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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1章 泰山之战 六 骑对骑,铁浮屠重现江湖!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7:07 am.

    “霰弹,十发急速射!”

    林宇怒吼着,对第六营两翼的步兵炮组下达了命令。

    他本来在后方静观,但当对面的蒙古骑兵向第六营的方向不要命地冲击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感觉不好,亲自骑马赶了过来临阵坐镇。

    毕竟演习和真刀真枪的战争是不同的,饶是他之前带队进行步骑对抗训练的时候直面过多次骑兵营的墙式冲锋,论威势还更在这次之上,但现在面对真正的蒙古铁骑冲锋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口干舌燥,额头上渗满了汗珠。

    还好,危险已经结束了。

    数百蒙古铁骑直冲而来,硬生生撞断了一百米处的第一道铁丝网,七十五米处的第二道铁丝网……最终还是在五十米处的第三道铁丝网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三道铁丝网是前天确定战场之后就布置在这里的,固定铁丝用的木桩采用了折叠式结构,是从船用铁丝网发展出来的,分为固定桩和活动桩两段,拔出销子之后可以把活动桩放倒,以方便己方部队通行……或者隐蔽!

    战前他们安装好铁丝网之后,就直接把活动桩放倒,隐蔽在夏日茂盛的草丛中一点也看不出来,成功麻痹了蒙军。等到临阵之时派些散兵在前面守着,关键时刻抬起来,果然派上了用场。不过,或许是因为昨天的大雨湿润了泥土,导致根基不太牢靠,最终还是被他们硬是撞断了两道。

    其实他们继续冲锋的话,连第三道也是能撞倒的,但是经过前两道的时候,大量的重骑兵被绊倒在地,倒地的人马又对后面的战友构成了障碍,导致后者也接二连三地落马,最终势不可挡的冲锋被他们自己拦了下来。

    而现在,失去了动能的他们,就只是一堆活靶子而已!

    “啊?是!好,狠狠打他们几炮!”

    与林宇一样脸色苍白满头是汗的步兵炮组终于反应了过来,炮长狠狠拉响了火门中的拉火管,然后装填手解开闭锁楔,另一个装填手将子铳拿出来,紧接着装入新子铳,然后立刻闭锁,开炮!

    短短一二百米的距离之内,霰弹的火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包裹着铅弹的铁皮罐头在飞出炮口之后,又惯性飞行了十几米,然后才在内外巨大的压力差下撕裂开来,内装的铅弹激射而出,如雨如雹一般扑向铁丝网前哀嚎彷徨着的蒙古骑兵们!

    第六营左右翼各有一门狮牙炮,同时右边第五营左翼的那门也转了过来凑热闹。总共只有三门小炮,交换子铳接连发射霰弹,却在近距离爆发出了疾风暴雨般的火力,数以千计的铅弹在这片狭窄的区域内肆虐,穿过皮甲、铁甲、马肉、人肉,对两分钟之前还威风凛凛的蒙古铁骑带去了难以想象的毁灭!

    时间只有两分钟多一点,林宇指令的十发急速射就已经完成了,也打空了标配的七个子铳和额外配备的三个。硝烟过后,阵前已经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的活物,前方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烂肉,血水甚至从尸堆上流了出来。

    而第六营的四百多名步兵在装填完弹药之后,林宇却没让他们开火,只是抬着枪预备,以应对可能的意外情况。士兵们因此就只能手心冒汗、唇干舌燥、脸色发白地看着火炮表演。

    “呕……”一个东海士兵坚持不住,当场吐了出来,然后立刻被排长拉了出去。后排的队友皱着眉头向前补充了过去,而他前面那个蹲着的战友则更为倒霉,只能顶着一头盔的呕吐物继续戒备着。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无论是亲眼见证这一切的东海步兵,还是远处的汉军步卒、蒙古铁骑,心灵都产生了极大的震撼!

    不过吐里哈已经见证不到这一切了,在冲击第一道铁丝网的时候,他由于身先士卒,当场就卷入了马祸之中,折断颈椎身亡了。在撞击之前,他已经看到了近处细不可见的铁丝,但是对此并不在意,以为不过是更纤细的绊马索而已,仍然执意撞了过去,并且为之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现在不需要偿还了。

    冲阵的蒙军并未全灭。骑兵冲锋本来就不是一涌而上而是分波次的,前面几个波次撞倒,后面的就见机绕开了,两侧的不少零散轻骑也在最后关头察觉到了不对,没有傻傻冲上去。但这些幸存者失去了速度,现在见到前方的惨状也被吓破了胆,既没有再次进攻的能力也没有这个想法,在外围无助地游走着。

    “好,这一波算是挺过去了。”林宇看了看西边,那里脱赤部也已经脱离了步兵方阵来到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上,但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边吓到了,一时没有太大的动作,“接下来就是他们了。”

    他将步兵阵线左翼的两个营长叫了过来,准备分出两个连的兵力结成方阵,前出驱除残余的游骑,以防他们在脱赤部袭击右翼步兵的时候搞事,同时也好收拾眼前这片血肉模糊的战场。他刚翻身上马,准备带队行动,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叮铃咣铛的清脆金属碰撞声,然后就是范龙城独特的低沉嗓音传来:“干得好,林宇,不过,下面就交给我们吧!”

    ……

    “那,那,那……那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妖法?混蛋!”

    远处的按脱看到这场惊变,由惊而怒,把手中的望远镜一把摔倒了地上,然后取出佩刀在周边的栏杆上砍了起来。附近的怯薛知道他的性格,不敢上去拦他,只能小心躲着,任由他发泄。

    铁丝网实在太过隐蔽,即使借助望远镜,按脱也无法发现其中的端倪,能看到的只有吐里哈明明即将冲入敌阵了,却突然一下子全折在了阵前。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由得想起曾经看过的阿海元帅对滦州战事的报告,难道东海贼真的会妖术?

    发泄了一通过后,按脱渐渐冷静了下来,把刀往木柱上一扎,开始思考起对策来。

    这时,一个怯薛大着胆子说道:“大帅,怎么,还要打吗?是不是先鸣金收兵,歇息一阵再寻别的法子?”

    到现在,从两军照面开始算也不过过了半个时辰而已。这年头的战争节奏很慢,双方相互试探,打一阵退回来,你赢一场我赢一场,双方大营对峙个十天半月才分出胜负是很正常的事。那么现在出师不利,撤回来休整一下也是合理的决策。蒙军以往又不是没败过,只要败了之后能找回场子来就行了,何必非要死磕呢?

    但按脱转身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撤,撤个屁啊!你看看,现在折了上千步卒和一部马军,步军才近到一里地内,现在撤了等下次再打回来,是不是还得再折这么多?我们有多少人够这么打?就这么给我继续擂鼓!让前阵冲上去近战,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妖术!”

    嗯,虽然他这么说,但也没想着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筹码都扔出去,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前军继续进军,左军既然已经打起来了就让他们继续,右军也继续走,中军就先停停。把也速带而叫回中军,让脱赤别冲了,暂且退回来——等等,那难道是东贼的马军?”

    此时的战场上,左边山地青阳军的布防区域由于比较靠前,张弘范已经带前锋与他们交战了起来,而右边严忠范所部也即将与夏富军的防线接触,已经放慢了速度准备清理工事。只剩下中间的前军与对面还隔着约一里地的距离,刚刚冲到了一半的的脱赤部骑兵因为受到惊吓,傻傻的散布在这段空地上前后无措——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东海军阵中,两支骑兵一左一右,从步阵之间的空隙中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朝脱赤部战了起来,一下子就冲杀了不少松散的轻骑。具体战况远远的看不真切,只觉得他们队形齐整,在东升的旭日下甚至有闪闪发光的感觉。

    按脱往腰间一掏,这才想起望远镜刚才被他摔了,急得抓耳挠腮。还好旁边有个怯薛眼疾手快,去望台下又取了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过来,按脱一把抓过去,心急火燎地从中取出一把望远镜拿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让他差点惊掉下巴。

    “这……瘸腿汉人怎么会有这么精锐的马军……等等,这怎么会,全身铁甲,如墙而进……这,这,这,难道是……铁浮屠?!”

    ……

    铁浮屠,是金朝的精锐骑兵,身披重甲,武艺精绝,既能马上冲阵,又能下马步战,是女真族征战天下的根本利器。“浮屠”是佛教用语,意为塔,铁浮屠就是铁塔的意思,形容金军骑兵如同铁塔一样威猛,军势如铁塔一般不可撼动。

    又有“连环马”的说法,出自岳飞的孙子岳珂,说的是金军骑兵相互之间用绳索连接起来,以达到统一行动的效果。但这个说法臆想的成分实在过多,真用绳索把自己捆起来的话,这仗就没法打了。真正的原因应当是宋人见到金军骑兵整齐划一的进退,实在是想不通他们怎么做到的,才自行编了个用绳索连接的说法。

    这两个名字说的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也就是金军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行动起来如一堵墙一般整齐,无坚不摧,达到了重骑兵的最高境界!

    听这个感觉,倒是和欧洲近代骑兵的墙式冲锋的战术思想不谋而合。也难怪东海骑兵会被误认为铁浮屠了,这精良的全身板甲,这如墙而进的冲锋方式,简直和百年前的铁浮屠如出一辙!

    呃,说起来,他们还真有一点传承关系。

    范龙城等东海骑兵的创建者,对所谓墙式冲锋的认识也就是这四个字了……具体该怎么才能排一堵骑墙出来?如何训练?骑墙之间的队形如何布置?有什么细节需要注意?交战之后是继续撞过去还是分散作战?如果出现减员该怎么处理?等等一大堆问题,都不是他们这些二把刀能解决的。直到后来引进了一些北方雇佣兵,从他们身上学了些皮毛,然后才千辛万苦创制了一套堪用的骑兵操典出来。这倒不是东海人运气好恰好寻到了铁浮屠的后人,而是因为铁浮屠的战术本就是源自于渔猎民族的集体狩猎,两者多少有些相通之处,而后者流传很广,只要拿来去芜存菁,再在实战中改进,也勉强够用了。

    不够用的,就用装备补足呗!

    由于掌握了超越时代的钢铁生产和加工技术,东海商社得以大批量制造防护力极强的大块板甲片,从而武装出了一支即使在发源地欧洲都尚未出现的板甲骑兵团!

    嗯,说到欧洲骑兵,很多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文艺作品中常见的人和马都被精良的银光闪闪的板甲片包裹住全身的骑士。这样的骑士确实强大,但其实在真正的历史上作用很是尴尬。

    欧洲骑士最为兴盛的时期在于中世纪,也就是这个时间段和过去的几百年间。这段时间内骑士是战场的绝对主力,不管正面作战还是敌后迂回,都是由骑兵唱主角,步兵纯属打杂的。但中世纪板甲的制造远未成熟,绝大多数骑士穿的仍是传统的锁子甲,甚至还有连锁子甲都穿不起只能穿皮甲的。板甲产量极低,价格昂贵,是只有极少数大贵族才能穿得起的稀罕物。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差不多是十五世纪,由于技术的进步,板甲的制造才日渐成熟,价格甚至下降到了普通士兵咬咬牙也能买得起的程度,走入了寻常雇佣兵家……但是很遗憾,既生瑜何生亮,板甲是跟着火枪一起成熟的!

    火枪,这种利用化学能的武器,注定将要改变战争的模式。在火枪威力日新月异的同时,欧洲也不断进行着军事革新,步兵取代了骑兵成为战场的主角,战场态势已经和中世纪大不相同。新的局势下,全身板甲就算再精良也抵不住火枪的一击,还不如少穿点跑快点说不定还能躲开子弹呢。

    于是,骑兵护具迅速地进行改变,以减少防护面积为代价增强重点部位的防御,全身板甲渐渐变成了四分之三甲、半身甲……最终发展出了拿破仑时代著名的胸甲骑兵,只装备一件厚重的胸甲护住上身,其他部位的防御一概放弃!而那些精良的全身板甲,大部分场合下只能作为贵族的收藏品被展览着,或者在低文明地区作威作福,上了战场只能中看不中用。

    所以说,一支军队选择什么样的装备,不仅要看装备自身的效果,还要看敌军的能力。如果板甲骑士与胸甲骑兵用冷兵器互殴的话,那肯定是板甲骑士要占便宜得多——但是当敌人拿着火枪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这个道理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当你的敌人没有火枪只能用冷兵器的时候,不正应该反过来朝加强全面防护的方向发展吗?

    所以,就算安全部的大员们对拿破仑再推崇,在骑兵装备上也没有选择十九世纪初盛行一时的厚重胸甲,而是咬着(其它部门的)牙装备上了武装到牙齿的全身板甲,也就是东海06式重型战术防护套装“钢胆”!

    嗯……不过这全身板甲的设计和制造其实也是个技术活,不是有个概念就能做出来的。欧洲工匠经过数百年的积累,才渐渐把板甲改良到了接近完美的形态,各个甲片相互连接形成一个整体,既能灵活运动,又将重量分摊到了全身使得战士可以轻松负担。东海商社离这一步还差得远,很多地方都只能用钢条做个骨架出来,然后把甲片镶上去,需要细微活动的关节处无法合理地用甲片完全覆盖,只能留出一些空隙或者用厚布凑合着遮挡一下,有的部位还出于美学考虑牺牲了实用性……总之,能拼出来就苦了他们了,细节不能要求太多。

    相应的,这种东海式板甲由于省略了一些部位,而且造得比较薄,所以全套总重控制在了23kg的水平上,防御力完爆同重量的步兵札甲,而轻便性则远胜防御力相当的骑兵重甲,实乃杀人越货之极品,要是流出到市场上去了,怎么也得卖个上千贯吧?

    现在天气清凉,没有中暑的隐患,所以东海骑兵装备上了所有能装备的护具,包括胸甲、背甲、颈甲、肩甲、护臂、护手、裙甲、腿甲、护膝、铁靴,还有一个标志性的带独角或v字天线的头盔,上面还有一个可收放的面罩,面罩上刻有观察孔和三道v形通气孔,内部还贴了几块软木垫以防剧烈冲击的时候撞到牙……真正意义上的武装到了牙齿!

    除了人员之外,马匹也装备了护甲。不过东海军用的马不算太好,为了保证机动性,无法装备沉重的全覆盖式马铠,只能对马面、前胸等关键部位进行重点防护。如果是秋冬季节的话,还会套上红白两色的马衣以增加视觉效果并稍稍加强防御,但现在怎么说也是夏天,护甲外就仍然露着肉。当然这点防御缺失问题不大,马儿本身也足够皮糙肉厚,就算中了一两箭也不会立刻致命,受了伤说不定还激发出更高的速度呢。

    这支人马皆具装能亮瞎眼的部队一出,立刻就对战场上的蒙古骑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刚才,在右翼的吐里哈率部冲阵的时候,左翼的脱赤也带领部下进入了战场。不过他多长了个心眼,特意比吐里哈部落后了一阵,好让那群勇猛的傻子冲在前面吸引火力,等他们冲进去了再看结果随机应变……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吐里哈部中邪一般地全军覆没之后,脱赤部整个就傻在战场上了!

    怎么办,是继续冲锋?还是掠阵之后就转进?还是干脆别冲了,先退回去再说?

    还好,东海军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左右翼两个骑兵营冲出来之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朝着脱赤部两侧零散的游骑冲了过去。他们没得选择,只能应战了!

    左右两个东海骑兵营皆分为了三连,各自寻了目标直扑过去。其中,每个连又分了三排,两个重骑兵排,一个轻骑兵排。到了现在,东海军的轻重骑兵在装备上已经差距不大了,只是在职责上还有区别。两个重骑兵排一先一后,都排成如墙一般的整齐阵型冲阵,而轻骑兵排则分散成了数个双人小组,行进在骑墙的侧翼和后方,随时准备用手中的火枪猎杀被重骑兵冲散的蒙古游骑。

    重骑兵为了保证同步,冲阵的速度并不快,但以一往无前之势撞过去,在旁人眼中比之前一窝蜂冲击的吐里哈部铁骑更令人恐惧!

    当然,他们能达到这个效果,也不是因为他们比蒙古铁骑更能打,而是因为他们就只练这一招……但是有这一招就够了!

    “铁浮屠?是铁浮屠!”

    一些蒙古骑兵也“认出”了这种传说中的骑兵,大呼小叫了起来。

    作为金军的主力,铁浮屠一直延续到了金末,给同样擅长骑兵的蒙古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但是王朝的衰败不是一支精锐力量所能改变的,铁浮屠最终也不可避免地随着金王国一同覆灭,只留下传说在亲历者和亲历者的亲眷中传播着……

    如今,传说复活了!

    恐惧不可避免地在脱赤部骑兵中弥漫着。

    战争,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士气因素往往占据了影响胜负的主要地位。当士气高涨,士兵信心爆棚的时候,即使战斗力弱上个两三筹,也往往可以取得胜利。相反当兵无战心的时候,即使自己这边在战力上有着优势,也很容易就兵败如山倒。

    蒙军的强大,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几十年的胜利带来的积威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的信心。即使受到小挫,大部分兵将也坚信迟早会赢回来,所以人人自信敢战。因此,很多时候也就真的能逆转战局,转败为胜。

    然而现在,在交战不过半个多时辰之后,在无尽的炮火轰击和吐里哈身陨的战例示范之下,在排山倒海的“铁浮屠”冲击面前,他们的自信心正在崩塌!

    “妈呀,逃命啊!”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个心理压力,拔马转头朝南边的步军方阵逃回去。

    第一骑兵营第一连的第一排骑墙右侧,亲率这支队伍的范龙城看见他们仓惶逃命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嘛!”

    范龙城今天的装备格外风骚,胯下骑的是一匹高大的黑马,是之前在蒙军那里缴获的,形态神骏,行动敏捷,一看就与矮小的蒙古马不同,应当是从西域或者大食地区引进的。不过可惜,这是一匹骟马,不能用来配种,所以只能进入服役序列了,然后理所当然地被范龙城骑了去。

    有了负载力强的好马,他的这身盔甲也升级了,不是普通的钢胆量产型,而是特别定制的试作版本,用料厚实,重达28kg,表面镀锌,显得格外银光闪闪,而且为了视觉效果,风格与圆滑的量产板甲截然不同,敲出了很多尖锐的棱线,棱线和甲片边缘处还用金边涂饰,头顶的v字天线更是金光闪闪,整套装备一看就是能换很多赎金的样子……

    但相比这身盔甲,他周围的骑兵才是他真正的防御。他们同心协力、齐头并进,在构成了极富攻击力的骑墙的同时也形成了强大的自身防御,范龙城夹在里面无懈可击。

    在他这堵骑墙面前,大部分游骑落荒而逃。但也有一些人不甘心就这么被冲垮,一边缓慢逃离一边回头射出了手中的箭支,然后叮叮咚咚落在东海骑墙的盔甲上,几乎没造成任何阻滞。然后,就因为他们射箭耽误的这些个时间,这一整道银甲骑就冲上来了!

    东海铁骑全身被精良的盔甲包裹着,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与眼睛都看不到的可怖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左手控马,心中默念节奏,与战友牢牢地保持着同步,在战场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骑墙,同时右手平举着上了刺刀的风暴枪做出进攻的姿态。承受了一轮箭雨之后,他们也果断地开枪还击,然后在硝烟中骤然加速,举着刺刀直直朝着战场上呆若木鸡的蒙古游骑撞了过去!

    “啊……”

    大部分游骑毕竟有着深厚的马术底子,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避了过去,只有少数几个傻蛋被骑墙撞中,被刺刀穿胸,被落马,被狠狠踩在了马蹄之下,发出痛苦而不甘的哀嚎。

    冲撞发生之后,第一排重骑兵队形也有所散乱,虽然不太严重,但他们还是按操典解散了队形,四散成若干个三人小组,然后又分散成左右两股向两侧杀了出去。

    解散队形后,他们的速度骤然提升。算起来,钢胆板甲看着都是大块的铁,但其实也并没有比蒙古轻骑所穿的轻皮甲重多少,因此,解除了限制的重骑兵也有着不逊于轻骑的机动力。此时他们立刻就借助这样的机动力,掏出手枪,对着已经全无队形的这支蒙军百人队展开了骑射追击!

    白虹手枪的声音在战场上接连响起,使用它们的不但有刚完成了一次冲撞的重骑兵,还有一开始就以小股行动的轻骑兵。在连环的枪声中,骑射无双的蒙古轻骑不断落马,而本应笨重的东海铁骑则几乎毫发无伤,战场上一下子就出现了一边倒的态势!

    不过蒙古骑兵几十年的威名毕竟不是白给的,这种绝对劣境中,仍然有人试图组织反击,拉扯了十几骑组成了一个小分队,举着弯刀就朝一组重骑兵冲了过去。

    这组东海重骑兵刚刚击杀了好几骑,手头的霰弹枪和几把手枪近乎打空,此时也不恋战,转头就往后方转进而去。

    在他们不远处,第二排骑墙又接踵而来了……

    雄壮的骑墙之前,不少蒙骑动摇了,决定先让开避避风头再说。只余五人不太甘心,艺高人胆大地继续朝逃走的三名重骑兵追击过去。这时,令骑墙中的东海骑兵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后面追击的五名蒙骑居然纷纷掏出了套索,挥舞了一下就朝前面奔逃的三人扔了过去……然后居然还真套中了一个!

    这名东海骑兵被套索拉住,一下子落到了马下。虽然他身上的钢胆甲能抵御绝大多数锐器攻击,对落马时沉重的冲击却毫无办法,甚至还有点副作用,重重一摔,挣扎了几下,眼看着就爬不起来了。

    如果在平时,东海骑兵们看到这种景象只会感叹神乎其技,甚至说不定还会围上去拜师请教,但现在只会让他们格外愤怒……他们刚刚沉浸在刀枪不入的无敌感中还没多久,就被这么一个奇怪的招式破了,怎么不能让他们恼羞成怒?于是在排长的一声喝令之下,骑兵们纷纷调转枪口,朝着五名蒙骑来了一次齐射,然后直接解散了骑墙,右翼的两个小组朝他们直扑了过去——这下对方就算再艺高人胆大也没办法了,被火枪打落了四个,剩下一个被排长拿着马刀亲自斩于马下!

