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医侦朝野TXT下载医侦朝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医侦朝野全文阅读

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9章 传媒 上

    1261年,8月13日,庆元府,望海镇,齐鲁会馆,嗯,不对,应该是四海商会。

    望海镇东北部,邻近甬江和海港区的一处大院上,一面写着“四海商会”的布幡高高挂着,随风飘扬。

    在这面布幡下,十几个小摊沿着前院墙一字排开,摊贩们兜售着新制的小吃。不时有几个衣冠楚楚的绅士自他们面前走过,看也不看这些散发着香气却“粗俗”的美食,径直走进写着四个龙飞凤舞大字的牌匾下的大门。

    摊贩们生意不多,但也不在意。因为他们知道,当内里那些有钱绅士们结束了一天的交易,饥肠辘辘出门后,他们赚钱的机会就到了。

    这四海商会,前身是“齐鲁商会”,也就是东海商社牵头、胶州商人集资在庆元府成立的一个组织。他们在望海镇买下了一块地皮,建设了仓库、屋舍等设施,主要目的是给他们在当地提供一个落脚点,让他们南下之后能有个住宿和放置货物的地方。

    后来,随着南北海贸的扩大,尤其是在东海商社的定期船开通之后,两地在一年四季都有了沟通的渠道,联系日益紧密。商业活动也从原先的一年两季改为了现在的以月为周期进行,相比以往大大的频繁了。所以,这齐鲁会馆,就成了南北商人聚集、各色商品交汇的地方,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类似交易中心的场所。

    东海商社看到了这个发展趋势,认为“齐鲁会馆”这个名字地方色彩过于浓烈,会限制未来的发展。所以魏万程召集参会的众商人开了个议事会,决定改名为现在的“四海商会”,同时扩大合作方,吸收了不少本地甚至福建、广南一带的商人入股。

    这一“扩股”的举动颇受欢迎,几个月来竟吸引了近百各地豪商参会。这么一来人多嘴杂,所以为了方便,四海商会议事会的模式也改成了“认票不认人”,把议事权换成股票发给合作方们,你们愿意买卖随意,但开会的时候只看谁有票。

    经营四海商会的狄柳荫甚至把这“股票”当作一种商品,挂牌放到了商会里的交易场去,倒也真有些人气。不过这四海商会本身也就负责一下固定设施的维护,没什么大的支出和盈利,所以这股票也不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威力仍未显现出来。

    现在这四海商会分了两大块,后院是传统的库房和居住区,发挥着原先齐鲁会馆的职能。而前院则刚刚装修了一下,格调极为雅致,不像个充斥着铜臭气息的地方,倒像是个……青楼。

    呃,它整体是个口字型的二层楼,面积不小,四边是隔成一间间的雅室,中间围出一个宽敞的交易大厅。这些雅室便是商人们谈业务的场所,为合他们的胃口,都装点得相当豪华且静雅。这年头没有太好的隔音材料,商人们谈事的时候会自觉地压低声音,还在二楼请了清倌人轮流弹唱制造背景音,因此这座楼并不嘈杂,反倒有清幽雅致之感。

    从外面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面巨幅的照壁,上面装裱着赵阿洛的最新力作《四海扬帆图》,上面绘着一处不知是何处的繁华港口,形形色色的海船布满了海面,港中货物成行成列整齐堆积出了好大一片,岸上屋舍连天、车水马龙,与远处的高山相映成趣,给人无限繁华与生机之感。

    绕过照壁之后,便是宽敞的大厅了,大厅里并未有太多布置,以方便人员走动。正前方有一个服务台,左右两边各有一块大信息板,左边是出售,右边是求购。来人先去服务台讲述需求,留下身份地址,然后交一笔小钱,工作人员很快就会帮你把需求写在一块小木牌上,然后挂到相应的交易板上。

    这交易大厅建成之后,就每日有大量商人进出,甚至都带动了周边产业。不少小商贩在门外摆摊,为紧张交易了一天的商人们提供饱腹的食物,其中有一道曾经备受魏万程推崇的“奶酪拌面”,由于热量够足,最适合斗智斗勇了一天消耗了大量脑力的商人们,很快就成了此地一道标志性的小吃。两家庆元府知名的交引铺也在对面开设了分店,为频繁交易的商人们提供金融服务。嗯,甚至还有真的青楼也开了过来。

    今日,这交易大厅正如往日一样忙碌着。

    “长期大量收购鳆鱼、海参、胶菜、香辛料,视品级定价,货主请访望海镇洛河坊春正店。”

    “敞开收购桐油、红糖、纸药,货主请前往二楼东十三室详谈。”

    “收购日本大木,货主请访北轮陈家船场。”

    两个深目勾鼻、一看就是外域胡人,却身穿一身汉式绸衫的商人,似乎是初来乍到,正对着右边的求购板,逐条读着,一边读还一边啧啧称奇。

    旁边一个士人模样的年轻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大厅角落,打量着来往的人群,这时发现了这两个异域来客,顿时眼前一亮,抄起纸笔,向他们走去,行了个礼,说道:“冒昧了,在下陈经,字知文。敢问二位,可是从泉州来?”

    这两人确实是从泉州来的,是久居泉州的大食商人,生于泉州长于泉州,其实汉话说得比大食语好多了。这次他们是来庆元府行商的,之前听人介绍过这四海会馆,今日慕名而来,看过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对这陈经也不意外,只当是这里的牙人。他们初来乍到,正需要个牙人引引路,所以为首那个高个儿当即回礼道:“正是,在下蒲寻礼,字守恒。这是堂弟蒲寻书,字远行。不知知文兄是?”

    陈经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二人引至一个稍僻静些的角落,以免伫在中间给别人添麻烦。站定后,他取出一份报纸交给他们,说道:“不瞒二位,在下是《江南新闻》的记者,专门寻觅一些奇闻怪谈、异域风情登于报上。二位既然来自泉州,又是远方来客出身,想必也知道些此类轶闻吧?若是能赐教一二,在下必当感激不尽,若是确实引人注目,那还有额外一百文稿费赠上。”

    “哦?”二人惊讶了起来,还有这种事?当即取了那张报纸过来,“哗,好多字!”

    陈经看他们这样子,笑而不语,为他们介绍起此事的来龙去脉来。

    这《江南新闻》自然就是东海商社在临安创办的报纸了,在今年三月与东海本土的《东海新闻》一起正式发行,也算是近年文化界的一件盛事了。

    这两份报纸采用了同样的活字印刷术和同样的发行形式,版幅和后世常见的报纸差不多大,不过只有一张纸四版:头版是时政要闻,用于传达上面的最新指示;二版是本地新闻及风月雅事,让读者有亲切感;三版是文学作品、连载小说,是吸引读者购买的主要因素;四版是外地和海外消息,为读者拓宽视野。

    当然,受限于信息来源,这两份报纸都只是每个月才发行一期,速度慢的很。而且受限于印刷技术,这报纸的字号比后世报纸大了不少,差不多是四号字的水准,所以内容也不算太多,整份报纸也就两万字左右。

    不过,它们都是同时在两地发行的。《东海新闻》会随船运一部分到江南销售,《江南新闻》也会运回东海销售。其中,《东海新闻》有两个版本,正式版本使用繁体字,行文风格也是与《江南新闻》相同的尽可能直白的文言体,而另外一个通俗版本则使用了简体字,行文也是用的大白话。这个通俗版本不外销,只在本地面向经过了扫盲教育的劳工和小学生发行。

    这种发行模式无疑承载着东海商社的巨大野心。

    拓宽消息渠道、投放广告盈利什么的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它能让读到这份报纸的人,意识到在他的身边或者千里之外,有着与他同样的一群人,同样在为生计奔波,同样有着喜怒哀乐,同样有着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同样用着汉字说着和他们类似的话,从而在两地的人群,至少是知识分子的群体中,建立起对对方的认同感。

    只有这样,才能渐渐弥合南北分离百年所产生的裂痕,让民众建立起对外界的认知。这样一来,胶东的民众知道了外界的样子,对未知的恐惧就会大大减轻,海洋部也更容易招募到人手;而江南的民众知道了胶东的样子,对那里产生了亲切感,才会有更多人去那里行商、投资,甚至组织移民过去。

    全体大会对别的事挺扣,但对于宣传的重要性还是有一致的认知的,所以即使不期望这报纸能盈利,还是拨出了一笔预算,交给文化部按照甲类项目来运营。但是实际上出乎他们的预料,这报纸正式发行后,居然卖得不错,不能说大赚吧,至少把成本给覆盖了。

第260章 传媒 下

    《江南新闻》和《东海新闻》两份报纸的标准售价都是30文一期。这个价格其实是比较高的,路边买个炊饼都只要一文两文,这一张纸就是三十个炊饼啊!

    不过比较一下此时印刷品的价格,一本一百多页的书差不多就要一贯了,算下来一页一二百字就要好几文,这么看来,信息量这么大的报纸卖上30文也不算贵了。

    相比之下,平均每份的印刷成本在3文以下,盈利空间极高。但这个利润也不是报社独享的,批发给分销商的价格只有20文一份,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渠道收益。

    江南士人对这种“崭新”的传媒形式其实并不陌生,官府发行的邸报说起来就差不多。而且之前在临安已经出现了报纸的雏形,不少商家或私人批量印制写满了文字的印刷品,或是传播新闻,或是传播文学作品,或是发布广告,或是传播政治主张。但像这两份《新闻》如此完善的报纸,还是第一次见到。

    临安本来就读书人多、识字率高,又多半有点小钱,面对这种既有四海趣谈,又有风月雅事,还有诱人的连载小说的新型媒体,他们哪里能抗拒?

    第一批在临安试发行的两千份《江南新闻》和一千份《东海新闻》很快一售而空,市价甚至超过了标价。京东商城的印刷厂不断加印,直到卖了五千多份之后,抢手程度才开始下降。

    而来自海外的《东海新闻》其实是更欢迎的,因为它登载的是千里之外的东海国的事,相比司空见惯的身边事可是要更吸引人的。但是这份报纸要等定期船从胶州运过来,供应量没法一下子提高,争抢之下可以说是一纸难求,价格很快被炒热,甚至一度达到了一贯一份的天价,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东海那边,销售情况自然不会有临安这么火热,但是也在第一旬内售出了近两千份,与临安的情况一样(或者说反过来?),《江南新闻》比《东海新闻》还要更抢手。

    这么一算,这两份报纸每个月岂不是能卖一万多份?这差不多就是二百多贯的销售额了,虽然不算多,但足以填补成本还有些小赚了。

    所以文化部指定南北两个印刷厂加班加点印制新报,就算卖不出去也无所谓,反正成本没多少钱,留着收藏也好啊。嗯……这可是本时空历史上首份正式发行的报纸,收藏价值惊人,说不定过个几十年就涨到天价了呢?印得越多越好!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报业的市场比他们想象的还大。第一个月是新鲜事物,大部分人还没听说过,就卖了这么多,以后名头打响,不更得上天了?

    随着《新闻》名头越来越大,读者群体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买了带到外地去销售的。临安城卖蔬果柴薪吃食小摊贩都愿意进城前去批发上几十份,摆在摊上销售,卖出去一份就能赚十文呢!就算卖不完也能退回去,亏不了!甚至还催生出了专门卖报的报童。

    到了现在,《江南新闻》每月已经能稳稳卖出去一万份以上,其中销往本土一千份;而《东海新闻》也差不多有这么个数额,其中运往临安八千份。这个销售量,也充分体现了两地消费力和识字率的差异。

    这么看来,报业一年几乎能有五千贯的收入,在商社的诸多业务中都能排行上游了。

    事实上嘛,传媒行业本来也是个赚钱的行业。清末引入报纸这个行业之后,报业很快自发地兴盛起来,各地竞相办报,知名编辑和撰稿人甚至能赚到几十个大洋的月薪,证明了中国知识分子阶层确实有对传媒的需求和消费力。而论起消费力,清朝的地主阶级相比宋朝的士绅很有钱吗?那时的生产力真的就比现在的宋朝高多少吗?既然那时清朝的情况都能撑起一个巨大的传媒行业,宋朝的行业潜力就更不能小觑了。

    当然了,要撑起这样的销量,也必须有优质的内容才行。

    东海商社使出了“连载小说”这个杀手锏,在《江南新闻》上连载《西厢记》,在《东海新闻》上连载《水浒传》。这两部小说都使用了宋朝风格的白话进行转写,而且适当调整了时代背景,西厢记放到了北宋,水浒传放到了唐朝,以免犯朝廷的忌讳。这种新颖的题材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读者,甚至可以说有不少人就是为了追小说才订报纸的。

    新闻方面,前几个月一直没什么大事,只是刊登一些朝堂变动。但是,刚刚过去的七月发生了一件大事,镇守四川泸州的大将刘整居然投蒙了!

    消息刚刚传到江南还没几天,当月的《江南新闻》就在头版登载了这个重磅消息,引发了整个临安的轰动,一时街头巷尾都是谈论此事的人。

    这件事的背后是贾似道升任左丞相后推出了一系列新政,其中有一项“打算法”,意欲将各地军队的账目纳入中央朝廷的核验范围中,清查将领的贪腐行为。在此之前,南宋面临的军事危机严峻,为此给前线将领下放了很多自主权,自然也就包括财权。现在天下太平了,朝廷当然就想着把权力收回来。

    嗯,不过,岳飞说过“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换句话说武臣自然该是爱财的。要是以“贪腐”的标准去治前线武将的罪,那几乎是一抓一个准,而又不可能真全给抓了,不然那不是开门迎北军吗?所以这“打算法”一开始就选择性执行,很快就演化成了贾似道整治政敌的工具。

    贾似道心眼小,被他整过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即使之前为国立过功也抵不过,比如之前的曹世雄、向士璧就是如此,刚刚下台的吴潜等人后来也状况凄惨。这样的悲剧刺激了不少人,刘整就是其中之一。这刘整倒算不上贾似道的政敌,但他手下也太不干净,害怕贾似道拿他问罪,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先下手为强,投北了。

    当然,这幕后因素两份报纸都没怎么提,只是强烈谴责了刘整卑鄙无耻的投敌行为,顺便又对大宋朝廷表了一下忠心。朝廷虽然对于消息的爆炸性传播不太适应,但是新闻的用词太过政治正确,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经由此事的报导,《新闻》再次声名鹊起,销量大增,也算是刘整事件里除忽必烈之外最大的受益者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建立起了一支“专业”的记者队伍,雇佣各地的落魄士子,四处找人寻访奇闻轶事作为登报的题材。虽然效率不高,但是对于一月一期的四版报纸来说还是够用了。

    本来,主管报纸发行的魏德信是想给记者起个“采风使”这样的古风名字的,但是被王同彩揪了回去,“采风使是周王室派下去的,你一个小国敢建立采风制度,是意欲何为啊?”,最后只能乖乖叫记者了。

    今天这位陈经,就是“京东报社”旗下的一名记者。他原先是广东人,去年来行在参加礼部试,结果名落孙山,又贪恋江南繁华不愿意回去,就在京东商城寻了这么一个记者的活计。正好他在广州也见过四处番商,视野还算广阔,又能说会道,正适合这样的工作。

    两名泉州人听了他的解释,又把那份《江南新闻》粗粗读了一遍,果然看到第四版上列了几条两湖、江北等外地的新鲜事,还有一些日本国、高丽国的新闻,写得挺玄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来陈经这意思,就是让他们提供一些类似的故事,好登在这第四版上了?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有些心动。他们在中国土生土长,思维方式也有些近似,这可是在纸上留名的盛事啊。就算不要那一百文稿费,光是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上面,就很不错了!

    “但是,”蒲寻书有些迟疑,“我俩虽是天方人,但一辈子活在泉州,从未去过广州以南的地方。知文兄想要异域奇闻,恐怕我们是给不了的……”

    陈经并不在意,打开笔记本掏出铅笔说道:“无妨,无妨,说说泉州本地趣事也是可以的。即使不是趣事,讲述一下泉州的风景名胜、名山古刹、民间风俗也是好的。对两位来说是寻常事,但对没去过泉州的人来说,可也是一桩轶闻呢。”

    这也行?蒲寻礼有些兴奋,这可就简单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那我便讲一下泉州回回庙的风俗吧……”

    他一边回想着泉州大食聚居区的形貌,一边比划着描述出来,言语间竟颇有条理,陈经奋笔疾书记录了下来。

    “每年斋月,白日不可进食水,不过我们常溜到外面偷吃。呃,不要写‘我们’,写‘某些人’吧……”

    蒲寻礼摇头晃脑,正讲到精彩处,突然门口照壁的方向一人冲了进来,挥舞着一份报纸激动地喊道:

    “这个月的《东海新闻》到了!大新闻,大新闻!东海国张首辅退位让贤,史首辅新鲜上台!”

第261章 一个时代的结束

    1261年,8月14日,临安皇城,垂拱殿。

    “魏卿,此事可是真的?”

    垂拱殿左侧的便殿中,赵昀随意地依靠在软榻上,指着旁边的一份《东海新闻》如此问道。

    报纸上面的头版标题平平无奇,“东海管理委员会完成换届”。外人可能根本看不懂这几个名词,但对东海体制稍有些了解的人,看了这篇新闻之后都会忍不住心惊肉跳。

    什么,张首辅下台了?新上台这史若云又是谁?这东海国是变天了?

    魏万程垂着手站在一边,这个问题自从他前天返回临安,已经被问过无数次了,当即又程序化地把标准答案说了一遍:“东海惯例,为防首席长期执政后大权独揽、功高盖主,所以有任期限制,三年一任,最多两任。张前首席已经干满两届六年,如今已功成身退,由现任的史首席接任,整个过程平稳过渡,并未发生冲突。东海国此后也会为大宋守好北部边疆。”

    “哦?”赵昀嚼着“大权独揽、功高盖主”这几个字,觉得有些味道。

    其实他对这事也有自己的理解。理论上来说,他册封的那个“王立宪”才是“东海国”真正的国主,那什么张正义只不过是首辅大臣之类的东西。按照封建礼制,藩国下面的大臣爱怎么换怎么换,他这个皇帝也是管不着的。倒是这“任期限制”的制度,让他产生了一点感同身受的感觉,大宋当初要是有这制度,他也不至于被史弥远把持了几十年朝政啊。

    所以这管委会换届虽然是大事,但在赵昀看来也就是个新鲜事。自从“打跑”了蒙古人,他便又开始过起了沉迷酒色的昏君生活,对这些繁杂俗事不太在意了。他今天叫魏万程过来,这东海管委会换届只是个由头,关键是……

    赵昀轻轻一笑,翻开报纸到第三版,招了招手:“魏使,来,给朕讲讲,这张生后来可把红娘收房了?”

