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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6章 出山

    1262年,7月17日,立秋5日,东海市,崂山学宫。

    立秋过后,早晚已经渐渐清凉了起来,可是白日的秋老虎仍然不减它的威力,不过,对于气候本来就清冷些的崂山来说,当下却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之一。

    崂山学宫如今已经闻名遐迩,其中自上而下数的第二平台有着最早兴建的一批校舍,因此也是各中小专业齐聚之地,正是学宫内最热闹的地方。除了有人嫌楼下第三平台的化学系那里经常飘些异味上来,提出意见说该让二三平台的学系对换一下,再没有别的不谐。

    当今东海管委会的商务部长郭阳带着两个随从,静静地走上了第二平台。若是课间,这里还会有不少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学子,在地上画出地图讨论前线最新的战局,并提出各种脑洞大开的武器设计方案,但现在是课时,平台上一片安静,只余山风偶尔吹过。

    他带人走向平台的角落,来到了一处小四合院附近,然后在院外的一片竹林外停了下来,负手听着里面的谈话声。

    这处小院是崂山学宫所谓的“国学系”,教授传统的经史子集。这不是东海人的强项,他们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当作“有亦可无亦不妨”的一系经营着,没拨几个经费,招收的学生也不多,其中还有些是旁系临时来听一听的。

    所以这不多的几名师生,只需要这么一个小院就足以装下,而今日风和日丽,他们干脆院里也不待,就在门口的空地上上起了课。

    一棵大松树下,一个老者躺在躺椅之中,上身躲在树荫中遮阳,腿脚则任由阳光晒着,驱驱关节中的寒意。他手里拿着一本《大学》,也不打开,就卷在手里指点着,书中的文字自然脱口而出,然后就讲解起来,根本不需要翻阅里面的内容。

    在他旁边,六名穿着传统儒衫,戴着学冠的学生,就长坐在地上的草席上,听着他的讲解不住点头。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苍劲而有力的声音不断传来,郭阳就这么在外面静静地听着,等待他们结束这一课。

    不久之后,山腰之上传来了悠远的钟声,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稍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道:“既然今日有客人,便按时下课吧。这段对你们这些掉钱眼去了的东海人格外适用,下去背熟,默写十遍!爱生,去煮些茶来,允丰,去搬几把椅子过来!”

    学生们纷纷起身行礼,各自散去,其中有一人走出竹林外,请郭阳等人进去。

    郭阳将随从一拦,独自走入了竹林中,还没走到松树下,老者嘶哑而浑厚的声音就传来了:“郭东家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可是东海军又大获全胜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虽然是祝贺的话,但言辞中总透露着一丝讽刺的味道。郭阳却并不在意,径直上去走到对方的躺椅之前,做了一揖,然后诚挚地说道:“如今山东大战,生灵涂炭,南北相敌,滋扰不休。还请郝老夫子出山,拯救天下苍生!”

    好嘛,一上来就是好大的话题!

    老者一惊,失去了刚才淡然的神采,“嚯”地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腿上的薄毯都掉到了地上:“你说什么?”

    这老人,居然就是之前被东海军从真州劫走的郝经!

    呃,其实郝经并不算老,今年也不过四十岁而已,只是因为之前的遭遇,头发白了不少,所以看上去老态尽显。其实他身子骨还是挺利索的,平日里去崂山游览都不用拄拐的,讲学的时候坐坐躺椅,只不过是展示一下德厚名师的风范而已。

    郝经在这里教学,自然是由于东海商社的安置。

    当年海军陆战队扮成海盗将郝经一行三人劫到崇明岛,之后装作要将他们处决,把他们带到了外海之上。这时,海盗船“偶遇”了一艘商船,于是暂且放下了处决工作,冲上去开始了打劫。结果两艘船“你追我赶”的时候,又“偶遇”了一艘北上的星火级立夏号,于是郝经等人就被立夏救了下来,带到东海国内“安顿”了下来。然后郝经就被安排到了崂山学宫,在这个小小的国学系讲讲儒学。

    起初,郝经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对于救了自己一命的东海人,自然是感恩戴德的,但是后来就渐渐察觉到了不对。要是说东海国作为宋朝的藩属,在他们表明了身份之后,不愿意将他们送还北地,那也算合理。但是却连南宋也不报备,就这么秘密地把他们软禁在小院子里,连出门看看都必须审批,这就很奇怪了。

    东海人虽然限制他们外出,但并不禁止信息的流入,在郝经陆陆续续了解到后来局势的发展之后,不禁就对东海商社在整个事件之中扮演的角色产生了怀疑。但也仅仅是怀疑而已,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也不好就这么指责他们,只是日常与东海人的交流之中语气不可避免地渐渐不太和善了。

    之前东海人把郝经劫走,只是为了谋求崇明岛的主权,后来留着他们,也只是一步闲棋。然而这步闲棋在这个时候却出乎意料地有了价值。

    泰山之战刚结束,后续影响还在发酵,东海军必然还要与蒙军再做过几场才能最终尘埃落定,但战争不可能一直打下去,不然谁都撑不住。全体大会当初制定的战略目标基本已经达成,想要的东西已经收入囊中,现在是该想办法结束这场战争,好好消化成果了。结束战争就需要进行和谈,然而他们该怎么与忽必烈接触呢?说起来,东海股东们对忽必烈的了解大部分还是来自于后世的教科书,对于他真正的性情毫无认知,这该怎么入手?

    于是,他们就想起了郝经。他作为忽必烈手下的一大文臣,当初被忽必烈派去南宋和谈,现在反过来派回蒙古和谈,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当然,这中间还存在一个解释事情来龙去脉的难题,少不得头疼一番,不过相比这场牵扯到数百万人的战争,也不算什么了。

    郭阳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又从中取出一份前日发行的《东海新闻》特刊,交给了郝经,说道:“不久前,我军在泰山之南打败蒙古亲王按脱所率数万大军,收复东平,山东战事大局已定,北朝已经不可能取回济南。为天下苍生计,还请郝老夫子出山,为我国做个说客,与忽必烈大汗商议双方退兵罢战划界分治之事,还世间一个和平。”

    郝经听了他所叙述的信息后一惊,按脱这人他是知道的,不算能将,但也绝非庸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败了?

    他赶紧接过那份报纸,看到上面是他极不喜欢的横排简体字,眉头一皱,刚要喊学生过来读给他听,但终究还是迫不及待,从袖中取出一个放大镜,将报纸放得远远的读了起来。

    中间读到双方军力配备的时候,郝经心里又是一惊。他长期随忽必烈出征,操办过不少军务,自然能看出报上罗列的数字之详实,远不是平日文人吹水的那种动辄数十万的风格。他一边看着战报,一边揪着心,等到看到后面,更是差点把放大镜给惊脱了手:“……甚?严东平降了?!”

    严家的势力范围可是涉及几十州县百万人口,影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更直接影响济南的补给和支援。要是严忠范仅仅是战死,那还好,换个人顶上去就完事了。可要是整个儿投降过去,那可就崩盘了啊!

    郭阳点点头,又取出两封信:“这是严忠范写给史天泽和张柔的劝降信,先生可一观。此外,蒙将郭侃、张弘范等人也被我军所俘,不日将到东海,先生可要跟他们一叙?”

    郝经见他这么自信,已经信了三分,匆匆将两封信一看,果然是熟悉的笔迹和行文,便苦笑了出来:“事到如今,看来是真的了。罢了,也别在这里吹风了,郭部长,去屋里吧,把前后诸事一一说与我听。”

    说完,他便带郭阳向四合院内走去,两个学生见状,连忙走到前面领路开门。

    不久后,几人便到了郝经的书房之中。这里名副其实,墙边全被书架覆盖着,上堆满了各类书籍,既有传统的经书,也有东海商社出版的新学问,还有大量的《江南新闻》和《东海新闻》。坐在这小屋里,说不定还真能做到所谓的“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郭阳和郝经就这么在屋中对坐下来,一个学生将煮好的茶端来,郭阳又从旁边拉过一份中国地图,便就这么给郝经讲解起最近的局势变化来。

    开战不过半年多,事情变化之快却已经如同过了几年一般,两人一问一答,等到把事情完全讲清楚,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等郭阳好不容易讲完,郝经没对时局发生评论,却先对他佩服地抱拳说道:“郭部长胸中自有天下,谋算功力远胜老夫,就算不在东海,去投朝廷,也必然能成闻名一方的谋士名臣,青史留名也是意料中事。”

    郭阳一愣,随即谦虚地摆手道:“哪里哪里,我社二百余股东,我只是其中最差的一个……呃,此事不谈,郝老对时局可有什么看法?郝老乃天下名儒,若是您出山,必定能轻易化解此次的危难。”

    郝经呵呵一笑:“如果你说的这些确实是实情的话,那么我朝恐怕拿李逆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划济而治估计是避无可避。但是,按你这么说,朝廷于你无法,你们却仍有余力,那么何必要止步于北清河,何不西去取汴、北上取燕,甚至出奇兵取蜀地,不都比窝在东海一隅强多了?”

    郭阳暗骂这个老狐狸,又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确实可以去打,但是打下来又有何异?守又守不住,只不过是让当地的百姓受两遍苦罢了。像这样肆意攻伐,不过是‘毁’的手法,我们更希望用‘养’的手法,将已有的地盘好生经营,以此作为立身之本。”

    郝经喝了一口茶,又是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该帮你们去议和了。你们擅长‘养’,而我朝则更擅长‘毁’,若是让和议成了,不是有利于你而不利于我朝吗?”

    郭阳听了,又是一愣。不对啊,这跟郝经以前的和平主义倾向不符啊,等等……

    他注视着郝经的眼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对天空的方向抱拳一敬,大声喊道:“为一家一姓之计,确实和谈利我不利他,若是战事不断,蒙古人确实可能乱中取利——但是,那背后是多少人的苦难?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为了民族,为了文化,和平才是惟一的可取之路!还请郝先生出山,解万民之苦!”

    “好!”郝经神情骤然变得严肃,也猛然站了起来,“为了这天下百姓民族文化,这差使我便接了!”

    郭阳心中石头落下,果然这老狐狸本质还是个好人啊。

    不过,郝经很快又露出迟疑的表情,坐了下来:“只是有一条,你现在口口声声说要‘和平’,但将来你们羽翼丰满了,难道就不会主动出兵了?那时受苦的不还是百姓?所以,要想让我去促成此事,你们须得答应我,至少五年内不得对北动兵才行!”

    郭阳暗喜,

    摸着下巴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们不会主动开战,但若蒙古人挑衅,我们也必然会反击的!”

    郝经一摆手:“这便不用说了,我有数的。事不宜迟,迟一天和议,便多些百姓受苦,你们安排一下,我尽快动身吧。你这便把你们的条款提出来,我好心里有数。”

    郭阳心中很是激动,这可是外交上的一大突破啊,但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当即请郝经坐下,这就要把东海商社的和议条件一一述说出来。

    郝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察觉到已经凉了,于是便把门外候着的学生喊了进来:“去把新煮些茶来。对了,告知一下你师兄弟们,今晚秉灯授课,我给你们把《大学》讲完。好好听,这可能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了。”

第347章 郭守敬

    1262年,7月17日,立秋5日,东平。

    “苦来亦阿儿子??”符凯伟重复着这个奇怪的音节,舌头差点打结,“这是大食语?”

    他面前,有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的汉人青年,正如获至宝地拿着他带来的一台地球仪,听了这个问题,摇了摇头道:“不,是波斯话,虽与大食相邻,但并非同一语言。这个词译成汉话的话,也就是‘地球仪’,由司天台扎马鲁丁所制,不过他那台远没有您这台这般精致。”

    符凯伟以手抚额,有些失望。他本来想用超出时代的天文地理知识在郭守敬面前好好装个逼,没想到效果远不如预期。他的那点存货,对于郭守敬来说并不算多新鲜的知识,就连这个仿自后世的地球仪,在现在也已经有原型了!

    没错,面前这名青年,正是鼎鼎大名的郭守敬!

    郭守敬是中国古代科技史上最重要的科学家之一,一生在水利、天文等领域有着重要的建树。后来沟通南北的大运河的开通,他可以说居功甚伟,而更后来他所主持编撰的《授时历》,更是中国古代历法的巅峰,其精度即使在后世也是准得吓人的。

    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巧合。

    在历史上,郭守敬就在今年初经中书左丞张文谦的引荐,在开平觐见了忽必烈,并提出六条极为可行的水利整治措施。忽必烈其心甚慰,觉得手下终于有个能干实事的了,当场就任命他为“提举诸路河渠事”。而郭守敬上任之后,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立刻开始做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一路向南勘探水文,研究整理沿途河渠的方案,甚至还经过了山东战场。最终在李璮平定之后,他向忽必烈汇报了一连串的开河建议,为后来大运河的修建奠定了基础。

    不过在这个时空,事情就有了些偏差。济南战事陷入了胶着,北清河又被东海军切断,所以郭守敬南下之后,只能躲在“安全”的东平,于是严忠范反正之后就被堵在城里一锅端了……

    严忠范为了表忠心,回到东平城后把蒙古方面的官员全控制住了,并且把名单送到了东海军那边。其中,郭守敬的名字还特别靠前,这倒不是因为严忠范知道东海人特别看重技术人才,而是因为郭守敬和郭侃有点亲戚关系,所以相对价值要高一些。

    东海人对名单上的其他人都没什么兴趣,反正不认识,一股脑绑了关起来慢慢甄别就是。唯独这个郭守敬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们的眼球,被礼送过来,好酒好菜好好招待着。这几天恰巧季国风回了本土,这边一时没有对等的科技工作者,所以因为海军的本职工作而恶补了一堆天文知识的符凯伟就这么被派过来和他见个面了。

    此时的郭守敬并未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巨大成就,见到这名东海军大将还诚惶诚恐的。两人尬聊了一会儿,始终拘拘谨谨的,直到符凯伟开始把话题往天文知识上引,才算打开了话匣子。

    总体来说,东海商社对那些简单易模仿的、与军事相关的技术严加保密,而对高深的物理学、数学、天文学等理论知识却公开传授,反正外人就算学去了也没什么用,想真正潜心钻研或者将其利用起来还是只能去东海国。因此现在符凯伟聊起来也毫不避讳。

    经过这么一聊,两人就都震惊了。

    郭守敬震惊的,是此人明明是一介武夫,却有着如此高深的学识,功夫之精进甚至远超他的认知!

    而符凯伟震惊的,是郭守敬居然对自己所讲的完全能理解!并不是因为他是天才所以听一遍就融会贯通了,而是他本来就具有类似的知识体系,在接触到符凯伟所提供的更精准更现代化的知识之后,立刻就吸收为己用了!

    讲地球是圆的,他立刻就点头了,这不是常识吗?

    讲地球、太阳、月亮之间的相对运动,他还是点头了,这不也是常识吗?

    讲四季寒暑的形成,以及简单的经纬度原理,他又点头了,这人懂的常识真多啊!

    直到符凯伟动了真格,不再定性描述,而是具体到数据,讲述经纬度定位、时区、地球半径、天文距离、南北回归线纬度、日月周期、解析几何、三角函数这些概念的时候,才把郭守敬镇住……这些东西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的?

    虽然镇住了郭守敬,符凯伟自己也被吓得不轻。当前的前沿科技水平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高度?难怪后来他能创立出《授时历》这样的经典呢。

    想到这里,符凯伟又想起了当初在南宋郁郁不得志的秦九韶,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注定前途远大的青年,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历史观……这大宋和大元,究竟哪个是野蛮,哪个才是文明?

    符凯伟顿了一会儿,又问道:“扎马鲁丁?此人是?”

    听到这个名字,郭守敬向北一抱拳,崇敬地说道:“此人是回回大儒,中统初,被皇帝任命掌管司天台,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创制了多种仪器,有曰咱秃哈喇吉意为‘浑天仪’者,有……者,无不精妙异常,其中这地球仪‘苦来亦阿儿子’也是之一。哦……自然,比起许将军这个还是大不如的,不过也足够我们这些乡野小子开眼界了。我也跟从扎马鲁丁先生学艺,受益良多。”

    符凯伟点了点头,此人确实了不得。波斯文明传承这么多年,毕竟也是有人才的啊。

    实际上,历史上扎马鲁丁此人在中国做出了大量科学传播工作,将阿拉伯文明乃至欧洲文明的科技成果批量地引入中国,包括但不限于天文学、历法、地图学、几何学、医学、代数学等,其中甚至还有《几何原本》的全部汉译本,比明末徐光启翻译的版本还要早几百年。嗯,徐光启需要重新翻译,也反应了这些重要的科技成果在明朝几乎没有流传下去……

    郭守敬能做出巨大成就,实际上也是站在了他的肩膀上。在《授时历》之前,扎马鲁丁就曾经主持编撰过一部《万年历》,这是一部纯粹的太阳历,精度甚至比后来的通用公历格里高利历都要高一个数量级,不过可惜这种纯阳历既不合中国人的习惯,也与天方通行的太阴历法相悖,最终没有施行的空间。

    符凯伟又与他聊了一会儿,过程中试探了一下,但郭守敬似乎并没有背蒙投宋的意思,毕竟他家人可都在邢台呢。

    符凯伟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但也没太失望。郭守敬的本事虽然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但毕竟时代所限,也就那样,崂山学宫随便一个天文系的学生就能超越他几百年。能把他请来自然好,但是他不愿来也无所谓。出于对历史上难得的科学家的敬意,东海人并不愿意强迫他进行选择,说不定在蒙古人那边,他还能发挥更大作用呢?帮助忽必烈修建更多水利,制定更好的历法,对于东海商社来说,似乎有利无害啊!

    见符凯伟陷入了沉思,郭守敬忐忑了起来,我不会是得罪了他吧?

    但很快他的疑虑就被打消了,符凯伟站了起来,说道:“今日与若思兄一叙,在下受益良多。既然若思不愿意久留,那我们也不会强求,只是还请去我东海一坐,时间不会太长,我们便会将你礼送出境。不过,若思兄得帮我们做个使者,我们可是有很多话想跟忽必烈说呢。”

第348章 剃发易服

    1262年,7月17日,立春5日,东平路。

    在谋求和谈的同时,东海军并未放弃军事上的攻势,反而本着以打促和的方针,准备开展新一轮的进攻,以争取更大的筹码。

    军委会划定了三个新的战略方向:一是从东平北上,收复济南之西的长清县;二是从临淄向西出发,威逼济南的东方,挤压蒙军的活动空间;三是前往北清河之北的河北地区,扰乱敌方腹地,收取战利品。

    各部分兵力往这三个方向一边调动一边休整,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不过在达成战略目标之前,总有些事情要头疼。

    ……

    “呃?”

