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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2章 东海之子

    听了关志远的自述,宫文昌暗一咋舌。关小哥这“小角色”来陪居温瑜一天出行,就要四十五银分,那更高的还了得?

    此时居温瑜睁开眼,问道:“志远,你说你是‘高小’毕业,这是什么学校?”

    关志远看向他说道:“居老,我东海学校分了小学、中学、大学三级。小学在各地普遍设立,广收适龄孩童入学,又分初级、高级两段。初级小学教授识字、算术、常识等启蒙学识,高级小学在此基础上教授一些诗书、作文、几何等简单学问。我便是这个高级小学,也就是俗称的‘高小’毕业的,总共在学校厮混了五年,悔不能当初多用功些。”

    “五年?”居温瑜有些惊奇,“我看你读书写字样样精通,虽说都是些俗体字,但也了不得了,这只要五年便可学成?”

    关志远说道:“那是,其实有我这水平,初小学得好些便也够了。这五年下来,学习语文的课时也就四分之一罢了。”

    居温瑜又问:“那你们学校中都教授什么经书,可是《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

    关志远摇头答道:“不……这些我们没学过。我们的语文课,都是先教‘拼音’,然后学些水火土口田之类的简单字,再逐渐学习字形相近的复杂字。如此上完初小,只要学得不太差,便能阅读简单文章了。等到了高小,就是给一篇课文,然后学习其中的生字词并且学其行文了。”

    “呵呵,还真是新奇啊,遥想我孩童之时,族塾里三五年可学不了多少……那中学、大学又教授的什么?”

    关志远尴尬地笑了一下:“中学大学我也没读过,只能把道听途说的给您一说。大学是钻研高深学问的地方,比如那崂山学宫、金口工业学院等等,都是这级的学校。我们用的各类机械、建筑、船只、新技术,大部分都是那里出来的。不过那边的学问过于高深,一般小学生入不了门,便又设立中学,从大学知识中择些简易的格致、数学、天文地理等知识教授给他们,再从中择优选入大学宫中就读。”

    实际上,东海教育体系是从两端同时开始发展的,一开始就有了从事基础教育的小学和以成年知识分子为生源的崂山学宫,中学反而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用来填补空白的。大学太过高端,数量太少,就现在来说,构筑了东海新生知识阶层主力的,还是关志远这样的小学生。

    居温瑜点头道:“听来确实合适……只是,如你所说,这里面授的可都是新学,难不成不教授经学吗?”

    他这么一问,剩余几人也关心地听了起来,毕竟在宋人的心目中,经书诗词才是正道嘛。

    关志远又尴尬了:“据我所知,崂山学宫也有几名大儒教授经学的,但大部分学问都与之无关……”

    这让几人的世界观有些冲击,不学圣人之学,居然也能如此兴盛?但是想想契丹、女真、蒙古,都不学圣人之学也都压着我大宋打,好像没什么不对啊。

    但是出乎旁人预料,居温瑜反而击掌叫好起来:“好,正该如此!整天翻那些破烂故纸堆,只会考究出一堆腐儒!朝堂上一个个道貌岸然熟读经书的,又有几个好东西了?还不如把闲工夫用来做些正事呢!”

    呃,居家十几年在科举上无甚斩获,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有此发言倒也不奇怪,只是把旁边几人都吓了个够呛。不过仔细想想,这几个都是经商维生,虽然识字读过书,也没受过科举恩惠,好像也没必要遮掩什么啊。

    陈若风突然起了兴趣,问道:“关哥儿,你方才是不是说过,东海的学校还有教人为商的?”

    关志远点点头,说道:“唔,是有,就在西岸南边,有一家‘中央财会学院’,就是教授记账算账、核对盈亏这些学问的。据说还有一门名为‘经济学’的学问,说是纸上推演便可知天下大势,倒像是兵法谋略之类的东西,我没学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这么一说,宫文昌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之前有位仁兄推荐我一本书曰《国富论》的,我还无暇拜读,讲的是不是这样的学问?”

    关志远一愣,这书他听人提起过几次,不过他自己是没买来读过。“应该是吧。”

    宫文昌有所了解,点点头,决定有空了一定得寻到这么本书。

    没过多久,马车又转了四分之一圈,来到环路的西侧。关志远往东边看了过去,突然往那边一指,说道:“瞧,这就是中央市的一所小学,唔,比我读的胶西小学要大一些,但是模样倒是差不多,诸位可以看看。”

    众人于是纷纷转头望了过去,果然在道路右侧有处很是不小的院落,如同管委会大院一般从一环路占到了二环路,只是要稍窄一些。院中有南北两横排三层砖楼,中间又有一道二层长廊连接了起来,形成一个“工”字型建筑群。在工字的东口,有一片石板铺成的广场,上面还立了一些旗杆,而在西口则是一个操场,中央有一大片草坪,周围环绕着黑灰色的煤渣跑道。

    此时正是课间操时间,铃声过后,上百身着白衣黑裤的小学生从教学楼中涌了出来,在教师的指引下,先是以班为单位列队,又有序地行进到了操场中散开,最后在有节律的锣鼓声中舞动起来。

    这看得几人是目瞪口呆,陈若风抬手颤抖地指着那边:“关哥儿,这便是你们的学校,不是军营?”

    “啥?”关志远感觉莫名其妙,“怎么就军营了?”

    陈若风的手依然没放下来:“如此令行禁止、阵型变换自如,若是拿起刀戈,不便是一支强军?菩萨啊,这些小娃娃有十岁么,小小年纪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怪不得东海军力如此强大,原来是从小便如此练兵吗?”

    关志远“哧”地笑了出来:“归儒兄别说笑话了……不过是孩子们读了几节课的书,出来活动活动罢了,就这歪歪扭扭的队伍,还能叫强军?这还只是课间操而已,要是见了体育课那模样,你不得更吓到了?”

    “体育课?”陈若风对这个构词法很不熟悉,“这又是什么?”

    关志远一耸肩:“体育课,顾名思义嘛,就是育体之课程,一般一天上一节,用来跑跑步、做做操、踢踢球什么的……”

    他一句话半句新话,说了等于没说,在陈若风的再三追问下,才把情况说了个明白。

    然而这下他们就更震惊了:“这不是武学嘛!居然从小练这个!”

    关志远倒真是不明白他们咋呼个啥:“武学又怎么了?强身健体有什么不好?”

    陈若风摇头叹气道:“武学倒是没什么,但学校不是教授学问的地方吗,怎么能教这个,真是有辱斯……罢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咦,关哥儿,前面又是什么所在,好热闹啊。”

    马车继续往前行了一段,来到西南的震位上。此地如同刚才的小学一般,是一片宽敞的院落围着几处楼房的结构,墙面上还绘着白底红纹的葫芦符号,院落中不少马车在进进出出,其中有不少都是父母牵着几个小娃娃的。

    “哦,那是妇幼保健医院,南边的震位和坤位都是医院,再东边一点就是著名的中央卫生医院了,旁边还有旧式医家药家聚集的中医一条街。”

    “妇幼保健医院?这是作甚的?”

    “唔,就是孕妇生产看护的地方,还有小儿医疗、防疫,都在这里,总之就是跟诞生有关的地方。”

    “哈,也就是产房啰?产妇不好好在家安稳生产坐月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家里的条件怎能跟医院比?医院里有干净的床铺,房间又都是消毒过的,还有专业医师助产,有什么事也好照应。在这妇幼保健院里面,一尸两命的事可少多了,比送子观音还灵呢。”

    “这样也行?”

    实际上,妇幼保健医院是近年来卫生系统最大的成果之一。

    虽说已经研究好多年了,但是一直到现在,卫生部在“治病”这方面都进展不大。别说什么疑难杂症了,就是平常的头疼脑热,他们都没有对症治疗的办法,如果治好了,那基本是自愈的。卫生部能做到的,也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卫生”工作。也就是推广卫生习惯,清洁环境,隔离病菌,整顿饮食,预防病从口入等等。

    但纵使只能做到这一点,也是个非常大的进步了。

    住进东海医院的病人,就算只能靠自愈,但在干净的环境和合理的饮食调养下,自愈得也比别的地方快些。而这套手段效果最显著的科室就是妇产科。

    幼儿的抵抗力远逊于成人,也就成为了恶劣环境的最大受害者。后世人难以想象的是,在当下大多数地方糟糕的卫生环境下,竟然有超过一半的新生儿活不到五岁,简直惨绝人寰。这就导致了古代社会在出生率相当高的情况下人口自然增长率却并不高。

    但反过来说,只要改善卫生状况,幼儿夭折率就会快速下降,成为最大受益人群。因此,妇幼保健工作也就成了卫生部最重要的攻关方向之一,一系列组合拳打下来,经过东海医院妇产科护理的母婴夭折率很快降到10%以下。这是个可以轻易察觉到的变化,因此这个医疗部门很快在民间打出了名头,甚至有成为东海医疗体系的招牌的苗头。

    最初,限于社会风气影响,很少有人愿意将自家的产妇送到医院来,进妇产科的都是商社自己的劳工。后来,随着名声逐渐打了出去,卫生部又开始举办“接生培训班”,招收那些在民间从事接生工作的稳婆,给她们培训相关的卫生知识,并且进行考核、颁发执照。这些稳婆持证开始工作后,又进一步把东海妇产科的名声传了出去。最后,条件才终于成熟,卫生部开始在城市中建设专业的妇幼保健医院,居民们也能接受这一点了。妇幼保健院很快成了能与坤位的卫生部直属医院并驾齐驱的大医院,为有效出生率的提升做出了杰出贡献。

    据卫生部的统计,去年一年,仅是通过各医院和持证稳婆诞生的婴儿就有五千余人。以此推算,整个东海国每年的新生儿怕不是有五万以上。纵使其中的绝大部分都不如前面的五千婴儿那么幸运,没法从出生开始就进入了东海体系之中,打疫苗、读小学、考中学……直到进入社会,但相比这个世界其余仍然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下的同龄人来说,他们无疑也是相当幸运的。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近万儿童受到这套体系的浸染,掌握了划时代的知识,命运也随之而改变。而随着他们的逐渐长大,这一股与时代完全不同的力量也必将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第514章 东海式炫富

    1266年,5月11日,中央市,二环区艮甲位,辛记丝绸厂。

    东海国地广人稀,并不太适合高层建筑,毕竟空地到处都是,盖平房比再盖一层简单多了。但所谓物以稀为贵,又所谓奢侈的要义便在于浪费,所以当平房随处可见,已经不足以彰显地位的时候,花费更大的成本建造高楼就成了东海富裕阶层近年来一种流行的炫富行为。而到了地价逐渐上涨的各大城市,这种行为就更加愈演愈烈了。

    辛守成也不可免俗地赶上了这股风潮。他的丝绸厂前店后厂,前面的那个“店”便是一座高达五层的高楼。其中底下两层都是砖石搭成的,也兼作对外营业的商店;而上三层则是木制的,是辛守成的住处,面积逐次缩小,第五层只是一间不大的小屋。这也是近年来流行的建筑形式,兼顾稳定性和高层的要求,由著名的胜利建筑公司承建,只用了七个月便建成,也是神速了。

    居温瑜和安庆一行人,如此啧啧称奇着,跟着辛守成进入了他的老巢之中。

    “来来来,石头,搀着居老爷一下!”辛守成笑呵呵地走在楼梯上引路,又故作姿态地抱怨道:“唉,这楼高是高了,爬起来也真是累。听说现在有绞盘拉升的升降梯了,等过一阵子我就去找人来装上,省得下次安易兄过来还要爬楼。”

    居温瑜扶住楼梯的扶手,喘了两口,说道:“无妨,正好活动活动腿脚。嶿福每日这么爬上爬下,难怪身手如此矫健。”

    辛守成又哈哈一笑,打开了楼梯间的一道红木门,说道:“没办法,商场如战场,每月有二十日得在外面跑,不跑快点可不行啊。来,诸位请进吧。”

    说话间,这就已经到四楼了。这层是会客用的,走的是东海式大空间宽敞路线,整一层楼除了几个小间,大半都是一整间客厅。客厅南北通透,东边墙根有几排书架、一张大书桌,中央位置摆着一张大茶桌和几排软椅,西南角用屏风隔了一张麻将桌出来,剩余地方大片的空间都浪费着,只间或摆了一些装饰性的物事,一眼望过去彷佛进了处宽敞的院落一样,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个大手笔。哦对了,南墙之上,有扇窗居然是透明的,阳光就这么照了进来,照亮了房间内部,能让人看清东西,这也可不简单。

    进门后,居温瑜等人一下子就被里面的东西给镇住了,陈若风试了一试脚下的毛地毯,不好意思地说道:“辛东家,我们就这么进去,没事吗?”

    “没事,没事。”辛守成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然后转头对东边的一扇小门喊道:“润儿,有客来了。去把窗打开透透气,然后把水煮上。”

    话音刚落,一个娇小的绿衣女子便从门后出来了。她见到众人,紧张地行了一礼,便去了南边,把几扇纸窗推了开来,又去了北边,把一些木窗拉开,露出后面带斜条的窗格,空气便南北流通起来,呼吸为之一畅。

    这名女子是辛守成从扬州买来的小妾,平日里照顾他起居,顺便也做些端茶倒水的服侍活。在其他地方,像辛守成这样的有钱人,雇上十几二十个丫鬟伺候都不算什么,但在这边情况不太一样——一来适龄女子出路多又抢手,因此薪资不低,二来他是开厂的,雇来女子与其让她做些无意义的家务活,不如送去车间纺丝,那样产出不高多了?所以这辛记丝绸厂里女工不少,侍女却几乎没有,这种时候只能让小妾来兼职一下。

    此时的男女大防远没有明清时期严重,女眷在客人面前抛头露面即使在南宋都不算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士大夫之间甚至还经常互赠姬妾呢,就更别说风气更开放的东海了,所以诸人对此倒是没甚意外的。

    辛守成指引他们在茶桌前按次序坐定,便说道:“今日打赢了官司,又有老友来访,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众人一听,连忙直起身子来。

    居温瑜关切地问道:“官司?嶿福可是与人起了什么冲突?”

    辛守成挥挥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甚,就是胶西那边有家无良商贩,仿了我的‘商标’,把寻常绸布绣上我家的印记出卖。此事如何忍得?我便委托了讼师,去了胶西县法院起诉。这不,法官公正廉明,辨明是非,责令被告停产赔偿,事情便如此了解了。”

    居温瑜惊叹道:“竟有此事!‘法官’可是东海国的刑司?我听说这边的县令都是商会士绅自选的,不会偏袒乡人吗?”

    辛守成笑道:“没有这事。县令虽是自选,但只管本地治理,刑律之事,都是由东海朝廷委任这‘法官’于各地设院审理的,只认真凭实据,不认人情。好了,各位刚来,先用茶吧。”

    此时,润儿开完了窗户,又走到茶桌前辛守成旁,跪坐在了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摆弄起了桌上的一套灶具。

    她先是检查了一下灶中的棉芯,又从旁边的紫黑木盒中取出一柄手枪似的器物,掰开击锤,对众人说了一声“失礼了”,然后便扣动了扳机。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击锤回弹,燧石与铁片碰撞,发出啪嗒一声脆响,溅出几丝火星,引燃了枪体油壶之中的轻火油,火苗就从“枪口”处窜了出来。

    之后,她又用这杆“火枪”点燃了灶具,将旁边的茶水壶放了上去。最后,她把火枪油壶的盖子一合,火油缺氧自然熄灭,又习惯性地吹了一下,便把这个神奇的火枪放回了盒子中。

    众人一阵啧啧称奇,却忘了询问,于是关志远开始捧哏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打火机’吧?听说不便宜,平日可是个稀罕物,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果然精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辛守成得意地笑道:“正是,花了差不多一个船牌呢。我也是看着新奇才买来的,不过奇归奇,非得配上专用的火油才能打火,也未必比火镰快上多少,也就是个玩物罢了。”

    呃,当年武备组钻研了好一阵子燧发枪,虽然出师未捷就被更先进的击发枪给取代了,但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也没有完全浪费,燧发机衍生出了一种便捷的打火工具,也就是这打火机了。

    “打火机”整个外形和一把燧发手枪差不多,只不过把原来的引药池换成了火罐。这个东西的最大难点其实就是在这火罐,或者说在里面的煤油上。因为燧发机一次只能产生一点小火星,必须有很易燃的东西承接下来才能起火,以前是用特制火药或者薄纸,但前者太危险,而且燃速太快不持久,后者更换起来麻烦,而且同样不持久。东海人手里的东西,也就煤油能适用于这种场景了,但它只有煤焦油里能提炼出一点,很是珍贵,难以大规模应用。直到这两年,远洋商队从大食地区带回了石油提炼的“轻火油”,也就是煤油的一种,才解决了这个问题。这种轻火油易燃,燃速却相对不快,正是一种优质的媒介燃料。如此把储了油的小火罐往打火机上一装,然后只要“咔嚓”一响,就有一个持续的火源了。

    显而易见,这“打火机”推广的瓶颈,就在这煤油的供应量上了。到目前为止,大部分进口煤油都作为战略物资被储备了起来,只流出了一小部分到市场上试探一下,甚至比依赖于捕捞的鲸油还要贵上不少,也就只能在豪富之家炫耀一下了。

    相比之下,它引燃的这个小灶原理和油灯差别不大,倒是没多么令人惊奇了。小灶所烧的油是以豆油为基,再加上一点鲸油助燃,又添了麻油和香料除味,烧起来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倒也雅致。

    小灶火力不大,润儿把茶壶放了上去,又道了一声“我去取水”,便起身拿着一个铜壶往后退了回去。

    居温瑜以为她要下楼打水,正要开口攀谈,却发现情况情况不对。润儿去了东边墙根,在一处铜管前停了下来,拧开了上面的一个机关,管中便发出了潺潺的水声,紧接着水就从管口处流了出来,不消多时铜壶便已装满,她又关上机关,把壶拿了过来。

    居温瑜这下也奇了,朝已等候多时的辛守成问道:“嶿福,这是何物,竟能无中生水?”

    辛守成得意地往天花板上一指,说道:“哪里是无中生水,只不过是在楼顶设了水房,先把水抬上去,然后顺着管子流下来罢了。”

    居温瑜一副惊讶的样子:“这得耗费多少人工物料?”

    辛守成又一笑:“花点钱而已,没多少事的。城里有供水行,每日载了甘泉过来卖,送水工都是挑山工转行的壮汉,一次扛着几十升水上楼不算事,让他们送上去就是了。呵,如今这城里流行高楼,若安易将来也起了一座,家装可以省,佣人可以省,但这供水可是万万省不得的。不然渴极了,难不成还得下楼去取水不成?”