    ……

    10月2日,东海市,半岛区。

    “哈,想想当初刚登陆时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呢。我至今还记得,当初在废墟下面挖出那些东西时的景象,嗨,一转眼,都六年多了啊。可惜现在102遮起来了,不然真该上去看看。”

    半岛区,东海102旧址的脚手架旁边,张正义和新任的一批管委,一边在沙滩上散步,一边随意地说着话。

    “是啊,那时候我们简直吓得要死,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干什么,还好有首席你们站了出来。”说话的是林博颖。

    这次管委会换届,别的人选大都不出意料,只有安全部长的位置爆了个大冷门——新任安全部长不是任何一个熟悉的大将,而是从统合部空降过来的林博颖。此举被视作深化军事改革的一部分,如今军方力量已经极为庞大,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几个人一碰头就把事情办了,必须要有一套完善的军政军令系统对其制约指挥。用文官而非军官去担任安全部长,就是这场新一轮改革的开始。计划中还会进一步对相关机构进行调整,不过换届本身就有的忙的,再加上未来的战争阴云,所以不会立刻有很大变化,以免自缚手脚。

    与之类似的,新任海洋部长也不是海军系统的人,而是在陆上研究军舰的梁恩。

    张正义抬头看了看脚手架包围的大船,露出了微笑,又摇摇头,看向后面的新任首席史若云,说道:“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下一棒就交给你们了。”

    最为关键的首席位置,从今年初开始,争夺就进入了白热化。最有力的人选自然是经验丰富的孔嘉谊,其次就是一直有志于再进一步的史若云了,这两人的呼声最高,获胜希望远比其他人更高一个等级。

    两人的竞选重点都在于经济,但是方向出现了微妙的差别。孔嘉谊更注重财政政策的作用,希望在精密的规划之下促进经济的大发展,而史若云则呼吁进一步放权,扩大股东的自主性,从而让经济更有活力。

    严格来说嘛,虽然重点有所差异,但是真正执政的话,哪一方都不会有太大差别,反正说了算的是全体大会而不是管委会。

    真正决定胜负的是宣传之外的力量。

    孔嘉谊之前执掌财政部,对每一文钱都抓得很紧,经常卡其它部门的脖子,因此很不惹人喜欢。而史若云就反过来了,平时人际关系处理得很好,又在各个场合暗示执政后会进一步放权,所以支持率显著得高得多,最终获得胜利也就顺理成章了。

    按照规定,7月23日大会选举结果得出之后,不会立刻换届,而是有一个直到十月一日的过渡期,在此期间继续由原管委会看守执政,留出给新任首席管委熟悉职责和组织自己的管委会的时间。

    原先的大部分管委坚决表示不再留任,只有三年前才独立出来的后勤部方迎波和公安部吕双卓被史若云执意挽留了。

    安全部长如上所说,由林博颖担任。海洋部是梁恩。

    工业部众望所归地被左武卫接手。

    劳工部长由这几年在农业领域表现出色的张国庆接任。

    建设和交通部长由兢兢业业的汤桦树接任。

    黄瀚担任了新任的卫生部长。

    商务部竞争激烈,由于这是个很出风头的部门,所以表现出色的大有人在,最终史若云钦点了郭阳为新任部长。

    不过,商务部的征税职能被剥离了出来,新成立了一个独立的税务部,由白洛担任部长。这也多亏了史若云原先是商务部长,积威仍在,拆起自己的地盘来快刀斩乱麻,要是换了别的部门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当然,这也导致了原商务系在管委会里占了三个位子,是好是坏还说不定呢。

    文化部倒也令人有些意外,新任部长是魏德信。他之前不怎么显山露水,直到最近主办了两份报纸才出了些风头,论成绩是比不过更有威望的王同彩、刘素曦甚至林大力的。但其余人对部长的位子都没什么兴趣,而魏德信公务员出身,与孔嘉谊等人走得很近,为了安抚他们这一派,所以史若云用文化部长的位子让渡了一些利益。

    而孔嘉谊的大本营财政部,则由原先东海储蓄所的所长纪萍萍担任新任部长,孔嘉谊本人去了储蓄所担任新一届所长,而且大有把这个储蓄所做大的意思。

    嗯,这么一算,新一届十三名管委里有四名女性,这性别平等的程度即使在后世也是排前列的啊!

    到了十月份,过渡期结束,两届管委正式交接,史若云登上了属于她的舞台,张正义也放下了多年的重担。

    为了不在核心区域给新任管委碍眼,他接了一个“登莱大区协调专员”的工作,北上去登州,帮助商社加强对根基薄弱的登莱区域的控制力。今天,他即将动身出行,走之前最后回到当初的登陆地再感怀一次。史若云特意带了新一届管委会来给他送行。

    张正义感叹过后,史若云也接话道:“是啊,想想那时候,我们连群小海盗都怕得要死,整天军训。哈,我这辈子肌肉最多的就是那时候呢。”

    她的眼神看向东方,似乎充满了回忆。

    张正义看了看她,说道:“但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欺负我们了!”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半岛临时港的位置。

    一艘整备完毕的崭新星火级已经停泊在了这里,正是新一代的“寒露”号,于今年八月下水,是星火级的最新一批。她下水时二十三节气已经编满(海上人讲究多,清明这个名字被跳过不用),于是就替代了已有四年船龄的老寒露号,成为第一舰队新的旗舰。

    老寒露号是历史上的首艘星火级,将作为东海精神的象征,整修一番后永久保存下来,与.asxs.号陈列在一起,供后人瞻仰。

    今天,新一代的寒露号将载着张正义前往登州蓬莱县,它作为新老交替的典型代表,执行这个任务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各位,”张正义在船上军官的注视中走上了甲板,回头敬了个礼,“以后,东海的未来,就拜托各位了!”

    “首席……”

    “呜——!”

    一声长号响起,水手们解开了缆绳,在微风中升起了半面帆,寒露号渐渐离开了码头。

    看着张正义微笑着挥手的样子,岸上的人不禁目光模糊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管委们突然齐刷刷鞠了一躬,然后齐声喊道:“首席,您辛苦了!”

    寒露号离岸越来越远,一阵风吹过,水手们升起了全帆,红白的帆布在日光下闪耀,船开始加速向东方驶去。

    张正义听到他们的声音,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背过头去,抹了一下眼睛。

    “风真大啊。”

    ……

    岸上。

    史若云红着眼睛,把手帕塞回了上衣里,强行压下哽咽,说道:“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任性了。同志们,接下来就该好好干了,这三年,我们的任务可不轻啊!”

    ……

    1261年下半年,带领东海商社走过了六年风风雨雨的张正义版管委会,就此卸任。

    这六年,在他们的带领下,东海商社从天下一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团体,成长为东方世界不可小觑的重要角色。

    那么,新一届管委会,能够像上一届一样,出色地领导东海商社这艘大船吗?能够面对未来即将到来的重大挑战吗?他们到底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呢?

第262章 民营经济

    1261年,10月20日,小雪。

    东海市,胜利公社。

    由于明年立春就是第一批义务兵退伍的日子了,也就说到时候就有两千五百个新晋的顷田户需要安置,所以在61年这一年,东海商社大肆圈地,新增了几千个顷田农场,好把最后一批志愿兵家属安置完,顺便再留出一片空地,用来安置明年的退伍兵。

    在这个背景下,胜利公社接连新增了三批社员,总户数已经达到了119户,占地好几平方公里,即使以旧标准评价,也是个大地方了。

    新分到整齐的一百亩土地的社员们自然欢呼雀跃,人人喜得所愿。而已经安顿了两年的老社员们则心态各异,有的纯粹是为多了新邻居而高兴,有的则担心这么多新增农场会不会进一步拉低粮价,还有人不但不担心,还非常兴奋,又有钱赚了!

    胜利公社东侧的一处小土坡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带着几个年轻小子在拿着锄头挖着什么,不久后,一个小子挖出了一片黄黏土,大呼小叫起来。

    中年男人上去捻了捻,果然不错,又招呼小子们就地继续挖起来,果然下面藏着一大片这种黏土。于是他高兴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就是这个,黑子,今晚给你加两个白面炊饼!”

    那名叫“黑子”的小子立刻咧嘴笑了起来,连连说着“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中年男人找到了黏土,心情愉悦,于是抬起头一边观察起附近的地形,一边琢磨了起来。

    “还是建在那条沟边吧,买条小船,多少能运些东西,取水也容易些。”

    这时候,一匹马从远方奔驰了过来,中年男人认出了来人,迎了过去。等双方一靠近,他立刻喊道:“星子!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怎么,东家们准了没有?”

    “准了,准了。”马上的男子拿着一叠纸翻身跳了下来,正是胜利公社的社主任祝星子。

    祝星子把那叠纸塞给他,说道:“本来是要十贯授权费的,但咱们原先是商社劳工,所以只要一百文材料费就够了。看,不但给了八卦窑的授权,还添了一份图纸,如何,比你空想还是强多了吧?对了,大力,你找到合适的土了?”

    “大力”欣喜地看着那份图纸,说道:“嗯,有,一大堆黄土呢,怎么都够用了。哈,有这图纸,建起来就方便多了。不过,这建窑用的砖和水泥,还是要先买一批回来。那煤什么的,还是找老莫家买就行了。”

    “行,没问题,”祝星子看向那一处小土坡,彷佛看到了钱一样,“越快越好,公社那边还有一批砖和泥存着,你先拉来用。最近车坏了一辆,俺去找老孙修修,等修好了就接着往这拉!”

    “好嘞,俺也快点!”

    这“大力”姓赵,名为赵大力,原先也是东海商社的劳工,后来也参加了顷田计划来到了胜利公社,不过地没怎么好好种,反而被社主任祝星子拉去一起干起了盖房子的生意,也就是他那“胜利建设公司”。

    说到这“胜利建筑公司”,就不得不佩服祝星子了。当初他跟同村的刘三旺合伙,想在本地搞个房地产生意,说来也巧,当时储蓄所正开始开展个人贷款业务,由于他和刘三旺是前劳工,所以各有三十贯的贷款额度。他们两人也是有魄力的,把积蓄和贷款一凑,出钱去北边穷村一次雇了十个小子回来,开始买建材自建房屋。

    不过他俩都没什么专业建筑知识,只有祝星子以前在机械组的时候帮着组里垒过墙,虽说买来的建材都是成套的,也不敢贸然下手。还好,当初建设部派了一帮人过来,帮公社建设一批公用建筑,他俩带人上去端茶递水,才偷师到不少建筑技巧,开始试着自己建房子。

    还算他们有点良心,没一开始就把这三把刀手艺往外卖,而是先拿自家屋子练手。这建房看上去简单,上手可就难了,细节一大堆,得知道该买哪些工具,知道要打地基,知道怎么混水泥,怎么用铅锤测垂直水平……就算都知道了,上手砌砖的时候也常常手一抖就歪了。好在本来要求也不高,就算手艺再差,就他们现在建的那种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屋子,在几年内也看不出问题来。

    当刘三旺家的小屋建成之后,立刻在全公社引起了轰动。

    当时,各地公社方兴未艾,社员们地有了,牛大多也有了,就差田地附近的一间房子了,不少人都对此动了心。祝星子趁机宣布这房子是可以再建的,只要十贯一间,又引发了热议。不过最初一段时间大部分社员都没什么钱,只有少数几家凑了钱出来,请他们去建房。

    在59年末到60年初的那个冬天,祝星子和刘三旺两人几乎没赚到什么钱,卖出去的几间房子大部分都买材料和给工人发工资了。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各家的作物相继收获。毕竟是一百亩地,即使是第一年他们对轮作制度还不太熟,也依然产出了超过以往的收获。再加上当年只有半税,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了不错的收益,少的也有十几贯的结余,多的更有好几十的,一时整个公社充满了欢声笑语。

    既然有了钱,那么解决住房问题的愿望自然就高涨了。

    祝星子和刘三旺两人接订单接得忙不过来,急忙又多雇了五个小子过来,还眼疾手快,把第二批社员里的赵大力忽悠了过来一起干。

    这赵大力原先是建设部的劳工,虽然主要是烧砖烧石灰的,但对盖屋也有些了解,这种简单的小屋更是不在话下,相比两个门外汉,几乎算得上专业对口了。有他加入之后,这个胜利公社的建筑队就更是如虎添翼,同时开工三间屋子,几乎每旬都能盖好一间,质量相比最初的凑合也改善了不少。

    到了60年底,他们一算账,这一年除去人工成本和建材成本,竟然结余了一百四十多贯,每人都能分到四十多贯,比种田赚的要多得多得多了!

    这可不得了啊,这还只是第一年,等明年,社员更有钱,肯定想盖更多的房子,第二批社员也会成长起来,以后还有第三批、第四批……这都是哗啦啦的铜钱和储蓄券啊!

    当年的除夕,他们三家一起,叫上做工的十五个小子,杀猪宰羊,吃香喝辣,好不快活,结结实实过了个好年。

    到了61年,生意果然越发红火,盈利是节节攀升。他们还赶了个时髦,清明节后祝星子去储蓄所还款的时候,听说商社出了个新政策,就是民间商行可以注册公司了。虽然不太明白这“公司”具体有那些条条框框,但一听,似乎是合伙做生意的东西,注册了之后可以把名号记在书本上,让买书的人都看到。

    祝星子当时就起了兴趣,现在有钱了,当然就该追求一点雅事了,这书上留名,不正是好事吗?反正每年一贯也不贵。

    要是再早一年,他是死活不会出这笔钱的,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啊!

    于是“胜利建筑公司”就这么成立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资本的本性,刚有钱的时候,祝星子还比较大方,但随着账户数字每月递增,他反而开始斤斤计较起来。

    他让刚上了高小的女儿帮着一算账,发现建筑公司每年支出的大头,除了人工费,就是砖块和水泥的费用了。他们盖一间标准的小屋,差不多要一千五百块砖,建设部给的价格是一文一块,这就是两贯出去了。

    多大的一笔钱啊!

    这砖头不就是把黄土一捏再烧出来嘛,用得到一文一块吗?

    不过,他又不能跟建设部去讲价,毕竟地位不对等,爱买不买。所以,他跟刘三旺、赵大力商议了一番之后,就想着自己开个窑烧砖,好节省成本。

    赵大力更是提出,要建一个新式的八门轮窑,俗称“八卦窑”的,更省燃料,产量也更大。等窑建成,不但可以节省一笔买砖的费用,甚至还可以省掉不少木料的购买成本,因为砖便宜了,那就干脆墙就全用砖砌起来,不用木板了!

    这不,他们说干就干,开始寻找建窑的地点了。不过,祝星子多了个心眼,先去建设部打听了一下,看这事犯不犯忌讳。建设部对此倒是不置可否,现在建材一直是紧俏物资,不在乎这么小个竞争者,他们自己建个小窑,能满足部分市场需求,从整体上看也是好事嘛。所以不但同意,还卖了他一份图纸。

    那么,建窑这事就算办成了!

    祝星子和赵大力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划定了建窑的地点,让小子们先将地平整一番。

    “那个,”祝星子看了看周围的小子们,然后把赵大力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道:“大力,老刘他之前跟俺说了件事,俺觉得顶有道理,等下次咱仨开会就定下来,俺先给你透透风。”

    赵大力有些迷糊:“什么事啊?”

    祝星子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个,以后咱仨,在分红之前,先各拿一份工资。老刘管种地,他的工资就该随着收成来。你管烧砖,俺管盖房,咱俩的工资就跟干的活挂钩,干得越多,拿的越多。”

    赵大力摸摸脑袋:“也行……可之前干得好好的,怎么要改了?”

    祝星子道:“老刘提的,是为长远计的。你先记着,等聚起来再商议。”

    赵大力懵懂地点了点头,又笑了出来:“还议什么,就这样呗。星子哥你一向有主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行了呀。”

    祝星子摇头道:“这哪行,真这么搞,没几年,咱这公司就自己倒了。”

    祝星子最近,除了琢磨降成本的事,就是在研究他们这个公司的可持续性。

    前几天,刘三旺找上了他,居然主动要求把自己的分红降低一些。祝星子大惊,忙问了原因。原来,刘三旺最近收到不少分红,竟有些心虚,因为今年以来盖房的活基本都是祝星子和赵大力两人干的,他只在地里干活,也照样分享三分之一的收益,觉得心里过不去,于是就有了主动降分成的想法。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深明大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目光长远。老话说得好啊,可以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当初三人一起拼搏,大家都在尽力,所以年末平分红利,谁也都觉得应当的。但是当事业做大了之后,有的人照样拼搏,有的人却坐享其成,这怎么能让人心服呢?

    刘三旺这是看透了,他如果再接着拿同样的红利,那么早晚会让另外两人心生不满。这生意要是散伙了,他俩照样能赚这份钱,他可就不一定了。所以,还不如在这时候就先退一步,虽然少赚一点,但是另两人看在情面上,也会一直带着他做这个生意,长远的钱才是大钱嘛!

    祝星子听了之后,一面深受感动,一面却觉得这也不是长久之法,于是这几天就一直在思考更好的办法。但是他前半辈子就是个普通的农民,就没经过商,也就是进了商社这几年才长了些眼界,哪里知道这些道道?于是没办法,还是去了储蓄所,请教那里的王秀才——当初给他办贷款的就是这个王秀才,后来每月去还款都要见一面,逐渐也就熟悉了。

    最后王秀才给他出了个办法,就是“投资、工资、分红分离”,也就是把赚的钱分三份,一份继续投出去赚钱,一份按照实际的工作成绩分发,第三份才按比例分红。祝星子一想,这办法好啊,既能把生意越做越大,又能多做多拿,即使不做也有一小份分红保底,不正适合他们现在这情况吗?

    所以,他就决定,等下次聚会的时候,就正式在他们这个“胜利建设公司”实行这样的制度。

    跟赵大力透完口风,他便骑上马回了公社,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

    公司买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是贪便宜在集市上买的私造车,便宜归便宜,但老是坏。这不,昨天出门的时候车枢又断了,还好不是在半路上断的,等明天得推去孙木匠那里修一下。

    这个月又有两个小子辞了职去南边打工了,唉,又得去多招几个,这留住人怎么这么难呢?为什么没人老老实实来给我打白工呢?

    自家闺女现在上了高小,眼看着读得还不错,将来是大有前途的,不能叫她回来。不过老婆子带过来的那个儿子今年眼看就要读完初小了,成绩也不咋地,要不要叫回来帮忙?