    东平城北的一处军营区,高台上的夏有书看着眼前一大片垂头丧气的士兵,感觉有些无语。

    他面前的这两千士兵,列成了四个方块阵,虽然一个个看着挺壮,但是精气神完全不能与经过了正规训练的东海士兵比,队伍乱糟糟的,站姿也很不标准,竖起的长矛相互交叠着,根本没有长枪如林的感觉。

    实际上,他们确实不是东海士兵,而是东海军刚刚收编的东平降军!

    严忠范在投降之时境况已经很惨,之前带出去的七千兵力只收回来不到三千。但损失的部分也不是全死了,有不少都是战时被俘虏或者投降了的,把这些一收拢,再加上他之前在东平路各地的驻军,仍然能拼凑出五千以上的兵力。这些兵力现在就归东海军支配了。再加上其它部分的蒙军俘虏,最后一清点,胳膊腿齐全的人数居然也上万了。

    俘虏了这么多人,处理起来可真让东海军头疼了。

    把降兵全屠了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想安置的话,一时又没有那么多位子。而且这么大量的战俘,安置起来还有个维稳的问题。

    于是指挥部把战俘简单筛选了一下,老弱病残扔去后方,桀骜不驯的检出来去莱芜做些体力活,又送给友军一批,让他们补充和扩充自己的兵力,剩下的则整编了起来,作为东海军的仆从军使用。

    这整编的度还挺难掌握的。

    如果要实现最大的控制力,那就要完全打乱重组,旧军官也完全弃用,但这几乎等同于重新招募了一支军队,需要较多的训练才能恢复战斗力,还要占用自己的军官,老兵油子的毛病也难改,失去了仆从军的意义,还不如招募新兵从头练起呢。相反要是完全留用旧军官和旧的组织架构,那不用怎么费心就能立刻拉上战场,但代价就是潜在的不稳定了。

    权衡之下,这两个极端都不可取,所以指挥部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旧式的指挥架构,甄别留用了一批相对可靠的家在东平的百户级别的旧军官,再允许他们挑选三个牌子头(十夫长)和十六个士兵组成指挥核心,但另外的几个牌子头和士兵都是随机混编的。如此一个百人队勉强能组织起来,将五个互不熟识的百户组成一个营,再由少数东海官兵统领。

    整编工作尚未完全完成,现在编了六个营三千人出来,其中四个营送到了东平来,听夏有书调用——这半年来,陆军的同事们都打了个不亦乐乎,唯独只有他这个总参谋长,要么在后面坐镇,要么跟海军一起坐在船上,完全没有下场的机会。这不,这次趁着东平会师,他把一堆事务丢给了谢光明,自己带人出来打仗了,就近负责攻长清的第一方向。

    这个方向任务较轻,又有海军支援,所以配给的正规军较少,反倒甩了一帮仆从军给他。今天他就是来检阅自己这支新到的手下了,呃,不过,看这样子,很不堪用啊。

    夏有书看向了身边的陈远琪:“你们就挑了这么些出来?”

    这四个仆从营当然不会是自己走东平来的,而是在一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连和三个连勇敢营骑兵的监督下行军过来的,加起来就是一个“东平临时旅”的编制。夏有书任临时旅长,陪他们过来的陈远琪任临时旅教务长。

    陈远琪耸耸肩:“还好了,老弱不要,强的也不要,剩下的就这些了,凑合凑合吧。”

    夏有书挠头道:“这样子不行啊,根本打不了硬仗嘛。”

    陈远琪笑了笑:“要不,就只能那样了?”

    夏有书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他打了个响指,然后挥挥手,招来一队近卫兵,走下了高台。又有几辆马车闻讯驶到了校场上。

    他跨上自己的马,随意走到方阵最左侧,从左往右走了过去,将排头的百户看了个遍。然后又倒过来走回去,在某处停下,将眼前一个扎了许多辫子的百户叫了出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百户身材中等,右臂处有一道刀形刺青,当初因这点差点被当成桀骜不驯的淘汰掉,还好因为及时认怂才被留任了下来。现在他自然也识时务的很,配笑着说道:“回首长,咱的名徐拔都的是。”

    夏有书眉头一皱,这人不光取了蒙古名,语序也沾染上了主宾谓结构。“拔都?听说是蒙语勇士的意思吧……不要这么叫了,你以后就叫徐勇吧。”

    徐勇连忙一抱拳:“谢首长赐名!”心中还有点窃喜,这不是拉上关系了吗?

    夏有书不管他的表情变化,只说道:“呵呵,徐勇你家住何处,家里有多少人啊?”

    徐勇一怔,但想想当初甄别的时候都吐露过了,也不敢隐瞒,当即答道:“在汶上县南……家中人丁还算多,父母、小妹,浑家的有,还一儿两女……”

    夏有书点点头,神情冷了下来:“不错的家庭嘛,可惜摊上了你……”

    徐勇眼看他脸色突变,心里一寻思,差点跪了下来,几乎要喊出来:“首长,徐勇我投军吃粮,只是出身搏一个,养家人,万万不是要和首长作对,还请首长看在咱恭顺的份上,莫要将咱家人妨害了的!”

    夏有书冷冷地看着他:“你们助纣为虐,帮助鞑子攻入汉地,劫掠寻常百姓家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手下留情?怎么轮到自己了,就得求人网开一面了?”

    徐勇冷汗直冒,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有书心中好笑,不过脸上依然冷淡,叹了口气,道:“不过,我若真是也学着那样,每到一处就烧杀抢掠个干净,那不就跟鞑子一个样了么?”

    徐勇抬起头来,眼一瞪大,似乎还有机会?

    夏有书看了看他,摇头道:“所以我们宽宏大量,你家人是不会动的,家产也只是暂扣,根据你们的战争表现,以后会归还一定比例。嗯,规则发下去了没有来着?算了估计你们也看不懂,举个例子吧,假如你们遇上同样数量的敌人战而胜之,就发还五分之一的家产,赢五场就全拿回去啦!没家产的,也能换军饷。当然,如果以少胜多,积分也多,相反有友军协助,积分就少。总之,看自己造化吧,真有功是绝不会亏待的!不过,在此之前……”

    徐勇的表情一愣一愣的,心情一跳一跳的,在此之前要干嘛啊?

    夏有书大手一挥:“拉下去!”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近卫兵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徐勇架了起来,拉向后面的马车处。在这几辆马车前,已经有勤务兵烧开了热水,正拿着几把尖刀在磨着。

    徐勇慌了,赶紧喊道:“饶命,饶命啊,咱家一定卖力杀敌,首长,饶命啊!”

    他左边那个近卫兵不耐烦了,喊道:“闭嘴,不要你命,不过要是不老实,那就真没命了!”

    徐勇一惊,赶紧闭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两人拉到后面,强迫着按着跪在地上。后面的勤务兵拿着尖刀冷笑着走过来,比划了一下他的脖颈,将刀子抬了起来,然后……

    把他的头发剃了个精光。

    “好了,站起来吧。”夏有书走了过来。

    徐勇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新光头,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又有一名勤务兵拿了一件红马甲和一顶东海制式钢盔过来,夏有书接在手里,又转交给了徐勇。“好了,穿上吧,我们的头盔是为短发设计的,头发长了可戴不上。我军要你们卖命,可不是要你们送死,基础的防护总是要的,相比头发,还是性命更重要些。想赚我们东海军的卖命钱,这就是第一步了。”

    徐勇看看首长的发型,又看了看周围几个没戴头盔的东海兵的发型,再看看他们身上的红马甲,若有所思。然后就赶紧接过两件新装备,先笨拙地把头盔按在光头上,感觉很是贴合,又把马甲套在身上,挺起胸来,感觉神气了不少。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立刻抱拳道:“咱一定为首长好好卖命!”

    做戏做全套,夏有书又接过一个白面馒头交给徐勇:“过去的罪还需要血来洗刷,但至少现在,我的兵不会饿着。好了,回去带你的兵过来剃头吧。”

    徐勇泪差点都要出来:“是,首长!”

    ……

    几支队伍同时排着队,等着剃头、领装备、领馒头,勤务兵们手脚翻飞都忙不过来了,只能让“新兵”们自己解开头发,临到了就用剪刀匆匆一剪了事。如此倒也迅捷,一分钟能处理好几个,两千人居然没几个小时就折腾完了。

    等到再结成方阵,一片银盔红甲,气象果然比之前强多了。

    陈远琪啧啧称奇道:“还真厉害,老范这一套有些效果啊。可惜作训服一时没那么多,只能旧衣服穿马甲,不然还能再整齐些。唉,老夏,你说这剃了头,战斗力会不会涨三成啊?”

    这“剃发易服”的归化法其实是范龙城提出来的,他谈起历史上的这一事件的时候痛心疾首,自己用起来却毫不愧疚,可真是没谁了。

    夏有书倒没有刚才在场下时表现得那么自信:“有效果吗?或许有一些吧,但不是因为对人格的侮辱,反而是因为尊重和集体归属感,哦,更重要的是吃饱了。

    老范说剃个头就能战斗力飙升,那是扯淡。类似的办法其实宋军早就做过了,比剃发还狠,是在士兵脸上刺字。不但降兵会刺,正规兵也会刺,以防止士兵逃亡,‘贼配军’这个叫法就是这么来的。但这种侮辱士兵人格的手段,是提升了战斗力还是降低了战斗力可真不好说,如此决绝的宋军也没见打了几场硬仗啊!

    后世绿营剃头后战斗力飙升,与其说是因为剃头,不如说是剃头之后就有军饷拿了……”

    陈远琪偏过头来问道:“那我们给他们发饷吗?”

    夏有书一挥手道:“发!不发饷哪来的战斗力?反正是严忠范出钱呢。不但发饷,若是有人真表现好,还要给他们分地呢。当然,地也是老严出的。”

    陈远琪嘿嘿一笑:“就逮着老严一只羊薅呢?”

    夏有书正色道:“当然,这名义上可是他的兵,说不定以后还要还给他呢。”

    陈远琪一耸肩:“只不过,那时候兵还听不听话,就不管我们事了。”

    夏有书也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也别高兴地太早了,只不过是剃个头发换件衣服,离恢复战斗力还早着呢!传令下去,即刻开始队列训练。训练持续三日,第四日休息,第五日就该以战代练了!”

第349章 郁葱山

    1262年,7月22日,立春10日,东平路,辛镇寨,郁葱山。

    东平城往北,有河曰“康王河”,传说当年赵构还是康王的时候经此河逃难,留下了这个名字。

    沿康王河北上,可至辛镇寨,也就是后世的肥城县,此时因人口稀少而撤县,历史上直到十多年后才复置。

    从辛镇寨再往北,便可见一片青绿色的大山,即郁葱山,也就是后世的牛山,“郁葱山”之名是宋真宗在此游览后钦赐的。后世传说此山曾是穆桂英练兵之地,虽说仔细考究的话就会发现这个说法太过牵强,但也并非无的放矢。该地作为东平的北门户,控扼辛镇寨-长清之间的山道,本身的地形又易守难攻,确实也是兵家要地。在金末乱世之中,这里被反复争夺,山上修建了不少城寨,至今仍有不少遗留,正适合屯兵驻守。

    之前严忠嗣逃出东平,走投无路,只能向东北去投济南蒙军。途中他经过郁葱山,见此地防御不错,就躲了进去,还趁着消息没传过来,收编了山寨中驻守的三百东平军。

    手下有了兵之后,他的心情安定下来,突然就察觉到了不对……我弟弟这么降了,我现在去济南,大帅不会拿我开刀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对他委以重任好打回东平去,但总归是有些不放心,还是先留在这里一阵子,把消息送回去,等到具体的处置下来了再动作吧。反正郁葱山寨易守难攻,想来东海军一时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另一边,夏有书他们想北上取长清,封闭东平的北门,就一定要从郁葱山下过才行。而郁葱山现在被严忠嗣占据,显然是个隐患,所以,等东平旅草草操练了几日之后,夏有书带着他们和一个营的正规军,以战代练,攻到了郁葱山下。

    现在郁葱山上,“严”旗招展,士兵们藏身各土垒石墙之后,严阵以待。

    而在郁葱山南的野地上,一众红衣兵正列成行伍,逐渐向山寨接近着。等到他们接近到目视距离,山上的一处瞭望哨中便有一名传令兵奔跑出来,冲向半山坡中的主寨,叫喊道:“来了,来了!贼军马上就要到了!”

    主寨中,严忠嗣正擦拭着手中的一柄剑,听到报告声手一抖,将绸布都割烂了。

    他身边的副官霍封急忙问道:“贼人兵力几何?多少步军多少马军?有大炮吗?”

    霍封本非东平人,而是按脱手下的一个汉军千夫长,当初泰山战败之后带着十几个亲兵慌不择路逃入西侧的山林之中,结果居然还真找到了一条生路,逃入了郁葱山寨之中。后来又遇上了严忠嗣,就被他收编了。严忠嗣对他很是信任,甚至比起山寨之中原有的驻军更信任,毕竟他更不可能被弟弟拉拢过去,所以任命他做了副官。

    传令兵不认识霍封,听了他的话后一愣,又看了看严忠嗣,等到后者点了点头,他才说道:“步军约莫两三千,马军不到三百,大炮……此物我不识,不过贼军阵中除了马步军,确实还有几辆马拉的车,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是了,正是了!”霍封又抢在严忠嗣前面开了口,“正是此物!”

    严忠嗣欲言又止,朝向霍封,问道:“霍千户是与东贼正面交锋过的,知其根底,就你来看,此战该如何打?”

    霍封一愣,他虽然一副急哄哄的样子,但是对上东海军还真没底,而且……要我出主意,万一败了把黑锅扣我头上怎么办?

    于是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锅甩回去,说道:“败军之将何以言谋,不知万户是何想法?”

    严忠嗣眉头一皱,说道:“敌军不过三千人就敢来攻,恐怕是有所凭恃的。我虽不惧了他们,但也没必要硬撼他们的锋锐。牛山此地城寨颇坚,就先据寨固守,挫挫他们的锐气,再择机反击吧!”

    霍封一想,觉得没什么纰漏,于是赞同道:“万户持重,在下佩服。”

    ……

    郁葱山寨前,夏有书眉头一皱,感觉此寨并不简单。

    山寨主体并不高,位于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上,离地面不远,但是山体周边几乎完全没开发,到处都是茫茫的树林,只有一条“之”字形的山路可以上下。这条山路陡峭,沿路修建有栏杆一样的护墙,关键节点还修筑了石垒。想上山,必须一个一个堡垒啃过去,中途只有一条窄窄的道路,不但兵力施展不开,而且还会不断遭遇高处山路之上的远程打击,攻守比例严重不平衡,守方imba!

    “当初这是怎么攻陷的?或者说,这里被攻陷过吗?”

    夏有书嘟囔着,似乎被难住了。毕竟东海军到目前为止大部分的规模以上战役都是在平地打的,这种双方兵力对等的攻坚战很少。

    不过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好了,先给他们下封战书,约他们下山一战。他们要是敢下山,就正好野战打垮;要是不下来也无所谓,把我们的大炮抬上来,让他们知道,时代变了!”

    他们这次足足带来了十门炮,其中六门龙吟炮四门狮牙炮,就这么一字排开,摊在山下的平地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之字山路虽险,但是为了援护方便,上下落差不过也就三五十米,这在冷兵器时代是一个自己人很舒适而敌人很难受的距离,而在火药时代,这简直就跟**一样。

    “好了,开打吧……大炮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完大炮轰,我看这姓严的能躲几时……”

    ……

    “轰轰……轰!”

    连串的炮声之下,严忠嗣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他并非第一次遭遇炮击,但当时在东平的时候是内乱,大炮基本只听了个响,主要还是靠登城夺的城。所以他这次针对敌军必不可少的步兵进攻进行了精心布置——但没想到,精心布置的防御,在大炮之下居然毫无作用!

    在山路之上,他埋伏了大量的弓箭手,只要贼军胆敢进犯,弓手就会一齐站起来,对来犯之敌给与迎头痛击。

    山路这么窄,敌军一次能冲上来交战的最多不过十几人,而山路这么长,居高临下却足足可以有上百个弓箭手一齐射击,敌军怎么可能顶着如此密集的箭雨突破上来?就算敌军同样布置弓手,但他们少我们多,他们在下我们在上,他们无遮无拦而我们有山墙庇护,怎么看都是我赢啊?

    然而事情根本不按他预想的轨迹发展!

    东海军就没傻傻往前冲,而是把大炮往前一摆,就径直轰开了山口的木栅门,然后又轰开了门口的两个石垒,然后两队正规步兵一涌而入……

    这时候,山路上的董军弓箭手想要反击,但是一露头,就遭到了火枪手的打击,不得不缩回去。又有人躲在墙后试着把弓箭抛射出去,但哪里箭矢多,火炮就朝哪里打,土石飞溅之下伤亡惨重,不得不撤退回山上去。

    山下的两门龙吟炮抬高了射角,朝半山腰的蒙军营地高高轰击过去。几轮试射之后找到了一个好角度,炮弹划过低矮的抛物线随机落入大营中,并未造成什么大的破坏,却对营中的蒙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也在山坡边缘制造出了一片无人区。

    最终,董军远离了作战正面,然后东海军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占据了沿途的堡垒,反过来躲在掩体后用火枪阻止零散董军上前袭扰,掩护其余部队上山。甚至还有不少身手矫健的兵,直接从两侧的茂密山林中穿行上来的。

    在他们的掩护下,后续的更多的拿着长矛的东平兵开始登上山坡,就地结阵,还有两门狮牙炮也在往山上运……

    主将大帐之中,霍封和严忠嗣已经脸色苍白,寨中就这三百多人,本就是靠山险防守,现在山险被破,这点人能干什么啊?

