍贵的典籍、艺术品和建筑就这么消失了在烈火中。

    剩下的仆从军吃不到头啖汤,于是蛮横地闯入一户户民居,杀死屋子中的男人,凌辱屋子的女人。精美的瓷器和玻璃器被砸碎,美丽的丝绸和毛毯直接扔在血泊中……入侵者只带走最值钱的贵金属和宝石,往往还会顺手将屋子一把焚毁。

    天堂般的巴格达城在沦陷后变成了地狱。

    蒙军早已做好了合围,根本无人能逃出去。数十万市民死于这场大屠杀之中,其中包括天方文明大部分的精英。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开始讨论理性的价值,开始将教义向着更宽松的方向解读,对异教徒有包容的传统,同时在数学和艺术上做出重要的贡献。在这个时代,这无疑象征着智慧的光辉。在此之后,天方文明开始陷入沉沦,巴格达或许能够恢复商业上的繁荣,但思想上的繁荣再也找不回来了。

    穆斯台绥木本人,在被强迫观看了巴格达的惨剧之后也被处死。为了给他一个符合哈里发身份的处刑方式,旭烈兀命人将他裹在华丽的毯子中,由马践踏而死。

    历经五百余年,传承三十七代,曾经一度地跨欧亚非三洲,被中国人称为“黑衣大食”的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就此灭亡。

    1258年又是不平静的一年。

    这一年,不但西方的巴格达毁于战火,东方的大宋也遭受了蒙军的全面进攻。

    二月,蒙哥率大军亲征四川。

    二月,宋军意图收服成都,战败;成都东侧云顶山要塞的宋军守将、当初曾经陷害了余玠的姚世安,向蒙军投降,自此整个成都平原落入蒙古之手。

    二月,安南国向蒙古投降,蒙军得以打开了从西南向南宋进攻的道路。

    四月,李璮攻占淮河之畔的涟水城。蒙古亲王塔察儿率军直逼淮东。

    不仅西边的巴蜀和东边的淮河流域发生了战争,蒙哥汗之弟忽必烈也在组织一支大军,试图南下中原、剑指长江中游。

    只要任何一点完成突破,南宋就危在旦夕了!

    ……

    但这一切跟东海人没什么关系,他们刚刚在这个世界的偏僻一隅扎下脚跟,还在懵懂地探索着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国家兴亡什么的实在太遥远。

    此时的东海地区。

    金口区上空,几道黑烟正飘起来,十几个工人合力,把一大锅红得发白的铁水注入砂模中。

    平原区的海岸和内河上,一艘艘小船忙碌地运输着物资,新来的水手笨拙地操着帆,不时惹来老水手的呵斥。

    陆上纵横的道路中,大大小小的木制四轮车南来北往,不时有两辆相向而行的四轮车相遇,然后驭手们默契地同时向右避开。

    阔马区南边的崂山上,一组组的伐木工人砍下数十年的参天大树,然后运到北边初具规模的工业区,加工成船只构件或者木制器械。

    城阳区的工坊已经扩大了几倍,上百名附近的雇工在此工作,以个人作坊难以想象的速度高速生产着常见的商品。

    东海堡的学堂中,读书的小学生已经增长到了一百多人,正懵懂地学习着与传统经典完全不同的知识。数年之后,他们将意识到这些知识的力量。

    ……

    胶西县城东的主路上,一家挂着“东海商行”招牌的商行悄然开业,卖的有的是寻常南北货,有的是些稀奇东西,但总体来说,在海商云集的胶西县毫不起眼。

    一队在码头上扛活的力夫路过这条街,其中一人瞥见了这处前楼后院的商行,注意到了什么,突然颤抖了起来。

    ……

    第一卷筚路蓝缕完。

一点感言

    首先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感谢大家的支持,本书的第一卷到此为止终于完成了。

    其实当初我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只是偶然有了些创作欲,开始一点点列出提纲、做出设定,用简短的文字去描述途中发生的重要事件,将整个时间线串联起来,满足自己的幻想。后来沉迷其中,开始寻找更多的技术资料和历史资料,将世界观和故事线逐渐完善起来。直到整个故事有头有尾有了雏形,才试着正式动键盘写作。当初没什么信心不敢献丑,一直写了不少,觉得有把握能写完不至于被人骂太监了,才敢发到网上来。

    这第一卷其实完成有些时日了,修改了好几遍,但现在看来还有不少稚嫩的地方,也多亏各位包涵了。

    在此辞旧迎新之际,书中的日历也翻过了新的一页,来到了1258年。东海商社至此已经在偏僻角落里种了三年田,初步做出了一点微小的成就。然而局势不可能让他们一直这么安稳地发展下去。

    从这一年开始,中华大地上再起波澜,进入了一段混乱时期。先是志得意满的蒙哥汗动员全国蒙汉兵力大举攻宋,后是他意外身死,兄弟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夺汉位。还没等他俩争出个结果,山东就爆发了李璮之乱……

    这种混乱是挑战也是机遇,如何浑水摸鱼,就看后面的发展了。但是,将心比心,到这个时候,这么一群人可以说是劫后余生,生活刚有点起色,哪里会愿意折腾呢?虽然也有一些人胸怀大志,但大多数人想得还是如何安稳地活下去,毫不希望外界的风波干扰他们平静的小日子。

    想要让他们真正登上历史舞台,只能逼一逼才成。

第74章 金口铁厂

    公元1258年,己未,南宋宝祐六年,蒙古宪宗八年,东海商社登陆第四年。

    四月初四,金口堡。

    计划总是随着变化进行的。

    金口地区,最初是作为农业基地和商业港口规划的,然而现在还没垦出多少地,商业更是没影子,金口堡的上空却已经飘起了道道黑烟,有了点工业都市的苗头。

    去年商务部勘探出通过五龙河从莱阳县运输矿石回本土的航路后,为了省事,就把整条航路分为两段,先用内河小船把矿石运到金口堡,积攒到一定数量后,再派创世号一次全拉回阔马区。

    统合部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干脆在金口堡批了一个炼铁工坊,就地把矿石炼成生铁,以节省运力,顺便利用金口堡附近的木材资源。毕竟经过三年的乱砍滥伐,半岛区和阔马区周边也到了该合理利用森林资源的时候了,得把木材来源向外拓展才行。