    居温瑜感叹地点点头:“这边的新鲜东西还真是多,我这一路走来,都目不暇接了。”

    辛守成看了一眼茶壶,顶上已经开始冒热气了,又转头说道:“不只是新东西,也是老智慧啊。这木楼最惧火患,而流水对之有所克制,这水又自铜管而来,不正合‘金生水、水克火’之理吗?这便是合乎天道啊。”

    听他把五行之说搬了出来,几人立刻赞同起来。不过也有人暗中吐槽道:金生水?可不是么,这水不都是花真金白银雇人抬上来的?果然有金才有水啊。

    几人又随意寒暄了一阵子,畅谈各种琐事。过了一会儿,水烧开了,润儿往一个紫砂壶里装入茶叶、倒入热水,又立刻将头遍茶汤倾出,然后才正式冲茶。稍待片刻后,她将茶水倒入一个玻璃移壶中,连同一套玻璃茶杯一起装在一个木托盘上,放在了茶桌中央。

    辛守成从托盘中取出茶杯,分发给各人,然后又端起移壶,一一给茶杯倒上了茶,笑呵呵地说道:“来,尝尝我这常备的‘素凝春’,虽说炒制之法与南茶不同,味道也不是一个路数,但别有清香滋味,也是一件妙物,来……小关兄弟,你也别客气。”

    翠绿色的茶汤与浅绿透明的杯体相得益彰,看得诸人是两眼放光,居温瑜端起茶杯,羡慕地看了一会儿,又抬头一饮而空,赞叹地说道:“香而不腻,返璞归真,果然是好茶!”

    经过短暂的一番体验,辛守成的豪富再次让居温瑜下定决心,喝完茶后,便进入了正题:“实不相瞒,嶿福兄,我这次来是有事要请教的。”

第515章 热点项目

    1266年,5月11日,中央市,二环区艮甲位,辛记丝绸厂。

    “原来如此。”辛守成听完居温瑜的叙述,认同地点头道:“之前虽已有所耳闻,但没想到南边朝廷竟然已经倒行逆施至此了。既然如此,安易兄举族迁来北地,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正好,你我在这边也好相互照应、多多扶持,两家才能共同兴旺嘛!”

    居温瑜得到了他的肯定,很是高兴,先是做了一揖,又说道:“甚好甚好。只是,当初我家的想法,不过是来这边购置些田地,继续耕读传家。没想到我来了之后,发现这东海国情形与旧时已大不相同,经营土地似乎不是个好买卖,一路上志远也给我出了不少主意,听着哪个都不错,我是举棋不定。正好,嶿福也给我参谋参谋。”

    他这么一问,旁边几人也竖起耳朵来,看能不能从前辈口中听到什么发财机会。

    “是这样啊……”辛守成轻轻点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投资农业倒也未尝不可。以居家的财力,在这边买上上万亩地也很轻松,只是闲地虽多,想一次购齐连片的大块地也不容易。而且,东海国朝廷未必会欢迎大宗族,你可知道?”

    宗族会削弱官府对基层的控制,上面肯定不会喜欢的,居温瑜自然知道这一点。“没必要上万亩那么多,我居家也不过百余青壮,一丁十亩,有个千亩就差不多了,这总行吧?”

    辛守成一愣,摇头道:“不划算啊!安易兄,这北地旱田可不如江南水田,十亩地种不出多少东西来。再说了,在这边,讲求的不是‘一亩地能出多少’,而是‘一个人能出多少’。别人家一户五口能治百亩田,你家却只能治十亩,这不摆明了不划算吗?”

    过后,看着居温瑜失望的脸,他又补充道:“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我听说,至少一千六百亩这一级的土地,是可以跟官府申购的。你家可以买上一块,作为族田,再于周遭买上一些散地作为各家的份田。东海国道路通达、交通便捷,族人逢节便聚、定期大祭,还是很方便的,如此一大家子便维系起来了。”

    居温瑜听了,很高兴,点头说道:“如此也不差了。只是光经营田地也没甚收入吧,那有什么产业合适呢?”

    辛守成又给诸人添了一遍茶,说道:“其实就算只是种地,也不一定不赚钱的,关键不能只种粮,还得种些能卖上价的东西,比如棉花、药材之类的。除此之外也有不少没名气但更能卖钱的,据我知道的,有种用作纸药的藤就很值钱,还有些用作染料的茜草、紫草之类的,近来也是水涨船高。尤其是那紫草,听说泰西人尚紫,东海商社大量购入紫草提炼了紫料卖去贩钱的,连带着我这边的进料价也高了不少……”

    “甚好,甚好,”居温瑜连连点头,“这东海国赚钱的门路还真是不少。但是我听志远说,现在还是流行‘工业’,就如同嶿福你这般开厂招工大事生产,这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辛守成又想了想,说道:“那可是真不少了。不过既然居家要以田地为根,那不如就在此基础上,做些农产品加工的产业。如此一来,族里的闲散人等也能来帮工,一举两得。这样的产业就多了,比如磨坊、油坊、腌菜作坊、酒坊之类的……”

    “等等,”居温瑜突然打断了他,“东海国不禁私酿酒的吗?”

    辛守成摇头道:“私酿是不禁的,只是卖酒要登记,还要交酒税。对了,还有个规矩来着,好像是说酿酒只能用陈粮,收了新粮只能放在粮仓云云。具体的我不从事这行当也不清楚。”

    此时一旁的关志远补充道:“是这样的,酒商必须建立粮仓,卖多少酒,就得储存与酿酒用粮相当的粮食,这是为了预防饥荒。我们东海不讲求‘重农轻商’,而是‘重农又重商’,若是商业发达了,各类产业对粮食需求得多了,农民能卖上钱去,自然会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即便哪年真的遭灾了,只要把商业需求一压,粮食也就够用了。”

    这几年局势稳定下来后,各地的农业生产迅速得到了恢复。在古代,缺乏肥料和良种,农业产出是远不能跟后世相比的,虽说如此,可就算在同样的手工技术条件下,根据耕地面积不同、工具不同、投入的人力和畜力不同、生产制度不同,农田的产出也会天差地别。在东海控制区内,由于人均耕地和畜力多,先进耕作技术又逐渐扩散了出去,更重要的是,有了良好的道路、发达的市场和充足的通货,农民很容易把农产品卖出去,生产积极性很高,所以这几年粮食产量很富裕,也促进了酿酒业的发达。

    听了他们的解释,居温瑜笑道:“这法子好啊,以往诸朝为了屯粮而禁酒,有什么用?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就让酒商去储粮,两不误嘛。有些意思,这酒行可以考虑一下。嶿福,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新行当叫‘罐头厂’的,”辛守成指着那个大玻璃杯比划了一下,“就是把熟食装入这样的罐子中,煮沸‘消毒’之后紧紧封口,如此可多年不腐,开口之后仍如新鲜出锅一般。这样的罐头,军方和海商们采购不少,民间也有不少买来尝鲜或存起来应急的,销路很广,利润应当不错。”

    居温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看了看辛守成手指的那个大杯子,又有些惊奇:“那这做罐头的罐子是如何来的,莫不是这种琉璃罐吧?”

    辛守成摇头道:“不,大多是陶罐,也有用瓷的……但最近也真有用玻璃罐做罐头的,其实也并不贵。尤其是前阵子东海商社对外授权了玻璃制造,可想而知以后价格会一路走低了。”

    “什么?”听到他随口说出的这么句话,前面的几个外来人都惊讶了起来。

    宫文昌脱口问道:“授权,玻璃?那不是说把玻璃的炼制之法传授出来了?”

    玻璃器不是东海商社最大的财源之一吗,就这么公布出去了?

    辛守成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是啊,当初我听说了也是吓了一跳,去好生打听了一番,结果也没什么。玻璃其实如同瓷器一样,都是用土石烧制出来的,说起来比烧瓷还容易些。不过,烧制玻璃,有两样关键的材料,一曰‘纯碱’,是东海秘法所制,独此一份,二曰‘南海石英砂’,状似普通砂子,颜色却纯白无暇。有此二物,才能烧出过得去眼的玻璃,但此二物却是只能向东海商社买的,价格可想而知不便宜。虽说利润还有不少,但考虑到投入、雇工诸费用,也不算太赚,所以最后我也没去跟进这行当了。”

    玻璃制造在之前为东海商社赚取了大量的利润,按常理推断肯定得把这个秘密死死捂住才行。但玻璃实际上的作用远不仅限于奢侈品,它还是一种有重要实用价值的材料,各种透镜、实验器皿乃至工业管道都需要优质玻璃材料。

    现有的东海玻璃虽然横向对比算是不错,但比起后世真正的工业玻璃还差得远。如果仍然执着于躺着赚钱的垄断地位,相关企业是很难有动力去推动玻璃制造技术进步的,而随着工业产值的快速增长和奢饰品贸易份额的相对下降,这一固步自封就显得越来越得不偿失了。

    因此在今年,商社决定将这项常年保密的技术向外界开放,寄希望于用市场的力量推动技术进步。其实也谈不上开放,因为烧玻璃的技术早就传入中国了,只是受制于原料而无法烧出真正的玻璃。而由于源头的两个关键材料纯碱和白砂都是控制在商社手中的,所以在利润上并不会有多少损失,反而会随着玻璃市场的扩大而有了更大的增长空间。

    但是居温瑜好像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一样:“快跟我再说说,这玻璃究竟是怎么烧出来的,我若是想办个工坊的话,得准备些什么东西?”

    其余几人同样很有兴趣,毕竟那可是玻璃器啊,是随便带回去几件,在家乡都能卖上几十上百贯的好东西!

    辛守成无奈地笑了笑:“倒真是不难,东边的城阳区有社营的玻璃厂,去寻了他们说要买专利即可。他们会给你全套资料,还让你去厂里参观的,若再多出点钱,甚至还能买得他们派人去你那边指导。若是居兄打定了主意要入这行当,有个两三千贯投资也就差不多了,最好从南边雇些瓷匠过来,虽然瓷跟玻璃不是一会儿事,但有了烧窑的手艺总归更容易上手……哦对了,说到这茬,你要是能从南边带人过来的话,最好一次多带点。此间人力贵,南边人力便宜,即使只能签五年契,也是省了不少钱了。”

    居温瑜一拍手,说道:“甚善!”然后又转头对关志远说道:“志远,待明日便领我去那城阳区看看,不远吧?”

    关志远连忙摆手:“不远,有铁路可通,两个小时便到了。”

    “同去,同去!”宫文昌等人立刻表态了起来。这怎么不能顺便去看看?

    辛守成喝了一口茶,说道:“既然如此,那诸位今晚便在这边宿一晚吧,正好,我也在竹雅苑安排好位子了。其实,我觉得还有另一个行当挺适合入手的,那便是‘银行’。”

    “银行?”居温瑜对这个名词回忆了一下。“可是钱庄、交引铺那样的行当?”

    辛守成点头道:“正是如此。”

    居温瑜笑了一下:“那可需要些精明人才能做吧,这行当我可不行,还是算了吧。”

    辛守城又摇摇头:“没那么麻烦。最近上面出了一本书名曰《银行学》的,我买来读过,受益匪浅。这行当可是潜力无限啊,低息收储,高息放贷,还能自己发行‘银行券’,一元钱能当五元放出去,可真是……就算不搞储蓄,光是在池州和东海之间开一家汇兑银行,那也收益不少了。”

    “汇兑银行?那又是作甚的?”

    “就是飞钱的银行。譬如有商人在东海通过你的银行往池州汇了一百块银元,到了池州持凭证便可兑出这笔钱,当然,这就得付你一笔汇兑费,大约五到十元吧。”

    居温瑜一皱眉头:“百中取十,这倒不少,但我从东海把这笔钱运去池州,期间花销恐怕十元还打不住吧?”

    辛守成端起茶杯,微微一笑:“这便是个中诀窍所在了,你不需真的把钱送过去。”

    居温瑜一愣:“此作何解?不把钱送过去,客人怎么取钱?”

    “你生意不会只做这么一笔,既然有人从东海往池州汇钱,自然也有人从池州往东海汇钱的。”辛守成在桌子上比划了几下,“如此一来,两相抵消,你只需在账本上计上几条,这两笔汇款便结清了。当然,真做起来未必会这么凑巧,可一年半载做下来,不可能全是往一边汇的,或许双方来往了数十万元的款项,不平的差额也就几千罢了。如此只需把这差额运过去填平即可,费用就省多了。只是,这中间,在两地沟通和文书防伪上,得好好下点功夫。”

    他这一番神采飞扬的连讲带比划,居温瑜倒是听懂了,但还是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听着确实是个好买卖,不过嶿福你生意做大了可能不觉得,但我一听那‘数十万元的款项’就一阵眩晕,这行当我可是不敢进的,还是罢了吧。”

    但沙正谊对此则有不少兴趣,等到居老先生话音一落,就紧接着搭话道:“辛东家,您所说的这个‘汇兑银行’,可是走得跟那家‘四海汇兑清算银行’是一个路数的?”

    辛守成看了一眼,给他添了一杯茶,说道:“正是如此,不过四海行是社营的,摊子大,类目也细,我们是没法跟他们比的。”

    沙正谊急忙追问道:“既然如此,若是民间自设汇兑行,不是跟这四海行抢生意吗?”

    “不,不,应该说,正好相反。”辛守成手点桌子,略带自得地说道,“天下这么多城池,四海行就是再大,也顾不过来啊。他们只能在几个大城之间设点,譬如这东海,然后庆元、临安、泉州、扬州之类的地方,其余的地方就顾不到了。

    若沙兄真有兴趣去开这汇兑银行,并不妨碍他们,相反,可以说是延伸了他们的‘触角’,对他们只有好处。比如说原本有一笔款子想去池州,而四海行在池州没有分行,就接不下这笔款。但若有沙兄的‘池州银行’在,四海行便可把这笔款汇给你再兑给客户,虽然不免要分润利润,但总比赚不到要强。

    同时,沙兄也可以借用四海行的汇兑。若无四海行,你就需要把账目和银钱从东海一路送去池州,可既有四海行在,你便只需通过它把钱汇到扬州,再在扬、池之间建立一条链路即可。如此一来,可就是双赢了。”

    沙正谊眼前一亮,说道:“如此说来,确实可做得啊。”

    “哦?”辛守成看向了他,“这位兄弟,你可对此有意?”

    沙正谊犹豫了一下:“倒确实是个好产业,不过这行当恐怕不太好进,怎么说也得有足以服众的信誉才能做吧?我还是先在这边闯出点名头再说吧。”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不久后就有了敲门声。

    “进来!”

    来的是刚刚出门办事的随从辛罗,他先是对里面问候了一下,然后说道:“老爷,事情都办妥了,竹雅苑的位子也定下了。”

    辛守成哈哈一笑,说道:“正好!诸位,咱们换个地方继续聊吧?”

第516章 文化场所

    1266年,5月11日,中央市,市北工业区,竹雅苑。

    辛守成一行人,分乘两辆豪华的“云中”马车,进入了市北区西南侧的一处清雅的林地之中。

    东海商社崛起后,从本地士绅势力手中夺去了不少权益,但是为了维持稳定,对他们也有所补偿。这补偿大部分是商业上的提携,此外,散布各地的森林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份筹码。

    严格来说,山东平原地带经过千年开发,几乎已经不存在原始森林了,现在在平地上能看到的林地,基本都是砍过一遍之后新生的。而在金末大乱世之中,因为人口的大灭绝、农耕的大衰退,这些林地又一片片地冒了出来。

    如果放任不管,可想而知这些森林又会不断被农田所吞噬,最终消亡殆尽。而农田失去了森林的保护,也会在不断的水患和水土流失中不断衰退——东海大会的环保主义者们虽然有这样的高瞻远瞩,但却无力去保护每一片森林,于是干脆就搞了个私有化政策,把既有的林地分区划片发卖了出去,规定不得改林为田,只能有计划地分区砍伐补种云云。

    林地虽说产出不如农田,但面积上去了、产权确定了,也是项不错的产业,因此吸引了不少购买者。当然,即使再便宜,大片的林地也不是一般百姓能买得起的,最终到手的都是有实力的本地士绅,这也算是一种利益让渡了。

    “竹雅苑”的所在之处,就是市北工业区西南、中央大桥东北、邻近大沽河的一处林地。说起来,它可是整个中央市也包括隔壁胶西县都一等一的文娱场所,与周边的芬里阁、天青院等相映成辉。

    这十年来,虽然东海士绅和人民富裕了,物质生活水平上去了,但精神文化生活水平相比南宋还有很大差距。就拿最典型的青楼来说,还是走几十年前的艳俗路线,一群庸脂俗粉随便跳几下,恩客们就急急忙忙进入正题了,实在是无趣地很。直到几年前,一位南宋客商在胶西县体验过本地服务之后很不满意,同时也察觉到了这是个巨大的商机,因此回头就去扬州聘请名师,在东海这边精挑地块,买下了这处林子,又请了本地建筑公司,结合南北风格,修建了这处“竹雅苑”,开门迎客。

    虽说竹雅苑只是间新店,但别具一格的运营模式还是很快就在新富们中打开了口碑——姑娘们身段好、模样俊,但一个个都板着一张冷脸,开口闭口只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非得考上一场才能再续佳话,稍不顺心就拂袖而去,这服务态度可是差到极点了。但这反而拂中了土财主们的痒点,满足了他们对格调的想象和向往,感觉自己与高雅的传统艺术接轨了,因此那叫一个趋之若鹜。再加上里面对房间、楼阁、场景的精心布置,各小食、桌椅、床铺也安排得很是用心,而且姑娘们对于尺度拿捏得也很到位,吊了一段时间之后总能让恩客吃到肉,让他们很有满足感,所以在短短数月内在整个东海国的风月场脱颖而出也并不令人奇怪了。

    这也是宋朝文化对于东海文化的一次反击。虽说东海报纸、绘画和小说等文化形式对江南人民造成了不少影响,丰富了当地的市井文化,但是在更大和更广的层面上,千百年来华夏传统文化所占据的优势地位依然不可动摇。

    实际上,词、曲、绘画、文学等传统文化正是在南宋时代臻于化境,本就不是东海人那点小聪明能动摇的。在这个时代,即使宋朝军力羸弱,但在大中华文化圈,包括南宋、东海、高丽、日本、安南、辽东乃至屡次打败宋军的蒙古人之中,这些“正统”文化的地位仍然是至高无上、引人敬仰的,光是沾了个名字,逼格就要上升一截。

    这几年来,在东海商社将各种新思想扩散出去的同时,发达的宋文化也在向回传播,重新浸染这片齐鲁大地。

    在之前的几十年,山东几乎成了文化的荒漠,曾经出了李清照、辛弃疾这等大文人的土地现在却粗俗不堪,遍地净是“刘黑马”“胡母扎”这样的劣名,真是令人痛心。而现在,纵使没有科举的需要,新近赚了些钱的士绅们也都一个个开始读起了经史,把报纸上刊登的最新热门诗词抄写下来每日背诵,衣着也学习南来的新鲜样式。他们在心里是对这种“先进文化”无比敬仰的啊。

