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医侦朝野TXT下载医侦朝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医侦朝野全文阅读

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97章 院政

    1265年,12月27日,日本,平安京。

    “这,这就走了?”当天皇走后,李涛傻眼了,小声对陈远琪问道:“就这么结束了?发布诏书、组织各国讨逆的细节呢?”

    陈远琪一耸肩,小声回道:“别急,静观其变。”

    果然,不久后,刚才那个“文章博士”五辻长成走到两人面前,用口音略怪的汉语说道:“两位东海贵客,上皇请二位去院厅一叙,还请随我来。”

    陈远琪点点头,正戏终于来了,于是做出“请”的手势,说道:“请带路吧。”

    五辻长成略一鞠躬,便前行引路了。陈远琪带着众人也随他走了过去。

    李涛莫名其妙的,跟上之后戳了戳陈远琪,问道:“你们这是搞什么鬼?”

    陈远琪看了一下前面的五辻长成,压低声音说道:“我们现在去见的是太上皇,他才是这宫中说了算的人物……细节回头再说吧,总之先去看看。”

    这段时期的日本皇室,有一种特色制度曰“院政”,也就是太上皇掌权。

    天皇现在是傀儡,但这个现象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开始他们也是有实权的,在逐渐沦为傀儡的历史进程中,有的天皇不甘于此,就把皇位让给年幼的儿子,让他去当傀儡,自己去当了太上皇。虽然退位,但也因此摆脱了天皇之位的诸多束缚,而权威却仍有留存,之后就可以重建一套朝廷班子加强权力,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夺回实权,这便是所谓的“院政”。

    在镰仓幕府建立前,这套院政制度一度成功为皇族夺回了大权,持续了约百年的“院政时代”。幕府建立后,皇族再度丧失了实权,但院政传统却保留了下来。

    当前在位的是所谓“龟山天皇”,而真正掌权的则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后嵯峨天皇”。现在的皇室虽然没有实权,但并不是一点权力也没有,至少凭借他们的权威,在外交、礼仪、内政等方面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幕府一般也会尊重他们的意见。而这么一点点权力,现在就集中在这个太上皇手里,今天去见了他,才算“上洛”成功。

    众人走出正殿,穿过精致的假山和木廊,沿途的侍从和侍女看到这些全副盔甲叮当响的虎狼之士,都吓得站在一旁低头鞠躬静静等待他们走过。宫殿不大,没多久就走到了行使院政的“院厅”,见到了这位已经退位近十年的太上皇。

    太上皇今年四十多岁,穿着和天皇类似款式的金色锦袍,并未戴头冠,反而戴了个宋式的蹼头,看上去身体虚浮得很,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

    所谓掌握大权,有一个显著特征,那就是官僚系统。相比身边只有几个侍从的正牌天皇,这个太上皇的院厅之中却有好几个跟五辻长成装饰类似的文官侍立,看来这就是他赖以维持权力的班底了。

    陈远琪和李涛让护卫在厅外等候,两人进去,照常行礼自报姓名打了招呼。

    太上皇没了皇位的束缚,虽然架子也不小,但是说起话来就随意多了。

    他与两人简单问候了一下,打听了一下东海国和宋朝的一些情形,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两位不是我日本国人,有些话朕便可以说得直接点。汝等与北条家有隙,利用宗尊讨伐幕府,朕没有意见。但之后呢?现在幕府纠结了数万大军汹汹而来,汝等准备如何应付?”

    陈远琪一愣,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便也直白地回道:“上皇不用担心,幕府军人心不齐,不过土鸡瓦狗耳,绝非我东海大军的对手。只是击败幕府后,收拾局面需要些力气,这便需要天皇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讨了。”

    上皇对东海军的强悍略有耳闻,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也不太相信,又说道:“现在将军在洛,自然该征讨关东叛逆……嗯,能不能战而胜之先不谈,若是胜了,汝东海国毕竟与日本远隔重洋,之后在日本又该如何自处呢?”

    陈远琪笑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道:“我们一开始便说了,讨伐幕府是为了‘尊皇讨奸’,讨伐成功后,自然便该‘大政奉还’,将政权归还予将军和天皇了。当然,这两位都是您的亲子,之后要如何处置,还是您说了算。”

    上皇差点就要笑出来,他这辈子起起落落,好话坏话都见多了,知道最不能信的就是这些军头的话。起兵的时候一个个说得挺好,“尊王攘夷”,等到打赢了之后就该变脸了……

    但是,他看着陈远琪坚定的表情,突然收住了笑容,吃惊地问道:“等等,汝等莫非是认真的?”

    陈远琪点头道:“自然是认真的。这次倒幕,以宗尊亲王为主导,团结了一批有功之臣,又清除了一批叛逆,那就有了威望。等到功成之后,朝廷大可将叛逆之地授予有功之臣,换取他们的忠心,之后重整朝廷与幕府制度,收回大权,收取税赋,整编皇家新军……朝廷的光辉,便可再度笼罩于日本!”

    此时不只是上皇,周围听着的几个朝廷官员都大吃一惊——这太阳难道真是从西边出来了,居然有军头愿意把大权还给朝廷?

    吃惊过后,上皇自然知道天下不会有白吃的午餐,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明人不说暗话,那么,汝东海国想要什么?”

    陈远琪笑了一下,果然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直接,于是把大会早就做好的决定说了出来:“关东。”

    实际上,经过一连串的胜利之后,东海大会对于日本的胃口已经远不仅仅是最初的那点通商权和银矿了,他们想要整个日本……才怪呢!日本大部分地方都是贫瘠的山地和小块平原,还有错综复杂的封建关系,这种烂地完全是负资产,有什么好要的?唯一能被股东们挑剔的眼光看中的,也就只有关东平原了。那里尚未得到充分开发,人口不多,但潜力偏偏又非常巨大,地形平整、水源充沛、气候舒适,而且战略位置重要(虽然现在看来是世界边缘,但长远看来可不是),正是他们最喜欢的地块。

    至于关西,虽然也有不少战略要地,但也没必要长久驻军控制,真有事的话直接派舰队过去就行了,何必平时就把军队放在那里费钱又碍人眼呢?这些已经有了相当程度开发的地方,还是让天皇和朝廷自己统治去吧。东海人非但没有取代他们的念头,反而还要扶上一把,这样一个虚弱腐朽而又有一定权威的政权,不正是外来殖民者最喜欢的吗?

    上皇听了又是一惊:“大关东还是小关东?”

    关东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的关东就是东京湾周围那一圈平原,而广义的关东则是关原以东,也就是大半个本州岛。呃,面积上差别很大,但其实大关东70%的精华都在小关东了,实质上的差距也不大。

    这时候当然要狮子大开口了,陈远琪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是大关东了,关东各国生杀予夺皆要出自于我,从此朝廷不得干涉!不过,作为回应,我们东海军也将撤出整个关西,只要朝廷不与我们为敌,我们也绝不会干涉朝廷的行政。如果朝廷需要援军,我们也可以在适当的情况下出兵帮忙。当然,我们商社在关西还有一些商行、矿山之类的产业,这些还是得保留的,但是商业归商业,绝不会参与一地一国的政事中去。”

    他这么高的要价,立刻让上皇皱起了眉头,但因此也有些相信他们的诚意了。于是他又讨价还价道:“原先幕府所辖的关东八国可以给汝等,但是汝等须得自己去取,整个大关东可不行。而且,汝等必须向朝廷称臣,定期朝觐。”

    陈远琪一笑,面子上的问题倒是关系不大,最多这边也推个傀儡出来,让他成为名义上的关东领主,然后代替东海国这个实体去称臣呗。里子上的东西才是要争的。

    他取出一张日本地图,交给院厅中的侍从,让他们举着挂了起来。这副地图是特意变形过的,放大了京都周边的比例,却缩小了其他地区尤其是关东的比例,显得东海国所要取得的部分微不足道:“除了关东八国,关西的石见、出云、播磨、尾张,海外的佐渡,山北的青森这六国守护也得由我任命。哦,其中还不一样,佐渡、石见、青森三国是永久的,而尾张、出云、播磨三国只要一次就好,之后还是由朝廷治理。对了,这次倒幕,唐国来了不少义士助阵,战后要给他们论功行赏,还需要安置在各地。”

    佐渡、石见两个金银产地不用说,青森是本州岛最北端,没多大价值,不过将来向北开拓需要使用此地。而播磨、出云和尾张三国是用来安置东海人的老朋友北条家和伊东家的,让他们做个缓冲地带,治权并不需要长久掌握。协会好汉们战后会产生一大批地头,大会打算把他们大部分集中在关东,另外的一部分就散播到日本各地,好掺掺沙子。

    出乎意料的,上皇对此并未做出太大反对,或许在他的思维里,多几个唐人地头反而是好事。他思考了一会儿,只是说道:“再议吧,若是你们倒幕有功,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过,朕听说你们擅长炼银,而日本又出不少银矿……你们须得派遣大匠来,教习朝廷工匠炼银。”

    看来他确实是个聪明人啊,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若是没有武力可以依靠,纯靠东海人去倒幕,那么这种讨价还价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如果倒幕成功了,人家自己去拿,你敢不给吗?想摆脱这种傀儡的命运,除非自己掌握可靠的武力。但庄园制度这种封建兵制已经证明不可靠(他们一家现在的状况就是最大的证据),想要有武力就只能募兵了。而募兵就需要钱,朝廷却收不上税赋,眼下能指望的,就是引发这场战乱的元凶之一银矿了。

    上皇虽然提出了这个要求,但心里紧张得很,小心翼翼地看着陈远琪,毕竟谁会轻易把自己赚钱的本事送出去的?

    但没想到,陈远琪听了这个要求却格外痛快,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炼银之术,我们一定倾囊相授!”

    虽然在一般人的旧式思维中,这种“点石为银”的办法能赚大钱,一定得好好守着才行。但东海人从更宏观的角度来看,自己组织人去挖矿炼银还要派兵保护,辛辛苦苦才能赚几个钱?不如就把炼银技术公布出去,让成千上万的日本人去自发地采银,等到大量的银矿变成了白银涌入了市面上,把它再赚过来的办法不是多的是?所以炼银术就算他们不要,东海人也会主动公布的,更别说现在还能当筹码用了。

    既然谈妥,院厅之中的气氛很快融洽起来。上皇的脸上挂起了笑容,大臣们也开始用汉话奉承了起来……虽然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熟习中华文化,仰慕上国风采,但有朝一日,真的是一群来自唐国的人在他们的土地上横冲直撞,还给他们带来了梦寐以求的权力,这种感觉还真是五味杂陈呢。

    正当他们相谈甚欢的时候,一个侍从却急匆匆地进了院厅之中,见到这么多大人物略一慌神,然后便走到上皇身边,告罪之后附耳说了几句。

    上皇听了之后脸色骤变:“什么,持明院不见了?”

    陈远琪听了这个名字,眼皮一跳。

    他之前也了解过,过去的几十年里,日本先后出现了三任天皇。其中第一任就是眼前这位上皇;他做了没几年天皇,就退隐到幕后,让儿子久仁即位;又过了几年,掌权的上皇更偏爱自己的小儿子恒仁,便让久仁退位,让恒仁即位,也就是刚才他们见过的那位龟山天皇。

    而久仁退位之后,便出家为僧,法号“持明院”。这一切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被老爸强迫的,所以他对此非常不满,一直试图复位。

    后世,这两兄弟的后人形成了两系法统,在幕府的支持下相互争位,并最终导致了日本历史上的“南北朝”时代。

    若是说这位前天皇“持明院”不见了,莫非是趁着倒幕军上洛的混乱时机从京中遛走了?啧啧,若是他到了幕府手上,这可就奇货可居了啊……

    陈远琪心中快速盘算着,这事乍听似乎对倒幕不利,但仔细想想,对于东海国在日本的长远利益也未必没有好处,只是看如何应对了。

    但是上皇此时已经沉不住气了,一反刚才的镇定——毕竟战利品怎么分都是别人碗里的东西,但要是皇位不在自己控制中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一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对陈远琪说道:“事不宜迟,那就如陈君所言,朝廷立刻下旨诏令天下诸侯共同讨逆!之后,朕再与北条家约战,就在关原一地一决雌雄!”