    嗯,虽然从莱阳买到了煤,但炼铁还是要用到木炭的。木炭在炼铁作业中有两种用途:一是作为燃料提供热量,二是作为铁矿石的还原剂,也就是用碳与氧化铁中的氧反应,生成二氧化碳飘走,还原出单质铁。

    煤也可以完成这两个作用,但其中富含磷、硫等杂质,会混入铁中严重影响质量,所以不能直接用来炼铁。要想避免这一点,必须先把煤炼成焦炭,除去杂质才行。

    不过不是什么煤都能炼成焦炭的。武备组反复试着把莱阳煤干馏了几次,都得不到坚固的焦炭,而只炼出了一些一捏就碎的半焦。这样的半焦跟铁矿石混合冶炼的时候,会因为强度不够而粉碎错位,造成铁炭混合不匀的情况,导致炼铁失败,所以是不能直接用于冶铁的。不过半焦的热值很高,相比木炭或者未处理的煤能够大大提升炉温,作为燃料还是很好用的。

    武备组在金口堡建了一个小冶铁炉,主要使用木炭做燃料和还原剂,但在开炉等工序时会用半焦辅助加热。这个小冶铁炉从最顶上加入石灰石、木炭和选矿处理后的铁矿石,铁矿石与碳在高温下反应,生成单质铁、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嗯,这个过程有时会产生多余的一氧化碳,所以加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为此机械组又做了一个加料吊车,让劳工站在地面上操控吊车加料。单质铁又在高温下融化成铁水沉入冶炼炉底部,之后就可以从放料口放出来,撇去炉渣,铸成生铁锭了。

    因为炉子小,生产周期也比大型高炉短一些,大约2个小时可以出一锅铁水,不过一锅也就五六十公斤。按理说这种炉子应当24小时连续生产,但现在没有夜间照明,东海商社也支撑不了这种工作制度,更别说原材料不够,所以都是生产一天检修一天。一个月只能生产五千公斤左右的生铁,燃料消耗也很大,跟后世以“万吨”为单位的钢铁业根本没法比。

    这个小冶铁炉其实主要是依靠土著技术建筑起来的——股东们虽然理论上懂得不少,但毕竟谁都没真正干过这活,真搞起来还是得靠有经验的师傅们才行。所幸中国是最早普遍采用高炉冶铁的文明,不但徐州利国监、兖州莱芜监等大型冶铁基地普遍使用,民间也很常见,因此学习一下还是不难的。

    不过现在常见的所谓“高炉”实际上并不高,炉型矮胖,只能说能出铁,并不能充分利用燃料和提高炉温。因此工业部在借鉴的基础上,大幅提高了炉身的长径比,冶炼效果好上了不少。

    而且,凭借石灰石造渣这个“秘方”,他们能除去铁水中大量的硫、磷,大大提升生铁的质量。更不用说,东海商社引入的定量分析和标准化思维,能够对生产过程进行持续改进,不断提升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很快就会把停滞不前的古典冶铁业甩在身后。

    有了自己的冶炼炉之后,生铁产量就超过坩埚炼钢法的处理能力了。因此工业部又在金口堡建了一个“搅炼炉”,用于把生铁脱碳成熟铁。

    搅炼炉的原理和炒铁法一致,都是不断搅拌铁水,让空气带走过量的碳和杂质,生成熟铁,和东海版坩埚炼钢法的前半段也是一个道理。这个搅炼炉规模更大,相比坩埚能处理多得多的生铁,但也是因此使得它没法达到坩埚那样的高温,最后的产物是固态铁团而非高温铁水。这也使得它没法加入生铁提高碳含量,最后得到的是传统意义上的熟铁而非已经小有名气的东海钢。

    不过这问题也不大。搅炼炉得到的熟铁脱碳程度没有高温的坩埚熟铁那么彻底,比之前偶尔得到的低碳钢低不了多少,而强度比市面上的普通熟铁强多了。不是什么地方都必须用钢的,有熟铁用总比没得用好,加工起来还容易些。而且这些熟铁还是可以送去阔马工坊炼成工具钢的,还省了那边一道脱碳的工序,可以调整工艺扩大产能。

    剩下的就直接打造成各种铁器了。由于经过了两道除杂质工序,这些熟铁品质大大强于同时代的普通熟铁,武备组拿去打造火枪,检测下来的结果是“还不错,与以前的低碳钢差距不大,加工还更快了”,这就大大扩充了火枪的原材料来源。

    搅炼炉还有另一种用法,那就是隔绝空气加热搅拌。这种方式下,杂质仍然会从铁中排出去一部分,而碳含量则基本不变,从而维持熔融铁水的状态。更妙的是,这个过程中,高温铁水还会将炉底的石英材料少量还原,略微增加铁水中的硅含量,使得铸铁结晶时能生成石墨化组织,成为优质的灰口铸铁。灰口铁不但性能大大强于传统的白口铸铁,还可以切削加工,为铸件的精细化提供了基础。

    所以,用搅炼炉既可以生产出优质熟铁,又可以生产出优质的铸造用铁水。不过这两种用途所需的技术指标实际上是矛盾的。生产熟铁时,由于最后要对“面团”锻造加工,很费力气,所以一次熔炼的规模不能太大,有个四五十公斤就差不多了;而生产铁水时,则要求量越多越好,以铸造更大的铸件。

    工业部察觉到这一点后,就决定在金口堡建设两个搅炼炉,一个炉腔小但炉壁厚,用于冶炼熟铁,另一个尽可能把容量做大,用于熔炼铸造用铁水。前者倒是好搞,后者就要费一番手脚了。最后,他们做出了一个能熔炼300kg铁水的铸造炉,外形看上去仍然不大,内径不过半米,不过这已经是目前技术的极限了——既是炉子制造技术的极限,也是铸造技术的极限。

    这下子武备组可就高兴坏了,他们终于能实现早就做好的设计,开始铸造新型火炮了。于是他们又在金口堡建设了一个铸炮工坊。这下子金口堡从冶炼到铸造一条龙全有了,好好的一个商业港口就这么发展成了重工业基地。

    但是,这年代的繁华商业港口到处都是,可重工业基地还能去哪里找呢?