    当然,这只是战场上的一个小插曲,更多的情况是蒙古骑兵试探了一个回合就纷纷落荒而逃。开玩笑,这种铁罐头该怎么打啊?!

    第二排骑墙解散之后,之前的第一排(缺员一人)已经在他们身后重新排好了阵势,在范龙城的指示下,又换了一个人多的方向压了过去。之前打空了弹药的轻骑兵,回到骑墙之后开始装填起了弹药,然后又向外散到了两翼。稍后,转过一圈的第二排也回归了骑墙之后,重新装填之后就又排出了骑墙队形,这时第一排就可以解散去杀敌了。

    这套流程便是东海骑兵的三板斧,对付零散轻骑的绝招。战术精髓在于“移动的防守”,骑墙本质上是个防御阵型,论杀伤效率并不高,真正的作用一是将敌军骑兵的阵型冲散,二就是为友军骑兵提供庇护,使得他们能够相对安全的重新整备,然后就可以更有效率地猎杀被冲散的敌军骑兵。如此一来,两排重骑兵和轻骑兵就能像步坦协同一样滚滚向前,碾压沿途的一切敌人!

    “杀鞑!”

    范龙城用铁雨霰弹枪将一名正在奔逃的蒙骑打成了筛子,然后亢奋地举枪呼喊了起来。

    在他的身后,一排重骑受他的鼓舞,也齐声高呼了起来:“杀鞑!”

    他们如何能不振奋?

    多年以来,东海骑兵的日夜刻苦训练,就是为了和传说中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一战,这个目标甚至都成了很多人夜有所梦的执念。当他们苦练内功,下山一战,却发现日思夜想的蒙古铁骑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候,他们如何能不振奋!

    “杀鞑……杀啊!”

    在一营一连的声浪带动下,散布在战场各处的各个骑兵连也纷纷发出了呼喊,士气更为高涨,三板斧的轮换经过战场的洗礼也更为顺畅了起来。骑墙过处,两军之间散落的脱赤部轻骑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地被清除着,只留下倒地的尸首和落单的战马。

    蒙骑已经再无战心,疯一般地向南边的军阵逃亡着!

    “杀鞑!杀鞑!”

    杀鞑声甚至传到了北边的步兵营阵线中,他们看着自家骑兵大展神威,热血不住地往头上涌,在军官的带动下也跟着狂吼了起来。而步兵的人数优势使得这股声浪远超刚才,排山倒海一般传播向四方,甚至让南边的蒙军军阵都产生了震动!

    “杀鞑!”

    范龙城持枪高呼着。

    随着蒙军的逃离,六个骑兵连渐渐汇聚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大号的骑阵。

    经过一番血战之后,不少人的盔甲上都溅上了尘土和血迹,有些还带着光荣的刀痕,极度亢奋状态下的骑兵们排出的阵列也没有刚才那般严整,论起鲜亮肯定不如刚出场的那时。

    但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支褪去了光鲜的军队要比刚才更为危险!

    “杀鞑!”

    范龙城指着前方一道黑色的骑阵,那是脱赤部的重骑兵,由于盔甲沉重而无法像轻骑一样脱逃,只能列阵而战试图杀出一条生路。

    “就只剩他们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东西两个炮阵突然发出了久违的怒吼,无数黑点从两翼飞来,落入脱赤部重骑兵的军阵中,激起了漫天的尘土,也打垮了他们最后的斗志。

    “骑兵营,冲锋!”范龙城高喊道。

    在这轰隆的炮声中,东海骑兵向陷入崩溃的蒙古铁骑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第332章 泰山之战 七 进还是退?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7:19 am.

    “还真是拐子马啊……”

    夏富从望远镜中看着西方两支骑兵大战的场景,不禁感叹了起来。

    “拐子马”不是胡语,而是地道的汉人说法。拐子指的是城门外两侧的城墙,拐子马原先是宋军的术语,说的是两翼用于包抄敌阵的骑兵,但太宗之后宋军骑兵就不断衰落,最后这个战术只剩一个传说中的名词了,反倒是被辽金捡了过去。

    东海军的两个骑兵营各自集合之后,一左一右夹在了残存的脱赤部重骑两边。每个骑兵连内部的结构保持不变,重骑兵列阵在前,轻骑兵排成散队在后压阵,然后三个连相互横向连接了起来,形成一道宽达百米的整齐横阵。在两个炮阵集火轰击了脱赤部的重骑兵后,这两个骑兵大阵便发动了冲锋,不过并未直接对着已经陷入混乱的蒙骑战阵撞上去,而是一左一右如两堵墙一般向他们的后方包夹了过去,顺便清扫了沿途的零散游骑。这正是拐子马的正统用法!

    呃,不过,东海骑兵完成了包抄之后,却没有发动墙式冲锋傻乎乎撞上去,反而玩起了蒙古式的骑射战术。

    第一排解散队形上前,各自寻找目标把子弹打空,然后向左右分散退回骑阵后方再次整队装填,紧接着第二排也如法炮制……虽然很难看,但确实很有效。

    身穿重甲的蒙古铁骑这次陷入了他们曾经调戏过的对手体会过的尴尬中,面对东海钢胆骑兵,追追不上,射射不过,跑跑不掉,完全拿他们没办法!

    而且东海式骑射比蒙古式骑射更胜一筹的是,蒙古骑射的箭矢大部分时候只能扰乱军阵,没什么伤害,而东海骑射的铅弹可真是枪枪致命的,厚重的札甲和没穿也没多大区别……

    曾经叱咤风云的蒙古铁骑就这样被像老鼠一样玩弄着,人数肉眼可见地飞快减少。等到前两排重骑兵完成攻击后,场上已经没有多少站着的黑甲蒙骑了,第三排更为精锐的轻骑兵干脆直接冲了上去,争先恐后“抢夺”残余的目标,啪啪打完手枪之后直接提刀逼了上去,耀武扬威地展开了近距离厮杀。

    蒙骑虽然奋力反抗,但还是寡不敌众,一个个被挑落马下……就是如此,一支在任何一个战场上都足以改变战局的精锐重骑兵,就这么屈辱地被全灭了!

    任何一个有幸见识到这个场景的人,包括蒙军、宋军和东海军,都为之感到了深深的震撼。蒙古铁骑高大的形象在他们的心中轰然倒塌,转眼间另一个巨大的阴影就建立了起来。这个阴影的影响将很深远,很深远,他们需要早做准备了。

    “好了,”夏富放下了望远镜,对传令官吩咐了下去,“擂鼓,出阵吧,把我们的狮吼炮也都拉出去,准备给伪万户严忠范点颜色看看!”

    听了这个命令,他身边人都是一愣,一个幕僚问道:“少将军,有必要这时就出战吗?右边东海军的步卒可都没出阵呢。”

    在刚刚过去的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里,由于两支骑兵惊心动魄的交战,蒙军前军步阵的前进速度不由地放慢了起来——按兵法,他们应当加速上前支援骑兵才对,但这时候东海炮阵又开始了炮打出头鸟的行动,每个千人队都多少有些私心,既害怕火炮,又害怕被前面的东海铁骑盯上,所以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到现在离东海步兵阵线还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这几乎就没挪动多少嘛!

    所以,那样的东海军都没跟蒙军打起来,咱们干嘛要去出这个风头呢?

    再说了,上次少将军你在涡阳被张弘略揍的还不够吗?这次对面的严忠范和张晋亨听说也是擅长军略的猛将啊!再把这几门宝贝狮吼炮弄丢了,老将军可是会责骂的啊……

    夏富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愚昧,短视!”又用手指了指西边,“没看见吗?这一路顶着炮弹走过来,蒙鞑不知道已经扔下几百几千尸首了!要是换了以往的阵战,死了这么多人,军阵早该溃了,现在还能挺过来,无非是钝刀子割肉不够疼罢了!你们看看东海铁骑这阵势,恐怕只要往南一冲,对面就得整个溃掉了——要是他们真这么做了,那这场大战的功劳不就被他们包圆了?哦,西边青阳提刑多少还有点守寨有成的分润,而我们这边可是一箭未发呢,不趁这将战未战之时先打出点血气来,难道要等着《江南新闻》把咱的事刊出来给天下军民笑话吗?”

    果然不亏是夏家大将,一下子就点中了要害——打成什么样是个军事问题,打不打是政治问题啊!

    这下子诸将不再有异议,纷纷点兵应战去了。

    ……

    “轰……”

    解决骑兵威胁后,东海军的炮兵又恢复了洒水式的自由射击,战场上再次响起了连续的轰鸣声。

    不过这次倒霉的不是第一线的八个蒙军千人队(原先有十个,其中两个已经承受不住炮火而溃散,后面又填补上来一个;还有一个脱离战线的是张弘范带领的精锐,走得比较快已经与青阳军接战),而是落在他们后面的那些第二线军阵。

    按理说不该啊。现在两军已经近到了三百米的距离上,正是火炮的最佳威力区,要是打准了说不定能一次带走十几二十人,干嘛非得舍近求远呢?

    正是因为杀伤力太大了才不打!蒙军一路走来已经损失惨重,再打击就溃散了!

    呃,还有怕敌人溃散的?

    还真有!

    对于东海军来说,杀敌数总是不嫌多的,好不容易(?)把蒙军放这么近了,要是不趁近战的时候多杀伤一批,反而因为炮轰了几下就把他们吓跑了,那岂不是亏大了?所以这些已经严重减员的蒙军千人队不能打,反而要把他们放过来!

    指挥部中,高正双手按在前方的栏杆之上,面色平静如常,内心却如同南半球的西风带一样惊涛骇浪。

    这是一场真正的大战,由他指挥的大战!

    所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当年他刚从军校毕业入伍的时候,当然也曾梦想过指挥千军万马。但是当时绝对想不到,梦想真正实现的时候,这个“千军万马”居然不是修辞手法,真的是靠人和马在打仗!

    “倒也不错。”

    他闭上眼睛放空了一下脑袋,然后睁开眼睛再次观察起了这片战场。

    在西边,打着“张”旗的前锋部队已经开始攻击青阳梦炎的山寨,后续主力也即将加入战斗。青阳梦炎本人在后面远远的压阵,现在有点慌神已经派人来求援了。不过那山寨是在东海军指导下修建的,还有西炮阵支援,守一阵子问题不大。而且他刚才已经派一部勇敢营去那边支援了,其中的女真和契丹雇佣兵本来就是辽东山林出身,到了西线林地中可以说是天然的主场,就算下马作战也绝对能让蒙军好好吃点苦头,所以暂时不需要担心。

    在东边,打着“严”旗的蒙军没有受到骑兵大战的影响,前进的相对快些,已经开始处理宋军营地前方的一堆障碍物了。不过夏富军修建了好几道工事,还有火炮防守,问题不大,只要他们不浪的话……我去,他们怎么出阵了?!

    高正赶紧抓起望远镜,仔细向东边看了起来。夏富部宋军从营垒中鱼贯而出,有序地在寨前一小段空地上列起了军阵来……

    “这是要主动出击?真能添乱啊!”

    他放下望远镜,又观览起正面战场的局势。

    两个骑兵营歼灭蒙军重骑之后,在战场偏西的位置重新列阵,正在往本阵回归。此时两军步兵仍然有约三百米的距离,蒙军停滞住了没有动弹,不知是要进还是要退。

    “这样也好……”高正思考了一会儿,趁势做出了决断。

    他迅速将几个参谋叫来,下达了指令:“一,通知左翼炮阵,让他们掩护夏富部,集火迅速将东侧严记几个军阵击溃,让夏富部把战线前推!右翼炮阵则继续自由射击远处目标,以杀伤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

    二,通知范龙城他们,不要归阵了,就地列阵,掩护战列线右翼;然后把骑三营和勇敢营派到左翼去列阵,指挥部现在不需要他们保护了。

    三,通知前线的谢光明等,快速带人……不,让他们自行决断吧,率领战列线主动前出,给与正面蒙军步兵以最大杀伤!指挥部和第二道战线也跟上,随他们一起压过去!

    命令完毕。

    迅速形成书面指令,给他们送过去!”

    ……

    7:27 am.蒙军右军。

    “快,快拦住他们!”老将张晋亨怒吼着,带领一队亲兵上前压了上去,试图弹压一个刚刚因炮击而崩溃了的千人队。“这个再垮了,整个右军就得崩了!”

    张晋亨争战沙场数十年,从来没见过变化如今日之快的战事。一顿饭的功夫,自己这边就没了两支马军和不知道多少步军。放在以往,这不是好几十日才能打出来的损失?

    就在刚刚,还没等他从东海铁骑所带来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对面的宋军就主动出战了。这倒没什么,痛痛快快打上一仗倒也挺好。但还没等两军真正战起来,意外就发生了——左前方的那个东海炮阵突然调转炮口,直朝着自己这边开炮了!

    相比之前洒水式的打击,这次他们可真是动真格了。一次几十枚炮弹,其中还夹杂着不知道多少细碎的铅弹,跨越仅仅几十丈的距离飞过来,一下子就造成了前所未见的惨重伤亡。最左边的那个千人队猝不及防之下,差不多倒了一小半人下去,剩下的人几乎吓疯了,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当场就溃散了。

    这还没完,右军一共八个千人队,排出了三三二的布置方式,左上角的千人队崩溃之后,紧接着炮阵又开始了对第二排最左边那个千人队进行打击。这一队之前损失不大,硬生生挺了两轮,但最后也不可避免地哭爹喊娘地开始向后溃逃了……

    然后炮弹又朝着第一排的中央方阵落去,这个千人队已经被对面的夏富部咬上了,前锋的刀盾手正在厮杀,如果他们再溃了,那么整个右军恐怕都难保了!

    所以张晋亨才格外着急,拼了老命也要维持住阵线。

    “你们这些傻儿!要是往后跑,不还得挨炮轰?反而向前冲,跟宋狗杀到一起,他们就不敢打了!”

    张晋亨怒吼着,带着亲兵把溃逃中的士兵往北边赶。

    但是轰隆的炮声显然比他的声音更大更有说服力,大部分溃兵宁愿面对他的督战刀也不愿意回头。而对面的宋军则越战越勇,阵线开始往这边推了!

    “混账!”张晋亨气势汹汹地砍下一个逃兵的狗头,正欲再往前走,却突然被一骑给挡住了。

    “进卿,不要蛮干了。”骑在马上的正是右军的主将,东平路的主人,严忠范!“大势已去,退兵吧!”

    张晋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万户,何必如此?我们未必没有胜机,再说了,此时退却的话,难道不会被按脱大王责罚吗?”

    严忠范叹了口气,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西方。正巧,这时西方又射来了一波炮弹,天边到处是弥漫的硝烟,不过硝烟背后,可以看到东海军挺立了近一个时辰的步军阵线已经开始向前移动了!

    “大势已去!今天是赢不了了。与其在这里白白葬送儿郎们的性命,还不如回去领罚呢!”

    炮弹落入第二排最右侧的一个还算整齐的千人队中,瞬间又带走了几十条性命,阵势一下子不稳了起来。

    张晋亨犹豫了一下,又嘶哑着吼道:“可是,若是我们就这么退了,不是更容易被东贼的大炮击溃吗?”

    严忠范摇了摇头,把马鞭指向西边的友军:“东贼要打,那边有的是让他们打的,不会在乎我们这些残兵败将的……”

    说完,他就一拉马头,引着身下马换了个方向,从向北变成了向南。

    张晋亨叹了一口气,开始给手下的军官分配任务:“前面的继续缠斗,后面的后队变前队,退吧!”

    ……

    7:30 am.蒙军前军。

    “狗***的严忠范!”

    史权怒骂了一句,用力地把马鞭摔到了地上,仍然没有发泄畅快,左摸右看,又把自己胸前那件按脱赏的东海银甲解了下来狠狠往马下摔了下去,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余韵长久回荡。

    右军退了!

    而且不是溃退,是半溃未溃之时,严忠范带人主动退下来的!

    按军法,这是无金而退,是当斩的大罪!

    从现在开始,史权所率的前军的右翼就完全暴露了!在这种情况下作战,是兵家大忌啊!

    “嗖嗖……”

    两发炮弹飞来,落入史权右后方的一个千人队中,划出了两道血痕。军阵骚动了一下,有人把倒毙或未毙的战友抬了出来,然后默默地站了回去,留着空出的缺位并不去填补。

    前后左右,前军的几个千人队都是如此,在中军仍然持续着的进军鼓声中几乎完全停滞着。

    “大都督。”郭侃脸色苍白的策马走了过来,自从他的砲军全灭之后,他便没了事做,只好来给史权做个参谋,“右军退了,如今该如何?我军是进还是退?虽然大帅尚未鸣金,但是有严万户的先例……”

    “退个屁!”史权在马上站了起来,指着北方正在朝这边走来的东海线列步兵,“这时候一退就全军溃退了,贼军的铁骑可等着吃肉呢!进,向前进!我还有七个千人队,皆是武艺精绝之辈,不管东贼火器如何犀利,只要近了身就是我们的胜机!”

第333章 泰山之战 八 山动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7:27 am.

    “全体都有——齐步——走!”

    谢光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发布了这样的命令。

    不过五个步兵营的战列线长达数百米,战场上又被不间断的炮声所笼罩,他就是吼得再大声也不可能把这个命令送到每一个士兵耳中。在他发布命令后,旁边几个近卫兵齐声复述了一遍这个命令,然后挂出几面旗子作为信号,后面的军乐队开始用牛皮大鼓敲出了四二拍进行曲的节奏,战列线这才踩着鼓点向前动了起来。

    此时,南边正对着的蒙军前军仍然站在原地,没有主动前来攻击的意思。按指挥部本来的计划,是要用持续的火炮轰击逼迫他们主动前来决战,然后再利用主场优势,比如铁丝网和火炮霰弹,狠狠地杀伤他们,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现在他们在那里停住不动,显然打乱了东海军的计划。

    既然你们不过来,那我们就过去吧!

    每个营前面跑出去了几名营属的近卫兵,将前方的铁丝网放倒,清空出通路,整个营便保持着横队,以每分钟一百二十步的速度向前走了起来。

    士兵们只管跟着节奏走,而各连排长则紧张地盯着右侧友军的进度,不断调整着己方的步幅。十几个月的队列训练在这里展现了完全的成效,上千人如同一人一般整齐地向前踏步,内镶薄钢垫的皮靴在地上踏出了整齐的响声,与鼓声相互应和,在山谷间奏出了直踏人心的节奏……

    正可谓:不动则已,一动如山!

    前方,蒙军的步阵仍然踟蹰不前,后排视线被挡住的人可能没察觉到什么,不过前排能看到这一切的士卒们脸上明显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鼓声响起,东海军动,一鼓一步,整道大阵就像一堵墙一样整齐地行动着,银甲红衣的身影与远处地平线上巍峨的泰山重合,恍惚间似乎整座山都压了过来!

    一时间,就因为战列线的这么一动,蒙军前排的四个千人队竟然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谢光明看到这个情况,眉头一皱:“这么不经吓?要是就这么吓跑了,那可就不好了……”

    正在他嘀咕的时候,左边突然出现了一场骚乱,他看了过去,然后眼睛就一下子瞪圆了起来:“不是吧,难道真的吓溃散了?”

    战线东侧,打着“严”旗的蒙军右翼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一下子崩溃了。前排轰然而散,被接战中的宋军暴起追杀,而后排则二话不说转头跑了起来……看上去正是溃散了!结合东海战列线行动的时间点,难道真是军威如此之盛,光走个队列就把他们吓跑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证明他想多了。严家军虽然前排溃了,但是后排的逃亡乱中有序,显然绝非溃散,而是指挥官主动指挥撤离的结果。

    谢光明松了口气,又隐隐感觉有些失望,回头看向正前方悬挂着“史”旗的军阵,握紧拳头说道:“好,接下来就是你们了!”

    令他略微有些惊讶的是,在友军临阵脱逃的这个时候,对面的史家军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在几名骑士的催促之下,渐渐动了起来,主动向这边迎了过来……

    真是勇气可嘉!不过这样也好,就在这里解决他们!

    此时两翼的炮阵已经停止了炮击。持续的射击使得炮阵上始终弥漫着硝烟,如同云雾一般遮挡了视线。之前射击远处目标的时候还好,反正打过去就是了,但现在自己人也上前了,再打不准的话可是会误伤的,所以两个炮阵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准备等硝烟散去,仔细调整射击参数之后,再择机行动。

    轰隆的炮声停歇后,呱噪的战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留下双方的鼓声还清晰可闻,为行进中的两支军队无形地增加了紧张感。

    谢光明默默估算着两军的距离,等到两军差不多距离二百米的时候,他看着两边列阵的己方骑兵,突然心有灵犀,立刻下令道:“停步,变换队形,三行横阵变两行横阵!”

    两行横阵比三行横阵更能发挥火力优势,但相应的抗冲击能力也会差些,而且容错率更低,要是阵上哪点出了纰漏,就难以用后排填充了。所以正规的操典里,三行阵才是主要作战阵型,两行阵只有在兵力充裕的情况下为了扩大优势才会使用。

    但是在之前几个月的实战中,两行阵用得越来越多,因为……容个屁错!在敌人冲上来之前把他们打垮了就行了!

    这次战前布阵的时候,也有人提出直接布置两行阵以充分发挥火力,但出于对传说中的蒙古铁骑的恐惧,最后指挥部还是决定使用更保守的三行阵。不过真到了打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蒙古铁骑也不过如此,这抗冲击的三行阵到底还是没用上……

    现在主宰战场的是我们的骑兵,步兵是该发挥更大的火力的时候了!