    总之,辛守成他们来的,就是这么一处高雅的文娱场所。

    竹雅苑名中带竹,实际上这片林地大部分都是柳树,只在内里种了一片竹子,环绕住了主体建筑。林子东边由东家捐资修建了一条青石路,连通东边的市北大道,如此市北工业区和市区的土豪们便能乘车直达这里了。

    自然的,林外路旁也划出了大片的停车场,由专人看车喂马,还有给土豪随从们提供的宿舍和食肆,也真是周到。

    在西边,还有一条小路通向大沽河岸,河岸上还修了一个小型栈桥,用于接待从胶西来的土豪,周边采购的食材和物资也大部分在这里卸货。可见,这竹雅苑的建成,管委会也是行了不少方便的,自然,该收的特殊行业附加税也不会少。

    一行人下了车,自有苑中人殷勤接待不提。如此几人便在迎宾的引领下,沿着一道潺潺的溪水进入了竹林之中。

    内部果然别有洞天,一旁是清澈的溪水,一旁是整齐的竹林,脚下虽是常见的石子路,但用的都是圆滑的卵石,而且毫无松动之感,路旁每隔几步就点着一盏灯,一路延伸向竹林深处的大院高楼之中,神秘而静雅的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

    居温瑜他们在江南也没少逛过青楼,对一般的套路也很熟悉了,但这里还是给了他们不少新鲜感。因为这座竹雅苑在修建的时候,引入了不少东海的建筑技术,作为主体建筑的“沁楼”,就是一个高达三层的环形建筑,中间围出了一个舞台,恩客们可以在一楼的大厅、二楼的悬廊或三楼的雅间中观看舞姬们的表演,上下走动也很方便。这种建筑形式是某建设部股东设计的,参考了后世电视剧中常见的青楼或酒楼形象,但其实这样宽阔高大的建筑在当前是几乎没有的。寻常青楼,或者说大部分传统楼房,都很阴暗狭窄,在里面生活实在不是个好滋味,只是普通人住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而一旦更好的选择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立刻就能感觉出大不一样来。

    “哈,这便是东海式的青楼吗?还真是不一样呢。”这不,宫文昌就把竹雅苑当成是东海特色了。

    “别说,还真雅致呢。”陈若风进了这种殿堂般的地方,一路过来的躁动甚至都被压下来了。

    另一边,辛守成已经跟老鸨熟络了一番,走过来道:“好了,诸位,我们先去洗浴一番,祛祛身上疲劳,然后便去二楼用膳吧。今晚有若兰姑娘的新曲,我们正好有眼福了。”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客随主便,又跟着辛守成和楼中的侍者穿过了沁楼,进了后院。

    后院的装饰风格倒是传统的园林,有池有假山有花有树,虽别致却也不出意料。几人走过几段弯,便到了一间散发着热气的长条屋舍前。

    “这里便是浴房?”简致对此表示很奇怪。

    辛守成笑了一下,说道:“走,进去便知道了,虽然新奇,但也不繁琐。”

    说着,侍者便引领几人走了进去。门内右侧有一个柜台,台后另一个侍者见几人进来,立刻殷勤地站了起来问好,然后麻利地从柜台下取出几个竹篮,给每人都发了一个。

    几人随便翻了一下,篮中主要是些衣物,有一件绸袍,一套宽松的棉内衣,一套棉巾,一双木屐,头巾和发簪,一小个纸包的方块,一个布袋,还有一把小锁。其中,纺织品都用紫线绣了“竹雅苑”三字。

    辛守成对侍者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说道“请随我来,我为诸位贵客演示一下洗浴流程”,然后便把几人带到了前方的一处长廊中。

    长廊右侧是一间接一间的小隔间,散发着水汽和淡淡的香气,看来就是浴室了。此时,已经有几个早来的客人沐浴完毕,穿着样式与篮中绸袍类似的衣服,踔着木屐,在长廊尽头的一间休息室有说有笑,等待水气散去。

    侍者将他们领入最前的一个样板间中,然后介绍起来。

    房间很小,进门右边又隔了一个小卫生间出来,里面有浓重的熏香味,内侧放着一个马桶,旁边的小桌上还放了一叠手纸和一盆清水。内部的地板则低下去了一层,里面铺的都是光滑的卵石,中间高四周低,中央有一个浴桶,旁边挂着一些丝瓜,地面两侧各有一条水道通向墙外。正对面的墙上高处有一排石槽,里面发出水声并有热气冒出,显然里面的就是热水了。

    “如此,客官进门后,先却衣和‘更衣’,然后到这里,如此……”侍者走进了中央的浴区,把墙上的一个木转盘往右扳了一下,头顶上连接石槽的一根竹管内部的挡片便被移开,热水从上面流了出来,然后又往左扳回去,水流便止住了。“这样便有热水可淋浴了。”

    众人看得是十分新奇,正在议论品评的时候,侍者又走了回来,从门廊左侧的木架上拿出一个跟篮子里的那个纸包方块一样的东西,解了开来,说道:“此物曰‘肥皂’,乃洁体之物,如此沾水搓与手上,揉搓数次,再用清水冲净即可……看,污物便一扫而空了。”

    几人接连试过,果然洗过手之后有清新柔滑之感,纷纷感叹道“好东西啊!”

    而商人敏锐的嗅觉此时又发作了,简致感叹过之后,立刻问道:“辛兄,此‘肥皂’可是东海特产,外面可有售?”

    辛守成哈哈一笑,说道:“简君果然慧眼识珠,这肥皂确实是东海商社的新产品,得空了你便可去问问。”

    制碱法成熟后,便可用纯碱和石灰制取氢氧化钠了,而氢氧化钠又可与油脂反应制取肥皂,因此肥皂也开始作为一种商品大量上市了。目前这新鲜东西价格不低,寻常人家未必会愿意购买,但青楼这样讲求洁净的地方可一定会大量购入的。

    待他们讨论完,侍者又继续讲解道:“如此,再放水入浴桶……最后换上棉衣丝袍,把原有衣物放于篮中,门外有储物柜,把篮放置于其内再锁上即可。诸君初来,用我们提供的袍子即可,若是不喜这种朴素的式样,下次也可携衣过来。对了,钱财饰品等贵重物品,还请装入布袋之中,随身携带……”

    一通讲解完,几人也都明白情况了。

    沙正谊挑起那件衣服,笑着说道:“这倒真是贴心了,换上店家的衣裳,回家便不怕被内人闻出味道了。”

    诸人闻言,会心大笑起来。

    辛守成补充道:“那你可得好好穿穿,这袍子可是在我厂里定制的呢。”

    “哦?”沙正谊夸张地把眼一瞪,又摸了摸篮子里的袍子,说道:“难怪看上去如此精良,原来是辛记的手笔,果然非凡!”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马屁一拍上去,辛守成眉眼立刻翘了起来,然后便招呼道:“好了,时不我待,大家这便去沐浴了吧,待会儿才是正戏呢。”

    “善,善。”众人从善如流,然后便照着篮中木牌的号码,往各自的小间去了。

    一边走着,居温瑜还感叹道:“嶿福,不得不说,在‘享用’一道上,东海国人也真是花了好些心思啊。”

    辛守成提着篮子,笑道:“如此不好么?人人多多享用,我们这些经商的才好赚钱嘛。”

    居温瑜又摇头道:“不是,我来之前,便早已听闻东海勇武之名。那时,我想着,所谓勇武善战,多半是苦寒贫瘠磨炼出来的。那女真蒙古,不都是这么来的?可一旦进了温柔乡,便松懈了下来。可是真来了之后,却发现此地不说人人富裕吧,但只要有把力气便可衣食无忧,论及‘舒适’,实在是不亚于江南。可是即便如此,此国依然武德充沛,今年又以雷霆之势征伐了日本国……这,这是为何呢?”

    辛守成一愣,他之前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只觉得这里钱好赚,住着也安心,被居温瑜这么一提醒,才开始意识到这舒适的生活背后到底有着什么……

    “是啊,是为何呢?”

第517章 南望

    1266年,5月11日,中央市,市北工业区,竹雅苑。

    “咦,是嶿福兄,幸会幸会啊。”

    “哎呦,晋达兄,今日又来了,可是好雅兴啊,这几位是?”

    辛守成一行人陆续沐浴完毕,在休息室打了一会儿麻将,等到水汽散完,便回到了沁楼中,往二楼订好的雅室走去。然后就在楼梯旁偶遇了另一帮客人,其中有一人是辛守成的熟识,当即便打起招呼来。

    “哈,这是我们‘垂钓俱乐部’的钓友们,这不是周东家从南洋回来了嘛,我们便来这边聚聚。”

    辛守成一怔,往人群中一瞅,果然发现一名精神矍铄的短发老者在其中,连忙轻轻一低头,做了个揖。

    “晋达兄”打了个哈哈,说道:“那便不打扰嶿福兄了,我们这也上去了。”

    辛守成连忙说道:“请,请便,各位可要尽兴啊。”

    于是他们几人让到一边,“垂钓俱乐部”的几人点了一下头,便从楼梯走上去了。

    进了雅间后,居温瑜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心地问道:“嶿福,刚才那几人是?”

    辛守成正在招呼几人入座,随口答道:“没甚,应该是爱好钓鱼的一帮富贵闲人……不过里面有一位,就是髡发的那位,可是正牌的东海东家,今日也是有雅兴啊。”

    居温瑜有些惊讶:“那就是传说中的真东海人?看上去倒也没甚特别的,我还以为他们都是三头六臂呢。”

    辛守成哈哈一笑,说道:“都是人,还能有什么区别。东海二百东家,平日里走动多了,总能见到几个的。我当初还结识过前首辅张相呢,可惜他老人家去了广南,也不方便多走动……”

    众人听了又是一奇,居然认识那种大人物,怪不得他在这边做得风生水起呢。

    辛守成又拿起桌上的一个长颈茶壶一看,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于是招呼道:“好了,一会儿菜就上来了,我们一边吃酒,一边欣赏今晚的舞会。对了,这边的大食黑茶独有一番清苦滋味,都来尝尝。”

    说着,他便给众人依次倒了一杯“黑茶”过去。几人尝过之后,脸上立刻露出了精彩的表情。

    陈若风眉头直皱:“这茶也真够浓的……就是这么煮的吗?果然‘清苦’啊。”

    居温瑜倒是对此颇为受用:“入口虽苦,但却别有回味,倒是合适我这种老家伙。”

    宫文昌也是苦笑道:“论起提神醒脑,确实比寻常茶水强上不少,这一口下去,我整个人都清醒了。辛兄,你说这黑茶是大食产的?”

    辛守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是啊,这两年商社跑了几次大食,带回不少好东西来,别的不说,单说这吃食就有两种。一种叫‘椰枣’,模样跟寻常干枣仿佛,但奇甜无比,如同干嚼雪花糖一般;另一种就是这黑茶了,恰恰相反,清苦至极。这大食之地,出产的东西不是极甜就是极苦,也是稀奇了。”

    这“黑茶”,自然就是远洋舰队从大食带回来的咖啡了。“咖啡”一词在阿拉伯语中的意义就是“植物饮料”,换成汉语无疑就等同于“茶”了,因此起了“黑茶”的名字。回程吨位很富裕,所以舰队买了不少黑茶回来,除了给股东们解馋,也往市场上卖了不少。不过黑茶不合这边的口味,销量也不大,只有少数人尝过后发现了其中的滋味才会买上一些,其中就包括竹雅苑的老板。后来他喝了一阵子,发现它提神作用明显,有助于客人们在夜间保持精力,所以又买了不少过来,当作特色饮品来供应,说来也是消费市场中的一大客户了。

    “极甜?”陈若风听他说到椰枣提起了精神,也不知道是不是黑茶逼的,“这里可有?”

    辛守成喝下一口黑茶,笑道:“没呢,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东海商行逛逛看,这边可没有。”

    这时,楼下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众人转头往窗外望去,楼下的舞台上已经有两个妙龄女子站着了。紧接着,又有两个侍者送了几盘菜肴过来。

    “好了,不说了,我们还是好好欣赏吧。”

    ……

    另一边,在三楼。

    周兴喝了一口黑茶,感叹地说道:“唉,年纪大了,还是得靠这东西提神啊。”

    周兴作为老股东,前几年来闲散无事,甚至出海捕过鲸。后来他闲不住,跟着第二批远洋舰队南下去了西洋郡,在那边忙了一年多,前不久才回到本土,回来没多久,就召集了一帮老友聚会,来了这竹雅苑。

    话音刚落,身边就响起了一连串奉承声:

    “这是什么话,周老老当益壮,我看这精神头比一般年轻人还好多了呢。”

    “是啊,我看周老走路虎虎生风,比我还强多了。”

    “那不是,真在外面走一起,别人说不得还以为我才是年纪大的那个呢。”

    “听闻周老在南洋雷霆手段,镇服四夷,为国开疆,那可真是令人佩服啊。”

    周兴听了,呵呵一笑,对这些奉承毫不在意,但也没表现出愠色来。

    在他身边,七名一脸富态的中年男子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前,每人身边都有一名女子陪伴。桌上尽是华丽的时兴菜式,雅间的窗口正对楼下的舞台,下面一首《天净沙》的清脆吟唱声清晰地传了上来。

    这七个男人,连带周兴自己,就是他组织的“垂钓俱乐部”的成员。周兴嗜好垂钓,而大会股东们一般事务繁忙,少有能陪他一起钓鱼的,因此时间一长,就纠结了一批钓友,成立了这么一个非正式的组织。当然,这个时代,能够把钓鱼作为一种爱好而非谋生手段来进行的,自然不会是一般人家,而多是有钱有闲的富贵人士。其中,一部分成员混起来的动机也很可疑,是为了交流垂钓心得,还是为了搭上“真东海人”的关系,这可不好说。

    周兴对此是心知肚明,不过不怎么在意。当初他在大会里只是打个酱油,就算想给钓友“行个方便”也没什么可行的;而现在,当他在西洋郡已经有事可做,这些狐朋狗友就摇身一变有些肥羊的味道了……

    “不说这个了。”周兴又拿起了酒杯,“说来,南洋虽然酷热,但其实也是一片好地方。沃野随处可得,稻米一年三熟,香料、黄蜡、甘蔗各种珍贵特产是地里就能自己长出来的。假以时日,必是一片不亚于中原江南的富裕之地,几位兄弟不准备去占个先机吗?”

    西洋郡在63年底成立,到现在为止已经两年半了,周兴在本土没多少事好做,在那边却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带着人开荒建屋不亦乐乎。无论是从大会赋予的职责还是私人感情上来说,他都很希望能把那里发展起来,将它建设成东海商社在南洋的一个坚实据点。因此,趁着今年回来述职兼休假的机会,他便开始拉起了投资,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前往西洋郡共同开发。别的人脉他没有,但对这个钓友会下手还是很自然的。

    这几个狐朋狗友一听,脸上仍然笑呵呵,但心里就叫苦了起来……这是在劝捐啊!

    一个经营药材生意的田老板试探地问道:“周老,听说‘西洋郡’远隔千里,这,这我们该如何下手?”

    周兴拿起酒杯朝他一举,田老板立刻起身拿酒杯碰了一下,周兴抿了一口,说道:“千里?不,田兄可是小看了这远洋的距离,东海距离西洋郡,足足有五千公里,上万里!”

    “什么?”田老板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这“万里”一词,用作虚指的形容词的情况很常见,但用作实指的名词的情况可是闻所未闻,“那岂不是天地的另一边了?”

    周兴哈哈一笑,说道:“虽然有万里这么远,但乘北风南下,也不过一两个月就到了,同样的时间你走陆路还不一定能走出千里去呢,实际上可不远。不光如此,将来海洋所达之处,都是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又有一个家里良田无数的何员外问道:“如此一来,若是要去南洋的话,得备好上等大海船才行吧?”

    “是啊,不过现在买船也很容易了,珠山船场订也可,去南边订也可,都能买到好船。有了船,不但能去南洋,还能沿途做一圈生意,何乐而不为呢?”

    “唔……是有道理,可是去了南洋,我们能做什么呢?”

    周兴把身子往前一探,与何员外碰了一杯,说道:“说到正题了!经商之类的,各位各显神通,我就不说了。各位到了西洋郡,只要你们能种起来,能种多少地我就给多少!”

    “啊?”何员外还有其他几人一下子都惊讶了起来,这可真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

    不过何员外很快清醒过来。他家里地多,对近年来的农业情况最清楚了,这年头不缺地只缺人,租子是一降再降。即便如此,佃户都不断弃租走人,逼得他家只能去社营农场学了技术,把田地重新划块,又买来多马联拉的重犁和收割轮,按季轮作,如此才能种得过来。在家乡都是这样了,若是去了人不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难道还能更好?

    周兴看着他们为难的表情,心中暗骂,果然是一群扶不上墙的,想了想,又抛出了一个更大的诱饵出来:“哥儿几位,说句实话,我们这西洋郡,辖区不小,但真正能顾过来的,也就那几座城的地方。而其他地方都是蛮荒之地,放在那边不管,也只会被土人和外夷占据,那怎么办呢?所以我们大会决定在南洋扩大经营自主权,达到一定规模的实体可以申请设立……呸,一堆废话,也就是说,几位要是有兴趣,可以出资在南洋包下一块地,境内一切行政法律都听你的,只要不跟商社或其他唐人发生冲突就行了,而且还可以传给子孙,怎样?”

    众人一听,更加惊讶了起来。右边一个留了长须的祝员外颤抖地说道:“这,这岂不是效仿周礼行分封之事?”

    在两年多的经营后,东海国已经将整个南洋群岛都视为囊中之物了,但同时,股东们对这片土地的看法也是相当豁达的。因为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那里进行足够的开发的,甚至再传承几代人也不够用,至于更往后的事……谁知道呢。既然如此,为何不与更多的文明人共同分享这片土地呢?如此一来还能满足他们对于文明扩张的使命感,只需要把几个关键要点抓在手里就行了。更何况,即使从利益方面考量,这也是当前的最优解,毕竟只有开发度提升了,控制住要点的东海商社才能从南洋获取更多的利益啊。

    所以,今年全体大会便批准了这么个方案,允许私人在南洋地区圈地设立“自治领”,以鼓励各路豪强南下投资。周兴也是这个方案的推动人之一,虽说如此,但他自己对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都是非常打鼓的。以他的观念来看,这种零散的自治领地将来一定是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的,时间或许连七十年都没有,设身处地换个角度,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接受这种无保障的财产,更何况别人呢?