第75章 狮吼炮

    1258年,四月初六,西山试验场。

    “轰!”

    随着一声轰然炸响,一辆新式炮车后坐了一步距离,一枚炮弹伴随着火光和硝烟向前飞去,跨越两百米的距离,砸在一块足有二十厘米厚的松木靶子上,轻松扯了一个大洞,之后仍有余力飞行许久,落地后又荒地上擦出了一大道痕迹来。

    “好啊!”安全部的谢光明见状激动地叫了出来,“这才是真正的火炮!”

    说完,他就转向旁边的姚崇义,喊道:“姚哥,就是这个,赶紧定型量产吧!虎威炮我们都不要了,全给海军得了!”

    姚崇义得意一笑:“得,那你赶紧签字吧,我们这边先做着,等这个月大会正式报告。呵,这个‘狮吼’项目我跟了半年多,终于搞定了。”

    “狮吼”指的就是旁边这门最新式的火炮了。这种新火炮口径75mm,长1200mm,发射1.6kg重的炮弹(约3.5磅),炮身重约265kg,比虎威炮大了一圈。

    姚崇义作为工业部的元老成员之一,之前一直在默默管理着虎蹲炮和虎威炮的铸造,积累了大量经验,因此被指派为工业部下属的“金口第一铸造厂”的厂长,负责日常生产的监督和新型狮吼炮的制造。

    这型火炮从当初研究出低燃速炮药之后就开始设计,直到金口铸造炉投产才能真正量产,过程中可谓坎坷颇多。当初他们也曾试过模仿铸造虎威炮的方法,用多炉铁水同时注入模具试制75mm火炮,但虽说只是多了几十公斤,结果就大不一样,试造出的火炮在打了几发就产生了裂纹,很明显是不合格的。直到金口铁厂的运行步入正轨,铸造用铁水既在质量上得到改善,又在单炉产量上大幅提高,借助这两处技术进步,狮吼炮才成功铸造出来。

    现在第一批样炮已经生产出来,自然就拉到西山试验场来测试一番了。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测试了,当时在金口生产出来没多久,姚崇义等人就拉着它去附近的山林里好好打了一通。现在拉过来给谢光明等人展示,更像是个展销会。

    相比之前60mm口径的虎威炮,狮吼炮不仅在材料上取得了进步,还得到了更精密的加工——由于灰口铁可以切削加工,所以第一铸造厂配备了水力镗床,用于把炮膛切削圆滑。

    总体来说,狮吼炮的威力和射程要远远强于虎威炮。在200m的距离上,它能够轻松击破船壳级别的木靶子,如果换成人体怕不是能一连穿十几个;500m的距离上,它仍然有可观的杀伤力,此时散布半径也不过50m,呃,别嫌大,击中密集的步兵方阵够用了;最远可以打到1000m外,虽说这个距离已经没有准头了,但一旦有倒霉蛋被打中,还是一个至少重伤的下场。

    之前的虎蹲炮、虎威炮实际上都是试水性质的火炮,相比于冷兵器,威慑意义更甚于实战意义。而狮吼炮可是真正的军国利器,拿到战场上是能够发挥出重大作用的。

    随着展示的进行,谢光明更是赞不绝口,迫不及待地拉着姚崇义问道:“那如果大会批了的话,下个月能凑够四门吗?”

    姚崇义哑然失笑:“呃,这个,恐怕还得过段时间,现在成炮率不高,铸五门只能出两门……”

    不过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新炮的质量控制还很不稳定。第一批试造了五门,其中三门在两倍装药的时候就炸膛了,剩下的两门却在多次三倍装药测试后仍然稳固,上下限差距之大令人费解。

    谢光明听了他的解释,也感到了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没什么办法吗?”

    姚崇义摇摇头:“据季国风分析,这三门废品应该是在铸造过程中出现了不可控的缺陷,别的部位强度足够,怎么炸都没事,但万一有缺陷就拉跨了。要解决有两个办法,一是增加壁厚,二是多铸几门选出好的,说不定铸着铸着融会贯通了就改良了。嘛,这门炮都二六五了,再加厚恐怕就得上三百了,你们愿意?所以还是忍着这个良品率慢慢等吧。”

    谢光明摸着下巴说道:“也是,能轻最好还是轻点,我们就那几匹马,跑现在的烂路实在是不轻松。等就等吧,反正炮兵也就那点,多了也用不了。倒是按你说的,重一点成炮率就高,那干脆就做批重的特供给海军呗,他们船上无所谓。轻炮还是要优先供应陆军,毕竟陆上的威胁才是主要的嘛。”

    “嘿,”姚崇义摇了摇头,“这个还是你们安全部去跟海洋部争去吧,我只管铸炮。”

    “没问题,”谢光明拍着胸脯说道,“韩松这些主力都在南方没回来呢,大会上他们绝对说不过我们!”

    “行吧。”姚崇义拍了拍这门灰黑色的新炮,“那么,东海03式轻型野战炮‘狮吼’,这就开始量产了!”

    但没想到,这狮吼炮后来竟在全体大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

    四月廿三,东海堡礼堂。

    “……所以,我们目前的火炮制造技术,是肯定无法与工业时代相比的。如果要比较的话,大约相当于18世纪后期的技术水平,不过……”

    东海商社管理委员兼工业部长季国风站在讲台上,对着近200名股东介绍着目前武备组的生产情况。

    今年是东海商社登陆这个时代的第四年,也就是三周年了,按照当初改制会议制定的制度,今年七月份就是管委会换届的时候。所以,最近不少人蠢蠢欲动起来,想搞个大新闻,哦不,是实践东海商社的共和制度,竞选下一任首席管委。

    自然,他们的最大敌人就是这三年干得还不错的现任首席张正义了。这届管委带领东海商社走过了最初的困难时期,成功在当今的地盘上扎下脚跟,成绩有目共睹,张正义也建立起了威望,连任概率是很大的。