    他身边的近卫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声复述了命令。随后军乐队敲出了终止符,然后长号手吹出了一个特定的节奏,重复了一次之后,大鼓又开始敲了起来。只是这次的节奏要比之前慢上不少,以适应变阵的速度。

    战列线在乐器的指引下,先是齐刷刷地一停,给对面的蒙军带去了不小的震撼,然后军官们大呼小叫,队形开始变化了起来。

    原先的一个营三行横阵是以排横阵为基础单位,相互左右连接形成的。也就是一个班组成一横行,一个排的三个班前后排列,形成一个小型的三行横阵,然后左中右三个排构成一个连横阵,四个连再连成一个营横阵。现在这个营横阵中,第一、三连前出八步,整个营形成前后错开的两行,然后每个连开始重整起了队形,以排为单位重新整队成二行阵。三个排都变化完成之后,一个连的长度就增加了一半,之后再左右移动,二四连向前进,一个两行的营横阵就形成了!

    前线的五个营都变换成两行横阵之后,原先营与营之间的间隙几乎被填满,整道战列线真正被拉成了一道细细的长线,满头大汗的军官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站回了队列之中。

    这道长线上,银色的头盔和胸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士兵们手持的风暴枪在对面百多米外的蒙军眼中清晰可见。如此薄弱的战线,似乎一捅就破,然而极端整齐的战线却无声地告诉他们这并不简单,两者之间的相互冲突营造出了强烈的冲击感!

    观看了整个过程的蒙军被惊得目瞪口呆。

    在临敌之际完成如此复杂的阵型变换,这背后需要多少苦练?这支部队到底有多精锐?这是什么人才能练出这样的兵?

    不少大头兵都觉得腿脚发软,恨不得这就退回去。天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非得对上这些杀神?咱们开开心心地去打宋军不好吗?

    变队完成后,鼓声骤然停歇,无声而至的沉默更加增添了紧张的气氛。

    蒙军前军第一线的四个千人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各千夫长纷纷回头等待史权的命令,正在这时……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久违的炮声突然爆发了!

    此时他们距离炮阵已经相当近了,听到炮声就意味着炮弹已经抵达,但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并未中炮,不然大脑也没机会做出反应了。

    但幸存的蒙军士兵并未理解到这一点,听着炮声,看着不远处的战友被撕裂,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灭顶之灾即将降临。终于,西数第二个千人队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裂,不过却不是溃散,而是发疯一样向前冲了过去!

    “*你娘!”

    “狗日的贼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子跟你们拼了!”

    这支千人队的士兵们癫狂地吼叫着,跟着马上的千夫长一起向前冲去。他们名为千人队,实际上一路顶着炮火走到这里,已经有二百多名战友掉队,现在只剩了六百多人而已。一路上,战友各种牺牲的惨状仍然历历在目,被炮弹穿胸而过的,整个头都被砸烂的,手脚断了只能哀嚎的,没被炮弹砸中却吓疯了拿刀子胡乱砍人的……简直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一般情况下,经历了这种遭遇,只会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从而丧失战斗力,但也有一些情况,活着的人的所有凶性和疯狂反而被全部激发出来了,也就是这支千人队的现状!

    前排的刀盾手扔了沉重的盾牌,提着刀冲了上去;中央的长矛手,扛着长矛紧随其后发动了冲锋;最后的弓箭手,匆匆忙忙抛射了一轮羽箭,也拔出佩刀跟着上去。什么阵型配合都不管了,现在只想着冲进那些红衣贼的战阵里,为同袍报仇!

    或者,死了一了百了!

    其它千人队也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跟上来,但是他们的主官毕竟没那么疯,没有跟着冲锋,而是继续保持阵型缓慢地靠近了过来。

    “不自量力……”右翼指挥宁惟俞少校正在第二营附近带队,也正对着冲锋中的这个千人队。他冷冷地看着他们,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指挥剑发布了命令:“第二营,全体都有,预备——”

    士兵们的枪膛中早已上好了子弹,此时他们稍一检查火帽有没有掉落,便完成了射击准备。第一排齐刷刷地蹲下,前后两排一起抬起了手中的风暴枪,做出射击姿态,透过照门中间的小圆孔用准星瞄准了已经跨越了百米线的这支蒙军——

    “放!”

第334章 泰山之战 九 兵对兵,滑膛枪的极致,疾风暴雨般的一分钟!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7:33 am.

    后世对滑膛枪的印象,往往是“命中率极为不靠谱”“只能闭着眼瞎打”等等。这也并不错,滑膛枪相对于线膛枪来说弹道确实很糟,但实际上,也没低到那种程度。至少,一把制作得不坏的滑膛枪,在五十米上好好瞄准的话,还是有很大希望击中一个人形目标的;如果再近点,甚至可以表演一下打苹果;如果稍放远点,在一百米的距离上,击中集团目标也不是难事。

    这个准确度,事实上要比绝大多数弓箭强多了。之所以滑膛枪在历史上的精确度屡屡为人所诟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时的士兵几乎不瞄准!

    这是有很多现实因素影响的:其一,当时的线列步兵,有很多是训练了几个月就入伍作战的,几乎没练习射击过几次,自然不能指望他们有多好的枪法了。后世大学生军训的时候,拿着五六半打五十米靶,不照样脱靶吗?其二,当时枪械用的黑火药,一打起来硝烟弥漫视线全被挡住,怎么瞄准?还有,当时的燧发枪和火绳枪有裸露的药池,击发的时候脑袋旁边火光飞溅,士兵们根本不敢把眼睛靠上去,怎么瞄准?能把枪口抬平就不错了!

    这一系列因素综合下来,指望线列步兵好好瞄准完全是不切实际的,还不如快点开枪用射速换命中率呢。所以从结果上来看,滑膛枪在实战中的命中率简直感人。

    那么反过来说,一支能好好瞄准的线列步兵,真实的战斗力就要比闭眼瞎打的线列步兵强一个等级……如今蒙军面对的就是这么一支!

    “放!”

    随着宁惟俞把指挥剑往下一挥,发出了开火命令,已经寻好了目标的士兵们便从右到左猛地扣动了扳机。击锤扣响了火帽,高能射流点燃了枪膛内的火药,圆球铅弹在药气推动下沿着枪管不断跳动着前进,然后冲出枪口,朝七八十米外的狂怒蒙军群激射而去!

    第二营虽然人数比对面的蒙军千人队少,但由于排成了细长的两行阵,正面宽度可比冲成了一团的他们大多了。东海军极其重视对士兵的射击训练,每月每人都能消耗掉三十发以上的弹药——历史上的火枪兵一年都未必能练这么多——射术不说百步穿杨,十步穿树肯定问题不大。而且风暴枪采用火帽击发,安全性更高,这也让他们敢于瞄准……总而言之,这一轮齐射所射出的四百多枚铅弹,虽然不过相当于六发火炮霰弹的投射量,但是形成了一道整齐的铅弹线,相比呈锥面散射的霰弹,实际杀伤效率要高得多得多!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啊!”

    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过后,冲锋中的蒙军瞬间倒下了一百多人,相比之前温水煮青蛙的火炮轰击,这突然而至的大批量伤亡给了他们更大的震撼!

    刚刚还如痴似狂的蒙军遭此重创,整支队伍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冲锋的速度不禁放慢,人人惊恐地看着自己左右突然倒下的战友和遍地的哀嚎声,陷入彷徨之中不知所措。

    从上帝视角来看,这支蒙军仍然残余四百多人,尚有一战的余力,但是身处局中的他们不知道啊……他们只能看到,冲得最快的那些刀盾手,一下子就倒了一大半,平时冲锋陷阵刀枪不入的重甲完全失去了作用,根本不能庇护他们。有的人被铅弹击中要害,直接见了阎王,那反倒痛快,但更多的人只是被击中非要害处,或是缺了只胳膊,或是断了一条腿,或是肚子多了一个大洞仍然苟延残喘着,生存此时对他们已经毫无尊严可言,只留下一段即将结束却漫长的痛苦,还用自身的惨状对周围的战友赠送了一份恐惧的遗产……

    “红头弹,轮射预备——”

    不管这支蒙军是要继续冲锋还是要溃散,宁惟俞都不想再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了,大声下达了快速装填的命令。

    第二营营长谢八斛又快速重复了一遍命令,连排班长一级级传达下去,士兵们面露兴奋之色,从左腰间一个特别的小皮革包中取出一枚一头涂成了红色的纸包弹,然后捏着这枚子弹,也不咬开,直接红头朝外将它塞入了枪膛。之后不用通条,就这样左手握住枪管把枪竖着往地上一拄,红头弹便畅快地落入了最底部。紧接着把枪抬起来,右手已经取出了火帽,顺手就扣到了火嘴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到十秒的功夫就完成了,相比正常的装填简直是神速!

    这枚红头弹是武备组最新的黑科技,采用多项高新技术,最大地提升了装填速度。从整体结构上来看,它和以往的纸包弹区别不大,都是用纸将铅弹和发射药包裹到了一起。不过,这个包装纸可不是普通的纸,而是用硝酸处理过的硝化纸,有易燃和低残留的特性,因此可以不用拆包,直接将整枚定装弹都塞进枪膛里。击发时,火帽的强力射流可以直接将硝化纸引燃,从而引燃内部的火药,燃烧完成之后也几乎没有杂质残留,不会影响下一发射击——当然,“几乎没有”的同义词就是“有少量”,而且黑火药本身的残渣是免不了的,所以几发之内没问题,射多了还是得清膛。

    硝化纸包装的好处显而易见,省却了撕咬纸包倒入火药的过程,提升了射击速度。但是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的话,把弹药填入枪管之后还是要用通条把它捅到底,整个装填过程仍不可避免要消耗十几秒的功夫,改善并不显著。所以,武备组又减小了铅弹的尺寸,让整个纸包弹的直径比枪膛小不少,留出足够的游隙,使得子弹可以轻松滑入枪膛底部,免去了捅的步骤,整体装填速度就大大加快了——但这又带来了威力不足的问题!

    可想而知,用了小一号的铅弹,不但燃气会大量地从铅弹与枪管之间的缝隙之中漏出去,导致威力下降,铅弹在枪管中的跳动也会更剧烈,射击精度大打折扣。相比提升的那些射速,这个问题似乎要严重得多,总体看来得不偿失。所以武备组绞尽脑汁之后,提出了一个跨时代的解决方案:扩张弹!

    红头弹中的铅弹,不是正统的球形,而是像一个羽毛球,头部为半球形,占据了大部分质量,尾部为圆柱形,内部是中空的,外部还刻了一系列斜线凹槽。这样的一枚异形铅弹击发之后,燃气冲入中空的尾部会使柔软的铅壳向外扩张,整体直径扩大,与枪膛更好地拟合,既消除了漏气,也缓解了无序的跳动。从最终实验下来的结果来看,这种新型铅弹不但完美地解决了威力下降的问题,而且还更进一步,威力和精准度都双双上了一个层级!

    武备组众人对此又惊又喜,一顿分析之后得出了结论:威力之所以上升,是因为扩张弹的闭气效果更好,子弹充分地吸收了燃气的动能,所以初速提升了,而且长条形的扩张弹比同直径的球形弹要重一些,所以存速也稍好一些;而精准度之所以上升,是与炮弹加了弹托之后弹道会改善同一个道理,铅弹做成这种前重后轻的形状,飞行中就不易前后翻滚,射击精度可以得到显著的提升。

    经实测,风暴枪使用普通铅弹射击百米人形靶的命中率约55%,在松木板中的穿深约95mm;而换用新型扩张弹后,这两个数值分别提升到了71%和127mm!

    简直是革命性的进步!

    可惜红头弹的诞生时间太晚,受限于硝化纸和扩张弹的产能,没法装备太多。即使是这样的大战,一个士兵也只能配发八发,只能在关键时刻用,平时用的仍然是传统纸包弹。不过这也够了,毕竟硝化纸仍然无法完全避免残留,连着用个五六发也该清膛了。

    而现在,就是这个关键时刻了。

    敌军离己阵不过七十米,要是奋力奔跑的话,十多秒就到了,按传统方式装填弹药已经来不及,但是对于红头弹来说完全够用。短短几秒钟过后,士兵们就完成了红头弹的装填,纷纷抬起了枪做出了预备射击的姿势——

    不过对面的蒙军却让他们失望了。

    要是17世纪之后的职业士兵,在这个距离承受了一轮火枪齐射而不溃散的话,接下来肯定就会选择趁敌人装填的这段时间继续冲锋了。但现在是13世纪,这些蒙军只不过是基础的大头兵,接触不到什么军中机密,对火枪这种恐怖的武器还是第一次见识,对它根本没有足够的认知,也就不会有“这东西装填很慢,趁这时候冲上去就赢了”的想法,所以在被一轮精准的射击打傻了之后,只会继续傻傻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眼睁睁地看着对面装填子弹,直到看到他们又把火枪抬了起来,可怕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这边,才突然醒悟过来,认识到了灭顶之灾真正到来了,精神完全崩溃,“哇!”的一声喊了出来,再也没有继续面对这一切的勇气,纷纷掉头逃亡,然后就是——

    “放!”

    7:34:00 am.

    宏亮的命令声从战列线各处一齐响起。

    不仅是第二营,整条战线上的其他军官也喊出了射击指令,因为对面蒙军的大部已经进入了一百米有效射程之内,阵型也已经摇摇欲坠,这时再不开火,敌人就得跑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连串枪声瞬时响起,整道战列线的第一行士兵先后站着打响了手中的火枪,灰白色的硝烟顿时从战线上升腾了起来,形成了一道白色的烟墙。

    最靠近这道烟墙的蒙军刀盾手一大片一大片地应声而倒,而刚才已经吃过一轮铅弹的那支残兵由于距离更近,伤亡格外惨烈,虽然这次只吃了一排枪,但是又有近百人伤亡!

    后排的蒙军弓箭手恐慌下开始无序地抛射起了羽箭。这个距离没什么准头,威力也不大,但由于箭手的基数够多,视觉上还是有如雨般的箭支落了下来。这些箭大部分落空,小部分落在东海军的头盔和肩甲、板甲上,发出叮当的响声,只有极少数以幸运地角度钻入了皮肉,造成了伤亡。

    然而东海军巍然不动,继续执行着自己的职责。

    7:34:05 am.

    “……乙行,向前两步走,预备——走!”

    又是一道命令传来,一营二连一排三班的上等兵殷阿牛完全理解了自己的职责,手持火枪从前方正在装填红头弹的战友的右侧走上前去,将早就装填好但到现在也一枪未发的风暴枪抬到了肩头,做好了射击姿态。

    他的左臂刚才被羽箭撕了道口子,但他毫不在意,继续稳稳地端着枪。此时,他的心中只有荣誉点数和即墨老家里等他回家换了顷田就成亲的青梅竹马,他的眼中只有照门中的二鞑子!

    “放!”

    ——死二鞑子,去死吧!

    命令传来,殷阿牛暗骂了一句,然后立刻就狠狠地扣动了扳机。火枪在他的肩头猛地一撞,枪口喷出的硝烟顿时遮盖住了前面被他瞄准住的那个蒙军的身影,也不知是死了没有?或许是死了吧……

    7:34:13 am.

    “……预备——”

    听到预备命令,刚刚装填完红头弹、越过战友走到前排的三营三连一排一班的列兵翟红一激灵,匆匆用左手食指把枪口内侧的灰擦去一圈,然后把枪抬了起来。

    这是老兵教给他的一个小技巧。

    风暴枪的火帽号称击发率在95%以上,相比燧发枪自然是高了不少,但这也意味着仍然有近5%的概率无法击发,甚至比后世绝大部分手游的出货率都高了。

    对于单次射击来说,哑弹是小概率事件,但放在上千人的大阵中,每次总得有几十个倒霉蛋打不响。而战场上人太紧张,经常脑子一片空白,全凭练出来的机械动作上弹开火,很多时候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枪里的子弹没打出去,然后就多装了子弹导致炸膛,轻则伤手,重则毁了半个脑袋。因此而负伤的士兵在全部伤亡案例中都占了一个不小的比例,甚至比直接战斗伤亡的都多。

    所以军中就自行发明了不少防止重复装药的秘技。就像翟红刚才做的那样,把枪口擦过之后,等下次装填的时候,若是看到枪口内部是干净的没有药灰,那就说明上一发没打出去,别装了赶紧想办法清膛吧。

    第三营正好位于战列线的正中央,翟红没法像老兵那样保持镇定,抬起枪时手还有些抖。他随意一瞄准,就圈中了对面一个正在张弓搭箭的弓手,箭头似乎还指着这边,既然如此,“那就是你了!”

    “——放!”

    后面大鼓重重一槌,前线军官也发布了射击命令,翟红急不可耐地扣动扳机,铅弹啸叫着向前奔去。

    他身边的战友也一同击发。由于这次轮射的一横行全部装填了红头弹,所以命中精度要比上一轮的普通铅弹好很多,上千枚铅弹先后没入前方蒙军军阵中,瞬间倒地了二三百人!

    7:34:18 am.

    “……乙行预备——开火!”

    第五营营长赵宝财上尉发布射击命令之后,看看前方惊慌的蒙军,又看着自己营的这道相比其他友军前出了三四米的横阵,为自己的英明决策感觉有些得意。

    刚刚甲行开火的时候,他看到对面已经压不住阵脚,就感觉该加把劲了。以这样的射击频率,两军接近的速度实在太慢,恐怕等把对面都打崩了,自己这边也近不到五十米内。于是他直接命令乙行行进中装填,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装子弹。这个动作在战时做起来难度不低,但现在装填红头弹省略了不少步骤,所以麻烦倒也不大。这么一来,等乙行准备好开火的时候,他这个营就比别人靠前了不少,占据了先发优势。

    前方仍然有箭支偶尔飞过来,大部分落空,少部分命中战列线中的士兵。其中又有大部分落在头盔胸甲或者非致命处,只有极小一部分命中关键,造成了减员。而东海士兵们士气高昂,轻伤的继续前进,重伤的尽量蜷缩在地上,后面的战友越过他们,准备用手中枪为他们报仇。

    7:34:27 am.

    “啪啪啪……”

    甲行开完火后,第六营乙行又开始往前动了起来,由于右边第五营的偷跑,他们也开始学着玩起了行进中装填。

    乙行的标兵,一连一排一班的班长,朱二九中士,一边熟稔地踩着鼓点前进,一边取出一个火帽,正要装到枪上,耳边就传来了营长的大嗓门:“他奈奈的赵宝财,走那么快,朱二九,你也快点,跟上他们!”

    朱二九大声应了令,然后稍微放大了步幅,整个营也随着他加速前进,终于在几秒后的预备射击时,与偷跑的第五营平齐了。

    7:34:32 am.

    第一营三连三排一班的陈家和下士抬枪瞄准,却意外地从准星中看到了他上一轮中瞄准的那个黑胖子的尸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打死的。不过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很快就选择了一个新的目标,然后在开火指令声中扣动了扳机。

    按说,几十米外,敌人长得都差不多,不该对谁有特别的印象,陈家和之所以特别注意到此人,实在是因为他长得和自己家乡的一个恶霸有些像。

    陈家和是登州栖霞县人,家里靠山,田地不多,主要靠进山打猎为生。去年,村里一个姓李的恶霸受县里一个议员老爷的支持,当上了村长,开始强迫村民用山货交税,陈家和的父亲气不过,与他起了冲突,最后吃了亏,只能举家迁到了莱阳县去避祸。

    他家在莱阳并无依靠,家里也不富裕置办不了什么田地,父亲只能带着三个儿子去附近的煤矿采煤维生……呃,说实话,虽然脏了点累了点,但其实收入还不错,就算扣掉房租也比当初在栖霞打猎赚的多。不过陈家和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今年东海国去莱阳征兵,看到东海兵神气的衣甲,又听说了当兵的优厚条件之后,他不二话就报名了。

    也是命中注定他适合这一行,入伍训练过队列接触了火枪之后,或许是因为打猎时练出来的射术基础,他迅速展现出了神枪手的潜质,成绩在训练营中名列前茅,然后被优先选中补充入了第一营。之后,他在战事中大显神威,军衔飞一般地提升,当时攻打奉符县的时候更是因为一枪干掉了城墙上的守将而被跨级提升为了下士,俨然是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陈家和拿起枪来确认了一下枪口,又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黑胖子,不禁把枪握得更紧了一些。

    “等这场战争打完了,就回老家看看吧。”

    7:34:40 am.

    “枪神保佑!”

    第三营四连二排二班的列兵张长安默念祷词,扣下了扳机。然后透过烟雾,他隐约看到了对面好几个正在逃亡的身影倒了下来,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一个是自己打倒的。

    对面逃跑的人越来越多,张长安暗暗有些着急,要是全跑了,打不到几个人头,那可如何是好?

    对于个人,东海军并不用首级记功,不过对于集体,评价战果的时候是要统计杀伤数据的。当然,主要还是看是否完成了战术目的,但杀得越多,总归评价会高些,分到每个人头上的荣誉点也会更多些。张长安家里两年前破产了,现在就指着他多赚点点数好换东西呢!

    7:34:46 am.

    “——放!”

    林宇骑着一匹黑马赶到左翼前线,亲自吼出了开火命令。扩张弹组成了一道整齐的弹幕,击中了前方已经开始溃逃的蒙军的背部,呼啦啦一下子又放倒了上百溃兵。

    算上这一轮,这一分钟里东海军平均下来每人都射击了四次,近万枚铅弹打进了蒙军阵列中,造成的伤亡恐怕已经上千了,遍地都是尸首和哀嚎的伤兵。

    蒙军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不可能承受住这样的伤亡,早在上一轮射击的时候,就开始溃逃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远远的就被打死,自己这边还奈何不了他们——弓箭射不了那么远,就算偶尔飘过去几支也打不穿东海军的银甲,冲锋也冲不过去,而且冲得越快死得也越快。这样子怎么打?还是逃命吧!