第263章 修车

    1261年,10月21日,东海市,南禾村。

    “孙师傅,老孙,在不在?”

    祝星子推开一扇木门,走入一个堆满了木料的小院,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喊了两句,依然没反应。他又往里面转了一圈,这小院和以往不同,没有嘈杂的锯木声,显然是没人在了。

    祝星子皱了皱眉头:“这老孙,搞什么呢?大白天的不好好在家干活。”

    南禾村是在胜利公社东南边的一个村子,规模不大,但是邻近即墨-城阳大道,近年也算被带动起来了。这孙师傅是村子里的木匠,手艺还不错,以前打造些常见木器谋生,东海商社起来后,做了他们的供应商,为他们制造些车轮之类的零件,听说赚得不少,也学了不少东西。这两年他也做大了,雇了几个小子,一边在村里造些小车、家具之类的大件外售,一边也承接维修业务。

    由于离得近,祝星子经常找孙师傅来修理东西,一来二去也混熟了。今天过来,是为了修一辆之前在集市上买的一辆私造的马车。

    东海商社在市场上发售四轮马车后,由于这车结构不算复杂,除了轴承也没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而且后来商社也开始对外出售轴承了,于是很快就有人开始仿制。

    这些山寨版的四轮马车质量也不能说不好,毕竟能造出这种车的木匠肯定都有多年手艺打底的,不会比东海商社木工组那些二把刀差。一开始,这些质量相对好的山寨车销路还算可以,但随着东海商社自营工坊规模的扩大,却渐渐失去了竞争力。

    东海商社的做法,是把马车分解给不同的构件,关键构件自己搞,其余的就发包出去,分别批量生产。这样,单一的木匠只需要专注单一的产品,产量就大增了,即使质量控制的不能说好,但只要数量够多,就能按公差将构件分级,再把合适的构件拼起来。如此一来,不但单个构件的生产效率提高,总体的组装效率也高得吓人。

    而单打独斗的木匠,则需要每个构件都自己生产,而且组装的时候还要不断修整尺寸,这样的生产效率如何能与批量生产比呢?一开始,东海马车有溢价的时候还能靠压缩利润空间竞争一下,但是后来随着均价不断下降,再自造马车就无利可图了,有这工夫还不如去给东海商社做外包呢!

    在这样的背景下,仍然敢在市场上出售的私造马车,要么是木匠真有本事,要么就是偷工减料了……而祝星子就不幸买到了后者!

    虽然买的时候比正品便宜了三成,只有十五贯,但隔三岔五出个毛病,算起来真是亏了。等到后来他再去集市上兴师问罪的时候,那个奸商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唉,说起来,随着经济的活跃,市场上的这种假冒伪劣产品也不断涌现出来,真是令人头疼啊。

    今天祝星子过来,就是找孙师傅修这辆倒霉山寨马车的。可是这老孙家里这么多人,怎么一个都不在,去干嘛了?

    他又在院内转了一下,北边的主屋没人,西边的仓库和东边的工坊也没人,只见一台锯床和一台车床摆在里面。想了想,还是把车子先扔在老孙这儿走人吧,反正他也认识,看了之后应该会修的。

    祝星子出门把他的马车赶了进来,然后解下马,正准备离开,却见一行人沿着门外的小路走过来了。为首是一辆小车,也没什么畜生牵引着,就这么呲溜呲溜地跑着。

    祝星子眨了眨眼,还以为看花了,等到那辆小车走近到跟前停了下来,才看清了这车的结构。这小车是以常见的双轮手推车“平等轮”为基础,在两个把手的位置连了一根横杠,横杠中央又连了一根竖轴,轴底部又加了个轮子,做成了一个三轮车。加装的那个独轮两侧各有一个踏板,踩踏起来,轮子就能动。孙师傅的徒弟孙春子,此时就坐在车壁板上,手扶两侧的把手,脚踏独轮上的踏板,带动整辆车子走起来。

    这可真是巧思了,祝星子围着这稀罕物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问道:“春子,这是什么车?你们自己做的?真是机巧啊!”

    孙春子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是俺做的。”

    “哎呦,春子,厉害了啊,”祝星子一副惊奇的表情,“真是个好东西啊,手艺见长,俺看你这就能出师了。”

    “出师个屁。”这时孙师傅带着几个新徒弟走了过来,远远的就大嗓门骂道:“还不是拿现成的东西拼出来的?也就蹬着玩玩,离能用还差得远呢!老老实实干活吧!”

    春子一下子焉了下来,祝星子瞪了孙师傅一眼:“怎么就知道骂人呢?春子有想法,不是该多夸夸嘛?呃,老孙,你们这家里一个人不在,都是干嘛去了。”

    孙师傅让徒弟们把后面的大车拉进院里,说道:“老婆子和闺女接了个活,去王寡妇家缝手套去了。俺们这是去南边送货了,前天走的,东西多,所以都去了没留人,顺便把春子这小车拉出去试试。嘿,你还别说,这小子走运了,一路累死累活蹬到了工坊区那边去,被一个姓木的东家看到了,把他好好夸了一顿,还让他去申请了个什么专利。又讲了些什么‘后驱’‘差速器’之类的东西,俺们也没听明白。”

    “哦,专利?”祝星子对这个词倒是有印象。昨天他去申请建八卦炉的时候,上面给的就是一张《专利使用授权书》,听说是捣鼓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就可以申请这个专利。有了专利,别人再用你的东西,就得交钱了。“那,春子,你可就发达了啊。”

    说到这个,孙师傅倒是咧嘴一笑,说道:“是不少,平白无故就拿了五贯钱呢。那木东家给了两条路让俺们选,一是把专利自己留着,以后别人想做这样的小车,就得经过春子同意才行,但是得交五贯的注册费;二是把专利卖给商社,不用交钱,反而能拿十五贯。俺这一想,就这么个破东西,谁会愿意仿啊?还是拿上钱落袋为安好,也够俺家吃上几个月的粮了。”

    祝星子并未意识到他们卖掉了多么珍贵的东西,反而觉得能拿到十五贯确实是个不小的喜事了,他都要卖两间房子才能赚出来呢:“那敢情好啊!老孙,既然天降横财,那你今天可得给俺点优惠啊,来,快给俺去看看,俺那辆破车又坏了。”

    孙师傅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又坏了?这次是哪断了?俺就说嘛,你这破车,还不如卖了换辆新的,整天拉些砖头,那薄皮瘦骨怎么受得了嘛!”说完,他一拍孙春子的背,喊道:“得,你不是说春子都能出师了吗?今天就让他给你去修,哈哈!”

    这孙春子能想出三轮车的主意,其实是源自于之前木工组发包给孙家的一批脚踏轮。这个脚踏轮是用来驱动人力机械的,但是如果有技巧的话,也能放在地上像独轮车一样踩起来。

    孙家的几个年轻学徒,发现这个技巧之后,经常趁着孙师傅不在,踩着独轮车玩。而孙春子更是个中高手,甚至能在踩车的同时手上做别的事,比如推着手推车移动。就在他有一次这么玩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要是把这个独轮车和手推车组合在一起,岂不是就能做成一台人力车踩着走了?

    说干就干,孙春子跟着孙师傅从小学艺,技术到现在也很是可以了。他找了两个旧轴承,又拿了几块废木料,三下五除二,就改装了这么一个简易的三轮车出来,然后骑了过去给孙师傅看。

    孙师傅看了,是又惊又喜,虽然嘴上还是把他数落了一顿,但对徒弟能做出这样的好东西还是很是自豪。这不,今天就带它出去兜了一圈,然后就被城阳的木云心给看到了。

    东海商社在城阳工业区有个马车工坊,就是当初木云心主持创建的。前阵子他被调去大铁厂帮忙,等到大铁厂运行步入正轨才回来。前阵子,管委会推行了甲/乙类项目拆分,他心思活泛了起来,想把工坊改组成独立运营的乙类项目,这阵子就一直呆在城阳筹谋。今天孙家人送货的时候他正好在坊里,看到孙春子骑了这么个家伙过来,差点惊得跳起来:这不是自行车吗?

    木工组之前也动过生产自行车的想法,但是要生产实用的自行车,还有很多的难关。首先是没有橡胶和弹簧,上了路肯定得颠死;其次是没有链条,没法改变传动比;最后,当时的道路状况也很不好,靠两个轮子在起起伏伏的土路上跑,太费力气,还不如走路呢。

    所以,他们只探讨了一下可行性,就认为不可行,连尝试都没尝试,就这么搁置了。没想到,竟然有别人先做出来了!

    大惊之下,木云心赶紧冲了过去,对着那辆三轮车从上到下看了起来,甚至还亲自上去骑了骑……

    嗯,这辆简陋的自行车果然还是有很多缺点。首先是人机工程学太差,单纯从平等轮改过来,连个座位和握把都没有,根本算不上车嘛。其次,只靠脚踏前轮驱动,脚转一圈,轮子也只转一圈,速度实在太慢。而且,前轮驱动的时候受两腿阻隔,转动角度不能太大,这就限制了转弯半径。

    总的来说,只有个三轮车的形式,根本算不上实用——但是,它毕竟被做出来了啊!

    木云心有些感慨,他们纸上谈兵了半天,这自行车居然是土著首先做出来的,真是……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拉着孙春子指点了起来:

    “你这里得加一个坐的地方,前面轴上也得加个握把,就像这样。”

    “前轮驱动限制太大,最好还是能用后轮驱动,不过这就麻烦大了,得加个纵轴传动到后轴上去,这就又牵扯到一个差速的问题,后轮结构得大改……啧,真麻烦啊。”

    他接连吐出一堆奇怪的名词,听得孙家几人一楞楞的,也不知道明白了没有。最后他一拍脑袋,让孙春子去注册了一份专利。

    东海商社的《专利法》是在今年六月张正义离任前正式推出的。说实话,股东们并不指望这部法案在短期内刺激出多少发明创造,只是先做个准备,希望以后能用得上。早期的一大批专利,大部分是把之前各部门的技术给汇总了一遍。

    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外人用上了!

    木云心倒是留了个心眼,发给孙春子的专利是“一种前轮驱动的三轮小型人力车辆”而不是宽泛的“三轮车”,省的以后他们自己生产后驱三轮车的时候被限制。最后干脆批了十五贯钱把这个专利买了下来。

    这倒不是他在坑孙家人,而是东海商社鼓励发明的一项政策。商社并未期望民间能有多么重大的发明,但是发明创造的氛围必须鼓励,所以就拨出一笔小钱,如果真有些值得鼓励的专利,就付钱买断。毕竟相比虚无缥缈的专利收益,看得见摸得着的现钱才是更诱人的奖励啊。今天遇上孙春子这个重要的专利,只不过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罢了。

第264章 呼之欲出

    1261年,10月21日,胜利公社。

    祝星子的车枢是整个断掉的,那反而简单了,直接换新的就行了。为了一劳永逸,他还多掏六百钱换了根铁的,孙春子手脚也麻利,没出半个时辰就换完了。

    “行啊,春子,俺看你这就真要出师了,加油干啊!”

    车子修好,祝星子掏出几张储蓄券付了钱,就赶着车回了公社。

    然后他给刘三旺打了个招呼,叫上了家里雇的一个小子,再赶上公司的另一辆马车,准备去城阳那边买点建材回来。但空车跑过去一趟太浪费,他又先去社里的磨坊那里收了四十袋面粉,又找邻居批发了些白菜、萝卜、腌菜、熏肉之类的农产品,装上了车,这才出发。

    到了城阳工业区后,他把这些食材卖给了那里的东海食堂。两地近在咫尺,农产品差价不大,他这一趟并没赚到多少钱,但总比没有强不是吗?

    之后他又去建设部的大轮窑那里,买了两车砖和二十袋水泥,用篷布盖好,运回了公社。路过赵大力修建轮窑的工地的时候,把砖卸在了那里,只把水泥运回家中好好放到了仓库里。

    这一天忙完,差不多也快天黑了。等他到家的时候,她老婆已经熬好了一大锅粟米粥,蒸了一盘小鱼干,又煮了两棵白菜,就等他们回来吃饭了。

    祝星子把马牵回马棚,添了一些新草,又撒上一把盐。这时候在西边盖房的小子们也回来了,他骂骂咧咧赶他们去洗手洗脸,然后就开席吃饭了。

    他家仍然延续着在商社工作时养成的习惯,饭桌上不分大小,一同坐着吃饭。一家人正趁着天还没黑的时候不出声吃着饭,突然门口响起了“吱嘎”声,紧接着就是一声“主任,在吗?”传来。

    这是谁这么晚了还串门?

    祝星子放下碗筷,迎了出去,原来是邻近的王老汉,还提了一块肉。

    “哎呀,是王大哥啊?怎么有空过来了?这么客气干嘛啊!来来来,不嫌弃的话,就来俺这吃一顿!”

    “不不不,不用了,”王老汉一副拘谨的样子,连连摆手,然后左右看了看,把肉挂在门口附近的一个架子上,拉着祝星子说道:“主任,俺今天过来,是有事想讨教讨教。”

    “哦?是啥事啊?”祝星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老汉,有些诧异。这王老汉平时和老伴两人话不多,整天就在操持他家那一百亩地,跟外人也不说什么话,今天是怎么了?

    王老汉看了看前面厢屋里吃饭的小子们,又把祝星子拉远了一点,说道:“主任,是这事,咱明年也想雇两个小子来帮着种地,但咱也不知道该去哪雇,你给指点指点呗?”

    祝星子一愣,看了看他,笑着说道:“哟,王大哥,你这是开窍了啊!”

    王老汉咧嘴一笑,说道:“俺算是想明白啦,雇人是得花钱,可赚的更多嘛!主任,你可得帮帮俺。”

    这王老汉家里丁口不多,长子已经分家,女儿外嫁,小儿子在东海市当警察,家里能下地的就他和老伴两人,所以太麻烦的种植法用不了。自从分到了这一顷田,他家就专注于棉花的种植,没想到这反而误打误撞正好撞上了市场行情。

    东海商社的后勤部一直把棉纺织业作为一项重要产业来运营,这几年的质量和数量都在稳步提升。虽然仍然无法高效地纺织出轻柔的洁白棉布,只能做一些厚重的土布,但这种布正好迎合了劳动人民的需求,舒适又耐磨,因此销路很好。即使不织成布,棉絮也是一种很好的保暖材料,做些棉被、棉袍什么的都很不错,正适合北方寒冷的冬天。

    在这样的背景下,不止东海商社,民间对棉花也有了不小的需求。两方面一加,市场需求节节增长,棉花价格也随之高涨,种植棉花成为一项极为有利可图的产业。王老汉家即使只能勉强伺候十多亩棉田,但光靠这一点地,也是赚了不少钱。

    等有了钱之后,他的心思也活络了,想起了当初刘三旺和祝星子给的建议。要是雇上两个小子,每年多种上些棉花,那岂不是赚的更多?

    他和老伴商量了一下,越想越是靠谱,又找小儿子参谋了一下,他对这个想法也很支持。嗯,其实他想的是,赚不赚倒是其次,关键多了两个帮工之后,父母也能轻省些。

    既然家人都同意,那问题就是该去哪雇人了。王老汉做了大半辈子被剥削阶级,哪里知道该怎么去剥削别人?只好来这两年雇了一大堆雇工的社主任家来问问了。

    “没问题,等过了年,咱就去招人,到时候王大哥就跟俺一起去。”祝星子当场就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不就是多招两个人嘛,招零个跟招两个差别很大,但招十二个跟招十个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他回头看了看正在吃饭的小子们,眼珠子一转,突然动起了什么歪脑筋,又拉着王老汉说道:“那啥,王大哥,俺看你这情况,去买几个丫头回来也不错嘛,虽然干不了什么粗活,但伺候伺候棉花更好用嘛,平日还能收拾一下家里,你看咋样?”

    “好啊好。”王老汉也没想什么别的,连连点头,似乎已经看到了棉花丰收大把数钱的未来。

    ……

    1261年,10月21日,华亭县。

    华亭县就是未来的著名的松江府的治所,在后世以发达的纺织业尤其是棉纺织业著称,当地特产松江布行销天下,远达海外。

    现在嘛,由于黄道婆还没从海南带回先进的纺织技术,所以自然是没有后世那种盛况的。但是大树不是一天长成的,后来之所以能大发展,肯定是因为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种子。

    实际上,在这个时期,华亭县已经有了不少棉花种植和小规模的土布纺织,这也正是狄柳荫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需要采购尽可能多的棉花运回本土,以填补那里日益兴旺的棉纺织业的胃口。

    东海商社占领了崇明岛之后,按部就班地经营着,修建基础设施,清除和收服周边的海盗,招商引资。但这只是“引进来”,同样也需要“走出去”。

    江南工作组在这一年里,分别在扬州瓜洲渡和他们很看好的华亭县上海市设置了商站,以扩宽市场渠道。狄柳荫这阵子就从上海商站出发,到处寻访,收购棉花和棉纱。

    之前他在华亭县南,已经跟几家地主谈好了一个大单,收购了一批新纺的棉纱,又签了一份高达六千贯的预订合同,直接采购棉花,明年秋天交货。这批原材料可以运到南边的海盐县出海,运往庆元府,再乘船出海运回去。不过现在行船跟风期有些不搭,如果赶不上南风季的尾巴,就要再等半年才有足够的运力了。啧,还是要再增开几班定期船才行啊。

    这几天,他就带人继续在华亭县和周边转转,一边寻找种棉花的小散户零星收购一些,一边也是考察一下江南农村的风土人情,看看有没有市场潜力可以挖掘。

    江南富庶天下皆知,城里那么发达,乡下也不会差多少吧?好好开发一下,岂不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不过,之前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临安、庆元府这样的大城市里,对南宋的印象就是高度的富裕与繁华,但是这次往乡下一走,却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各个乡绅、地主、豪商,确实富裕得很,但是寻常的自耕农和佃户,生活却极为窘迫和困苦,甚至连北地的农民也不如!