    所以嘛,想要击败张正义,就得从打击本届管委的威望开始。从去年底,全体大会上就有了些火气,不时有人贬低或质疑现任管委的决策,到了今年,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最近武备组成功量产了75mm的狮吼炮,安全部喜滋滋地提交了一个新炮兵编制计划。本来是件大好事,没想到却引来了某些人的质疑,认为花费过大,是穷兵黩武。作为工业和军事方面的头头,季国风和高正不得不在全体大会上对此事做一个报告。

    客观来说,东海商社面临的安全形势仍很严峻,加强武备是很有必要的。但他们刚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心里实在是不想再起什么波澜了。如今各部门都在大发展,哪里都要钱,军备上每多花一点别处就要少一点。而且他们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别处的花费算是“投资”,现在的投入以后会有更多的回报,而军事投入则纯属“消费”,花下去也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收益。

    “既然是18世纪末的技术水平,”此时台下有人打断了季国风,翻着一份资料,问:“根据武备组整理的资料,真实历史上这时候战场上已经普遍应用12磅乃至24磅的大炮了,你们这狮吼炮撑死也就跟四磅炮相当,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出真正的大炮呢?”

    季国风定睛一看,原来是文化部的乔玉山,是“宪政派”的一员,最近很是活跃。他正要开口解释,台下的林小雅就嘟囔着打抱不平起来了:“真是不干活就没点斤两,平日屁事不顶,说风凉话倒是本事不小。”

    “啪!”此时旁边的主持人饶文辉敲了一下惊堂木,“安静,请按秩序举手发言。”

    台下安静起来,于是季国风开口说:“刚才我正要说到这点,虽说我们的总体技术相当于18世纪末的水平,但是细节上有很多区别。我们既有优势,又有劣势,所以造出的火炮不会与那时一模一样。

    所谓优势,主要是材料和理念的优势,而劣势,则是技能和规模上的劣势。

    相比历史上的前工业时代,我们能够明确有目的地生产精炼铁,这是材料上的优势。同时,我们有着后世的冶金学知识,因此能够针对性地对火炮进行退火和回火处理,之后还可以用水力机械进行精加工。在火炮设计上,我们也可以直接汲取后世的先进经验,我们现在甚至可以根据火药的爆炸规律来针对性地设计火炮造型,这些都是理念上的优势。这些优势能让我们能制造出一些很好的小型火炮,甚至可以优于工业时代早期的同类产品,狮吼炮就是这样的产品。

    当然,这不是说我们就无敌了,我们现在在规模和技能上仍然差得远。规模大家都懂,而技能就是手艺、经验,这些东西是不会因为你懂得一些技术名词就一下子学会的。

    历史上17-19世纪的欧洲和中国,已经出现了超大型的铸造工坊,有着用几十年的积累建设起来的大型冶炼和铸造设施,有上百名经验丰富的传统工匠。他们看看颜色就知道火候够不够,听听声音就知道铁水是什么情况,用手就能把数千斤的砂子堆成模具,所以他们能铸造出重量以吨计的巨型火炮。

    而我们则完全没有这些积累,除了罗老头等少数几个资深铁匠,其它股东和劳工基本都是从零做起的。所以不太依赖铸造技能的小型火炮我们能做得很好,而需要丰富经验和大型冶炼设施的大型火炮则完全做不出来。”

    台下众人表情各异,刚才讲到优势的时候有不少人鼓起掌来,但后面季国风强调了一下困难,他们又冷静下来。

    乔玉山犹豫了一下,为免太拉仇恨,把“你们工业部干什么吃的”咽了下去,问了一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差距,你们工业部没想什么措施改善吗?”

    季国风耸耸肩,说:“我们上个月提过一个方案,找一个水力充沛的地方建设一个大型水力工坊,以提升工业能力,但是全体大会没通过啊。”

    目前的水力工坊,即使使用改进后的水车,平均功率也很难超过五千瓦,大大限制了水力机械的使用。为此,工业部曾经提过一个极富木工朋克色彩的方案,即把十个或更多个水车连接在一起,建设一个能提供五十千瓦动力的“大型”工坊,以跳过大型铸造需要面对的各种难题,直接过渡到机加工时代。

    说实话,这个方案其实是有很多人赞成的。但现在即将换届,一旦通过,就又成了这届管委的一大政绩,所以受到了暗中阻挠,甚至有人喊出了“奇观误国”的口号,最终以微弱劣势没有通过。与之类似的,还有安全部和海洋部联合提出的军衔和勋章制度,因为授衔仪式会大大提升管委会的威望,所以胎死腹中了。

    乔玉山想起这事,哑口无言,只好坐下了。

    随后又有人质疑了一下生产成本。现在狮吼炮一个月计划铸造十门,但预期合格的只有三门,综合成本很高。季国风解释说是“必要的学习成本,如果有建议可以去现场指导”,对方对此也只能无话可说。

    之后简单问答了一下工业部其它产品的生产情况,季国风这就算过关了。

    接下来高正板着张脸上台,他才是今天主要被怼的对象。

第76章 枪杆子

    1258年,四月廿三,东海堡礼堂。

    高正简单把近期的安全部活动一介绍,就直身站住,等待股东们的质询。

    “咳,”坐在第一排的孔嘉谊站了起来,把手上的笔记本翻到后边某一页,开始发难了。“高部长,我们先从简单的开始。安全部申请给狮吼炮配套的炮车重达215公斤,这都接近炮重了,真的有必要吗?其实从虎威炮的时候我就想质疑了,海军用的炮车不过四五十公斤,你们陆军却要二百多公斤,这不是浪费材料?”