    霍封看向严忠嗣,结结巴巴地问道:“万户,我们,要不……”

    严忠嗣脑子里还是轰轰嗡嗡的,抬头看着霍封:“啊,这个,我……”

    “呜——!”

    正当他们犹豫的时候,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长号。两人一凛,赶紧登上寨墙察看,只见外面的东海兵还是那些兵,却没有更多的兵继续上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霍封惊喜道。

    不久后,他就知道了答案,外围几个游哨跑了回来,喜悦地呼喊道:“北边,北边的山道上,有我军的先锋出现了!”

第350章 百里驰援董文炳

    1262年,7月22日,立春10日,东平路,郁葱山。

    郁葱山东北方的山道上,两队游骑相遇了。

    一队身着白衣银甲,乃是东平旅下属的勇敢营骑兵;另一队着褐色皮甲,自北而来,一开始凶猛急进,直到前者的出现才停下来,换了战马,结队待战。

    双方对峙了一小会儿,一名白甲兵策马从队中走了出来,戴上头盔,取出马槊夹握在右臂内侧,左手对敌人勾了勾。

    几名蒙骑相互一看,其中一名壮汉啐了一口,也掏出长枪,一夹马腹,迎上前来。

    白甲兵握紧马槊,正要提速冲上前去,前面那个壮汉却把长枪一横,然后对这边喊道:“呔,你这汉子,可是那东海军的兵?”

    他这话有些口音,白甲兵听了个半懂不懂,用不流畅的汉话答道:“是!你们又是谁?”

    那壮汉哈哈一笑,然后持枪开始加速,同时喊道:“好教你这蛮子知道,老子是董万户手下的斥候甘江!”

    白甲兵不甘示弱,大吼一声,同样挥鞭加速冲过去。

    两骑百多米外开始对冲,等到速度提起来,差不多也迎面相遇了。双方奔驰对冲,相对速度极高,交会的时间窗口极短,根本没什么舞刀弄枪的花活。两人都在马蹬上半站起来,身体与马背反向起伏以保持稳定,胳肢窝和手两点一线控制住枪头的方向,眼睛紧盯着对方的要害,就在即将交错的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将枪头对准对方的胸口戳过去,然后将拳头改为虚握以免被冲击力反噬——

    “锵!”“噗!”

    两马一会一错,胜负已分。

    两人皆是武艺超绝之辈,下手快稳准狠,精确地将枪头送到了对方的胸口上,然而结局却截然不同。白甲兵胸前有坚固钢甲,枪尖在穹壳钢板上直接滑了过去,发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吱嘎声;而甘江胸前的皮甲却被高速袭来的马槊直接扎了进去,精钢枪头刺破血肉搅乱生息,富有弹性的枪杆一边在白甲兵手上滑退回去一边弯曲,最终弯出一个半月形状。这时白甲兵又突然握紧枪杆,枪头顺着他的力道弹了回去,将失去力气的甘江弹落马下。

    落马声后,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一拐向后离开,而白甲兵被接战时的冲击一滞,也逐渐停了下来。这时他的气息方才粗重起来,心跳加速,然后狂喝一声“杀!”将刚才生死之间的紧张惊惧和胜利之后的兴奋抒发出来。

    “杀!”“杀!”

    后面的几个白甲兵也跟着呼喊起来,士气高涨,然后也策马取出兵器冲了出来。

    对面的蒙军见状心惊,也不打算试试他们的功夫了,调头就向北边逃去。

    刚才那个胜了一场的勇士再接再厉,带着队友们追了上去,不过也没闷头直追,而是点了两个兵说道:“你们回去报信!”然后对其余人喊道:“别追急了,我们慢慢缀着,去探一探他们的主力就撤!”

    ……

    不久后,郁葱山下的夏有书和陈远琪收到了蒙军来袭的消息。

    “真能添乱。”陈远琪看了看已经攻上半山腰的那部分兵力,皱起眉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夏有书在地图上标注出发现敌军的位置后,说道:“还好,至少你的勇敢营还算给力,我们不至于眼瞎耳聋被打个闷棍。这么看敌军还在五公里外,我们有时间。”

    本来东平旅一鼓作气,已经眼看着就要将郁葱山寨拿下了,结果半路杀了个程咬金出来,不得不暂停攻势,以防两面受敌。但其实还好,之前旅属的骑兵散出去侦察,将敌军到来的消息提前送了回来,使得他们有了准备的时间,并没有真正被突袭到。

    陈远琪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继续攻寨还是收回来?”

    夏有书看着地图,想了想,道:“按理说,先把寨子攻下来,再回头应对新敌军,时间也是够的。但是……把敌人吓跑了怎么办?不如就这么佯作攻寨,等他们过来,然后一起解决吧!”

    陈远琪也走了过来:“现在进一步的情报还没传回来呢,敌军有多少人都不知道,你就不怕一次来了太多吃不下?”

    夏有书摇摇头:“山道就那么宽,就算他来了十万,也得分批过来,前锋立刻能到的就几千,有什么好怕的?就先等他们一会儿,等后续信息,如果他们不过来,就攻下山寨准备防御;相反如果过来了,就得好好招待了。对了,你把骑兵们先收起来,让敌军过来看看。对了,再带两个连去东边的山林里潜伏起来,见机行动!”

    ……

    东北山道中,一支大军正在向南行进着,道路上深深的车辙中车轮滚滚,前后步兵慢步走着,两侧偶尔有骑兵经过。队伍之中某处,“董”字大旗高高飘扬着,旗下一名穿着金色盔甲的中年男子骑在马上,跟着队伍缓缓前进。他便是从济南赶来的蒙古汉军大将董文炳。

    董文炳今年四十五岁,是金末起兵降蒙的汉侯董俊之子,勇猛善战,在数年前蒙古伐宋时追随忽必烈作战,每战身先士卒,以少量兵力连啃好几个硬骨头,为大军最终剑指鄂州立下大功,深受忽必烈的器重。这次围攻济南,他也参与了其中。

    在历史上,李璮败亡之后,董文炳被任命为山东东路经略使,单骑入益都,以气魄震慑住李璮的余部,成功收复了益都军的残余力量。从此,他就一路官运亨通,在南征时立下汗马功劳,并以武功入朝臣,走上人生的巅峰。家中子侄辈同样勇敢,立功无数,可谓“一门忠烈”。

    现在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之前史天泽对按脱放心不下,派他率部众五千人南下接应。

    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没人觉得按脱那边会出什么大纰漏,无非是进展快慢的问题,派这么多人出来更像是南下就粮缓解济南压力的。

    但是前不久,董文炳部过了长清,进入山道的时候,突然收纳到了零星的溃兵,甚至还寻到了仓惶逃出来的大将张弘略!

    他们这些人全都丢盔卸甲、衣衫不整、饥肠辘辘,一副狼狈的样子,从乡亲家抢了些牲畜和板车,向北奔逃而去,就遇到了董文炳的军伍,可算是回家了。从他们口中,董文炳得知了一个令他极度震惊的消息——按脱大王所率的数万精兵,居然在泰山脚下被狠狠地击败,全军溃不成军了!

    虽然这消息如此难以置信,但张弘略说得一板一眼,董文炳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一边向济南方向送信请求指示,一边放缓了步子稳步前进,一边派探马出去收集情报,。

    结果没过多久,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了——

    严忠范居然造反了!东平城沦陷了!

    这消息还是他哥哥严忠嗣派出的信使送过来的,这几个信使本来就往济南去,路上当然就遇见董文炳了。

    研究东平路的地理之后,董文炳不敢怠慢,命令部队加快速度行军,务必要在郁葱山寨被攻陷之前赶过去。毕竟有了这么一个山口险地,就有了反攻东平的希望,不然就干脆缩回长清得了!

    董文炳正在马上思索着战局,前面突然喧哗起来,然后就见几名骑兵向这边奔来。几名亲兵立刻策马奔出去,拦住他们,问过话之后又将他们带了过来。

    这已经是第二批探马了。之前第一批探到山口之南有东海军在,却交手失利没探到什么有用信息,于是又派了更多的探马出去,现在就回来了。

    等他们到来,董文炳便问道:“前面是何状况了?”

    一名探马上前答道:“贼军正在郁葱山南攻寨,人数约莫有三千,爆响之声一响接一响。我等本欲近前察看,但贼军军阵严整,也过不去,不知道究竟攻下了没有。”

    董文炳侧耳一听,确实能听到南方传来的爆响声,于是说道:“看来,他们是知道我军过来,故想着在迎战之前先把郁葱山拿下,也真是托大。不能让他们得逞,传令下去,留下辎重,其余人等轻装前进,务要拦住东海贼!”

    这时,他旁边一名军官上前劝道:“万户,贼军诡异手段着实不少,千万不能冒进啊!”

    此人叫张恭,原本是张弘略的部下。张弘略本人回济南复命去了,但留了一些兵将给董文炳做参谋,张恭就是其中之一。

    董文炳看了他一眼,道:“我心中有数,加快行军不是急着去打仗,只要我军现身在郁葱山下,贼军为免两面受敌,必不可继续攻寨,如此严万户也就保下了。之后便可探明情形,徐徐图之了。”

    张恭对他的回答信服了,拱手道:“万户英明,小子唐突了。”

    “无妨。”董文炳摆摆手,一边加快了马速,一边对他说道:“你还是再给我讲讲东贼的那些个手段……”

第351章 是我们这边的

    1262年,7月22日,立秋10日,东平路,郁葱山。

    郁葱山东南,两支军队遭遇了。

    夏有书将上了山的部队大部分都撤了下来,只留少数侦察兵监视动静,并且把炮阵设在了山门口以防他们冲下来,其余部队迎着蒙军展开。

    他手头现在有东平旅下属的四个仆从营及正规军第五步兵营,以及额外调来的第八步兵营,总计三千余人的兵力。其中仆从营的武器只有长矛,没有配备弓弩,所以他将第五营的四个连拆开,分别配属给四个仆从营以补充远程火力,又将这四个营靠着左边的炮阵一字排开,自己带着第八营和一个连的骑兵在最右侧屏护。

    董文炳也带兵出战了。他们到达郁葱山的时候并没有立刻攻过来,而是跟东海军隔了几里地休整备战,给了他们“无形的压力”,等到东海军从山上完全撤下来,才主动接近过去。他这次带了五千部下过来,但留了一千在后面看守辎重,只带了不到四千过来,仍然有人数优势但也不大,现在排了五个战阵同样一字展开。

    双方列阵完毕后,没有立刻相互接近,而是对峙了起来,相互观察,以确定战术。

    “这就是你说的东海军?”董文炳骑在马上,观察了一会儿对面的红衣军阵后,奇怪地对身边的张恭问道:“你和张仲杰不是说东海军武备精良,人人披甲戴盔、手持火枪利刃吗?这是怎么回事?”

    张恭对此也有些奇怪,因为这批红衣军和之前他在泰山下见过的很不一样。哦,也不是说完全不一样,至少右翼的那一批,银盔银甲,手持短短的火枪,队列极为齐整,还是熟悉的味道;但是中军主力的那一大部分,则只有前排有甲,而且手里拿的都是一丈多长的长矛,队形是传统的方阵,队形有些歪斜,气质上显然要差了一大截。

    他挠了挠头,说道:“或许这些是他们的辅兵?想来也是,军中那么多人,总不可能全是精兵吧?不过,这对我们正是好事啊!”

    董文炳一想也对,敌人装备差不是正好吗?于是点点头说道:“好,那便先派一个战阵上去,试他们一试。若果然不堪战,那就全体进军,左右两军牵制,中军突破,冲破这些辅兵!”

    ……

    “哦?”夏有书见对面只出了一个战阵,有些意外,“这老董有些怂啊。”

    他身边的第五营营长赵宝财不屑地道:“不够吃的嘛,仍然是传统方阵,让炮阵轰上几轮,不就散了?”

    赵宝财手下的兵被配属给了四个仆从营,自己成了光杆司令,现在也没什么事干,陪在夏有书身边做个参谋。

    “是这样,但是……”夏有书左转看了看仆从军们,摇了摇头,“我们是来以战代练的,光靠火炮解决问题可不行,得让他们练上一练才行。”

    赵宝财一愣,问道:“那,不炮击了?”

    夏有书又摇摇头:“也不能,毕竟我们这边这么多新手,光靠自己打还真不一定能啃下来。那这样吧,我们也派一个营上去迎战,然后接战前让炮阵打上三轮。”

    赵宝财请命道:“那我跟着去带队吧。”

    夏有书点点头:“也好。”

    说干就干,一番命令传达下去,很快与蒙军千人队正对着的第三营就向前出发了。

    第三营的五个百人队排成五个10x10的方阵,总体成“w”型,额外的一个火枪连拆成了九个班,散布在方阵周围。东平旅成军后只训了三天,太复杂太庞大的队形也练不成,要是强组成一个大方阵恐怕动都动不了,只能让各百人队自己结成小方阵练习战术和移动。好在他们不是新兵而是老兵,本来就有一定的训练基础,练个一天就有模有样了,再一个营组成传统的棋盘阵练了两天,总算是能勉强整体运动起来了。

    现在他们就这么不齐不整不紧不慢地往东北方的蒙军战阵迎去,眼看着就相互接近到三百米内了。这边论气势比对面矮了一头,要是真打起来,多半得落了下风,可——

    “轰……轰!”

    六声贯耳之音在战场上鸣响起来,而几乎就在同时,六枚铁弹高高低低往蒙军战阵落去,有的提前落地有的飞过头,其中的两枚径直撞入蒙军战阵之中,犁出了两道长长的血痕。

    战阵骚动起来,后方的董文炳一下子站上了马背,瞪大眼睛看到:“这就是火炮的厉害?”

    他身边的张恭咽了一下口水,再度回想起了当初眼睁睁看着身边队友血肉横飞的恐惧,颤抖着说道:“对,就是这样……万户,要不要暂且鸣金?”

    董文炳看了看逐渐接近的东平旅第三营,摇了摇头:“不行,眼看着就要接战了,这时鸣金,对士气挫伤太大,继续击鼓,加快速度!”

    火炮确实厉害,但也仅是两发炮弹而已,鼓声并未停歇,蒙军略一整队后继续前进。

    但这并未结束,不到一分钟后,炮兵连调整了射角,打出了第二轮试射——这次就要准多了,有四枚炮弹落入军阵中,蒙军受到的震撼更甚于上一次,又停了下来——而这给了炮兵机会,紧接着把更精准的第三轮炮击打了出去,六枚全中!

    短短几分钟内,这个蒙军战阵被打了十二枚炮弹,差不多损失了一成的兵力,出发前高昂的士气随着损失被打灭,阵型也动摇起来!

    相反,随着炮声响起、炮弹落入对面的战阵之中,第三营的降兵们却越来越振奋:对,就是这东西,当初打败了我们的就是这个,这次它们是我们这边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赢定了!”阵型正中的百户徐勇兴奋地高喊了出来,“对面不行了!打赢这场,老子五分之一的家产就回来了!”

    这时,背后的鼓声适时地变快起来,他便回头对自己的部下们喊道:“都快点,战功可就在前面啊!”

    士兵们也无比振奋,跟着徐勇加快了步子,队形不免也有所散乱。

    第三营的营长,东海军上尉广余见状立刻带着自己的警卫班开始整顿秩序。与此同时,过来助战的赵宝财也将配属的第三连士兵召集起来,在第三营前方排成了一道长长的两行阵,踩着鼓点压阵。

    对面的蒙军反应倒也快,见眼下进退不得,干脆停了下来,命前排持盾伸出长矛备战,后排弓箭手取箭抛射。虽然由于炮击造成的混乱一时没法完全完成,但也有模有样了。

    此时两军距离已经近到了百余米,火炮没法再支援,就只能靠第三营自己了。

    但倒也无所谓了,在赵宝财的指挥下,两行火枪手不断轮转射击,铅弹穿过蒙军前排的盾牌和甲衣造成致命的杀伤,刚恢复一点秩序的蒙军一下子再度被打乱。

    “老赵,让开!”广余见敌军不行了,也是立功心切,一边命各队准备战斗,一边要让挡在前面的火枪手让出冲锋的路来。

    “他奶奶的,放下筷子骂娘。”赵宝财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指挥第三连左右分开。他和连长各带一半,跑到了第三营的两翼,换了红头弹仍然远远地对蒙军进行骚扰射击。

    这和蒙古人惯用的轻骑骚扰是一个道理,虽然死不了几个人,但是就是有用,大部分训练度不足的古典军队就吃这套。对方肆无忌惮地杀人,己方却没什么还手之力,这种挫败感是很伤士气的,在这样的持续骚扰之下,很容易产生混乱或者溃败的征兆。

    果然,正面是直逼过来的红衣长矛兵,两翼是持续飞来的致命铅弹,蒙军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组织度轰然垮塌,甚至开始有零星的兵丁溃逃。

    见状,广余干脆命人吹响了冲锋号,五个方阵端着长枪快步压了过去。这有点危险,因为没跟赵宝财协调,两翼仍然在打枪,有误伤自己人的可能。但反正不是真的“自己人”,广余用起来也不心疼。

    事实证明这点误伤的代价完全是值得的,这一波冲锋成了压垮蒙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论兵力,蒙军并未伤筋动骨,但是士气已经跌倒了谷底。虽然第三营的兵种配置不尽合理,只有长矛一种兵器,远不如多兵种合成的蒙军,但还是从一开始就出现了一面倒的趋势。蒙军前锋一触即溃,进而冲乱了后面的阵型,在仍不时飘过来的铅弹的打击下,整个大阵如同雪崩一般崩溃了。战阵后方的千户带着亲兵连砍数十狗头,仍然无法阻止住溃退的趋势……

    “杀……冲啊!”