    这大大出乎了狄柳荫的意料,他本以为江南的农民就算不能说富裕,但至少该比胶东那些可怜巴巴的农民强吧?然而情况还真不如……

    胶东虽然水土条件不如江南,名义税率也更高,但至少有大量的无主地,农民总是有另一个选择的。而宋朝一向有“不抑兼并”的传统,南渡之后,为了安抚士人和本地乡绅,更是纵容他们。结果就是,绝大部分的土地已经被少数上层阶级兼并,而宋朝沉重的税赋就压到了普通小民身上。辛苦一年的产出,自己吃一点,交了租子,交了税赋、还要服劳役,几乎就剩不下什么了。

    明清时期臭名昭著的“加耗”,也即在正税之外还以“运输损耗”为名向农民征收额外税收,就是南宋始创的。到了现在,江南农民交一石正税,往往要附加两石至两石五斗的各类加耗,算下来,光是这个田税就不比胶州农民低了。而且除了纳粮之外,还要缴纳钱、绢、布、茶等税收,这些在北方由于经济水平和行政水平低,早已折算成粮税了。

    在常规性税收之外,还常有临时的“科配”,往往需要一次缴纳相当于数年正税的钱粮。此外,如果朝廷急需物资,还会向民间“和买”,也就是以一个象征性的价格强制购买,基本等于明抢了。

    在此基础之上,南宋才有可能一度实现近亿贯的岁入。当然,日积月累,随着官僚系统的老化,现在也收不到那么多了。也是因此,贾似道才会出台那么多敛财的政策。

    “也是啊,临安那样的城市,有什么特别的产业吗?那么富裕,凭什么呢?”

    北宋时的开封、南宋时的临安,都是极度发达、规模极大、市民普遍富裕的城市,远超同期普通城市水平。然而,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因为周边农业特别发达吗?确实发达,但也没比同时代其它城市更发达。

    是因为有独特的商路汇聚吗?确实有,但也没比其他商业城市更多。

    是因为有成规模的手工业吗?确实有一些官营工场,但效率和规模也并不出众。

    实际上,这两个超规格的国都,真正繁盛的只有因消费而生的各项娱乐业。本质原因,就在于这样的巨型城市不是自发发展起来的,而是被催生出来的!

    朝廷从各地刮来了天量的财富,集中流入了首都,被分配给了皇室、亲贵、朝廷官员、禁军等人。城中大部分产业都因这些人而生,也因此分到了一点利润,从上到下一点点传递下去,衍生出多层次的消费产业,从而导致了这些城市虚假的繁荣。

    说到底,只是无根之萍罢了。一旦系统性崩溃,也只能烟消云散,被打回原形了。

    “算了,救不了。”狄柳荫摇摇头,收回思路,又看了看手里新收上来的一卷棉纱,旁边那个满脸皱纹的农夫正期待地搓着手,对他讨好地笑着。“还不错,二十钱一斤,我全要了。”

    大事操心也没用,还是先管管手里的棉花吧。

    ……

    1261年,10月23日,中央市,市北工业区。

    “请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提升棉布的产量,不用担心销路问题,不管你们生产了多少,我们都能卖的出去。市场就像一张无边大口,贪婪地吞噬着每一点棉布,请再加油一些吧。”

    郑绍明放下手中的信,无奈地苦笑了出来。

    这封信是商务部的黄鹤寄来的,为的是催促他尽力加快棉纺织品的生产。

    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棉布和棉质成衣的销量也暴增,后勤部各个工坊生产出的棉布几乎没有库存时间,出来一批就被运走一批,他们加班加点,仍然满足不了市场需求。

    史若云版的管委会上台后,大刀阔斧的改革暂时没有,但是细节处的改良一件接一件。就比如说,这后勤部和商务部之间也开始了货币化结算:商务部采购的棉花供应给后勤部,不再是无偿调拨,而是按市价计价;相应的,商务部从后勤部领用成品棉布和衣物,也不再是免费拿,而是计价付钱。

    虽然这只是在账本上多记了几个数字,并没有实质性变化,但是相关部门看着自己账户上的理论资金数额不断上涨,工作积极性总归是上升了一些。根据新规矩,虽然这账户余额仍然是商社的而不是个人的,但是部门干得好,年底也是会多少有些个人奖励的。

    郑绍明披上了外套,决定出门去检查一遍今天的生产状况。他没有直接去车间,而是先去了河边一处测量水位的标尺旁边,看着水位又降低了一点,不禁皱起了眉头。

    晚秋到初冬的这段时间,是后勤部一年中最忙的时间。一是因为市场需求在此时最大,二也是因为农忙季结束后,大量劳动力闲了下来,可以进入工坊做工。其实还有一个三,那就是进入冬季之后河水就要封冻,生产力大受影响,所以冬天的需求就必须在此时提前做完才行。

    郑绍明抬头看了看下游。市北工业区依河而建,光是属于后勤部的纺织工坊就占地上千亩,一个接一个的“花生-2”水车插在水里,带动着车间内的机械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好一个繁忙热闹的景象。然而,这副热闹的景象,却持续不了多久了。

    “小雪,大雪,冬至……今年能坚持到哪天呢?唉,要是冬天水车也能动就好了。”

    郑绍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往最近的预处理车间走去,看看今天能不能安排个夜班。

    从当初一个简单的废弃水车开始,东海商社制造出了形形色色的水力机械,而这些机械也为东海事业提供了巨大的推进力,让东海人凭借几十万人的偏僻一隅就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然而,随着产业规模的发展,经济活动的日益频繁,受季节影响严重的水力也开始显现出了局限性。

    最初,这个局限性还可以调整自己的计划去主动适应,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局限已经越来越难以忍受。他们急切需要一种新的、强力的、不受天气与季节因素影响的、更好的动力来源。

第265章 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1261年,12月25日,金口市,金口堡。

    新任工业部长左武卫最后给机器上了一遍油,又看向季国风:“季部,要不还是你来吧。”

    季国风摆摆手:“现在你是部长,之前又费了那么多心,还是得你上。”

    “好吧。吁……”

    左武卫长出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手放在一根操作杆上,回头望了望周边的人群。

    季国风、孙清南、陈文、万浩然、于雄章、木云心、顾妙妙、张云飞、秦晋、祝天明、姚崇义、马玉石、黄仪、何阿但、夏烟……工业部的干将今日聚集一堂,都在这里,殷切地看着他和他身边的那台机器。

    这么多年过来,这些人,我们这些人,东海商社的这些人,披荆斩棘,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

    “终于走到今天了啊!”

    左武卫大喊一声,用力拉下了那根操作杆,然后一下子闪入了人群中。

    机器发出一声清亮的汽笛声,左武卫拉下操作杆的动作为它提供了一个初始动力,飞轮开始转动,带动一个直径匹配的铜质圆盘在一个体型和狮牙炮子铳差不多大的小汽缸中动了起来。

    圆盘向外运动,汽缸底部一个气门随之打开,锅炉中的蒸汽涌入气缸,开始主动将圆盘推动起来。

    圆盘外侧连接着一根连杆,连杆连接着一根曲轴,曲轴又与一面直径颇大的飞轮连接在一起。连杆一端随着圆盘做直线运动,另一端与曲轴一起做回转运动,进而驱动飞轮继续转动。当圆盘运动到尽头,连杆-曲轴另一端的飞轮也转过一个角度,又反过来将活塞往回推动。与此同时,一套与飞轮联动的连杆系统将气缸底部的进气气门关闭,打开了另一个连接冷凝器的气门。气缸中的水蒸气迅速冷却排出,使得内部压力骤降,进一步带动圆盘向内运动。

    等到圆盘几乎运动到底的时候,整套机关就又反过来了,排气气门关闭,进气气门打开,飞轮也再次转向,于是圆盘又开始掉头向外运动。

    如此这般,水蒸气驱动圆盘在气缸中不断往复运动了起来,圆盘通过连杆-曲轴带动飞轮转动,飞轮又增加了转速的稳定性并间接提供了自动控制功能。整套系统持续运转,空旷的车间里顿时充满了热气和噪杂的巨大声响,然而这噪音听在周围的众人耳里,却无疑如同天籁一般。

    不等左武卫说话,陈文和木云心两人立刻上前,把飞轮与一根传动轴连接了起来,轴后的一台小吊车开始牵引着配重物往上提。陈文紧张地掐着表,不久之后赶紧喊停,飞快地心算了一遍,然后大声喊了出来:“一百二十八瓦!”

    呃,这个功率其实实在是小了点,甚至还不如人力,没办法,毕竟气缸就这么一点点——但是不要紧,只要这个系统稳定运行起来了,就是从无到有的突破!

    “万岁!”“万岁!”“动起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欢呼声,左武卫流着泪走上前去,恋恋不舍地关闭了锅炉的阀门,机器渐渐停止了运动。在残存的机械声和蒸汽声中,左武卫如此激动以至于声音都变调了地喊道:“我宣布,东海商社第一台往复式蒸汽机,试制成功!”

    “万岁!”

    “万岁!”

    “奶奶的,总算搞出来了!”

    “万岁!”

    他们忍不住又大喊起来,又蹦又跳,甚至还相互拥抱了起来,激动的声音甚至压过了机器的轰鸣声,传遍了整个金口堡。

    经过漫长的研究,基础技术不断积累,工业规模逐渐扩大,技术工人越来越多,加工精度日渐提高,动力需求越来越紧迫……到了今天,东海人终于把蒸汽机做出来了!

    这真是一条艰辛而漫长的道路啊。

    其实嘛,工业部研究蒸汽机并非从今天才开始。蒸汽机的结构并不复杂,登陆之初就有人在研究了,但早期条件不成熟,研究只停留在纸面和简单模型,无法实用化。虽说如此,但也并非白费功夫,这些早期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可行性研究和路线图。等到60年中,大铁厂上了轨道,工业有了足够的基础,尤其是镗床有能力加工出较精密的气缸后,蒸汽机项目便正式立项开始投入试制了。

    这个尖端项目早期由机械组的陈文主要负责,后来狮牙炮正式量产之后,左武卫也带着大量的资源投入了进来。期间自然试制了不少模型和验证机,不过之前那些试作品并不是完全体,大都是独立的组件,用来验证机械原理并研究合适的加工技术,必须要手动干预才能运行起来,需要人工开闭气门,不算是完整的机械。

    而今天这台,则是第一台能自动运行的“实用型”蒸汽机。当然,这个实用也是相对的,仍然还有很多缺点。气缸结构属于原始的单动式,未能充分利用机械运动。为了安全,蒸汽压力很低,整体加工精度和密封也一般,总体功率和热效率都不高,名为“实用型”,其实仍然只是台验证机。

    但是,这个槛迈了过去,以后就是一条康庄大道啊!

    之后,每个人都走上前去,亲手启动了一遍机器,体会这不强劲却令人喜悦的震颤,又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机器的改进方案和未来的大发展,一直到夜色升起,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车间。

    ……

    工业部对蒸汽机的研制并未特别保密,反正这消息就算传到了外界,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会当作一桩奇闻轶事一笑了之。而且就算外人想仿制,也得先有那个本事才行,真以为能让铁匠照着图纸敲出来啊?

    不过当试制成功的消息在股东中传开了之后,立刻引起了轰动。只要是在本土的股东,就算是工作再忙,也要抽出空来参观一下这个必将改变历史进程的机器。

    一时间,访问金口堡的股东络绎不绝,放置蒸汽机的车间门庭若市。来这里的人无不怀着朝圣般的心情,甚至还真的有人顶礼膜拜了起来,陈文每天都要赶出去几个这样的。

    12月28日,除夕前一天。

    “啊,首席,韩松,你们可来了,接待完你们这一波,我终于能歇歇了。”

    明天除夕,这蒸汽机车间就要“闭馆歇业”了。在这二十八日下午,新任首席史若云和第一先生韩松终于姗姗来迟,作为年前最后一批客人,来参观这台伟大的蒸汽机。

    既然是首席过来,左武卫也换下了孙文的岗,亲自来接待他们。

    “哈哈,年前不来亲自看看,这个年也过不好啊。”史若云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迫不及待地拉着韩松走进了车间,对着那台神器惊呼了起来:“哇……诶,比我想象的小多了啊,我还以为一定是那种傻大粗黑的风格呢。”

    这台试验机确实没多大,占地就几个平方米,体积跟家用冰柜差不多,相比后世印象中早期工业时代粗笨巨大的机器确实小巧的很。

    左武卫跟了上去,说道:“试验机嘛,只要验证一下能不能动就行了,没什么压力,所以也不太用加强强度,没必要造得太大。要是真大了,折腾起来也麻烦啊。不过你放心,如果真的量产了的话,那么量产版一定会使用大量的铸铁件,肯定会傻大粗黑的。”

    听到“量产”,韩松眼前一亮,急忙问道:“这么快就已经能量产了?”

    左武卫摆手道:“没呢,我只是打个比方,问题还很多,离实用还早着呢。咳,而且,就算真量产了,初期版本也只能固定在地上用,搬不上船的。”

    韩松嘿嘿一笑。

    史若云接茬说道:“嗯……那你们觉得什么时候能量产呢?后勤部那边水车动不了都要疯了啊。我之前看你的报告说,这台蒸汽机和瓦特早期的机型类似,都是什么‘单动’的。那个,我虽然不懂,不过我觉得瓦特毕竟是十八世纪的人,我们没必要非得把他走过的老路重走一遍吧?不能借鉴一下现代经验,弯道超车吗?”

    左武卫苦笑了一下,说道:“现代经验当然有,后世蒸汽机的设计已经很成熟了,什么双动、多胀、自动调节,各类火管水管锅炉,还有升级版的蒸汽轮机,原理和模型我们都清楚着呢。但是嘛,这些东西,不是知道了原理就能做出来的,是有赖于基础的工业水平的,以我们现在的加工能力,就只能采用些原始的设计。”

    他说完,见两人有些失望,又接着说道:“当然,我们确实也没必要完全走瓦特的老路。这台机器之所以是单动的,是因为只是验证机,不方便做太复杂,我们会很快改进一下,试着做一台双动的出来看看。这样水蒸气在活塞进和出的过程中都做功,功率会高不少,没问题的话,以后都以双动为基础进行设计。

    而且,当初瓦特设计蒸汽机的时候过于保守,只用了常压的水蒸气,其实完全可以再高一点。当然,压力过高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我们从两到三个大气压做起应该是没问题的,配合超前采用的安全阀,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安全风险。这样一来,我们努力一下,差不多能做出十九世纪前中期水平的蒸汽机了。”

    这么一听,史若云把大拇指一竖,称赞道:“厉害,那我们就期待着成果了!放心吧,这个是绝对的绝对的顶级项目,预算绝对不设限,你们就尽可能的造去吧!嗯,怎样,正月能拿出量产机吗?”

    她如此一说,不光左武卫,韩松都笑了出来,这也太心急了吧?

    左武卫摇头说道:“首席啊,别想了,这个冬天肯定是没法了。等冬天过去,水车又能用了,所以也没必要急了。我们已经定好了计划,明年抓紧攻关,争取在冬季能提供几台可以用的样机,然后在一两年内小规模量产。

    现在这75mm的实验缸太小,以后肯定得加倍、再加倍才行。初期我们准备推出两种型号。一种功率5-10kw,体型不会太大,方便操作,可以无缝替代现在的水车。另一种功率尽可能做高一点,至少20kw以上,这就需要专业技工伺候了,用来驱动一些重型机械,好进行产业升级。”

    史若云点头道:“听着很合理啊。嗯,这是你们的专业意见,只管安排吧。现在还有什么困难吗?”

    左武卫想了想,说道:“怎么说呢,现在机械结构设计上已经不成问题,制造上……单纯制造出来也问题不大,但细节上仍然有不少欠缺,一是加工精度还不够,二是肯定有些潜在的问题没想到没发现,未来就是解决这两点了。

    具体到指标来说,现在我们还面临两个槛,一个是可靠性,另一个是热效率。可靠性就不说了,不够可靠是要出人命的;热效率的话,我们设立了两个目标,一个是2%,另一个是5%。

    我们是这么算的,热效率2%,那么提供一千瓦的功率,每小时差不多要消耗九千克的煤,按现在一千克十文的煤价,那就是九十文。呃,可是雇九个人过来蹬脚踏车,每人每小时给十文,那也能踩出一千瓦的功率啊!所以热效率要是不超过2%,那还不如用人力呢。

    这个目标还算容易,努努力应该问题不大,但是下个目标5%可就有些费力了。呃,5%就是畜力的成本线,这个效率每千瓦小时要消耗3.6kg煤,也就是36文,换成三匹马来拉转盘,草料钱和各种费用算下来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数。所以不到5%就不如用马拉。反过来说,如果能达到这个数值的话,机械动力比起畜力就有很大优势了,毕竟马儿不可能干一整天的活。

    当然,就算效率再高,也比不上不要钱的水车。所以即使有了蒸汽机,水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是我们主要的动力来源,蒸汽机只是在水力不够用时的一个替代。”

    他这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史若云在旁边听的是昏头涨脑,只能笑了笑,说道:“听起来还是钱的问题啊。”

    左武卫点点头,又摇摇头:“是钱的问题,但本质上也是生产效率的体现。就这样,达到5%的热效率才是真正实用的蒸汽机,我们尽力吧。”

    韩松毕竟是正牌海军,热机相关知识肯定是学过的,这点小东西难不倒他。他摸着下巴,突然问道:“等等,我记得当初瓦特的蒸汽机热效率不过才3%,在市场上就很受欢迎了,怎么我们得5%才行?”

    左武卫无奈地一摊手,说道:“那时英国的煤便宜啊!烧起来不心疼,当然热效率低点也无所谓。而我们现在就那点小黑煤窑,还得求着他们去挖,哪能跟英国人比?”

    史若云和韩松对视了一眼,这就是他们的任务了。

    左武卫又带两人走到机器旁边一个冒着热气的“灶台”旁边,说道:“其实嘛,韩松应该知道,这蒸汽机的结构也就那样,没什么挖掘空间了,最多把精度尽力做好一点、规格做大一些,长远来看,影响热效率的关键还是在旁边这台不起眼的锅炉上。你看,到了二战的时候,描述战舰的动力,都是说有多少台某某锅炉,蒸汽机反而不怎么提了。”

    史若云懵逼地看向韩松:“是这样的吗?”

    韩松点头道:“没错,整套蒸汽动力系统里面,产生蒸汽的锅炉占了大部分的重量和体积,利用蒸汽的机械其实就一小点。别说二战了,即使是后来的核动力航母,核反应堆实际上也就是个烧开水的大号锅炉……人类的动力史,就是一直在研究怎么更多更好地烧开水啊。”

    左武卫会心地笑了出来,然后指着这个灶台状的锅炉说道:“我们现在这台锅炉,那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锅炉了,就是把口锅架起来砌了个炉子烧水,热量损失严重。想提升整套系统的热效率,必须得先做出好一点的锅炉才行。当然,怎么才能做出好锅炉,我们也是知道的,什么水管锅炉火管锅炉我们都清楚得很。但是这两类锅炉都有复杂的管路,远不是我们现在能加工出来的,所以只能使用更原始的设计了。也不能照搬,只能按照尽可能回收废热的原则,试着看看能做成什么样吧……”

    “报告!”