    不过林宇对这样的溃逃并不满意,怎么你们就不肯乖乖地站着让我们杀呢?

    刚才这段时间内,即使各营都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但到现在两军仍然隔着六七十米。虽然全力奔跑起来不过是十秒钟的事,但军阵的行动可没法跟个人比,就算敌军不动,保持阵型走过去也得一分钟吧?更别说对面还在逃跑呢。

    于是下达完这轮射击命令后,林宇就飞快地策马从战线的左翼赶到中央谢光明所在的位置,与他协调后又奔了出来,对着各营长呼喊着:“停火,停火!装填后重整队形,跑步前进!顶着鼻子射击,然后自由追击!”

    他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军官和士兵们听到这样的命令,人人欣喜。刚刚射完一轮的乙行急忙开始装填,甲行则匆匆穿越他们在身前列队,做好的进击的准备。洪亮的声音甚至传到了对面蒙军阵中,也不知道他们听明白了没有,反正是跑得更快了。

    然后,紧随着他们,东海军战列线也开始小跑起来了。

    像现在这样细长的两行横阵,要是跑起来的话,再想保持整齐是绝不可能了。但现在也没必要保持整齐了,所以各营干脆把指挥权下放到连排,让他们自行决定前进速度。

    于是,一时间,各连排闻战则喜,争先恐后向前跑去。长长的战列线被撕裂开来,但是细节上仍然保持着秩序。

    对面的蒙军见状更加惊慌,也拼命向后挤了过去,甚至还有人用刀劈砍起了战友试图抢出一条路来。

    不过蒙军的军阵厚重,后面还有一道三个千人队的战线,这三队人刚刚挨过两轮炮击还在懵逼着,结果瞬息之间前面就溃逃了下来,这下他们就不知道是该跟着一起跑还是要向前弹压了。于是两道战线便轰然撞到了一起,大部分溃兵的生路就因此被堵滞了!

    7:34:53 am.

    “大都督,快跑吧!已经无力回天了!”

    郭侃一把拉住马缰,将仍在试图组织反击的史权拉了回来。

    太可怕了,短短几十息的时间,都还没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几千人的前军就被数量不足一半的东海军给打崩了!虽然他和史权之前都见识过缴获的火枪的威力,但没想到到了战场上,这东西一轮轮的打来,造成的伤害和恐慌居然比想象的还要强大数倍!

    史权双眼通红,仍然不愿接受如此惨败的事实,执拗着不肯回头,仍然在大呼小叫着弹压溃逃的士卒,但是没什么起效。

    正在这时,中军大营处的鼓声突然一停,然后就传来了清亮的铜锣声。两人先是一愣,然后郭侃激动地说道:“大王鸣金了!此时正该退却了!”

    史权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仍然是一副不甘的表情,转头看了看后方,指着呈凌乱队形已经追到身后不远处的东海军说道:“贼军欺我,竟以这样的散阵追击,要不是此时弹压不住,回头一冲他们不就破了?可惜……罢了,但即使此时要退,也得把他们挡上一阵才行,仲和,你带兵先退,我带人在这里拦他们一拦!”

    7:35:00 am.

    “哟,还能组织起反抗?”

    谢光明跟着第三营一起追了过来,到了几乎接战的距离,却惊讶地发现对面这时候居然有不少人转了回来,手持武器呼喝着,似乎是还能一战的样子。

    不过这无所谓。

    谢光明把指挥剑一抬,发出了战术指示:“轮射预备——”

    整个第三营和右边的第二营依次停了下来,更远处的三个营不知道是听见了他的命令,还是自行做出了类似的判断,总之也逐渐停住了。此时几个营距离敌军也就十几二十米,各连排参差不齐,已经不再成战列线了。

    不过这无所谓。

    各级军官纷纷发布预备命令,兴奋的士兵们下意识地按肌肉记忆做出了动作,前排抬枪预备射击,后排握枪警戒,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然后就是——

    “——放!”

    从谢光明开始,各级军官不约而同地发布了射击命令,前排的士兵们在立刻扣下扳机的同时,也由心而发齐声喊出了东海军标志性的战吼:

    “杀!”

    硝烟立刻在战场上升起,瞬息之间,上千枚铅弹就这样跨越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射入密集而混乱的蒙军军阵中。

    这样的距离下,是真正的弹无虚发!几乎每一枚铅弹都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即使从缝隙中飞了过去,也会在不久后撞上前面的另一个倒霉蛋!

    一瞬间,蒙军就倒下了不知道几百人!如果在平时,单是这一轮伤亡就足以让他们溃散,然而还没等到剩下的人反应过来,几乎就在一个吐息之后,东海军阵中后排士兵越过前排,即刻抬起枪来,然后就是又一声震破天际的怒吼:

    “杀!”

    又是上千枚铅弹激射而来,造成了又一轮惊天动地的伤亡!

    所有敢于反抗的蒙军几乎被一扫而空,而做了逃兵的那些,只要跑得慢了一点,也同样逃不脱铅弹入体的命运。蒙军的后排瞬间空了一半,剩余的蒙军在数量上都敌不过东海军了,更不用说武器和斗志!

    从第一轮集体射击到现在,也不过过了短短的一分钟而已。

    就在这一分钟里,东海军手持他们引以为傲的东海05式标准前装击发火枪,通称“风暴”,打出了疾风暴雨一般的效果,近一万五千枚铅弹横扫战场,以极其有力的杀伤效果向世人大声宣告着火器时代正式到来!

    在这场战役中,滑膛枪第一次被大规模用于战斗;也是在这场战役中,滑膛枪被用到了空前绝后的极致,“风暴”和东海军之名将注定会被载入史册!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谢光明把剑往前一指,他身边的近卫兵适时取出一把唢呐吹起了冲锋号,在嘹亮的的号声中,他大声地呼喊了出来:

    “东海军,冲锋!”

    刚刚放完一轮枪的士兵们紧接着就把火枪握到手中,刺刀平举,向前方溃不成军的蒙军冲了过去,同时口中发出了令泰山也为之回应的怒吼:

    “杀!”

第335章 泰山之战 完 改变历史,开创未来!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7:35 am.

    “冲啊!”

    士兵们发出了怒吼,端着已经变成一件冷兵器的火枪冲了上去。有人谨慎地对倒地的伤兵或尸首或者健全人进行补刀,有人则直接绕过尸首对着跑得慢的活人冲了上去,把刺刀狠狠刺入他们的血肉之中。

    长长的红白色战列线已经完全解体,士兵们分解成了无数个三人小组,以班为单位集团行动着。排长或许还能看到自己的三个班在什么地方,但连长就只能随便跟着一个排冲了,到了营这一级,更是稀里糊涂,营长只能带着营部也加入了混战之中。

    维系这支军队仍然保持着最基础的秩序的,就只剩下背后仍然有节奏传来的进行曲了。

    这样的状况其实是相当危险的。

    冷兵器时代,不成阵型的士兵几乎是菜鸡的代名词,只要敌人稍微组织起一点反抗,就很容易杀出一片天来。

    但是现在蒙军已经完全丧失了组织度。在刚才的战斗中,各级军官由于穿得相对骚包,更容易成为准星中的目标,所以伤亡率要比士兵高的多……当然,这不是主要因素,即使是活下来的军官,现在也忙着逃命呢,谁会停下来送死?而一旦失去了军官的组织,单靠零散的士兵也无法构成有效的威胁了。

    倒是有一些身负武艺的蒙兵,逃亡中察觉到后面的东海军不再开枪而只是用刺刀杀人,觉得这种短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就转身试图反抗——然后被三人小组相互配合刺倒在地,比杀猪麻烦不了多少。

    充盈的肾上腺素最大地激发出了东海士兵的体力,他们兴奋地奔跑着不断提枪做着刺击动作,丝毫不觉得累,一路向南推进过去,在地上留下了无数的尸首,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两支步兵缠入近战之后,两翼待命的两部东海骑兵也加入了战团。

    首先是左翼的部分勇敢营按捺不住,冲上去收割起了人头,然后右翼的骑一营也冲了进去,用马刀厮杀了起来。杀人这工作也不费力,只要平端军刀骑马从溃兵的边缘地带掠过,马刀轻松就能划下不少人头。

    不过剩下的两个骑兵营却没参与进去,只是策马随着战线不断移动,时刻警戒着更南边蒙军大营中为数仍然不少的几部骑兵,以防他们杀上来捣乱。

    不过他们的防备其实是多余的。

    蒙军大阵的右军和前军两部接连溃散之后,中军也明白支撑不住了,开始了向后撤离回营的进程。剩余的蒙古骑兵比东海骑兵更紧张,护在中军左右,时刻担心着北边那些天神一般的银甲骑杀过来——在侥幸逃回大阵的少数脱赤部游骑的渲染下,那些全身披甲的精骑简直比正牌铁浮屠还要恐怖十倍,几乎都和他们爷爷辈成吉思汗那时候的蒙古铁骑差不多了……

    同时,东海炮兵没法对进入缠斗的前线进行支援,就瞄准了远方的蒙军中军射击,这让他们更加紧迫,无心顾及前线。

    在没有外人打扰的情况下,东海军的步兵和骑兵就这么相互配合,像赶羊一样驱赶着溃兵一路向南奔去,沿途一连冲垮了两个倒霉殿后的中军步兵千人队,甚至还有希望对前面的中军大部队造成威胁……

    “杀鞑!”

    范龙城策马直接撞入溃兵阵中,一连把好几人踹到在地上,又挥舞军刀,一下子将一名已经脱掉甲衣但是仍然带着华丽头盔的蒙军军官的头砍了下来,吓得周围的溃兵哭爹喊娘,拼命向外围逃去,试图逃开这个杀神。

    仿佛自带力场一般,范龙城身边出现了一小块空地。在他背后,几十名骑兵也紧随着杀了过来,对着周围一顿砍瓜切菜,将空地不断扩大,将他护在了正中。

    在这片空地之中,范龙城只觉得豪情万丈,兴奋不能自抑,情到深处,手举着染血的军刀高高指着南边的中军大阵,发自肺腑地呼喊了起来:

    “兄弟们,我们胜利了!历史已经改变,未来将由我们开创!上啊,随我杀鞑!”

    ……

    “胜利了……我们真的胜利了!”

    后方的指挥部望台上,高正拍着栏杆,情绪激动地再也掩饰不住,涕泪纵横地大喊了起来。

    胜利了,我们真的胜利了!

    虽然战前就已经对胜利有了充足的自信,但是胜利真的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狂喜乱舞,大呼大叫了起来!

    高正转头看向背后。望台上的其他人,不管是参谋、文职人员还是守备的近卫兵,都兴奋地呼喊着,如同他一样发出了对胜利的喜悦,就连同样涕泪横流的也不少。

    高正看着他们,与他们共享着这份喜悦,但他知道,他和他们的喜悦是不同的。

    他们是为胜利而喜悦,为战胜了传说之中的强敌而喜悦。但他,以及范龙城、谢光明……东海商社的所有股东,是在为他们终于真正地改变了历史而喜悦!

    这次,他们终于不再是借助先知知识进行取巧,而是真正凭借自己的硬实力,正面击败了纵横天下的蒙古强军!

    从此以后,他们就有了足够的筹码,能够真正在天下这盘大棋之中运筹帷幄,成为棋手而不是继续做一个不乖的棋子,将局面导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真正地改变历史!

    从今往后,强大的蒙古帝国不再是不可战胜,华夏天倾不再会发生,无数人民不再会妻离子散,新的历史将从这一刻开始书写!

    从今天开始,他们将能够亲手开创全新的未来!

    如此重大的历史事件,怎么不能亲自参与其中呢?

    高正看了看左侧已经逃跑多时的严部,又看了看前方已经溃不成军的史部,最后把目光锁定到了仍在右侧山区中的张部,走下望台翻身上了自己的黑色战马,大声喊道:“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的战争了!指挥部,近卫营,军乐队,步九营,步十营,工一营,随我进军,我们去请张弘范来谈谈心!”

    ……

第336章 奇货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死鞑子,**!”

    张弘范将随身佩剑从一名东海白甲兵右肩处的盔甲缝隙之中拔了出来,怒气仍然没有消散,情急之下骂了一句在蒙军中很政治不正确的话。

    他旁边的士兵们则管不了这么多,见老大没有搜身的意思,便一拥而上,从这具尸首身上扒起盔甲来。

    这东海银甲之精良是他们前所未见的,随便抓到一块板甲片,来这一趟也值了啊!于是在他们的你争我抢之下,你拿一件头盔我拆一件肩甲,后来连白马甲(东海雇佣兵的内甲是白色的,以与正规军进行区别)、作训服和里面的臭烘烘的丝绸汗衫也不放过,一直把这名烈士浑身上下剥了个精光,露出浓厚的胸毛和闪亮的光头。

    这是一名东海义勇师勇敢营的女真雇佣兵,自小在辽东山林长大,穿山越林如履平地。也正是因此,他和勇敢营中的其他女真人被派到了西侧的山地战场,骚扰正在进攻青阳军山寨的蒙军张弘略部,为宋军青阳梦炎部提供支援。

    这些女真士兵一进了山林,果真如鱼得水,借助山地中崎岖的地形和盛夏浓密的植被,神出鬼没对蒙军发动了无休止的袭击。

    他们本就有强健的体魄和熟稔的格斗技巧,东海军又给他们配上了精良的半身甲(包括头盔、胸甲、肩甲、护手和两片简单的裙甲,去除了其它部位以节省负重,和成本),在不成阵型的混战之中简直所向披靡,以一当十不好说,但以十敌百那可真是可以试试的。

    他们确实也这样试了。上百白甲兵就这样分散成多个小队,在山林之中潜越,然后突然暴起对攻寨之中的蒙军进行袭击,令他们防不胜防,不堪其扰。蒙军的攻寨进程因此大受影响,攻了半天(其实没多少时间)也没什么进展,气的张弘略和张弘范两兄弟直跳脚。

    张弘范于是领了一队从济南带过来的张家子弟兵,试图攀上宋军山寨西南边的一处小山,居高临下对营寨中进行袭击,以策应主力攻寨。为了防止白甲兵骚扰,他还特意选了一条几乎没树的石壁攀登。可是没想到,居然连这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当时张弘范等人正在爬山,结果一块大石头后面突然跳了七八个白甲兵出来,先是用弓箭嗖嗖射了一轮连珠箭,放倒了好几个,然后又提着刀子冲了过来,大概是看到了张弘范的黑甲与众不同,二话不说就吼叫着朝他杀了过去……

    然而张弘范自幼练武也不是盖的,他周边的卫兵也都是说一不二的好手,双方乱战起来,张家很快占了上风。不过白甲兵们显然没有什么骑士精神,见讨不到便宜,说走就走,靠着盔甲硬吃了几刀之后,纷纷向外一滚,就顺着陡峭的山势逃走了,追兵只能望石兴叹。只有一人技艺不精,转身时露了破绽,被张弘范一剑刺中要害,不得不留了下来。

    张弘范骂完之后,想起了这次的正事,于是将剑入鞘,取出背后的长弓,督促属下们道:“快点,上山,给宋狗们点颜色看看!”

    于是队伍又动了起来,这次前面再无伏兵,他们很快就登上了山顶。

    这座小山不算高,但也足以对周边一大片区域一览无余,而这个一览无余,当即就给他们带来了恍如隔世一般的惊讶:

    “什么,右军溃了?什么,前军也溃了?什么,我们左军的后路被堵了?”

    ……

    8:13 am.

    “哈,原来是张兄啊,别来无恙啊!”

    前方的士兵兴高采烈地抓着一员大将押到了陆秀夫面前,陆秀夫看着总觉得有点眼熟,然后一下子想起来此人就是前几日在宁阳县袭击他的那支骑兵的首领,不禁愉悦地打起了招呼。

    张弘范此时头盔掉了,头发披散着,身上的盔甲溅了不少血迹和泥土,一副狼狈到了极点的样子。听了这话后,他抬头朝陆秀夫一看,片刻之后就认出了此人,尴尬之余还小小的有一点庆幸,既然是“熟人”,那多少会好说话些吧?

    “哈……哈哈,居然是陆……陆中尉,果然你我缘分未尽啊!贵军技艺精湛,在下棋差一着,今日败于中尉之手,在下服了!”

    在东海军的第一道战列线追杀蒙军前军的同时,高正见左右无事,便带着剩下的兵力去把西边张弘略他们的后路给堵了。张弘略所率的左军有六个千人队,接战之后经火炮轰击和勇敢营骚扰损失了一些,仍然有五千左右的兵员,实力并不算差。只是他们未曾预料到前军会败得如此之快,未在侧翼留太多兵力防守,大部队散布在山林之中进攻宋军山寨,遭到来自背后的攻击猝不及防,很快陷入了混乱。

    不巧,随着前军溃兵渐行渐远,逃出了火炮的射程,西炮阵也腾出手来,对右翼战场进行了全力支援。

    这么一来,张部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之中。如果继续乱作一团,那么会被组织度极高的东海军各个击破,但如果集合整军,又必然会招致炮阵的集火轰击,然后恢复之前的状态。这个样子,还打个屁打?各级军官试图组织了几次反击,无果之后,便开始想办法突围了。

    当时他们所面临的形势,北边是宋军的山寨,西边是茫茫无边的大山和密林,还有神出鬼没的白甲兵,南边是步九营,东南边是工一营,东边是步十营和炮阵,外围还有一些银甲骑兵在巡梭,简直是十面埋伏。张弘略也拿不准主意,只好让将领们各带一部,自行选择突围方向,希望多面出击扰乱他们的布置,借此多少能逃出去一些。

    张弘范就带着自己的那队兵,选择了东南方工一营的方向。当时,他敏锐地看了出来,这个方向的军阵是最凌乱的!呃,这也难怪,工一营是最近才组建的,成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主业工兵的铁道兵,队列训练当然不会有专业步兵营那般完善了。张弘范果然不愧是名将种子,一眼就看出了这一点……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工一营也知道自己的薄弱之处,所以也没和两支友军一样杀进去抢功,只想着老老实实把这个角落守好就行了,随营带了好几大卷备用的铁丝网过来,把这片防区围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就遇到了冲进来的张弘范他们!

    张弘范他们并非没看见这些铁丝网,只是看见了也仍然选择闯了进来。当初吐里哈冲阵的时候,张弘范在带队攻山没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把他们的全军覆没与眼前的这几道细线联系在一起。他只觉得如此浅薄的障碍,翻越过去简直易如反掌,相比走远路绕过去,还是直接闯过去来得快些。

    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但是当他们来到铁丝网跟前的时候,却发现这东西不简单。明明远看只是一根细细的线,近看却是精铁做成的,这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张家军手上的钢刀连盔甲都能砍穿,难道还奈何不了一根细细的铁线?

    ……呃,还真奈何不了!

    若是把这铁线放在石头上让他们砍,肯定是一刀两断两刀四段。但现在它是悬空的还有韧性,刀砍上去,铁丝一晃就卸开了力道,一堆人用力劈砍了好一阵子也没破开。

    没办法,有这时间还不如攀过去呢。可是这么一攀,就又发现了不少问题。铁丝上到处是倒刺,稍有不慎就被划了个遍体鳞伤,当然,对于身披甲胄的冷兵器士兵来说问题不大,但是穿了铠甲活动就不方便,想攀过去必须靠别人协助才行,这就又浪费了不少时间。等他们费了好一顿功夫跨越第一道铁丝网的时候,工一营的士兵们已经在第二道铁丝网之后列好队形用看猴戏一般的眼神看了他们半天了……

    这下子就很尴尬了。向前冲,还有另一道铁丝网,向后撤,还是要翻越铁丝网回去,于是只能进退两难,被动挨打,在连绵的弹雨中不断扑街。最后,工一营的士兵们干脆推倒了铁丝网,主动向蒙军发动了刺刀冲锋……然后就把张弘范给陆秀夫带来了。

    现在张弘范见了陆秀夫,也不敢放什么狠话,只得嘴硬着套起了近乎。

    陆秀夫继续笑而不语,他身边的一个上士却急了,指着陆秀夫的肩甲说道:“什么中尉?看清楚点,陆营现在是上尉了!多学着点,以后用得着,省得等陆营升少校的时候认不出来!”

    战时的晋升速度不是平日可比。上次陆秀夫立功之后,被火线提拔为了上尉,担任第一战斗工兵营的副营长。考虑到正营长未设,那么他就是实质上的一营之长了。现在他肩甲上佩了三颗星,在如今群星璀璨的东海军中也算第一梯队了。泰山之战过后,想必又会有一波晋升潮,届时校级军官的无形天花板必然会被突破,也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他一份呢?

    “哎,不要胡说,休得与张将军无礼,”等部下吹捧完之后,陆秀夫及时止住了他,然后把张弘范扶了起来,指着南边惨烈的战场说道:“将军也看到了,北国此次大败,必将大伤元气。在下可以断言,这只是他们一连串失败的开始。张兄如此勇武,何不弃暗投明,为华夏正统效力呢?”

    他也就是这么一说,实际上东海军没有任用降将的传统,俘虏想投军倒是可以的,但得从基层做起,张弘范就是投了过来也是个大头兵。

    “陆兄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乃皇帝亲封的安肃公之子,怎能令父亲蒙羞……”张弘范毕竟是有原则的,下意识地就拒绝了他的劝降,但是话说出口之后,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尴尬地抬着头看向了陆秀夫。

    “哦?”陆秀夫着实惊讶了一下,然后看向张弘范的目光中带上了一点奇货可居的味道,“张兄竟是安肃公之后?失敬失敬啊!……呵呵,呵呵。”

    ……

第337章 暂歇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8:15 am.

    “跟你说了别喝凉水!要喝水的话热茶管够!”朱二九中士训斥着一个列兵,后者刚才试图从汶水之中捧水起来喝,被他的班长朱二九发现之后狠狠在屁股上踹了一脚。

    “明白!”列兵条件反射式地立正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都喝了半辈子凉水了也没拉什么肚子,怎么进了军中反而娇贵了?”