    但出乎他的意料,这种世袭封地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有着超常的吸引力。

    其余几人听了祝员外的讲解,很快醒悟过来,随即开始了要比刚才热络得多的讨论,脸色都明显地红润了起来,不断向周兴提问着细节问题。

    实际上,虽说这些人正身处一场三千年未有的大变革之中,也切实从中获取了好处,但一些固有的观念还是很难改变过来。在他们的思维中,历史是静态的,虽有势力起起落落,但社会生活和千年前也没有太大不同,未来会有多么巨大的变化更是无法想象的。同时,他们也不会像后世人一般看重资本的作用——有钱固然好,但光有钱并没有用,除了钱,还有更多的应当追求的东西,比如权力、名声和家族传承。所以,获取一块“世代传承”的领地,掌握生杀大权,成为世家贵族,是一种巨大的诱惑。相比之下,什么投入产出比之类的财务因素完全是可以忽略的。

    周兴与他们聊了一会儿,才渐渐弄明白他们的想法,然后也开始回过味来……这事原来就该这么搞啊!

第518章 东海科举

    1266年,5月11日,中央市,竹雅苑。

    “枫姐儿的歌声是越发婉转了啊。”

    “唉,不知彼能不能等到我为其赎身的那一天……”

    在辛守成、周兴等人坐于雅室之中,欣赏着舞台之上的表演的时候,在沁楼一楼的角落中,还有一伙儿年轻士子躲于阴暗处,静静听着前方传来的美妙声音。

    自古以来,才子佳人就是民间风月故事中的标准配备。这“佳人”多半都是青楼中人,因为古代美女能抛头露面的地方基本也就只有那里了;而“才子”一般都是穷书生,因为有钱的不用眼巴巴地望着佳人,直接就上手了……

    好吧,说实在的,这青楼其实跟私立大学有点像。男人们都想进来,其中有钱的客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但若全是一群有钱的大老粗,那么青楼的格调也很快会被拉下来,不利于长久经营。所以,在招徕豪客的同时,青楼也会对有才学之人敞开大门,请他们进来白吃白住,以培养文艺气氛。若是你能在这里闯出名堂、留下一首出彩的诗词,那么店家甚至还会倒贴钱给你,比如著名的词人柳永就是如此。

    竹雅苑源自于江南,到东海后也继续保留了这项传统,用廉价食宿收养了一些年轻书生进来。不过这边多年没有文学传承,更重要的是没有科举的推动,所以北地读书人的文艺素养很是堪忧。经过一番筛选,这十三个常在楼里露面的青年知识分子,倒有八个是从南宋过来旅居的。

    他们几人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突然面露颓唐之色,说道:“罢了,还是回去好好复习吧,这考试可不到一个月了。”

    其余几人看得正起劲,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也没了兴致,纷纷摇头叹气回屋去了。

    他们说的这“考试”,指的可是大名鼎鼎的“东海文化水平标准化测试”,是东海商社设立的一种大型考试兼招聘活动,每年6月6日举行,于63年开始宣传,64年正式举办,今年已经是第三届了。

    这项考试其实是从崂山学宫的入学考试发展起来的。当时,崂山学宫的求学者越来越多,超出了教学能力,掌门王闻之便想着筛选一下,择优录取。但崂山学宫是个以理工科为主的学校,但来求学的人却100%没什么理科知识,只懂传统的经史,难不成要用引经据典的考核法来筛选理科人才?后来他灵机一动,设立了一种简易的考试方法,也就是抽取各科基础知识编写成一本入门教材,让他们自学上十天半个月再参加考试。这与其说考的是知识,不如说考的是学习能力,得分高的基本就是悟性好的了,虽说也不完全公平,但足够用了。

    当时也没什么个正规体系,考试也不定期,基本是来一波考一波。但考生即使落榜也不会失望,因为就算不满足崂山学宫的需求,但能在这场考试中拿到分数,至少就说明这个人能读书识字,有一定文化水平了。而这样的人才在当前是很稀缺的,因此只要拿着考试结果去东海商社其他部门应聘,基本是一去一个准。

    而随着东海势力的膨胀,这种考试自然也越来越吃香了,尤其是62年战争胜利后,报名人数一下子暴涨。因此顺理成章的,它便走上了正规化的进程,最后正式成为一种一年一度的统一定期考试。

    鉴于大多数考试者都不是从东海教育体系出来的,因此正式的东海标考还是延续了“教材+自学+考试”的模式,只是分了语文、数学、经史、格致、地理五个科目,相应的教材内容广度也大了不少。但说实话都很浅显,只不过是中学教材的入门版本,有一年的时间自习,足够应试者学透了。显然,若是经过了正规化的东海教育,那么必然会在标考中具有巨大的优势,但是很可惜,到目前为止适龄的高小生和中学生还没有多少人呢,大部分参加者还是想搏个出身的成年人。

    东海标考的主要目的,还是给崂山学宫等大学招收学生,但如之前一样,即使不进大学,考试成绩在其他地方也是有用的。不光能进社属企业,就是私营企业对此也很看重,而且想进管委会各部门入职的话,这也是块很好的敲门砖……而后者对于秉持着传统观念的旧读书人来说格外有吸引力,因此标考私下里又被他们称作“东海科举”。

    东海管委会自然是否认这个说法的,反复强调这只是“入学”考试。理论上他们头上可还是有个朝廷的,平日里做个买卖稍微逾矩一下也就罢了,私设科举,难不成是想造反吗?

    当然,辟谣归辟谣,相关的宣传可不会含糊的。他们在江南报纸上刊登了大量广告,还廉价发售考试教材,吸引知识分子前来考试。尤其去年是会试年,大量举子汇聚临安,其中能高中进士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都只能铩羽而归,等待三年之后再战了。江南工作组就针对他们做了不少工作,其中还真有不少最终被说动,愿意飘洋过海北上试试运气。而今年这个数字更是增长到了二百余人,当然,大部分都在清净的住处准备考试,厮混在这香粉之地的可不多。

    因自惭于考试之前一个月还在玩电……沉溺于温柔乡而产生负罪感的几名书生走后,剩下的几人也面面相觑,动摇了起来。

    梅坚摇了摇头,向着柱子另一侧的同乡徐渐离走去。

    他俩都是华亭县人,去年会试不第,这事本来也正常,考不中就回去再苦读三年呗,反正还年轻呢。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节奏开始加快起来,周遭时时刻刻都会出现新事物,尤其是有了一年一度的“东海科举”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三年就变得有些难以忍受了。所以,他们去年买了考试教材和例题,读了几遍,觉得并不太难,于是便在家自学了几个月,今年就来考试了。

    徐渐离正倚坐在柱子边,左手扶着画板,右手拿着一支铅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画着什么。梅坚走近之后,看到上面用简约的线条勾勒出了舞台上女子纱裙飞舞的姿态,不禁感叹道:“开之,你这漫画技艺是越来越精湛了,我看再过几日,便可去报上投稿了。”

    徐渐离闻声抬头看了一下,说道:“是明石啊。哪里,无非是照猫画虎罢了,离真正的漫画家还差得远呢。不过最近我画着画着,发现这画技似乎与‘几何’有相似之处,但感觉也很是朦胧,总觉得就要抓住了,但总是寻不到关键之处。唉,还是学艺不够啊,要是能找个人请教一下就好了。”

    东海对外输出的印象或文化,多半是毁誉参半,比如快节奏而“奢侈”的生活方式、对财富的追求、尚武、简洁的衣饰等等,既有人欣赏,也有人指责是离经叛道。但唯有绘画艺术这方面,是大部分人都欣赏并认可的,受此吸引而来东海求学的人可实在是不少。

    目前东海绘画技术又分为了三个方向,一个是最初打出了名头的精细、真实的风景画,一个是栩栩如生的人像画,最后一个就是风格简约的漫画了。东海漫画的诞生,既是因为一部分股东的喜好,也是因为它顺应了这个时代印刷技术的限制——没法印刷出复杂的画面,只能印简单的漫画了。在此基础上,股东们又把后世一些发展成熟的漫画技巧带到了现在,或许是因为文化的共鸣,总之这样的绘画形式很快流行起来,先是小说配图,后又出现了连环画,最后又有了以画面为主辅以文字的漫画。各种漫画书大量印刷,远销海内外,甚至还出现了漫画版的春宫图,为各方文人雅士所珍藏。

    顺带一提,现在东海国的出版业也有了不错的发展,在内容制造、印刷和销售渠道三个方面都蓬勃进步着。各大城市中都能见到成规模的书店,其中不但有传统的典籍、新学的学术专著,还有新兴的小说、漫画等休闲读物,甚至还有教人如何写字、画画、种菜做饭的技巧类书籍,可谓百花齐放。

    徐渐离就是来了东海之后,被各类漫画书所吸引,最后自己买来纸笔教材开始了创作。不过,说实话,他现在的水平还稚嫩得很,跟科班出身的完全没法比,只能看出个人样罢了,也就梅坚这样的好友昧心夸奖几句。

    梅坚指指后面几个正在离去的背影,说道:“他们又回去读书了,不过我这几日把教材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也没感觉有什么精进,或许是进‘瓶颈’了。我预备过几日去崂山一趟,既是避暑、观摩一下风光,也是顺路去学宫参观旁听一下。开之可要同去吗?”

    徐渐离听了,有了兴趣,站起身来说道:“甚好!每日读那鸟书,头昏脑涨也看不出什么来,就这二十多天的功夫恐怕也精进不了什么了,那还不如去散散心呢!也别过几日了,我看就明日吧,反正你我孤家寡人,也没甚可收拾的。如今铁路直通城阳,也方便得很。”

    梅坚与他一击掌,说道:“那便如此说定了!”

第519章 伪原子论(加更1/2)

    1266年,5月15日,东海市,崂山学宫。

    明日就是夏至了,天气越来越热,因此,海拔高而清凉的崂山就又热闹了起来,前来寻道拜佛的香客和观光客络绎不绝。这也是得益于东海商社多年来构建的道路和交通系统,让出行变得格外便利,不然老爷们才懒得出门呢。

    说起来,借此东风,这几年崂山上的宗教事业也发展得如火如荼,无论是人流量还是香火钱都丰盛了不少。这让山上的道士和和尚们改变了当初对东海势力的警惕,开始接受了他们的管辖。不过东海商社对他们也没什么大意见,而且随着海外殖民活动的展开,商社对宗教产生了一定的需要,因此双方有了一定的合作空间,关系还算融洽。

    除了烧香,崂山上还有另一处著名的去处,那就是崂山学宫了。

    学宫本是研究学问的场所,不拜鬼神,反对迷信,但毕竟时代背景不同,一般人的思想根深蒂固。在这宗教气氛浓厚的深山之中,许多香客会顺便或特意来学宫参观,捕过他们不是来听课的,而是来“祈求”自己或者家人能够学业精进、考试顺利的。而且由于学宫里面没人收香火钱,反而比隔壁多了一丝神圣清净的意味,被不少人视作更“高端”的信仰……这可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了。

    梅坚和徐渐离两人,今天就一路闲逛,来到了这崂山学宫之中。

    “吁,”徐渐离取下新买的草帽,擦了擦汗,“这学宫谷虽然都铺好了路,可爬上爬下也真得费不少力气啊。宫生终日这么锻炼,肯定得有副好身体吧,难怪都佩着剑呢。”

    梅坚也喘了两口粗气,说道:“是啊,不过上到了这第二平台上,天气也凉快了不少哇。嚯,看,不光是宫生,连先生也佩着剑呢。”

    就在他俩面前,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在一群学生的簇拥下向东走去。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先生”,实在是因为他的衣着过于鲜明:上身短袖衬衫,下身短裤。这在别处是只有下等人才会穿的短打扮,而他身上的这套则剪裁合理、材质昂贵、版式新潮,显然是资深东海人的穿衣风格。而且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材高大,腰间还挂了一把短剑,剑鞘装饰华丽,看着就不便宜。在东海,像这样佩剑的人可还真不少,而在南边就很难见到了。这样打扮的人,能出现在这里肯定就不是学生而是教师了。

    这名教师往东走着,一路见到他的学生们都恭敬地立正行礼,看得两人很是稀奇。等他走过了,两人跟了上去,找到一个路过的学生,问道:“打扰一下,这位宫生,刚才过去那位是何等人物?”

    那个学生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是来参观的?也难怪……罢了,那位可是工业部的巨擘,基础理论的大神季先生!难得才能来一次给我们上课呢。可惜,我今天有课不能去听,只能让地理系的那些人得益了。”

    “哦?”梅坚立刻竖起了耳朵来,“地理系?我们这样的外人也可旁听么?”

    地理系在后世的存在感有点低,但在现在可是门显学。一是因为当代人早就认知到了地理学的重要性,毕竟这无论是在行政还是军事上都有重要的应用,所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是用来形容一个人博学的最典型的话,所以面对学宫开设的诸多令人困惑的学科,地理学是其中最容易被他们接受的;二是因为东海人在地理学的研究上要显著超越旧时代的水平,而这种超越又是容易被当代人所理解的,只要一看他们所绘制出来的精密的地图和详细的地理知识介绍就能察觉到这一点;三是因为东海人自己对于地理人才也有巨大的需要,虽说他们手中有后世的地图,但也只能在大范围上参考一下,细节上还是需要勘探的,而这个工作量可就大了。综合下来,地理学就成了当下最热门的学科,供销两旺,梅坚也有意投身于此,所以对此格外感兴趣。

    学生指了指东边,说道:“喏,那就是地理系的教学区了,你们要想去听也是可以,但估计近点的位子肯定没了,只能远远望两眼。罢了,其实也无所谓,就算坐在前排,估摸着你们也听不懂多少。”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往北边第一平台的方向去了。剩下两人脸色有些尴尬,但犹自有些不服气,便决定往东边去,去听听那位“季先生”的课。

    ……

    “……如此,一种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将它不断细分下去,会有尽头吗?有人认为是可以无限分下去的,比如庄子曰‘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但也有人认为是不行的,细分到一定程度便无可再分了。而这无可再分的最小微粒,或者说构成物质的基本单元,我们便可称之为‘原子’。我当然是相信原子论的,但秉持着实证精神,我又没有芥子眼,看不清不可见处的原子,所以不能贸然地说这个理论就一定是对的。但是,从实际应用上来说,原子论能解释更多的问题,所以我们的理论便倾向于以它为基础,这便是今天我要讲解的内容。”

    季国风讲了一段,听了下来,等待学生们消化。

    他现在是在第二平台地理系的一个大讲堂中,这个能容纳百人的大厅此时已经挤满了人,过道和窗外的走廊上同样堵了个水泄不通。

    季国风现在的主职还是莱芜相关的事务,但最近工业部在相关业务上有了重大突破,他不得不赶回来镇场子。虽说如此,但也不是一时不停都要忙的,所以趁着空闲,他便上了崂山来讲两堂课,顺便乘乘凉。他今天讲的这堂课不是正式的教学大纲内容,但也与地理系的课程相关,毕竟作为高等院校,光学本专业是不行的,还得学习通用的基础知识才行。

    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讲道:“譬如说这有一小块铁,是一个边长1厘米的正方体,也就是体积1立方厘米,那么它的质量应该是7.9克;又有一块铅,体积相同,众所周知,铅的密度要更大,差不多应该是11.3克。那么,我们搞科学的,需要有追根问底的精神,这是为什么?原子论就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一点,那是自然是因为铅原子比铁原子更重。当然,原子是很小的,这么一块铁里面含有的原子数一定是非常多的,我们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个,自然也算不出铁原子的质量。但是,我们可以定义一个数值为‘相对原子质量’,这可以衡量原子的相对大小。比如铁的相对原子质量是79,铅的就是113……”

    等等,这是什么鬼,季国风你这是在误人子弟啊!穿越十多年了,难道连元素周期表都忘了吗?

    他当然没忘。实际上,这些关键的基础知识,当年在第一时间就群策群力记录归档下来了,现在都妥善地保存着,元素周期表自然也是有的。

    但是,对于这些现代知识的教授,有个重要的问题……你该如何证明呢?

    往小了说,你就没法确定这个世界和旧时空是适用一套物理规则的,必须得验证才行;往大了说,如果你只是把知识灌输给学生们,而不让他们验证及质疑,培养他们真正的科学精神,那么跟另一套四书五经有什么区别?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崂山学宫的教师和学生们是共同进步的。他们一起观察星辰的运行,一起设计实验,一起验证书上的理论,这才有了如今被人称作“实学”的新学科的兴盛。

    其中,力学之类的学科还算好说,实验相对好设计,理论的根基因此很稳固。但对于元素周期表这样的高端内容,那可就真抓瞎了。诚然,你可以直接跟他们讲铁的相对原子质量是55.85,铅的是207.2,甚至还可以讲讲中子、质子和电子,但是如何设计实验证明呢?如果没有实验而强行灌输,那就不是科学,而是另一种宗教了。

    但是,元素的思想对于化学的发展又至关重要,不可不教授。所以,工业部便设计了一套“伪原子论”,以简单的假设来解释原子和元素的概念。自然,这是一套根基很不稳固的理论,但正因为这种不稳固才留下了改进空间。短期内,这种楼阁之上的理论对于实践没什么影响,而等到技术基础深厚到一定程度之后,实践数据就会与理论发生冲突。而在实证中一步步修正这个理论的进程,也就是理论进步的进程。

    重要的是探寻真理的态度和理念,而不是强行推广的真理。

    季国风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自然,这样的假设也是存在一定瑕疵的。比如说,同体积的一块铁与铅,原子数就一定相同吗?说不定正是因为原子数不同而密度不同呢?再说了,若是铅原子比铁原子更重,那么这又是为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原子内部还是有别的结构呢?”