    正在此时,门口突然有近卫兵的喊声打断了他们。几人面生疑惑,韩松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拿过一份密信,看了一下密级,然后迅速走回车间交给了史若云。

    史若云拆开来看完后,神色凝重了起来。

    “什么事?”左武卫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开口问道。

    史若云把信往怀里一收,长长出了口气,左手握紧了拳头,看着西方说道:“做好准备吧,李璮行动了。”

    ……

    第四卷-继往开来,完。

第266章 大变局

    1262年,壬戌,南宋景定三年,蒙古中统三年,东海商社登陆第八年。

    大年初一,在这个万家欢庆的日子里,这一个注定不平静的年份从一开始就不平静了起来。因为,蒙古人在汉地册封的最大世侯、忽必烈擢升的江淮大都督、积威山东三十年的益都行省李相公,也就是与东海国亦敌亦友的李璮,正式举出了反旗,背蒙投宋了!

    无数风云将由此而起。

    ……

    中央市,管委会大院。

    “……海洋部已经调拨了三艘星火级前往淮河口云梯关附近,接引李璮的运输舰队。然后安全部也要再调一个营去东海县,以便尽快接管海州。”

    “兵力够用吗?”

    “现在是没问题的,而且初七就是立春了,到时候新一批训练兵入伍,最老的第一批义务兵退伍。我们可以动用兵役法案,延迟他们的退伍,这样就一下子多了两千多兵可用了。”

    “嗯,很好,但还没紧迫到那个时候。这可是第一批义务兵,正是我们立信的时候,要是随随便便就不让人退伍,以后还怎么招募新兵?就让他们按计划退伍,进公社领田安顿下来。如果有需要,过阵子再征召上来也是可以的。而且,即使不征召他们,让他们在公社里把其他社员编练起来,成为民兵,对于加强我们的本土防御也是很有用的,前线可以抽调更多的机动兵力了。”

    “就这样,还是按计划走吧,别被李璮把我们自己的节奏打乱了。根据统计组最近的情报,益都和济南那边还没有异象,形势对我们有利。不过我们这边也要尽可能准备了,各自都回去整理一下,三天后初四日召开全体大会,协调一下进入战时状态的时机。同志们,努力吧,这将是我们到来之后面临的最大挑战,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了解。”

    “了解。”

    “说起来,历史上李璮不是二月份才行动的吗?为什么现在这么早就动了?”

    “呃,不是我们鼓动的吗?”

    ……

    去年秋后,忽必烈休养了一年多之后,终于做好了与亲弟弟阿里不哥决战的准备。

    十月份之后,秋高马肥,他接连发出命令,征召各地世侯,包括亳州张柔、归德邸浃、睢州王文干、霸州解成、张荣实、东平严忠嗣、济南张宏七位功勋卓著、实力雄厚的汉军万户,带领部下前往开平待命,又大备粮草,召集了以亲王塔察儿为首的东道诸王和各附庸部落,组成了一支庞大的军团,会聚漠上,试图与阿里不哥一决雌雄。

    在这个背景下,蒙古朝廷在汉地的机动军力差不多被抽调一空。尤其是李璮的死敌济南张家,由于对蒙古人一向忠心耿耿,所以出征时也最为卖力,几乎没什么兵力留守。

    对于李璮来说,还有比这时候更合适的造反时机吗?

    在历史上,他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正式投靠了宋朝,举旗造反。不过,他其实是误判了形势,认为忽必烈讨伐阿里不哥必然是个旷日持久的征程,所以并不急着行动,而是想等着大军走远一些再发动,所以直到62年正月底才把在燕京做质子的儿子李彦简接回来,二月初才正式起事。

    但是实际上,忽必烈的大军在十月份集结,十一月就跟阿里不哥打了一仗,凭借在汉地锻炼出来的汉军精锐,轻易地胜了一场。不过阿里不哥也没伤到元气,只是率部下逃走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这就到了冬季,不能打仗了,所以忽必烈也把军队收整到开平和燕京附近,准备过了冬天来年再战。

    结果,大军一回家,正好就遇上了李璮造反,于是顺理成章就拉了过去……

    后来李璮被围困在济南城,没几个月就兵败投水了,各地蒙军在他身上好好刷了一番战绩。翻翻后世的《元史》看看,列传里的元初人物有一大半都曾经在征讨李璮时立过功,也是没谁了……

    东海人对这场战役不可能了解到每一个细节,但是大体流向还是能归纳出来的,所以一边在暗中备战准备做个渔翁,另一边也在游说李璮早些发动,趁忽必烈反应不及的时候先打一个好点的战略态势出来。

    李璮部分接受了这个说法,开始提前备战,收买军械、准备粮草。但也没太早发动,因为冬天山东主要河流都封冻了,蒙古铁骑可以长驱直入,这样他怎么应付?所以一直等到年底,暗中筹备完全之后,才如离弦之箭突然大举行动起来。

    ……

    1262年,1月3日,淮河北岸,涟水。

    “腰刀首帕从军,戍楼独倚间凝眺。中原气象,狐居兔穴,暮烟残照。投笔书怀,枕戈待旦,陇西年少。欢光阴掣电,易生髀肉,不如易腔改调。

    世变沧海成田,奈群生、几番惊扰。干戈烂漫,无时休息,凭谁驱扫。眼底山河,胸中事业,一声长啸。太平时、相将近也,稳稳百年燕赵。”

    涟水北城中,原先的李璮府邸里,李庭芝对着墙上用草书写就的诗词,朗声读了起来,读到精彩处,不禁喝起了彩:“好啊,好一篇《水龙吟》!没想到松寿兄胸有大才,实在让在下佩服,佩服!”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是其实却在腹诽:陇西?陇西个鬼啊,你这辈子就没去过泰山以西的地方吧?非得提上这么一句,不就是想攀附李唐吗?野心还真不小啊。不过真论起来,你不是连姓李的都不是吗?(江湖传言,李璮并非李全亲子,而是李全好友、时任宋淮东制置使的徐晞稷之子,过继与李全)

    李璮此时未着盔甲,而是穿着一件江南风格的长衫,手拿折扇,听了李庭芝的夸赞,也不自得,微微笑道:“见笑了,只是拙作一篇罢了。”看来养气功夫是见长啊!

    这首词正是李璮所作,文笔只能说中规中矩,但是体现的感情再清楚也不过了,蓬勃的野心几乎要从字中迸发而出。

    李璮又向南一抱拳,说道:“我这半辈子,与蒙鞑虚与委蛇,胸中每有一口郁气积聚不得抒发,今日终于重归正统,这口闷气终于能放出来了,何等痛快!祥甫兄,用和兄,符少校,以后咱们就是同朝为臣了,还请多多照应!”

    呃,原来这屋里还不止两个姓李的在。

    南边一张大椅上,坐着一个披甲戴盔的老者,正是镇守淮安的一方柱石,大将夏贵,“用和”便是他的字。

    而符凯伟也穿着东海海军制式的蓝白色军装,还挂着绶带,站在门口附近。

    听了李璮这话,夏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而符凯伟则礼貌地笑着说道:“自然自然,李相……李公弃暗投明,自然是华夏之福,举国盛事!将来的史书上,此举未必不是大宋中兴之始啊!”

    李庭芝也趁热打铁道:“是这个理。松寿反正,官家听闻了之后,必定欣喜!符兄弟,用和兄,咱们联名上书,陈明此事,求取官家为松寿兄正名,如何?”

    李璮想要造反,自然不会是随性而发,而是早早就开始筹备,其中也包括了联系外援的部分。一方面是与其他汉地世侯暗通款曲,鼓动他们见机行事,另一方面是与东海商社联络,购置军备,剩下的主要就是与淮河对面的李庭芝商谈投诚的事宜了。

    等到了今天,条件都谈妥了,他便正式反正,将涟水城及周边城池尽数归还了宋军以示真诚,顺便邀请了河对面的李庭芝,还有前几天收到消息赶来云梯关的符凯伟,以及西边淮安的大将夏贵,一起来见证这件大事。

    在这之前,夏贵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相反,两人还打过好几场,结下了不小的怨气,这突然就化敌为友了,难怪今天夏贵这么郁闷呢。

    李璮亲自倒了四杯酒,先自己干了,然后李庭芝和符凯伟也拿起来一饮而尽,夏贵看了看他们,又出了口气,也走过来喝干了。

    李璮哈哈一笑,说道:“那便好了,今日请三位过来,还有一件大礼要送与诸位。”

    嗯,什么大礼?夏贵抬起头来,若是金银够多的话,那么也不是不能认了他……

    李璮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随他走了出去,来到一处校场上。几辆大车停在前方,远远的就闻到了血腥味。

    “这……”三人相互看了看,都有些惊讶,“难道是?……”

    李璮一拍手,几个士卒跑上前去,将大车掀开,无数人头露了出来!

    若是寻常人见了这番场景,肯定得吓晕过去,但三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并没有太慌张。符凯伟皱了皱眉,问道:“这,难道是蒙古人的?”

    “哈哈,正是!”李璮走上前去,拉着小辫,接连把几颗人头扔到了地上。“这是亳州千户阿术,这是达鲁花赤哈刺拔都,这是宿迁统制爱先不花……这些便是蒙鞑派驻我军中的戍卒,总共二千七百四十五人,如今尽皆授首于此!如何,三位,这份礼物可曾入眼?”

    忽必烈虽然对李璮绥靖,但在军中肯定是要安插一些监军的。去年,李璮与夏贵、李庭芝连番大战并且失利之后,向忽必烈请求增派骑兵支援。忽必烈虽然已经对李璮起了疑心,但也不认为此举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是增加对李璮控制的好机会,于是把附近的几支蒙古驻屯军调拨到了涟水军中听李璮节制。如今,这些蒙古好汉大半都在这儿了。

    “吁……”符凯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东海人一向对首级没什么兴趣,但他知道,南宋是按首级记功的,这近三千正牌蒙古人的首级,可是一份真正的大功啊!

    要知道,所谓有“再造之功”的贾似道,在鄂州之战也不过收获几百个首级罢了,还大部分是汉军的。现在三千颗,那得是……能换多少铜锭回来?

    旁边的夏贵此时却已经哈哈笑了起来,大声喊道:“好,干得好!李松寿,这份礼我夏贵收了!放心,这次我一定给你多说好话!”

第267章 天命之地

    1262年,1月4日,东海市,东海堡礼堂。

    “……如上所述,按照益都方面报备的行动计划,他们将在数日之内通过海路在胶州登陆,然后杀回益都,清除蒙古人在那里布置的眼线。

    之后的动作,他们就没向我们通报了,但是根据已经收集到的信息也好猜的很,肯定是向西攻占济南,控制北清河沿线再说。”

    讲台上,新任统计组组长高源面无表情、声音也没起伏地向大会报告了李璮最近的动作,然后站到了一边去。

    统计组由上任首席张正义一手建立,按理说换届之后该交到新任首席史若云手里,但股东们都很清楚情报系统的威力,为了避免首席权力过大,就趁着换届的机会,把统计组作为一个单独的机构独立了出来。高源穿越前是做法医的,为人沉默,穿越后表现低调,存在感不高,但这点反而更合适,因此被史若云发掘了出来,经大会批准,担任了新的统计组长。

    李璮作为近年来天下大势的最大变数之一,自然被统计组早就盯上了,各类情报收集得很是齐全。等他正式起事之后,东海商社也紧急召开了临时全体大会,来商讨接下来的应对。嗯,其实与其说是商讨,今天更像是个动员大会。因为该做什么,在过去的几年中早已计划好了,准备工作也早已或明或暗地进行了起来,就只差一个契机了。

    之前为了保密,防止股东们随口泄密,关于李璮的报告都很是简略,但如今图穷匕见也不用保密了,今日高源把他的布置透了个底掉,令股东们大开眼界。

    之后,史若云走上台去,先是对高源点头致意,然后又笑了一下,开始对股东们亲切地说道:“大家好,今天又召开了临时全体大会,当然,是为了李璮的事。呵,说起来,当年我们刚登陆,第一次开会的时候,王同彩就说过这个李璮,还说过他以后会造反。那时的事我可一直都记得,但当时只把他当个历史事件,觉得还很遥远,没想到一眨眼,就到眼前了,就身临其境了,噫嘘唏。”

    她停了一会儿,又严肃起来,高屋建瓴地说道:“经过这么多年的准备,我想大家都应该清楚这个历史事件的意义所在了——李璮的反乱,是蒙元灭宋之前最后一次汉人成规模的反抗,而他的失败也意味着大势滔滔再不可逆。这是天倾之前华夏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六年来,在张首席的带领下,我们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终于创下了一份还算可以的事业。我们的行政体系初步理顺,根基开始扎下,社会经济得到了发展,有了一个初级的工业体系,可以说摸到了工业社会的门槛——但如果不能在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参与进这次事件中去,改变它的结局,那么我们当下建设出的这点事业都是镜花水月,随便就会灰飞烟灭!

    这时候,难道我们能坐视这场大失败的发生吗?”

    礼堂中很快有人配合地群情激愤地喊起来:“不能!”

    史若云点点头,握拳用力锤了一下桌子,忍住痛喊道:“对,不能!”然后又遥遥对东北方张正义所在的登州方向一拱手:“所幸在上届管委会的带领下,我们提前为这场变故做了大量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具体计划稍后会由夏参谋长叙述,现在先请王同彩来给我们复习一下历史上这个事件的发展吧。”

    史若云说完之后之后,往旁边一站,让王同彩走上台来,自己偷偷揉起了拳头。

    王同彩拿着教鞭往身后的大幅山东地形图上一指,说道:“咳,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历史上,李璮二月份造反,干净利落攻进济南城,本以为各地世侯会蜂起响应,实际上却没人动弹。恰恰相反,世侯们在忽必烈的组织下,纷纷派出军队围攻济南,好好刷了一份战绩。李璮被困在城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不到半年就穷困而亡了。

    宋朝也不是坐视他灭亡的,派了几路兵过去,不过要么刚到战场就被吓回来了,要么就是只顾捞自己的利益没去管李璮,最后什么忙也没帮上。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夏贵,从家门口出兵,打到了徐州一带,但是等李璮败亡之后,蒙古人抽出兵力南下,这些地盘也很快吐出去了。”

    她就这么简单说了几句,很快就下台了。虽然之前已经听过好几次这个故事,台下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还真是干净利落,这也太短了,李璮也太快了。”

    “简直是一群猪队友,真能靠得住吗?”

    “完了,我开始对我们的未来丧失信心了。要不要先选个岛?”

    “来人,把这个失败主义者叉出去!”

    虽然一片负能量,但是会场中的气氛一直很是欢快,并没有什么凝重气氛。毕竟现在已经有了不小的家底,股东们对自己的实力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史若云看了看拿着一叠文件的夏有书,后者点了点头,走上了台去,咳了一声,开始说道:“咳,各位,现在我来做军事委员会关于本次战争的应对策略的报告。这场战争,是一次重大的危机,但危中有机,也是我们的一次重大机遇,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嗯,不过,在开始一场战争前,我们首先应该想到该如何去结束它,相比怎么打、打出一个什么结果,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他话音刚落,台下就有热血青年忍不住喊了起来:“还用说吗?打到北京城,活捉忽必烈!”

    夏有书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提醒一下,忽必烈现在是在开平,不是在燕京,按后世的划分就是在内蒙古呢,你准备怎么翻过燕山打过去?”

    台下有人嘿嘿笑了几声,新任大会主持人乔玉山拍了一下惊堂木,他们就又安静了下来。

    于是夏有书继续说道:“同志们,虽然在这几年里,我们的力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相比强大的蒙古帝国还是远远不如,想要将它全面战胜来结束战争是根本不现实的。一旦开打,结束战争的决定权就在于忽必烈,而不是我们了。

    我们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就必须让忽必烈觉得打下去获得的收益远不如暂时停战。为此,一需要我们自身的军事实力够强,打几场胜仗出来,二需要一点点战略,三需要外部环境配合。

    一就不需要说了。

    二嘛,体现在两方面。首先我们要控制住足够的战略要点,让蒙古人即使有再多的兵力也打不进来。其次我们要能主动出击,寻找蒙古人的薄弱点不断放血,让他们感到头疼。这点不太容易,但好在西北边有一个渤海和好几条大河,可以处处登陆,这就需要海军的发挥了。

    这第三条,我们不能主动控制,但可以间接影响。不客气的说,忽必烈现在面临的局面比我们和南宋还要糟的多,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北有弟弟阿里不哥在旁窥视,南有宋朝虽弱却也不可小觑,内部还有一大堆世侯各怀野心,就连麾下的蒙古人都有不少不服他的。所以忽必烈实力虽强,却不可能全部用来对付我们。只要我们能够在山东坚持足够长的时间,暴露出忽必烈的虚弱,他的这些敌人就必然会蠢蠢欲动,最终他不得不与我们暂时停战,抽出力量去解决其它问题。不然,就等着他的帝国碎成一地吧!”

    他这么一说,台下又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了一大堆,总之你们的办法就是一个‘苟’字吧?”

    夏有书一耸肩:“可以这么说,毕竟我们就这么点人,想全面打赢根本是不可能的。顺带一提,根据文化部整理的史料,李璮后来虽然被围困在济南城,但是之前的小规模野战的时候还是能跟同规模的蒙军打个有来有回的,只是因为数量差距实在太大,才不得不缩进城里。我们也是一样,小规模战斗肯定能打赢,但是一旦遭遇超规模的敌军,战略上陷入被动,那战斗力再强也没办法了。”

    这时史若云出声补充道:“但事情要分两面看,全面胜利不可能,不过通过局部胜利争取一定的利益完全是可行的。历史上,即使平定了李璮,忽必烈也仍然元气大伤,有一堆焦头烂额的事要处理,一直到1268年才恢复了力量,开始进攻襄阳。我们不期望打上一仗就获得永远的和平,但一份为期五年的停战总是可以期许的。有这五年,我们就能做很多事了。”

    说完,她对夏有书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夏有书笑了笑,拿起教鞭,站到了地图旁边,说道:“既然有了结束战争的方法,那么这场战争就可以打了。但是具体要怎么打,还要看我们到底想在这场战争中获取什么样的利益。之前我们与管委会商讨了一下,决定把这场战争的目标分为三个层次。

    最低层次,自然是保住不败,也就是即使李璮仍然败亡了,我们也要保住当前的控制区不改变,并且与忽必烈达成和平协议。

    而最高层次,则是……”

    他还没说完,台下就有好几十人齐声叫了起来:“全取山东!”