第498章 关原

    1266年,丙寅,新明历1月13日,阴历正月初四,日本,关原。

    关原,是位于日本本州岛中部的一处狭窄的山间盆地,也是传统上日本关东与关西的分野。

    本州岛整体呈长条形,但细看的话,更像是一个棒棒冰或者两段腊肠,东西两半只通过后世名古屋附近窄窄的一段陆地连接起来。在这段狭窄的连接处,北部是茫茫大山难以通行,南部也是高山,近海处虽然不是山了,但又有宽达数公里的木曾三川阻隔,几乎成了一段海峡,通行也很困难,只有中央有一段小小的山间谷地可供东西之间进行交流。这段山间谷地,便是关原,自古以来连接日本东西的要害之处。

    关原此地,北有笹尾山,东有南宫山,南有松尾山,西有城山、岩仓山,四方大山环抱下,中央围出了一片长宽约两公里的小型谷地,也就是所谓的“关原”。关原既没有小到布不开军阵,又没有大到超出了指挥极限,还背靠东西关隘,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来说,正是再合适不过的决战之地了。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大战曾这里上演,后世德川幕府最终奠定统治地位的东西二军大合战,便是在这里打赢的。

    而现在,又一支来自关东的大军,汇聚在了这里。

    幕府军的营地布置在关原东部、南宫山的西北角处,也就是美浓国的不破郡,当年天武天皇所设的野上行宫所在之地。野上行宫建成数百年,期间修缮不及时,早已残破,只留几间被用作寺庙的大屋还能用,不过毕竟有点人气,就被千里迢迢赶来的幕府军用作战前本阵了。

    幕府毕竟经营多年,即使关西失陷,只能调动关东的御家人,那也是一国几十数百个武士,每个武士又能领上几个随从,随随便便就能拉起上万大军的。只是调动兵力需要时间,去年十月初出事,幕府先是要制定作战计划,又要传令给各地御家人,命他们携带若干食粮,经某某路线前往某某地汇合,再指定某将领指挥带往另一地。既不能一点点地把兵力送到关西让倒幕军吃掉,又不能骤然集中到一起把一地粮仓全吃空,很是需要费一番功夫。如此,前前后后折腾了三个月,才把这支上万人的大军带到了关原。

    呃,不得不说,这支大军扎营扎得很没章法,营地散散乱乱的不说,也没什么哨岗、侦察、粮道之类的活计。而且更为胡闹的是,各地武士之间还经常相互串门!这也没办法嘛,武士们平时各自呆在家乡的小圈子里,现在好不容易逮住了个机会出门见识一下世面,见到了那么多他乡人,怎能不套套近乎,相互认识一下呢?更何况,这段时间还是年节,怎么不该好好庆祝一下?

    一时间,整个不破郡大营就像个人力资源市场一样,武士们随意出游、串门、比试、唱歌喝酒,甚至还有跑到西面去与倒幕军联谊的,真是好不热闹。

    补给也是个大麻烦。粮草其实倒不缺,东边的美浓国和尾张国有大平原,一向农耕发达,又刚收了秋粮,储备是很充足的,但是……凭什么给你?

    幕府与地头之间是封建关系,没有缴纳税赋的义务,我都出兵帮你打仗了,凭什么还要再出粮给你呢?若是幕府威望尚在,那守护地头们自然要识时务,但现在这关头了,你还敢强抢不成?这种推诿的现象让随军出征的北条时宗很是黑了一张年轻的脸,但也没办法,只能威逼利诱,又打了些白条,才征召到些粮草,勉强供应了军需。

    还好,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北条时宗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了野上行宫门前,下了马,先是朝里面行了个礼,然后走了进去,在两名侍从的引领下,找到了行宫中的“持明院”,也就是前任天皇。果然,他逃离京都后,还是在有心人的协助下找到了幕府军。

    北条时宗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对持明院行了大礼,又说道:“法皇,今日便是叛逆与我等约定的决战之日,还请法皇亲临我军大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

    持明院点了点头,说道:“自当如是。说来,那些叛逆大年初四就要合战,可真够心急的。”

    北条时宗笑了一下:“不是他们心急,而是我军年前已经到了不破郡,没几日便可取了关原,若再不合战,我军便要上洛了。所以他们才会以年节为借口,约定延期至年后合战,用这个法子拖上我们几日。不过也无妨,若是他们缩在关城里,我们攻城还要多费些力气,如今出城合战,一次战而胜之,反而省了不少功夫。”

    持明院见这名少年神态自信,也微笑了一下,说道:“哦?北条君看来是十拿九稳了?”

    北条时宗自信地说道:“叛逆不过五六千人,而我军倍之,又都是关东勇士,当然比叛逆的关西乌合强得多,此战必胜!”

    实际上,他的信心并不那么足,因为他是日本少数知道东海人部分底细的人之一,知道他们有不少超越想象的武器。但不管怎么说,在面上他必须表现出自信来,因为一旦失去了威望,那就算不打仗,以北条家为支柱的幕府也将轰然崩塌。

    持明院被他的自信所感染,便站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便走吧。”

    说完,他又转过身去,朝背后墙上一副画像行礼道:“愿天武祖宗保佑,大军一路清除叛逆,拨乱反正。”

    画像上的人物是六百年前(673)的天武天皇,也就是修建这座野上行宫的人物。天武生平颇类后世的朱棣,起兵与侄子争位,在任上励精图治、加强统治、派船出海。日本最高统治者的称号由“大王”改称“天皇”,就是自他开始的。在持明院心目中,自然就是将自己的境遇与这位祖宗相比的。而且巧合的是,当年天武靖难,就是从美浓国、不破关一路向西打了回去,也正好是今天幕府军试图前进的路线,求他保佑,无疑是求对人了。

    北条时宗起身为持明院前驱,出宫后,一人骑马,一人乘轿,一先一后来到了大营之中

    今日过完了年,该打仗了,大营武士们也把心收了回来,各自收拾好了武器盔甲,吃饱喝足,出营列阵,准备大战。不过他们也不可能排出个整齐的大阵等法皇训话,只能按照所属关系,在行宫西边狭长的道路两侧列出两长串的几十人到数百人不等的小团。北条家精锐武士护送着持明院从道路中央走过,一边走一边说着激动人心的话语。

    到了正式场合,持明院又操持起了皇族特有的奇怪强调,大部分乡下武士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听到传说中的天皇的声音,就足以令他们热泪盈眶,肾上腺素激增,准备献出生命报效天皇了。

    “万岁!”“万岁!”“万岁!”

    听着两侧传来的山呼声,持明院非常满意,甚至感受到了即使当年在位的时候也没有品尝过的满足感……这该死的权力竟是如此的甜美!

    而北条时宗感受到军心可用,也非常满意,大喊道:“尊王攘夷,清除叛逆,净化京都!”

    有人带头,武士们也跟着喊了起来:“净化京都!”

    “进军!”

    “进军!”

    动员完成,持明院被护送回了行宫之内,而随军的大鼓响了起来。

    伴随着鼓声,这支上万人的大军开始浩浩荡荡向西边行去,短短数里的路程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可跨越,一切阻拦之敌必将被他们所碾碎!

    ……

    与准备妥当的幕府军不同,倒幕军这边的布阵却相当随意。

    作为主力完成了上洛行动的第二合成营已经悄然撤走,换来了配属于第一团的第十三步兵营和整个第三团,后者包括第一重火力营以及第十九步兵营。重火力营配备了大量重炮和役马,行动不是很方便,但当初总参考虑到日本多山城可能需要攻坚,所以就把这个主力合成营给调了过来。没想到一路过来并没用上,但也不能白来一趟,于是就调来关原参战了。

    顺带一提,虽然普通步兵营番号都编到19了有些吓人,但这些1%计划新建的步兵营是从13开始编的,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

    现在,第13营在京都和琵琶湖一带“保护”天皇安全,参战的只有其余两个营约千人的兵力。其中,第一重火力营部署在关原西部的天满山上,第19营部署在南边的松尾山脚处。这两座山扼守这通向京都的道路,山间有一座关城,即“不破关”。两个营排成的横阵与不破关正好形成了一个v字夹角。不过这个v字却不是用来吃掉幕府军的,敌人也不会傻到不顾两翼就这么钻进来,而是用来掩护中央的倒幕军的。

    现在倒幕军也和幕府军差不多,各自聚成小团分布在不破关前,准备迎战幕府军。呃,从数量上来看,他们才是这次战斗的主力,但谁知道呢。

    大战将即,倒幕军的将士们激素水平上升,在战阵中不断宣泄着过剩的精力和紧张感。

    天满山上,第一重火力营的营长陆秀夫少校站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钢构指挥塔上,拿着手册,不断根据相隔百米的两个测角点送来的角度数据查出对应的距离,然后在图上记录出敌军的位置。

    “2500,2400……2000。是时候了。”

    在他身前的火力阵地中,12门龙吟炮和6门崭新的“陆鲨”榴弹炮,正在上午日光的照耀下熠熠发辉。

第499章 合战

    1266年,1月13日,日本,关原。

    眼看着幕府军越来越近,已经进入了预定的战场内,陆秀夫少校转身向后,向后面的正牌指挥官林宇和韩松两人请示道:“报告,敌军已进入两千米范围内,请指示。”

    陈远琪还在京都处理其他杂事,李涛被调到南边进行其他任务去了,所以韩松就带着林宇一起到了关原来指挥这场决战了。现在他俩各自骑着马,在天满山的制高点上观察敌情,身边还有一个指挥部。

    不过也没什么好指挥的。韩松虽然是日本干涉军的总司令,但作为海军不好发表意见,林宇随意看了一下地图,便说道:“按计划进行,先把他们放近点再说,到时候我会给你命令的。”

    “是!”

    “等等!”

    陆秀夫正要回去,韩松却突然拦住了他。他刚才用望远镜看到幕府军阵中有一个年轻人带着几骑从阵中冲了出来,对着倒幕军这边喊了几句什么,便对林宇和陆秀夫两人说道:“我去会会他,先等我回来再说。”

    “什么?”陆秀夫一头雾水。

    林宇却是会心一笑,说道:“等等吧,费不了什么功夫。”

    韩松带人策马从山坡上冲了下去,借势加速,数百米的距离如同近在咫尺,片刻间就到达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上。

    此时主帅尚未下令开战,两军也没有接触,只是在相互张牙舞爪示威着,这段长约一里、宽约百步的空地上,只有一个骑马的年轻贵胄和他的几名亲随。

    亲随见山上铁骑直冲下来,瞬间张弓搭箭,做好了迎击的准备。北条时宗却抬手止住了他们:“不用紧张,收起来吧,省得冲撞了客人。”

    “嗨!”武士们又瞬间把兵器放了回去,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而在这一放一收的时间里,韩松等人已经策马赶到了。他也不会日语,直接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哈,时宗,最近又长高了不少嘛。所以我说小孩子就该多吃肉,像别的日本人那样一直吃草可不行啊。”

    北条时宗也微笑着说道:“托您的福。不过肉食虽美,但若每个日本人都吃肉的话,日本又怎么能养得起呢,到时恐怕要吃人了吧?所以先贤禁肉食,也是为了苍生着想啊。我们日本人,就按照这样传统的生活方式,一向也过得很好,何必要改变呢?”

    韩松摇了摇头:“唉……我也教了你不少东西,怎么到头来还是被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洗脑了?若是传统不能改变的话,你们幕府何不把政权还给天皇一族呢?”

    北条时宗坚定地说:“我们正要把大政还给皇族,然而,持明院法皇才是真正的天皇,我们这就要将他送还洛都!”