    朱二九耳朵灵,听到之后立刻结结实实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喝道:“还敢抱怨?要是你一人出了纰漏,全班全排都得受牵连,到时候你可担待得起?!”

    列兵接连被怼了两次之后,不敢造次,道歉之后老老实实去旁边喝刚煮出来的茶水了。

    这里是蒙军大营北面的一片空地。由于大营之中仍有防备,追击溃兵至此的东海军就地重整阵势,建立了一个临时营地,与大营对峙了起来。

    刚刚,两支军队相互追赶,混乱之中发生了大范围的调动。

    之前先跑一步的严忠范部过大营而不入,径直向西南逃去;中军和少量逃出生天的前军退入大营之中,负隅顽抗了起来。不过按脱本人却带了剩下的骑兵弃营而逃,留下史权在营中组织防御,“戴罪立功”。

    范龙城带着骑一营、骑三营和勇敢营绕过大营继续追击,把骑二营留在了这里配合谢光明率领的五个步兵营作战。除了东海军,夏富也带着部下一路追杀严忠范部来到了这里,不过炮兵还在后面,两军暂时缺乏重火力,都不愿意付出巨大的伤亡强攻营寨,所以在外面停了下来,休整一会儿,等待后方支援。

    不久后,更后方待命的一支补给船队顺汶水而下,来到了营寨附近,为他们带来了补给品。在用卸下来的铁丝网简单地设置了一片临时营区之后,刚刚经过一场激战的东海军便从船上取来食水,大快朵颐了起来,连旁边的夏富部也沾了光。

    今天的餐食是白面炊饼和腌黄鱼。前者是今天早上在后方蒸好的,都一大筐一大筐地装着还用棉被包住,现在还冒着热气;后者并不是普通的咸鱼,而是后勤部精制的罐头,将小黄鱼拌入盐、糖、各类香料,高温蒸熟后连汤带水装入小陶罐中,加盖后用油纸黄泥封口,保质期足有半年,不算太长,但也够用了。

    目前就只有黄鱼罐头这一个品种,主要是考虑到肉类和蔬果在前线也可以就地补给,而鱼类则不太好弄,所以优先开发了这一种,让海边出身为主的东海士兵尝尝家乡的味道。而且小黄鱼一捞一大把,成本也比较低。

    这样的罐头与又干又硬还过于咸的咸鱼完全不同,口感松软醇厚,香味浓烈,甚至与鲜鱼比起来都别有一番风味,深受士兵们的欢迎。平日里这罐头还要定量配给,现在大战期间则敞开了供应,成箱成箱的罐头被后勤营的士兵们搬下了船,而刚刚还累倒在地的步兵们一见了罐头立马翻身站了起来,抢着过来要“帮”他们搬箱子。

    把箱子抢回营地之后,士兵们便迫不及待地拆封,一手拿着切成两片的炊饼,另一手直接把腌鱼取出来夹到炊饼里,就这么直接吃了起来。

    借他们的光,旁边的宋军也吃到了这样的美味,对此同样赞不绝口,给此后的人生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甚至有一部分人后来发达了,特意出高价去买罐头来回味这样的感受。

    这样的美食,从侧面反应了东海军发达的后勤系统。

    从正面来说,东海商社生产力发达,有能力提供足够的物资和运力;从反面来说,东海军人数精简,一个战区最多也就几千人,相对于动辄几万的蒙军和宋军来说实在是太少了,补给压力至少是食品的补给压力要小得多。两面加起来,他们就能为每一个士兵提供充足而优质的后勤补给。

    正所谓,后勤也是战斗力——不,后勤就是战斗力!在如此发达的后勤之下,也难怪东海军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了。

    除了食物,东海军对饮水的要求也特别严格。

    在任何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饮水都必须烧开了再喝,这也是东海商社在控制区内尽力推广的卫生观念之一。就像今天,船队运来了不少燃煤和灶具,第一时间煮起了茶供应大军。即使在紧急情况下没法煮水,也必须用明矾和东海特产的漂白粉将水处理过再喝,除非是特别紧迫的情况,才允许喝生水。

    这也是“后勤就是战斗力”这一观念的具现,要是随便喝水闹出全员拉稀的惨状,那战斗力自然就全没了,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马虎。

    很多人觉得,大部分士兵都是喝生水长大的,肠胃自然坚硬如铁,随便喝水不算什么大事。但这是大错特错的!

    或许他们确实能适应家乡的生水,但是每个地方的水源都是有差别的,水中的矿物质、微生物、寄生虫等因素都不相同,在老家喝惯了生水,可是到其它地方打仗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出征时因为喝了生水而身体不适的案例,几乎在每个营都有几个。这还是管控过的,要是不管控,那就等死吧。

    反例也是活生生的,隔壁的宋军和蒙军就是。传统军队长途行军的时候,即使不打仗,也会不断因疫病而产生非战斗减员。在开发程度高的中原地区还好,总能坚持把大部分人带到战场,而要是去了陌生地带,比如南方未开发的热带地带,那可就惨了。自古中原王朝征战南方“瘴气丛生”之地,打仗没死几个人,行军的时候却能死个十之七八,就是因为卫生工作做得太不到位。

    东海商社的卫生体系因为缺医少药,所以格外注重这些预防工作。军队的卫生工作更是重中之重,简单的卫生常识被作为军官培训和考核的一部分,日日讲月月讲,基层士兵上课的时候也时常强调。所以朱二九看到属下敢喝生水,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两人回到围成一个小圈的班组中,朱二九先是看着那个列兵把随身竹水壶装满热茶,然后自己也装了一壶,之后便小口啜着茶水,拿起一个夹了腌鱼的炊饼吃了起来。

    此时的营地中现出了大战间隙的难得闲暇。一部分士兵仍然在铁丝网附近站岗警戒,其他人则尽可能地放松歇息了起来。毕竟之前经过了一阵生死追击,当时精神亢奋不觉得什么,过后还是觉得挺累的。

    大部分人席地而坐,一边吃着东西补充体力,一边吹嘘着刚才的英勇,眉眼间神采飞扬,恨不得再杀几个二鞑子和真鞑子解解气。还有些人茶饱饭足之后,成群结队地在铁丝网后面对着蒙军大营拉起了歌,一副军纪败坏的样子,军官也不知道管管。不过对面的蒙军也不知道趁着这个时候出来打一波反击,只是惊恐地看着这边。

    除此之外,也有些人比较凄惨。他们大多是第一次真正上阵的补充兵,热血退却过后,回忆起刚才战场的惨烈,想起各种被铅弹或刺刀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伤口,顿时无法压抑自己的生理本能,就地呕吐了起来。军官们嫌弃地将他们赶往营区的角落,看来他们是无法参与接下来的追击,只能在后方留守了。

    这场休憩并未持续太久。

    “炮兵来了!”

    随着一串吱嘎吱嘎的声音,一连串驷马拉的炮车从北而来,进入了东海军的临时营区之中。步兵们见这些亲切的龙吟炮到来,夹道相迎,不住地吹着口哨欢呼着。

    不过车上的炮兵倒是麻利,进了前线之后二话不说跳下车来,立刻择地布置起了炮阵。他们是原先东炮阵的第二炮兵营,在战线脱离了他们的射程之后便无事可做,正好前面遇到了蒙军大营,谢光明便把他们调了过来,以进行攻坚作业。

    营地之中,谢光明看到炮兵营已经赶到,松了一口气,转身对旁边还在喝茶的夏富和李南山说道:“既然火炮已到,事不宜迟,我这便带兵继续追击按脱。夏少将军,李少将军,攻营事宜就交给二位了!”

    夏富一愣,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谢兄这就要走了?”

    蒙军大营横亘官道正中,但也并未完全拦住道路,两侧还是可以绕过去的。之前谢光明让大队在此停顿,一是为了重整秩序,恢复体力,为接下来的追击做准备,二也是担心追过去之后后路受到威胁。不过现在有了重火力,把攻寨交给宋军问题也不大,主力还是赶紧乘胜追击吧!

    谢光明点点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早点追过去,也能多消灭一点敌军的有生力量。既然如此,话不多说,我这就走,此地就拜托二位了!”

    “放心吧,这里就交给我了!”夏富自然并无不可,攻入蒙军大营,这可是大功一件,加上之前击溃严忠范部的功劳,他来这一趟可赚大了。

第338章 解甲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8:23 am.

    旁边的李南山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兵少将寡,听夏兄调度即可。如此我在这边也没什么用,不知可否跟谢兄走上一程?也好见识一下东海军杀敌的威风。”

    李南山之前在后方帮东海军看守北部山林,以防北边有小股蒙军潜越过来捣乱,顺便也运输一些物资。开打后他听着炮声心痒难耐,也随着一支辎重队伍到了前线想观战,结果刚到就听说前面打胜了,震惊之下顺理成章就跟着后勤营过来了。刚才他一直跟夏富待在一起,听着他不知廉耻的吹牛更激起了好奇,于是这次也不想错过,就想跟着谢光明去看看。

    谢光明一愣,没想到他会有这想法,不过看他和随从都骑着马,拖延不了进度,便同意了这个请求。

    说话间,谢光明手下的各级军官已经指挥士兵们集合整队了起来,五个步兵营按行军队形,排出了五道如面条一般整齐的纵队。大营中的蒙军还以为是冲他们去的,如临大敌,大呼小叫着警戒了起来。

    “好了!战士们!”谢光明骑上自己的白马,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开始做一段简单的战前动员,“废话不多说,今日大胜,所有人新得的荣誉点数加倍!”

    还不待士兵们欢呼,他紧接着又指向西方说道:“前面就有大量的点数放在那里,如果有本事的话就去取吧!到行山口还有一百里路,你们平时越野训练得如何,成效就看今日了!”

    “破!”士兵们齐声发出一道饱含着兴奋的怒喝,对他做出了回应。

    谢光明非常满意,同样大声回复道:“好了,解甲!全军出发!”

    一声令下,队伍中立刻发出一顿叮咚咣铛的声音。

    士兵们熟练地把数公斤重的胸甲和头盔摘下,放到地上,恢复了标准的作训服、红马甲的轻装,装具只余火枪弹药还有一个竹水筒,再无它物!

    这样大胆的举动看得蒙军和隔壁的宋军目瞪口呆,不少人直盯着地上那些精良的盔甲,露出了贪婪的眼神……这么好的东西,论钱不知道几十贯一件,居然就这么扔在了地上?

    呃,也不是真扔了。等步兵走开之后,后勤营的士兵便上前,将地上的盔甲收拾了起来,装回了船上。他们将驾着船,随追击的队伍一起行动。

    从此地到行山口,直线距离还有四十多公里,如果沿弯弯曲曲的汶水前进的话,就得五十公里以上了。路途漫漫,赶路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多减轻点负重的好。不但盔甲要卸下来,五个步兵营还会轮流上船歇息,以节省体力,这样在长距离的行军之后才能保持着战斗力。

    按抽签顺序,步三营首先上了船,其它四个营排成两道纵队,绕过蒙军大营,大步幅向前走去。

    骑兵营虽然有马代步,但也不敢太过损耗马力,同样解了盔甲,分了一个连散出去警戒,其他两个连下马用两条腿随步兵营走了起来。

    背后,龙吟炮开始轰鸣,夏富也带着宋军开始了攻寨,但谢光明已经不太关心此事了。

    他看着手表和地图,计算着行军速度,自言自语道:“晚七点日落,还有十个多小时,每小时四公里……不算困难,现在能达到,但是走累了之后呢?据说当年前辈们连续好几天日行百里,那是怎么做到的?算了,我们困难,前面的严忠范难道就是铁军能一天不吃不喝走一百里路不成?不用到行山口就能把他们追上了!就算到了也无所谓……”

    他又看了看西边行山口的方向:“海军的人在搞什么?怎么还没有动静?”

    ……

    今日稍早一些时间。

    5:25 am.汶上县。

    “啊……这就是梁山泊吗?真的如此辽阔!”

    随着太阳跃出水面,梁山泊这个传说中的巨大水体的全貌也展现在了文天祥的面前,令他不禁发出了感叹,紧接着就掏出画板和铅笔,试图将这一幅美景描绘下来。

    梁山泊之上,一列由四艘河级、八艘闪光级和六艘改装了海翼帆的平底运输船组成的舰队一字排开,给这个刚刚苏醒的大湖带来了第一丝热闹。

    这是第二舰队在南方的一支分舰队,由符凯伟亲自带领。在之前的凌晨时分,他们从济州出发,举火连夜溯南清河北上,在水文复杂的河口处等待了一阵子。待天色刚一放亮,他们就进入了梁山泊之中,之后又马不停蹄地继续北上,向汶水河口的位置驶去。

    之所以这么赶路,自然是为了配合泰安方向的陆军作战啰!

    按预定计划,在陆军正面作战的同时,海军将从蒙军背后的汶水潜入,截断他们的退路。为了不打草惊蛇把蒙军吓跑,所以他们没有早早在汶水或梁山泊上就位,而是躲在了后方,等到真正打起来的今天才突然行动,好打他们一个搓手不及。

    只是这么一来,时间就有些紧啊……

    “风向?”“东南南。”

    “风速?”“7米每秒,四级风!”

    “航速?”“5.4节!”

    分舰队旗舰“汶河”号上,符凯伟看着手表,不断问出一连串问题,而参谋们则不断将信息反馈给他。

    正当他略感焦急的时候,桅杆上的瞭望手突然大叫了起来:“正北方向,出现帆影……是自己人!”

    符凯伟一激灵,连忙攀上了桅杆,果然看到北边远处出现了点点帆影,再用望台上的大望远镜一看,白底红边,中间绘有两仪图案,正是东海人独一份的海翼帆无误!

    那是从北清河南下的特遣舰队的一支分舰队,同样以四艘河级为主力,不过并未进入梁山泊,而是在北清河上拐了一个弯,进入了汶水的北支之中。

    “好!”符凯伟一拍巴掌,从望斗中翻了下来,对参谋们吩咐道:“特遣舰队也到了,赶紧打出信号,跟他们取得联系,然后即刻进发!”

    按照事先商定的计划,北部分队将沿汶水的北支经东平城东进,而南部分队将沿汶水南支向东北前进。最终两支分队在行山口会合,前后夹击,夺取这处关隘,将蒙军堵在关东!

    见到北部分队如期而至,符凯伟顿时有了一种大局已定的感觉,下达完命令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在汶河号上前后溜达了起来。

    当他走到船头,看到正在文天祥用铅笔奋力打着草稿的时候,不禁哈哈一笑,上去打招呼道:“宋瑞……你这画工真是进步神速啊!嗯,有名字了没?我给你取一个吧,就叫《过梁山泊》如何?”

    文天祥在东海军已经快三年了,名义上挂着判官的职,实际上东海商社主导的司法体系自成一体,根本不需要他插手。所以他也乐得清闲,终日游山玩水,时常去崂山学宫听个新鲜,各式学问杂七杂八的都学了一点,甚至还曾经跟着周兴一起去驾船捕过鲸,令人很是头疼。不过他毕竟是天才,在文化事业上做出了不少成绩,之前协助文化部编撰了一套简化字字典,就博得了不少好评,后来又拜入赵阿洛师门跟着学画,短短一年多竟也小有所成了。

    这次大战,在被王同彩按着头一连写了几十篇助战的雄文和诗词发表在报纸上之后,他终于闲不住跑了出来,求到海军头上,跟着来了战场看看热闹。喏,于是就出现在这里了。

    “《过梁山泊》?”文天祥听到这个名字把笔一停,随即仔细地嚼了起来,“此名读来平淡,但平淡之中未必不能蕴含真意,若是写些苦寂的诗词,用这个名字确实能从平淡中反衬出更多的凄凉来,但现在我军出征可是大喜事,还是别用了吧?”

    符凯伟一愣,这还真能分析出这么多道道来?于是赶紧打了个哈哈道:“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你还是按自己的想法来吧。哦,对了,你也别太用力了,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大战的场景还在后面呢……”

    ……

    于是,两支舰队分头并进,闪光级在前开路,河级将工况提升到了三级,船队几乎是以霹雳之势出现在了汶水之上。他们的突然到达令东平守军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只能一边紧急闭城防御,一边派传骑快马加鞭朝战场上送信。

    但这已经晚了……

    五个小时后。

    10:23 am.行山口。

    “什么,为什么这里也有东贼!”

    按脱双眼圆瞪,马鞭不禁脱手,嘴大张着,惊恐而委屈地大吼了出来,声音之大甚至吓到了身边的几匹马。

    在之前的大战中,他干脆地承认了失败,带着剩余的骑兵先走一步,试图抢先逃回东平,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没想到,当他行进到行山口之后,看到的不是安全的城塞,而是汶水上横行的炮舰和关隘前已经修建了一整道完善工事的东海军。他们队形齐整,银甲闪耀,火炮护于两翼……正是他最害怕的模样!

第339章 末路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行山口。

    10:24 am.

    “都说说吧,该怎么办?”

    按脱没有办法,只能把身边的将领们都招过来,看看有什么办法没。其实也没多少人,有主意的就两个,蒙将也速带尔和一起逃过来的郭侃。

    实际上途中他们还遇到了提前逃跑的严忠范一行人。但是可能是姓严的心虚,不敢与按脱大帅同行,仍然呆在自己军中。而按脱急于跑路,也没留下来跟他纠缠,所以严总管这时就不在眼前。

    也速带尔看了看城关的方向。关墙上有不少缺损处,显然是被火炮轰击过,墙头上已经插上了风格繁复的东海旗帜。他至今也认不出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对它印象极为深刻。

    虽然东海军已经占据了城关,但是却并未在上面固守,而是在关下掘壕插桩修建了工事倚城而战,做出了一副进取的姿态。

    他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禁抱怨了起来:“严忠嗣不是带了三千人守在这里吗?怎么说下就下了?严家人真是废物啊!”

    听他这么一说,郭侃把目光从城墙上收了回来,指着汶水之上的东海炮舰说道:“恐怕是因为这个了!守军多则多矣,但关墙只有一面,若是背腹受敌,那也没什么办法。这些东海大船,恐怕是从东平那边过来的,上面还搭载了不少火炮,怎是严万户能挡住的?听说济南那边也是在水师上吃了大亏,没想到,舰船搭载火炮之后,竟然恐怖如斯。这么一队炮舰,进可攻退可守,还可搭载士卒,神出鬼没,简直是兵家用奇之最,有谁可挡?我们败得不冤啊……”

    他说的没错。按兵法正道,行山口这样的关隘必须要有能存兵固守的地方才行,而不能只是单单一堵拦路的墙。但是蒙古人是禁止治下世侯修城的,就这么一堵墙,还是严忠济钻空子才修出来的,哪敢把它扩建成一座真正的关城呢?所以严忠嗣的守军只能临时在城关西边扎寨屯兵,如果敌人只是从东边来,这问题也不算大,但是当敌人从西边过来还是带着几十门大炮的时候,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分析得很正确,但也速带尔看见郭侃这一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样子,顿时不耐烦了起来:“水师再强,到了没水的地方,还不是我们马军的天下?你别说这些了,现在有什么办法赶紧拿出来吧!”

    郭侃一愣,看到周边几个蒙古人包括按脱都看向了自己,不禁苦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他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装哑巴肯定是不行的,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马军确实是征战的利器,不过如今用来攻城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还是回头去与严万户的步军会合吧,严万户是地头蛇,说不定知道什么秘径可以从山中潜渡过去呢?实在不行,攻城拔寨的事也得让他们来啊。”

    他还有个潜台词没说出来,那就是就算要跑,也得找些炮灰吸引东海军的注意力。现在这情形,严忠范的人无疑就是最佳而且是唯一的选择了。

    不过即使如此,想逃出去仍然很困难。这地方南边是正值盛水期的汶水,北边是茫茫无边的山林,哪里有地方可逃?当初是哪个蠢货选了这么个鬼地方做战场的?

    几人听了之后思索了起来,也速带尔还想说些什么,按脱就果断下了决定,大手一挥,恨恨地看着东方说道:“就这么办!严忠范无令而退,导致大军溃败,不斩就是便宜他了,如今就该让他来赎罪!走吧,我看他们也快被东海军追上了,我们先去救他一把,不然等他的兵全被杀光了,那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

    ……

    11:57 am.

    “大王,您也吃点吧。”

    严忠范苦笑着,给按脱递上了一只烤羊腿,后者怒瞪了他一眼,但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于是只能一把抢过来啃了起来。

    旁边,包括也速带尔和郭侃还有严忠范手下的张晋亨在内的其他将领,也围着两只烤羊大快朵颐了起来。附近他们的亲兵也有类似的待遇,不过在外围,按脱直属的蒙古骑兵就没有羊肉可以吃了,最多喝点鸡肉猪肉面粉混煮的汤水。而更外围,更多的普通士兵连这点都吃不到,只能吃一些烤得半生不熟的面团。

    此地是汶水北岸的一处小村子,离行山口有五六十里。之前严家军逃到这里,顶着越来越毒的日头饥渴交加,即使后面有东海军的追兵也不管了,冲进村子里,将村民赶走,把村中食物洗劫一空,就地休整了起来。正巧,行山口的蒙军骑兵回头来寻他们,这时候也正好追到了这里,于是就凑在一起拼了一桌。

    托严忠范的哥哥严忠济多年经营的福,东平府地面的日子其实还是很过得去的。当然,其中的主要因素是人口锐减之后人均耕地大增,但生活水平的高度是不可因此而否认的。即使今年以来屡遭战乱,但村中仍然有不少牲畜,存粮也不少,足够这好几千蒙军饱饱地吃上一顿了。

    相比之下,缺乏燃料和炊具才是更大的问题。现成的铁锅和干柴都被蒙古老爷们抢去了,普通士兵只能把村里的家具、梁柱甚至屋顶上的茅草砍来烧,然后取了面粉和水混入麦粒、粟米、盐之类的东西,用兵器叉着放在火上烤着吃。其中作为燃料的茅草由于还沾着昨天的雨水,烧起来浓烟滚滚,令人呛得直流眼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呛的。

    严忠范率部逃到这里,队伍已经严重减员,到现在已经不足三千人了。

    这一路上,先是因为宋军的追杀而伤亡惨重;后来逃过大营没人追之后,又有不少人偷偷开了小差;再后来可怕的东海铁骑追了上来,又是咬着他们好一顿厮杀……要不是那时他们正好在通过一座桥,一个千户自告奋勇带队留下来殿后,到现在连这三千人都不会有。

    但好歹还留下了三千人!