    呃,他们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当初东海商社连即墨县都没出的时候,夏有书就敢喊出“全取胶东”的口号,现在都占了半个山东半岛了,胃口不得更大?没喊全取华北都是保守了呢。

    没想到,夏有书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不,太大了。整个山东面积太大、边界线太长,可以说处处漏风。如果我们真全拿下来的话,需要耗费的精力和财力太多,到时候忽必烈一旦翻脸,我们就太过被动了。

    所以我们的胃口一时不能太大,西边的地盘还是让李璮或者南宋或者别的什么第三方势力占去吧,建立一片缓冲区,只要我们能在那里自由行动即可,等实力足够了再考虑。土地并不是我们现在的核心利益所在。”

    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地图中央的一个位置重重一点,说道:“但是,有一个地方是我们必须拿下的,那就是莱芜!

    莱芜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那里有优质的富铁矿,而且珍贵的是,同时也盛产煤矿!有了这里,我们就不用再拿辛辛苦苦进口的那点煤铁小打小闹了,而能真正建成一个庞大的煤铁复合体,产出整个中国、整个世界都难以想象的巨量钢铁,从此再也没人能挡住我们!”

    他顿了一下,又握起了拳头,高呼道:“莱芜,就是我们的天命之地!”

第268章 金丹计划

    莱芜,产铁重地,位于泰山之中,是宋朝四大监之一(监是一种行政区划单位,通常设置在重要的矿产区),后世更是莱钢所在地,年产千万吨以上。

    此地铁矿不但多,而且品位高、硫磷含量低,是后世国内少数能与进口铁矿一拼的优质矿区之一,同时附近也出产可以炼焦的焦煤,简直是再理想不过的钢铁基地了,正是东海商社梦寐以求的地方。

    虽然夏有书的胃口似乎小了,但是煽动力好像更强了,经他这么一说,台下顿时有不少人喘起了粗气,工业部的一帮人更是眼睛放光。

    左武卫当即喊道:“煤铁合一,天下无敌;拿下莱芜,迎接天命!”

    又有不少人跟着喊了起来。

    夏有书微笑颔首,等他们喊完,拿着木杆在地图上比划着,继续说道:“下一场战争的最高目标,就是拿下莱芜,同时拿下东边的一系列地盘,与本土连成一片,并打通运输线。

    如果这个目标无法达成的话,至少也要能拿下沂州或莒州,与莱芜直接接触,然后通过商业渠道进口铁矿。再次则是不求占领,只求打通商路。当然,我们有信心,一定能拿下莱芜!”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台下不由得鼓起掌来。

    夏有书在掌声中继续说道:“战略目标清晰之后,战争计划也就好做了。在叙述计划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山东地区的军事地理。

    山东地区,东边是海,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用担心。西边与蒙统区有漫长的陆地边境线,这是个劣势,不过也不是全然无救,关键就在南北清河上。

    黄河自西而来,先流入山东西部的梁山泊,然后南北分流,形成两条大河,也就是南清河和北清河。南清河向南汇入淮河进入黄海,北清河向东北流入渤海,这两河一湖构成的水系就将山东地区与广阔的华北平原分割了开来。

    在冬季,这个水系水量大减甚至封冻,不为阻碍,但在三月到十一月大半年的时间里,仍然堪称天堑。海军之前已经侦察过,只要河水不上冻,即使在枯水期,星火级也足以在南北清河之中的大部分河段畅行。这是个好消息,如何利用好这个海军介入的时机,就是我们能否取胜的最关键因素之一了。

    当然,毕竟还有一段时间的封冻期,长远来看,不能完全依赖海军,得想别的办法。还好,南北清河之东,有着著名的泰山山脉,构成了可以防守的第二道天险。”

    他停了下来,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又用一个十字将这个圈分了开来:“泰山山脉总体成‘つ’形,北东南都是茫茫大山,西边开了个口。我们心心念的莱芜,就位于这群山环绕的正中,有如泰山之丹田。而山东三大重镇济南、益都、东平,就分别位于泰山的西北、东北、西南。

    为什么这三个位置形成了重镇?因为他们正卡在交通要道上,你想去益都,得先从济南过,若不把济南打下来,后路就受到威胁。同理,过了济南,也没法绕过益都直达胶东,因为益都正卡在后路上。东平也是类似的道理,想自泰山之南过,就得经过东平。几十年前蒙古人攻来山东的时候,除了东平严实主动投降,济南和益都都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我们战略的重点在于莱芜,但也不能只看着莱芜。长远来看,要确保莱芜和东海本土的安危,就得把济南、益都、东平这三处重镇给守好才行。但要我们自己去守,那就有些超出难度了,如果能把李璮给救下来,让他守好济南和老巢益都,那就省我们的事了。东平最好也能扶持一个傀儡势力守起来,这个就要视战争进程而定了。总体来说,如果是以‘五年停战’的最低目标筹划的话,这些缓冲区也不一定非得守得固若金汤,只要看上去难啃,能够吓阻蒙军就行了。

    这是防守方面,但我们也没必要总想着被动挨打,还要主动进取。正如上面所说的,向西、北进取性价比太低,不是优先选项。相反,东南方向不直接面对蒙元,而且再往南没多远就是南宋了,压力不大,同时农业、水运都条件不错,所以如果我们有条件扩张的话,最好往这个方向去,去与宋统区接壤。

    所以我们大致的方向就是:北守、南扩。

    具体来说,在北边,我们可以从山河防线向西推一段,推进到潍州和密州区域,也就大致是后世潍坊市的辖区,建立第二道防线。到现在,姜家可以说已经被我们牢牢控制,接管这两个州并不是问题,只是以后如何处理它们的政治地位是个问题,不过这就不是军事问题了。一旦第二道防线建成,不但为本土防御增加了缓冲区,还能将中间一千万亩优质平原纳入控制,怎么都不亏。

    在南边,根据与李璮的协议,我们即将接管海州,如此一来,最好也能拿下沂州、莒州,也就是后世的临沂、日照市辖区。这样的话我们就控制了山东半岛的整个南部海岸线,从海州到胶州都连成一片了。沂莒二州此时大部分都在李璮属下的控制之中,我们作为友军,过境肯定不成问题,但是直接接管可能会引发与李璮的摩擦,我建议先驻军不控制,等到战争后期李璮有求于我们的时候,再顺理成章地接管。

    就像这样,控制了这几片区域之后,就与莱芜监接壤了。

    徐云之前去莱芜侦察过,当地是由蒙古人直接控制的,但因为位于泰山山脉之中很是安全,所以驻军不多,以我们的力量想拿下很容易,守军造成的麻烦不会比补给问题更多。可是,拿下很容易,但一旦攻下莱芜,我们就要与东平严家的势力直接接触了,必会面临东平万户严忠范的巨大压力。

    虽说我们也不是打不过他,但没必要全部由自己扛,可以鼓动南宋分担一些压力。

    历史上,淮东一带的夏贵、李庭芝等人就趁这个机会大举北上,当前的情报也印证了这一点。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们,鼓动他们攻击东平南部的宿州、徐州、邳州等地,吸引东平方面的注意,然后我们在莱芜的行动就会顺利多了。

    拿下莱芜之后,最重要的是建立补给线,其次就是在关键要地修建棱堡,牢牢控制这处要地。对于前者,我们可以海陆并进,一路从海上运输物资到海州,再转运到临沂,另一路从密州-莒州走陆路运输过去。至于建设棱堡的问题,一次运输大量建材有些困难,但好在莱芜本地有不少工匠,我们准备就地利用当地现存的青砖、条石等建材,只需要运一点水泥过去,修筑几个小堡应当不成问题,之后就可把莱芜落袋为安了。”

    他说完这些,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这是南边的战略,是我们的问题,然后就是北边李璮的问题了。

    由于我们的介入,李璮的装备和发动的时机都比历史上好一些。但是如同历史上一样,其他世侯应该还是会坐观其变,孤军奋战下他的处境并没有好太多,仍然需要面对蒙古人绝对优势的兵力。可以预见,如果我们不援救的话,他还是逃不了被包围在济南的命运。

    如此看来,我们应该去援救他?只要动用海军,截断南北清河,阻拦蒙军进入山东腹地,就可大大减轻李璮的压力,让他可以持久抗战。但是,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们这么帮李璮,他就真会记我们的好吗?恐怕未必吧!更何况,与蒙军隔河对峙,这仗就打成了持久仗,双方都伤不了元气,只会进行旷日持久的小规模袭扰战,那我们可就被拖进泥潭了,尽快结束战争恢复生产的目标也别想达成了。

    所以,在北边,我们的策略应当是静观其变,等待李璮被包围在济南,如果事情出现了偏差,我们甚至要暗中主动促成这个状况!然后等北清河南岸的蒙军达到一个合适的数量,再突然出击截断河运,配合李璮消灭或者困住这股蒙军,以此向忽必烈施压,达成我们的目的!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一会儿详细的计划会发下去,大家在这里看完,不要带回去。当然,再怎么详细的计划,也不可能完全对应实际情况,安排得最清楚的还是最初这一阶段的计划,后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应对了。”

    夏有书行了一个军礼,走下台去,然后拿着一堆文件,随便叫起了几人,一起往下分发了起来。

    他这讲了一通,一开始大家还能有个粗略印象,后来就头晕眼花了。

    后面的韩松咳了一声:“总之,就三个战略方向。一路向南,收取莱芜和沿途的土地;一路向北,防止蒙军袭扰本土,并设法对付济南附近的蒙军主力;最后一路是海军,负责切断清河水系。大家也不用想得太多,继续手头的工作,继续科研、继续生产制造、继续赚钱、继续教书育人就可以了!”

    “哦……”许多人这才清醒过来,又看起了手头的文件。

    过了一会儿,等他们看得差不多了,史若云走上台去,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好了,同志们,现在想必大家都已经足够了解情况了。这场战争,对于我们至关重要,莱芜是我们商社发展到下一个阶段的关键,正如它的地理位置一样。‘泰山之腹里,正如人之丹田’。所以,‘金丹计划’是否正式进入执行阶段,现在开始投票!”

第269章 天下震动

    1262年,1月21日,立春14日,胶西县。

    “号外,号外!《江南新闻》号外,益都归正,官家大喜,朝廷振奋,天下震动!”

    “册封!朝廷册封了李松寿为齐国公、保信宁武军节度使,都督京东西路兵马!”

    “号外,特刊!五十文一份,欲购从速!”

    随着一班加开的定期船,最新一期的《江南新闻》特刊也随船送达了胶州,很快就引发了抢购热潮。

    这其实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份特刊了。第一份刊发于正月初五,京东商城的江南报社收到淮河口加急送来的消息之后,连夜编撰排字,终于在第一时间推出了一期特刊。特刊上报道了李璮请求归正这个爆炸性新闻,新闻后还专门叙述了李璮及其父李全起家的历史。最后还装模做样地分析了一下此事的影响,为迎合读者的期待,自然是喜大于忧。

    这份特刊只有半幅两版,却仍然敢按常价三十文出售,事实也证明了这种爆炸性消息确实值这个价。临安城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全城震动,争相抢购,印刷速度远远赶不上销售的速度,甚至再次出现了溢价的情况,一时间临安纸贵。

    其实朝廷收到这个消息也没比《江南新闻》快多少,带来的震惊和惊喜也不比民间更少,贾似道连夜召集两院大员会议,人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北方除一大患矣!

    赵昀听说这事之后,更是欣喜异常。他就是再昏庸,也知道李璮反正的意义啊!

    从三十年前的李全开始,李家就一直是江淮防线的大患,屡屡发动对南的攻势,让朝廷和他坐立不安。如今这个大患,居然投过来了!以后李璮就不再是自己的麻烦,反而是忽必烈的麻烦了,简直是天降之喜啊!

    狂喜之下,他甚至提笔亲自作诗一首:

    九扶汉鼎赖元动,泰道宏开万象新。

    声堲南郊方慕义,恩渐东海悉来臣。

    凯书已奏三边捷,庙算全消万里尘。

    坐致太平今日事,中兴宝运喜环循。

    回顾这几年来的大事,先是东海国来投,又打赢了蒙古人,现在连李璮也感恩归正……我皇宋,在我的治下,这是终于要中兴了啊!

    被这样的天降大礼砸中了之后,赵昀和朝廷也大方了起来,一举封了李璮为齐国公、保信宁武军节度使、都督京东西路及河北兵马的荣誉,并且恢复了他父亲李全的官职。这个待遇,比之前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东海国都高了,“王立宪”到现在还只是个郡公呢。

    不过其实李璮是吃了东海人的暗亏的,要知道,历史上他造反之后,南宋可是直接封了他一个郡王呢。但现在有了一个东海国,相比之下李璮的重要性就降低了,所以只给了个国公。

    李璮本人对此倒没什么意见,毕竟他现在对东海人的实力也很清楚了,能比“王国主”高上一头,他就已经很满意了。当然,这也有很大原因是他根本不在乎南宋的封赏,毕竟他是要认李唐为祖宗的人,造反山东只是第一步,将来是要北捣燕云西入关中的,什么国公、郡王之类的,跟九五至尊比起来都不算什么嘛。

    册封的消息下来之后,《江南新闻》紧接着又推出了这份特刊。这个月已经有了一份特刊和一份正刊,这是第三刊,读者们可真是有福了。

    但是,出于封锁消息的考虑,东海商社虽然在江南大肆炒作这个热点,却并未在北方宣传这个新闻。前一份特刊运来之后一直压着没发售,直到前天才解禁,然后果不其然一下子就引发了巨大的抢购热潮。

    到了今天,这第二份特刊中的一部分也飘洋过海,到达了胶州。如同上一份特刊一样,同样在胶州引起了抢购热潮,销售速度远远超过了寻常的正刊。

    毕竟,对于江南民众来说,李璮归正这事,只是千里外的一个大新闻,茶余饭后谈谈也就完了。而对于胶州民众来说,这可真的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在新闻发售之前,当地已经有了些风雨欲来的苗头。

    大约十五天之前,胶西城突然戒严起来,数不清的红衣兵调到了城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然后一个巨大的船队从南泛海而来,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平底小船,但架不住数量多啊!浩浩荡荡,几乎布满了海岸线。

    船队在东海海军的“护卫”下,分批进入大沽河口,然后在中央西站登陆,人和武器分离,又在陆军的监视下,一路向西回益都去了。整个队伍连片成线,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走了好几天才走完。

    事后,那些平底船有的在胶州采购了些北货就南下了,而剩下的船则就地廉价抛售掉了,倒是让胶西商人趁机捡了个漏。

    听说,著名的益都李相公,哦,现在是大宋齐国公了,就在当时那支队伍里,还抽空去崂山参拜了一下。毕竟他是李耳之后嘛,当然得尊崇道教。

    胶州民众对此自然是极度震惊的,但是由于没有官方口径,所以他们并不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各种小道消息漫天乱飞,整个胶州人心惶惶。直到前几天新闻解禁,他们才确认了这个惊天消息,然后更是人心惶惶了。

    ……

    胶西城中。

    “来了来了,”一个商人模样的富态男子,挥舞着一张刚抢到的《江南新闻(特刊)》,跑进了街边一个茶馆中,“这下是真的了,肯定得大打了!”

    茶馆内,他的几个同伴连忙围了上来,对着那张报纸读了起来。周边的几个食客也竖起了耳朵,关注着这最新的消息。

    “天哪!”一个身着深蓝色棉袍商人的草草看完头版,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坐倒在地,还好被同伴扶住了。

    “训仁兄,镇定啊!”同伴关切地说道。

    蓝袍商人懊恼的跺着脚,说道:“如何镇定!临淄正当益都之西,战事一起,勿论谁胜谁负,家乡都得遭殃啊!”

    原来,这几人是临淄来的商人,来胶州贩卖瓷器、收购些南货回去,没想到竟然在此见到了一个惊天大新闻。这下可就大大不妙了,不管是李璮打出去,还是济南张公打进来,夹在中间的临淄诸地可都得倒大霉了。他们的妻儿老小可都在家乡,还对此事懵懂无知呢,这可如何是好?

    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为首那个高大的商人说道:“也罢,事已至此,我们在这干着急也没用。临淄必遭兵灾,家乡是不能久留了,须得迁往他处才行,不过我看周边也没多少地方能逃过这一劫,反倒这东海国偏居胶东,又与李益都和南朝勾连,应是处避风之所,不如就迁来此处如何?”

    他这么一说,剩下几人立刻纷纷点头,刚才那个蓝袍商人也连连附和:“甚好,甚好。只是李益都若能直捣燕京,那便罢了,反而若是一败涂地,蒙军携大胜之威攻来,恐怕这东海国也不能幸免。不如,接引到家人后,也不在这东海国久留,便搭船出海,迁去南朝,如何?”

    蓝袍提出了这么个方案,余人也低头沉思,开始评估起可行性来。

    不过旁边的听众就有些不满了。一个坐在窗边、刚刚吞下两个大包子的白衣年轻人不满地喊道:“如此胆小,有甚好怕的?我东海军威之盛,远非蒙鞑可比,若是他们胆敢攻来,必教他们剥皮抽筋,后悔爹妈让他们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几人转头一看,发现是个未及弱冠的臭小子,一人当场就恼怒了起来,叫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个什么……”然而他没说完,就被那个大高个拦住了。

    大高个见这个小子年纪虽小,身板却孔武有力,目光有神,感觉来路不简单,便抱拳一礼,问道:“在下临淄纪成春,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子弟?”

    嗯……这小兄弟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话,有些不太习惯,扭捏着说道:“嗬,我叫李佳儿!胶……中央市建设公社子弟!别看我小,我可是刚从海军陆战队退伍呢,那长江崇明,我也是去过的!”

    这李佳儿就是这个立春正式退伍的第一批义务兵之一,当初因为会水,所以被挑选去了海军陆战队服役。经过两年的刻苦训练和填鸭式的文化课学习,其间还去东海县和崇明岛走了一遭,他这人生经验也算丰富了,最后终于熬完了二十七个月无病无灾地功成身退,拿到了属于自己家的一百亩地。

    他家的顷田安置在中央市的建设公社,位于大道之南邻近南边一片沼泽的地方。李家父亲也是有想法的,见自家田附近水多,便动起了开一块水田种稻的念头。这也并非异想天开,胶东地区本来就有种稻的,亩产相比南方并不算低,只是北地冬天寒冷,一块田只能种一季稻,总体利用率不高罢了。不过他家现在有一百亩地可以随意挥霍,所以这不算什么问题,就当冬天闲着养田了!