    韩松又叹了一口气:“……先不说能不能成,即使成了,然后呢?把天皇放在京都,然后你们幕府继续闭关锁国?但是你想过没有,今天的日本,相比百年、二百年、五百年前的日本有什么变化吗?而在日本以外的世界,却一年年地在进步着。就算今天你们能打败我们,然而再过十年、五十年,五百年,日本也还是毫无变化。等到外界带着更强大的力量袭来的时候,你们又该如何抵抗呢?”

    北条时宗仍然坚定:“我不得不承认,东海军确实强大。但是,今天你们能来到关原,也不过是利用了宗尊大人的力量,煽动关西武士与幕府作对;如果你们面对的是一个完整的日本,难道会有任何机会吗?只要整个日本团结一致,便是无敌的!”

    韩松无奈地笑了一下,仰天叹道:“你才见过几个日本?我曾经见过三个日本,一个是极度保守以至于固步自封的日本,一个是极度疯狂以至于自我毁灭的日本,只有在更先进的文明主导下,日本才能走上繁荣而富裕的道路……而那样的繁荣和富裕是现在的你无法想象的!加入我们,你们才能获得真正的繁荣!”

    北条时宗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气愤了起来:“先进的文明?如此傲慢!原来,这场侵略是你们早已计划好的吧?韩叔,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完,他就用力把一件东西掷了过来,韩松身边的近卫兵正要去挡,韩松却伸手接了过来,拿在手中一看,果然是当年他送给北条时宗的那件望远镜。

    “从今往后,我们便恩断义绝!”北条时宗撂下狠话,便掉头往阵中回归。

    韩松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说道:“时宗,若是不敌,直接投降便好,我们这边不会亏待你的!”

    “休得羞辱我!北条家誓死不降!”

    韩松最后叹了一口气,又往幕府军的阵仗看了看,便说道:“走,回去吧。”

    ……

    倒幕军军阵西侧,“东隅还乡团”所在之处。

    藤原广资羡慕地看着韩松等人身上亮闪闪的钢甲,等到他们向西边回归天满山炮兵阵地后,便转头向身边的一个和尚问道:“日莲上人,大帅与北条家的人说了什么,你可听见了?”

    之前,第二团确保了石见银山之后,便继续东行,“保护”东隅岛。东隅岛原先那些被流放的日本贵族听说要打仗了,不少人都心思浮动,想趁这个机会打回本州岛上去。于是当地的潘学忠就顺水推舟,组织了一个“东隅还乡团”,把他们送到了关原。不管打得怎么样,至少能给岛上除去一部分不稳定分子,何乐而不为呢?

    藤原广资就是其中的一份子。实际上听他这个姓就该知道出身不凡,应当是皇族后裔,但其实这样的后裔一大堆,也不值什么钱。作为贵族礼仪,汉语是必修科目,不过藤原他家沦落东隅,家传衰落,也就没学到什么真本事,听刚才韩松和北条时宗用汉话说了一大通,也没听懂几句,急得是抓耳挠腮,只好请教身边这位德高望重学识高深的日莲上人了。

    “南无妙法莲华经。”日莲上人毕竟是学识高深的,精通汉语,很快辨识出了两人对话的真意,“韩大帅讲的是,东海天兵将作为‘天之御使’,教导日本走上正途;而北条却仍然执迷不悟,坚持邪法,看来幕府是必亡了的。”

    “原来如此。”藤原广资信服地点了点头,然后虔诚地跟着念了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

    当初日莲上人散布“天人来袭”的预言,被幕府流放去了佐渡岛,又在岛上遇到了东海人,鼓动他们入侵日本。虽然当场没成功,但事后机缘巧合,东日战争还真打起来了。多年夙愿一朝得成,于是他就跟着还乡团一起过来惩治邪法了……因为他之前做过外敌入侵的预言,而如今真的有外敌“入侵”了,所以一下子威望大增,在倒幕军中有了很高的人气,已经有不少大名邀请他去本国建寺了。

    而且东海人对他的这一套教义也有些兴趣。日莲宗走简化普及的路线,声称只要日日多念《妙法莲华经》便可成佛,虽然失了精深,但正好可以吸引没什么文化的大众皈依。而且毕竟源出于天台宗,同根同源,跟主流文化没什么抵触,可以放到南洋去,成为藩篱。不过这是后话了,还是眼下的战争要紧。

    突然,对面的幕府军大阵后响起了鼓声,众人一下子警戒了起来。

    日莲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然后操起禅杖,对周围的还乡团武士和信徒们说:“贼军已经邪法入体,无可救药,佛弟子们,拿起武器,护卫佛法!”

    ……

    不破关前,冬季萧瑟的原野上,随着幕府军阵后的战鼓响起,幕府军武士们纷纷欢呼了起来。各国大将带领自己的队伍开始向前进军,手下的基层武士纷纷请缨出战,准备砍回几个首级好回来报功。

    倒幕军这边,同样是群情激愤。就地休息的武士们站起身来,挥舞着武器,向幕府军示威。

    在上空看过去,两军正如同两片黑压压的蚁群,蔓延了大地,相互对峙着,却又撞不到一起去。

    倒幕军中,来自肥后国的武士竹崎季长向自己的主将菊池武房请命道:“次郎,首阵让我上吧,我一定给菊池家砍回三个……不,五个首级回来!”

    竹崎氏是菊池家的支族,而菊池家曾经支持过平氏小朝廷,后来又卷入过承久之乱,一向被幕府敌视且冷落,处处受到限制。这次倒幕战争,无疑是他家翻身的好机会,因此他们一早就加入了将军大人领导的倒幕军,一路来立了不少功劳,现在眼前全都是首级,更是立功心切。

    菊池武房点头道:“可以,若是你立了功回来,我便给你好好记一笔……只是,我们这边尚未击鼓,你先忍住,听令再出发。”

    说话间,对面已经有几个武藤家的武士骑马冲了过来,在他们阵前一箭之地开始报起了自家的名号,向他们开始了挑战。

    竹崎季长有些焦急:“这贼军都打过来了,怎么还不击鼓呢?眼看着就要接战了啊!”

    菊池武房也有些奇怪,但还是按捺住性子,劝道:“不需心急,平心静气,记住,明镜止——”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突然西方一阵雷鸣怒吼之声传来,菊池、竹崎、他俩身边的倒幕军武士、对面的武藤家武士都愣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转头向西望去。

    人头太多,一时也望不出所以然来。但若身处上空,就能清楚地看到

    西边的幕府军右翼原本就队形松散,但至少能按层级聚成团,向倒幕军进发。然而随着这一轮巨响,西方的山上十余枚铁球裹挟着磅礴的动能径直撞入人群之中,彷佛撞入棉花中一般,摧破沿途武士的甲衣和**,喷溅出红色液体、肉屑和碎骨头,哗啦啦制造了数道血痕,战场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啊啊啊……”

    一些被炮弹擦中腿脚而不幸没有立刻毙命的武士发出了大喊,将周遭人群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远处倒幕军尚且看不清楚,但临近的幕府军就看了个真真切切——天哪,这是何等无慈悲的场面啊!

    惊叫声和哀嚎声交织,恐惧和混乱在人群中散播开来。尚未扩散出多远去,第二轮炮击就接踵而至,这一次更多的人亲眼目睹了炮弹落入人群时的威能,然后惊慌更加严重了,队形一下子混乱了,武士们就像一群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远处倒幕军阵容中,几个武藤家的武士隔着茫茫的人头看不到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自觉地发出了疑问。

    但曾经跟着第二合成营攻打过河阳行宫的菊池等人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是炮击!

第500章 第一重火力营“落日”,幕府毁灭者

    1266年,1月13日,日本,关原。

    “复位完成!”

    “复位完成!”

    ……

    “装填完成!”

    天满山上,陆秀夫看着一个个炮位上表示状态的各种红蓝黄小旗子竖起来,又看看东边遭受了一轮齐射就产生了明显混乱的敌军,心中不禁吐槽了起来:这也太不禁打了!

    不过该打还是要打,他在地图上略一比划,就下令道:“调整仰角,一连,密位17;二连,密位18;三连,密位20;三发效力射。之后自由射击!”

    他身边的一个准尉记录好之后,便开始复述起来:“调整……”

    很快,命令传达到各连的炮位上,各龙吟炮组听到“自由射击”几个字,都兴奋起来。各炮长先是确认了射角对应的射程无错,就指令炮手开始调整射角,之后就接连拉响了大炮。

    “轰轰轰……!”

    硝烟和轰鸣再度从炮兵阵地上响了起来,炮弹像洒水一样往前方的幕府军营地中撒了过去。跨越短短几百米的距离,纵使敌军的阵型不是很密集,但炮弹在地上形成了跳弹,行程极长,一次也能带走好几条性命,使得敌军更加混乱起来。

    一轮过后,又是一轮。不过龙吟炮打得欢了,新锐的陆鲨炮却一直闲在那里,他们可就有些急了。各连的榴弹炮排纷纷向连长抗议,其中有的就坐不住了,二连长晋冲中尉一路小跑跑到了陆秀夫身边,在漫天炮声中连吼带比划地问道:“少校,这敌军都在陆鲨射程内了,为啥不让它们开动啊?”

    陆鲨榴弹炮,前身是第一铸造厂研发的d1海陆通用型短管重型火炮,经过长时间实验和实战检验,已经正式定型。海军版为生铁铸造,7.5倍径,150mm口径,重约625kg,代号“鲨”。而陆军版就是这种“陆鲨”了,顾名思义,内弹道参数与“海鲨”一致,却是用青铜打造的——并非简单铸造,而是铸成粗胚后用机器锻造过,再钻出孔来,重量压缩到了418kg。陆鲨炮由于射角高,一般的炮车承受不了这种直朝下没法缓冲的后坐力,只能放置在接地的炮座上,因此射击前得好好布置一下,不是很便携,但用于攻城或阵地战中有奇效,是陆军近年来新装备的利器之一。

    这级炮采用了与新星-150气缸相同的内径,受益于蒸汽机研发工作对于大口径内膛加工技术的推动,炮膛可以加工得特别精细,如果再把炮弹打磨一下,就几乎可以严丝合缝了。因此它虽然倍径短装药低,但在高射角的情况下最大射程并不低,动辄可以把12kg的炮弹扔出两三千米远去。只是在那么远的距离上肯定就没什么准头了,有效射程也就七八百米。不过纵使只有这么点,现在也足以攻击到敌军了。

    陆秀夫把手一挥,说道:“陆鲨太猛,一开炮就把他们吓跑了,还是等他们聚成团的时候再打吧……哦,是时候了。”

    在前方的战场上,幕府军因遭受了远超想象的炮击而产生了极度的混乱,但混乱中也有一些人发现了造成这场混乱的元凶,开始指挥兵力往天满山这边攻来。他们毕竟人多,虽然混乱,但怎么说也有上万人,随便调来一点,就是几百上千人的规模,往山上一窝蜂地扑来,很有些铺天盖地的感觉。

    陆秀夫看了一眼背后的林宇和韩松,他们依然镇定,示意他继续指挥。又看了一眼炮阵两翼正在持枪护卫的战斗工兵们——由于有陆鲨炮这么个大杀器在,炮兵阵前是不敢留人的——心中有底,便做出了决断道:“龙吟炮组继续自由射击,陆鲨炮组瞄准来袭之敌,痛击他们!护卫组,上刺刀!”

    “破!”