    面对着崩溃的蒙军,第三营兴奋地放平了长枪,勇猛地向前追击了过去。

    这时候战术素质的差距就出现了,追击的战斗刚一起,他们就争先恐后的涌了上去,队形也就一下子不可避免地散乱了起来,但现在胜局已定,已经无所谓了。

    取得了胜利的第三营那叫一个痛打落水狗其疾如风,抢夺人头侵掠似火,叫喊着就举着长矛冲了过去。有的人还嫌乱阵之中长矛不顺手,直接扔在地上,捡了蒙军丢下的刀剑就砍杀过去,队形那是乱得不能再乱了。还好,他们身上的东海军制服足够醒目,不容易误伤了友军,不然,今天这一战可真就啼笑皆非了。

    “轰轰……”

    与此同时,轰隆的炮声再次鸣响了起来,但却不是朝溃退的那个蒙军战阵去的,而是对着后方的一个新战阵打了过去——之前董文炳见前锋有崩溃的趋势,心中又惊又悔,但也不能放任他们被人屠戮,于是又派了两个战阵前去接引,而现在火炮就对着其中一个开始了轰击。与之前夏有书刻意要求的“打三轮意思一下”不同,这一次炮击是奔着要命去的,快稳准狠,两分钟内直接打了五轮。这个蒙军战阵旁观了之前的战况本来就有些人心惶惶,被这五轮密集的炮击一照顾,居然直接打溃了!

    这不但看得董文炳瞠目结舌,就连夏有书也目瞪口呆——这么不经打?

    他干脆再次下令道:“鼓再快点,不,吹号,我们也加快进攻!”

    之前董文炳命另两个战阵出动的时候,他也针锋相对地带着自己的四个营向前移动起来。不过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还没走几步,对面就溃了两个方阵,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三个仆从营见到第三营大胜,也感同身受,士气高涨,喊着号子就向前急行军过去。但毕竟只是两条腿,离对面主阵还有近一公里的距离,就算快走也得走上一阵子才行。对面的董文炳见情形不对,忍痛鸣金收兵,同时派出手头的三百骑兵,从侧面绕袭第三营,牵制他们的进攻。

    广余立刻命令第三营停止攻击,重整队形。但毕竟只练了三天,好多人沉迷追杀听都不听令,是赵宝财带人直接提着刺刀逼过去,才打醒了他们,给逼了回来。

    与此同时,右翼的第八营和骑兵连加速前出,掩护第三营。

    蒙军骑兵攻了过来,没讨到好处,但不断转悠着骚扰。勇敢连借第八营的方阵掩护与他们周旋,只是毕竟人少,一时打了个难解难分。

    董文炳见状松了一口气,一边着人重整队形,准备撤退,一边感叹道:“没想到东贼竟真的如此强悍,一群辅兵都能打得如风似火,待这次退回去,一定要报与大帅,从长计……噫!”

    这时他身边传来了一片慌乱之声,他循声望去,也如其他人一般倒吸凉气——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的旷野上,突然扬起了一片烟尘,在炮声间隔中还能听到一些马蹄声——是有骑兵来袭了!

    “怎么会,哪来的敌骑?”

    “是山林,是从林子里冒出来的!”

    “快召回周百户,拦住他们!”

    “不行,周百户正与敌军纠缠呢,脱不开身来!”

    “别闹了!”董文炳看清楚情形,大吼一声,定住身边人的慌乱,“现在赶紧整队,避入军阵之中……啊。”

    他这时也发现不对了——他手下本来有五个战阵,其中,中央的第三阵出战被击溃,第二、四阵前出接应,第二阵又被炮击击溃,现在敌军火炮又在轰击第四阵。也就是说,中央的三个军阵都不可用,身处中央的他们根本无处可躲啊!

    另一边,奔驰的东海骑兵群中,陈远琪握着一柄手枪,嘴上缠着一件红色绸布面罩,喊道:“冲锋!前面就是敌军主帅,我们勇敢营扬名立万就在今日了!”

    他本来带队潜伏在山林中,是准备等敌军溃散之时再出来截杀的,但刚才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战机——蒙军骑兵被牵制住,而主帅周边空虚无防备——因此毫不犹豫地带队冲了出来,擒贼先擒王!

    两个骑兵连从山上冲下来,借势加速,很快提高到极速,不到两公里的距离眼看着就要冲到眼前了。

    董文炳等人仓皇往第一阵的方向逃去,但匆忙之下带不走什么东西,主帅大旗和锣鼓等物仍留在原地。陈远琪带队仍然朝着他追击过去,同时分出一小队去把大旗给放倒了。

    散布各地的蒙军不知详情,只听己方的鸣金之声突然停歇,然后就见“董”字大旗轰然倒塌,心中惶惶,六神无主。又见红衣军即将冲到自己面前来,更是惊恐,不知所措。

    战场中间的那一队蒙军骑兵经过一场激战损失不少,却不知现在该如何行事,只得沿来路,也就是向东撤出了战场,却正好与主帅错开了。

    董文炳匆匆避入第一阵之中,慌忙指挥道:“结阵,结阵,举盾,持枪,射箭!”

    第一阵之前并未受到打击,虽士气低落,组织度却仍在,很快严阵以待起来。

    陈远琪本来带队全速朝董文炳追击过去,见敌军有了防备,很是遗憾,正欲减速待变——可正在这时候,突然六声炮响传来,数枚铁弹直入第一阵,断臂齐飞,队形一下子乱了!

    “哈哈!”陈远琪看向西南炮阵的方向,大喜,“完美配合!就这样,继续冲锋!”

    先进炮兵和古典骑兵的第一次配合便臻化境,骑兵的全力冲锋惊心动魄,一支训练有素的步兵或许可以阻挡,但现在这一支初次遭遇炮击的步兵绝对抵抗不住!

    面对这惊天动地的银甲骑的全力冲击,蒙军士兵们手中出汗,口中发干,根本无心抵挡,直接一哄而散了!

    “杀!”陈远琪带着一队白甲兵杀入了蒙军战阵之中,大喊道:“哪个是姓董的?”

第352章 崩解

    1262年,7月22日,立秋10日,东平路,郁葱山。

    山下的战事没过太久就结束了。

    董文炳仍然试图逃跑,但周边抱头鼠窜的蒙军阻碍了他的逃亡,而且他穿得也实在太过显眼,很快就被陈远琪给逮住了。

    然后陈远琪就带着董大帅,游走在战场上,向各支蒙军宣示他们主帅的败北。

    另一边,夏有书带领的三个仆从营的主力也抵达了战场,与蒙军战阵展开交战,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将失去主帅的他们击溃。

    经过一段热血上头的追亡逐北的过程之后,后方的锣声适时响起,东平旅的士兵们这才想起自己战前的培训,想起新规矩不是按首级记功,于是渐渐停止了对自己过去同袍的杀戮,转而喊起了东海军标准的劝降口号:“投降不杀!”

    劝降开始后,穷途末路的蒙军有了出路,战事便很快进入了尾声。蒙军垂头丧气地扔掉兵器,举手投降;东平旅则按营为单位,兴高采烈地把他们聚拢在一起,作为邀功的依据。期间不同营之间还产生了不少小冲突,也是没谁了。

    与东海正规军常见的早早就用远程火力击溃敌军的碾压式战斗不同,这次毕竟进入了肉搏战,东平旅还是产生了一定的伤亡。事后一清点,各营共阵亡15人,重伤27人,轻伤好几十,轻微皮肉伤不计其数,也不算少了。不过以他们传统的战例来对比,这无疑是一场辉煌的胜利。经过这一场战斗,他们建立了胜利的信心和对新身份的归属感,“以战代练”初现成效。

    还不仅于此,郁葱山寨上的严忠嗣等人本来满怀希望地在山上观战,准备伺机下山突袭,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战后他们自知绝无幸理,干脆投降了。

    东平旅士兵们欢呼地进入山寨,收拾俘虏,从蒙军大营中取出缴获,运回山下,准备晚上好好地吃一顿。

    伤员们被送到了辛镇寨,交给勇敢营中的卫生兵救治——勇敢营是陈远琪以当年的“卫生骑兵”为基础创建的,干这个出奇的是专业对口。

    这些伤员里面,重伤员基本等同于不治了,即使是东海军也无力回天,不过轻伤员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神药虽然没有,但是用酒精一消毒,再包扎一下,晚上吃顿好的,就能避免很大比例的因感染造成的减员,这在将来为东海人赢得了很大一块军心。

    不过夏有书此时却没空去管这些杂事,全扔给了陈远琪他们,自己则钻进了营中,专心处理与高级俘虏的交涉事宜。

    ……

    “败军无罪,援……援军必屠?”董文炳重复着夏有书刚才说出的这个口号,饶是他久经沙场,也不由得被吓得脸色一变。

    他在战场上被捉住,经过一番极为丢脸的游街后,就被关到了后方的营寨之中。他本已为自己会被晾一会儿,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敌军主帅”接见了。

    蒙军之中也有不少小将,所以他见到年纪不大的夏有书并没有太过惊讶。但没想到,此人笑呵呵的,居然一脸平静地说出了这么可怕的话……

    夏有书依然笑呵呵的,点头说道:“是的呢,这就是我们东海军对济南方面的贵军最新的政策。嗯……我觉得说的还算直白吧?就是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双方堂堂正正地打仗,就是被打败了也不丢人,俘虏我们都会人道对待,要是贵军愿意出一笔合理的赎金,那么把人放回去也未尝不可嘛!

    不过啊,我们堂堂正正地打仗,要是有人不长眼来碍事,那就很烦人了。所以,这援军就不能享有全部人权了,我们也仿效贵军的习惯,那也就只能全屠了……呃,我们不一定能下那个手,所以士兵们要是愿意投效,那么说不定也能免于一死,不过军官们就真没例外了。”

    他的话依然平静,似乎只是在讲个笑话,但是董文炳听来却不寒而栗,这是在掘蒙军的根啊!

    东海军和蒙军对比起来,前者的长处在于单位战力,而后者的长处在于庞大的数量。这庞大的数量却不是真正的数量,而是多支军队的集合体,顺风仗时自然猛如虎,但一旦遇到挫折就会各自考虑自保了……

    这“败军无罪,援军必屠”的口号,实际上就是在警告各路世侯,让他们专心自保,别去管别家的闲事,不然下场更惨啊!

    而且,按照这个标准,自己岂不是……

    “嗯,按照这个标准,董将军是来接应按脱和严忠嗣的,自然也算是援军,所以不好意思……”夏有书的声音传来,顺便还不知道从哪里变了一杯茶出来递给他。

    董文炳颤颤抖抖地接过这杯热茶,却觉得浑身发冷——屠刀就要挥到自己头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董文炳颤抖着发出笑声,茶都抖了出来,“想当年,老夫随皇帝攻鄂的时候,于淮西遇一‘台山寨’,久攻不下。老夫亲往寨前,喝曰‘不降便屠’,果然守军惊惧而降。那时想来,是何等威风,我还鄙夷那些宋军竟是如此胆小,哈哈,如今轮到自己了,这滋味还真是不好受啊,哈哈,哈哈哈……”

    董文炳一员战场上冒着枪林箭雨面不改色的猛将,如今遇到屠杀的威胁,却也如同常人一般害怕了起来。这倒不是说他怕死,而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因战而死自是死得其所,现在却莫名其妙就要被杀鸡儆猴了,实在是死得太窝囊。

    而且他这么一死,恐怕会给同僚们做出一个很不好的示范,将来若是败了,史书很可能就会从他这里开始记起……

    夏有书奇怪地看着他做出临终表演,等到他的表情由悲伤变成决绝之后,才咳了一声,说道:“呃,董将军,很遗憾,我也不想的,但是,也没办法,我们东海商社一向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有规矩就要执行……所以,那个,我们一向反对‘不教而诛’,或者说法律不追溯以往,所以既然董将军之前不知道我们这个口号,那么也就用不到将军身上。所以,就需要将军在我们这里盘桓几天了,将军可以写几封信,我们给你送回去,等人把赎金送过来,将军就可以走了。以董将军的身份,五万贯还算合理吧?”

    董文炳本来已经做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后来越听越不对,这又是不教而诛又是赎金的,难道……不用死了?

    “夏将军,你是说,我是无心之过,所以不用守这条规矩?”

    “确实如此,哦,不过您现在知道了,那就下不为例了。哦对了,我们已经制作书信石碑报刊散去济南那边,所以在程序上视为已经尽到了告知义务,下次再有人装作不知道,那可就不行了。”

    “呃……”看着夏有书这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董文炳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该骂他无耻呢还是该称赞他有古之名士之遗风呢?而且现在想想,“五万贯太多了吧,老夫先父早甍,自幼家贫,想拿出这么多钱实在是没办法啊。”

    “这哪里多了?”夏有书义正言辞地说道:“董将军何等人物?若是赎金少了,说出去给旁人知道了,岂不是会怪我东海军小看了将军,骂我们有眼无珠?就像那严忠嗣之辈,若是也要五万贯赎金,董将军难道不会感到羞辱吗?就算是为了将军的名声,这赎金也一分钱不能少!而且,将军是为大蒙古帝国而战,那忽必烈皇帝,那史天泽合必赤他们,难道不应该为将军出钱吗?要我说,五万贯还少了,该十万贯才对!”

    他这一条条的,俨然一副为董文炳着想的样子,听得后者是一楞楞的。“这样,也行?”

    ……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开平。

    开平城作为忽必烈的根基之地,虽然建成的历史不长,但是五脏俱全,皇宫、官衙、府邸、民坊……应有尽有,关押犯人的地牢自然不会例外。

    就在城中某处地牢之中,王文统正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提笔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他本应在四月份就被处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刑期却一再拖延,直到今日依然安然地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而且最近条件还略微改善了些,吃喝不用说,甚至还允许他借来纸笔写些文字自娱自乐了。

    其中原因,外面的人一概不向王文统透露。但他自然也能猜想出一些,多半是因为济南战事又起了变化,而且是不利于朝廷的变化,所以才会留他一命,看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王文统却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情绪波动。经此大劫,他已经心如止水、生死看淡了,终日只与油灯纸笔做伴,也从不去向狱卒打探什么,很是有点以牢为家的感觉了。

    就像现在,栏栅之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吆喝声、铁链声,他也依然安之若素,不去抬头看发生了什么事,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王以道,好雅兴啊。”

    直到一声有些熟悉的问候声传来,他才惊愕地抬起了头,然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更加惊愕了起来。

    “严紫芝,怎么是你,你怎么会?”

    来人正是前东平万户总管严忠济!而且他此来并不是探监的,而是穿着与王文统同样的囚服,被关押进了隔壁的囚室!

    严忠济呵呵一笑,说道:“我现在跟你一样,都是反贼啦!我那好弟弟,拿整个东平献了南朝,皇帝盛怒之下,我就只能来陪你了!”

    王文统先是一惊,又是一怔:“怎么会……此中关节尚且不论,囚禁紫芝怎么看都是下策,即便东平反叛,也该将严兄荣养起来,以备日后再有变故啊!”

    突然,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不禁笑了一下,又豁达的说道:“事到如今,我还担忧这些干啥?紫芝兄,既来之则安之,也别去管外面的俗事了。紫芝镇守一方数十年,于民事财事必定多有高论,我正在写一本《钱钞论》,你来帮我参谋一下如何?”

第353章 关门

    1262年,7月23日,立秋11日,济南府,章丘。

    章丘是济南府辖下最东侧的一个县,位于济南城正东八十里处,南依泰山,北有小清河、长白山,县城正位于山间,控扼住通向东边淄州、益都等地的道路,乃是济南府的东门户。

    这个东门户在上半年先后被李璮攻取,后又被蒙军占据。前不久,又有一支东海军突然从南边的山中冒出来,配合淄州来的友军,夺下了这座城池。现在城头变幻,东海辣椒土豆旗随风飘扬着。

    章丘县西,有一片遍布河流、湖泊和泉水的湿地区,过了这片湿地再往西,有一座小山叫“危山”。山水之间的这一片方圆几里地的区域中,有六处营寨正分散布置着,与东边的章丘城遥遥相望。其中中间最大的乃是大将郑温的本军,约三千人,其余的五个都是千人队,各自寻了附近的村镇驻扎,因此散得很开。

    郑温早年曾经追随合必赤为千户,后来又划拨史天泽手下,积功升为史天泽麾下的“镇抚”一职,级别相当于万户,又因苦战被蒙哥赐蒙古名为“也可拔都”。因此,他与济南的两巨头合必赤和史天泽都有深厚的关系,自然是嫡系中的嫡系,能够有权带领一支万人级别的大军出征也就理所应当了。前不久东平粮道被断,济南几近断粮,没办法,史天泽就派了他带兵向东就粮,可是恰好遇到章丘易手,就被挡在了此地。

    现在,郑温焦头烂额,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的本阵正遭遇东海军的猛攻,而周围的友军却不动如山!

    营寨之中,郑温听着外面传来的炮声,苦苦思索道:“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三天前,他率部刚抵达危山附近的时候,章丘方向突然有东海军出城,令他们警惕起来。不过东海军却并未立刻发起攻击,而是派使者过来,向他们传达了什么“败军无罪,援军必屠”的狗屁话。

    郑温一开始并未当真,按部就班地指挥部下应战,结果没想到这些贼人是玩真的!

    当时,郑温的部下已经找到了一处河流平缓处,准备渡河前往章丘。稍后,等到两个千人队的先锋部队渡到东岸简单安营扎寨的时候,东海军发难了。他们一开始只派了不到一千的兵力过来,也没动用什么传说中的火炮,反倒有上百马军护着,就围着离河最远的一个“赵”记营寨发动了进攻。也没强攻,就远远隔着放枪,给营中造成了不间断的伤亡,但是看那样子想拿下来也不容易。因此郑温就觉得“东海军不过如此”,一边让在河西固守的本部出营准备渡河支援,一边指派河东的另一个“朱”记千人队去救。

    没想到,朱家援军一到,东海军立刻凶猛如虎了起来。兵分两部,一部看住赵家的营门,另一部排成一道细而长的阵势,在两翼马军的护佑下,朝朱家军压过去,刚一接战就用火枪把他们打了个伤亡惨重、崩溃而逃,然后紧跟着就步兵刺刀冲锋,骑兵两翼冲出追杀,朱家军很快就跪了一地。

    此时,郑温的主军还在河西边呢。东海军就这样在他们的众目睽睽之下,真的把俘虏里的军官一一挑了出来(很好挑,衣甲明显不一样),连劝降都不做,就把他们按在地上,逼着他们属下的士兵亲自给长官执行斩首之刑,如果不愿意就跟着一起上路吧!