    这年头,有兵才有话语权,否则什么都免谈。君不见,按脱看严忠范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要不是老严手头有这三千兵,早就被按脱拖出去砍了,哪还有现在这卑颜屈膝的机会?

    这三千兵,加上按脱剩余的两千多骑兵(之前逃跑的时候被范龙城咬掉一些,后来按脱又派了一部分去自寻道路看能不能从北边的山林之中偷渡出去,之后到了行山口又被打掉一些,所以就剩这么多了),总共还有五千多人和差不多同样数量的马,这么一个小村子自然是挤不下的。大部分步兵只能分散在村外守着,马被放到附近的农田中随意吃新生的粟苗和菜,只有高等级的骑兵和核心将领才能留在村中。

    “报!”

    正当他们大块吃肉的时候,外面却有不长眼的来打扰了。几名蒙古骑兵仓惶地闯入村中,一边高喊着,一边冲到了按脱等人的身边。

    “叫什么!”按脱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么大呼小叫的,没病都吓出病来了,“是什么事,东贼追上来了吗?”

    想想也知道,这时候的急报除了东海军还能有谁?

    果然,几名哨探刚喘顺气,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报告大王,是东边,有东贼来了!”“从河边来的,步骑都有,还有船!”

    之前范龙城被严家的殿后军挡在桥后,本来不算什么大麻烦,不过悲催的是那条小木桥年久失修,战斗时挤了太多人居然垮塌了,于是骑兵们只能被堵在东岸干瞪眼。

    于是他们只好回头去与步兵们会合一起行动。随着步兵营一起过来的后勤营准备了架桥车,能够解决渡河问题。话说,自从第一战斗工兵营成立之后,后勤营的士兵们也干劲十足,拼命想挣个工二营出来,今天这一路上忙上忙下的,比步兵们的干劲还大,现在终于有惊无险地护着大队人马追上来了。

    话音未落,又有几名哨探从西而来,带来了第二个坏消息:“西边,西边的大船追过来了,停在河边,正在往下放人!”

    这是两边夹击了啊,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消停呢!

    一个蒙古千夫长狠狠地把手中的羊骨头扔到了地上,指着天破口大骂道:“**的,这大正午的这么热,他们也不嫌热,都是火炉里出来的啊?!”引发了周边人的一片共鸣。

    按脱也跟着骂了几句之后,站起来说道:“罢了,左右无用,还是先出去应战吧。”

    说罢,他指示也速带尔出去带着骑兵们备战,又指派张晋亨去领步兵们列阵,然后便带着严忠范和郭侃等人上了村外的一处高台。

    这里原先是一个戏台,或许村民是出于扩建村子的考虑,把它建在了村外,现在正好被蒙军拿来做了一个守备的要点,上面已经驻了不少精于箭术的步弓手上去。

    上台之后,按脱随意望了一圈,就发现果然如同哨探报告的那样,南边汶水上出现了不少船只,东西两边的陆地上都出现了东海军的身影。

    东边的贼人正从一片农田上踏过来,有步有骑,骑兵在两翼警戒,而步兵并未排出早上那时的横队,反而是五道细长的行军纵队,正整齐地走着。

    如今头顶上正是大太阳,他们也不嫌热!

    西边的贼人不多,没有骑兵,看来是刚从船上下来。不过令他头皮发麻的是,那边的人正在从船上卸下大炮!

第340章 舰炮支援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12:14 am.

    警报发出之后,午饭被打断了的蒙军骑兵和步兵都不情不愿地动了起来。

    步兵们慢腾腾地开始聚成方块,之后也不知道该朝哪边运动,就这么聚在村子附近。而骑兵们先是把外围的马收了回来,然后按原先的编制分了三队在村外列好了阵势。

    不得不说,即使这是一支败军之师,但两千多骑兵这么一站,依然有一种令人心惊胆寒的气质。按脱在高台上看到这一切,不禁开始怀疑起了人生……铁骑在手,我到底是怎么输的?

    “大王!”旁边的郭侃看到按脱半天不动,有些急了,赶紧开口劝道:“如今东海兵刚到,立足未稳,正是主动出击的好时机啊!不然,就……”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要打就趁现在赶紧打,不打就跑,愣在这村子里,不是等死吗?

    说话间,原先在东边的东海骑兵已经沿着汶水岸边开始向西跑动,应该是想与西边新来的步兵汇合。这数百骑兵跑起来,颇有惊天动地之势,令早上见识过他们的威能的蒙军心惊胆寒了起来。

    按脱见他们跑来,也是一惊,但心里没什么主意,于是转头对身边人问道:“好,打!你们说,该怎么打?”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严忠范尤其一副迷茫的样子。

    郭侃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他们,咬牙说道:“西边的东海兵只有数百,马军刚跑了一阵正是最乱的时候。还请大王下令,让也速带尔率马军直扑过去,严万户带步军紧接着跟上,以雷霆之势扑灭他们。之后无论是携胜东进,还是以余威摄住他们再撤离,都大有可为啊!”

    “好!”按脱也咬牙下了决断,“传令给也速带尔,率一部马军攻过去!”

    郭侃一听立刻急了,又说道:“大王不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此时万万不可再留手了,要上就让马军全都压上去,不然还不如立刻收兵!”

    按脱一愣,但随即明白了过来,重重一跺脚,然后用把肺都能震出来的力气吼道:“好!让也速带尔带着全部马军压过去,胜负就在此一举!”

    ……

    “这是……蒙军要冲锋了?哈,还真有点架子啊。”

    汶河号上,符凯伟看到北面黑压压的蒙古骑兵开始集结起来,即使他远在两公里外的船上,仍然忍不住手心出汗了起来。

    妈呀,这真的只有两千多骑兵,不是十万?怎么这么吓人呢?陆军那些旱鸭子是怎么打败他们的?

    就在刚才,当他们这支北上舰队与东来的决战指挥部所属补给船队会合之后,他终于得知了北边的战况,然后被惊了个目瞪口呆——居然就这么赢了!

    同时也不禁后怕了起来。本来他还以为陆军怎么都得大战个几小时,他们九点多到行山口还算挺早的,结果没想到这么早就结束战斗了。要是来得再晚点,这支蒙军就逃走了!

    还好,现在总算是赶上了。

    在符凯伟身边,水手们也扒着船舷看向北边的战场,纷纷咂舌了起来。而文天祥则兴奋地摊开画纸,在上面奋笔疾书着,记录这一难得一见的场面。

    “是啊,”符凯伟深吸了一口气,豪情也生了出来,“如此难得一见的场面,如何能少得了我们海军的身影呢?炮击准备,让那群四条腿的看看我们的厉害!”

    来到汶水上的两支分舰队共有八艘河级,两艘在行山口留守,其它六艘都追到了这里。其中四艘装备了短重炮,另两艘用的是传统的龙吟炮。此外还有六艘岸轰型的闪光级。这12艘船,单单临岸的这一面,就有48门大炮可用,辅助用的小炮更是不计其数,火力之盛几可比拟今早战场上的两个炮阵!

    说是要炮击准备,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今天进入了战斗状态之后,所有火炮都被装入了一发弹药预备,现在符凯伟一声令下,炮手们调整好射角,很快就就位了。

    “齐射一轮,然后自由射击,开始吧!”

    ……

    “轰!……”

    高台之上,按脱等人脸色瞬间一白。

    他们听到了他们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今日以来始终如噩梦一般缠绕着他们的声音!

    “怎么,怎么还有这么多炮?”严忠范手指着河岸,颤抖地说道。

    刚才他只注意到陆上有几门从船上搬下来的火炮,没想到炮声远不止于此之多!而且这不还隔着三四里吗?怎么这么远就开炮了?

    “船上,是船上的炮!不用卸下来,直接在船上就能点炮!”郭侃同样浑身颤抖了起来,不过却不是为炮火而惊惧,而是看到了骑兵群被炮弹惊吓的场景。这……凶多吉少了啊!冲锋的主意可是自己出的,大王不会拿自己出气吧?

    实际上开炮的是岸轰艇,它搭载的重炮可以以45度大角度开炮,能把炮弹扔出去很远,射速也不慢,就是没什么准头。大炮的轰鸣一声接一声,巨大的炮弹跨越近两公里的距离,不断落入正在向河岸前进的蒙军骑兵之中……呃,说实话,其实并未造成多少伤亡。

    当初为了逃跑方便,蒙军即使是重骑兵也把盔甲卸了摇身一变成了轻骑兵。现在这两千多蒙古骑兵正符合所谓的“轻而不整”,相互之间拉开不少距离,松散地组成一个大团。炮弹运气好能砸中一匹,运气逆天还能绊倒另一匹,然而更多的情况是砸在空地上,除了把周围的骑兵惊散没起到任何作用。

    一分钟后,六艘岸轰艇打出去了十几枚炮弹,真正被打中的骑兵也不知道有几个,被炮弹惊到然后前后发生碰撞落马的可能还多些……

    但是远距离从天而降的炮火毕竟还是起到了一些惊扰作用,马群冲锋的速度被明显阻滞,甚至有些骑兵放弃了冲锋开始了慢慢的走步,故意落在后面。

    若是半日之前,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可能反而被激发了凶性加速冲上去。但是现在经过一个上午的逃亡,精气神早散了,想着的不是“炮弹伤不到我,冲上去就赢了”而是“这两三里外炮火就这么猛了,再上去鬼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于是就只能消极避战,等着队友先上了。

    而他们的预感是对的!

    “距离差不多了!”符凯伟持续关注着战场,见距离已经接近到一千米内,果断下达了新的命令:“通知下去,换葡萄弹!给下面的陆军打信号,让他们躲着点!”

    葡萄弹可以说是d1短重炮的主力弹种了,由九枚直径73mm的实心弹组成,对轻目标杀伤力显著。舰载的龙吟炮也配备了类似的炮弹,但弹径只有48mm,打船一般,打人还算能用。相比实心弹,这样的葡萄弹射程较短,对人员的杀伤力也不如子单元更多的霰弹,但反过来说,射程比霰弹远,杀伤力比实心弹强,现在用正合适……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炮手们接到命令之后,先是查起了射表调整角度,给战场上带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和新一轮的毁灭。

    这一次,四十八门舰炮的火力投送量可与刚才不可同日而语。四十八枚葡萄弹出膛飞行了一阵子之后,作为夹具的木板撕裂,九枚石榴大或鸡蛋大的铁弹脱壳而出,48一下子分裂为432,向骑兵们的头上笼罩过去……

    呃,说实话,这葡萄弹虽然飞得够远,但散布的范围也实在够大。如果以一个常见的步兵军阵为目标,那多半是打不进去几枚的,海战时通常也只会在一两百米的距离内使用。不过,现在用来对付这群同样散布够广的骑兵倒是正好!

    “啊啊啊啊嗷嗷嗷……!”

    随着葡萄弹的落地,蒙军骑兵们发出了一片惊叫和哀嚎声。

    即使只是龙吟炮发射的小铁弹,打在人肉和马肉上也和标准炮弹没什么区别,更比说重炮弹了。这一轮葡萄弹射下来,立刻就造成了比之前几轮实心弹加起来都多的战果,几十骑轰然倒地,地面上还有无数的土花飞溅,骑兵群再次惊恐了起来。

    然后,又是一轮葡萄弹如期而至。

    ……

    炮口之侧,已经登陆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和赶来支援的骑兵们都小心地蹲伏着,生怕不长眼的炮弹落到自己头上。炮声轰鸣不断,即使停歇下来,他们也没站起身,以防海军再搞个突然袭击。

    直到船上信号传来,才有副官提醒道:“中校,中校?海军的人说已经结束了。”

    “啊?”范龙城这才从走神中清醒过来。

    这海军的炮击真他奶奶的猛啊……这葡萄弹我们怎么不用来着?

    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一回过神,看到对面的蒙骑已经开始了溃逃,当即哈哈一笑,指着前面说道:“海军打得再猛也杀不了多少,吹起冲锋号来,冲锋陷阵还得靠我们啊!”

第341章 逼反严忠范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12:24 am.

    舰炮发威之后,蒙军最后的冲锋被打垮,掉头逃亡回去,反击的时刻到了。

    “冲啊!”

    激昂的冲锋号声响起,两个骑兵营和勇敢营对着逃亡中的蒙军发动了追击。

    骑兵们之前赶路的时候已经把大部分盔甲都给脱了,现在天热也没再穿上,所以马匹的负重又减轻了不少,追击起来也轻快了一些,追上了不少落在后面的蒙骑。

    不过追击毕竟比逃亡慢了一步,蒙军又是精于逃亡的,大部分人还是逃回了村子里,躲到了步兵军阵的后面,甚至还有人过村而不入,直接朝北边的山林逃了过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安全了。东海骑兵虽然没法直冲蒙军的步兵,却绕到村后断了他们的后路。与此同时,西边的海军陆战队和东边的步兵营见到战局突变,也加快速度向蒙军所在的小村子压了过去。尤其是东边的步兵们,刚才的行军纵队还没变成战斗阵型,蒙军就撑不住了,于是谢光明干脆命令保持行军队形跑步前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了惶恐的蒙军。

    “行军纵队变战斗纵队,齐步——走!”

    就在短短十分钟后,五个步兵营就逼到了村子外围。谢光明大手一挥,指示五个营向不同的方向部署过去,给这个小村来了一个三面埋伏。

    营长们各自下令,指示士兵们由行军队形向战斗队形转化。所谓行军纵队,指的是四个连队按“二二”字形排列,以短边为排头前进。而战斗纵队,指的是四个连队按“亖”字形排列,以长边为排头前进。后者可以迅速展开成战斗横队,更适合战场上的变化。

    此时的蒙军仍然处于混乱之中。

    骑兵新败,别说应战了,连逃跑都不敢。因为可怕的东海铁骑正游荡在外面,要是一窝蜂冲出去还有希望,但是现在上面没下指示,谁先跑谁就必然会送死。这时候他们倒开始佩服起刚才那些果断过村而不入直接逃掉的弟兄了。

    而步兵们就更惶恐了。他们逃了半天,早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哪里还有抵抗的勇气?而且更糟的是,他们中有许多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知道后面的骑兵老爷随时可以逃跑,而他们要是一跑,自己这些人不就是注定被留下来挡刀的?

    等东海军一变换阵型,严家军就更加惊慌失措了起来——这个阵型我见过!

    上午就是这么一道薄薄的长蛇阵,几轮枪打过去,前军就死光了!

    现在他们要来杀我们了!

    天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两军还没接战,严家军就已经出现了不稳的迹象了。逃回村中的蒙古骑兵虽然战败,但是弹压这些汉军的余力还是有的,纷纷下马持刀逼到了阵后督战。

    阵中高台上,几员将领正在大呼小叫着,指挥部下左右调动,也不知道是在挣扎什么。

    东海军阵中,李南山拿着望远镜看着高台上的蒙军众将,给谢光明讲解了起来:

    “按脱我没见过,不过看样子,最中间穿绿袍的光头应该就是他,身上的配饰都是蒙古王族专属的。他身边有个高瘦的汉将,我不认识,但是东边角落里的那汉人我见过,正是东平万户严忠范!”

    “哦,他就是严忠范?”等他说到严忠范的时候,谢光明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李兄,我记得令尊当初起事之前,曾经给各世侯都写过信,约定一同归正的是吧?那这么说,这严忠范应该也不例外吧?”

    李南山一愣,造反这事李璮当初根本就没通知过他,他怎么会知道其中细节?但是常理推断:“应该是的吧。”

    “那好,”谢光明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那我们就试试。”

    他掏出纸笔,匆匆写了几个条子,交给传令兵:“送去各营,让他们先别打,照着上面念!”

    于是战场上就出现了一副诡异的场景。

    东海军的五个步兵营列好阵势,将村子西、南、东三面包围了起来,对着瑟瑟发抖已全无战心的严家军,似乎只要一个刺刀冲锋就能把他们打崩掉,却没有立刻进行攻击,反而一齐高声呼喊了起来。

    喊声穿过百多米的战场,穿过数千蒙军的耳旁,为他们的心灵和未来的时局带来了极大的震荡:

    “严忠范,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严忠范,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

    “严忠范,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严忠范,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村外,阵阵劝降声不断传来,大部分蒙古骑兵都听不懂,一副茫然的样子,少数能听懂的则勃然色变。

    而守在外围的严家子弟兵更是一下子动摇了起来,不过他们的动摇却并非出于震惊,而是惊喜和……希望?不少人齐齐回头,望向了戏台上的诸将们。

    戏台上自然不可能隔绝声音,呼声传来之后,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按脱听人翻译后,眼露凶光地看向了严忠范。

    严忠范的脸是一片红一片白,连忙出声解释道:“大王,莫要信了他们,在下对……”

    “混账!”按脱暴喝一声,从腰间抽出刀来。这时他完全想明白了,为何这次自己会败得如此之惨,为何数千国族就此送命,原来是因为身边出了内奸啊!

    “孙贼,纳命来!”

    按脱将刀高高举起,作势就要朝严忠范砍去。

    严忠范心中感到憋屈无比,一边向后退着一边辩解道:“我家一向听从朝廷调遣,十年前淮西,五年前鄂州,如今又备战山东,任劳任怨,万不是……”

    “你一贱人,还敢嘴硬,受死!”按脱不听的辩解,反而因他不乖乖站着挨砍更恼怒了,举刀一个箭步追上,然后竟真的砍了下去!

    郭侃见到这样子,暗骂一声蠢货,连忙冲上去试图止住他:“大王,千万别中了离间之计啊!”

    而且要看看场合啊!现在周围到处都是严忠范的兵,你要杀也换个地方啊!

    然而已经晚了,按脱一刀出手,朝严忠范狠狠劈了下去。

    严忠范急忙往后一避,慌乱间竟向后跌倒了过去。但是还是慢了半步,雪白的刀锋掠过他的下腮,一下子从他的胸前划过……然后战袍碎裂,露出了里面闪亮的东海胸甲!

    “东贼的甲!”按脱看着倒地的严忠范怒目圆瞪,试图挣脱开郭侃,“严忠范,你还说你不是反贼?!”

    他刚吼完这句,突然察觉到气氛不对。

    郭侃一下子松开了他,然后蹦到三尺外不再看他,而其他蒙将看向他的眼神也尴尬无比。

    更外围,戏台上的十几个严家步弓手已经齐齐转身,把手中的长弓拉圆,箭头正指着这位主帅大人!

    “天理何在!”严忠范并无大碍,左手按着下巴止血,右手撑着地坐了起来,只是一脸绝望悲愤的神情,“我严家经营东平三十年,出粮出钱又出兵,哪里对不起你们蒙古人了?你们围济南,要不是我东平供应的粮草,能撑到现在?现在你自己蠢打了败仗,害得我严家无数儿郎折了性命,却反而要怪到我头上?就是条狗,也还不到杀了吃肉的时候吧?!”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用疯狂而怨毒的眼神看着按脱,一边解下胸前那块银甲,狠狠甩给他,过去的恭顺和谦卑荡然无存,怒而不逊的言语脱口而出:“蠢货!这甲是前阵子你赏我的,这就忘了!也难怪忠奸不分,打出这样的败仗,穷途末路!蠢货!”

    他这段话是用汉话说的,只用了几个蒙语的脏词,按脱听不懂,但也知道不妙,脸涨红了说道:“混蛋,要不是当初大汗开恩,你家能占得住东平……你让人拿箭指我,是真想造反么,赶快放下,放下,快……”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咳咳!”

    严忠范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意,狂笑了出来。

    “……造反,这不是你让我反的吗?我这就反给你看!”

    他指着按脱,过去的满腹委屈和积郁化成了恶毒的诅咒:“你九泉之下好好记住,是你逼反我的!这几千蒙古人的命,全是因为你而葬送的!我不但会反,还会把这一切都写到信里,送给忽必烈看,让他知道有此一败全是因为你,让他屠你全族为此复仇,让他知道是你把我逼反的!”

    说完,他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指着已经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双眼通红的按脱,对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喊道:“儿郎们,随我严忠范反了吧!杀鞑!”

    ……

    “反了,反了!”

    “杀鞑,杀鞑!”

    戏台之下的严家军,听到他们的领袖呼喊出造反宣言之后,非但没有震惊,反而陷入了狂喜,立刻齐声高喊出了同样的口号,然后不约而同地调转枪口,向背后的蒙古骑兵杀了回去!

    “死鞑子,去死吧,去死吧!”

    一个面色仍然稚嫩的少年士兵用矛一下子捅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蒙古骑兵的胸口之中,仍然觉得不够解恨,抽出腰间的短刀冲上去在他身上劈砍了起来。

    在他身边,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着。陷入狂热的严家军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杀了同样数量的蒙古骑兵一个措手不及,后者中有不少还在懵逼的时候就莫名其妙被戳死,死得也是憋屈。等到大多数人清醒过来的时候,时机也已经晚了,一方列阵而战,一方却是一盘散沙,虽然是骑兵但是根本没速度,这怎么能打?

    若是换几天之前,告诉这些汉家士兵说他们能打赢两千蒙古骑兵,他们是打死也不会信的。几十年的积威已经在他们心中深深种下了蒙古铁骑不可战胜的思想钢印。在这个钢印加持下,若是背后有真蒙古大兵助阵,那么就算骑兵不参战,他们的战斗力也会自动涨三分,相反要是对上了蒙古铁骑,那么不用打腿肚子就先软了。

    而现在,这个增益效果正好反了过来——与其去对面撞东海军的刺刀送死,还不如回头打鞑子呢,打赢了就可以投降了,投降就不用死了!