    战斗工兵们呼喝一声,从腰间鞘中抽出刃型刺刀装到了陨星枪上去——由于工兵的工作中经常用到刀子,所以他们的刺刀就改成了刃型的“短剑”刺刀,一刀两用。虽说短了点,但工兵一般有工事掩护,不需要直面骑兵,所以也问题不大,而且短一点在壕沟中还更方便活动。

    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当初从第一战斗工兵营跟着陆秀夫走过来的老底子,现在可是扬眉吐气了,从原先的二线部队一跃而成现在的超一线——由于工兵需要掌握一些土建知识,待遇比普通线列步兵还好些,退伍后也有建设部和建筑公司抢着要,在兵种序列中也算炙手可热了。

    而陆鲨炮组们收到命令,也急不可耐地校准诸元,接连将重达11.96kg的超重榴霰弹对着向天满山涌来的幕府军发射了出去。

    “轰轰轰轰轰轰!”

    由于距离近,这些陆鲨炮都是减装药发射的,大炮弹出膛后,以肉眼轻松可追踪的轨迹划出抛物线,向山下坠去。

    “轰!”

    一枚重榴弹在达到抛物线顶点之前就提前爆炸,发出了巨响和强烈的气流,甚至轻微扰乱了周围几枚炮弹的弹道。陆秀夫和后面的林宇、韩松看见了,忍不住撇了一下嘴角,开始暗暗咒骂总装备部。

    山下的幕府军听到凌空传来的巨响,也不禁纷纷抬头望去,其中有不少眼尖的,就看到了空中凭空出现的“黑云”之中,几个小点落了下来,然后就触发了本能,大呼小叫着向四周躲避开来……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轰……轰轰!”

    剩下的五枚重榴弹中,有三枚成功引爆。它们引爆的位置或高或低,引爆的角度或正或偏,但是无所谓了——重榴弹的重量是之前龙吟炮族用的普通榴弹的三倍以上,威力更是要超过这个倍率,因为壁厚并没有增加太多,内容物的填充空间就大增了。一枚超重榴弹,足足装填了三百六十枚小钢块和二百克黑火药,纵使只有三枚成功引爆,那也是上千枚从天而降的弹丸!

    “嗖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枚钢块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铁雨”,在武士们的头上挥洒下来,几乎覆盖了天满山东麓方圆半里的大片土地。在这样超高密度的打击下,些许误差带来的偏移已经不重要了,周遭的树木被震下无数落叶,岩石被溅出火星,地面被激起大片的尘土,而以血肉之躯迎接这场铁雨的武士们的境遇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啊啊啊……天照大神啊!”

    一个武士右颊被钢块扯烂,撕扯出一大片伤口,血流如注。幸运的是,他没被击中任何要害,然而这也是不幸。他重伤却不死,一下子向左倒在了地上,扯着露出白骨和大片血肉的大口哀嚎了起来,构成了一副恐怖的画面。

    一个正在攀山的武士右臂被击中,手中倒持的长刀一下子落了下了,刺到了后面一个武士的大腿上。然而后者已经无暇抱怨了,因为他正好被天降铁雨打中了头颅,早就一命呜呼了。这其实也是解脱了。

    还有一人极为幸运地毫发无伤,却在周围战友瞬间被看不见的力量打倒后陷入了疯狂,举刀对着天空不断挥砍起来。

    向天满山挺进的人群看上去有一千人,或许只有五百,只是乱哄哄的看起来人多,但无所谓了。他们在这一波铁雨打击中一下子倒下去了近两成,这还要感谢他们的低组织度,只能排出松散队形,不然中弹的会更多。在被打倒的人里面,直接身亡的只占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被击中却未死,只能倒在地上,发出连天的哀嚎。

    陆鲨炮和重榴霰弹第一次在实战中,就展现出了难以想象的威力,不但让敌人目瞪口呆,也超出了东海人的期望——这么下去,以后还打什么仗啊,直接大炮轰过去不就完了?

    “噫嘘唏……”

    硝烟散去,陆秀夫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这一瞬间就造成了大量伤亡的景象,也不得不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很快他就摇摇头,反应过来,又看了一眼混乱的正面战场,下令道:“陆鲨炮组,瞄准幕府军大阵,覆盖三轮;龙吟炮组,继续自由射击;护卫组,准备清理战场!”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刚从目瞪口呆状态回复过来的陆鲨炮组们又开始调整起了射角和引信时间。这次,他们操作面前这些宝贝的时候,手汗不禁都渗出来了。

    在前方的战场上,被龙吟炮打击了数轮的幕府军大阵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大部分人在这种无法防御无法反击的打击下茫然失措,有的人紧紧趴在地上恨不得钻进地里,有的人拼命朝西边挥舞着兵器大吼着,更多的人则已经开始试着开溜了。

    后面的韩松和林宇看到这样的战果,也站了起来。林宇低声说了两句,就骑马向北离开了,韩松又对传令兵补充道:“三轮榴弹过后,就击鼓让倒幕军进攻吧。要是都这样了他们还打不过,那就切腹好了。”

    说完,他又对陆秀夫说道:“陆少校,打得不错。这场战争,在历史上也该是有数的,该好好纪念一下。等这场仗打完了,就给第一重火力营加个称号……嗯,就叫‘落日’吧。”

第501章 穷途末路

    1266年,1月13日,日本,关原。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爆炸声和风啸声传来,北条时宗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少主小心!”

    他身边几个亲卫忠诚地组成人墙,挡在了西边,为他挡住了远处爆炸带来的劲风和杀人不眨眼的流弹。

    “……啊!”

    一名武士突然低声叫了起来,身体略微一顷。这个异状被北条时宗发现,立刻关切地问道:“京五郎,你怎么了?”

    京五郎右手往后背一摸,然后咬着牙笑着说道:“被石头打了一下,小伤,无所谓。少主大人,您还是尽快撤到后边去吧。”

    “咚咚咚……”

    这时,西南边的不破关方向突然或者说终于响起了进军的鼓声,几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那边,是一副多么凄惨的画面啊!

    不破关前的大片战场上,不久之前还是一副雄师之态的幕府军已经溃不成军,数不清的尸体和伤员倒在地上。侥幸逃过一劫的人,要么像刺猬一般紧紧蜷缩在地上,要么不断跪地磕头祈求满天神佛庇佑,要么向后溃逃过来,甚至还有直接闯入倒幕军阵营请求庇护的……总之,在那一连串如雷一般的响声之后,完了,全完了!

    倒幕军的状态其实也没比他们好多少,不少人都脸色苍白,伏地祈祷。进军鼓响起之后,同样被吓懵了的他们也不知所措……

    竹崎季长目瞪口呆地回头看了看关墙上的战鼓,确实是在不断地擂响着,又把头转过来,对菊池武房问道:“这,这时候是该上前战斗吗,但都这样了还该怎么战斗?”

    菊池武房看着前方已经不复存在的敌人,听到这个问题,突然像是精神崩溃了一样,跪倒在地,哭喊道:“这,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战斗啊!”

    竹崎季长没去扶他,抬头看向前方残破的战场,喃喃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呢?”

    在他们西边,藤原广资和身边的几个人跪在地上,对着西边的天满山不断磕着头,口中大喊着:“神雷,是神雷啊!这是净化日本的神雷啊!”

    这样的祷告引发了不少人的共鸣,逐渐有人加入了他们……这战鼓响起了之后,倒幕军非但没进军,反而跪了一地!

    他们身边,日莲上人轻叹一口气,默念一句法号,持杖走出军阵中,走到了前方的“战场”上,左看右看,扶起一个伤势不大的幕府军武士,庄严地问道:“你可还执迷不悟,要为邪法而战?”

    那个武士早就吓傻了,哪里还敢“执迷不悟”?当即磕头如捣蒜地说道:“我悟了,悟了,幕府都是奸邪,奸邪,才会招致神雷!我要倒幕,我要倒幕!”

    “南无妙法莲华经。”日莲口诵佛号,用手轻抚他的头顶,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为正法而战吧。”

    说完,他就离开这个新信徒,转而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在他的带动下,渐渐有人开始上前“清理战场”,整个倒幕军大阵也缓慢地动了起来。

    另一边,北条时宗看到这副景象,也苦笑着说道:“回天乏力,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亲卫们早就心生寒意了,现在少主发话,当即纷纷表示赞同,护着他往东北方的野上行宫退去。

    在他们身边,还有不少同样骑着马的有身家的武士拼命往那条狭窄的通道涌去。

    在他们身后,更多的武士撒开了双腿,在原野上狂奔着。

    ……

    “等等,那是什么?”

    北条时宗等人刚回归本阵大营,正要集合留守人员组织防御,顺便去野上行宫接引持明院准备撤离,就有眼尖的发现了东边的情况不对。

    时宗闻言往东北望去,果然发现了异状——通道东头,出现了大片烟尘,通过狭窄的山谷看过去,东边的美浓平原几乎被完全遮蔽了。

    如果他们的战场经验再丰富一点,见识过真正的大范围机动战,那他们就该一下子认出来,这是大队骑兵奔跑所扬起的烟尘!

    然而只知道“一骑讨”的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自然也不会有这种认知。不过即使不知道真相,但经过了今天的惊变,又看到了这种异象,再笨的人也该知道情况不对了。

    “不好!”北条时宗突然指着东边叫起来:“行宫!”

    野上行宫在山谷通道的东出口处,眼看着就要被烟尘吞没了,而此时他们尚在通道西口,距离那边还有两里多地,肯定是救援不及了。

    “少主,先固守大营吧!”说话的是京五郎,他现在正坐在地上,上衣被解开,由下人处理背后的伤口——一个小钢块打中了他的左肩,还好当时距离太远,只是流弹,劲力不强,所以只是卡在了肉里,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左臂有几个月不能动了。

    北条时宗看了一下他,觉得有理,正要下令,便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阵阵惊呼。

    “马……是马!”“骑马武士!”

    北条时宗急忙抬头往东看去,京五郎闻声也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看过去。他俩用力远眺,努力看向东方的烟尘,随着烟尘越来越近,他们也渐渐看清了地面上的情况——引发这场烟尘的,居然是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骑疾奔的骑兵!

    “这……这怎么会!”北条时宗失声叫了出来。

    东边可是大后方啊,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骑兵来?但他很快想起这场战争的来由,想起自己房间里的船模,很快醒悟过来——他们是从海上来的!

    大营附近,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远处的端倪,甚至还能感受到马蹄奔踏声乃至大地的震动,而惊呼声也渐渐多了起来。刚刚败阵下来的他们受到震撼,人心再次浮动起来。

    “快跑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然后就有人接二连三往西逃去,紧接着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明明东边的骑兵还有一大段距离,幕府军却就这么又崩溃了!

    北条时宗把牙一咬,一挥马鞭发出一声震响,把周边的目光吸引过来,然后喊道:“都进营里去,紧闭营门,各自取了弓箭,准备固守!”

    ……

    “吁……”

    进入山谷口后,范龙城把手一抬,他身后的数百骑兵们便渐次放慢了马速,最终停了下来。各连排班开始微调队形,随着山风渐渐将烟尘吹散,一道整齐的三角形骑兵锋矢阵在山谷东侧显现了出来。

    马匹高大,人人身披闪亮的钢甲,鞍鞯上固定了多个枪套,这正是东海军的第一快速反应营。

    第一快速反应营是这次派往日本的四个合成营之一,也就是第四团的主力。骑兵凭依马匹作战,所占用的运力要数倍于同等人数的步兵,给运输和后勤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之所以把他们派过来,主要是出于范龙城的意志——他一听说要攻打日本,就主动请缨参战了。总参谋部考虑到骑兵有利于在面积广大的关东平原作战,同时这也是对于骑兵跨海作战能力的一次实战检验,于是最终就同意花费大量运力把他们投送过来了。

    由于有了几次从大食地区长途运马回来的经验,海军对于把几百匹马运到日本的艰巨任务倒也不太怵。短途的话,一艘顺风级差不多可以运上五十匹马,以快反营六百骑的规模,调拨个十几艘过来就够用了。饶是如此,这些马也是先运到瀛山,再移动到九州岛,前不久又悄悄转运到伊势湾南的志摩,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才搞定了战马的航海适应性。这使得第四团最后才出场,但也因此取得了出乎意料的突袭效果。

    今天,在双方约定的合战之日,二十艘各类东海舰船闯入了尾张国的海津川,溯流而上,然后在河西岸将这六百多骑兵放了下来。之后,在范龙城的带领下,他们沿着山脉一路行军二十公里,在南宫山的东南边潜伏了下来,然后一听到西边传来炮响,便急匆匆地过来赶赴战场了。

    “先等等,”

    范龙城看过了山谷两侧的地形,北边是菩提山,南边是南宫山,中间夹着一段数百米宽的通道,这不正是绝佳的伏兵之地吗?要是他们气势汹汹千里迢迢打了个跨海登陆战,结果在大发神威之前就翻船了,那可就闹出大笑话了。

    “孙镇河,你领骑炮连和六连去野上行宫那边,能拿就拿下来,不能就先看住了,等义乌营过来。”

    “是!”