    他这么一说,堂下学生们应声激动了起来,不少人交头接耳讨论了起来。

    季国风看到他们的探索精神,比较满意,等他们闹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先贤对我们的启迪也就仅限于此了,此后更进一步的探索,便有赖于诸君奋发努力了。但现阶段,这不妨碍我们利用这个根基不牢靠的理论对自然进行探索并且取得成果,譬如‘锑’与‘锰’的发现,就是原子论的重大成果。”

第520章 神剑(加更2/2)

    锑,原子序数51,氮族元素,在自然中并不算稀有,冶炼也不算难,所以在当下已经有人发现和应用了。但由于性质和锡非常相似,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它都被认为是一种特殊的锡而使用,又称作“连锡”。

    季国风从桌上的小匣子里翻出一个锑制的小方块,拿在手里说道:“我们本不知‘锑’是什么东西,直到我们的化学系辨明各类金属,归纳其性能,其中重点研究锡的时候,才察觉到了不对。我们发现,普通的锡可以转化为白锡、灰锡、脆锡三态,但无论哪种都与这‘连锡’不一样,尤其是密度有确定的不同。从原子论的角度来说,前者的三态变化可以解释为原子的排列发生了变化,而连锡的不同只能说明是从原子上就不同了。这才确定它是一种不同的物质,因此便命名为‘锑’。”

    崂山道士本来就有将各种奇怪东西混合炼丹的传统,学宫化学系进一步把这个传统发扬光大并且体系化,用控制变量法来研究物质的不同,验明特性,分类归档。几年下来,还真出了不少成果,其中相当有革命性的就是锑的发现……嗯,其实学生们只是发现了连锡的独特物理特性,将它作为一类单独金属摘了出来,而作为导师的股东们是回头一查就知道这是锑了,因此也沿用了这个名字,更多的用途也是他们开发出来的。

    锑的用途有很多,比如说可以作为铅基合金的添加剂,用以改善铅的流动性,对于铅酸电池的制造大有助益。同时,它与铅、锡、铜等金属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可以制造一种优秀的轴承合金,有着优良的自润滑性,而且耐久性要比石墨轴承好不少,对于新兴的蒸汽机有着很大的帮助。还有一条,它与砷化合可以制造一种优秀的击发药,使得火帽的性能再次飞升。

    季国风简单介绍了一下锑的用途,又继续说道:“除了这个锑,学宫化学系的另一项重大的发现就是‘锰’了,个中缘由说来颇为传奇。”

    他从桌上抄起那把随身带来的短剑,“铛”的一声把剑从鞘中抽了出来,惹来堂下一片吸气声。

    不过,这把剑却并非什么宝剑,反而很不起眼,剑身泛黑,形状也不太规整,甚至剑尖处还断了一截,总之不像是能值太多钱的样子。

    “看上去没什么是吧?但这把剑可了不得,你们有人可能听说过,它便是传说中的‘龙牙神剑’。”

    听到这个名字,果然有不少人来了精神,目光死死地盯了过来。更多的人的不明所以,窃窃私语。

    季国风拿着剑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舞出切风之声,止住了堂下的谈话,继续说道:“这把剑是我们的军队在龙牙半岛的土人手里缴获的。你们是地理系,自然知道龙牙半岛在哪,我就不多说了。总之,那边的土人虽然野蛮,但在制剑一道上却出乎意料地有高超技艺。这把剑虽然貌不惊人,但是性能极为优异,无论是硬度还是韧性都很好,要远胜中原出产的一般刀剑,比起大路货的东海军刀和日本刀也不落下风。更为惊奇的,是它并非用夹钢或包钢法打造,而是通体用了同一种铁材!”

    这时,场上更多人惊讶了起来。

    东海尚武风气浓厚,在座的学生们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佩剑的,因此他们对于兵器的制造多少也有些研究。说来,这跟后世大学生研究手机电脑差不多,虽然只是摸摸屏幕,但对什么soc闪存晶圆制程是如数家珍。而这时候没手机给他们研究,精力就只能放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上了。

    刀剑劈砍戳刺,表面硬度越高越好,但硬度高的高碳钢韧性不好,若全部用它制造,刀身又会容易折断。因此,当前绝大部分优良的刀剑,都是使用复合材料制造的,也就是外层用硬度高的高碳钢,内部用韧性好的低碳钢,还要辅以一定的热处理。所谓“包钢法”“夹钢法”还有其余诸多造剑法,名目繁多,其实都是这个原理,只是实现方法不同而已。当然,用同一种材料制成的刀剑也有,但那大多是廉价的劣质武器,只能凑合用用罢了。

    而这“龙牙神剑”通体用同一种材料制成,居然性能还很强,那可真是神奇了,简直如同一颗45nm制程的移动soc跑分超过了a13一样,怎么不能令学生们惊讶呢?当然,还有少部分知道内情的,听了之后笑而不语。

    “……就是这样,这把‘神剑’兼顾了硬度和韧性,显然不是一般手段能做到的,要么有独特的锻造技艺,要么就是材料与众不同。而看土人那茹毛饮血的水平,显然不像是有什么技艺的样子,所以西洋郡的军队顺藤摸瓜,果然发现了端倪。原来,是因为他们所用的那处铁矿有蹊跷之处所在,用这种铁矿打造出来的铁器性能要出奇的优良。后来把相关矿藏送回本土检验,便从中发现了一种新的金属材料,它本身并无多少出彩之处,但是添加入钢铁之后,却可以明显强化合金的性能,本身韧性极佳,但是表面又会自硬化,尤其是在遭受冲击后会进一步强化硬度。这显然是一种极佳的材料,意义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所以我们将其命名为‘锰’!”

    他这刚把剑插回鞘中,堂下就不禁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窗外听着的梅坚和徐渐离两人也忍不住跟着鼓起掌来,之前那段原子论熏得他们两人昏昏欲睡,但后面这段传奇故事可是听得津津有味。徐渐离瞪大了眼睛,说道:“明石,这,这不是小说中所说的那种‘玄铁’吗?原来真有此物?!”

    梅坚也喃喃地说道:“是啊,真是神了啊……那龙牙半岛是在南洋吧?真是一片神奇的地方啊……”

    实际上,锰的发现过程并没有季国风所讲述的如此传奇。

    锰钢作为碳钢之后第二种被人类广泛利用的铁类合金,有着鲜明的特征,也就是在高强度、高韧性的同时,遇到强作用力时会发生加工硬化,兼具韧性与强度。当初那把“龙牙神剑”作为战利品一送到工业品手里,季国风就辨认出了它的特性,认定这里面必然掺杂了大量锰。而土人显然不可能有制造锰钢的能力,那肯定就是在冶炼的时候无意混进去的,循着这条线一定能找到锰矿。

    这类事例并不稀罕,锰铁伴生的情况是很常见的,两者物理特性有相似之处,产生自然混合是很有可能的。但是,在混入少量锰的情况下,合金的性能非但不会提升,反而会变得非常脆弱,绝不能算作什么好铁,只有锰含量达到足够的比例,才能体现出优势。而这把剑的锰含量竟超过了15%,如果不是有意控制的话,只能说明那里有一个天然富锰的锰铁矿了。这个消息比锰本身的发现更令人兴奋,因为多年来东海商社一直在寻找能利用的此类资源,但始终进展不大,这可是第一个明确的锰矿线索,有着极大的现实意义。

    去年,远洋舰队专程带了一支勘探队去了西洋郡,从各地挖了几十吨矿石,今年带了回来,其中果然有大量的锰矿石,这可就把锰矿的消息坐实了。

    这个事件,从头到尾,都是有股东的意志在坚定地推动的,不然真的凭借“巧合”和“好奇”去发现的话,还不知道得用上几十年呢。但是这不妨碍他们给它渲染出一系列传奇色彩,好激励后人的探索精神。

    如此一来,龙牙半岛的战略地位再次提升,大会再次加大了今年的远洋行动的力度,准备在那边大举开矿。如此还有诸多事宜暂且不提,单说这锰,它对于东海工业,就有着极其巨大的推动作用。

    目前锰钢的冶炼只能通过石墨坩埚进行,成品率不高,大约只有25%的批次能制成堪用的锰钢。但只有一点点也有很大作用,它可以制成比碳钢更为优异的刀具,如此一来各类车床的性能可以明显提升。同时,用锰钢作为结构件,可以提升各类机械的强度,能够承受更严峻的工况。这意味着加工能力得到了明显提升,将大大有助于当前如火如荼的机械制造行业。而且,锰钢可以制成耐磨器件,可以用于制造滚珠、钢磨,能够立竿见影地提高水泥的生产效率。除此之外,锰钢经过合理的热处理,可以制成优秀的弹簧,而弹簧对于机械设计和军事装备都有极其重要的作用,譬如某些枪机和引信设计就是离不开弹簧的,这就又有深远的影响了。

    即使是不合格品,也不会浪费。这种锰铁复合物在历史上被称作“镜铁”,添加进空气转炉后,可以除去钢水中过量的氧,同时又有一定的除硫效果,使得出产的钢材性能显著改善(或者说回归正常水平),而这又会给产业链上一系列环节带来助益。

    不仅如此,它在化学上也有很大的用途。它的氧化物可以用来制造消毒剂乃至炸药,而且还可以用作将氯化氢氧化成氯气的催化剂,后者可以用来制造漂白粉,有益于卫生事业。锰还可以少量添加入玻璃中,将玻璃中绿色的二价铁氧化成红色的三价铁,只要比例控制得当,红绿混合,就能把浅绿色的玻璃变成看上去近似无色的透明玻璃。

    当前矿石存量不多,好锰只能用在刀刃上。但从历史经验来看,这种矿物并不罕见,将来的产量是有很大提升空间的。届时,从钢轨到民用车辆,都会收益于这种钢材,可以更为耐用的同时更轻便。甚至,用锰钢制成板甲和冷兵器,可以武装出一支刀枪不入而又猪突猛进的大军出来……如果真的那么闲的话。

    此时,季国风适时地总结道:“正是如此,锰的相对原子质量是75,和铁的79只差了4。如果每差4都有一种新元素,那么这世上还有多少元素尚未被我们发现?我们现在只发现了两种,就对工业技术产生了如此大的推动,倘若能发现更多,那该是多么光明的未来?诸君,这光明的未来,就要靠你们来抓住了!想想看,单是一个龙牙半岛,传说中的蛮荒之地,就有这种神秘的宝藏在。而世界这么大,未知之地那么多,异域民族又有无数奇人异士,那该有多少宝藏在等着我们?所以,诸君,奋发努力吧!”

    堂下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窗外,梅坚眼放金光地说道:“开之……果然报考就要报地理系啊!”

第521章 光明 上

    1266年,6月6日,金口市,第一铸造厂二分厂。

    盛夏的天气是火热的,而这时要是呆在一个上千度的大火炉旁边,那可就更火热了。铸造厂的工人们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外晒内烤,车间内的气温怕不是要上五十度了。他们只能穿着遮蔽肌肤的工作服,两班同时待命,隔一段时间就交替一下出去乘凉喝水,不然实在是受不了。

    还好,现在夜色已近,气温稍微降低了点,多少能好受些。不过,在夜幕即将到来的现在,他们也没有停工的意思,依然在操纵着大锅往砂模里小心地注入铁水,可真是勤劳啊。

    第一铸造厂原本是设立在金口堡内的,但是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狭小的金口堡已经无法满足需求,因此又在五龙河下游的大铁厂区域设立了二分厂。大铁厂经过几年的扩建,如今炼铁高炉已经增加至四座,数量多了后,有什么检修便可以提前调整生产计划,不用让后面一系列链条停产等待了。把铸造车间设置在这里,可以更好地统筹利用铁水,提高生产效率。

    二分厂刚刚出锅的这个铸造大件,就是一门重达2.5吨的巨大实验型火炮,也就是150mm口径系列火炮的第三个版本“鲲”,18倍径的长管舰炮。放在几年前,铸造如此大件对于工业部来说简直是如同登天一般的伟业,但在现在,随着炉温的提升、优质莱芜铁矿的引入和各项辅助技术的提升,这个门槛也水到渠成地跨了过去。铸造这门大炮并没费太大力气,甚至可以说驾轻就熟地就完成了,都没在内部舆论砸起多大的水花。

    相比之下,另一些更新奇的需求就要有挑战性得多了。

    秦晋、左武卫和姚崇义三人,正围着一个大号的铸铁圆筒,讨论着什么。

    这个圆筒直径100,内部足可以装一个人进去,筒壁却只有薄薄的一层。可想而知,铸造这么一个大而薄的家伙,实在是不容易。它是前不久刚定型的“火山-3”火筒锅炉的主要组件,两个这种粗短圆筒前后铆接在一起形成一个长圆筒,再在里面固定上两个小号的贯通烟筒,之后把前后端面闭合,再加上各类阀门便成了这种新型锅炉。使用的时候,在大圆筒里面装上水,在筒下烧火,产生的烟气导入大圆筒内的两个小烟筒之中,释放一点余热,最后通过烟囱排出。这样的锅炉可以比较充分地利用热量,热效率可达70%,最高工作压力0.4mpa,额定蒸发量1t/h,能够为高功率的蒸汽机提供所需的蒸汽。更重要的是它结构简单,傻大粗黑,适合东海工业现在的技术水平,相比那些已经画出了图纸但难以量产的更先进的锅炉更有现实价值。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火山-2”锅炉,原理与火山-3一致,只是要小得多,直径只有60cm,蒸发量也只有0.2t/h,只能支持低功率的“新星-150”。所以为了配合新投产的30kw级别的“新星-180”,木工组又研发了这台火山-3,以提供更充沛的蒸汽。

    “我一直有个问题,”秦晋没有一上来就对这个圆筒发表意见,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孙清南到底是怎么给蒸汽机命名的?我本以为那个150是汽缸内径,可这新星-180缸径都300mm了,怎么才180?”

    新星-180是去年初正式定型的新一代蒸汽机,缸径相比最初的新星-150一下子翻了一番,达到了300mm,因此功率也有了明显提升,指示功率达到了35kw,相当强而有力了。经过几年的发展,新星-180在配套设施上也有了明显的改善,目前综合热效率相比早期型号提升显著,在运行良好的时候甚至可达8%。虽说在使用成本上仍比水力机械高得多,但是功率达到这个程度,已经产生了质变——建设同等功率的水力轮组需要对河流进行改造,消耗大量的工时和建材,后期也要持续投入维护成本,其实并不划算,而现在只需要一台占地面积不大的新星-180蒸汽机就能解决了。这意味着以前珍贵的大功率动力源可以大范围地铺开,这将带来工业体系的一次腾飞。

    左武卫一摊手,说道:“其实挺简明的。第一位数字表示第几代技术,两个都是第一代,所以都是1开头;第二位数字表示定位,5表示中端,8表示高端;第三位数字表示改进型,因为是同型号的第一款,所以都是0,如果有了更新版,那就继续往后编,比如说老孙那边正要出一个150的改良版,功率升了25%,那就是151了。”

    “原来如此……他这是卖显卡呢?!”

    姚崇义咳了一声,说道:“我们还是说正题吧。这个g3a1壳体,把厚度从30mm降低到25mm后,重量降低了200kg,总重控制到了一吨以下——就这个样品来说,它是965kg——而成品率并没有显著降低,所以说是可行的。至于更激进的20mm版本,成品率就有显著下降了,我建议还是要再缓缓。”

    秦晋点点头,又问道:“那性能方面呢?做薄了之后,铁水不容易流动,缺陷率应该会上升吧?”

    姚崇义说道:“理论上是这样,但这个级别还不显著。而且薄了之后,退火会容易些,所以性能没什么差距。再说了,你这锅炉,薄弱点还是在铆接上,你有这功夫不如多回去督促工人们练练手艺!”

    从轻量化和耐久性的角度考虑,锅炉最好用钢板制造,但符合要求的钢板厚度可不是凭人力能卷成圆筒的。所以,工业部一边在试着研发能够卷制钢板的机械,另一边就只能先用铸造的方法来制造需要的筒体了。而这种薄壁圆筒铸造起来同样不是件简单的工作,以铸造厂现在的技术,只能分成两段铸造才行。

    工业部的木工组现在把原先的大部分低技术含量的产业都剥离了出去,专注于锅炉和动力船只的生产,也是够拼的。他们在金口湾对面的田横镇上设立了一家叫“湾口压力容器制造厂”的社营企业,秦晋木工组出身,就调去了负责。他们的主要业务是制造锅炉,不过锅炉的主要部件却不是自己生产,而是委托资深的第一铸造厂制造,等到铸造厂把锅炉的各组件分别铸造出来,就运回厂里,用铆接的方式组装成锅炉。而铸铁性脆,若是直接就钻孔用锤子把铆钉敲上去,说不定就得开裂了,所以这个筒体还是得经过热处理,产生一定的韧性才行。显然,这个环节对锅炉质量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所以秦晋三天两头就往铸造厂这边跑,督促和监督壳体的生产。

    秦晋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也只能如此。啧,焊接就不想了,卷板机什么时候能搞定啊,孙清南那边可真够磨叽的。”

    蒸汽机产业是个大项目,牵扯了几乎整个工业口的精力。其中,原先的木工组主要负责产生蒸汽的锅炉,而机械组则负责利用蒸汽的蒸汽机,双方相互配合同时又相互督促,抱怨对方进度跟不上也是日常话题。

    左武卫笑了笑,道:“老孙那边,既要搞这些加工机械,又得搞原动机,最近还在和陈文搞火车头,也是够忙的了。”

    秦晋又努了努嘴,不服气地说道:“这几年各学院出来的尖子可被他掐去了不少,这样再搞不出点东西来可就太不应该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关注‘洪流’项目吧,姚哥,这边你得多费心啊,今年一千千瓦的目标可就落在你这锅壳上了啊!”

    所谓“一千千瓦”,指的是工业部计划大干快上,在今年内生产出功率总计1000kw的蒸汽机来。其实也不太多,有30台新星-180就满额了。这些新增功率将首先投入机械制造行业,进一步提升蒸汽机产能,循环个几次,等到产能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大规模供应其他领域了。

    姚崇义拦住了他,说道:“等等,这就要天黑了,等煤气灯点亮再走吧。”

    秦晋拍了一下脑门,说道:“把这茬忘了……那就赶紧点起来吧,正好趁现在还有点亮光,不然等真的完全入夜,到时候出了点差错可就不好办了。”

    “也是,”姚崇义点了点头,然后紧接着对旁边的一个车间主任喊道:“马青,是时候了,开始点灯吧!”

    刚才三个大佬在讨论正事,马青不好在一旁偷听,远远地躲在一边看各工组工作,现在被老大这么一喊,顿时打了个激灵,回应之后,就带着三个小伙子出了车间,往背阴处的煤气阀跑去。

    不久后,他们又匆匆跑了回来,到姚崇义面前请示了一下,然后马青便亲自爬上了墙边的一个梯子,来到了墙上悬挂着的一根延伸到四面墙上的铜管旁边,左手拿着一个打火机点燃,右手扳开了一个玻璃灯罩下的阀门——几乎是在同时,一束火苗从灯罩底部冲了出来。

第522章 光明 下

    火苗起初势头很大,一直冲出了顶部的气口,差点烧到了打火机,但很快就缩了回去,在灯罩中形成了一束稳定的光源。

    玻璃罩中,灯火灼烧着一个小铁片,使它逐渐进入了红热状态,也开始发出光亮。这是从南方学来的经验,相比单纯靠燃烧发光要更有效率,但这种铁质灯芯的发光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崂山学宫正在进行相关的实验,希望能找到更有效的发光体。目前确实找到了一些,比如说不起眼的石灰石居然在灼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发出一种显眼的冷白光,但那所需的温度太高,不是普通煤气灯所能达到的,所以暂时只能用铁片凑合了。进一步的研究仍然在继续。

    光明向四面八方传播出去,其中有一些打在了墙一侧的反光板上,又向内反射回去,使得光线向车间汇聚了起来,照亮了里面的光景。

    马青松了口气,熄了打火机,又适当调节了一下阀门,便从梯子上爬了下来。然后朝两个跟班说了几句,三人便分头行动,逐渐把车间内的其余十一盏煤气灯都点亮了开来。

    此时天色已暗,车间内却反而亮堂了起来,十二盏灯中的煤气焰“熊熊”燃烧,为室内带来了充足的光照。暖光笼罩了车间,照亮了高大的柱子、钢水筒和梁上的行车,照亮了地上的模具和已成形的工件,照亮了劳作中的工人们,令三名股东恍惚之间不禁回忆起了童年时期昏黄的白炽灯……

    工人们也注意到了这逐渐出现的光明,尚在工位上的人忍不住抬头看了起来,随即被组长呵斥着继续工作,组长自己却也不可避免地多看了几眼。而那些轮换下来休息的人则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激动地看着四周明亮的灯火,即使眼中看出了残影也不愿把目光离开。

    对于后世习惯了无处不在的电灯的人们来说,夜间照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甚至他们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你会为路边随处可见的一片树叶惊奇吗?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黑夜是绝对的、无可抗拒的、令人恐惧的,夜间伸手不见五指才是常态,而基于燃烧的照明则是昂贵的,除了富户可以奢侈地大燃灯烛,一般人家只会在必要的时候才点上一点,能看见影就不错了。像现在这样,一整间房间都有充足的照度,如同回到了白昼一般(只是形容,实际上亮度还差得远),可是闻所未闻的稀奇的体验!