    等到这场残酷的刑罚结束之后,东海军耀武扬威地把人头堆了一个京观出来,然后把俘虏们简单一编组,逼迫着他们去强攻赵家军的营寨……也不是真强攻,而是从后面运来了好几门火炮,照着大营猛轰,轰开缺口后就逼着降军冲杀了进去。

    这同袍相残的悲剧倒并不怎么残酷。之前,在龙吟炮的近距离轰击之下,刚立起来的营墙如同豆腐一样被摧枯拉朽,墙后防守的士兵损失惨重,剩下的人还试图从缺口中发动了一次反击,结果被霰弹打了一个血流成河,就再也不敢冲出来了。之后赵家军的士气已经遭到了严重打击,心怀悲愤的朱家军降卒冲进去之后发现对方比自己还一触即溃,反而杀上了瘾,在背后东海军的督战下一路冲了进去,甚至还把主将给捉了回来……

    赵家军的主将本来以为自己也逃不过一个被砍头的命运,但是没想到东海军出乎意料的客气,只缴了他们的武器和盔甲,就和和气气把全体活着和伤着和牺牲了的军官和士兵都礼送出寨,连着剩下的朱家军降卒一起,赶到了河边,通知对面的郑温过来接人。

    在河西见证了这一切的其他蒙军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而刚刚还自相残杀了一场的赵家和朱家两支军队更是在河东大眼对小眼,不知所措。

    最后,郑温还是决定不能把自己人扔在那边,于是派了船只去对岸把他们接了过来。这些小船多数是这段时间从周围搜集来的农家渔船,还有一些是自己扎的木筏,运力一般,本来是准备今天渡大军过河的,这么一折腾,就只能等来日再议了。

    这一仗,蒙军真正损失的兵力并不多,只是朱家军指挥层全灭伤了一点。但是东海军雷厉风行“践行”他们口号的做派,则随着两支败军的回归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在后来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战斗力。别的不说,光这被缴了械干吃饭没法出力的两千兵就让郑温很是头疼,只能从他们之中抽调了一部分补充到其余几部之中,让剩下的撤往后方分开扎寨。

    第二日,东海军突然开始渡河,突袭了主营东北方靠近河边的一个“周”记营地,三下五除二就把营寨攻了下来,然后按例把官兵缴械之后赶向了主营。

    他们西边一个挂“平”旗的千人队本来硬着头皮来援,看到这个样子当场就吓得跑了回去,然后被东海军的一个骑兵连一冲就溃了。不过还好东海人没继续追击,只是抓住军官砍了头,剩下的平家军逃回营寨之后老老实实待在里面固守,再也不敢出来。

    到了今日,外围的五个营寨只剩北边的平部和南边的一个“刘”部尚有战斗力,东海军干脆没理他们,直接朝中央的郑温主寨攻了过去。而这两部也真的都装作看不见,任由东海军攻击他们的主帅……也是没谁了。

    ……

    “敌袭,敌袭!”

    危山东麓,打着“刘”旗的蒙军营寨突然警钟大作。周边的几队马步兵匆匆回归营中,封闭寨门,弓手取出箭支,长枪兵列阵其后,各级军官大呼小喝,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守军虽然紧张,但是防御措施还算完备,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不过营地正中的大帐中就有人不满了。

    “刘千户,”一个高大壮实的将领走入帐中,对着里面的本营主将刘浩不客气地抱怨了起来:“郑镇抚正在力战贼军,刘千户为何不出营助战,反而像个鳖一样缩在营中?!”

    刘浩看着这个女真将领,心中暗骂鞑子愚笨,但嘴上却不敢不客气,说道:“奥敦千户不用担心,郑镇抚兵广将足,自能应付了贼人。而贼人马军犀利,我军若是贸然出营,说不定会露了破绽反倒拖累了镇抚。还是守好自己营要紧,把后路看好了,也就是帮了郑镇抚了。”

    刘浩是德州万户刘复亨之子。刘复亨是东平一系的大将,早年追随严实四处征战,战功赫赫,历史上曾经渡海征过日本,即使最后因“神风”而失败,但仍然全身而退。后来他在伐宋时也立功不少,最终去世时加了奉国上将军,可谓元初武人的顶尖水平了。

    这次李璮造反,给一堆世侯写信劝降,其中自然包括了刘复亨。但刘复亨在其中属于反应最激烈的那批,非但没接受,没沉默,反而把劝降的使者给砍了,也是果决。

    刘复亨离济南近,自然也参与了围攻济南的大军之中,而且还是自备干粮的——蒙军遇到粮草危机,他尽解私囊购粮草以供军需,简直是纯的不能再纯的大蒙古忠良了。之前郑温部出征,其余诸部大多犹豫不前,唯有他主动把儿子送了过去跟随。

    不过,前几日,东平叛变的噩耗传至济南,全军震动,其他事先不去说,刘复亨作为东平严家的嫡系,忠诚度自然受到了极大的质疑。还好,之前他的举动在很大的程度上证明了他的忠诚,所以在发誓与严忠范进行切割之后,刘复亨就暂时被允许依然率领他的部下作战。不过,为了保险,上面还是在他属下的各部中安插了监军,以防万一。

    刘浩面前的这名女真将领,就是史天泽派驻他军中的“达鲁花赤”,名曰奥敦希尹,是女真人,和刘浩同样是千户级别。虽然是女真人,但是奥敦家族多年生活在汉地,衣着习惯早已与汉人类同,要不是这个名字,还真看不出不是汉人。实际上,他家住真定,在政治上归属于史天泽一系,深受史天泽信赖,所以才会派他来做这个监军。

    奥敦希尹眉头一皱,对刘浩的这个解释并不满意,黑着一张脸说道:“刘千户,你莫不是听信了贼人那个‘援军必屠’的鬼话,被吓怕了吧?”

    奥敦希尹匆匆从济南赶过来,昨日才到,并未见证之前的几场战斗,因此对东海军的实际表现并不清楚。但他来到军中之后很是勤快,夜间出于政治目的与许多兵将交流过,因此也了解到了这句口号。呃,这可,真是不幸了。

    这可不是鬼话啊,刘浩心道……之前已经有人试过了!

    不过他面不改色地说道:“自然不是,不过我还是觉得,守好营垒比贸然出击更合适。要是奥敦千户坚持的话,也不无不可,我拨给你三百步兵,你再领你的五十马军,出去支援郑镇抚去吧!”

    奥敦希尹被他一激,也热血上头,抱拳说道:“那正好,我这便让贼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男儿威风!”

    ……

    “轰……轰!”

    一连串的炮声过后,郑温营寨中之前已经被打开的缺口附近再也没有蒙军士卒敢继续站着,刚刚挂上了中校衔的林宇把手中的指挥剑一挥,喊道:“义一营,上!”

    命令传下去后,一营“剃发易服”过的降兵只得硬着头皮,拿着刀枪从营寨的缺口中冲了进去,又顺着营地里的弯弯绕绕清剿起里面的残余蒙军来。

    这个“义一营”全称“归义第一营”,与之前夏有书率领的东平旅同样是由蒙军降兵构成。但是与东平旅的成员大都是本地人的情况不同,归义营的降兵主要来自于河南河北诸地,家人仍然在蒙统区,可靠性远不如东平旅。所以东海军对他们的使用方式也不太一样,不靠洗脑利诱,而更多的以高压威逼为主。

    这从兵力单位混成上就能看出来。夏有书那边的东平旅敢用一个正规营配四个仆从营,而林宇手下的这个“北面旅临时第一团”有两个正规步兵营和若干其它单位,却仅配了两个归义营,差别显而易见。

    不过,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在后方的火炮和正规军监视下,义一营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从营寨的缺口中冲了进去。

    他们的装备其实比东平旅还好一些,因为之前北一团缴获了不少蒙军的盔甲,正规军看不上,但用来装备归义营还是不错的。这个作为先头部队的义一营差不多是人人披甲,披甲率可比一般的蒙军还强多了,又适逢营内的蒙军士气低落,所以一进去就大杀特杀了起来,很快就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营中的蒙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郑温见进来的这批“东海兵”用的都是刀枪,没有远程兵器,立刻动起了歪主意,派了一堆弓手躲在随处可见的营帐之后射箭骚扰。虽然射在盔甲上叮叮当当的作用不大,但无疑是很伤士气的。

    见状,林宇赶紧对正规军第四营的营长喊了起来:“王大龙,带两个连进去!”

    “收到!一连,二连,跟我上!”

    王大龙上尉立刻从两侧点了两个连的火枪手进去,跟弓手对射起来,这才压住了阵脚。

    林宇觉得不稳,又命人推了两门龙吟炮进去,见哪个营帐后面不对直接轰过去,立刻就清净了。

    “好,就这样。义二营进去,然后是第三营,滚动推进!”

    营内的战况渐渐稳定了下来,在远程火力的强力压制之下,两个归义营配合正规军滚动前进,一步步地压缩着残余蒙军的生存空间。

    看来是大局已定了,如果对方不打算投降的话,就只能在铅弹和矛头之间选一个了……

    “报!”

    这时候,却突然有讨厌的苍蝇来打扰了。

    林宇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危山方向,有一小股敌军接近,约三百人,其中有数十骑兵!”

    “就这么点?刘浩那边不是有上千人吗?”

    “其余兵力仍然在营寨中固守,没有出动的迹象。”

    “那行吧,先不用管他们,让骑兵连先去绊一下,然后把他们放过来解决!”

    “是!”

    林宇下达完命令之后,不太放心,又掏出望远镜,看向西边敌军来袭的方向。

    这支小部队走起来慢吞吞的,似乎士兵们不情不愿的样子,当林宇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发现镜头里面有一个骑着马的军官拿着鞭子抽打着落在队尾的步兵。

    “嗬,又一帮来送人头的。”

第354章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上

    1262年,7月25日,立秋13日,济南府,章丘县。

    “哈……哈……”

    孙义成喘着粗气,蹲了下来,将手中的长矛平举,迎向了前方冲阵中的蒙古骑兵。

    他所在的新编第三归义营此时排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方阵,人与人紧紧地挤在一起,上百根长矛向外伸出,形成了一个完全的针刺堡垒。这个第三营与旁边的与义一营、义二营一起,三个长矛方阵呈品字形布置,旁边还有一个单独的火枪方阵掩护,坚若磐石无懈可击,正是骑兵最讨厌的步兵阵型。

    要是换了以往还是蒙军的时候,归义营的士兵们就算排出了这样的阵型,正面对上众多骑兵也是要心里惴惴的。但是现在,他们却出奇地坚持了下来,因为他们身边有着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在方阵四角列出了四个小阵的东海火枪手和他们所部署的火炮!

    果然,面对这种坚不可摧的方阵,蒙古轻骑远远地就停了下来。就算是身披重甲的重骑兵也不可能硬撼这种厚重的方阵,更何况他们呢?

    他们只能按照传统战术,在方阵周边游走起来。一些人下马用手中的弓箭进行骚扰,扰乱阵型,试图找到大阵的薄弱点,好集中兵力进行破坏。

    然而,这次他们的如意算盘就不行了。因为四角东海火枪手所持的风暴枪比他们的弓箭射程更远、威力更强,前来扰阵的轻骑根本来不及射出几箭,就中弹被创。其他骑兵只能吓得远远逃开,放弃了这次袭扰任务。

    然而军阵两侧的东海骑兵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明明只有一个连百多骑的兵力,却敢向三倍的蒙骑主动发起进攻,并且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扔下了一路尸体。

    也有部分勇士敢于回头与东海骑兵对撞,但无一例外都很不争气地在与骑墙碰撞前泄了气势,调头减速试图逃开,然后被追上虐杀,也是惨烈。

    方阵前排的孙义成正处在这个方向,将骑兵间的追逐战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为什么非得来当援军送死呢?”

    正当他思维发散的时候,上面却突然下来了新的命令,他站起身听从百户的指示动了起来。

    随着阵后传来的鼓声,营大阵开始分解为百人队小方阵,四个角的正规军也散开重组到了一起。

    在他们南边不远处,有着一个挂着“王”旗的营寨,此时里面的士卒正紧守着营寨,丝毫不敢出门。

    东海军对这个营寨视若无物,大摇大摆地朝着西北方一群身穿黑衣的步兵方阵移动过去,丝毫不顾及后方被偷袭的可行性,径直向黑军发起了攻击。

    看到黑军军阵惊慌而混乱的样子,方阵前排的孙义成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暗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为什么不懂呢?”

    此地是章丘县西部的龙山镇,镇旁有一条“巨合水”发源自南部深山,向北汇入小清河,历来是个繁华的商镇。继之前的郑温部之后,又有一部蒙军向东就粮,现在就星罗棋布散布在龙山镇周围。

    林宇所率的东海军义勇师北面旅第一团,此时已经推进到了龙山镇,接连攻拔了几个蒙军营寨后,今日又开始攻打这个从属于王文干的营寨。

    孙义成并非归义营的第一批成员,而是在章丘才投诚的。之前,他是刘浩部下的普通一兵,当时随着奥敦希尹一起前往主寨救援郑温,结果主寨没救下来不说,自己这部也被东海军完全击败,逃不过东海铁骑的追击,孙义成他们纷纷跪地求饶,连奥敦希尹也被抓了去。

    事后,战败的郑温等人一如既往的没受什么苛责,只是先软禁了起来,准备找个机会送回济南城去吃史天泽的粮。而另一波援军可就惨了,军官被抓了起来,普通士兵被逼着亲手将前者处刑,然后又被赶回了刘浩的营寨。

    其中的孙义成尤其惨,他砍的可是奥敦希尹的头!

    当时,他深怕回去之后会受到报复,于是抱着东海军官的腿,哭着喊着要留下来。这可就把那个少尉难住了。北一团下属两个归义营只有一千员额,虽然降兵用着不用什么钱,但是林宇并不愿意大肆扩充,因为不要钱也是要吃饭的,人太多了后勤就跟不上了啊!

    不过事情报上去之后,林宇倒是动了心思。因为经过一场数量悬殊的大战,归义营也损失了不少,是该补充一些了。而且既然是降兵,自然要来源越复杂越容易控制。于是他就在降兵中展开了选拔,分了举重、跑步、队列三个项目进行考核,孙义成使劲浑身解数,终于争取到了一个名额,剃了头发换了衣服,总算是逃脱了回去背黑锅的命运。

    章丘一战,主营陷落后,林宇随便一吓唬,剩下两个营也就降了。他干脆如法炮制,又选了一批降兵出来,编了一个义三营,剩下的按惯例缴械后驱赶往济南的方向,给史天泽和赵璧再送去一些吃饭的丁口。

    接下来的几天,济南东北方向的北二团和西南长清方向的东平旅也接连部署到位,连同林宇的北一团,从三个方向开始压缩起蒙军的活动范围来。

    当然,蒙军这么多营寨,他们不可能一个个无的放矢打过去,而是优先攻击那些有向外运动倾向的或者最近曾经外出劫掠过民间的。倒不是说是为了正义,而更多的是为了打消他们向外扩散的念头,让他们老老实实待在济南消耗粮草。

    一开始的时候,一个营寨遇袭,附近的其他营寨还会前来救援。但是当东海军切实地将“败军无罪、援军必屠”的口号演示给他们看的时候,他们也就学乖了。反正呆在营中打输了无非是把武器交出去,而出营作战可是会掉人头的,所以还不如老老实实守着呢。

    于是,在蒙军的外围防线,就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情况,东海军围着一个营寨猛攻,而周围的营寨则视而不见。哦不对,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猛攻,只要大炮在外面一架放上几炮,营中就主动投降了。接下来只要把武器盔甲往外一交,全体官兵照样能完完整整地回到营中,彷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打完了还能继续跟大营讨要军饷和补给!

    史天泽和合必赤也不是不知道这事,也试着调集兵力来围剿他们,但是来少了不行,来多了的话,把大军调集起来一同行动可不是几天功夫能搞定的。

    在济南城下忍饥挨饿了这么长时间,各路世侯已经怨声载道了,想让他们出战,必须拿出珍贵的补给品和未来的封官许愿来补偿才行,这一来一去,扯皮的事儿可就多了。

    更何况,东海军从三个方向发起袭击,北边北清河河岸更是随时可以登陆,召集的兵力该往哪调?要是往外抽调得太多,李璮从城里冲出来怎么办?就算他们有十多万大军,这时候也显得捉襟见肘了。

    于是这段时间里,蒙军就只能任凭东海军肆意妄为了。他们不敢太深入防线内部,但在外围游走起来那叫一个游刃有余,小而精的组织形式在这时的优势尽显出来。

    东海军早就做好了这一带的地图,而且基层军官也都有读图的能力,几乎如同主场作战一样,以少打多,灵活机动,愣是打出了以一围十的效果。

    而外围受袭的蒙军见主力迟迟不来救,更加心灰意冷,只能自保为上,配合起了东海军的行动。

    蒙军配合,东海军也会配合他们。蒙军的战报爱怎么写怎么写,愿意说是自己打赢了,东海军也不会戳穿,甚至表现好还会发回一部分武器帮他们演戏。

第355章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下

    1262年,7月25日,立秋13日,济南府,章丘县。

    就这样,东海军到现在已经攻陷了好几个营寨,但是蒙军纸面上的兵力却几乎一点不少,只是战斗力在无形中不断降低罢了。

    到了今天,这泥潭般的局势才有了些许改变,或许是主帅终于忍无可忍,终于从后方派了一部分兵力朝东边清剿过来。显而易见,愿意来的并不多,主力就是黑军的近万人,他们失去了主将库禄满后,没有了主心骨,只能听从大营随意调遣。

    这么大的一支部队,调动起来动静自然不会小,所以在部分蒙军的“配合”下,林宇早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走向。但是他并没有战略转移,而是一边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继续攻城拔寨,一边去北边通知北二团向他靠拢,然后就在今天攻击王文干部的时候,“偶遇”了西边来援的黑军。

    黑军自以为打了东海军一个措手不及,实际上却反过来被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前者加上主帅调拨的他部友军,也不过才一万余兵,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北一团和北二团两支东海主力。这两个团加起来足有五个正规步兵营、一个骑兵营和两个炮兵连,还有额外三个归义营可供驱使,前后加起来足足有四千五百人的战斗兵力,相比援军也不逞多让了。

    其中,归义营经过多日的作战和胜利,降兵们开始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精气神也渐渐打了出来。单凭他们恐怕就能与失去了主将的黑军打个势均力敌,更何况还有强悍的正规军支援呢?