    说干就干,不过建设公社的供销社并未预料到有人会在这里种稻,所以未曾备置稻种,于是他爹就将李佳儿差遣到了胶西城来,看能不能寻到稻种。

    结果稻种倒是买到了,不过李佳儿毕竟年轻爱玩,当兵的时候又攒下了不少津贴,还在储蓄所存了一笔私房钱没上交家里,到了胶西当即就可以取些出来,所以在城里流连忘返,迟迟没有回家,这不,就遇上这几个临淄商人了?

    本来他只是路过在此吃个午饭,没想到他们竟然对东海国的军力没有信心,于是忍不住出声呛了起来。

    “哦?原来是李兄弟,失敬失敬,不知这海军陆战队是何等所在?”纪成春自来熟地坐到李佳儿对面,跟店家要了一碟炸面片儿,和李佳儿攀谈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惊呼道:“一百亩地?!竟只需服役两年多即可?”

    临淄位于富裕的西三府,人口更稠密,一百亩地在那里算是相当大的一块了。要是当军户的话,待遇倒也不差,不过军户是要终身为兵,即使老子战死也得让儿子顶上,不然田就收回去了的,相比之下也不合算。

    李佳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们这人少,一百亩其实不算多,你想要,自己去圈一块也可以,只是税就高了。我们当兵挣的,其实不是这一顷田,是军户的低税。嗨,不过你说的也对,这条件确实不错,大把人愿意去当兵呢。就我们这批刚退役的,很多人也愿意留下来继续当兵,只不过志愿兵的名额有限,想当也当不了啊。”

    这个立春,东海军队进行了第一次义务役交接,两千五百名义务兵服役期满,从中按照自愿原则择优提拔了五百人升为士官继续服役,不过李佳儿很不幸没有被选中,和其余两千战友一起退役了。其实李佳儿自己不知道,军方已经把他们这些退伍兵都作为潜在兵员看待了,只是战事尚未迫在眉睫,把他们放到公社里稳定家业并且建立民兵体系比即刻扩军更重要,所以还不到征召的时候。

    此外,即使面对迫在眉睫的军事压力,各军种也坚决清退了二百名不合格的志愿役,以净化士官队伍。当然,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商社自然不会薄待了他们,愿意要田的可以领双份顷田,愿意进城的也尽可能安排工作,不会让任何一个士兵寒心——至少正月的《东海新闻》是这么报道的。

    对这套兵役制,纪成春听得有些迷糊,李佳儿又耐着性子给他讲解了一下。

    听着听着,纪成春突然眼前一亮,拉着李佳儿的手说道:“李兄弟,如此说来,与你一同退役的军还有两千人?我等欲回临淄接引家人,正缺好手护卫,李兄弟可否为我引荐几人?我等愿出一月十贯的工酬!”

第270章 护卫 上

    1262年,1月29日,立春22日,益都。

    正月未出,气候仍然寒冷着,冷风不时卷起,半个月前的残雪仍在地上东一块西一块地盖着。

    在这萧瑟之时,出行的人本不会多。而此时此刻,在益都与潍州之间的破烂官道上,却反常地有一行车队正向西前进着。车上装的货物不多,看来乘客们是归心似箭,但速度仍不是很快。毕竟马的体力有限,为了在一天内行进尽可能远的距离,必须节省体力效率前行才行。

    张信骑着一匹小马,自前方归来,奔驰到了车队旁边,把马头一拉,对着车上的李佳儿和纪成春喊道:“东家,佳儿,前面没什么人,咱们快点吧,天黑之前就赶到昌乐了。”

    “好嘞,”纪成春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向后喊了起来:“都加一鞭子,前面就是昌乐了!”

    车队的速度渐渐加快起来,五辆马拉的大车次第行驶在破败的道路上,每辆车上都有一个或两个身穿白色作训服的壮实小伙子,手握短矛,紧张地看着周围的景象。

    李佳儿给张信递了一个水袋,说道:“如何,张大哥,骑累了吗?要不要我换你?”

    张信摸了一下身下的马脖子,依依不舍地说道:“不用,不用,佳儿你坐着就好。”

    将近一旬之前,李佳儿巧遇纪成春等临淄商人,稀里糊涂就被他许诺的一月十贯的薪水砸晕,不但承诺帮他招募护卫,连自己也动了心,想试试赚这笔钱。

    回到家里一说,他爹也不心疼这个三儿子,很痛快地就同意了。然后李佳儿就在公社里招募起了人手来。

    他所在的建设公社里有近百个刚退伍的老兵,现在又是冬季农闲,大家都没什么事干,于是愿意来挣这个钱的还真不少。很快他就召集了七个人,来自不同的兵种,含他在内正好八个人一个班,也算是圆了他一个班长梦了。也是这李佳儿涉世未深,不知道跟纪成春要点中介费或者吃点回扣,不然还得赚更多。

    这个张信,就是李佳儿邻居的一个退伍兵,原先是在炮兵服役的,在组里负责驾车伺候马,所以也学会了骑马。退役之后,整天想着买匹自己的马儿骑,但他是陆军,没李佳儿那么多钱,而且即使有钱也得先存着盖房子,所以尚未实现有马的梦想。这不一听居然有一个月十贯的薪水拿,当即就跟着李佳儿过来了。

    这段时间里,纪成春等临淄商人也没闲着。他们分成了两组,一组在胶州继续处理没售完的瓷器,同时也物色一些产业购置下来,另一组则回去接引家人。他们来的时候自己赶的车,所以就不需要另行购置了,但是把带来的那些驴和骡子都处理掉了,高价买回来一批马替换上,好加快赶路的速度。

    如此两边同时下手,很快就搞定了。在廿五这天,双方汇合,纪成春对这八个精壮小伙子很是满意,当即就付了一个月的定金,然后事不宜迟,等他们把钱往储蓄所一存,就当天开始赶路。

    其实嘛,纪成春雇这些东海兵作为护卫,临淄商人里面是有反对声的。有人担心这八人既有武力,又不知根底,万一路上起了歹心,反而把他们给劫了,那可怎么办?

    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有这样的风险,可是现在眼看着就兵荒马乱了,要是没人护卫,那几乎肯定是要被盗匪祸害了的,所以纪成春力排众议,坚决雇佣了李佳儿他们。

    当然,他也留了个心眼,找上了胶西商会,捐了一点钱,请商会宿老做了个见证。双方验明正身,记录下姓名住所,签订合同,约定若是出事该如何分摊责任云云,这样对这些小子们多少也是个震慑。

    而且他们这个回去的车队也没携带什么贵重物品,只带了些食水和盐、粗布之类即使在乱世也容易出手的商品,这次来胶州赚到的大头都存进了东海储蓄所里,根本没什么抢的价值嘛。说起来,他们刚来的时候对这储蓄所还有些疑虑,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先存进去再说。

    于是他们就这么轻装快马地出发了。

    这一路上,果然一副兵荒马乱的气象。纪成春他们之前从西边过来的时候,官道上经常可见同行或逆行的马车,道路两边也常见茶摊、食肆,还有乡人挑了蔬菜瓜果在道旁卖的。但现在完全见不到了,沿途经过的村镇也闭门紧守,不敢让车队靠近。

    胶水以东,倒也还好。但是过了胶水,进了潍州地界的时候,他们甚至还看到了几个被劫掠一空的村子!

    据说,益都军经过的时候,在此征发了不少民夫随军,急得镇守潍州的姜五爷去请动了东海红衣军过来,才让益都军收敛了一点。

    不过,或许是潍州的强人还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摄于白衣护卫的威势,总之一路走过来,虽然一直提心吊胆,但也并没遇上真正的危险。

    当然,也不能说雇这些护卫就亏了,实际上还有一些额外的好处。一路上遇到城池和关卡,盘查的士卒看到护卫们标志性的白色作训服,还有出示的东海路引,便不敢刁难,很痛快就放行了,令纪成春这些人不得不对东海国在附近的威势再次咋舌。

    如此,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今日他们已经行了二百多里,抵达了潍州西部的昌乐县。

    昌乐西边五十里外就是益都府,再往西就是临淄县了,明日清晨出发,快马加鞭,在天黑前就可到达临淄。到了这地方,远远都能看到城墙了,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戒备也松懈了下来。

    “等等,情况不对,小心!”

    正当他们轻松地聊起天来的时候,前方却异状突生,南边的山林中突然冲了两辆马车出来,旁边簇拥着五六骑,一直向官道疾驰过来。眼尖的李佳儿首先发现了这一切,向旁人示起警来。

    众人也看到了这个情况,顿时紧张了起来,这一看就来者不善啊。

    连一向冷静的纪成春也有些慌张。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山贼了,但是山东地面在几大世侯治下一直还算宁静,即使有些小大王,也都是和和气气拦在山口,收点过路费了事,哪有这样搞突然袭击的?这一看就是要杀人越货啊!

    他连忙看向李佳儿,问道:“李哥儿,该如何应对?”

    说话间,前方的马车已经堵住了官道,几名骑士向两边散开,形成了一个包围网。

    看到他们这么行动,李佳儿反而松了一口气,说道:“敢排出这么个松散的阵势,还真以为自己是英雄好汉了?不要紧,兄弟们,备家伙!纪东家,跟后面说一声,别慌张,先勒住马速,见机行事。”

    见李佳儿应对有方,商人们也稍稍心安了一些,纷纷按照护卫们的吩咐,戴上了双层斗笠,把身上的棉衣裹紧,尤其是脖颈处要围起来。护卫们也默默披挂起了木甲,取出土弩,上了弩箭。

    见车队的速度渐渐放慢,对面的劫匪也动了起来,六匹马聚拢一处,急速向这边冲来,一边还大喊道:“此山是我……”

    看到这个情况,骑在马上的张信哼了一声,不屑地对李佳儿说道:“这还近一里路呢,这就开始冲了,看来只是些菜鸟而已。”

    李佳儿也点了点头,侧身对纪成春说道:“纪东家,看准了,要是近到半里地之内,对面还不停下的话,你就吆喝着我们的马车一齐加速,直接对着他们冲过去!”

    纪成春吓了一跳:“当真?对面可是马兵啊!”

    “不用怕,他们才六匹马,我们这边可是十一匹,他们赢不了的!战车长于冲击,马兵长于机动,我们直冲过去,是以长击短,若是停下来,就是自废武功任人宰割了!”

    “好!”纪成春咬了咬牙,立刻做出了决断,“后面的都注意了,等我一喊,就全力挥鞭子冲过去!”

    劫匪并未预料到车队敢与他们对抗,等到发现对面提速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几人毕竟不是真正的骑兵,看见五辆大车气势汹汹冲了过来,也不敢硬抗,只好向一边错开绕了过去,然后笨拙地开始掉转马头,一时竟被车队甩开了一段距离。

    纪成春松了口气,正欲一鼓作气跑下官道,绕过前面的障碍,旁边的李佳儿却突然大喊了起来:“停,停!在前面停下来!”

    纪成春不知他是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听从了他的指令,车队渐渐减速,在作为路障的两辆劫匪的马车前停了下来。

    李佳儿把手一挥,后面几车上的白衣护卫提着土弩和短矛就冲了上去。匪车上只有寥寥几人留守,没料到居然会有反抗,见这帮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当即被吓了个屁滚尿流,大部分人拔腿就跑,只剩两个吓傻了的直接被打翻在地,然后车马就被夺了过去。

第271章 护卫 下

    后面追过来的几个马匪看到这场景顿时傻了眼,不知是该冲上去还是该撤退,只好绕着车队跑起了圈子,嘴上不住骂着脏话,却没什么实际行动。

    “哈哈,一帮怂包。”李佳儿啐了一句,然后对着纪成春喊了一句:“东家们,麻烦把这两个毛贼给捆了。弟兄们,把这车上的马卸下来,教教他们什么叫骑兵!”

    呃,其实他们这八人里面也没有正牌骑兵,不过军队里教过马术课(主要目的为骑兵营挑选有潜质的好苗子),骑着马走走是没问题的。

    匪车上的四匹马很快被卸了下来,四名自认马术好的护卫赶紧在同伴的帮助下骑了上去。马上面没鞍鞯,只有一套挽具,骑着很麻烦,不过走起来倒是够了。

    这样加上张信,一共五名骑士,学着骑兵的样子,尽力排成一行,向西边的那六名马匪慢步走过去。

    刚缴获的四匹马是役马,没经过骑乘训练,很不好操控。不过它们平时协作拉车习惯了,统一步调并排走起来反倒走得挺顺畅,打眼一看还真有点样子。

    李佳儿是海军,不怎么会骑马,就没上去献丑,而是与余下两人组成一个三人战斗小组,背负短矛,手持土弩,护卫着马队一起前进。

    虽然是一帮半吊子骑兵,但是经过专业军事训练过的气质就是不一样。眼见他们一点点逼过来,马匪们人人脸上都渗出了汗珠,一个似乎是首领的壮汉突然把马头一扯,喊道:“弟兄们,点子扎手,风紧扯呼!”然后率先向西边逃去了。

    护卫们哈哈大笑,策马向前追去。不过论起骑马功夫,他们就不如这些马匪了,距离并没有缩短的趋势,反倒越拉越大。

    “放箭,然后投矛!”张信也是急了,大喊了起来。

    骑士们赶紧夹紧马腹,掏出土弩,勉强一瞄准就射了出去,然后看也不看又把背后的标枪拿起来投了过去。密集的投射之下,竟然还真留下了一个倒霉蛋,但不是被击中了,而是惊吓之下马失前蹄被绊倒了。

    张信他们把他团团围住,不过也没什么办法,因为手上没武器,又不敢下马,怕对面杀回来。不过很快李佳儿他们赶了上来,三人配合三下五除二把他绑了,然后又缴获了一匹马儿。

    八人直呼痛快,如同得胜班师一般回了车队中。他们这一番行云流水的表演深深震撼了商人们,赶紧上来嘘寒问暖,一时间官道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纪东家,”李佳儿经过这痛快的一战,志得意满,扬眉吐气了起来,“这五匹马儿既然是战场缴获,便算我们兄弟的东西,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纪成春当即答应了下来,这都赚了一条命了,难道还要去跟他们抢几匹马吗?

    不过,他很快又看向了不远处昌乐的方向,忧郁地说道:“只怕,这昌乐城是不能进了……”

    李佳儿一愣:“为何?”

    纪成春一边招呼人把挡路的马车移开,一边说道:“此地离城不过数里,盗匪就如此肆意横行,恐怕……是与城中戍卒有勾结的。听说,益都军一路西行,一路将沿途军户征发,又留了些老兵驻守。他们镇守一城,不好直接劫掠,但收受了盗匪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八成是做得出来的。如今我们打退了马匪,若是以往,算是好事,但这时节可不好说啊,万一进了城,说不得会遭受暗算。依我看,还是绕城而过,寻处避风所过一夜吧。”

    李佳儿听了一惊:“什么?他们不是军人吗?不是应当保境安民的吗?”

    纪成春听了也是一惊:“什么?东海军中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

    1262年,2月2日,立春第24日,临淄。

    “什么,齐国公光复济南了?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纪成春一行人过了昌乐之后有惊无险,紧赶慢赶,在昨天终于到达了临淄家中。临淄也已经是风声满楼,各类消息漫天传,纪成春回家后隔日就听到了这个李璮攻入济南的好消息,不禁开怀大笑了起来。

    呃,他倒不是为李璮的胜利而高兴,而是济南府可是天下(蒙古人的天下)第一府,赋税、人口、产出等各方面的指标都处于蒙古治下各地区的首位,是字面意义上的富甲天下。益都军进了那样富饶的地方,自然就不会把小小的临淄放在眼里了。

    此后,是益都军打去燕京也罢,蒙古人打回济南也罢,短时间内临淄都不会再有大的兵灾,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逃难,哦不,搬迁了。

    既然暂时安定,纪成春他们也就放慢了节奏,准备尽量把家里的田产和商铺卖个好价钱。为此,他们还自备干粮为李璮等一干势力摇旗呐喊了一下,拿着从胶州带回来的报纸四处宣传益都军力强悍、后面又有东海国和大宋等等强援,帮助市面上建立对李璮的信心,好忽悠人接他们的盘。

    一时间,临淄的市面倒真回暖了不少。

    相比之下,济南城和济南张家可就惨了。

    济南张家,山东三大世侯之一,由济南公张荣所创。现在张荣已经年老,长子邦杰早死,由长孙张宏袭爵,但谁都知道,张荣才是济南府的灵魂人物。

    张荣此人,与其他或是心怀鬼胎、或是贪恋权势、或是迫于威势才服从蒙古人的汉侯皆不同,他是真正忠心于汗廷的。

    当初金末乱世,张荣与其他军阀一样割据一方,一开始也与蒙古人坚决对抗,蒙古人来了就上山打游击,走了再下山收复失地。后来,河北史家降了,张柔降了,东平严实也降了,他四面被蒙古人包围,才不得不下山投降。

    当时的成吉思汗亲自召见了这个屡次与他作对的汉子,想问问他为什么敢于一直与蒙古天兵对抗。结果张荣犹自不服,说道:“要不是周围都降了,我还要接着打下去呢!”