    孙镇河接了令,往后一点,便带着两个连转向了南侧的野上行宫。这次为了快速突袭,骑炮连没带炮,而是变身传统骑兵轻装同行,把火炮扔给了后面配属第四团的第25普通步兵营。25营比较特殊,兵员主要是在义乌一带招募的,所以又别称义乌营。

    这两个连离开后,范龙城也没多关注他们,而是继续看向了前方的山谷。这帮人都是披甲执锐又有马骑的精锐,要是看不住几间破房子,那也别混了。

    “周安宁,你带二连先行,去对面试探一下。”他又继续下令,“把队伍散开,多注意一下两侧山林的情况,尤其是找找有没有接应……不用了,来了!全体都有,跟我上去!”

    就在说话的时候,右边的菩提山中突然钻出了几个模糊的身影。之所以说模糊,是因为他们穿着一身花花黄黄绿绿的衣服,几乎与冬季山上斑驳的草木融为了一体,要不是他们主动现身,还真不容易看出来。但这也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这是东海军独一份的山地步兵,兵种鄙视链中处于顶层的几个兵种之一。

    第一山地步兵营被林宇带到日本之后,由于这个营全部由轻步兵组成,灵活性强,所以被拆散成了多个部分,分别派往不同地方执行任务,关原战场自然也有一部分在。既然山地步兵出现在这里,那说明至少北边的菩提山是没有埋伏了,于是范龙城带着大队的步兵,主动朝北边靠拢过去。

    他那骚包的金边盔甲立刻吸引到了山地步兵的注意力,几人把霰弹枪往背后一收,便朝他这边跑了过来。站定之后,为首一个少尉说道:“上校,第一山地步兵营李宏中尉向您报告!”

    李宏也是东海军的老资格了,当年是河南汴梁府的流民出身,曾在沂蒙山中打拼过,后来加入了东海军,现在又调到了重要的山地步兵营当中。

    范龙城把马一勒,回了个礼,说道:“李中尉你好,前面情况怎么样?”

    李宏信心十足地说道:“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幕府军乌泱泱的一大片,结果根本不禁打,被大炮轰了几轮就溃了,现在正在往西边的大营汇聚呢。”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范龙城的预料,但也让他有些失望,这都打溃了,骑兵一锤定音的场面不就打不出来了吗?

    但吃口剩的总比没有好,于是他抬起马鞭,往西边一指,大声喊道:“第一快速反应营,全体都有,向西突击,歼灭残敌!”

第502章 尘埃落定

    1266年,1月13日,日本,关原。

    “嗨呀!”

    一个骑马的日本武士高举武士刀,勇敢地朝着对面全身银甲的范龙城冲了过去。

    他身边的几名护卫刚跃跃欲试,想要冲上去拦住这个狂徒,就被范龙城阻止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瞬间从鞍右的皮套中抽出一把手枪,“啪”“啪”两声,接连打中了武士的胸口,武士刀和武士先后从马上滑落了下来。

    “这是在干啥呢?”范龙城疑惑地说道。

    从刚才开始,就不断有这样的蠢货,一个人就敢举着刀子冲过来。这是送死吗?就算换把长枪也好啊!

    在他身边,这样的事情还在不断上演着。快反营冲入西边的关原谷地后,根本无需玩什么集群冲锋的花活,只需要三人结成一个小队分散开来,就足以杀得那些逃回来的幕府军再度溃不成军、屁滚尿流。但饶是如此,仍然有些不长眼的敢于回头杀过来,纵使几乎无法对东海铁骑造成什么威胁,但来的多了,总有些技艺精湛的,能射伤马匹或者对骑兵的非防护部位造成一点轻伤,也是烦人。

    范龙城叹了口气,拿起手枪,按了一个机关,从枪机处将枪管弯折开来,将里面的两个大火帽和残渣倒了出来,又依次将两枚纸包弹和两枚大火帽从后部装填入枪管中,最后将枪管扳回原位,锁上保险,插回了枪鞘中。

    这把枪是总装备部最新的试验型手枪,代号x3,主要改进是改成了后膛装填,两枚火帽体型变大的目的是堵住枪管末端,省去了传火通道,同时还可以兼顾闭气作用——击发的时候药气在内部膨胀,使得铜壳扩张紧贴在枪管内壁上,就不容易向后漏气了。但是这样的大火帽安全性很可疑,容易走火,所以平时只能与弹药分装,临战了再分别装填进去。总体来说,这把手枪相比之前的白虹在装填速度和射击性能上略有提升,但提升也不大,主要是省了一套击发机构,令结构更紧凑、重量更轻,也为下一步改进打下了基础。目前这种新式手枪并没有量产,只是少量试产,配发给军官使用。

    他整备完武器,又看了一眼战场。西南边的倒幕军已经逐渐逼了过来,而这周围的幕府军大部分还在像无头苍蝇一边乱窜。他盘算了一下,又下令道:“别在这虐菜了,一连和七连看住东边,剩下的绕去北边,把他们驱赶进营里,省得跑进山里了抓起来还麻烦!”

    ……wanv7mjudufb

    “少主!”

    一声叫喊,将北条时宗唤回神来。

    他刚才在出神地看着营外的一场战斗。几十个武士面对肆虐的东海铁骑,聚成团、掏出弓箭勇敢地迎了上去;然而敌人发现这个情况后,毫不留情地招呼同党,同样结成阵型,然后照着武士们就冲了过来……十几骑齐头并进的气势有如山崩,武士们的勇气在骑墙前瞬间消散,甚至在放箭前就一哄而散了。

    这场战斗虽然败了,但却败了个明白——是啊,这样硬碰硬的战斗打输了,那确实是技不如人、可以理解。像不久之前那样,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武士们就一片接一片地死去,那才让人无法接受。

    “什么事?”

    “西边来了使者,说是什么韩、韩大帅,请您一叙。”

    北条时宗闻声向西看去。

    倒幕军的大阵已经推到了大营西边不远处,周边东海军的骑兵在到处巡梭,把零星的幕府军武士砍杀或者驱赶过来。而在营中,早上还志得意满的上万大军现在已经不足三千之数了,而且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一看就不是能战的样子。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去看看。”

    说完,又看了一眼营中的颓状之后,他便带着几个随从出了营去。

    在外面的空地上,韩松已经穿上了盔甲,在等着他了。见他过来,别的不说,先关心地问道:“时宗,你没受伤吧?”

    北条时宗鼻子一抽,又咬了咬牙,轻声说道:“……不用说了。韩大帅,你们想要什么?”

    韩松看着这个过于早熟的孩子,无奈地笑了笑,往东一指,说道:“幕府必须无条件投降,任由我们安排!不过,你们到现在也没犯什么战争罪,所以不用担心生命安全和除了土地之外的财产安全。”

    此时一阵风吹过,北条时宗露出一副讥讽的表情:“韩君,虽然你们东海军确实强大,我自承不如,但只不过赢了一场而已呢。我们还有整个关东,大可以继续打下去!想这样就让我们投降,完全是做梦!”

    韩松哈哈一笑,招手拦住一组正在巡逻的骑兵,对他们说道:“你们给他说说,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骑兵们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七嘴八舌地说道:“骑马跑过来的!”“坐船来的!”“从瀛山岛过来的!”

    北条时宗一开始还略奇怪这是在做什么,但听完之后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失声叫出来:“镰仓!”

    韩松哈哈笑了几声,挥手让骑兵们继续巡逻,然后说道:“正是镰仓!我们都能把这么多骑兵跨海送过来,运点步兵去那边登陆不是易如反掌?就在这个时候,你李叔叔应该已经带着上千人登陆镰仓了,没了镰仓,你们幕府难道还能坚持抵抗?你们北条家难道还能继续维持下去?恐怕不需我们动手,别家早有怨愤的御家人就会一拥而上把你们撕扯干净吧。”

    他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打在时宗的心头,令他一下子呆住了……

    北条时宗环顾四周,看到的是士气正盛的倒幕军、全身银甲的精锐铁骑、排列出如墙阵列的东海步兵、马车牵引着的大炮……这样的军队,难道是镰仓能抵抗的住的?

    想想那边的政村叔父、实时兄长、母亲、小姓,他感觉压力越来越重,最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了起来。“父亲大人……列祖列宗……孩儿无能,实在是不孝啊!”

    他哭得越来越大声,把周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有的人甚至投来了不忍的目光。

    倒幕军大阵中,日莲上人走了出来,来到两人中间,先是行礼念了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然后对韩松用汉语说道:“大帅,北条家败局已定,既然如此,若是他们能幡然悔悟,回归正途,那为何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呢?”

    他这么一说,时宗也渐渐停止了哭泣,红着眼睛看了过来。

    韩松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无意对你们北条家赶尽杀绝,甚至还可以在关西给你们安排几国守护的位子。但是,你们必须让出关东,而且,为免以后再有冲突,北条家大部分高层,包括时宗你在内,都必须离开日本!今天跟你来到这里的幕府御家人,也必须参照同样的标准处置。”

    其实全体大会对这些幕府大员的处理决定已经做好了,那就是腾笼换鸟,把他们的根基从关东拔起来,便于安插东海人自己的势力进去。同时这些拔出来的日本人好歹也是不少人力,不能浪费,得利用起来,可以打散安置到本土、南宋和海外各地,人一散就掀不起什么水花了。

    “是这样?”这个条件在时宗听来有些意外的宽厚,毕竟他们北条家对于失败的政敌都是“族诛”的,比如上次的三浦家就是。“离开日本,是指去哪里呢?”

    “两个选择。”韩松举起了手指,“要么,就去中土,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十年之内不能离开,十年之后就随你了;要么,就去南洋,或者西洋……到了那里,你们依然可以自己做城主,甚至建国,只是这就要靠你们自己打拼了。”

    找个破岛子或者陆上孤岛把这些日本人扔过去也不错,虽然不能对他们进行严密控制了,但他们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要是能把蛮荒之地开发出来,对于东海商业网络也有助益。

    北条时宗一愣:“南洋?西洋?是你之前信里说过的那些地方吗?”

    “是啊,其实那边虽然热了点,但潜力是很大的……比如说在日本论贯卖的香料,在那边只是随手可摘的树叶。”韩松顺口鼓动起来。

    他这么一说,不但时宗,就连出家人日莲和尚都有所意动。韩松看着这位大光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这位大师,天竺您知道吧?”

    日莲双手合十,说道:“天竺是佛法诞生之地,老衲自然知道。这天竺可是有什么事吗?”

    韩松严肃地说道:“大师可知道,天竺现在佛法衰退、外道横行,已经不复为佛国了?”

    听了这话,日莲和北条时宗都是一惊:“什么,竟有这事?”

    韩松把手一拍,说道:“对啊!两位可都是笃信佛法的吧,在此末法之世,怎么能不挺身而出呢?时宗,我看你也别犹豫了,年纪轻轻当什么寓公啊,就回家收拾一下行礼,带着你家人都跟我上船,去天竺,我帮你们画出个地方了,建立佛国!这位大师,您也纠集弟子,跟着时宗他们一起过去,弘扬佛法,让天竺回归正途,这可是无上功业啊!”