    所以,两个团就这样,佯作进攻王文干的营地,实际上却是以逸待劳等待黑军的进攻。黑军虽有万人,但眼看着攻寨正在进行,只能派骑兵先过来援救,然后就正撞在了磐石一般的方阵上。

    击败了黑军骑兵的进攻后,东海军就转入机动队形,主动迎向黑军的主阵。事到如今,步兵间的对决就很乏善可陈了,先是炮兵轮番轰击,然后归义营压上,步兵营在旁边压阵,等两军一接触,黑军差不多也该溃散了。而这段时间里,周围的五六个营寨仍然闭寨自守,就这么看着……

    不过打赢容易,想多消灭点有生力量却不容易。大几千蒙军漫山遍野一跑,东海军总共不过三个连的骑兵,实在是没法抓,今日份的“援军必屠”效果大打了一个折扣。

    林宇看着四散奔逃的蒙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老范把骑兵都带去了北岸,真是失策啊……算了,本来目的也不是杀人,还是让他们活着多吃点粮食吧。”然后他又对手下军官们一招手,道:“好了,鸣金吧,别杀了。看看,队伍都这么乱了,还得再练啊!明天不出战了,就停在镇上给我练队列!不然,等真的大队蒙古铁骑冲过来,你们真能顶得住?”

    其实林宇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现在济南能动的蒙古骑兵已经不多啦!

    可想而知,蒙军的粮草补给已经被东海军整个控制住,一边跟他们打着,另一边还要忍气吞声跟他们买粮,怎么可能有充裕的粮食去喂马?不把马杀了喂人就不错了!

    嗯,实际上,他们确实已经开始杀马了,不过现在杀的还只是拉车用的役马,战马大部分仍然留着。就算没粮吃,济南这么大地盘,战马吃草也是能活的,只是掉膘掉得厉害,已经没法出战了。而且这几个月下来,城边只有消耗没有耕种,马群过处寸草不生,几乎连根都啃光了,这就导致了本应是秋高马肥的季节,可以吃的草和草籽反而没多少,膘也上不去,只能继续在营里窝着。

    当然,各高级军官手里总是掌握着一批吃粮保持着战斗力的战马以备不时之需的,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无私贡献出来供主帅驱使的时候。所以蒙军明明有着巨大的骑兵优势,却发挥不出来,只能任由东海军欺凌。

    黑军今天好不容易拼凑一千骑兵出来,放过去也是一支令人胆寒的力量了,但今天硬是拿东海人的大方阵没什么办法,反而被消耗了不少,最后被东海骑兵撵着打,真是丢脸啊。

    ……

    “什么,黑军败了?!”

    城东,合必赤大营中,合必赤听说前线传回来的战败消息,颓唐地坐回椅子上,发出了不甘的怒吼。

    本来,他部下的诸将,尤其是克烈部的爱不花,都建议他准备妥当了再一起调兵过去围剿,但是他这些天看着东边不断传回来的急报,恼羞成怒,急匆匆地就把黑军派了出去。没想到居然大败亏输,这下子最初制定的围剿计划只能耽搁了,不禁让他产生深深的懊悔。

    今天,史天泽也正好来他帐中拜访,商谈军务,结果恰好就一起接到了这个坏消息,听了之后脸上也是青一块白一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合必赤吼叫了一会儿之后,对史天泽粗犷地一笑,说道:“哈哈,唉,出丑了出丑了,史万户,让你笑话了。你说,咱们下面得怎么办才好?”

    史天泽略一沉吟,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个好机会,于是看了看左右,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对合必赤说道:“大王,此事事关机密,出于我口,入于你耳,莫让第三人知晓。”

    合必赤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一惊,连忙屏退左右,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说甚么事?”

    史天泽犹豫了一下,说道:“大王,咱们是不是该考虑撤军的事宜了?”

    合必赤一惊,声调都忍不住高了起来:“撤军?你是说咱们认输就这么回去?”

    史天泽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他被看了一会儿,也觉得不对。

    这仗都打成这样了,按脱都被人捉了,东海军在济南肆意妄为,连粮草都是他们供应的,难道还有赢的可能?反而该想想的是,东海军为什么不直接打过来,还要留着他们在济南?

    过了一会儿,合必赤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是甚么个想法?”

    史天泽陪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看,到现在,想剿灭李逆恐怕是行不通了。还是想法体面收场,待我们回去重整旗鼓,日后再想其他法子慢慢对付他们吧。不过,这如何才能退回去,我也吃不太准,所以找大王来商量一下。”

    合必赤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也早有过这样的想法。之前他作为主帅,必须成为一军的主心骨,所以不敢跟别人提,但既然今天史天泽捅开了这层窗户纸,那也就可以谈了。

    不过,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总归是有些不甘心的。十多万大军浩浩荡荡过来,最后灰溜溜不知道能回去多少,怎不能令人丧气呢?

    他先点了点头,又露出了苦笑,说道:“那么,现在就真没法子了?”

    史天泽一愣,又想起一事,说道:“前些日子北边有消息,说塔察大王带了一部援军南下了,若是他们在滨棣路胜了,那么事情未必没有转机,只要我们能拖到入冬封冻,那么……”

    东海军虽然截断了北清河航路,但是就他们那几十条船不可能完全封锁每一个角落,南北看准机会派水性好的人潜渡过去是完全可以的,所以史天泽他们依然与开平朝廷保持着联系,也能知道外界的一些消息。

    合必赤也知道此事,不过他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的样子,又一叹气,说道:“塔察儿确实善战,但是再善战也下不了水,我看是救不了我们的。最多胜上几场,为我们鼓鼓气,争些好条件罢了。咱们还是先想想该如何撤军,哦,还有,如何跟大汗请示吧。”

    ……

第356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1262年,7月25日,立秋13日,临安,京东商城。

    京东商城经过两年的建设,已经初具规模。计划中位于重阳楼西侧的巨大“回”字形建筑群雏形已现,东北、东南、西南三个角的砖石“大楼”已经落成,只余西北角的高塔仍在建设。

    其中,东北角是文化产业中心,出售书籍、文房四宝、字画等高雅商品,同时也招募了一批落魄文人在里面写写画画。著名的《江南新闻》出版社也在这里。

    西南角是东海商社自营的商店,出售南北货物和商社自产的商品,最近一些大宗货物也开始在这里交割。

    东南角是奢侈品工坊和商店,出售一些玉器、金银首饰、玻璃瓷器、光学仪器之类的高端昂贵商品。嗯……这其实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一般人绝难看破——东海商社以制造奢侈品为名,从江南招募了一大堆手艺精湛的匠人,在此为工业部制造各种精密零部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却有力地支持了本土工业的发展。

    西北角仍在修建,已经修好的部分被用作商城员工的办工和住宿场所。未来一旦修成,底层仍会是办公场所,上面几层用作旅店,最高层会作为高端酒楼好好经营。

    这四个拐角处的大楼皆由商城自营,同时前三个大楼两两之间用长廊连接了起来,长廊两侧修建了若干商铺,出租给临安的商家们。这大楼和长廊集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大型商业中心,等西北角的高塔建成后,就能将整个回字完全闭合,到时候外围是一圈商铺,内部可以围出公园、戏院等设施,京东商城的完全体就形成了!

    现在虽然只建成了一半,但已经初步展现出了繁荣的潜质。随着东海商社这几年的声名鹊起,尤其是《江南新闻》潜移默化的影响,“东海”这个符号在临安人口碑中有了不少正面的意味。

    今年来,北方打成了一团乱麻,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南方受到的影响却不多,临安这等首善之地更是如往常般繁华,甚至因接连的胜利消息还更景气了些。

    在景气的环境下,不断发展壮大的京东商城也成了市民们休闲消费的一处好去处,不少人有了空闲就乘车或乘船来这里逛一逛,就算不买东西看看热闹也好。

    而抱着这种想法的人逛一圈下来,却很难抵抗住诱惑真的什么也不买。就算那些以贯计的奢侈品买不起,掏几个几十个铜板买些棉巾、木头玩具、小吃之类的总是可以的。

    这样一来,商城的消费者节节攀升,而商家看到商机,愿意入驻的就越来越多,租金也水涨船高。江南工作组在京东商城项目的现金流很快就变正了,看来偿还掉储蓄所的贷款也是指日可待啊。

    今天,京东商城如同往日一般的热闹,人流来来往往,有的在各类商店中徘徊着,有的在外围的小吃摊买些吃食,有的在尚未合拢的内部庭院里转着。院内虽然没有建设完善,但已经有些人在里面卖艺、唱戏或者说书,是个看热闹的好去处。

    而商城东侧的重阳楼,作为整个商城最早的项目,更是闻名遐迩,成为了即使在临安这个首善之地也能排前列的高端场所之一。

    “其时,炮声如雷,铁弹如雨,鞑军人人惊惧欲北,夏富将军身先士卒,率部冲入鞑军阵中,枪出如龙,身被数十创而不旋踵,奋力高呼‘杀贼’……严部大溃,夏富率军乘胜追击,驱赶溃兵卷入鞑军中军之中,中军亦溃。东海军见状士气大振,高呼‘杀敌报国’而冲入阵中,火枪齐射,弹丸如雹一般入阵,鞑军血流成河……”

    重阳楼里,在新式乐曲“万古生香”的琵琶声中,一个青衣士子站在一楼大厅中央的戏台上,左手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江南新闻》,右手上下挥舞,将报上的头条新闻饱含激情地读了出来。读到精彩处时,声嘶力竭,甚至连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

    今天的重阳楼如同往日一样爆满,各路士人、闲散官员、富商、员外汇聚楼中,或是想着吃顿特色午餐,或是来看看有什么新鲜戏曲或热闹事,但现在他们都哑然无声而激动地看着戏台上,随着激昂的乐曲心中充满着激动,等到青衣士子把最后那句“是役,我军大胜”读出来之后,全场立刻爆发出了如雷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太好了!”

    “我军终于赢了啊!”“果然虎父无犬子,夏少将军干得漂亮!”

    “小二,来,上酒,上最烈的龙息酒!”

    在经过多日的快马急递或海上奔波后,泰山之战胜利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江南地区,然后果不其然引发了轰动。在之前包括蒙军围困济南在内的一系列坏消息传来之后,他们太需要一份好消息作为提振了,而且这个提振的效果,最终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我大宋,居然也能打胜仗了!

    今日其实并不是胜仗的消息第一次公布,但即使是旧闻复读,胜利的感觉也依然如同美酒一般令人沉醉。在它的催动下,连酒楼的营业额也节节上升,所以重阳楼里动不动就会有“情绪激动”的士子上台读报,也就可以理解了。

    在这次的读报结束后,果不其然,各桌的客人纷纷叫过小二,大手笔地点起菜来。

    现在是炎热的初秋,辣味火锅的销量本来远不如冬季,但是在这个心潮澎湃的时刻,居然卖出去不少,也真是奇了。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就七嘴八舌地谈论了起来。

    “有这么一胜,我看京东战事便是稳了。”

    “是啊,济南解围也是指日可待了。”

    “未必吧,济南可是有三十万鞑军呢,若是稍有不顺,拖到冬日,那可就……”

    “放心,有夏小将军在,就是六十万也不怕!”

    “是啊,我看携大胜之威,直捣燕京也未尝不可……”

    ……

    重阳楼二楼上,魏万程跟熟客们打过一圈招呼之后,转入了一间办公室中。一进门,他就赶紧把门紧紧关上,然后坐到中间的桌子旁,取出茶杯倒上凉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擦着嘴说道:“哈,我说,你这么搞不会玩脱吗?”

    他的对面,林大力就坐在这张东海式的大办公桌后面,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来,猥琐地一笑:“你说吹捧夏富这事?没事,就是造造势,也不会吹得太过,以免适得其反。”

    魏万程又喝了一口茶,叹气道:“唉,这次本土还真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

    前些日子,本土发了一班快船过来,告知了江南工作组泰山之战胜利的喜讯。这让他们大喜过望的同时,也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因为随船到来的不止是这个消息,还有一份命令,命令的内容很奇怪,是让他们研究方案,促使南宋朝廷将夏贵家分封于山东!

    这可就真难住他们了。

    事情的原委随信写得很明白,是因为东海商社既不信任东平的严忠范又不信任南宋朝廷的防守能力,所以希望能在本土以西的缓冲地带扶持一个强力的友好势力,既能看住严忠范,又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个势力最合适的主人,就是既有威望又有实力的夏贵他家了。

    但是,要让南宋朝廷去分封一个诸侯出来,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他们老赵家不是宁愿自毁长城,也要把权力牢牢抓在手里的吗?”见林大力不说话,魏万程又继续抱怨了起来,“就我们这几个臭皮匠,怎么可能办到这种事?”

    林大力一抬头,说道:“未必不行啊。赵昀又不是赵构,南宋前前后后,封了安南,又封了我们,还封了李璮,这都封了三个诸侯出去了,再封一个又有什么奇怪的?”

    魏万程眉头一皱:“这能一样?安南、东海、益都,都是南宋体制外的势力,他们本来就掌握不了,封出去自然不可惜,但是夏贵可是朝廷体制内的大将啊,这怎么能分封?‘我大怂’防藩镇不比防外敌还要努力多了?”

    林大力摇了摇头:“现在情况确实不一样了。你看两淮的夏贵、李庭芝这些制置使,还有京湖、四川的高达、吕文德那些大将,权力比藩镇小多少?想不想掌控是一回事,能不能掌控是另一回事,要不然后来这大宋会完?”

    魏万程赶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心点,这不是本土,别乱说!”

    林大力嘿嘿一笑,说道:“至于这么紧张吗?总之我的意思是,这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就看怎么捅破了。”

    魏万程盯着他:“难道你真有信心办成这事?我可是亲自见过赵昀好几次的,我都没个主意,你有办法?”

    “哪能有完全的办法呢。”林大力又猥琐笑了一下,“再说了,咱不能皇帝不急太监急不是?这再怎么说也是关系到夏家亲身利益的事,光咱们急有什么用?我看,你首先得去找夏贵谈谈,统一了意见,才有操作的空间。本土的密令不是说了吗,就是让咱们做个前期调研、可行性评估,又没强求咱们一定能完成。”

    魏万程松了一口气:“也是,不行的话我就回去一趟,找人去夏贵那边跟他谈谈……等等,万一谈成了,难道你能有办法?”

    林大力终于把笔放了下来,说道:“我还真有点办法,不过这法子八成得报回去审批。直接造势让朝廷封建夏贵,估计难度很大,但咱可以反过来,造势‘削藩’。”

    “削藩?”魏万程有些惊讶,“这不是正好反了吗?”

    “不不,没反。”林大力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以现在南宋朝廷的实力,哪有削藩的力量?藩镇之势已成,就是贾似道都无力回天,削藩根本不可能成。”

    他又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双手交叉拖住下巴:“但是在赵家来看,藩镇多可怕啊,像我们东海国这样的强藩,兵精将广,火器犀利,一旦做大,那岂不是不亚于女真蒙古的祸患?但是削又不敢削,那不就只有多设几个藩镇以进行牵制了?”

    魏万程大张着嘴,一下子站了起来:“难道你的意思是,主动渲染‘东海威胁论’?你就不怕真玩脱了?”

    林大力哈哈一笑:“所以我说要本土审批嘛!他们下的指令,就这么一个法子可行,要不要做还是让他们头疼去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就我看,咱们这朝廷畏威而不怀德,咱们这么一直‘恭顺’下去,他们说不定真就蹬鼻子上眼了。反而要是适当展示一下爪牙,他们才会更听话呢!”

第357章 疑虑

    1262年,7月25日,立秋13日,临安,皇城,大庆殿。

    “这帮子人还真能胡吹。”赵昀放下最新一期的《江南新闻》,露出了掩盖不住的笑意,“青阳梓卿都被他们吹成名将了。”

    朝廷得到胜利的消息自然比民间还要早不少。当初甫一胜利,各方就开始用金牌急递往临安传信,一千五百里驿路,一路换马,有个三五天怎么也就到了。

    但是一开始,临安朝廷如同东海管委会一样,对于如此重大的胜利是又惊又喜还有点不太敢相信。一直等到再过几日,消息汇总得多了,青阳梦炎、李庭芝、夏贵、东海等各方面的战报相互印照,尤其是东海军送来了一系列图册和信物,其中用数十张地图标明了前后的军事调动和战况,随信还附赠了不少蒙军高级将领的信物,并声称更多的信物、首级和战俘正在装船南下的路上,朝廷才终于确信了这个喜讯。

    确认之后,朝堂上下无不欣喜异常,这几天连拨款和转官都松动了起来,真是大喜事啊!

    赵昀更是命人将那份精细的地图册临摹了好几份,正本存档,摹本有的送去两院参考,有的供奉于太庙告慰祖宗,自己也随身带着一本日夜翻看,看到激动处甚至不禁潸然泪下,仿佛梦回三十年前。

    御榻之下坐着的贾似道立刻陪笑道:“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梓卿紧守奉符,有功无过,若再打上几场,也就真当得起‘名将’之称了。”

    他这一顿吹捧,实际上是明褒暗贬。青阳梦炎好端端一个文官士大夫,怎么就沦落成武将了?谁让他在前线出了风头还没给贾似道送礼呢。

    赵昀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倒没在乎,而是继续调笑道:“这次夏家的小子可真是有赫赫之功了,他难道不善战吗?”

    贾似道本来和夏家并不怎么对付,这老头仗着自己功勋卓著,给他的回扣一向不多,对比李庭芝和东海国,高下立判。但是前几天,夏贵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遣人来送了一份大礼,显然是有修好之意,虽然没明说是为了什么,但是贾似道还是决定得先帮衬着点。

    于是他正色道:“夏富之功,已经超越善战了,如此年纪轻轻就立下这样的大功,将来封狼居胥也未可知啊。”

    赵昀笑了笑,没说什么,把报纸放下,又问道:“说吧,今天什么事?”