    在严家军高涨的士气之下,蒙古骑兵被杀得节节败退。原先在步阵后面督战的那些下马骑兵成为了第一批牺牲者,后面观战的那些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情急之下,不少骑兵翻身上马向村外逃去,然后就遭到了村外东海骑兵的掩杀……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得太快,看得外面围观的东海人那是一个目瞪口呆。不少人佩服地看向了谢光明的方向,暗中竖起了大拇指。谢中校这一招玩得实在是高啊!

    而谢光明本人却同样大张着嘴大瞪着眼,陷入了震惊状态。他本来只是随便试试,就想着给蒙军造成一点混乱和戏剧效果,没想到最终的成效竟然如此拔群!

    他旁边的李南山情形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他家教比较严,很快就闭上了嘴,然后崇敬地看着谢光明,问道:“谢兄,既然严万户已反,我们是不是尽快杀进去帮他们一把?”

    谢光明从腰间掏出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然后指着村中混乱的战场说道:“都打成一锅粥了,我们进去不是添乱吗?还是在这里给严忠范压阵吧,我看好他,肯定能赢的。”

第342章 正向溪堂欢笑

    1262年,7月13日,立秋。东平路,顺城。

    东平府,唐郓州,又改东平郡,又号天平军,宋改东平府,隶河南道,金隶山东西路。著名的《水浒传》,就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这片区域气候适宜,四季分明,水脉充足而不泛滥,既有大块平原可以耕作,又有多种矿产可供开采,从春秋战国以来便被广泛的开发,人口密集、物产丰盈、文教兴盛,出了不知道多少帝王将相文人骚客,是自古以来华夏文明的核心地带之一。

    然而,自从靖康年开始,金军南下,黄河屡次决口,包括东平在内的中原大地便开始遭受起了无尽的苦难。金末,金、蒙、宋、起义军四方大打麻将,连绵的战争更是极大地摧毁了这里的元气,那个人杰地灵的东平府不见了,只有一个荒无人烟、军阀割据的凄苦地方。

    直到元太祖十五年(1220),东平本地的军阀严实投降蒙古大军,并且带领彰德、大名、磁、洺、恩、博、浚、滑等数十州县、三十万户居民加入了蒙古帝国的版图,这里才算是安顿了下来。

    从此,严实接受成吉思汗的分封,在这片广大的区域建立了东平行尚书台(金朝机构,源自魏晋,简称行台,是尚书省的外派机构,职能与后来的行省类似),共领州县五十四,一跃而成蒙古治下一大世侯。

    严实此人背宋投蒙的行为先不去评判,但他在东平行台励精图治,推行休养生息、恢复生产、鼓励文教的政策,使东平等地迅速恢复了元气,这一点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严实死后,其子严忠济继承他的权位,又改行台为路总管府,成为了“东平路管军万户总管”,依然管理着这一片区域。

    严忠济继承了严实的政策,在他的治理下,虽然东平行台要向蒙古汗廷承担沉重的军事和财政义务,但依然欣欣向荣地发展着。境内农业发达,各类纺织业、陶瓷业等手工业几乎恢复了宋时的水平,文教事业也重建了起来,境内涌现出不少大儒,甚至后来还培养出了王祯这样擅长机械之学的人才。东平路也因此成为了与益都、济南并立的山东三藩之一。

    严忠济本人既有文治,又在征战岁月中攒下了厚重的武功,在东平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史书评价他“仪观雄伟,善骑射。统理方郡凡十一年,爵人命官,生杀予夺,皆自己出。”

    也正是因此,朝中大臣称其“威权太盛”。中统二年,也就是去年的1261年,忽必烈将他召还京师,命其弟严忠范取代了他的职位。

    当初严实得到的是一个破烂的东平,而四十年后留给严忠范的则是一个富裕、文明、强大的东平,还有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和历史的岔路……

    如今,这条岔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

    东平路治所,顺城。

    两日前,东海舰队经过这座重镇的时候,城中还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而今日,这座大城却三门大开,街市之中张灯结彩,迎接来自东方的征服……不,解放者。

    当时,东海军将严忠范和按脱等人及数千蒙军围困在小村之中,严忠范临阵起义,生俘按脱、郭侃等一干将领,并且带领部下砍瓜切菜一般战胜了剩下的蒙古人。

    虽然还是有一些蒙军逃脱了,但是东海军也没太在意。他们要逃的话只能向北穿越密林爬过大山才行,要是真有命逃出去的话,那逃就逃吧。正好,东海军也需要亲历者去散布自己的威名呢。

    事后,严忠范押着按脱等人,跪在谢光明、范龙城、符凯伟和李南山一干人等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诉说着蒙古人的暴政和自己的心酸以及坚定的弃暗投明的决心。

    东海人自然是假装信了,然后事不宜迟,谢光明留在当地收拾残局,而范龙城和符凯伟则带着骑兵和一营步兵,叫上严忠范一起,乘船骑马沿着汶水一路顺流疾奔,在当日就赶到了东平城下。

    那时候,东平守军见到严忠范亲自带着凶神恶煞的东海军前来开城,那是惊得一个目瞪口呆,当即开始怀疑起了人生——总管怎么造反了?

    按理说应该当场开门,但是事关重大,他们也不敢决断,只好把守城的严忠嗣叫了过来。

    严忠嗣之前在行山口守关,虽然被东海海军击溃,但是逃跑起来没什么阻碍,转了一小圈就回到东平城接管了防御。他看到自己的弟弟居然投敌了,当即气得破口大骂,指着鼻子指责严忠范不孝,辱没了严家忠义的传统家风。

    而严忠范更是火冒三丈,他早就怀疑自己这个哥哥对自己袭爵不服,有夺权的倾向,如今看到这个表现更是实锤了。你区区一个万户居然敢质疑我这个总管的起义决定,这不是摆明了要造反吗?!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

    于是,严忠范立刻向东海天兵求援。而后者也不含糊,符凯伟立刻命人从船上卸下好几门火炮,运到城下对着城墙上轰击了起来。正好,舰队准备充足,还有组装式的攻城冲车,一并运了过来,随着炮火开始了攻城。

    城上的守军看到这样子完全傻了眼,这是唱的哪一出?

    但他们很快就想明白了,城上城下都是严家老爷,老爷们争位关他们这些大头兵什么事啊?干嘛得冒着大炮拼命啊?所以就在一旁袖手旁观了起来。

    严忠嗣独木难支。当初他随按脱回到东平的时候,被按脱玩了一出移花接木,他自己的兵被严忠范带去出征,而他则领着严忠范的兵在后面防守。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但遇到现在这个情况就恰好导致了他无兵可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城门被夺下,然后无力回天,带着少数亲兵从西门夺路而逃了。

    如此一来,东海军便雄赳赳气昂昂进入了这座历史名城之中。城头变幻大王旗,从此东平便换了主人啦……呃,没这么简单。

    东平的收复,标志着一个重大的阶段性胜利。从此,至少是在版图上,京东路的大部分都回归到了宋朝势力的旗下,赵昀可以理直气壮地跪在太庙中,告慰祖宗说“朕已经收复了京东”了!

    这个事件,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是可以堂而皇之在史书上占下不少篇幅的。但正是因此,更需要慎重应对。

    东平此地的处置,严忠范此人的处置,都得让人好好头疼一番。但是,首先,这收复东平的光荣,也得让友军分润一下。

    当严忠范投降的消息传到后方,夏富和青阳梦炎等宋人听说了,当场就坐不住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在场呢?于是立即抛下俗务,带少量亲兵轻装向东平赶过去。

    夏富是武将,自己骑马很快就到了,而青阳梦炎是文官骑不了马,乘着马车要慢不少,昨日傍晚才到东平。不过他文官面子大,与其它人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在今日立秋这天举办一个入城仪式,三军联袂入城,标志着东平城正式被我皇宋收复啦!

    “……今,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王师……”

    东平城内,城北最大最为奢华的那处宅邸之中,严家家庙里,严忠范一身华服,跪在祖宗灵牌前,摇头晃脑地读着祷辞告慰祖宗。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弟弟和子侄辈,同样穿着礼服,深深埋着头跪在那里。

    这也是今天入城仪式的一部分,严忠范现在起义归正了,自然要跟祖先们好好诉说一番。“我大宋”以孝治天下,合法性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他面前,不仅严家各位先祖列于其上,连他二哥严忠济也被新做了个牌子放了上去。呃……现在他反了,远在京城的严忠济自然也凶多吉少,提前祭祀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儿子带领严家重归大宋治下,祖宗回归王土之中,泉下可慰矣……”

    严忠范声音洪亮地读着临时赶制出来的祝词,与其说是读给祖宗听的,不如说是读给周边的东海军和宋军诸人听的,不过文句狗屁不通,听得人昏昏欲睡。

    “老夏,”谢光明听得实在不耐烦,戳了戳身边的夏有书,说起了悄悄话,“你觉得,我们得怎么处理这严忠范才好?”

    夏有书之前在东海号上,昨天走水路赶了过来。现在战时状态,东平等计划外的新占领地区都实行军管,他就作为军委会的代表暂时领衔处理东平方面的事务。他叹了口气,说道:“老谢,你可真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啊。”

    谢光明尴尬地一笑。

    当初他逼反严忠范的时候,觉得自己实在是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一句话逼反敌方大将胜过千军万马这真是爽爆了,简直可以写小说了啊!

    但是事后一想,我**这干的是什么破事啊……直接杀进去全抓了不是一了百了?现在留着此人,牌坊立起来了,反而杀也不是放也不是,简直是个烫手山芋啊!

    夏有书摇摇头,又说道:“其实这也不一定是坏事。我想了想,当初我们不是想过在本土以西建立一片缓冲地带吗?现在来看,与其让东平被南边拿去,不如让严忠范继续当他的万户……不,东平节度使。东平地界今年被祸害得太惨,没几年缓不过来,我们拿过去也是负资产,还不如留他看着门呢。老严虽然战场上怂了点,但那是我们和蒙古人双方逼迫的结果,实际上他家还是很有根基的,应该能看好这个门。”

    夏有书看了看周围,又悄悄指了一下正在前面为严忠范主持仪式的青阳梦炎,说道:“昨天我跟青阳摸了摸口风,他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不过他是出于大战略的考虑,把严忠范立为榜样,才好吸引其他蒙古世侯跟风啊。”

    青阳梦炎本来打这场仗还有些不情不愿的,结果大胜之后也上头了,开始考虑更长远的大战略了。对于世侯们来说,他们在属地内生杀予夺的大权就是最大的利益,多少荣华富贵也换不去。如果宋朝想把严忠范树立为一个典型,吸引世侯来投,那就得学蒙古人那样,继续把他分封在东平,允诺给予他充分的自主权,如同唐季节度使一般……但这正是赵家大忌!

    “啊?”谢光明吓了一跳,“南边能同意这事?他们老赵家不是以夺自己人的权为生的吗?”

    “世界不一样了啊,现在蒙古人咄咄逼人,不放权怎么行?南边在两淮,在京湖,在四川,那些武将不已经跟割据差不多了吗?而且京东路地界上已经有了我们和李璮两个先例,再开一个也不是不行嘛。”

    “等等……”谢光明盯着夏有书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夏总参,你莫不是收了严忠范的贿赂,帮他游说来了吧?”

    夏有书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茬,还能这样?对啊,还能这样啊!

    他偷偷一拍大腿,说道:“对啊!你说的有理!我们应该以这事为筹码,讹严家一笔啊!他们自己的家业,应该他们自己争取去嘛,我们帮他们费心,适当收取点费用也是合理的嘛!你说我们该要什么?赔款、割地还是关税协定权?”

    谢光明差点被他逗笑了,掐了一下胳膊,又摇头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这事咱俩也决定不了,还是报上去让大会操心吧。但是我还是觉得,严家实在不靠谱,他家可是有墙头草传统的啊,说不定哪天……”

    这时,他突然瞟到了右前方的夏富,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夏有书附耳说了两句。

    夏有书瞪大了眼:“这,这能行吗?”

    谢光明嘿嘿一笑:“我看比严家够格多了。”

    夏有书按着太阳穴道:“你刚才是不是说得先回去打报告来着?”

    谢光明一摇头:“打了报告,要是过了,不还得先来试探试探他们?还不如先试探了再报回去呢。放心吧,我又不保证什么,不过是暗示一下而已,就算出了岔子也只是我一个人胡言乱语,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他潇洒地往前走去,走到夏富面前打了个招呼,说道:“少将军,辛苦了。”

    夏富刚才也差点睡过去,见来了熟人,终于感觉解脱了一点,哈哈笑着说道:“啊哈哈,还好,谢兄的事我也听说了,一句话就让严伪万……严,严东平归正,实在是有古之名将遗风啊!”

    谢光明听了他的吹捧,没有得意,反而做出一副悲愤的神情,摇头说道:“莫要提了,在下也是深深的后悔啊。你说,严忠范他家多年以来为鞑虏助纣为虐,杀害了多少我汉家儿郎?如今只要把手一举,摇身一变又是我大宋的一员重臣,照样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这世上竟有如此不公平之事!”

    夏富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赶紧拉住谢光明,又往四周看了一圈,竭力压低声音说道:“谢兄,此话可不能乱说!”

    “什么乱说!”谢光明故作无意地提高了音调,引来周围一片侧目,但是旁人也不敢触怒这员东海大将,只装作没听见。严忠范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读着祭文,但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于是谢光明又继续痛心疾首地说道:“夏兄!别的不说,就说您家吧,夏锦龟夏老将军,一生戎马,为大宋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守怀远,收鄂州,取宿州,下徐州,征亳州……这哪一件都是令我辈心生向往的大事啊!虎父无犬子,夏兄也不逞多让,这次泰山一战,夏兄可说居功甚伟,要不是夏兄身先士卒击溃严忠范部,我军如何能赢下前军一战?后来夏兄攻入蒙军大营,更是猪突猛进……”

    听着谢光明的一顿吹捧,夏富是浑身毛孔都舒畅了,原来我这么厉害啊!所以光拉着他,也没去打断。

    不过谢光明很快话锋一转,开始唉声叹气道:“这些功劳,放了汉唐之时,哪一件不是封侯的大功?可是现在,也不过是赏些铜钱罢了,还美其名曰功高不赏。想想,严忠范什么都不做,照样能在他的东平形同割据。两相比较,我实在是为夏家不值啊……要我说,他家这镇守东平之职,该由夏老将军来做才对!”

    周围众人无不发怔,严忠范更是声音都卡壳了。

    夏富脸色一变,这可是大不敬的言语啊,放了朝堂上,还不被御史参一个谋逆?

    但是,但是,这说的也有理啊,朝廷确实是刻薄了些……等等,由我爹来镇守东平,这怎么可……等等,要是我爹来的话,那他百年之后,岂不是我……

    这位军二代陷入沉思,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看到他的样子,谢光明心知有戏,于是趁热打铁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失控”地提高了音量:“对啊!有何不可!天下明眼人这么多,说不定等消息传回临安,隔日就有志士奔走呼号呢?”

第343章 萧条

    1262年,7月15日,立秋3日,胶州。

    天刚蒙蒙亮,胶西县城的东门外等待进城的人群就排起了长队。隶属于胶西商会的卫兵,哦,正式名称是保安员,打着哈欠从城门内部的兵站中走了出来,敲了几下门上的小钟,然后就将城门打开,为这座商业气息浓厚的小城开启了新的一天。

    城门刚开,排在最前面的一个报童就急不可耐地往保安员手中塞了一枚铜钱,然后如猴子一般冲入了城门之中,惹来保安们的一片喝骂。

    胶西城也开始苏醒过来,走家串巷的粪车将各家放在门外的便溺物收走,商会雇佣的清洁工开始扫起了大街,各处街市上卖早点的小店也张了起来,炊烟和饭食热腾腾的蒸汽一同升起。居民们走出家中,向店家买来一些热水洗脸漱口,有的就顺便在店里吃些早饭,街市也渐渐有了人气。

    这名报童就直冲人气最旺的清乐坊跑来,双眼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兴奋而通红,一边跑一边从背篓中取出几份报纸挥舞着,嘶声力竭地将早上现背的广告喊了出来:

    “号外!号外!不买后悔一辈子!大捷,大捷!东海军大捷!泰山一战,东海军击破蒙军十万,流血票路,生擒大球按脱,东平严忠范归降!”

    得益于莱芜-临淄之间的电报以及临淄-中央市之间的临时驿路,前线的战况可以在24小时内就传达回中央市。当11日管委会收到胜利的战报之后,由于战果太过辉煌,他们过于惊喜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害怕再有什么变故,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公布,只是在股东内部通报,然后继续等待后续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喜讯接连传来,甚至连东平都因为严忠范的投降而拿下了。管委会便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刊发了一期《东海新闻》的特刊,向全世界公告这个充满希望的消息。

    果然,特刊一出,立刻在所到之处引发了轰动效应!

    胶西城商铺林立,清乐坊更是大商家汇聚之地,现在在吃早点的,说不得就是哪家商号的掌柜或者出来体验生活的大东家。他们听到卖报的声音之后,纷纷惊得站了起来,发出不少碗筷落地的声音,同时也有急不可耐的吆喝声冒了出来:“小子,快来,把报纸拿过来,赏钱少不了你的!”

    报童当即乐得屁颠屁颠地过去了。他起个大早第一个赶进城里来,不就是为了赚这笔赏钱嘛。等赚了钱,就能去读书了……

    一背篓的报纸很快被一抢而空,报童抱着一堆铜钱像抱着一个火炉,急匆匆地朝东海储蓄所去了。而市民们抢到报纸,便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同时忍不住发出了各种评论。

    “哈哈哈……果然是大捷啊!我东海军竟如此威武!”

    “这,歼敌数万,虎踞东平……这是真的吗?不会是虚张声势吧?”

    “怎么会?你仔细看看,东海军五千,夏家军五千,青阳军八千,辅兵三千……蒙军张部、严部、史部各兵力清清楚楚,还绘了图示,虚张声势哪有编得这么清楚的?”

    “对啊,报上还说了,过些日子就把俘虏人头和缴获拉来游街,还要送去南边临安给大宋官家献俘……这总不可能作假吧?”

    “难说,说不得会杀良冒功呢……唉,你干嘛打我?”

    “打的就是你!灭自己人志气,你莫不是鞑子的奸细?”

    “呸,谁是奸细啊……哎哎啊,莫打,莫打,好汉们饶命啊!”

    “唉,莫打了,莫伤了和气,让他给大家买单了事……年轻后生真是沉不住气。好了,既然大胜,那便好了,敏行兄,下旬我准备去崂山还愿,可同去?”

    “同去,自然同去!啊,顺便也祈求一下战事早些结束,不然这萧条的市面实在是受不了啊……”

    “是啊,早些安生下来,老老实实过活,多买些香料绸缎不好么。”

    “是啊是啊,还是平和的好,再这么打下去,胶州的茶价就得比江南还低了。”

    “哦?赵东家的生意也不好做?我还以为只是我们瓷器一行难过呢。”

    “哪里,西面不少瓷窑都断了货源,你们南瓷不是还算好卖?我们的檀木才是真断了生路呢!”

    对战事的讨论很快过去,市民们的话题很快又回到了眼下的生活,聚焦到了当前的萧条市面上来……

    没错,在东海军节节胜利的同时,胶州的商业却陷入了多年未见的大萧条之中!

    萧条以前不是没见过,当初东海商社夺下胶州的时候,商业活动也大受影响了一年。但那时只是商业被影响,西部富庶地区的市场需求却没影响,当时坚持做生意的商家反而多赚了不少。而现在的情况却正好相反,商业和海贸比前几年还要发达,但是市场需求却大幅跳水了,所有人都生意惨淡,几乎无钱可赚!

    这也很好理解。过去,山东西三府和河北诸藩是胶州商人的主要市场,然而今年以来,那里的战事如火如荼,大量的生产活动被战争干扰,即使是没被干扰的区域,富人们也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减少了奢侈品消费,自然导致海路而来的南货销量大减。

    而由于这几年东海商社的努力,南北海贸逐年扩大,近年南来的商船数量更是达到了一个高峰,然后今年来了之后就傻眼了……大量的商品在胶州港口积压,价格崩盘,部分品种甚至出现了价格倒挂的现象,货主急于回笼资金进行抛售,出手价比在南方的收购价还低!

    而北货的市场同样受到了严重打击。一方面,他们的货源有所减少;另一方面,南宋市场虽然并未受到战争影响,但是南来商船带来的货物无法出手,因此也就没有足够的资金采购北货,导致北货的销路也因此大减,价格同样节节走低,可真是令人头疼啊。

    也就是现在商品经济仍然不够发达,奢侈品卖多卖少总妨碍不了农业生产,商人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市面再怎么萧条总不会饿死的,所以萧条归萧条,总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不然,放到经济发达的后世,这种程度的萧条可是一场大灾难啊!

    在商人们为市场萧条而痛苦的时候,东海商社同样为此头疼着。

    中央市,管委会大院。

    经过几年的建设,大院已经初具规模了。按照当初的规划,位于南方坤位的这处大院其实是作为一所专业医院设计的,管委会只是暂住在这里,等过段时间就迁到北边乾位的新大院去。不过,随着战争的开始,这个劳民伤财的计划也就没继续进行,管委会仍然与医院窝在同一个大院里面,几年内都看不到搬迁的希望。

    “怎样?”史若云刚一回到首席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对着已经在里面等着的白洛问了起来,“这半个月的数据怎么样?”