    如此桀骜不驯,反而对了成吉思汗这个草原豪雄的胃口,不但不怪罪,反而对他大加封赏,将整个济南府分封给了他。此时,张荣终于找到了值得他效忠的真命天子,不再是过去那个昏昏噩噩的小军阀了,而是摇身一变成了汗廷的大忠臣。

    这个大忠臣,同时也是武能定国文能安邦的大能臣。在他的治理下,济南府的生产迅速恢复,也练出了一支强悍的军队。这支军队在蒙古灭金进攻汴京时勇猛作战,无往不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几年,李璮阴谋造反,自然要与其他汉侯联络,暗中许诺利益,鼓动一同起事。其他汉侯收到李璮的信,要么装作没收到,要么收起来悄悄准备,要么觉得不可行但也没张扬。只有这个张荣,收到李璮的书信和重礼之后大发雷霆,立刻向忽必烈告发了李璮的狼子野心,还写信把他大大谴责了一通。

    忽必烈那时为一摊子破事焦头烂额,所以只能安抚李璮,但从此济南和益都之间无疑结下了一个大梁子。李璮起事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攻去济南,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因素。

    此时张家或许也是因为告发李璮有功,张荣的孙子,也就是当前的当家张宏被升任为济南路大都督,已经与李璮的江淮大都督同级了。不过他这个位子还没坐多久,就收到李璮造反的消息,大惊失色,急忙组织防御。可是,去年忽必烈北伐需要抽调兵力,张家毫不藏私,把大部分兵力都派了过去,这导致济南极为空虚。张宏无计可施,只能带着祖父张荣仓皇逃到了清河北岸。

    如此一来,济南便被李璮轻松拿下,府库大开,犒赏三军,然后开始对周边坚壁清野,收取战略要地,向济南城中储备粮草,准备以济南坚城为依靠,抵御蒙古人的反击,再寻破局之法。

    备战之时,李璮本人也没闲着,一连给汉地各世侯和有名号的文武官员写了几十封信,劝他们起事归正。

    他甚至还给太原、平阳方向的蒙军写信,向阿里不哥求取官职。这倒并非无的放矢,因为此二地驻扎的蒙军并非忽必烈所属的托雷嫡系,而是术赤、窝阔台系的蒙古部族,对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争位多持观望态度,说不定还真能跟阿里不哥搭上线。反正试试总比白等好。

    此外,他攻关的重点就是南边东平的严忠范了。严家掌握了东平路周边一大片要地,同时又控制了南清河这条交通要道,若是能与李璮一同归宋,那么济南的南方立刻就安稳了下来,而且还能打通与南宋的交通线,战略态势一下子大为改善。严忠范去年才从哥哥严忠济手中接过东平万户的权柄,他严家一向是墙头草,劝诱过来并非全无可能。

    不过似乎严忠范对李璮并不看好,并未理会他的邀请,但也没有立刻发兵向济南攻来,而是整顿兵力,谨慎防守,静观其变。

第272章 出卖

    1262年,1月15日,立春第18日,开平。

    这两日,大漠上起了沙尘暴,开平这边也受到了波及。无边黄沙遮蔽了天日,白昼之间也晦暗如黄昏,令人倍感压抑。

    在这无比压抑的日子里,王文统跪在开平宫殿一处回廊之中,久久不敢抬头。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内侍自内殿中走了出来,对他说道:“王平章,陛下传您进去。”

    “嗯。”王文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随他走进内殿之中。一边走着,脑中仍然在思索今日的对策。

    月初之时,南方传来惊天噩耗,李璮反了!

    李璮之反,早有迹象,蒙古朝廷之大员,几乎人人皆知。之前济南路大都督张宏更是上书列明李璮十条必反之征兆,几乎把事情摆在了明处。

    但是当靴子真的落地的时候,仍然是极为令人震惊的!

    其中,朝中最为震惊的,就是王文统了——他震惊的,不是李璮反了,也不是李璮这么早就反了,而是李璮造反,为什么没通知他?!

    去年年底,李璮用多年偷偷建立的私驿将在燕京为质的儿子李彦简接回了益都,这说明他完全也是有能力救出王文统的。能救却不救,难不成他是将自己的老丈人视作弃子了吗?

    不管原因如何,总之,在李璮做出大逆不道之举的同时,与他关系亲密的王文统孤零零在开平毫无准备。当消息一传过来,他立刻被盛怒的忽必烈软禁了起来。

    这些天里,王文统一直在思索对策,思索下来,却觉得也并非没有生路。李璮既已将他放弃,那两人也就恩断义绝,他也不必再为李璮保密,大可将他的一些机密供出来换取忽必烈的谅解。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为忽必烈立下了汗马功劳,忽必烈未必不会看在这份上放他一马,今天肯召见他,更说明了这一点。

    不得不说,王文统确实是有能力的,自从他入了中书省以来,为忽必烈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接连办成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梳理了中书省的政务,使得忽必烈朝的行政体制走上了正规。

    然后,影响极为深远的,是成功主持发行了北方版的纸币“中统钞”。他以银为本位制定钞值,在各地设立兑换所进行敞开实额兑换,并且指定各盐税、商税等需以钞缴纳,成功建立起了中统钞的信誉,也通过适度超发缓解了朝廷的财政紧张。这要是让东海商社那帮二把刀看了,非得惊呼“到底谁是穿越者?!”不可。

    最近的,在去年忽必烈北伐的战役中,他在后方负责物资转运和筹措,几万大军在大漠上长途征伐消耗的粮草竟然毫不匮乏,实在算得上幕后功臣了。

    在这样的实绩衬托下,王文统在朝中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即使经常耍小手段打击竞争者,常被人弹劾“私德有亏”,忽必烈也仍然欣赏并信任他,还准备把《金史》的监修工作交给他。

    这可是殊荣啊,要知道,监修《辽史》的是左丞相耶律铸,监修《国史》的是右丞相史天泽,这两人虽然官职比他大,但基本不管事的。这个举动,基本就说明忽必烈是钦定他为文官中的第三人了。而且,蒙古是代金而立,这修《金史》,背后会不会有什么深意呢?

    可是这《金史》还没开始修,李璮的事情就发了,不过有这个情面在,事情多少也有些转圜的余地。

    这不,在被软禁了多日之后,到了今天,王文统突然被叫了出来,获得了觐见忽必烈的机会。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呢?

    在内侍的带领下,王文统低着头走进殿中,头也不抬,直接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口称:“臣王文统参见陛下!”

    “起来!”

    一个嘶哑而浑厚的声音传来,王文统一激灵,站了起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殿中的场景。

    忽必烈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背着手站在御案旁边。

    阶下,诸多文武官员站在一边,一眼扫过去,就能认出窦默、姚枢、王鹗、僧子聪等人,都是忽必烈未即位时就招募的老人,除了王鄂能与王文统说上两句(修金史的事就是他举荐的),其他人都与他不对付。后面,还有张柔、严忠济和史天泽这三个在京为质的强藩世侯,史天泽旁边还站着一人颇为魁梧,不知是谁。

    这么多重臣,情况不妙啊!

    王文统脑筋急转,正欲说些什么,这时忽必烈转过身来了,两眼通红,一看就是好几天没睡好了。

    王文统赶紧把头低下,以免直视龙颜。

    忽必烈见状,开口说道:“抬起头来,不须辩解了!你前些年为李逆谋反出谋划策,此事早已世人皆知了,只是朕念你这几年操持政务确实有功,所以暂且不顾这些。可是事到如今,你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吧?来吧,把你给李逆出的那些谋略都说出来,然后说说,你能如何破解你的计策?”

    虽然他说的很重,但王文统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有用啊。

    他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头来,说道:“臣自当知无不言,只是,事情千头万绪,一时说不清,还请赐臣纸笔,容臣写于纸上。”

    忽必烈大手一挥:“给他!”

    立刻就有两个内侍搬了小桌和纸笔过来,王文统不敢起身,直接跪在地上伏案疾书。

    一时间,大殿内静可闻落针之声,旁边的重臣们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王文统把笔一放,将纸举过头顶,说道:“已毕,请陛下御览!”

    内侍正要上前将文书取过来,忽必烈不耐烦地说道:“不用拿了,直接读吧!”

    “遵命!”王文统吸了一口气,开始尽可能有感情的读了起来:

    “益都之事,起于太祖之时……#%¥……蝼蚁之命,苟能存全,保为陛下取江南。”

    这份文书,自然避重就轻,春秋笔法,尽可能将他自己摘了个干净,最后还试图表明自己是有大用的。只是听了他这番话后,旁边的王鹗默默摇起了头。

    阶上的忽必烈也冷笑了一声,怒道:“哼,事到如今,你还想对朕行缓兵之计吗?”说完,不待王文统反应,他又对着门口大喊一声:“把他拿下!”

    门外立刻跳出来两个怯薛,一人一边直接把王文统按在了地上。

    王文统一下子冷汗直冒,也不敢反抗,只得大喊道:“陛下,还请给臣一个明白!”

    “明白?”忽必烈的嗓音既嘶哑又愤怒,从御案上抄起几封信,狠狠摔了过来,“你就好好给俺,给朕看明白!来,朕不怎么懂汉文,你给朕讲讲明白,这‘期甲子’是怎么回事?!”

    王文统的脑袋被按在地上,偏着头尽可能看过去,一看到这几封信,顿时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下来。虽然没看到内容,但这信封眼熟的很,正是之前他与李璮来往的信件!

    “期甲子”是信中他建议李璮起兵的日期,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臣冤枉啊!”王文统立刻大喊了起来,危机之下,居然被他想出了一套说辞,“李璮早有反心,但是忌惮臣在中书,不敢立刻发动,臣早就想向陛下告发了!只是去年陛下亲征漠北,臣担心骤然告发,会刺激李璮急变,所以在书中约定甲子之期,是为了拖延于他,待陛下凯旋,再全力将他剿灭啊!”

    今年(1262)是壬戌年,甲子年是两年之后的1264年。在信中两人约定甲子年起事,确实晚了些,不过这就不知道是王文统坑李璮,还是李璮坑王文统了。哦,对了,这三封信本应该在李璮那里,但却是忽必烈的人在李彦简在京的住所中翻出来的,看来,还是李璮坑王文统比较多。

    “够了!”忽必烈一拍殿中的柱子,“不用再多说了,朕待你不薄啊!你一介布衣,朕直接提拔你到平章政事的高位,平日政事都委托给你,就算是一个普通臣子,也是不敢想的殊荣了吧?更何况你以前还暗地里跟朕作对!朕都不计较了!就算这样,你还是吃里扒外,给李逆办事!为什么要这么辜负朕!朕,很寒心!”

    王文统知道是真的不妙了,连忙痛哭流涕了起来:“臣为李璮出谋划策,但那只是作为谋士的本分……臣进中书省之后,也一样为陛下出谋划策啊!整顿政务,发行交钞,哪一个不是臣的功劳?臣为朝廷立过功,臣……”

    “混蛋!”忽必烈气不打一处来,恼怒之下直接抄起案上的大印,朝王文统砸了过去,毕竟是草原好汉,一下子正中王文统的额头,血流如注,“到了这时候,还在那里嘴硬!连个认罪伏法的话也不敢说吗?来人,别让此人再在这里出丑,叉出去!”

    王文统刚才被这么一砸,已经晕了过去,被两个强壮的怯薛直接拖了出去。

第272章 出卖

    1262年,1月15日,立春第18日,开平。

    这两日,大漠上起了沙尘暴,开平这边也受到了波及。无边黄沙遮蔽了天日,白昼之间也晦暗如黄昏,令人倍感压抑。

    在这无比压抑的日子里,王文统跪在开平宫殿一处回廊之中,久久不敢抬头。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内侍自内殿中走了出来,对他说道:“王平章,陛下传您进去。”

    “嗯。”王文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随他走进内殿之中。一边走着,脑中仍然在思索今日的对策。

    月初之时,南方传来惊天噩耗,李璮反了!

    李璮之反,早有迹象,蒙古朝廷之大员,几乎人人皆知。之前济南路大都督张宏更是上书列明李璮十条必反之征兆,几乎把事情摆在了明处。

    但是当靴子真的落地的时候,仍然是极为令人震惊的!

    其中,朝中最为震惊的,就是王文统了——他震惊的,不是李璮反了,也不是李璮这么早就反了,而是李璮造反,为什么没通知他?!

    去年年底,李璮用多年偷偷建立的私驿将在燕京为质的儿子李彦简接回了益都,这说明他完全也是有能力救出王文统的。能救却不救,难不成他是将自己的老丈人视作弃子了吗?

    不管原因如何,总之,在李璮做出大逆不道之举的同时,与他关系亲密的王文统孤零零在开平毫无准备。当消息一传过来,他立刻被盛怒的忽必烈软禁了起来。

    这些天里,王文统一直在思索对策,思索下来,却觉得也并非没有生路。李璮既已将他放弃,那两人也就恩断义绝,他也不必再为李璮保密,大可将他的一些机密供出来换取忽必烈的谅解。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为忽必烈立下了汗马功劳,忽必烈未必不会看在这份上放他一马,今天肯召见他,更说明了这一点。

    不得不说,王文统确实是有能力的,自从他入了中书省以来,为忽必烈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接连办成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梳理了中书省的政务,使得忽必烈朝的行政体制走上了正规。

    然后,影响极为深远的,是成功主持发行了北方版的纸币“中统钞”。他以银为本位制定钞值,在各地设立兑换所进行敞开实额兑换,并且指定各盐税、商税等需以钞缴纳,成功建立起了中统钞的信誉,也通过适度超发缓解了朝廷的财政紧张。这要是让东海商社那帮二把刀看了,非得惊呼“到底谁是穿越者?!”不可。

    最近的,在去年忽必烈北伐的战役中,他在后方负责物资转运和筹措,几万大军在大漠上长途征伐消耗的粮草竟然毫不匮乏,实在算得上幕后功臣了。

    在这样的实绩衬托下,王文统在朝中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即使经常耍小手段打击竞争者,常被人弹劾“私德有亏”,忽必烈也仍然欣赏并信任他,还准备把《金史》的监修工作交给他。

    这可是殊荣啊,要知道,监修《辽史》的是左丞相耶律铸,监修《国史》的是右丞相史天泽,这两人虽然官职比他大,但基本不管事的。这个举动,基本就说明忽必烈是钦定他为文官中的第三人了。而且,蒙古是代金而立,这修《金史》,背后会不会有什么深意呢?

    可是这《金史》还没开始修,李璮的事情就发了,不过有这个情面在,事情多少也有些转圜的余地。

    这不,在被软禁了多日之后,到了今天,王文统突然被叫了出来,获得了觐见忽必烈的机会。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呢?

    在内侍的带领下,王文统低着头走进殿中,头也不抬,直接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口称:“臣王文统参见陛下!”

    “起来!”

    一个嘶哑而浑厚的声音传来,王文统一激灵,站了起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殿中的场景。

    忽必烈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背着手站在御案旁边。

    阶下,诸多文武官员站在一边,一眼扫过去,就能认出窦默、姚枢、王鹗、僧子聪等人,都是忽必烈未即位时就招募的老人,除了王鄂能与王文统说上两句(修金史的事就是他举荐的),其他人都与他不对付。后面,还有张柔、严忠济和史天泽这三个在京为质的强藩世侯,史天泽旁边还站着一人颇为魁梧,不知是谁。

    这么多重臣,情况不妙啊!

    王文统脑筋急转,正欲说些什么,这时忽必烈转过身来了,两眼通红,一看就是好几天没睡好了。

    王文统赶紧把头低下,以免直视龙颜。

    忽必烈见状,开口说道:“抬起头来,不须辩解了!你前些年为李逆谋反出谋划策,此事早已世人皆知了,只是朕念你这几年操持政务确实有功,所以暂且不顾这些。可是事到如今,你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吧?来吧,把你给李逆出的那些谋略都说出来,然后说说,你能如何破解你的计策?”

    虽然他说的很重,但王文统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有用啊。

    他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头来,说道:“臣自当知无不言,只是,事情千头万绪,一时说不清,还请赐臣纸笔,容臣写于纸上。”

    忽必烈大手一挥:“给他!”

    立刻就有两个内侍搬了小桌和纸笔过来,王文统不敢起身,直接跪在地上伏案疾书。

    一时间,大殿内静可闻落针之声,旁边的重臣们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王文统把笔一放,将纸举过头顶,说道:“已毕,请陛下御览!”

    内侍正要上前将文书取过来,忽必烈不耐烦地说道:“不用拿了,直接读吧!”

    “遵命!”王文统吸了一口气,开始尽可能有感情的读了起来:

    “益都之事,起于太祖之时……#%¥……蝼蚁之命,苟能存全,保为陛下取江南。”

    这份文书,自然避重就轻,春秋笔法,尽可能将他自己摘了个干净,最后还试图表明自己是有大用的。只是听了他这番话后,旁边的王鹗默默摇起了头。

    阶上的忽必烈也冷笑了一声,怒道:“哼,事到如今,你还想对朕行缓兵之计吗?”说完,不待王文统反应,他又对着门口大喊一声:“把他拿下!”

    门外立刻跳出来两个怯薛,一人一边直接把王文统按在了地上。

    王文统一下子冷汗直冒,也不敢反抗,只得大喊道:“陛下,还请给臣一个明白!”

    “明白?”忽必烈的嗓音既嘶哑又愤怒,从御案上抄起几封信,狠狠摔了过来,“你就好好给俺,给朕看明白!来,朕不怎么懂汉文,你给朕讲讲明白,这‘期甲子’是怎么回事?!”

    王文统的脑袋被按在地上,偏着头尽可能看过去,一看到这几封信,顿时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下来。虽然没看到内容,但这信封眼熟的很,正是之前他与李璮来往的信件!

    “期甲子”是信中他建议李璮起兵的日期,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臣冤枉啊!”王文统立刻大喊了起来,危机之下,居然被他想出了一套说辞,“李璮早有反心,但是忌惮臣在中书,不敢立刻发动,臣早就想向陛下告发了!只是去年陛下亲征漠北,臣担心骤然告发,会刺激李璮急变,所以在书中约定甲子之期,是为了拖延于他,待陛下凯旋,再全力将他剿灭啊!”

    今年(1262)是壬戌年,甲子年是两年之后的1264年。在信中两人约定甲子年起事,确实晚了些,不过这就不知道是王文统坑李璮,还是李璮坑王文统了。哦,对了,这三封信本应该在李璮那里,但却是忽必烈的人在李彦简在京的住所中翻出来的,看来,还是李璮坑王文统比较多。

    “够了!”忽必烈一拍殿中的柱子,“不用再多说了,朕待你不薄啊!你一介布衣,朕直接提拔你到平章政事的高位,平日政事都委托给你,就算是一个普通臣子,也是不敢想的殊荣了吧?更何况你以前还暗地里跟朕作对!朕都不计较了!就算这样,你还是吃里扒外,给李逆办事!为什么要这么辜负朕!朕,很寒心!”

    王文统知道是真的不妙了,连忙痛哭流涕了起来:“臣为李璮出谋划策,但那只是作为谋士的本分……臣进中书省之后,也一样为陛下出谋划策啊!整顿政务,发行交钞,哪一个不是臣的功劳?臣为朝廷立过功,臣……”

    “混蛋!”忽必烈气不打一处来,恼怒之下直接抄起案上的大印,朝王文统砸了过去,毕竟是草原好汉,一下子正中王文统的额头,血流如注,“到了这时候,还在那里嘴硬!连个认罪伏法的话也不敢说吗?来人,别让此人再在这里出丑,叉出去!”

    王文统刚才被这么一砸,已经晕了过去,被两个强壮的怯薛直接拖了出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13/ 第一时间欣赏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作者:沐轶所写的《医侦朝野》为转载作品,医侦朝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医侦朝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医侦朝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医侦朝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医侦朝野介绍:
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