    今天贾似道过来,陪赵昀说话只是其次,更主要的还是把两院形成的一批议案请赵昀审批。

    他当即就站起来,把身边小卓上的一叠奏章搬到赵昀的御案上,一份份地给他讲解起来:“关于周、汉国公主的谥号,礼部拟了几个,请官家过目。”

    赵昀一愣,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个。

    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女,自小恩宠备至,在去年嫁给了杨太后的侄孙,一连加封了周国公主、汉国公主两个封号,可见荣宠。不过这位公主没什么福气,出家刚一年就身染恶疾,在这个月去世,给赵昀带去了深深的悲伤,也冲淡了北方胜利所带来的喜悦。不过,到底该说是悲伤冲淡了喜悦,还是喜悦洗刷了悲伤呢?

    贾似道此时也是一副悲伤的表情,因为公主是由他姐姐贾贵妃所出,也就是他的侄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会悲伤呢?更别说,他贾家受皇室恩宠,跟他这个侄女也有很大关系,这之后……

    赵昀看了看他,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在奏章上点了一下:“就用这个‘端孝’吧。”

    贾似道迅速做好记录,翻过了这一页,省得官家过于沉寂在悲伤的气氛中。

    他又拿起另一本,读道:“之前朝廷调江州都统聂世兴入蜀,他至今托疾惮行……”

    蒙宋双方在京东地区大战的同时,在四川地区也展开了你争我夺。今年初,宋军收复了被刘整献出去的泸州,但是在其他地区并无太大进展。双方反复拉锯,四川州县战事频繁,显然不是个做官的好地方,因此就有些人领了四川的差遣也不敢去的,这聂世兴就被抓了个典型。

    听到这个,赵昀“哼”了一声:“哼,鲁地官兵奋勇作战,蜀地却有人连去都不敢去,实在是懦夫!就依你们批的,夺其二秩,押往京湖制司自效!”

    气氛转化过来,事情就好办多了,贾似道很快又读了几份,内容大多与军务和财务有关。

    “户部来报,近期前方军需吃紧,各州县供应不及,多有官吏催收过度,取了民家育苗之米的,奏乞重申苗米之禁。”

    “可。”

    “御史范纯父劾前四川制置使俞兴……‘乞更褫夺,以纾众怒’。”

    “可。”

    “吏部议重修《吏部七司条法》,已有初稿,请官家过目。”

    “先放着吧,稍后待朕一观。”

    “夏用和请拨宿、蕲等处筑城工费及军饷军需,李祥甫请拨整修运河工费等等,东海军请拨本月的铜材、缗钱、硝石桐油等物,又请拨军中所用猛火油五百桶,所费皆不少。”

    听到钱的东西,赵昀把奏章接了过来看了一下数字,苦笑道:“所以说强军耗费亦大,这次朕是真知道了。罢了,你们酌情都准了吧……也不一定照准,你们看看,若是有什么新复土地、市舶司税权,若能冲抵军需的,去与他们谈谈,能省一点是一点。也不要太省,给他们供应足了,让他们早日打完,方才是真省啊……对了,济南那边怎样了,北边可有撤军求和的意思?”

    贾似道一听,就知道官家有停战的想法了。这不奇怪,毕竟这软骨头是老赵家的传统嘛。

    是啊,都打赢一场了,不趁势休战,难道还真能打到燕京去不成?这一天天打的,可都是大笔的钱粮啊!

    听宫里人说,官家这几天老是对着京东路的地图看,还着人翻出之前泰山封禅的典籍来看,显然是有点想法的。不过前线不安靖,他怎么好去泰山呢?所以,既然有了胜机,就该赶紧停战入袋为安才是。

    当然,停战归停战,但肯定是要对方提出来的,至少在名义上该由对方提出来,不然朝廷面子该往哪挂?

    想到这里,贾似道缕清了前因后果利害关系,虽然实际上没什么消息,却也编了个由头,说道:“北边消息不畅,听说似乎也是有北使来和议的,不如朝廷遣一老成持重之人去鲁地接洽一下?”

    赵昀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娴熟地甩锅道:“可,你们枢密院着人去办吧。”意思自然是办好了是官家的功劳,办砸了则是下面的人自行其是。

    贾似道对此已经习惯,应承了之后,又拿出接下来一份奏章,顿了一下,说道:“嗯……是东海国的表,是问询该如何处置东平严忠范的。”

    赵昀一愣,严忠范投降,这确实是大喜事,但是该怎么处置呢,也是件麻烦事。“你们准备怎么办?”

    贾似道停了一下,说道:“两府集议,办法无出两处。一是将东平地遣官纳于朝廷治下,将严家迁来行在授爵荣养。二是仿李松寿例,将严氏封爵授官,镇于东平,只是他是穷途而降,非是主动归正,所以爵位官阶需低一些。”

    赵昀思考了一下:“这两处都有何优劣?”

    “长远来看,前者自然是上策,东平由朝廷直辖,不会留后患。但若只看眼前的话,朝廷治理东平需费甚多精力钱粮,而且东平不易守,不知要派多少兵将过去。反而选了后者,事情自然可让严家去处理,严家将士颇敢战能战,东平应当无虑。而且,以严家为马骨,往后去招降蒙军其他汉将也会更容易些,若是朝廷有北伐中原一日,会少不少阻碍。”

    说到“北伐中原”,赵昀眼前一亮,问道:“这么说来,两府是倾向于后一种啰?”

    这其实是个陈述句,意思是“这是你们说的,快来背锅”,但贾似道也只能接下,说道:“是的。”

    赵昀点点头:“那既然如此,你们就拟了爵位官职报与我看吧。下面还有什么?”

    贾似道拿起下一份奏章,内容近似,是关于安南国王请传位于子的事:“安南国王日煚上表乞世袭……议按旧例,授检校太师,加食邑,允其子威晃袭位,授静海军节度、安南国王等职。”

    听到这个,赵昀不禁皱起了眉头。安南国之前迫于蒙古兵锋,开国让蒙军借道,导致兀良哈大军从西南长驱直入,桂、湘诸地生灵涂炭,这笔帐他还没跟安南国算呢。但是现在朝廷无力讨伐安南,而且若是不管,他们去向蒙古称臣(其实已经称了,只是临安还不知道),那事情可就不妙了。所以就是再不愿意,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哼,也罢,准了吧……同样是藩国,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这自然对比的是东海国了,一个给他净添麻烦,一个却帮他开疆拓土,简直是一个地一个天啊。

    贾似道看了看赵昀,察觉到他今天对东海国的观感不错,突然想起今天的一份重磅炸弹,觉得这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机会,于是从底下抽出一份奏章来,小心翼翼地放低声音读道:“咳,这是青阳梓卿的密奏,劾东海国不臣……”

    “什么?!”赵昀惊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说什么!东海国怎么会……?”

    贾似道连忙说道:“官家息怒。东海国并无不臣之心,梓卿也无确证,他只是说东海军自成一国,又有精兵利器,提醒朝廷多加提防……”

    赵昀脸色不愉,一下子将那份奏章抢过来,速速读了一遍,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信中并不是说东海国真的有什么造反的意思,而是说他们自命官吏、自收税负、自练兵将、自产军械,正是中央王朝最反感的藩镇之祸,必须多加注意才行。

    “哈哈,没甚大事嘛,这青阳梓卿也太小心了些。”赵昀放下奏章,自我安慰地说道。

    东海军现在可是他手下一大助力,要是真造反了,那事情可就糟糕了,还好不是真的,还好,还好。

    虽然如此,但是回想起信中青阳梦炎把东海国与当初的女真、蒙古做对比的内容,赵昀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不舒服。尤其是想到他所说的,前两者毕竟是蛮夷,蛮夷再强悍也是取代不了中原正统的,而东海国如今已经完全复原了历史上东海国的地盘,这是真的有可能入主中原的啊……

    赵昀暗暗打了个寒颤,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不可不防啊……然而怎么防?

    削藩?那不是逼反了他们?派监军?咦,不是有个文宋瑞在那边的吗,算算也好几年了吧,是不是该召回来问问东海军那边的情况?

    本来想着北边有东海国顶着,淮东的军费就可以削减一些,现在看来不能省啊。可是这也太花钱了。要是有强力大将能看住他们就好了,但是该是谁呢……

    他摇摇头,还是决定暂且不去想这些东西。现在战时正急,就算要学高宗,也得等打完了啊。他把念头压下,把奏章扔还贾似道,说道:“无稽之谈,把这密奏封存起来,莫要传出去,省得寒了东海国之心。对了,把他们请的军需一并准了吧,再派人慰问一下。”

    贾似道见他这样,以为过关了,松了一口气。他毕竟收了东海人不少东西,两者在政治上也算半个盟友,自然要收钱办事才行。

    这青阳梦炎弹劾东海国的事情,当时可是把他吓了一跳,这下总算是压下来了。等等得派人去京东商城好好一说,跟他们要点好处才成。

    顺便还得去打听一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和谈的渠道,不然这么一直打下去,他的《打算法》和《公田法》还怎么推行?

第358章 忽必烈的忧郁

    1262年,7月25日,立秋13日,开平。

    开平皇宫之中,仿造江南园林的形式,从流经开平城外的滦河引水入城,又运来山石,构成了一副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总归是有山有水的景观。如今盛夏刚过,园林之中依然树木繁茂,花草盛开,是坝上草原难得的绚烂景象。

    不过,今日,在这座美丽的园林之中,响起的不是优美的琴瑟之声,而是刺耳而不谐的爆鸣声!

    “砰!”

    一声巨响过后,忽必烈不待硝烟散去,就急切地朝靶场中央硝烟最浓烈之处走过去,他身边的几个怯薛赶紧跟上,省得他们的大汗遇到什么意外。

    “怎样了?”忽必烈对着正在俯身查看一门铜制长筒的王青问道,“可是成了?”

    王青脸上笑开了花,连忙命人将十步之外的一个木靶抬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大洞说道:“启禀陛下,成了!”

    王青是宋朝降将,在四年前忽必烈南下攻鄂州的时候投诚。当时,王青指挥一个步兵方阵,操作宋朝特色的强弓劲弩,给蒙军造成了不少麻烦,因此也给忽必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投诚之后,忽必烈就命他带领匠户仿造宋式的神臂弓、柱子弓等物,并在出了成果之后,很慷慨地将他任命为中央直属的武卫军一部总管,命他教导士卒练习步兵射弓之术,强化武卫军的步兵力量。

    经由此事,我们至少能得到两个结论。其一,宋军虽然在战役层面上不敌蒙军,但是在细节的战术层面,依然有一些能与蒙军硬撼的野战部队,只是缺乏配合,无力回天。其二,蒙古人善于用人和学习,即使是手下败将也会虚心学习他们的长处,这也是他们之所以能征战天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王青刚才演示的,是一门简陋的铜质火铳,形制上还非常粗糙,是一个铜铸的圆筒,不大,约二尺长,口径约一寸,作为一门兵器来说还很不成熟,但无疑有着重大的象征意义,因为它是蒙古势力自制的第一批单兵用身管火器之一!(之前还有更多的实验品,这并不是真正的第一个)

    这场战争,从东海军介入以来,蒙军就不断失利,但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他们从战场上获得了不少火枪和火炮的样品。这些犀利的火器给擅长学习的蒙军将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第一时间送回开平,请忽必烈过目。忽必烈作为一代雄主,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它们的价值,立刻就着人开始仿制了起来。

    正巧,王青之前在仿制弓弩的工作上表现不错,而且远程火器和弓弩的用法也有相通之处,所以忽必烈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托给了他。而他也果然不负皇帝之托,虽然完全无法复制东海军用的正品,但是很快就用带人用铜做了一批实验品出来。

    后世发现的最早的火器,是元至顺三年(1332)制的铜火铳,之前肯定还有更早的试制品,只是没有出土文物罢了。这说明,现在的蒙古朝廷想做出火铳来,是完全没有技术难度的。可能是因为趋同演化,或者说是在近似的技术条件下会产生类似的思路,王青他们即使有东海军的成熟样品作为借鉴,但是由于无法复原如此细长的钢管,只能随着现实条件进行妥协,所以他们做出来的铜火铳看上去与东海火枪差距甚大,反倒跟历史上的火铳有些类似,只是外形更修长些罢了。

    不过,效能虽然不足,但是原理并无二致。从0到1这个最困难的门槛已经跨过去,以后就只剩下把1做到100了!

    忽必烈看到木靶上的深孔,大喜过望,立刻说道:“干得好!有赏,统统有赏!记下来,赐王青素金符,另赐银符五面,赏给有功匠户!”

    王青立刻狂喜,俯身谢恩。

    这金银符制度是从辽以来草原民族爱用的一种奖励制度,类似于后世的荣誉勋章,赐予有功将领佩戴。蒙古符牌大致分为金符、素金符、银符三种,刚才赏给王青的这枚素金符一般是四五品高级将领或文官才能佩戴的,表明了忽必烈对他工作的充分肯定。

    忽必烈把他拉起来,从铜火铳附近的桌上拿起一把东海风暴火枪,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把东海白虹手枪,问道:“王卿,你给朕说说,你们什么时候能将这样的火枪做出来?”

    看到这两把东海精品,王青不由得尴尬起来。

    若是水平接近,那还能吹吹牛,但现在实在差距太大,他只能如实答道:“禀陛下,这,这东海火器实在太过精良,枪身用的都是绝顶好钢,各部件也如浑然天成一般精细,不知道是何方名匠做出来的,臣实在是难以企及。尤其是那发火用的所谓‘火帽’,臣和臣属下的匠户是想破了头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做出来的,所以想做出那般的火器,就是再给臣十年,也未必有把握。”

    忽必烈一皱眉头,没想到竟是如此困难:“这样下去,等现在缴获的这些火帽用完,这些火枪岂不是全变棒槌了?”

    就算当棒槌用,这些也是一等一的好钢啊……

    “这倒不会!”王青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哦?”忽必烈惊喜地看着他。

    王青请示过忽必烈后,接过那柄风暴枪,给他演示起来。他取过一壶火药,先是往枪口里倒了一小点,用通条推实;又把枪横过来,换了另一小壶细火药,小心翼翼地一边抖着枪一边撒在传火嘴处。然后命一名士兵握住枪,用明火引燃传火嘴上的细火药——“噗”的一声,居然击发成功了!

    演示成功后,王青邀功地对忽必烈说道:“就是如此,臣试过了,即便不用火帽,亦可用火药引燃火药。我这般还有些繁琐,但我看可命工匠做个合口的小铜碗附在火嘴之上,再把火药倒入铜碗,点燃即可引发膛内火药。”

    忽必烈欣喜道:“好!你尽管去做,事后定令有赏!”

    “定不辱命!”王青趁热打铁道:“不仅如此,我们现在的铜火铳也可借鉴于此,做成更便利的样式。”

    忽必烈很是高兴:“能做出什么样子的东西来?”

    说到这个,王青就有了精神,比划着那门铜火铳说道:“臣已经有了想法,便是以这门火铳为模子,把管子再做长两倍或三倍,置于叉架之上,届时双人用一把,一人装填铅子火药,另一人点火,便可转圜发射不断。这样,虽说比不上东海火枪便捷,但比之寻常的劲弩,还是要省力不少,劲力却超出数倍,亦不失为一件军中利器!”

    忽必烈听他这么一说,高兴起来,连忙说道:“这样便好,你速速着人先做一批出来,送与诸将试着打打。要是好用,朕便让他们多征匠户打造,娘的,这火器的犀利不能让东海贼独占了!”

    嗯,说到东海人的火器之利,忽必烈又头疼了起来。

    据南边传回来的战报,按脱在泰安吃了一个大败仗,连他自己都被俘虏了。逃回来的那些残兵败将把东海军吹上了天,简直是说他们可以轻松把济南几十万大军捏扁抡圆一样……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济南战事,忽必烈脑子就嗡嗡作响。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啊!

    南边的战事节节不利不说,连严忠范都叛了,弄得他现在看哪个世侯都不放心,恨不得这就把他们砍了换自己亲信上,但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河北到处遭灾,各地普遍减产,还有一帮子南方海寇到处劫掠,虽然与土鸡瓦狗无异,但是借着水路神出鬼没,令守军左支右绌,就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天灾**这么一闹,今年的税赋估计是没指望了,只得同意阿合马的办法,加印交钞应付难关了……

    这还没完,最近草原上又传来消息,各方群雄又在蠢蠢欲动。西边阿里不哥和察合台那边本来就在与他作对就不用说了,就连一直与他亲信的塔察儿都在趁着这个机会扩大在辽东的势力范围,甚至还要染指高丽……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何不让他烦闷!

    现在他的朝廷可以说是内忧外患,甚至比几年前他不得不派遣郝经求和的时候还糟糕,这仗还怎么能打下去?唉,说到郝经,真是可惜了,要是身边有他一直辅佐,何至于会到今天这种境地?

    今天本来火器试射成功,是件大喜事,结果被他想起这些烦事,心情也随之被沾染,也没心思再看下去,叮嘱了王青几句,便要让他们退下。

    王青等人领了命令和赏赐,收拾好东西,这就行礼告退了。

    忽必烈看着他们退去的身影,若有所思。正在这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内侍的请示声,他懒得转过身去,直接问道:“是什么事?是塔察儿又催粮草了,还是哪边又出假钞了,还是南边又有败仗了?”

    他身后数十米外,一个内侍闻声停住了脚步,不过,并未惶恐,反而面带喜色地说道:“启禀陛下,不是坏事,是,是郝学士回来了!”

    “什么,郝学士?”忽必烈立刻转了过来,转身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过来,急切地问道:“郝学士,哪个郝学士?!”

    内侍眉开眼笑地回答道:“正是翰林侍读,国信使郝经郝学士!”

    忽必烈又惊又喜:“郝先生?他回来了?太好了!他是怎么回来的?等等,他现在在哪?快宣他来见朕!”

第359章 忽必烈的叹息

    一连串问题抛过来,内侍有些应接不暇,只好先答道:“禀陛下,郝学士是从海路到了滦州,见了滦州的阿海元帅。现在元帅已经着人带他走水路来开平了,还在路上,估摸着明日才能到开平,只是用快马先来报信。”

    滦河发源于坝上,南流经平滦路入海,开平就修建在滦河的旁边,所以开平和滦州之间其实是有水路可通的。虽然运力不太足,但是小批量通行是很方便的,郝经要去开平见忽必烈,最近的路线就是走滦河。

    这也是当初忽必烈选择开府开平的原因——既水草丰美,又可通向外界。同时这也是他之前要第一时间控制住平滦路的李南山的原因,实在是因为滦州就是他的家门口啊!