    “善哉。”日莲上人一听到“无上功业”,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了,转身就对北条时宗说道:“北条大人,这可是悲事变喜事的大好事啊,您还是从了吧?”

    “啊?”北条时宗被一阵忽悠,已经一脸茫然的表情,“好,啊,天竺……佛国?”

    韩松哈哈一笑,指着大营说道:“好了,让他们快投降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第503章 1266日本锁国

    1266年,2月18日,日本,平安京。

    洛都大内,院厅之中。

    日本朝廷和院厅的文武大臣排成两行,与全副武装的东海精兵站在一起,伸长着脖子围观着院厅中央一处棋桌。

    棋桌两旁,分别坐着日本的“最高权力者”太上天皇和来自东海国的**、陈远琪两人。

    在他们身旁,还有两个东海画师正在奋笔记录下这幅画面。

    “陈君,张君……”上皇拿着一份汉文写就的条约,激动地对面前的陈远琪和**两人问道:“这,这可是真的?”

    这份条约,自然就是关于这次战争的最终条约了。

    1265年底发生的这场日本战争,最后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收尾了——北条时宗在得到了韩松“天竺建国”的许诺后,“带着”第一快速反应营和无数被冒险者协会许诺了关东封地的江湖好汉杀回了关东,先是回到镰仓“劝服”了北条家人,又在关东平原进行了大扫荡,清除了诸御家人封建势力。

    而另一边,天皇朝廷收到前线战报后,也被东海军的雷霆手段吓了个心惊胆寒——天照大神保佑,这些人都是杀神啊!之后再也不敢拿捏什么身份,乖乖做出了一副任君采拮的姿态,生怕东海人不耐烦了换个听话的上来。要知道,持明院可是落到了他们手里呢!

    然后,今天就是最终签约的日子,作为日本朝廷的实权代表,上皇就拿到了这份条约。不过他之所以激动,却不是因为里面充斥着对他不利的不平等条款,恰恰相反,是因为里面写的太过公道,几乎与当初他与陈远琪达成的共识并无二至,甚至连传授炼银技术这点都没变,这简直太惊喜了!

    陈远琪咳了一下,说道:“自然,当初我们不都说好了吗?怎么能失信呢。只是关原一战,我们又收了不少‘功臣’,这就有劳朝廷把他们安置在关西了。”

    “要的,要的,”上皇连忙点头,不就几个守护几十个地头几百个庄园嘛,跟大位比起来算什么?“关东那边,自然也是任凭东海处置。”

    陈远琪点点头。他们东海人对关西的烂地一向是没什么兴趣,只要有超然的地位就足够了,为此还是扶持一个薄弱的朝廷维持统治的好,只是需要给他们掺点沙子。

    旁边的**见正题说完,微微一笑,又开口说道:“上皇大人。战争这么就结束了,从此东日两国便又恢复了和平,可以正常交流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为什么会发生呢?”

    上皇一凛,这是什么意思,战争不是你们挑起的吗?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正色答道:“是因为北条家不识抬举!”

    “正是如此!”**一拍手,但随即又把身子往前探了过来,用怂恿的语气说道:“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日本的人心浮动啊!”

    “人心浮动?”上皇对这个论点倒是赞同的,但是你们这些外人不正是人心浮动的源头之一吗?由你们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深沉地说道:“正是因为人心浮动,商人求财,武士贫困,民人进城,这才导致社稷的根基受到了损坏,幕府因此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啊!”

    上皇一头雾水,但还是顺着说道:“请张大人放心,朝廷以后一定不会犯北条家的错误!”

    “不,”**伸手摆了摆,“北条家目的是没错的,只是手段错了……他们想的不错,外面来的诱惑那么多,日本的人心不就浮动了吗?所以一定要把国门锁上才对。朝廷以后想长治久安,也须得重拾锁国之策才对啊。”

    啥?

    上皇的眼珠子差点都要瞪出来。幕府要锁国,你们打了过来,结果打完之后又要我们锁国?

    你要说要不要锁国,以上皇的想法肯定是得锁的……当年列祖列宗锁了那么多年国,不就关起门来过得好好的?那平清盛一开国,后来惹出了多少是非?这国,不锁不行啊!

    但是,这东海人要我锁国,又是安的什么心思?

    他看着**笑呵呵的胖脸,又看向旁边同样笑了起来的陈远琪,又挖空心思回忆这些日子搜集来的东海情报,突然产生了一丝明悟,于是试探着说道:“锁国自然是要锁的,从此之后,关西便片帆不得下海,也不允外国船舶来访……只是,朝廷也不可完全不知外事、不通有无,这便有赖于东海国了。”

    **和陈远琪哈哈一笑,对击一掌,果然,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啊!

    从宏观角度来看,闭关锁国当然是有损国家利益和外商利益的。但问题也要辨证地看,虽说大部分人受损,但也有一部人得益,那便是在锁国策下依然能开展海贸的人。比如明朝时的海盗、清朝时的广州十三行,在封闭的环境下却赚了个盆满钵满,身家千万。而东海大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可想而知,随着炼银技术在日本的传播,白银产量一定会迅速提升起来。而若日本继续开放,那东海商社虽然能从中赚到不少,但绝大部分还是会被其他海商赚走。可一旦日本锁国就不一样了,在锁国策的加持下,日本国内的白银会像气球一样快速膨胀起来,而只要把握住了这个气球的出口,那么白银想落到哪个口袋里还不是动动手的事情?

    当然,他们也不会做得这么绝,真把外商全拦了,对谁都没好处。在计划里,瀛山公司只是会稍微控制一下日本海贸,把瀛山和关东作为两个贸易口岸,以促进两地的发展。海商愿意来还是随时可以来,只是贸易要服从东海人的指挥,而且必须用东海银元结算。货币霸权可是比短期利润更重要的权力。

    **把条约一摊,又拿出一份附加条款放了上去:“正如您所说的,只要授予‘瀛山公司’一点小小的特许经营权,日本就可以、并且应该锁国了!”

第504章 此岸

    1266年,2月28日,此岸郡,镰仓县。

    “此岸郡”是全体大会前不久批准成立的一个行政区划,也是继本土八郡、辽东郡和西洋郡之后的第11个二级行政区域。

    它的辖区包括整个关东平原和周边的关隘险要地区,目前尚处于军管状态,未来一段时间会由瀛山公司代管——现在瀛山公司可膨胀了,业务范围扩展到了瀛山岛、此岸郡、日本海贸和“东海御家人”管理四大块,职权甚至超过了经营已久的江南工作组,人员也开始大肆扩招。当然,这只是初期为了效率不得不放权,等到事情走上正轨之后,全体大会那些人一定会眼盯着把这些权力一点点撕咬下来的。

    此岸郡的市中心已经预定建设在关东平原的核心位置,但是具体的地点还没确定下来,自然也没有开工。东海人的办公地只能暂且先设在幕府经营已久的镰仓,虽说有些碍手碍脚,但是办法得当的话,也有助于压制宵小、扩张权威。

    镰仓西南海岸的由比滨上,东海军修建了一处临时码头和简易棱堡,作为他们在此地的临时基地。大会授权范龙城在这阶段负责整个关东地区的军管事宜,一面要压制本地势力,另一方面也要适当协助“东海御家人”,也就是在关东各陆地孤岛分到了领地的协会好汉们,帮助他们在领地建立威望,还要为以后的建设打下基础。担子也不轻啊。

    不过范龙城的骑兵也正适合这行。关东从数百年前就被朝廷用作养马地,还引入了大陆优良马种,到现在为止马匹存量也不少,骑兵在这里不缺马用,反过来说快速行动的骑兵也正适合控制这块广袤的土地。而他本人也相当喜欢这个工作,征服日本,移文易种什么的,不正是最令他这种极端民族主义者热血沸腾的事吗?

    现在,他新官上任,也急乎乎地把火烧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有人给你们翻译!”

    日光之下,范龙城穿着亮闪闪的全套盔甲,大声宣告着,说完一句,旁边的翻译官就给他翻译成日语。陈远琪也在一旁看着。

    陈远琪已经预定在军管结束后代表瀛山公司接管关东地区,现在来给范龙城做个助手,也是提前熟悉一下环境。

    在台子之下,来自整个关东地区的大大小小数百个有力御家人恭恭敬敬地坐着。他们其中有一部分是攒够了积分换到了封地的“东海御家人”,也有一部分是倒幕时表现不错的关西武士,但更多的还是原先就在关东有封地的日本贵族。最后这批人在这次战争中给幕府出力不多,所以东海军也没太好的理由把他们清理掉,又不好直接撕破脸硬抢,否则逼得他们蜂拥上山打游击那可就玩脱了。所以只能暂且把他们拉拢过来,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把局面稳定下来,以后再拉一派打一派,推恩守坟,慢慢收拾。

    现在,场上的新贵和旧势力们表现就截然不同。新贵们一副扬眉吐气、回到了娘家的感觉,而旧势力则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生怕这位“新将军”看他们不顺眼就给他们来个“流放”——听说之前去了关原的那些大佬们都被发判海外了……海外,那多吓人啊!

    范龙城看着他们的表现,又继续说道:“从此之后,你们就得学中文、说汉话。一年后,我只会发布汉文文书,你们看不懂听不懂的话,就把位子让出来让能干的人来做吧!”

    此话一出,下面立刻哗然。好汉们自然不惧……倒也不是完全不惧,有些大字不识的就流起了汗来,但也没太大问题,请个师爷就是了。一部分本来就精通汉文的自然也不怕,而剩下的那些就惊疑不定了。

    “安静,我说安静!”

    范大将军怒吼了几次,喧闹的场面依然没有平静下来。恼怒之下,他干脆拔出腰间的手枪,拨开保险朝着前排一个吵得最欢的小矮子脚下就是一枪过去。随着他的一声惊叫,整个场面都安静了下来。

    “简单粗暴,”陈远琪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有效。”

    范龙城手持那把还剩一发子弹的x3手枪,继续说道:“但是我给了你们一年时间,所以,好好学习吧!一年后,所有政令只能用汉文;三年后,此岸郡会举行科举,考察汉文能力,所有守护和地头都必须参加,若是不及格,便只能退位让贤了;此后这也会是定例,每三年科举一次,能者上,不能者下!”

    随着翻译官的翻译,台下的人脸色也渐渐精彩起来。陈远琪默默把那些反应最大的人记在了心里,以后就该从他们先下手了。

    “还有!”范龙城突然做出持枪姿势,把枪口指向人群,被他指着的人纷纷俯身了下去,“从此之后,你们得改汉姓,易汉俗,从此忘了你们的和族身份,你们便是中国人了!”

    陈远琪听了之后勃然色变,止住了翻译官,走过来拉着范龙城小声说道:“老范,你疯了?不是说好了,同化政策得过几年再推行的吗?现在这么搞,不得把他们逼急了?”

    范龙城冷冷一笑,又用手枪往下一指,说道:“怕什么,我本来也是那么想的,不过到了这边,才发现根本不用那么保守。有血气的早就去关原跟我们拼光了,在这里的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软蛋,跟他们还客气什么?不用担心,就这么翻译过去!”

    陈远琪仍然犹豫着,不过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了他俩的想象。

    不等翻译,台下一个听懂了范龙城汉话的关东贵族就扑到了前面,伏地说道:“在下乃越后的安田越方,祖上亦是唐室之后,在下愿举族改回祖姓李!”

    你也配姓李?范龙城心里吐槽道。不过有了第一个投靠者,他面上还是很高兴,欣喜地说道:“好,从此你便是李越方了。很好,你可以挑选家里十五个子弟,来我这里效力,以后前途大大的!”

    李越方面上一喜,立刻谢恩道:“谢谢将军大人,谢谢将军大人,我安……李家一定世世代代,为将军大人效力!”