    呃,好吧,对于铸造厂的工人们来说,这是第一次见到夜间灯火大放,因为铸造厂的设备相对灵活,不需要连续运作,所以晚上一般不工作。而对于隔壁连轴转的炼钢部门的同事们来说,夜间工作可就是常事了,灯火通明的车间见得可一点不少。早期他们都是点油灯的,最近才加装了更先进的煤气灯系统,而今天这种照明系统也惠及了铸造厂二分厂。呃,这也意味着,从此他们要开始上夜班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但……”秦晋刚要抹抹眼睛,但一抬手就觉得有损形象,于是干脆抬起手来指着四周的灯火,“但每次看到都还是让人激动而感动啊。”

    “是啊,”姚崇义同样感叹了起来,“放在十多年前,谁会知道光明竟然是一件如此,如此宝贵的事物,值得我们拼尽了一切去追求。”

    煤气,是炼焦的副产物。一开始东海钢铁工业没有利用煤气的能力,只能任由这种宝贵的气体排放掉或者白白燃烧掉,后来随着工业规模的扩大和管道技术的成熟,才有了将其回收利用的可能。

    回收利用其实说起来倒也简单,将炼焦产生的气体收集起来通入水中冷却就可以了,如此一来可以得到三种有用的物质:溶解于水的氨,不溶于水的煤焦油和较为纯净的可燃气(主要成分是一氧化碳和氢气),操作好了就可以建立起一套初级的煤化工产业。当然,跟任何产业一样,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虽说早就知道了煤化工的原理,但工业部直到63年才堪堪实现了对炼焦煤气的较为可靠的利用。

    然后,这一利用就不可收拾了。

    氨水和煤焦油是重要的化工原料,这两个先不提,单是煤气就有很大用途了。它是一种高能的燃料,在同样的条件下可以达到比传统的煤炭更高的温度,而且使用起来也比煤炭更方便。最初,大铁厂对它的利用还很原始,只是点燃后给进炉的空气预热;后来,又用来给铸造厂的铁水升温,铸造能力的提升在相当程度上受益于此;最后,大铁厂又添置了一台小型的炼钢平炉,使用煤气来加热,可以生产出比转炉更为优质的钢材,这使得煤气的利用达到了顶峰。

    此时,光靠炼焦产生的那点副产物煤气已经不够用了,于是大铁厂又建设了专门的水煤气车间来供气,也就是将煤炭加热到炽热后淋入水产生氢气和一氧化碳的混合气。而有了这个更充足的煤气来源之后,不仅上述的应用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也可以开发出更丰富的应用,比如这个煤气照明系统就是这么来的。

    当然,煤气系统最终得以实用化,不仅是因为有了煤气,还是因为在枪管制造和蒸汽机输气管路制造等产业的需求推动下,相关部门对于管道密封和铺设技术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这才使得煤气灯系统有了实现的可能,不然就等着煤气中毒吧。而这个煤气灯系统又反哺了工业,使得夜间和光线不足的白天也可照常工作,大大改善了生产周期。

    工业发展就是这样的,一点突破的时候千难万难,但一旦形成了体系,不同环节之间就可以相互推动、相互促进,使得发展速度以几何级数提升。

    左武卫听完他俩的感叹,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是啊,真了不得……哎,你们觉得,我们要是把这套煤气灯系统小型化,卖给那些大户,一套能卖多少钱?”

    姚崇义首先皱起了眉头,说道:“老大,你这是谋杀啊……就他们那水平,能把管路维护好?万一平时疏忽上几次,一氧化碳入室,那可一死就是死一屋啊。”

    秦晋倒是诡异地笑了起来:“这样不错么,他们‘自然淘汰’了,我们正好去接收么。不过,也没多大意思,出两次事故名声就臭了。部长,你是怎么想的?”

    左武卫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现在的煤气不纯,自然含有硫化氢,即使真漏了也是能闻出来的。我不是说这个……你们的感悟还是不够深啊,我倒是觉得,这套照明系统的意义可是重大无比呢。毕竟,对光明的追求,可是直接推动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啊。”

    姚崇义一愣,问道:“这怎么说?”

    左武卫把手背过去,高深莫测地说道:“技术的发展,关键不光是技术,还有产业,有了产业才能持续投入资金发展技术。对于产业来说,不但要有足够的技术,还要有足够的应用场景,或者说需求。

    比如说蒸汽机,我们都知道蒸汽机好,但好在哪里?归根结底来说,是它能提供廉价的原动力。但如果这个动力并不廉价,那它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就像我们早年做出来的蒸汽机,效率太低,甚至还不如牛力便宜,这样的机器,有什么实用价值?换了别的地方,早就弃之不用了,也就只有我们知道它的潜力,持之以恒地研究下去,才迈过了那道效率的门槛。

    历史上,众多类似技术就面临这样的情况。虽然从马后炮的角度来看有巨大的潜力,但在当时那个背景下,没有应用场景,所以不会有资源投入进去改良,始终无法取得收益,最终沉寂了。而历史上蒸汽机得以推广,除了瓦特不耐其烦地改良,跟英国本土的富煤也有很大关系——煤便宜,蒸汽机应用的阈值也就低,而有了应用场景,才会有新的资金进来对它进行持续地改良,进而形成一个正反馈循环,所以英国就产生了工业革命。

    而第二次工业革命在最开始也面临类似的情况。现在我们知道,这次革命的主要内容是内燃机和电力。这两项技术都是早早就开始了研究,但一直没有相关应用,直到契机的出现才开始了大发展。这个契机,就是对照明的需求。

    内燃机的实用化得益于石油的应用,而石油产业的建立最初就是从照明用的煤油开始的。当年,美国人偶然开采石油,从中提炼出了煤油。它是一种优质的照明用燃料,当时已经富裕的欧洲人愿意为之出一个好价钱。即使不考虑炼油得到的其他组分,光是卖煤油的这个价钱就足以厚赚一笔,美国人就是这样把它卖到欧美各地,大发其财。也是借这个东风,他们从手工挖油开始,逐渐机械化,建立了一个巨大的石油产业。当时炼油的‘副产物’柴油、汽油也因此大量生产出来,由于没甚用处,所以很便宜,甚至用来当清洁剂。而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的大量生产,使得初生的内燃机有了充足而廉价的原料,因此才得以发展起来。

    电力也是相同的道理。电学的研究起源得很早,但是直到19世纪后期才普及开来,关键的转折点就是电灯的出现。在之前,虽然有电,但是却没有电的应用,因此难以发展;即使有了一些电应用,比如小型电动机之类的东西,但由于没有电力的来源,导致无法普及。这似乎成了一个死局。

    而有了电灯之后,人们对光明的渴求为它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市场,进而促成了电网的铺设,再进而导致了小型电器有了电力来源得以普及,再进而又反过来促使供电系统进一步发展,最终使得电力产业蓬勃发展起来……”

    左武卫说完这一长串,又抬头看了看墙上明亮的火光,伸出手去似乎要把它们抓住:“总而言之,这对光明的期待,就是技术进步的推动力啊!那么反过来说,在如此强大的推动力背后,是多么庞大的市场?抓住了这个‘光明’带来的机遇,我们才能将光明播撒向更多的地方啊!”

第523章 煤铁复合体 上

    1266年,6月8日,金口市,五龙河大铁厂。

    在给崂山学宫的学生们讲了一阵子课之后,季国风又来到了隔壁的五龙河大铁厂,关心起了那里的生产情况。这正巧遇上了来监察的孙长天,于是便同行逛了起来。

    孙长天作为孔嘉谊的亲密战友,自上次分家,哦不对是建制之后,从财政部转到了东海商社工作,也就是代表全体大会掌握社属企业的那个机构,平时屁事不干,就在各企业之间游走着挑刺。五龙河大铁厂作为社属企业中的龙头,自然也逃不开。

    五龙河上的大型水力轮组已经增加到了五组,在夏季丰沛的水力推动下,总功率超过了200kw。在如此庞大的功率带动下,这片工业区的钢铁月产量已经超过了一千吨,可以说是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喷吐着钢铁,为其他地区的工业打下了根基。当然,在大功率蒸汽机已经出现的现在,再花费高昂的成本建设水力轮组已经不太划算了,下一步厂区在水力应用上会更倾向于小功率易部署的水车,只用于灵活小规模的应用场景,比如小型零部件的加工。

    为了供应这个巨兽的胃囊,每天都会有十艘以上的运输船到岸,将铁矿石、生铁、煤炭以及其他原料运输到这里。其中,大部分都来自于莱芜,剩下的则是其余地区各个小矿的出产,还有些来自于高丽、日本的进口货。

    这么庞杂的原料来源其实并不是好事,会影响生产流程和产品质量,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而且好在这几年工业部也培养出了不少人才,大铁厂在仓库区设立了一个检验中心,到货后会首先把这些原料验明成分、品相然后分类,根据不同情况采用不同的生产工艺。相应的,在产品末端,还有另一个检验中心,验明产品成分、性能,分类成不同的牌号,以供不同的客户按需购买——这种检验分类的办法,是不亚于技术革新本身的重大改进,使得钢材得到了更充分的利用。

    此时,正有一艘来自于连云郡的低干舷大货船驶入了河港内,码头上的水力起重机呼啸了起来,将一托盘一托盘的生铁锭从船舱中搬运到岸上的铁轨上,又在几艘瀛山矮马的拖拽下奔向了西边的库房。

    季国风正巧看到了这幅场景,于是趁机对身边的孙长天说道:“看,从莱芜来的生铁,到了这边还得重新煮成铁水,得浪费多少燃料啊。还不如直接在原产地设置炼钢产线,一步到位炼成钢呢。”

    莱芜由于地处“边陲”,在发展上一向受到大会的限制。据某些股东的想法,那里只需要做原料产地源源不断往五龙河输送铁矿石和煤炭就好了,当初要不是因为运力的限制,是不会同意在那边建设高炉把铁矿炼成生铁的。但是季国风不这么想,他认为莱芜煤铁双丰,发展潜力不是五龙河这边能比的,本就应当发展成大型煤铁基地,至于安全问题……在不断膨胀的东海军力面前,根本不是问题。只是政策上一直放不开,前几年借着改革权益分配的机会,在那边设立了一条炼钢产线,但是后续的扩大就不批准了。而随着五龙河对于煤铁需求的进一步扩大,莱芜那边用于铁矿和煤炭等初级采掘业的产能比重又快速回升了起来。所以季国风现在抓紧每一个机会游说股东们解开对那边的限制。

    孙长天耸耸肩,说道:“有道理,不过我倒是无所谓,你们有这功夫,不如把精力放在扩大产能上,在哪边增产不是增?这么下去,月产万吨的目标哪年能到啊?”

    季国风自信地说道:“这个好说,我们煤铁复合体的闭环已经完成,以后可以自我增殖,只要投资给足了,扩产是很快的!”

    “煤铁复合体?闭环?”孙长天一脸懵逼,“什么意思?”

    季国风指了指河上那一排大水车,说道:“之前的炼钢产能,是我们用外力强行催生出来的,产能因此也受到这些外力的限制。而这几年的技术突破,尤其是蒸汽机和煤气相关技术的成熟,使得这个煤铁复合体彻底完成了闭环。

    蒸汽机摆脱了水力的限制,使得从采矿到机械制造这一系列环节的产能都得到了提升。而蒸汽机的制造和使用也只需要煤和铁,这就意味着更多的煤铁反过来又能部署更多的蒸汽机,整个产业进入了良性循环。同时,煤气解决了高能燃料和夜间照明的问题,使得这个复合体可以持续工作。剩下的就是自然发展的问题了,体系自己就能不断增长壮大,要担心的,反而是原料和运力能不能跟得上,所以这个体系最好还是建在煤铁产地附近。”

    孙长天摆摆手,说道:“听上去不错……算了,这还是你们专业人士操心吧。走,我们还是去厂子里看看吧。”

    说完,他便朝厂区走去了。季国风耸耸肩,也跟了上去。

    大铁厂的规模已经今非昔比,占地面积已经不亚于寻常的小城。地上为了运输方便铺设了蜘蛛网般的钢轨,为此厂区又在各关键节点配置了安全员,以防不熟悉情况的人走错了地方发生事故——这种事故是经常有的,要知道现在厂区之大,即使是厂里的工人也很可能不熟悉隔壁片区的情况。

    两人在厂内几名高级安全员的带领下,首先来到了新建成的四号高炉附近。

    四号高炉虽然是新建的,但是并没有盲目扩大规模,而是延续了三号高炉的成熟技术。虽说如此,参数在当前来看也相当惊人了。它容积15立方米,光这一个炉子每天就可以生产10吨铁水,足以让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炼铁工坊汗颜。为了供应这个炉子所需的原料,炉旁有一整套的铁轨和起重机组成的系统,用于往内里添加焦炭、铁矿和助剂。除了这个,还有三个35平方米的蓄热式热风炉,利用高炉顶部产生的煤气和外部输入的水煤气为热源,将外来空气加热到八百度以上,之后再送入高炉,便可显著提升高炉的工作效率。为了驱动这些磅礴的空气,足足使用了六台新星-150作为鼓风机的动力——其实现在有一台180就够用了,但考虑到冗余度,六台小机器就算坏了一两台也不影响工作,而一台大机器万一出了故障,整个系统都得停下来陪它,所以并没有更换的计划。

    两人到达的时候,车间里正好要倒铁水了。车间主任看到了季国风,只来得及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跑到隔壁一个小房间前,恭敬地敲了敲门,说道:“石大匠,该出水了,麻烦您出来看看。”

    “知道呢,别催。”话音刚落,门就主动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与普通工人截然不同的精良浅黄色制服,细节处还用了红线描边,左手拿着一个一看就贵得吓人的人头大小的钟表,随手放到了身后的徒弟手上,整了整衣领,说道:“我可一直看着时间呢。主任,走吧,别耽搁了正事。”

    然后没走两步,这个“石师傅”就看到了季国风,一下子换上了一副笑脸,问候道:“季东家,您过来了啊!”

    季国风笑着挥挥手,说道:“哈,石师傅啊,随便来看看。你不是要看颜色吗?别耽搁了,赶紧去吧!”

    “好嘞,您慢看!”说完,石师傅便背着手,带着徒弟往高炉那边去了。

    这看得孙长天是目瞪口呆,等他走远后,连忙对季国风问道:“老季,那是谁啊?怎么这么牛?等等,那衣服是不是六级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扫地僧?”

    工业部现在把技工分为八级,大部分普通工人都是一、二级,三级就算熟练工了,而六级工则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再上面的七、八级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级了。

    季国风哈哈一笑,说道:“这石师傅可了不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看一眼就能知道铁水温度如何、成分有没有偏差。这些东西我们现在没有仪器能检测,质量把控可就靠这些神人了,他看上这么一眼,可就是一块银元入手呢。”

    石师傅全名石镇子,原先是招远县的铁匠,早年来了五龙河大铁厂做工。或许是因为之前打铁时积攒了不少经验,又或许是天赋使然,总之他学习了钢铁成分等基础知识后,在辨识铁水上展现出了过人的能力,目测的结果几乎与最终检验的结果相差无几。这种能力对于缺乏检测手段的东海工业来说极为珍贵,于是他的工级接连提升,待遇也水涨船高。呃,不客气地说,在一部分工业口股东的眼里,他的价值可比大会里某些股东还要高得多呢。

    当然,有类似能力的也不止他一个,其他高炉还有炼钢线也需要类似的“扫地僧”坐镇。工业部也在试图用标准化的训练体系与图表对比来量产这样的工人,不然这么大个体系怎么撑起来呢?拜此所赐,现在大铁厂的质量控制已经不再像几年前那样听天由命了,而是可以主动控制碳含量等一系列指标,虽说仍不精确,但也是个巨大的进步了。

    归根到底,工业生产是“人”在生产,纵使到了21世纪,工程师和工人的素质影响都不能从生产过程中完全摒除呢,更别说现在了。正是因为有着石师傅这样的一个个技艺高超的工人,东海工业体系的根基才得以建立起来,各种奇思妙想才得以在他们的手上实现,不然就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季国风又给孙长天讲了几个这种“神人”的例子,说话间,石师傅就收工回来了。路过的时候,季国风又跟他打起了招呼:“石师傅,这锅怎么样啊?”

    石镇子说道:“还行,应该是5.3到5.5,杂质少,可以进平炉。”

    季国风由一竖大拇指:“那好啊,你辛苦了!”

    石镇子连忙朝他一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您才是辛苦~”说完,就又回了他那个小屋去了,这洒脱看得孙长天是啧啧称奇。

第524章 煤铁复合体 下

    1266年,6月8日,金口市,五龙河大铁厂。

    过了一会儿,两人上去瞅了一眼铁水,便跟着鱼雷罐去了下一级的平炉车间。

    鱼雷罐是一种纺锤形的铁水容器,用生铁铸造,内部铺设了耐火砖,容积大、开口小,有利于保持铁水温度。现在这个盛着上千度铁水的容器就放置在铁轨上,由几个工人小心翼翼地推着,两人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一边走着,季国风一边介绍道:“这平炉可是我们近年来在炼钢技术上一次显著的改进啊。之前的转炉虽然原理简单、产量也大,但有个致命缺点,就是会让大量空气残留在材料中,对性能影响不小。而平炉就没这个问题……好吧,我知道有些人对性能参数不感兴趣,只关注产量,但性能提高了,相同的工件就可以用更少的钢,变相提高了产量。

    平炉还有个好处是适应性强,不一定非得是铁水,什么废钢啦生铁啦甚至铁矿石啦都可以扔进去炼,只要事先计算好成分就行了。哦对了,这个好处延伸下来,就是我们可以比较稳定地控制碳含量,不用像之前那样听天由命了。”

    孙长天略一思考,问道:“既然如此,那当初你们为什么不直接上平炉,而是先用了转炉呢?”