    高正一副无奈的表情,看着孔嘉谊,回答说:“孔财委,陆上和海上情况是不一样的。船上全是平整的木地板,移动起来很容易,而且炮位上有阻拦索和斜坡卸去后坐力,所以船用炮车只要有轮子会动就行了,自然可以做得很轻。非得算的话,你得把整条船的重量都分摊到每门炮上啊。”

    台下有人“扑哧”笑出来,孔嘉谊脸上仍然一本正经,不以为意的样子。

    高正又接着说:“而陆上情况就复杂了。为了通过崎岖的路面,炮车车轮必须做得很大才行。同时为了承受后坐力、保持稳定性,还有增加可靠性,车架必须做得粗大厚重才行。两方面加起来,陆军炮车自然就沉重无比了。这215公斤还是采用了不少硬木部件的结果,否则真要超过炮重了。”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听众纷纷表示赞同起来。

    孔嘉谊翻过一页,又接着问:“这一点就算了,但是一门不过265公斤的狮吼炮,你们足足配了七名炮兵来操作,还配了四匹马,这是不是太浪费了点?海军一个炮组不过三人,照样玩得转啊。”

    这海军是别人家的孩子吗?高正腹诽着,不过嘴上还是老实回答:“如果单纯把炮弹射出去,那三个人确实够了,甚至如果不嫌慢,一个人操作都可以。但炮兵不是火炮测试员,是要上战场的啊。

    刚才说过,狮吼炮自重265公斤,炮车215公斤,总共就近半吨了,还有配套的弹药工具车,又得至少三四百公斤。这样的重量,如果想跟上步兵的行军速度,至少要配两匹马或者骡子拉车才行,还只能在铺装道路上拉,如果考虑到野战时的恶劣地形,至少得四匹才行。这已经很保守了,拿破仑时期,一门四磅炮可是配6-8匹马的。

    单单伺候这四匹马,就要至少两个人,更别说还要开炮了。我们给一门炮配七个人,已经考虑到一人多能了。战时,一人看住四匹马,三人负责开炮,两人负责搬运弹药和打杂,还有一名炮长负责指挥、观察战场和调节射击参数,分工很合理不是吗?这样能大大提升射速,实际火力并不比两个三人炮组低多少。而且真实的战场上,必须考虑到减员问题。七人炮组,即使死了四个,也能继续开炮,弹性比三人炮组强多了。

    我们的条件跟海军是没法比的,海军有一整条船来运输物资,还可以躲在船板后面,自然三人就够了,但这是不能打真正的硬仗的。”

    “咳咳,”海洋部长张船长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决定支持一下高正,要不然财政部砍完陆军就该砍海军了,“说得没错,军事上很多问题不能想当然的。”

    台下众人也表示赞同,孔嘉谊的质疑没什么效果,把笔记本合上,又继续说:“谢谢,高部长,你的解答很充分,财政部的问题结束了。接下来,请你谈一谈安全部对义勇队的编制和规划吧。”

    高正松了一口气,拿出几张纸,一边看着一边说:“目前义勇队不计股东共197人。其中包括四个步兵排,每排满编四十人,实有157人;一个骑兵排,满编二十人,实有20人;两个炮兵排,预计每排十五人,实有20人。

    对于步兵,我们现在同时训练长矛和火枪使用技术。对步兵的运用,我们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全部装备带刺刀的20mm虾蛄枪,二是长矛和25mm牛丸枪搭配。目前这两个方案还在测试,一时无法说谁优谁劣,也许要到战场上检测才行。我们计划把这四个排编成两个连,分别实践两个方案。

    对于骑兵和炮兵,我们计划把他们编在一起,成为一个骑炮连。这不是异想天开,实际上这两个兵种是联系很紧密的。

    为了让马适应火炮的响声,必须从训练时就经常接触火炮;而火炮需要很多马匹牵引,所以炮兵也需要学习养马和控马,这是第一个共同点。

    我们现在的骑兵不能指望有多少战斗力,更多的是作为侦察兵使用,所以在骑术和作战技术之外,他们还需要学习素描和地图学;同时,炮兵作为一个技术兵种,自然也是要学习数学和地图学的。两者都需要学习大量知识,这就是第二个共同点了。

    这两个步兵连和一个骑炮连,加起来组成一个营。但是说实话呢,我们这么腾挪,也只是螺狮壳里做道场,是没什么战斗力的……”

    前面还好,等高正说到“没什么战斗力”的时候,台下一片哗然。都装备了超越几个时代的火器了,怎么还能没什么战斗力呢?难不成经费都被你们贪污了?

    饶文辉赶紧敲了几下惊堂木维护秩序,孔嘉谊咳了两声,说:“高部长,请解释一下。”

    高正早已预料到这个反应,翻过演讲稿的第二页,接着说:“问题还是出在人数太少上。虽然我们有火力优势,但面对数量动辄上千的敌人,还是很难避免被拖入近身战的。根据著名的兰开斯特平方律,需要九倍的质量优势才能抵消三倍的数量优势。我们可没有九倍的质量优势,而敌人的数量优势可远不止三倍啊……”

    哦……股东们这下子明白了,原来安全部这是要兵呢。孔嘉谊敲着本子,问:“高部长,那你觉得需要多少兵员才能有战斗力呢?”

    “至少一千人,编成两个营,才能利用地形的基础上缩短战线长度,抵消敌军的数量优势,充分保证安全……”

    大会这下子就热闹了,东海商社总共也就四千多在册劳工,其中还有近一半是妇女儿童和老弱,这一下子就要扩军到一千人,也太夸张了。

    孔嘉谊摇头道:“高部长,我不是特别针对你,只是这一个兵一个月军饷加训练装备吃穿用怎么也得五贯以上了,一千人就是五千贯,我们的财政收入一共才多么点?我倒不是心疼钱,而是着眼于商社发展!你们手上的枪、新购置的炮,不都是其他部门生产出来的?要是被你们把费用全挤占了,那么其他部门怎么发展?眼看着金口铁厂还有下一期工程,别的地方能砍的都砍了,要是你们强要扩军,就只能从这个地方出了。可不增加工业产能,没有枪没有炮,就算你有了一千兵,难道还能让他们拿长矛上去拼不成?”