    “别喊什么将军大人,要效力就为东海效力吧!”范龙城一愣,连忙驳斥道,然后偷偷看了陈远琪一眼……这激进同化政策只是手段问题,但若私蓄势力,那就是路线问题了,这可马虎不得。还好,陈远琪对此并不在意的样子。

    有了李越方这么个榜样,很快又有几人扑了出来,声称自己也是唐人,要改回唐姓云云,范龙城自然也一一照准。

    正当陈远琪感觉头晕目眩之际,又有一个日本人扑了出来,痛哭流涕地说道:“在下乃信浓之弓口水继,虽非唐人之后,但也一直仰慕中华文化,将军方才说只要取汉姓、习汉话便可为中国人,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范龙城下意识点点头。

    弓口水继深深把头埋下,说道:“那便请将军大人为我赐下一姓吧。”

    “那好,”范龙城随口说道:“如此,你便姓张吧。”

    张水继立刻表现出狂喜的态度,磕头道:“谢将军大人赐姓!”

    有了他这么个先例,立刻又有不少人冲了出来,求范龙城赐姓。

    范龙城看着他们热切的眼神,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过来,哈哈一笑,对陈远琪说道:“陈医生啊,你看我们想岔了不是?改宗成中国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坏事,反而是一种荣誉啊!我说吧,这事情比想象的简单多了。”

    陈远琪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老范,你这是在收家臣啊……你这将军的角色进入得还挺快嘛,看来以后这段历史得叫龙城幕府时期了。”

    范龙城冷汗立刻流了下来,又看了气氛越来越热烈的会场,心虚地说道:“哪哪有,哈哈哈……青岛和连云郡那边的事情还多着去呢,过一年我就回去了,此岸郡这边以后还是得靠你啊,哈哈……”

    ……

    与此同时,在大海另一侧的东海本土。

    日本干涉战争的胜利,再次检验了东海军的战斗力,也确保了东海商社对日贸易的利益和金融安全。

    可想而知,从此之后,白银会源源不断地流入东海全体大会之手。而在他们的操控下,联合储备局将有足够的弹药打赢一场更大的战争,也就是从63年开始,一直延续数年之久的夺取东海国乃至整个大中华地区货币及金融主导权的货币战争。有了这个主导权之后,东海商社将获得远比那点日本白银更大的利益,为他们的事业做出更大的支撑。

    而现在,这种支撑作用已经体现了出来。

    大沽河口,几艘冒着黑烟的拖船各自牵着一串驳船,先后进入了大沽河中,将黄岛港的货物运往上游各处,汽笛声接连响了起来。

    在领头的那艘汽船上,刚从日本前线返回不久的李涛坐在上面,对难闻的煤烟和强烈的震动毫不在意,反而欣喜地到处察看着。

    “嘿,虽说只是试用,但完成度已经相当高了嘛。”

    在北方的地平线上,一座巨大的桥梁渐渐浮现出来。

    第六卷-四海扬帆-完。

第505章 大灯塔

    1266年,5月4日,东海国,黄岛。

    黄海北部弥漫着海雾,一艘仿顺风级而造的大货船正在向北行驶。在它的桅杆上,一个年岁不大的矮小水手正努力朝北边张望着,寻找陆地的踪迹。

    突然间,他隐约在北边的海平线上看到了一处光亮,于是赶紧定睛朝那边看去,果然,并不是错觉,真的是火光!

    他急忙朝下面的甲板喊了起来:“看见了,看见了,北边有火光!”

    甲板上还有几个水手,或老或小,或高或矮,或正在张望附近的海面,或在打瞌睡,此时听到他的叫喊,都精神了起来,各自往附近的高处攀去,往北边远眺了起来。

    本船的纲首,一个三十多岁的矮小精壮汉子,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望斗上,又对小水手问道:“哪呢,哪呢,让我看看。”

    小水手往北边略偏西的方向一指,纲首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了一点光亮。然后,他仔细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长条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精致的望远镜,将它拉伸开来,就拿在眼前朝那边看去。在镜筒之中,火光就更清晰了,上方还隐约有一道烟柱,他把镜头往西挪了一点,又扫到了一处小一点的火光。

    “好嘞!”纲首拍拍小水手的肩膀,“咱这就到东海国了,等会儿好好看看,别的地方可没这般景致!”

    小水手应了一声,然后便继续往火光的方向看去,不过船行缓慢,海上雾仍不见散,一时半会儿还是只能看到星点的火光,看不出别的什么东西。

    纲首收了望远镜,往外一翻,便麻利地从桅杆上滑了下去。回到了甲板上之后,几个商人已经闻声从艉楼中走了出来,见了纲首,便纷纷问道:“沙兄,可是到了?”

    纲首点头道:“两处灯火,一东一西,西小东大,正是黄岛两处灯塔,我们这便到了。不过即便见了灯火,抵岸也得一个多时辰,哥儿几个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这几名商人并非旅客,而是这艘船的共同船东。他们的运营模式就是这个时代常见的合股经营“拼船”:海上风浪大,船越大越安全,但是大船好造,能装满一整艘船的货物却不好置办,所以相识的小海商经常合股买来大船,请精通航海者牵头作纲首掌船,其余人各自分得一部分舱位装入货物,共同出海经商。

    这些商人是淮南西路安庆府人士,原先各自经商,家里素有交情。其中一个姓沙名正谊的,前几年去了东海国做生意,收获颇丰,回家乡后与几位好友一说,他们都颇为意动,最后就决定共同出资造船,请沙正谊为纲首,其余人也搭船一起来东海国探探行市,于是便有了这次行程。

    这船采用近些年南北糅合的新式设计,身长、肚大、平甲板、低艉楼,有首斜桅和三根桅杆,艏斜桅挂三角帆,艏桅挂大面积的软帆,后两桅仍然用了便于操控的硬帆,不过帆面改良成了类似广船的扇形,效率更高。这种船型取得了载货量、航速和操纵性的平衡,适航性又好,在运输方面有明显的优势,在南宋各地造船厂迅速传播开来,在大型船只领域几乎有一统天下的趋势,私下里又被各家船匠称作“东船”。

    就这艘船而言,它是在建康府(南京)建造的,通过了崇明船级社的认证,船长超过十丈,可载重四千二百石(300t)或二百一十箱(“箱”是东海标准组推出的一种丈量船舶内部空间容积的单位,类似于“总吨”,3立方米为一箱,以当前的标准,可载客一人或装入二十石粮食),足足用了五千贯才建成,但也确实值这个价。

    沙正谊有了大船,航海更安全,作为纲首分到的运货量也比以前更多;而其他人省去了自己开船和雇工的麻烦,还有熟人可以引路,相当于不费太大力气就做成了生意,可谓多赢。

    这沙纲首也是有本事的,当初在胶州听了几次讲座,又把东海商社发卖的航海手册读过几遍,买了一套航海仪器,便敢出了长江就走外海直奔东海国了。这么盲走,到达时居然没偏航多少,真是胆大又运气好。

    听了沙纲首的劝告,商人们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在甲板上等了起来——从安庆出发到现在,半个月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一个时辰?反正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吹吹海风正好乘凉,舒适得很。

    临近到岸,也不需省了,纲首把铁炉和木炭拿了出来,搬到甲板上煮了茶喝。几个商人围坐在艏甲板上,有的喝着茶,有的翻看着在崇明买的东海市场行情汇报,有的和沙正谊讨论起了东海风土人情,不时往北方瞅一眼,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看这钢材便可多买点,据说蔡国公欲置办军械,若是事成,钢价还得……”一个名叫宫文昌的商人正侃侃而谈着商业经,突然不经意间转头看到了北方的景象,便一下子停住了话语,嘴巴大张着,然后一下子站了起来。“那……那边……我的天哪!”

    众人看到他的反应,也纷纷转头往北边望去,然后纷纷也做出了与宫文昌相同的反应:“居然真的如此壮美!”

    不知道什么时候,海雾已经被风吹散,太阳高高挂了起来,可见度一下子高了许多。自海上望去,东北边高大的崂山清晰可见,西边矮小一些的珠山在视野中也很显眼,正北方大量帆船的身影显现出来,间或可以见到挂着红白海翼帆的东海军舰在岸边巡游着……但这些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在北边的东海湾(胶州湾)口,赫然有一座高大的雕像,或许有二十丈多还要高,就矗立在湾口的小山之上,火光就是从那上面升起来的!

    “这……这是哪尊菩萨?”宫文昌闭上了嘴,回想起了之前沙正谊给他们讲述的东海轶闻,“果然沙兄所言不虚啊。”

    沙正谊笑而不语,得意地又喝了一口茶,之后才往那边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地说道:“哟,比去年还更精细些了呢。”

    这座雕像便是东海国今年来修建成的一座巨像,整体呈少女的形象,长裙飘飘,背生双翼,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用钢材为骨架,再在外围固定石块和混凝土块雕刻而成。目前她尚未完全完工,只大概有了个模样,外面仍围着脚手架,不少工人在上面继续雕刻着细节。

    神像的本体大约五十米高,其实相比本世代的一些大型雕像并不算太高,但是放置在一块三层楼高的底座上,又建在沿海的小山之上,所以显得高大无比。她同时也是一座巨大的灯塔,火光就是从箭尖的位置放出来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黑科技。这团明亮的火光在周遭几十公里的海面都能看到,为过往商船提供了显眼的指引,有效提升了周边海域的安全性,也算是庇佑了吧。

    “真是厉害啊……这是何等的伟力!”宫文昌,其余几个商人,还有船上剩下的水手,此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座雕像,不需做太多的赞叹,只需用震惊来表达,甚至还有人直接跪地祈福了起来。在周围的商船上,不少第一次来到东海的人,也如他们一样,对这奇迹一般的雕像表现出了由衷的敬仰。

    “等等,那把弓,难道是铁的?”

    一个名叫简致的商人借过沙正谊的望远镜,仔细观察远处的圆神雕像,一下子就发现了端倪。圆神手中的弓箭纤细又有弧度,显然不是石头能雕出来的,只能是木材或金属的,但看这材质和结构,怎么也不像是木材的,那就只能是铜铁了……但是这么大的弓,得用多少铁?细思恐极啊!

    “哪里哪里,让我看看?”

    众人闻言都围了过来,争抢着拿过望远镜观察,急得沙正谊直跳脚。

    没过多久后,经过宫文昌的确认,那把弓果然是钢铁制造的,众人把望远镜还给沙正谊,纷纷啧啧称奇起来。

    简致坐下来喝了口茶,赞叹道:“早就听闻东海国盛产好铁,没想到居然盛到如此程度……那弓怕不是得上万斤吧?这么多铁,能打多少器件,卖多少银钱?结果就这么晒了出来,可真是豪奢啊。”

    宫文昌点头道:“听沙兄说,这大菩萨像是东海朝廷拨下钱粮来修建的,此事倒也司空见惯,只是之前远远听着没甚实感,如今亲见,才感觉不同凡响。这么大一座像,得花费多少才能建起来啊?看来这东海国也颇有奢靡之风啊。”

    听了这话,沙正谊把手一抬,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耗费颇多,但有了这尊放光的大菩萨指引着,来往船只便不易迷航,有船则招财,日后不就赚回来了?今日我们也正是循着她的火光,才平安到岸的。东海人最为精明,向来不做亏本之事。”

    宫文昌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很有道理。这么说来,这尊菩萨庇佑平安又招财,可真是一尊善佛。这么多年下来,只要是跟这东海沾边的,都兴旺发达了,我看,莫不正是借她的光?那可真得好好拜拜才行。”

    要是被东海股东们听到这话,肯定得笑掉大牙不可,然而在迷信横行的现在,这样的说法可是很有说服力的。话音刚落,安庆商人们就接连点起了头,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朝巨像双手合十祈福了起来。

    “菩萨在上,保佑我们生意顺利,家人安康,世事平和……”

    “嘟————”

    突然一声清凉的长响打断了他们的祈祷,他们抬头循声望去,然后惊讶地发现了一艘单桅小艇,拖着长长的黑烟,正逆着南风快速向他们驶来。

    众人惊讶过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沙正谊,询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而沙正谊也吃惊地看着前面逆风而行的小船——这东西去年还没有啊?他不愿落了面子,打了个哈哈道:“应该是东海水军的船,或许有什么情况,我们等等看吧。”

    两船相向而行,没过多久便接触了。众人迫不及待地扒在船舷上,看看这船到底是有什么古怪,结果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是船尾有一根烟囱还有一个圆柱形的大铁包,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不知是什么东西。

    小艇上穿着红白蓝制服的海兵也没登船检查什么的,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喊道“商船向西,去小灯塔那里进马壕运河,不要走东边湾口进,今天有军事演习,不要冲撞了!”