    “是这样啊……”忽必烈有些失望,但很快正色过来,“也罢,你速速着人准备典礼酒宴,朕明日要请郝先生喝酒吃肉!”

    内侍立刻应命忙活去了,忽必烈搓着手,激动难耐。

    他对郝经是很敬重和器重的。当初郝经在南宋被劫,他可是勃然大怒,差点就要兴兵讨伐,要不是后来阿里不哥捣乱,说不定真就打过去了。失去郝经之后,别的谋士用起来总觉得不合心意,现在诸事不顺,更令他怀念起郝经来。虽说即使他在,未必也会有什么好办法,但距离总是产生美好的想象不是?

    而如今,郝经居然真的回来了!

    不过激动过后,等他冷静下来,又不禁开始理性思考了起来:“等等,这是怎么回事?郝先生之前是出了什么事,南边不是说他遭了海匪了吗,怎么又平安回来了?这后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郝经一行人到达滦州后,先是走水路乘划桨快船进入燕山山脉,然后并未继续沿水路慢腾腾的上溯,而是在途中的驿站取了马,骑马沿着河岸急进。他们一路换马,最后比预期要快得多,在驿路使者报信之后的前后脚,当天傍晚就进入了开平,并且迅速沐浴更衣,在夜中就急匆匆地拜见了忽必烈。

    ……

    “原来是这样,是东海人将你救去的……等等,真的是他们‘救’的吗?”

    见到郝经之后,忽必烈是又惊又喜,当即设宴款待,并拉着他热切地问起他这两年的经历来。郝经也是感慨万千,不止从何说起,只能匆匆将事情简述了一遍。

    “我也有所怀疑,说不定这中间有什么关节,但我始终想不通,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最后也没什么确证,所以我也不好说。不过,陛下,我这次能重归开平,确实也是因东海国的助力,是受他们所托而来。”

    “什么?”忽必烈看着郝经的眼神突然惊疑不定起来,“你受他们所托?”

    郝经站了起来,深深鞠躬行了一礼,坚定地看着他,目光之诚挚甚至让他有些羞愧:“既是受他们所托,但同样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天下!济南战局徒耗无功,天下疲敝,内外又有强敌环视,还请陛下为天下计,允诺东海国的求和!”

    忽必烈一惊,但言语中又带着一丝激动:“什么,东海国求和了?”

    郝经点头,又取出一份文书,给忽必烈念道:“正是如此,他们的请求如下……”

    忽必烈连忙竖起耳朵听起来。

    东海人的条件差不多是划河为界,南北清河以西为蒙古统治区,蒙古人需要把兵力从东边撤出来。或者说,东海人“允许”他们在付出一定代价后,把一部分兵力撤出来。另外,忽必烈的朝廷还需要承认徐、宿等州为宋朝领土,不再南攻,开边互市。

    这么个和约,基本上就是让忽必烈承认这次战争宋朝一方所取得的所有战果,他自己所能得到的,只有撤出一部分军队和重整旗鼓的机会……

    这个条件对东海人来说多少有些放虎归山之嫌,但是没办法,他们也没别的条件能跟忽必烈交换。对于他们来说,最差的情况不是和谈时少赚多少,而是和谈不成,战争旷日持久地打下去,不得不时刻防备蒙军的突袭,得不到休养生息的机会。所以他们威逼济南的蒙军却不攻,就是把他们扣作人质,用于跟忽必烈谈条件。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放虎归山,蒙古人少了这几万兵也能再拉一批新的,可“现代战争”所需要的火器可不是能随便变出多少多少来的了。

    不过,在他们看来,这个条件很宽松,但在敌人眼中看来,可就是苛刻无比了。

    等郝经讲完,忽必烈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哪里是求和,是要求朕投降啊。”

    郝经放下文书,问道:“陛下,难道现在朝廷还能继续打下去吗?”

    忽必烈略微有了怒意:“但是朕要是就这么认输,岂不是一步输步步输,现在他们只有半个山东就这么了得,以后拿了整个山东,还怎么制住他们?”

    忽必烈现在掌握的地盘虽大,但地盘有人才有意义。蜀地、关陕、河南、辽东等地皆因连年兵祸而残破,地虽大却没多少税赋可得,唯有河北、山东二地,经各世侯多年经营,能提供大量的税赋和兵员,是他征战天下的根本。如今要是失了山东,无异于斩他一臂啊!

    “未必如此……”郝经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对他说道:“陛下请想想看,山东此时足足有胶东东海、益都李逆、东平严逆和宋国朝廷四方势力。宋人一向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如今齐心协力对付我国,或许能胜上一次;但若我们退一步,他们得了好处,据了山东膏腴之地,之后是会继续齐心协力还是相互争斗呢?”

    “这……”他这么一说,忽必烈突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对啊,自成吉思汗太祖爷以来,蒙古帝国征战四方,难道是全靠自己打下来的?不,利用敌人的内部矛盾,分化瓦解,让他们相互攻伐,这才是我们成功的秘诀啊!

    也是,我现在把他们逼得越紧,他们就会越团结,反而要是给他们内斗的机会的话……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又看向郝经,狐疑地问道:“郝先生,难道你真有把握?”

    郝经自信地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一份从崂山学宫带出来的中国简略地图,指点给忽必烈道:“陛下请看,这四方里面,宋廷一向忌惮藩镇,以往多有先例,岳飞、余玠皆是前车之鉴。数年前陛下北归后,贾似道得了大权,立刻开始清除异己。这次他们若是打赢了,之后肯定也不例外,会策划削藩。李逆素有大志,我看他是要重建李唐的,自然不会屈居人下;东平严忠范不过是被逼反,不是真心想反,陛下若是施之以怀柔之术,未必不能打动他。

    就连那东海国,哼哼,我在东海国执教两年,对此国也有些认识。我看他们行事与南朝处处格格不入,绝不是甘于受宋廷调遣的,而且他们以藩国之位据中原之土,必然会与南朝起龌龊。只要将来他们闹出矛盾,陛下再许以方国永镇之便,未必不能让东海国转投陛下麾下!”

    “好!”经郝经这么一劝诱,忽必烈顿时心动了,尤其是将东海国招徕过来的想法,化一大敌为助力,想想就美啊!

    不过他也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被人随便一鼓动就做出决定。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已经比较倾向郝经的办法,但仍然不太甘心,于是说道:“郝先生刚回来,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我再将苏合木仁派给你,你们商议一下,做个万全的法子出来。”

    “苏合木仁?”郝经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此人是驻藏地的凉王阔端的族中子弟,当年忽必烈经营藏地的时候见他聪颖,就收在身边培养,指派河北大儒李冶教导,还取了汉名陈嵬。后来陈嵬学业有成,就被忽必烈启用,协助管理幕府中的钱粮,往日郝经与他也经常见面。虽说如此,但他也只是一般的中级官员而已,怎么会一下子就参与两国议和这样的大事了?

    忽必烈见他疑惑,便说道:“阿合马今年办粮不利,被姚先生他们弹劾,已经不堪用了。不过钱粮之事太大,一时也没人顶上,只能让他先办着。倒是苏合木仁之前学了些新本事,将账目整得齐齐顺顺,所以朕就想着让他历练历练。”

    “原来竟有这番内情?”郝经有些惊讶,又有些窃喜——这阿合马是色目人,一向与汉臣不对付,而且施政手段也多饮鸩止渴之举,更是为郝经这些君子所不齿,现在他办事不利失宠了,那可真是大好事啊!至于陈嵬此人会如何……年轻人总是可以争取的嘛!

    想到这里,他欣喜地道:“臣一定与苏合木仁把此事理顺!”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历史上阿合马本来在李璮之乱中把钱粮保障得不错,此后一直为忽必烈理财,权倾朝野数十年。直到后来他的倒行逆施积重难返,惹得百姓怨声载道,最后才被义士刺杀,死后身败名裂。但这个时空,由于济南战事陷入胶着,他的那些饮鸩止渴的手段的缺陷就暴露了出来,提前遭遇了政治失败,而另一名原本在历史上默默无名的年轻人却因意外学到的新知识而崛起。这一点点变化潜移默化地发生,导致局势大不同,但局中人却是体会不出的。

    忽必烈点了点头:“就这般,你们做事,朕放心。至于具体的议和时日……塔察儿正在南下,尚有一战,待战后再分解吧。”

第360章 私掠

    1262年,7月25日,立秋13日,河北,沧州。

    “赵哥儿,来了,来了!”

    一个一身短打扮的年轻农夫猫着腰钻进一处芦苇丛中,兴奋地对藏在里面的二十多条汉子叫道。

    “嘘!”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连忙做出手势让他安静。芦苇中的人群衣甲驳杂,此人是其中唯一一个穿戴着黑色的东海外销型头盔和胸甲的,气势不凡,一看就是他们的首领。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年轻农夫蹲下,自己微一起身看了看左右,又坐回来小声问道:“到哪了?”

    与农夫所用的北方口音不同,此人的口音却有明显的吴地味道。

    年轻农夫赶紧压低声音,挤了进来,说道:“已经过了张家庄桥,离咱们这边也就两里地了!”

    首领把拳头往地上一捣,激动地几乎要喊出声:“好!都抄家伙,干上这一票,咱们就能全换新行头了!刘二,这次要是成了,你就跟我们干,以后有的是你吃香的喝辣的!”

    年轻农夫“刘二”连连点头:“好,俺就跟赵牛儿大哥干了!”

    赵牛儿点点头,用手势止住他的话,然后对其他属下一示意,他们便手脚麻利地从芦苇荡中拖出一条小船来。他上去掀开船舱里一块篷布,里面整整齐齐放的竟然是各种兵器,弓弩刀剑枪一应俱全。

    各人一拥而上,纷纷取了趁手的拿去了。赵牛儿自己取了一副钢弩一把军刀,又递给刘二一把短矛,说道:“别的你不会用,拿这个只管捅就是了。等一会儿别沉不住气,听我号令,先用弓弩射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待我一声令下,便冲出去杀散他们!”

    刘二握住短矛,不禁手心生汗、口舌发干,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得重重点了点头。

    话不多说,众人点齐装备,便在芦苇荡中匍匐潜行,向北边官道摸去。

    他们藏在了道路两旁隐蔽处,屏气等了没多久后,便见北边一行车马沿官道走了过来。准确来说,是七车十四马,车子顶上露出来的只是普通的粮食和柴草,似乎没什么值钱的,护卫也没几个,坐在马车上没精打采的。看上去,就只是普通的运粮车队,没什么太大的劫掠价值。

    赵牛儿看着这个车队,努力压制着喘粗气的冲动,就这么看着他们过来,直到为首那辆车已经到了他们身边,都没有发动,看得旁边的刘二都有些急了。

    然而,在刘二没注意到的地方,车上的马夫和护卫看到道路两旁的芦苇,眼神一下子敏锐了起来,手里也暗暗朝旁边抓过去,直到车队大半过了芦苇丛,才放松下来——就在这时,赵牛儿突然大喝一声“杀!”,然后便用钢弩瞄准车上就是一发爆射!

    在他的一声令下,周围埋伏的手下们也纷纷暴起,朝车队射去箭矢,然后便操起兵器杀了上去。

    车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开战之前就有数人中箭,但是这些人居然并非庸手,危难之时居然还能掏出兵器与赵牛儿他们对砍起来。不过他们毕竟落了一个后手,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杀败了下来,有四人被砍死砍伤之后,剩下的五人也不再抵抗,乖乖束手就擒了。

    刘二也跟着队友稀里糊涂冲了上去,拿着短矛一顿乱捅,也不知道帮上忙了没有,反正头脑晕晕乎乎的,直到战斗结束都一直举着矛在那里呆着。

    “刘二,拿酒出来!”

    随着赵牛儿的一声暴喝,刘二才清醒过来——然后立刻就被吓了一跳,这周围鲜血四溅,车上马上人上都有,也太吓人了吧?

    刘二哆哆嗦嗦把刚才赵牛儿让他拿着的一小葫芦烈酒递了过去,还颤抖着问道:“赵哥儿,刚杀完人就喝酒,是不是急了点?”

    “呆物!”赵牛儿骂了他一句,“这不是喝的,是救命的,消毒知道不?”

    说完,他便拿着那瓶酒,走到一个右上臂被砍了一刀的兄弟面前,用小刀割开伤口处的衣服,取出布条扎住伤口上部止住血,匆匆在伤口处倒了酒一洗,之后又冲了一下,最后才用白棉布把伤口包扎住。

    这位伤员的伤口被酒精一燎,显然不会太好受,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但是始终咬住了牙没叫出来。赵牛儿拍拍他的左肩,说道:“张明,好样的,忍住这下子,你这条命就保住了,养个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张明忍住痛,咧着嘴笑道:“皮肉伤,不算什么,就是可惜了李大友……”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看着旁边一具已经被布盖住脸的尸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一战,他们虽然赢了,但也折损了一个自家兄弟。还好剩下的没什么大碍,张明这算是最重的,其余的也就是见了见血,各自用烈酒一洗再包住就没事了。

    余人捆好俘虏,又各自处理完伤口,便迫不及待地爬上那几辆大车,挨个翻看了起来。

    “这个……是粮食;这个……还是粮食,等等,下面有东西!这个,哈哈哈,赵哥儿,东西都在这里!”

    一个粗犷的大汉,从第三辆车的粮食底下发现了几个大箱子,里面满是铜钱和绢帛,忍不住兴奋地大叫起来,然后立刻从中抽出好几串举起来给大家伙儿看。几乎就在同时,后面的几辆车也有了同样的发现。

    赵牛儿看了一下,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白干一场,然后赶紧吼道:“别卖弄了!赶紧再搜仔细点,都找出来!然后快点收拾好了扯呼,别在这儿把鞑子官军招来!虽说前面那支大军已经过去了,但说不定还有什么垫后的,都打起精神来!”

    “是!啊,好,快点快点!”属下们立刻忙起来了。

    赵牛儿走到刘二旁边,说道:“好,刘二,这下子是真成了,就依之前说的,这次你拿双份!好了,去帮把手吧,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是!”听到奖赏,刘二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难耐地表情,连忙去车上帮忙抬箱子了。

    刘二是沧州乡下的一个普通农夫,而赵牛儿这帮人则是扬州地面上的一伙游侠,他们两方之所以会产生交集,自然是因为现在的山东战事。

    今年初,山东开战,东海商社对各种可用力量展开了征召,而驻崇明岛的何巍和高川也对周边的海盗们发布了“江湖令”,以民族大义加上少许利诱,征召他们前往北地助战。各方群豪纷纷响应,赵牛儿也热血上头,带着自己的一帮兄弟抢了艘船打出了自己的旗号北上抗敌了。

    一开始,东海商社给他们安排的活主要是协助后勤运输,这些海盗平日里也做海商的活,对此也算对口。只是,这无聊的任务显然并不对他们的性子。不过,很快,高川就找到了真正适合他们的事业,也就是北上前往渤海,在渤海沿岸的蒙统区展开劫掠!

    这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为此,东海商社甚至发放了私掠许可证,允诺海盗们只要上交一点合理的费用,就能合法地将私掠所得据为己有。这简直太对他们的胃口了,于是纷纷北上开展了这项很有前途的打劫事业,给北地蒙统区的人民和蒙古朝廷的财政造成了深深的苦难!

    当然,虽然他们可以合东海的法抢劫,但是蒙古人和河北世侯的法可不会这么认为,自然调兵遣将对这帮子海寇展开了围剿。

    正规军的战斗力当然不是海寇能比的,只是,相当一部分的河北兵力已经被各世侯带去了济南,能留下多少可以守备地方呢?更何况,漫漫海疆随处可以登陆,如今夏季盛水期各条水脉又四通八达,所以海寇乘船而来乘船而去,那叫一个神出鬼没。蒙军左支右绌哦根本守不住这么大片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河北大地上肆虐。

    赵牛儿自然也是这支私掠大军中的一支,如今就在沧州一带活动。不过他这个队伍人少,一直都只能对些小目标下手,所获不算太多。之前,他们盯上附近村中的一处大院,据称其主人刘员外家财万贯,但是刘家自建坞堡,守备森严,他们也不知从何下手。

    直到偶然一次打劫过程中,赵牛儿“结识”了这个刘二。刘二是刘员外的佃户之子,供出了一个他偶然得到的消息,说是刘员外因为周遭不太平决定西迁,但是家财转移起来太显眼——要是大张旗鼓地多觅护卫上路,肯定就被猖狂的海寇盯上了,到时候一拥而上有多少护卫也不够用。所以他决定将家财分批扮作运粮车送出去,虽说被发现就是送,但是这点粮食太不显眼没人愿意动,反而更安全些。

    赵牛儿得了这个消息颇为惊奇,直到打听到刘二跟刘员外有仇怨才信了几分,于是死马当活马医今天按刘二的情报来了一次劫道,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下可发财了!

    手下们三下五除二地把装有财宝的箱子抬出来,准备运回藏在芦苇荡的小船处,再乘船回他们的大船那里去。

    赵牛儿看了看他们,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又走到被绑住的那几个车队护卫面前,对着或是愤怒或是哀伤的他们说道:“老子叫赵牛儿赵都帅,今天是爷爷抢的你们,记好了!今天你们虽然杀了我一个兄弟,但老子江湖道义是讲的,各为其主,刀剑无眼,所以也生死无怨,这次我便放你们一马。”

    说完,护卫们顿时露出了有希望的表情。

    不过赵牛儿却没立刻放开他们,而是从收拾好的武器堆中捡起一把大刀,看了一下,只是普通铁匠打造的杂牌刀,是这些护卫们带过来的,比他用的东海钢刀差得远,便朝大路另一头远远抛了过去,又对着他们说道:“不过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你们去报信,看到那把刀了没?等我们走后,你们就自己挪过去割开绳子吧,之后怎么都随你们。不过,我看,你们丢了东家的财货,估计以后在这地面也不好混了,几位好汉身手都不错,何必给鞑子做事?不如去寻个别的去处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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