    高正耸耸肩:“那至少要保证兵员的质量,并且建立后备体制,未来一旦有需要,可以快速扩军。”

    反正他本来也只是狮子大开口,没指望大会立刻同意。讨价还价一番后,全体大会同意把义勇会的兵额扩充到250人,以容纳更多的技术兵种。要知道,韩松带回来那八个女真少年,虽然已经在平原牧马场跟骑兵一起训练了,但是由于义勇队兵额不足,现在还以水手的名义挂靠在海洋部呢。

    同时,义勇队目前全部都是战兵,没有辅助兵种,后勤全靠其他部门提供。这样子是无法野战的,所以需要再编制一些工兵、辎重兵、炊事兵等等。因此,大会还通过决议,组建一支军民两用的工程队伍,由建设交通部管理。这支工程队将抽调熟练劳工组建,暂定员额200人,军事化管理,平时做些修路、盖房等基建作业,战时可以为义勇队修建工事和运输补给。此外,还给商社的普通劳工增加了定期的军事演习,以便关键时刻能够有一定的动员力。

    这其实也是变相扩军了,但由于和平时期也能发挥很大作用,所以这个决议很容易就得到了通过。

    “好吧,这支新部队叫什么名字?”决议通过后,张正义如此问道。

    “既搞工程又干运输,就叫工程运输队吧。”有人随便说道。

    “工程运输队?这个名字太绕口,我不喜欢。”建设交通部部长陆平如此说道。

    张正义看了看他,说:“既然是你们建设部的队伍,你来起个名字吧。”

    陆平略一思索,说道:“就叫铁道军吧。”

    “噗……”

    不少人忍不住笑起来,有人喊了出来:“陆部长,你目标可真够远大的啊。”

    “笑甚麽!”陆平一脸正经地说道,“锄头铁锨是铁的吧?干的是修道路运输的活吧?是按军事化组织的吧?叫铁道军有什么不好?”

    “好了好了,”张正义强忍住笑宣布道,“就按陆平说的吧,不过我们现在还要韬光养晦,名字里不能有‘军’字,就叫铁道队吧。”

    于是铁道队就这么成立了。试运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建设部发现这样的组织虽然薪水开支多了些,但效率也提升了不少,于是又动起了再度扩充的念头,不过这是后话了。

第77章 即墨商路

    1258年,四月廿五,墨水湖南岸。

    两年来,由于东海地区的大发展,连接东海与即墨城的墨水河支流也变得繁忙起来。商务部下属的墨水湖开发管理公司,在墨水河上经营了一条定期渡船航线,每日都有三五条小渡船往返于即墨与墨水湖,搭载沿岸人货在这条线上快速流动着。

    商路的繁荣也带动了墨水湖市场的发展,这里已经成为即墨县东侧一处繁华的所在,不但有附近的村民自发聚集形成的定期集市,还有固定的茶摊、酒馆、小饭馆,有说书先生和小戏班聚集,甚至还有几个半掩门子。

    “……那齐天大圣从炼丹炉中挣脱而出,当即就在太上老君的道观中闹将起来……”

    一处小酒馆中,一个三十多岁的说书人拿着从东海商社买来的话本,绘声绘色地讲着传奇故事。台下围着二十多个听众,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击掌叫好,还有人摸出铜钱打赏。

    “好啊,痛快!”窗外,东海商社的劳工张二牛一边拿着一个流着油的带馅炊饼吃着,一边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听到精彩处,忍不住喝起彩来。

    这个带馅炊饼是后勤部下属东海食堂的特产,里面的馅是满满的肥猪肉、鸭肉和土豆的混合物,油水之足甚至深深渗入面皮中。

    这样的热量炸弹,现代人看一眼都会昏阙,但在缺乏营养的重体力劳动者的眼中却是无上的美味。即使售价高达25文一个,几乎是普通炊饼的五倍,依然广受普通民众的欢迎,销售情况很好。

    东海食堂在墨水湖市场和即墨城南开设了两个小食铺,卖些这种炊饼、炸鱼、糖水和烈酒,收益颇丰,甚至打出了不小的名气,经常有人慕名来品尝一下。

    张二牛当初是第一个应聘东海商社的劳工,颇受股东们的赏识,很快做到了阔马区开垦队的小组长。不过开垦队本身没多少工资,她妹妹又进了东海堡小学读书不能赚钱,他想多攒点钱买房,就向劳工部申请了调动工作。劳工部把他分配到墨水湖开发管理公司,去给渡船摇橹,每月也能赚个近两千钱,再加上劳工本来就有的包食宿的待遇,也算可以了。

    不过他有个贪嘴的毛病,吃食堂还不够,经常拿钱去买额外的肉和酒吃,一月能花掉四五百钱,实在是有点败家。为此不少别人介绍的女劳工都有点嫌弃他,只有同船的售票员吕红儿能跟他说几句话。

    他今天在墨水湖市场听书,不是因为放假,是公司通知他今天会有艘新船过来,让他在这里等着。等半天都还没信,不自觉地就过来听上了。

    没多久,他就听到吕红儿喊他,回头朝东海关的方向一看,惊讶地嘴里的肉都差点掉了出来。他赶紧咽下去,然后跑过去帮忙。

    真有艘船“过来”了,不过是从陆上来的!

    一艘大约六米长的小木船,架在两辆大四轮上,由两头牛拉着,还有六七个人扶着,晃晃悠悠地从东海关过来了。后面还有另外一辆车,拉着两个大轮子以及不少木构件。

    “白东家,于东家,这难道是车船?要用在墨水河上啦?”张二牛迎上前去,一边帮忙扶着船,一边对车队前方的白洛和于雄章问道。

    白洛是墨水湖开发管理公司的总经理,于雄章是木工组的组长。这条小船,是东海商社参考第一舰队从明州带回来的车船后,用现存的小渔船改装后制成的新型车船,木工组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气。

    这种新车船比较小,没有双层甲板,只有一个露天船舱,前半部分是载客区域,后半部分是动力舱。相比旧车船原始的动力机构,新车船进行了大幅改进,具有一前一后两个工位,工位上有一个类似自行车脚踏板的转动机构,可以带动一根纵轴转动,纵轴再通过齿轮连接船侧两个桨轮之间的横轴,桨轮击水带动整条船前进。

    由于齿轮传动结构调整了传动比,船工能够稳定持续地输出动力,再加上石墨轴承的加持,新车船无论是动力还是耐久度都远远超过了旧车船,成为一种真正可用的船只。阔马造船厂已经改造了四艘这样的车船,用于东海地区的水路运输,反馈很好,于是第五艘就被墨水湖公司要来了,放在即墨航路上跑运输。

    车队好不容易把船拖到墨水湖边,于雄章指挥众人把船组装起来。张二牛得到白洛的同意后,咋呼着跳进船中,一手把着舵,两脚用力蹬了起来。小车船空载的时候没多重,他一个人就轻快地开了起来,在墨水湖上一会转出一个s字,一会转出一个8字。