    前线胜利的消息传回来之后,东海人高兴了好一会儿,但过后还是要为更贴近身边的现实问题所烦恼,比如任何时候都逃不开的财政困难。

    史若云继任首席一职后,也接手了在张正义的调教下已经运转流畅的行政系统,对各地的宏观情报知道得很清楚,但细节上还是各部门的微观统计数据更详细些。

    白洛作为本届新设的税务部长,所负责的自然是商社的税收工作。她指了指已经放在桌上的一份报告,苦着一张脸说道:“还是没起色,到岸量看起来还有上涨的趋势,但是基本无法变现,黄岛和胶州的仓库都堆积如山了……”

    史若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确认这个消息之后还是忍不住以手扶额:“啊,真是惨淡啊……天哪,这个家真是不好当。”

    胶州商贸的萧条,自然严重影响了黄岛海关的关税收入。当前的关税仍然以实物税为主,货币税为辅,但两个都很不乐观,前者变不了现,后者同样随行就市数额锐减。

    去年同期,海关系统实现了20万贯以上的关税收入,但今年到现在也还没过5万,简直不能再惨了。

    不仅如此,依托于大环境的商社自营海贸业务也受到了牵连。还好,由于之前预料到这个情况,相关部门主动对业务进行了调整,大幅减少了奢侈品进口,转而加大了铜铁之类战略物资的进口,所以受到的影响不如关税那么显著。但贸易额和利润依然不可避免地双双下降了,预计今年一整年的海贸收入会从去年的三十余万降低到二十万左右的水平上。

    除此之外,一般商业项目也受到了影响。像白糖、香辣粉、玻璃器之类的现金奶牛出现了罕见的销售额下降,但其他面向一般民众的项目,比如纺织品、铁器、车辆之类的东西则依然稳步增长,总体来看应该和去年差别不大。不过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年本来预计增长20%以上的,不涨就是损失了啊!

    也有好消息。

    由于乙类项目的开展和军事需求的旺盛,商社内部的生产活动却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加班加点一时不停地往外喷吐着各类物资,可谓如火如荼。如果部门间的货币化结算改革全部完成的话,单论gdp今年一定很好看,可是也只能好看了。这个膨胀的生产体系非但不能给管委会提供现金收入,反而因为要向乙类项目提供贷款和向工人支付额外的加班费和奖金而吞噬掉不少现金……

    另外,占大头的农业税其实也涨了。今年本土的农业产值稳定提升,粮价也因为战争而有所上涨,收税效率也提升了一点,总体来看田税增长明显。但是因为要慢慢变现,所以只能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哦对了,今年又多了不少额外收入。一方面是来自于南宋朝廷的奖励,主要是些铜材、白银和会子,还有一些战略物资,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多万贯的价值了。另一方面是在前线的“战争收入”,包括从攻陷的敌对城市缴获的粮食和财物、向沦陷区民众收取的临时税收、从代管的李璮地盘取得的夏季税收、跟济南蒙军秘密交易取得的资金、向友军出售物资获取的收入等等,总数额还不少。易于变现的就有二十多万了,其他还有些古董字画粮食之类的东西一时处理不掉,但总价可能超过五十万贯,真不是笔小钱呐。

    总体来看,今年虽然海洋上取得的收入少了,但总收入还涨了一些。然而……这些和花钱如流水的战争比起来,完全是杯水车薪啊!

    战时状态,每个月光是支付给士兵们的军饷,就是十万级别的规模,更别说还有一系列的战功赏赐了。打造军备、战船,向前线运输后勤补给,消耗的更是一个天文数字。要不是其中大部分是自产自用,剩下的也用金融手段缓解了一些,史若云真的要怀疑东海商社能不能撑过今年了!

    史若云和白洛又愁眉苦脸地整理了一遍数据,还是看不到什么好消息。正当她们长吁短叹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进来!”

    财政部长纪萍萍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走了进来。后者夹着一大堆文件,进来之后刚打过招呼,就迫不及待地的说道:“首席,我有一个救市计划!”

第344章 救市

    来人是劳工部的周弘文,在部里负责档案管理,平日喜欢在内部刊物上发表一些指点江山的文章。史若云刚才看到他来,还有些奇怪,但是听到“救市”一词之后,还是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问道:“是什么办法?”

    周弘文还没开口,带他进来的纪萍萍就先笑着说话了:“别急嘛,周弘文这几天一直在我们部宣传,还跑去储蓄所调研,最后拿出来的这个方案我觉得很不错的,来听听吧。”说完,她熟练地拉出两张椅子,招呼周弘文坐到了史若云的办公桌前。

    周弘文坐在三个女强人中间,有些拘谨,又看了看白洛,然后把手中的文件递到了史若云面前:“不好意思,只准备了一份文件,还请首席先过目吧。”

    史若云看着眼前厚厚一叠纸堆起来的文件夹,有些眩晕,随手翻了两下:“老周,准备这么多东西,也真是辛苦你了。《关于通过向市场投放信用以解决当前经济危机的一揽子解决方案》?嚯,这名字可真够大的,给我们讲讲呗?”

    进入了正题,周弘文有些激动了起来,但很快压抑住,清了清嗓子,开始按照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讲解起来:“关于我们现在面临的经济危机,首席你们肯定比我更清楚,这危机可不简单,我们东海商社作为胶州港的领导者,必须得担起救市的责任来才行。”

    史若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大话怎么说都行,关键是怎么做啊。

    周弘文继续说道:“……但是救市不是一句话的事,怎么救市,首先得看这市场有没有救。”

    他这么一说,史若云有了兴趣:“那你说,市场还有救吗?”

    “当然是有救的。”周弘文确定地点了点头,“市场陷入瘫痪,直接原因是西边的市场受到了打击。但如果量化分析的话,在胶州进行的南北贸易,向南出口的比例差不多占了45%,进口再转向西出口只占35%,剩下20%是其它海贸和内部消化掉的部分。在西去的这35%里面,受到影响的最多不过一半,就算它20%好了。为何这仅仅20%的部分受到影响,会导致几乎大半的海贸会陷入瘫痪呢?”

    史若云听了,先是陷入了思考,后又露出了赞许的表情:“没错,是这样……实际上市场真正的缩减并不大,但这跟谷贱伤农是一个道理,需求减少一半,在供货量不变甚至增长的时候,利润并不会只缩减一半,而是相互竞价打压,价格会降到把50%的商家逼死的境地,剩下的50%自然也不会好过。”

    白洛也接着说道:“而且,南下的商船虽然理论上不受影响,但是他们采购北货的资金大部分是来自于出售南货的收入的,现在南货卖不上价,北货自然也就没法买多少了。这种疲软随着产业链传导下去,一层一层都会受损。”

    周弘文朝她们把大拇指一竖,说道:“既然道理大家都明白,那么问题就好办多了。市场虽然受损,但是大体骨架还是在的,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被严重破坏,所以导致整个链条出了问题,那么我们只需要修复这个环节,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里,两人有点理解他的想法了,不过……白洛大瞪着眼说道:“老周,你不是想让商社把积压的南货都买下来吧?”

    周弘文连忙摆手:“不是,怎么会,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我的想法是,向市场注入信用,让资金再流动起来,信用,信用可以理解吧?就是通货,cy……”

    白洛又惊了:“难道你要我们印钞票去买?可不能这么败家啊!”

    东海商社通过储蓄所系统发行了铜币本位的储蓄券,目前运行良好,要说印钞也是能印的,但股东们目光长远,不愿意为眼下一点小事就败坏了信用,更倾向于细水长流,获得更长远也更巨大的利益。现在听周弘文的意思,怎么像是想动这个心思了?

    周弘文涨红了脸:“不是,我像那么目光短浅的人么?发钞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我们现在能搞的。我的意思是,发钞不如发债。”

    “发债?”史若云抬起头来。

    周弘文点头道:“现在市场面临的问题是流动性不足,那我们就要注入流动性。印钞票这手段太低级了,我们不需要用。按照后世的成熟经验,增加流动性有两个办法,一是投放基础货币,二是信用扩张。信用扩张这个需要一个成熟的银行系统,我们暂时搞不了,但可以考虑投放基础货币,也就是金、银、铜等贵金属以及债券……”

    “等等!”史若云前面听着还好,到后面突然懵了,“‘债券’?这怎么跟贵金属放一类的?”

    周弘文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这就要从货币的本质说起了。货币天然不是金银,而是一般等价物,只要价格稳定、易于交易的东西,都可以用作货币,债券难道不正符合这个特点?”

    他顿了顿,又比划道:“举个例子吧。假设我现在欠了首席你一百两银子,你找上门来讨要了,但我手头没钱,只有白部长给的一张借据,证明她也欠了我一百两,你要不要?”

    史若云看了看白洛,笑道:“这得看白部长肯不肯把这一百两给我了。”

    白洛立刻说道:“首席来要,哪敢不给啊!”

    周弘文接着说道:“白部长为人一向守信,肯定会给的。因此首席你拿到借据后甚至不需要立刻找她要钱,可以反手再找别人把它用出去。这张借据,在这里就起到了一个货币的作用。”

    史若云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信用良好的债券,就等同于货币?”

    周弘文露出笑容,后仰到椅背上:“就是这个意思。而信用最坚挺的债券,就是‘国债’了,后世美元的发行,实际上就是基于国债的……”

    史若云又挠起了头:“等等,基于国债,又是什么意思?”

    “呃,”周弘文沉思了一会儿,又从桌上的笔筒中抽了几支铅笔出来,比划道:“还是举个例子吧。假设一个王国一共有一千贯铜钱在流通,那么国王借了一百贯的国债,会产生什么事?”

    他把左手握住的铅笔抽了一支到右手,又塞了一块橡皮到左手:“这一百贯从民间移动到国王手里,国王发行了相应的一百贯债券。根据上面所说的,如果这个国王信用很好,债券就能当成铜钱用。对于民间来说,可流通的通货是九百贯铜钱加上一百贯债券,总额不变——不仅如此而已!”

    他郑重地把右手的铅笔又插回左手:“国王把那一百贯铜钱借到手,不是为了存着好看的,而是为了花出去购买物资的,最终还是会流回民间。这样一来,民间总共就有了1100贯通货!”

    史若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借了国债,民间的通货非但不减,反而增加了?!”

    周弘文微笑道:“就是这个道理。极端情况下,这个王国甚至可以一枚铜钱都没有,全靠国王的债券维持经济流通——后世的‘现代国家’,就是这么玩的了。”

    白洛这时出声问道:“那这么说,岂不是跟印纸钞没多大区别?”

    周弘文笑道:“半斤八两,乌鸦一般黑,但还是有些区别的。印钞是单方面的行为,也就是‘我监督我自己’,能否控制发行量全凭自律,而自律往往是很不靠谱的。而发债是双方的行为,国王发债得有人愿意买才能发得出去,而且债券是要付利息的,发得多了对自己也是个负担,所以控制得要相对好一些。”

    史若云心有戚戚地说道:“说到底,发钞的难点不在于发而在于收。发钞有什么难的?随便印就是了,零随便填,但真那么搞肯定就把自己玩死了。如何控制住发钞的节奏,取信于人,才是关键。”

    “对啊!”周弘文一拍手,“这个道理很显而易见,不光我们知道,古人也是知道的。你看,宋朝发会子是按“界”的,每次发钞必先收回上一界才发下一界,保持总量稳定;蒙古人发钞也要建立兑换所,保证钞与银之间的兑换。他们都明白得很嘛!

    可是,明白归明白,但当你真的手握发钞大权的时候,怎么还能控制得住滥发的诱惑?现在我们也看到了,会子三界齐发,大幅贬值;金国也发过钞,玩得比宋朝还乱;蒙古人的钞票现在看着还行,但历史上的元朝后来也忍不住诱惑开始超发,最后变成废纸;后世那例子就更多了。我们不能走他们的老路,所以我说发钞不如发债。”

    “是啊,但说归说,又怎么落实……”史若云看向了桌上周弘文带过来的那叠厚厚的文件,“呃,这就是操作规程?”

    周弘文将文件拿了过来,从中翻出画了好多气泡图案的一页,转了个方向放在桌上,说道:“我简单讲讲吧。

    第一步,我们先发债,收集现金,不光为了救市,还缓解现在的财政压力。这个债券,我们暂且先叫它‘特殊时期专项基金原始兑换券’吧,简称金原券,呃,以之为诫。首先是卖给本地土豪们,他们就算今年生意不好,往年埋在地里的钱还是有一堆的;还有潍、莒、沂一带的豪强,也都摊派些,我们现在风头正劲,谁敢不买?

    第二步,设立债券交易所。土豪们被摊派了债券,心里肯定是不爽的,而且也未必放心,多半会想着出手止损。与其让他们自相交易扰乱市场秩序,不如我们自己下场,设立交易所,让他们可以出售这金原券。当然,初期他们急于止损,市价多半会比面额低一些,这时候我们就可以出手救市了——实际上就是用第一步收集的资金去把金原券买回来,不会亏的。一张金原券,我们一贯卖出去,0.9贯买回来,还赚了0.1呢。当然,这不是为了赚那点钱,而是为了抬升市价,让民间意识到债券是可以稳定换钱的,然后才能增大发行量。

    第三步,救市……”

    “等等……”周弘文说到一半,史若云已经看懂他的意思了,没来得及吐槽金原券的名字,就指着文件下面的内容说道:“第三步,通过发行债券,我们就有了一笔财政外的资金可以用于救市了。可以通过储蓄所对南货商人发放一笔定向贷款,让他们以手中货物为抵押获得资金,但这个资金不能提现,只能用于从指定的本地商人处购买北货。而另一边,本地商人必须购买足够的金原券,才能获得资格加入这个体系之中去出售自己的货物,这也保证了我们的资金充足。只要这个体系循环起来,整个市场就盘活了……”

第345章 千里路

    她听了下来,先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又转起了笔,有些疑虑地说道:“听上去很可行,但真的能行么?换位思考的话,要是我是商人,对这轻飘飘的纸片还是有些发怵啊。”

    遭遇史若云的质疑,周弘文有些脸红,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将文件翻了一页,说道:“当然,首席,你要对我们的事业有信心啊!现在南北货物价格的崩盘,实际上是市场恐慌情绪下的过激反应。然而仔细想想,以现在的地板价囤积货物,等到明年市场有所恢复再出手,这个生意真的不能做吗?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是不可否认确实是有可行性的吧?

    对明年市场的乐观预期,这就是这个方案能运行的根基之一。

    根基之二,通过这个手段,我们可以把市场上的相当一部分货物作为抵押品集中到自己手中,这样一来,即使明年市场恢复不佳,我们也可以通过垄断惜售的手段人为抬高价格,进一步保证盈利预期。

    根基之三,首席,别忘了,我们东海军可是刚刚大胜过一场的啊!按后世的话来说,我们商社也算是有一定国家信用的了,就算没有抵押物,光凭这国家信用,我们就该能发行出不少国债去的才对,更别说还有上面两个根基打底呢!实在不行,你允许他们明年这时候拿金原券按面额缴税,不就能镇住他们了?”

    史若云的眼睛亮了起来,白洛也似乎发现了什么的样子,拍桌叫道:“还有一个潜在的好处!今年市场这么惨,不少宋商心有余悸,明年肯定不敢来了。现在我们发给他们贷款,他们明年不来,我们正好把抵押物处理了换钱,但这也给他们留了个念想,想着明年不来还款就亏了,所以回归的可能性就大了不少。这有利于海贸的可持续发展啊!”

    几人一言一语,瞬间就把这个方案捧上了天,周弘文在旁边听着,鼻子都不禁翘了起来。果然,遇到真正的难题,还是得我这种深藏不露的大师出马啊!

    既然大部分问题已经解决,史若云当即拍板道:“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召集一个经济危机对策小组,老周你也进来,我们尽快完善一下,在大会中申报,早日把这个方案推行下去!”

    ……

    7月16日,立春4日,即墨县,马鞍山。

    马鞍山就是后世的即墨市马山国家地质公园,由数座小山组成,因其中有一座有着自然的垮塌断面,如同被从中间劈开一般整齐,形成了独特的石林景观而闻名。

    此处山区最高点海拔不过二百米出头,放在哪里都是个不起眼的高度,不过在崂山西北辽阔无际的平原之中,此地是唯一的制高点,因此也就有了一定的战略意义。中央市-东海市的光报链路中,马鞍山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义勇师在这里设置了一处营房,最多可以驻扎两个营的兵力,不过随着战略重心的西移,此地常驻的兵力并不多,现在也就是一个通信班和一批铁道队在这里。

    目前,马鞍山更大的战略意义,在于它盛产优质石材,是中央市周边的重要石料供给基地。严格来说,东海商社并不缺乏石料,境内到处都是山,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产好石材的地方。但是石料好找,运输却不容易,甚至可以说运输成本才是石材成本的大头,所以马鞍山这样靠近城市的来源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喏,这就是马山石,质量在石材里可算上品了。”在马鞍山主持工作的陆平拿着一块石头,对来视察的史若云介绍道。“放在后世,这里为了保护景观,都是禁采的,市价可不便宜,不过现在我们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史若云拿着看了一下,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于是转而问道:“就是拿这个铺路?”

    陆平点点头:“为了使用寿命考虑,还是尽快给三合土路覆盖上石板为好。路的使用寿命,一看材质强度,二看排水。再好的路,路基被雨水浸烂了,路面也撑不了多久。我们发明了一种办法,就是让石块相互堆叠,再用少量水泥黏合,从而形成密封的隔水路面,能够保证雨水不浸入路基之中,修一次,保用十年没问题。”

    史若云一皱眉:“才十年?太短了吧?”

    陆平一挠头:“嗯,这是以我们的标准,若是以古代标准,就算过了十年,剩下的仍然要比现在的官道强多了。”

    “但是得花不少钱吧?而且你这还要修铁路,也太……”

    陆平连忙正色道:“铁路不是花钱,是省钱!首席,你得知道,这石板路的最大成本不是石头,而是石头的运费,近距离修修还行,远了成本就上天了。但是,按我的方案,铁路公路一起修,先用水路把钢轨运去中央市,然后一路铺铁路到马山这里来,之后就可以用铁路廉价地把石材运出去,一路再铺到中央市,这成本不就低了?用不了几个钱!这条路打通之后,之后不管是往北延伸还是往南延伸,都就简单多了。等等,你不用问,我直接回答吧,这两个不冲突!铁路运力大但是不方便,公路要更灵活而且可以修支路出去,两个是互补的!”

    史若云被他一阵抢白,哑口无言,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挑刺的,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部的那个‘千里路’计划,有戏了!”

    ……

    昨天会议后,史若云亲领、周弘文主导的“经济危机对策小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立了起来。与之前常见的数人规模各搞各的小组不同,这个小组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就广泛地向股东们宣传了自己的主旨,并邀请他们积极地提供意见和建议。

    在几十个臭皮匠的努力下,这个东海商社首次大规模实行的金融政策被迅速地完善了起来,当初周弘文遗漏的部分被补足,同时也与其他计划结合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这个计划将得到充足的发展,并在实施后取得了极大的成功,最终甚至深深地影响了东海商社和整个世界的经济政策。

    伴随着东海军在军事上的胜利,东海商社的权威也建立了起来,未来发行的首批债券不但在公开市场上募集了不少资金,还通过半摊派的方式,向潍州姜家、益都李家、东平严家、宁海州程家以及东海境内一系列权贵筹措了大量的现金,甚至还在江南也试发行了一部分,不少东海商社的熟人都友情认购了一些,最终汇聚了一笔高达六十万贯的巨款!

    在这笔远超管委会预期的初始资金的支持下,代号“金原券”,俗称“东海票”的债券从一开始就稳稳地建立了信用,胶州市场被注入了流动性,经济体系再度活跃了起来。濒临破产的商人有了希望,囤积的货物再度有了出口,今年这个年终于是能过下去了。

    实际上,最终实施的方案,已经远远超越了周弘文最初的计划。

    债券政策与建设部提出的一项大规模基建计划“千里路计划”结合到了一起,后者是一个囊括了建材生产、人员培训、铁路修建、公路修建、桥梁修建、配套设施修建的庞大计划,号称要在五年内修建五百公里的道路,为东海经济的进一步腾飞提供基础。

    梦想很好,就差钱了。而金原券募集的天量资金,有相当一部分就注入了这个计划之中。

    千里路计划由东海商社主导,各部门精诚协作,但这还远远不够,最后实施时不可避免地将大量工作外包了出去。这些外包业务,有相当一部分都分包给了本地的商人和士绅们,这一方面是弥补他们因摊派债券而产生的不满,另一方面也满足了他们转行的需求。

    在这次经济危机之后,他们看到了奢侈品贸易的脆弱,转而开始投资一些更稳固的行业。传统来说,这一般是指农业,但现在东海商社给他们提供了一种更为有利可图的产业,那就是建筑业和工业。在此带动下,东海国内的产业结构也开始慢慢转型,向着更健康的方向发展。

    同时,这也适逢其会地解决了新来“移民”的就业问题。军方从前线迁移了大量人口回来,这自然是好事,但商社消化起来也需要时间和成本。不过现在基建大兴,就不需要费心了,只需要让他们去各地做工就行了。

    通过这个经济刺激计划,资金层层流入了商人和工人们手中。前者拿到钱,就解决了一部分奢侈品的市场需求,但在当前这个环境下,资金还是更多地被用于投资新的产业,以赚取更多的钱。后者拿到钱后,自然就会买粮买肉买衣买房,而他们又不可能像传统农民那样自产自销,所以就产生了强烈的消费需求,从而为新兴产业提供了一个庞大的市场。而千里路计划所新建的道路,也降低了物流成本,为内部商业的繁盛提供了基础。

    商人们和工人们都富裕了起来,改善了东海国内的经济环境,从而让东海商社也有了更多的收入来源,能够更有力地支撑最初那笔债券,甚至还有余力扩大债务规模,整个经济体系良性地循环起来了。

    历史,从这一年开始,真正走入了分岔路。

    当然,这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慢慢才会发生的改变。在七月中旬的这个时间节点上,东海人仍然需要为一大堆事情头疼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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