    “技术条件不够啊。转炉虽然有缺陷,但是引入空气除碳是个放热反应,可以自然保持温度。而平炉没那么剧烈的反应,就必须从外界引入热源才行,还不能是一般的热源。这个热源问题直到煤气技术成熟才解决,所以有了煤气之后,我们紧接着就上马平炉了。哦对了,顺带一提,历史上平炉原本是用来炼玻璃的,后来才用作炼钢,但我们这边就反过来了,有了炼钢平炉之后,技术才扩散到玻璃厂那边,他们用了这个才能批量生产平板玻璃。”

    孙长天听了这个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原来平板玻璃是这么来的,这个可真厉害了啊!”

    季国风撇了撇嘴,合着你们这些俗人只知道关心能赚钱的玻璃,对真正的技术一无所知啊!

    说着,两人就来到了平炉炼钢车间。同高炉车间一样,平炉炉体只占了车间面积的一小部分,如同一个棺材一样躺在车间中央,周围则是大面积的蓄热室和换气道。

    此时尚有一炉铁水在冶炼,鱼雷罐运抵之后没有直接上工位,而是运到了保温室里。搬运工与车间负责人办完了交接,后者拿过了成分检验报告,马上就召集人员计算起了下一炉的配比。呃,季国风就在身边,他们流着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计算得格外认真,计算尺和算盘一起上,反复验算了三遍才停下来。

    负责人身穿带有金色描边的白色制服,是个四级工程师,在东海工业体系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身边那几人至少也是戴着高级肩章的二级工程师,这意味着他们经过了标准化的工业教育,是难得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虽然在车间里要忍受严酷的工作环境,但在外面却是标准的有社会地位的高收入人士,可是婚介市场上的抢手货。

    不久后,负责人小跑着把计算好的成分表拿过来给季国风过目。季国风随意拿过来瞥了一眼,上面写铁水若干,碳含量1.2%的废钢若干,优质铁矿石若干以及除磷用的石灰石、白云石若干。这位前工业部长心算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便把单子还给了他,说道:“我就是来随便看看,不干涉你们的工作流程,不用拿给我看。”

    负责人心中吐槽,但脸上还是陪笑着跑回去了,张罗工人准备起了物料,又跑到出炉口待命的工人面前宣讲了一遍操作规程和注意事项。

    过了一阵子,当前这炉钢水出锅了,根据墙上的生产计划牌,这应该是一锅低碳钢——鉴于当前可怜的加工能力,目前生产的钢材大部分都是碳含量偏低的,这样无论是锻造还是切削都能省不少力气。至于强度和硬度的问题则只能靠后了,再说了,就算强度再低,也比其他地方普遍使用的熟铁和生铁强多了。接下来,这锅钢水大概会送去辊轧车间,轧制成某些板材或者型材。

    之后,工人们便把新的物料按次序加进了炉子里,又操纵了几下,一台原始的无牌号蒸汽机带着阀门转动了起来,进气道内部风道转换,煤气和热空气涌进炉内。平炉内部主体是一个略带倾斜的平面,物料在平面上自行流动,煤气和空气输送进去后,遇到炉内的高温就燃烧起来,同时也对这份高温做出了自己的贡献。高温促成物料相互融合,产生物理化学反应,杂质造渣浮在表面,铁和炭混合成均匀的钢水。

    当然,外面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季国风趁机讲解道:“这台平炉是固定式碱性平炉,性价比高,白云石烧制的碱性炉衬使得它可以添加造渣剂,进一步除去杂质,一次出炉就有质量不错的钢了。”

    孙长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又想起了什么,问道:“确实,这个问题你们都说过好几次了。不过我看你们的计划里面,不是说还要上一台酸性平炉么,既然碱性平炉如此之好,为什么还要上酸性的?”

    季国风把手一拍,竖起大拇指来,说道:“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酸性平炉虽然不能除渣,但有别的好处。它用二氧化硅作为炉衬,在高温下部分硅会还原进入钢水中,除去多余的氧,提升钢材的性能。额外的硅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流动性,有利于大型制件的生产。但是,它本身不能造渣,这就要求原材料足够纯净才行。所以我们准备建立一条碱性平炉-酸性平炉联合生产线,以前者产生纯净的钢水,后者进一步除氧,生产出最高质量的钢材。这种钢可以用到的地方就多了,比如轻量化蒸汽机和大型火炮……”

    “等等,”孙长天突然打断了他,“季兄,我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你们之前不是科普过,说钢流动性不好,不能用来铸炮吗?”

    季国风神秘地一笑:“小炮是可以的,大炮虽然不行,但我们现在有别的手段了啊……走吧。”

    孙长天莫名其妙地跟着他继续往后面走去,一连穿过了几个片区,连著名的辊轧车间都没进去看,径直到了后面的锻造三车间中。

    “咚,咚……”

    还没走进这个车间,就有巨大的锤击声有节奏地传来,直入心底,孙长天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跟着季国风走了进去。

    这个车间是新建的,里面东西不多,正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台高大的人字形机械,顶上连接着两根蒸汽管道,两撇之间垂着一个巨大的钢制锻锤,正对着地面上的砧台,声音就是从那边传出来的——

    一根粗而长的钢梁正放在砧台上,五个工人在吊车的辅助下,操作着锻锤将钢梁一点点锻造成弯曲的形状。锻锤看上去笨重无比,但是却一反寻常地灵活,几秒钟就上下一次,车间中不断回响着锤击的脆鸣声,每发一声,看上去坚固的钢梁就变形一点,令人深刻地体会到何为力量。

    孙长天捂着耳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样的场景,半晌之后才缓过气来,对着季国风问道:“这,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蒸汽锤吧?”

    季国风得意地说道:“是啊,‘开天-1’式双动蒸汽锤,用了跟新星180同口径的300mm汽缸。工作汽压0.35mpa,即使不使用放大机构,单靠蒸汽的力量也足以提供2.5t的推力,使用1t重的冲击锤——这是初始型号,没给它吃满——最高可产生20kj的冲击能,每分钟最多可锻压12次,或者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持续保持锻压力……呃,好吧,虽然看上去挺唬人的,但实际上只是柄入门级的小锤子,加工不了太大的东西。不过这是个良好的开端,以后会越做越大,多大的钢材都会任我们揉扁锤圆,即使不使用铸造的方式,我们也能制造大型的工件!”

    蒸汽锤的原理和蒸汽机如出一辙,实际上,它完全可以看作一台去掉了曲柄、只进行往复运动的蒸汽机,把这个往复运动用来驱动锻锤,就是这台蒸汽锤了。在此之前,工业部只能使用水力机械来驱动锻锤,而这类机械能直接提供的扭矩是很小的,必须通过一套放大机构才能获得满意的压力,这就对机构中的每一个零件的强度都提出了要求,最终结构复杂、零件笨重、成本高。当然,即便如此,这些水力锻锤仍然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而现在有了蒸汽锤,只需要一个很简单的结构就能获得巨大的冲击力,在成本上相比之前有了巨大的飞跃。可想而知,以后大型锻件会源源不断从这个车间生产出来,各建筑业、造船业、机械制造业、军火行业都会受益于此。

    “天哪,一吨,那得多重啊,这一锤子不就相当于一辆马车砸了下来?”一声声沁人心脾的锤锻声中,孙长天很外行地叫了起来。

    季国风耸了耸肩:“这才一吨呢,以后出了十吨、百吨、千吨的,不得吓死你?嘛,不过我觉得,以蒸汽锤的潜力,有个十吨二十吨就不错了,再高的话建设代价就太大了,还不如转头搞液压机呢,就算手艺糙点,上个一百吨也不是难事。说来,这汽缸其实也也是用了同样的帕斯卡原理……”

    不过孙长天已经无暇回应他了,他已经沉浸在这种令人惊异的锻造过程中,畅想着无数锻件从这里源源不断产出的未来。

    季国风笑了一下,趁机传教道:“怎样?如此磅礴的伟力,又如何是那些拿着大刀长矛的野蛮人能撼动的?所谓安全问题,根本就不存在……退一万步,即便莱芜的工业基地落在敌人手里,他们又有什么本事把它开动起来?而自己束手束脚,只会拖慢我们进步的脚步。老孙,怎样,这个月大会可要捧我一场?”

第525章 运马船

    1266年,6月24日,东海市,阔马造船厂。

    阔马造船厂是当初东海商社设立的第一处造船产业区,直到如今也是最大的一处,集中了大量人手和机械,生产忙碌异常。今日,海洋部的梁恩和郑林正在三号船坞上,视察一艘刚建成不久的烈焰级的舾装工作。

    经过几年的试用,烈焰级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一款优良的舰船,非常符合当初设定的战商两用的定位,既有强悍的战斗力,同时又有优异的运输性能——后者体现得特别显著,毕竟这种级别的舰船在海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对手,实际上海贸才是它的主要用途。

    虽然烈焰级为了作战,开了一层炮甲板,理论上会削弱运货能力,但是实践中发现,这并不是缺点,反而是优点——炮甲板不但可以装炮,还可以装人,只要加上隔板,一个炮位就是一个3.5x3x2的标准带窗隔间,比后世火车卧铺车厢还宽敞些,以当下一般劳动人民的耐受能力,最多可以塞进去五张三层床用作客运用途。一间装上15人,一层炮甲板就能装300人乃至更多,即使不这么挤,也可以轻松运上二百人。当然,传统的封闭船舱也可以运这么多,但是那样的环境下,极易滋生传染病导致大量减员,而改装后的炮甲板则保证了充足的空气流通和光照,可以更好地保持乘员健康,实现有效客运。

    传统的远洋海贸没多大客运需求,所以这个额外的运输能力并没有什么卵用,但对于东海人来说,偏偏还真是很有用的。他们南下的时候,会捎上一批移民运往南洋,然后到了大食往回走的时候,又会买上一批良马带回来,这时候把隔间里面的床拆掉,就是一间不错的马舍了。床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商品,在南洋在西洋都有不错的销路,总之是一点也不浪费。

    至于挤占了火炮位置的问题,也根本不是问题。在没有武力威胁情况下,远洋贸易不会配齐船员,本来也操作不了那么多炮,有露天甲板上的几门防防身就够用了。

    所以,至少在远洋贸易路线上,烈焰级就是最适用的船只。不需要星火级,烈焰级自己的机动性已经足够好。不需要顺风级,烈焰级吨位更大、适航性更好,虽然成本要高不少,但相对于海贸利润来说不算什么,而且考虑到适航性和抗风险能力,真实成本可能更低。海洋部对它的需求越来越大,但受限于产能,这个需求总是得不到满足。

    还好,从65年开始,阔马造船厂和远洋船分厂已经形成了同时开工五艘烈焰级的生产能力。其中本厂三条产线,主要生产标准版(同时也是性价比最高)的600t级,远洋厂两条,生产的是吨位更大的版本。随着辽东木材供应量的提升,这个产能还会逐渐加大。预计从今年开始,烈焰级会像饺子一样不断下水。

    “这是第15舰了吧,想想还是挺快的啊。”

    郑林扒在天桥的栏杆上,看着下面的工人们将各式家具装进这艘已经涂好了漆的烈焰级里。黑灰色柏油漆的船壳,标志着它并非海军序列的舰船,而是龙牙都护府的财产。

    考虑到西洋和南洋的战略地位越来越重要,而本土与那边远隔重洋难以及时反应,所以今年东海全体大会决定设立“龙牙都护府”和“西洋公司”两个机构。前者是一个军政机构,用于管理龙牙半岛及周边区域的人口、土地、扩张等事务;而后者是一个商业组织,用于主导在西洋区域的贸易、探索、殖民等事务。话虽如此,但实际上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行政机构和商业组织也没多大区别,都是在海外为东海商社获取利益和扩张影响力的机构。两者只是大致划了一下地盘,还有不少重叠的地方,事实上也存在一定的竞争,这也是大会刻意为之。

    梁恩摇摇头说道:“建造序列是第15艘,但是正式编号才到13呢,这艘还不是第13,而是a2,龙牙的‘关税同盟’号,猴版船。”

    呃,为了两个海外机构行事方便,管委会给他们划拨了一批人员和船只过去,两家还各分到了一艘烈焰级作为旗舰。与远洋海军序列采用传统中文意象的命名风格截然不同,这两艘船的名字充满了霸权主义的味道——划归西洋公司的是去年底下水的a1“自由贸易”号,而归属于龙牙都护府的就是这艘在建的a2“关税同盟”号了。

    随着设计能力的进步和对生产速度的要求,最新一批烈焰级的设计和工艺有所简化。这艘“关税同盟”号便是如此,只有最关键部位才用了多年阴干的柞木,其余不太重要的承力部位都是烘干柞木(实际上,差距也并不很大),剩下的木材基本都是廉价木料,装饰也能省就省。更明显的是,烈焰级在水线处最宽,往上逐渐收窄,原版中的这个弧度是平滑过渡的,这意味着要把木料烘烤后再进行弯曲,需要耗费不少工时。简化版为了节省,直接使用了两道直板进行拼接,水线附近的一段,是简单粗暴的略微外漂的直板,而炮甲板附近的一段,同样是简单粗暴的内收的直板,形成了两道呈大钝角相交的平面……但是别说,这么一改,反而多了点凌厉的味道。

    郑林盯着这艘船,说道:“这样啊……唉,去年沉了一艘,今年又划出去两艘,这六六六舰队什么时候能成型啊?”

    六六六舰队是海洋部某些人提出的方案,即把远洋海军分为三个舰队,每队六艘烈焰级,轮流执行任务。每支舰队第一年进行远洋贸易,第二年回本土休整兼顾本土守备,第三年执行机动任务(一般是派往外围地区协防,或者应付日本事变这样的突发状况)。三支舰队交错执行不同任务,使得海军可以有序、有冗余地完成所有职责。如果有需要,以后还可以进化成888舰队,101010舰队等等,但是以海军目前的规模,一艘烈焰级配上一百人,再加上其他辅助舰船和地面力量的用人需求,编制就都占满了,所以暂时只能止步于此。等18艘烈焰级配齐之后,就会停止扩张战斗舰规模,而是渐次替换设计更完善、吨位更大的新船,把旧船淘汰成运输船或卖给其他部门使用。

    梁恩摇了摇头:“要是没西洋公司,大会都不一定能批你们那六六六计划呢。好吧,船也看了……今天你到底什么事来着?”

    郑林嘿嘿一笑,便指着天桥下边的烈焰级说道:“老梁啊,你说,我们现在这些烈焰级,其实主要作用是运人运马对不对?”

    梁恩略一思考,好像没什么不对。虽说客运占用的吨位远不如货运,但从战略角度来说,南洋移民和良马可要重要多了。“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

    郑林点点头,拉着他便往办公室走回去:“但是,毕竟烈焰级本质上还是巡航舰,不是专门的运马船,所以这样的能力并没有发挥到极限,你说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梁恩看了看他,大概有些明白了,“你是说,我们其实需要一款专门的客运船?”

    郑林去年带着远洋舰队下了一趟西洋,刚回来还没几个月,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男人了。难道是走多了之后,终于领悟了海军的真正需求,开始对新船型有自己的想法了?

    郑林把手一拍:“就是这个道理嘛!走,回办公室说去。”

    ……

    不久后,两人便回到了梁恩在造船场西侧的办公室中,这里还是和过去一样,墙上挂着各种舰船的概念图,一旁还陈列着不少船模。

    进去之后,郑林娴熟地走到标着“巡航舰”牌子的文件柜前,从中找出了一张设计图。图上的船看着跟烈焰级几乎是一个模子,不过从旁边的标注中可以看出尺寸大了一截,吨位足有1200t——虽然尚未建成,但是从800到1500吨级的多级尺寸版本的巡航舰图纸都已经画好了。他把图纸取出来铺到了画板上,又找了张摹写用的白纸覆了上去,用铅笔大致把船体的轮廓描了出来。

    梁恩有些糊涂:“郑林,你这是干嘛?”

    郑林捏着铅笔,说道:“别急,你先听听我的思路。”

    梁恩对此很无所谓,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转过头去,打开了炉子,从柜子里取出茶叶罐,开始泡起了茶。

    郑林则在图上一边画着一边讲解道:“运人或马的时候,占用了不少船舱空间,但重量算下来却不大,所以不怎么影响重心。在烈焰级的基础上,我们大可以直接把露天甲板全封闭,在上面再加一层甲板,变成双层,如此一来,可以改造成标准隔间的空间一下子就多了一倍了。嗯,处于稳定性考虑,宽度应该往里收一点……”

    “是,你继续说。”梁恩头也不抬地往壶里倒着茶叶。

    郑林很是一副摩拳擦掌的姿态,继续在纸上画着:“按照这个思路,再加高一层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的话,可能对稳定性有影响了。这方面的校核还需要你们专业人士来,但我觉得,按照一般经验,就算全甲板不行,在前后稍微盖一些艏楼和艉楼也是可以的。这么一来,吃水可能也需要加深一点,喏,这样就行了,你看如何?原来四号巡航舰单层能布置28个标准隔间,再加一层又有28个,第三层算它8个好了,这就是……”

    梁恩闻声抬头一看,看到了图纸上标准的经典款74炮双甲板风帆战列舰的草图,差点把手上的茶叶罐惊掉下来:“你,你……你管这玩意叫‘运马船’?”