    过了一会儿,检查过没漏水之后,白洛和于雄章又招呼众人跳上了小船,让张二牛蹬着,开向了即墨城。由于这个方向是顺水,仍然只要一个人蹬轮就够了,速度比摇橹时要快得多。

    ……

    即墨城内。

    一辆粪车摇着铃,从即墨城的南门经过,城门士卒纷纷捂着鼻子避开,连城门税也没收。

    这样的场景,不但在即墨,也在中国的其它所有有人治理的城市中发生着。中国古代的城市,很少有下水道系统,也不太需要这样的系统,因为此时的粪便,不是需要丢弃的废物,而是珍贵的肥料。每天都会有人赶着粪车,挨家挨户收集粪便,再拉去乡间卖给农民,这样一条产业链既保证了城市的清洁,也为农业生产提供了肥料,是中国古代城市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这辆粪车和传统粪车不太一样,没有把大小便混合,而是分了两个桶放置。粪车驶出南门后,过了桥到达墨水河南岸,经过“东海集”,再一直向南行驶到一片味道很大的空地旁边,把尿桶卸下,又继续去把大粪卖给城阳区各个农村了。

    墨水河南岸的这片区域原先是流民聚集的难民营,即墨人嫌弃这里,很少到这儿来。尽管当初东海商社将这里的流民一网打尽了,但后来随着战事的爆发,又逐渐有流民迁徙过来,于是劳工部干脆在这里建了间小院子,设立了一个办事处,来一批流民就拉走一批。

    不过这里的地理位置其实是很好的,靠近即墨城,又有桥连接墨水河两岸。于是劳工部的小院又逐渐扩建,还在墨水河畔建了一个码头,成了东海商社在即墨城南的一处商业据点,东海关来的货物首先卸到这里,再分发到即墨城或者城阳区或者胶州。渐渐的,这里有了些人气,商务部和后勤部又在这里开了些小店,后来竟发展成了即墨城南一个热闹的集市,人称“东海集”。

    东海集之南,东海商社又买下了一片荒地,建设了一个“城南集中消毒处理所”,用来就近处理从即墨城收购来的含氮排泄物。为了隔绝味道,还在集硝所和东海集之间种了一排柞树。

    商社之前在东山集硝所做了多年实验,也算是研究出了点门道,比如说尿液的产硝效率要远大于粪便,可能是尿素含量不同所导致的区别。所以东海商社出了一个比较高的价格,只收购尿液。即墨城的收粪工们虽然比较奇怪,但在市场的指挥棒下还是成功让即墨市民改变了习惯,将粪尿分置,尿卖给东海人,粪继续卖给以前的农民,收益高了不少。

    城南集硝所的结构和东山集硝所完全一样,动用了不少水泥,铺设了四个硝化池,中间种上树木和灌木分割开来,形成一个“田”字形。水泥池上铺了薄薄一层泥土,然后洒上尿液,等待硝化细菌将尿素转化为硝酸盐,再提纯制成硝酸钾。

    为了培养出最好的硝化细菌,集硝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新铺设一遍,保留产量最高的那块田,将其他三块用石灰消毒后清洗掉,换上高产田中的泥土重新培养。这样的持续改进过程持续了两年之后,硝化效率相比最初已经有了可感知的提升。

    除了东山集硝所和城南集硝所,东海商社还在平原区和阔马区都设置了集硝所,下一步计划在城阳区再新建两个。这些集硝所为东海商社提供了充足的硝酸盐供应,甚至有余力将一小部分硝土当作肥料来用,可谓劳苦功高了。

第78章 第三产业

    1258年,四月廿五,即墨。

    ……

    “嗯,到了?怎么样,二牛,费力吗?”

    正午时分,白洛、于雄章等一行人乘着车船顺理到达了东海集的码头。白洛正翻着一本《刑法通则》,对里面的发财手段看得入神,发现已经到岸之后,转身对张二牛如此问道。

    张二牛擦擦汗,憨厚一笑,说:“比摇橹要废力些,不过蹬起来之后就好了。这船可真快啊。”

    于雄章点了点头,这和他的预期相符。其实按照做功效率来讲,车船这样的明轮传动是不如划桨和摇橹的,不过能发挥出腿部力量,而不单靠手臂,巡航速度比后两者要快一些,对于墨水河渡船这样载人为主的轻载场景更合适。如果是货船,还是慢慢摇橹更好一些。

    船上的乘员陆续上了岸,活动了一会儿,木工组的人开始检查起车船来。

    白洛对南边迎过来的东海集负责人席志明招了招手,然后转身对张二牛说:“那好,你再载着木工组的同事回墨水湖吧,他们还要在那边检修一下,等明天我回去安排船期。”

    这时候南边的集市上传来一阵酒肉的香气,张二牛动了动鼻子,见状,白洛又补充了一句:“嗯……那你们吃了饭再回去吧。”

    “谢东家!”几人大喜,拉帮结派往南边去了。

    白洛和于雄章等在船边与席志明汇合后向北进了即墨城。南门的士卒见是东海人,也没敢收税,点头哈腰就让他们过去了。

    一进南门,就看到右前方不远处有一栋两层的砖石小楼,挂着“东海酒楼”的布幡,门口有不少客人来往,很是热闹。三人倒是没进这东海酒楼,而是拐进旁边的小巷,朝东边紧挨着酒楼的一处院子走去。

    院子门口,坐着一个穿着蒙古服饰的红脸汉子,正拿着一个酒袋小口嘬着,看到席志明过来,连忙起身招呼:“席安答,你过来了啊!”

    席志明似乎跟他很熟,上去一抱,捶着他的肩,说:“哲布啊,大白天的就喝酒,被你老婆看到又要骂了。”

    这个哲布哈哈大笑,吹牛说:“她敢,看我不回去打死她!怎么,你们今天过来有事?”

    “嗯,我们来算下账,顺便看看器械的情况。”席志明回答道。

    哲布赶紧把门拉开,说:“对对对,是该好好算算,不然分到的钱又少啦!”

    三人进了门,院子里到处是喧哗吆喝声,还有一堆稀里哗啦的声音——这竟是一处赌坊!

    呃,这处院子就是当初史若云和韩松“占领”即墨城后,花一百贯买下的一处据点。一开始只做在即墨城采购和出售物资的临时仓库使用,后来,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商务部试图把这个据点开发起来,搞搞商业补贴一下财政收入。

    但那时的东海商社并没什么拳头商品可以出售的,所以只能发展一点第三产业。参考了一下孔嘉谊和饶文辉等宪政派编写的《刑法通则》之后,商务部决定在即墨城开个赌坊。毕竟东海商社中女同胞占了一半,“黄”她们是肯定不同意的,而“毒”这东西东海人既不想搞也没能力搞,于是就只有赌了。

    由于他们已经与即墨官府达成了肮脏的交易,又掌握了武力,所以很快摆平了即墨城的黑白两道,成功把赌坊开了起来。借助于后世的先进经验和精确的概率计算,这个赌坊很快就成了月入数百贯的吸金窟,为当初商社贫瘠的财政贡献了不少。

    但商务部也知道独食吃不久的道理,于是又给了程从杰和毕庆春一些干股,换取他们在明面上的照应,毕竟义勇队不可能常驻即墨城,遇到有人闹事的时候还是得请官府衙役来镇压的。官府得了好处,果然尽心尽力,为赌坊保驾护航,让它日益兴盛起来。

    不过有些人是官府也搞不定的,那就是蒙古人。

    蒙古入侵中原后,大多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将一大片良田划为牧场,然后按部族聚居,继续过着放牧的生活。但也有少量散居在各地的蒙古人,他们大多是上了年纪或者有了残疾不能上战场,又在部族中没什么地位,不能或不愿意居住在蒙古聚居区,才跑到汉人的地盘落脚的。

    即墨城里就有这么十几二十个,虽然他们在蒙古人中是底层,但在汉人中可是妥妥的大爷。偏偏他们还喜欢赌两手,一旦输红了眼就闹起来,而东海人本来就鹊占鸠巢怕引起上层的注意,于是往往只能赔钱息事宁人。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当时即墨据点的负责人席志明就想起了城北马市的哲布夫妇,动起了让他们参股的主意。

    哲布夫妇是北边胶水县一个小蒙古部族的人,十几年前觉得放牧生活太无聊,就搬到了即墨城生活,在城北马市做起了贩马的营生。由于他们有廉价而丰富的马匹来源,又有超然的政治地位,所以很快就做到了马市中的头把交椅。

    客观来说,这对夫妻虽然是侵略者的一员,但日常生活中他们的性格很随和,对汉人的态度还算不错,交易时也很公平,算得上“好人”。他们在汉人的城市中生活了十多年后,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习俗也和本地人相近,要是换一身衣服,那就和汉人真没什么两样了。

    当初,东海商社急需马匹,但又怕打草惊蛇,不敢跟哲布夫妇多接触。席志明接任即墨据点负责人之后,拿着东海商社蒸馏的烈酒去和哲布打交道,没几次两人就混熟了,甚至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如此一来,买马的事情就很顺利了,哲布丝毫不觉得安答多买点马有什么奇怪的,几乎每个月都能卖五六匹马给东海商社。因此,哲布夫妇也就成了东海商社体系内的一个重要供应商,商务部每个月都要拨出相当数量的龙吟酒用来和他维持关系。

    所以赌坊遇到麻烦之后,席志明自然就想到了他们。哲布夫妇虽然在整个蒙古人群体中也只是个小角色,但在即墨城的蒙古圈中还算有威望的。席志明许了他们一成的干股,并且允诺哲布龙吟酒随便喝,成功将他拉了过来,在赌坊镇住了场子。自此再有蒙古人闹事,就直接被哲布丢了出去,他们也不在意,酒醒之后第二天还是来玩。其实这一成干股的分红还没哲布夫妇自己卖马赚得多,任意喝酒的条件才是吸引他的地方。

    赌坊成功稳住脚跟之后,席志明干脆把西边临街的一处酒店也给盘了下来。这个酒店原先已经破旧不堪,虽然地角很好,但是仍然经营不善。席志明找了建设部帮忙,把原来的木结构拆掉,重新建了一栋两层砖楼,临街的位置经营餐饮业,后排用作旅店。

    这个东海酒楼出售烈酒和重油重盐的辣味饮食,在此时相当有特色,而且卫生条件也很好,很快在即墨城打出了名气。连带着“龙吟酒”这个品牌的认可度也渐渐高了起来,赌徒们玩两把之前,经常会先买上一小瓶。同时这里作为东海商社在即墨城的脸面,也有不少商业行为,比如说著名的“海地”白砂糖就是从这里出货的。

    由于成功打开了局面,席志明在商务部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现在统筹负责即墨城和城南东海集的工作。不过最近面临换届,财政部打了枪药一样到处挑刺,席志明穿越前是搞保健品销售的,对会计不是很精通,账目记得很有些模糊的地方。为此,他就请了交好的墨水湖公司的白洛过来,帮他把账目处理一下。

    三人进了赌坊,里面管事的张四海和葛青山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见是股东们来了,当即做出一副笑脸,争相巴结起来。

    由于东海商社不想让在编的劳工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沾染些坏习气,所以赌坊的雇工用的都是收编的即墨城游侠儿。为了消磨这些恶人,商社把真正的恶人给派过来了。

    张四海本来在海洋部当临时教练,做得还行,不过毕竟是龙王寨海盗头头出身,用起来始终不太放心,就派到即墨城赌坊管着一群打手。

    而葛青山当初临阵投降,东海人也拿他没什么好办法,想用不敢用想放不敢放。后来席志明把他带到了即墨城,帮着处理一些黑道上的事,在赌坊干得还不错,就让他负责了赌坊的日常运营。反正在即墨城,毕庆春恨他很得牙痒痒,离了东海人的庇护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怕他不听话。

    两个恶人在赌坊一个管武力,一个管行政,互相牵制,干得居然还不错。

    不过这些人都是大老粗,账目记得稀里糊涂,中间不知道有多少小动作,看得白洛直皱眉头,把两人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顿。

    这样的问题最近越来越多,随着东海商社摊子的铺开,股东们已经不足以充分管理每一处细节,如何改善管理,加强控制,将是他们下阶段面临的一个难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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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