第526章 战列舰

    1266年,6月24日,东海市,阔马造船厂。

    关于74炮战列舰,还要从风帆战舰的发展史说起……#……

    好吧,简单来说,当年英国人把风帆战舰从大到小分为六级,后来也被各国所效仿,但是一百多年下来,不同等级的船也在不断变化,相互的界限有些模糊。在技术水平一定的情况下,给定了木料、火炮、帆装,舰船设计的最优解其实就那么几个,没法简单分级。比如说四级舰,它定义是有两层炮甲板的最小号战列舰,但由于体积过小,风浪一大下层甲板就打不开了,实战价值很低,所以后来被淘汰了。最终被历史证明有价值的风帆战舰,其实分三类就够了:巡航舰、主力舰、旗舰。

    巡航舰就是单层炮甲板的战舰,具有最好的适航性,可以在恶劣海况下航行和作战,能够遨游于各大洋。它既可以劫掠敌国商船和运输船,进行破交作战,也可以镇压弱国或殖民地的反抗,是欧洲列强控制海外地盘的主力,也是舰队中不错的辅助船。只是它的火力和船壳就嫌弱了些,是没法与大型船只对抗的。这个时代的海战中可不存在什么利用灵活的走位咬死大象的案例,火炮都是射程可怜的前膛炮,等你能打到战列舰的时候,战列舰肯定也能打到你了,而凭借风帆带来的几节速度优势并不足以让你躲开炮弹。

    旗舰就是三层乃至更多炮甲板的战舰,战力自然是无可匹敌的,但是造价也高昂无比。一般一国只会造个几艘充充门面,真正动用的时机不多,与其说是战舰不如说是外交工具更恰当些。

    而主力舰顾名思义,它才是列强海军的主力。这种船基本上是双层炮甲板的战舰,搭载60-90门火炮,既有足够的火力和船壳厚度,适航性也不算差,成本也还可以接受,可以大量建造。可以说,它在战力、适航性和建造成本上取得了平衡,它的数量决定了一支海军的实力。

    虽说双甲板战列舰长得都差不多,但具体到细节上,船该多长、多宽,吃水多深,线型如何设计,高度和甲板如何安排,艏艉楼如何布置,帆装怎么用,装多少门炮,大炮还是小炮,都是门学问,想协调好是不容易的,稍有不慎就做出一艘成本高昂的压码头宿舍船来。

    而74炮战列舰就是这类船只的优秀代表,既有不错的航海性能,又有出色的火力。它由法国人首先设计出来,后来英国人缴获过几艘后也觉得不错,开始仿制,然后逐渐被欧美各国普遍效防。这种事在历史上经常发生:法国设计出一款不错的舰船,然后被英国人的差船凭借更大的规模和更精湛的航海技巧俘虏,再然后觉得这船不错,抄来改善了自己的设计。日不落帝国能建立起海洋霸权,也是要在各种方面感谢发国人的啊。

    这种船名为74炮,实际上类似的船型一般可装76乃至80门炮,只是因为当初法国人只装74门,才延续了这个名字。74炮是风帆时代后期最著名的战列舰,因为造得太多,英国人甚至以昵称“74s”来称呼战列舰。后来鸦片战争,英军主力也就是三艘74而已。

    郑林刚刚在图纸上画出来的那艘“运马船”,双层炮甲板,宽度逐渐往上收,艏艉楼低矮,船侧尽是密密麻麻的炮窗,这外型梁恩再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典型的74炮战列舰嘛!

    郑林嘿嘿一笑:“没错啊,你能说它不合适客运?”

    梁恩噎了一下,把茶叶罐放回桌子上,说道:“你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烈焰级还不够用吗?”

    “烈焰级很好,但毕竟用途不一样。”郑林把铅笔放回画板下的凹槽中,“怎么说呢……这几年来,我们海军有点内轻外重的趋势,一半以上的力量在外,本土只有几艘休整的烈焰级防守。这不是不好,但总归是有些隐患在的。我的想法是,造几艘74,也不用真的出去做客运,只要摆在本土就好,三大舰队哪一支轮替回港,就上船执勤。这样在保持运作模式不变的情况下,本土的战力就一下子增强了。”

    “但是,这种多甲板模式是没前途的啊……”梁恩皱了皱眉,“现在还好,等过几年开花弹成熟了,这种活棺材不是一炮一个?当年美国也是造过几艘多甲板的,结果一直没用上,等到了南北战争大打了,又没用了,只能做宿舍船了。”

    郑林正色道:“要是有了成熟的开花弹,哪艘船不是活棺材?至少近几年还是有用的嘛。再说这不是‘客运船’吗?哪年不能用了,就改装一下真的去运旅客呗。”他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开了这么多年船,见不到真正的风帆战列舰真是不甘心呐。”

    梁恩无奈地挠挠头,走到画板前面抓起了铅笔,说道:“合着造舰只是为了玩的?罢了……要我说,你开脑洞的话,不如开得更大点。74炮作为战列舰很好用,但航行性能就差一截了,真搞客运要出事的。这样吧,我给你改改,主体的炮舱部分就不用动了,把艏部向前延伸,做一个长深v飞剪艏出来,再把艉部向后延伸,做一个巡洋舰艉出来。再把水下线形修一下……这样子长宽比加大,航行性能更好,而且重心更低,稳定性更好。”

    梁恩娴熟地在纸上画着,专业人士的手笔就是不一样,一艘修长的战舰形状渐渐在纸上显现出来。

    “潜在航速也更高了,可以使用更大型的帆装,甚至还可以多加一根桅杆,航速也就提升了。唔,这么大的帆,操纵起来是个问题……不要紧,可以加蒸汽机辅助。对了!反正都是开脑洞,再在底舱加上动力机组吧,这样就是蒸汽风帆混动了……这就需要一个烟囱排烟,只能放在中央,这就得把附近的建筑布置给改了,嘛,也问题不大……喏,这么改的话,恐怕稳定性就过于强了,横摇周期太短,反而不利于射击,再给艏楼加一层吧。呃,现在这位置也不该叫艏楼,该叫桥楼了,这位置视野不错,可以做个指挥中心……就这样,成了!”

    看着纸上这艘修长的完全脱离了古典时代的有着强烈现代风格的风帆战舰,郑林忍不住鼓起掌来:“不愧是梁总,技术就是不一样!这船太漂亮了,完全不像是这个时代的船,要是真能有这么一艘船,那吃三年素也值了啊……”他眼热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对梁恩问道:“呃,等等,说真的,我们真的造不出来吗?”

    梁恩把手一摊:“造倒是能造,无非就是搭积木,多费些材料和工时罢了。但是别想了,这四号巡航舰本身就45米长,这么一改恐怕得过70米了。70米!木材已经难以承受这么长的船身了,一道大浪过来,波峰在中央,波谷在两端,恐怕船就得折断了。就算是停在港里当旅游景点,木材也会因为应力而不断变形,几年下来就垮塌了。为什么我画图纸都只敢画到48米的烈焰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木船五十米就是极限了。”

    “极限了吗?”郑林看着图纸上的船,越看越喜欢,不愿意就此放弃,“极限不就是用来超越的吗?木材不行,那就换钢铁吧。不是就是搭积木嘛,湾口大灯塔和中央大桥不都是用小钢条一点点搭出来的?我看同样的技术用在船上一样可以啊……呃,对,就是这个,我们应该进化到钢铁时代了嘛!”

    “哪有那么……”梁恩刚要反驳,想想又觉得好像不是不可行,于是在纸上简单画了几下,说道:“铁壳船是不用想了,铁骨木壳船说不定可以……但是钢铁和木材膨胀率不同是个问题,之前在闪光级上就出现过……等等,那只是铁龙骨,如果整个骨架都用钢的话,成为承力主体,那么木材的膨胀就可以从别的地方补偿了……好像可行啊!”

    郑林一拍手,叫道:“是吧?可行吧?那么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把她造出来啊!”

    梁恩看着自己画出来的图,也有些心动,但还是有点犹豫:“但是……这可不是个小工程啊,其中涉及到的各项技术,可不是我们能独力解决的。外形设计还好说,在水池里拖几遍就行了,别的就不好办了。建造过程涉及到钢构,需要建设部帮忙;涉及到蒸汽动力,这要看工业部的进度;装上船之后,还有各类传动、通气、冷却、散热、装卸、减震等各项子系统,都不是件简单事啊。所以说战舰是一个国家工业能力的最高体现……”

    “对啊,就是如此啊!”郑林叫喊道:“工业能力的最高体现——反过来造舰不也是工业能力的催化剂吗?工业部不是在搞什么第三个五年计划吗?我看,与其像他们那样搞计划推动,不如转过来以需求推动——未来五年,我们就专注把这艘先进战舰给造出来,不但要造这艘船本身,还要造先进动力子系统、先进火炮子系统、先进观瞄指挥子系统、先进维生子系统……等她造完,我们的工业能力又将上一个台阶!梁恩,想想,那将是多美的未来啊,那将是你造出来的船!想想你作为一个造船师的信念和骄傲啊!”

    梁恩被他这么一激,脸色也涨红起来,当即从桌上卷起了一个公文包一夹,便走出了门去,只留下了一句喊声:“好,我这就去找工业部,把这个计划落实下来!”

    没想到这事情居然就这么办成了,郑林留在梁恩的办公室里,一时还真有些风中凌乱的感觉……

    他无奈地耸耸肩,倒了一杯梁恩刚泡好还没来得及喝的茶,一边喝着一边看着画板上的图纸,感觉越看越眼熟,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叫了出来:“我*,难怪看着这么顺眼又眼熟……这不是055嘛!”

第527章 铁路计划

    1266年,6月24日,金口市,田横镇,“澎湃动力”。

    “六十?我没听错吧,你这个单位说的可是千米每时?我们有必要把目标定得那么高吗?我看能到三十就不错了。”

    陆平听到对面的陈文报来的速度指标后,惊讶地大张着嘴,对此进行了质疑。

    “澎湃动力”是近几年工业部的陈文和孙清南用心经营的一家社属企业,位于田横岛金口湾旁,可以通过水运便捷地与其他工业区进行交流。这家企业集中了机械组的精华,主业是生产目前大红大紫的蒸汽机,同时也兼顾一些延伸项目,比如蒸汽机车。

    早期东海工业一无所有,从人到物都极其匮乏,最简单的蒸汽机都搞不好,更别说复杂的火车了。但当体系建立起来之后,各部门相互促进,技术条件迅速成熟,再加上需求的推动,这项一度遥不可及的梦想也有实现的希望了。

    说起来,这可是孙清南的主业,穿越前他就是青岛某著名机车厂的工程师,穿越后一直在忙着重建基础功业,没想到居然还有重拾老本行的一天。陈文当初也是狂热的火车爱好者,虽然专业程度不如孙清南,但对火车的发展史和各型号的火车如数家珍,对于一些早期的设计反而更熟悉一些。得益于这两人的知识储备,这个项目进展神速,已经有了一套技术标准、数条实验线路和两台原型机,可算是雏形初现。

    现在本土发展势头良好,财政收入和商社利润也随之增长。尤其是掌握了日本这个大财源之后,可以预期未来几年内管委会的可支配收入会快速膨胀,所以手头也宽松了起来,有余裕去规划一些之前不敢想象的大项目了,比如一个将境内主要区域沟通起来的铁路网。这在一个大部分人尚处于农业社会的国度来说似乎有些玄幻,但以东海商社现在的生产力,并非不可实现。也不需按照后世标准去建造,在物流成本高昂的现在,即使一个只能用马拉的简易铁路,也能发挥巨大的作用。今天陆平过来,就是作为建设交通部的代表,跟陈文讨论未来铁路计划的发展规划的。

    现在,他们两人正在一处不大的车间内,地上铺设着高低起伏弯弯曲曲的袖珍轨道,上面摆着几辆模型机车,周边的架子上还有更多的模型和零件。这样一处车间,足以让后世的火车爱好者发狂,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可不是爱好,而是正正经经的工作。

    刚刚,陈文提出,新修的铁路应当提高标准,至少能支持火车以60km/h的速度运行才行。这个速度对于现在来说是个难以想象的高速,一般的马车有20km/h就不错了,难怪陆平产生了质疑呢。

    陈文走了两步,蹲了下来,把地上一辆机车模型推到一个缓坡前,说道:“没错,就是每小时六十公里,我这还报保守了呢!别以为这很困难,实际上,火车跟轮船不一样,提速更容易……”

    正在此时,梁恩从外面闯了进来,正巧听到了关键词,就打断他们的对话嚷嚷了起来:“轮船?轮船怎么了啊?”

    呃,他之前被郑林激了一将,出了门就要去找人造船。但被风一吹头脑冷静下来,还是有点打怵,不过又不好回头,于是决定先来这边看看蒸汽机制造的进度,再视情况做进一步的决定。

    两人转头,看到是梁恩,都有些惊讶。陈文站了起来,喘了两口,问道:“梁总,你怎么过来了?”

    梁恩走了过来,摆摆手道:“没事,过来看看蒸汽机……先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刚才说什么轮船的?”

    陈文一拍手,说道:“你来得正好,来,给陆平上上课。船在水力,推进功率是不是跟航速的三次方成正比?”

    梁恩一皱眉,说道:“摩擦阻力和兴波阻力还有剩余阻力的幂数可不一样……不过差不多吧,大概是三次方,所以说提速可不容易啊。”

    “对嘛!”陈文又转头对陆平说道:“轮船功率跟航速成三次方关系,所以提速很困难。但火车就不一样了,在低速条件下,空气阻力不大,只需要考虑系统损耗,所以功率基本和速度成正比,这就意味着提速是很容易的,到达60km/h很轻松。嘛,我举个例子好了,一百吨的货物,在铁轨上的滚动摩擦阻力也不过一千牛……”

    “啥?”陆平还没说话,梁恩就先跳起来了,“就这么点?那火车岂不是一个很小的功率就能拉起来了?那你们怎么研究这么长时间都没搞出火车头来呢?”

    陈文一摊手,说道:“不,火车头的功率不是用来克服摩擦力的,而是用来克服重力的。摩擦力虽然没多少,但是只要稍微有个坡度,比如说1%,这100t在前进方向的分力就有近万牛,这可就不是能轻松拉动了的。”

    “原来如此,”梁恩点了点头,“那你们说什么呢?”

    陆平苦笑了一下,说道:“陈文坚持铁路要按60km/h的标准修,这样的话,每米用钢可就得10kg以上了,费用一下子上去一大截啊。”

    后世的标准铁路,每米重量都是好几十公斤的,不过现在的载重也没法跟那时比,毕竟用畜力或者早期蒸汽机车也拉不了太重的东西,铁轨的标准可以大幅降低。陆平本来准备参照后世一种军用轻便窄轨铁路的标准,使用8kg/m的钢轨,虽说轻,但也足以负担几十吨的载重了。毕竟现在钢产量就那点,只能省着用。但如果要提速的话,这个标准就得提升了,那可又是不少钱啊。

    梁恩一听,也有些急了,预算总共就那么点,铁路用得多了,能拨给海洋部的不就少了?“是啊,有什么必要非得修那么高,再说了你们能造出跑那么快的火车头吗?”

    陈文叹了口气,说道:“刚才不是跟你们说了么,火车提速是很容易的。你看,为了保证爬坡能力,必须有充足的储备功率才行,而功率上去了,在无坡度的平原地带就很容易把速度提上去嘛。这中间只需要解决一些机械设计和传动问题就行了,而这些我手里都有。历史上,火车出现之后,很快速度就提升到了50km/h以上,60也不会难多少。实际上,按老孙给的设计,跑90都不是难事,只需要钢厂那边跟上就行了……”

    陆平想了想,说道:“也是这个道理,但是,真的有必要么?有富裕的功率,多拉几节车不好么?”

    陈文指了指梁恩,说道:“你拉得再多,一次能拉一百吨还是二百?有他们一艘小破船装得多吗?比运力,铁路怎么也竞争不过水运的,在速度上搞差异化竞争才是正途。想想,每小时六十公里,那可是三十多节了,他们哪年能造出跑这么快的船来?再说了,速度也是运量啊,三十速拉二百吨,六十速拉一百吨,运输量不都是一样的?后者延迟还降低了呢。”

    梁恩莫名其妙感觉被鄙视了,摸摸鼻子,又不好说什么,于是问道:“呃,这么快,那你们什么时候能造出来呢?”

    陈文一耸肩,说道:“再有一两年就差不多了,机头的工况其实比你们的蒸汽船还好点,开出去不难。只是,没路有车也没用啊?”

    陆平来了劲头:“但是你这要求太高,铺路可就麻烦了啊!”

    陈文立刻回应道:“陆平,我又不是没算过成本。铺铁路的成本里面,铁轨才占了多少?征地、修桥、建站还有运营人员配备这才是大头吧?”

    “铁轨怎么占不了多少?”陆平张牙舞爪地说着,“大铁厂那边狮子大开口,一吨钢轨开价五百块银元!按这个标准,一公里用上十吨,那可就是五千块啊!铺到临沂二百公里,就是一百万啊!”

    他们正在讨论的铁路,是规划中的胶沂铁路,也就是把铁路从胶西县经高密、诸城、莒县延伸到临沂的线路。临沂水路发达,走沭水可达连云,溯沂水而上可达莱芜,顺沂水而下可达邳州,然后又可经泗水到达徐州、宿迁,之后又可以走运河一路南下扬州进入长江。可以说,只要胶沂铁路一开通,这一大片内陆水系便可以盘活了,有很高的潜在价值。同时这条铁路沿线地形平坦,只有莒县附近有少量丘陵,修路难度很低。综合来看,性价比极高,所以全体大会很轻易就批准了这条铁路的修建计划。

    陈文怂了一下肩,说道:“他要是卖便宜了,利润少了,大会那边又得质疑运营效率、社会效用、利益输送什么的了。再说了,这左手倒右手,不都是商社的钱么,你与其心疼这一百万,还不如想想铁厂产能够不够呢。”

    陆平愣了一下,说道:“是啊,他们产能够不够?”

    陈文挠了挠头:“若是t型地条钢,那是管饱的,但要真正的钢轨的话,可就麻烦了,用锤子可敲不出几米来。不过铁厂那边在搞一台钢轨辊轧机,快部署了,到时候月产二百吨应该没问题,实在不行就再上一台。你们一个月能铺二十公里么?”

    陆平想了想,说道:“以现在的人手,有些困难。但这也不是多难的活,一直到临沂又大部分是平原,又已经有了公路,多招点人速度很快就上去了。实在不行,我去申请拨几个营过来扩充铁道队,这个编制可就等着今天呢。相比之下,还是沿途架桥更困难些。”

    实际上,铁路修建成本并不高,甚至并不比寻常的公路更高。困难之处,一是在于工业能力要能提供足够的钢材,二是在于要有修建铁路桥的能力,三是在于沿途的征地成本。第三条对现在东海商社来说不是问题,它看中的地块有人敢不让出来?第二条随着中央大桥的修建成功也得到了解决,剩下的就只是成本问题了。第一条……略微有些困难,但随着钢产量的进一步提升,也很快会得到解决;而且反过来说,等到有了足够的钢产量,不用来铺铁路,还能用来干嘛呢?

    “等等……”梁恩突然插了一嘴,“你们的计划里,这条铁路是单线还是复线来着?”

    “单线!”“复线!”

    两人同时回答了出来,然后相互对视了一眼,陈文摊开手,说道:“肯定要复线化啊,不然让那些读了没几年书的小学生去调度,不是等着撞车吗?再说了,相比固定的征地、修桥和建火车站、配备人员的成本,多修一条线其实多花不了多少钱。”

    陆平叹了一口气:“一点钱也是钱啊。再说了,我们有那么多货物需要复线来运输吗?胶东铁路现在还是单线呢,胶沂就想复线了?”

    梁恩一拍掌,说道:“这不就行了?我看,你们还不如这样,一开始缺钱缺铁轨,又没有重载火车头,只能用马拉,那就先修条低标准的单线通过去呗。等到后面条件成熟了,再修一条高标准的复线。再过阵子,还可以把旧铁路拆了修条标准更高的。这样子不就一代代迭代上去了?”

    两人一听,一下子就愣住了。过了一会儿,陆平竖起大拇指来,称赞道:“你这个办法好啊,我们就该这么办!”

    陈文咽了一下,欲言又止,但也没出声反对,又看向了梁恩:“对了梁总,你过来干嘛来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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