    “晓得了,晓得了!”沙纲首立刻回应道,“我们不是第一次来了,知晓规矩,兄弟们辛苦了,要不……”

    话音未落,东海小艇便已经转了个方向,朝西南边的下一艘商船驶过去了。他们走后,船上商人们立刻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小艇行进的原理来,但半天也没个什么结果。

    简致倒是对另一件事比较有兴趣:“沙兄,他们说的军事演习是什么?”

    沙正谊琢磨了一下,回道:“大概是部队操练吧。”

    “操练,操练甚……”简致正欲询问一下细节,然而很快就没有必要了。

    “轰轰……”一阵炮声从东北方传来,将他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一艘,两艘……七艘,八艘……八艘有着入云帆樯的高大战舰,从东海湾口排成一字长阵鱼贯而出,一边还依次鸣响了礼炮,给他们带来了视觉上和听觉上的双重震撼。

    简致咽了一下口水,借过沙正谊的望远镜仔细看了一看这支舰队,又转头看向山上的巨大雕像和周遭向东海湾不断流动的大量帆船,不禁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些东西虽然是死物,不能说话,但无疑在以自身的庞大规模无言地向外界**裸地展示着自己的力量。这种力量把自己、同僚和无数人吸引到了东海国……在这湾口后方,到底有什么呢?

第506章 入境

    1266年,5月4日,黄岛,海关区。

    “你这是做甚?”

    安庆商船的船舱中,一名海关关员正在拿着报关单核对船上的货物,突然冷不丁的一个安庆商人走到了他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荷包。关员勃然色变,立刻把双手摊开,然后把荷包拍回了商人手上,又紧张地看了后面的监察一眼。

    在外人看来,东海的小吏穿得都差不多,都是深色为基调的干练制服,只是细节略有区别。不过熟悉内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区别,海关关员穿的是税务系统的青色辅以白色配饰的制服,而监察穿的是财政系统的深红色金边制服。查验货船的时候两个职位共同参与,定期轮换,两人不算也不敢熟识,因此这时候是没情面可讲的。

    监察耸耸肩,对关员说道:“没办法,换个人过来吧。”

    关员松了一口气,对监察一抱拳,然后转身对商人说道:“这位先生,我们的纪律可是很严格的,你这随手一贿赂,我可是要丢饭碗的,还是麻烦您手下留情,我还有房子要供呢。为了避嫌,我去换个同事过来继续核查,您还是注意点,我们东海不兴那套……对了,你这贿赂是得罚款的,二十元一次,待会儿会跟关税一起结。”

    说完,他便夹着报关单,逃一般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见到这样的结果,那个商人不禁流出汗来,看了看手里的荷包,又看看对面的监察。

    监察连忙摆手说道:“得,这位先生,您贿赂我也没用,我只管监察不管清关,您这船上多点少点我也说不算。我奉劝您一句,在我们东海,老老实实做生意就有不少钱可赚,没必要搞那么些歪门邪道。您看,这不,平白亏了二十块出去?都够寻常人家用上一年了呢。”

    其实商人也不是想着偷税漏税什么的,只是怕对方刁难,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赶紧把荷包收了起来,然后陪笑着对监察说道:“贵国真是风清气正啊,实在是令人佩服。下不为例,一定下不为例!对了,这‘元’‘块’是什么?”

    监察一愣,随即解释道:“喔,您还真是不熟悉情况啊……这‘元’就是银元,我国发行的银钱,一元约合三钱银,换铜钱差不多就是一贯省,一般民间也有称一‘块’银元的。”

    商人这才想起之前沙正谊给他们看过的东海银元,把几个货币单位联系了起来,一想到这一下子就“送出去”足足二十贯,一下子心疼了起来。“哎呦,我这真是……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话间,沙正谊和简致就闻讯下到了船舱里,一见面就责怪道:“哎,陈兄,你也太莽撞了……这位官人,真是唐突了,唐突了,还请见谅。”

    监察又习惯性地耸耸肩,这事情他见多了,早已习惯了,也不太在意。不久后,一个新的关员来到了船上,这次他核查得就细致多了,几乎是挨个箱子在检查,弄得商人们一脸苦色,暗叫后悔。但其实他们报关的时候也并没什么猫腻,最后还是磕磕绊绊通关了。

    最后交完关税,拿到通关单,陈姓商人心有余悸地对沙正谊问道:“抱歉,抱歉,是我莽撞了,本以为……罢了,这二十贯由我来出好了。沙兄,这抽解也交了,下面我们该如何行动?”

    沙正谊正在指挥水手们起锚升帆,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急,我们先去黄岛港那边,寻位泊了,把船先停着。然后咱几个就去胶西县和中央市一探,等弄清了行情,再回头出货收货。”

    这是个稳妥的法子,众商人纷纷点头称善,于是船便这么了。

    黄岛港是近几年新建的港区,位于旧黄岛镇东侧,规划出了好大一片泊位和仓库、交通区,甚至还为将来的工业园预留了位置。本土货物进入这里,便要缴纳出口关税了,当然,现在对出口征收的关税税目不多,也就钢铁、兵器、机械等寥寥几样。

    现在盛行东南风,商船从海关区挪到黄岛港并不困难,船上只升三角帆和一面尾帆,就借风灵活地驶了过去。

    “看,又是那种冒烟的小船!”

    船到港区后,面对密集的泊位,却不知该朝哪个驶进去,这时候,便有一艘拖船发着声响驶过来了。

    拖船驶近了之后,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朝这边大喊了起来:“喂,客商,可是要卸货还是要停泊,或者两者都要?”

    沙正谊赶紧回道:“暂不卸货,只需停泊,麻烦这位兄弟给引下路!”

    工作人员又问道:“是长泊还是短泊?”

    沙正谊转头又与几人商议了一下,回应道:“大约要停一个月吧,这算长泊吗?若是再长几月又当如何?”

    “这便是长泊了,若是停个几日便走才是短泊。无妨,是长泊便好安排,若一月不够,再续期便是。不过事先可说好了,如今是旺季,你这么大的船,一个月的泊位费可便是二十五元哦,但既然是长泊,那牵引费便可给你免了。”

    “……那好,劳烦兄弟给引路吧。”

    “承蒙惠顾!”

    说完,工作人员便招呼拖船上的水手,往这边抛来三束粗粗的绳索,沙正谊连忙命人将它们缠在船头和两舷。然后,拖船便启动机械,无需借助风力,便将商船缓缓拖动,一直拖入西侧的一处栈桥边。

    这边空荡荡的只是几排栈桥,岸边也没太多的设施,显然只是给船只落脚用的。而东边的港区明显要复杂和繁忙得多,泊位旁边有相当高大的吊杆,可以将船上货物批量吊运下来,放置到岸上的铁道上,再转运到临近的仓库里。

    码头的力夫们不是像其他港口那般在船和岸之间如蚂蚁一般搬运小批货物,而是在推动着各种巨大的器械成批地运输各种大托盘和大箱子,虽然少了一点市井气息,但却别有一份秩序和力量的美感。此时正有七艘货船在装卸,一次怕不是有几万斤货物在船上和岸上来来回回,看得商人们啧啧称奇。

    而简致则对前方的小拖船更有兴趣。他看了一阵子,始终按捺不住好奇心,扒在船头,忍着煤烟味道,朝着前面大声喊道:“这位兄弟,你这船无帆无桨,究竟是怎么动的?”

    工作人员正在拖船中央察看锅炉压力,听到他的询问,笑了一下,往后回头答道:“并非无桨,只不过用的是‘螺旋桨’,藏于水下,你看不到罢了……车船你见过吧?把水轮缩小,扭转叶片,横置于船尾水下,便是螺旋桨了。”

    虽然他说的和真正原理相距甚远,但多少也有些道理,简致他们凭空想象了一下,即便不理解也有了个大概想法,然后就啧啧称奇起来。至于这“螺旋桨”是如何动起来的,看看也知道是与船尾那台傻大黑粗的铁器械有关系,这大概是东海秘技,还是不要问太多的好。

    没过多久,眼看着要到泊位了,前面的小船上突然发出一声轻响,然后就传出了一阵抽气声,船速也陡然放慢。工作人员一个箭步窜到了后面,赶紧拉下一个把手,又开了一个阀门,水汽开始从船上向上喷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简致不禁产生了疑问,但也不好问。

    工作人员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让拖船再动起来,只得取了两杆橹出来,让船上的船工摇着,继续把后面的商船拖进去。靠人力摇橹就要吃力许多了,还好此时离栈桥已经近了,拖船费力划了一会儿,总算把商船拖了过去。岸上早已有力夫等待好了,抛上绳子来三下五除二一拉,便将船拉到了栈桥边,靠到了旁边用作缓冲的竹笼子上。

    “菩萨!那地上的,难不成是铁条子?”停泊好之后,宫文昌看清了东边港区地上的钢轨道,一下子惊叫了起来。

    众人闻言也纷纷望去,果然得出了一样的结论——港区地上竟有两条钢铁长轨沿着码头铺展出去,刚才隔得远没看清,只当那是普通的板车,现在看清之后,才感觉这不是一般的手笔啊!

    栈桥上的力夫听到了这些土老帽的惊呼,不禁笑了起来:“我们东海最不缺的就是好铁了,铺个码头算什么,将来还要从黄岛一路铺去中央呢!”

    宫文昌惊了一下,又抱拳朝他问道:“这位兄弟,你们用铁铺路,可是有什么用处?”

    力夫充分得到了被尊重的满足感,笑道:“自然有用处。寻常道路,你用车能拉多少货,即便是驷马拉车,一千斤、两千斤也撑死了吧?但在铁轨上,就是装上几万斤,我都能牵着走。这一下子可不就不一样了?”

    众人听了,啧啧称奇,但是宫文昌想了想,又问道:“可是,这位兄弟,原先一万斤货,需要十人来拉;现在有了铁轨,一人就能牵动。那么,剩余九人不就没生计了?”

    力夫这下子就被噎住了,要是换个场景,说不定他也会同意这个意见,但现在还是下意识地反驳道:“没关系,我们东海国,缺的就是人,不缺活计!老子就算没活扛了,去工厂,去种地,去当兵,有的是出路!”

    宫文昌尴尬地笑了一下,又抱拳说道:“那就祝兄弟前途兴旺了!”

    这时,刚才拖船上的白衣工作人员也上到了栈桥上,听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客商,不是我批评你,你这种想法,是典型的落后想法,你不能以停滞的角度看问题……若运货量不变,那么就业岗位是少了,但是换个角度看,同样还是那么多人,能运输的货物不就多了?不光运输业是如此,农业、工业都是如此,每个人的生产力提升了,整个社会拥有的财富才会变多,每个人能分到的财富也会变多,这才是正道啊!”

    他嘴里夹杂着各种只有在东海才会出现的新鲜词汇,令宫文昌听得一头雾水,但大致还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一下子对他高看了一眼,作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宫文昌,字信诚,安庆府人士,可否请教仁兄尊姓大名,师承何人?”

    白衣男子连忙回礼道:“多礼了,多礼了,在下姓王名铮,原籍东平,”然后直起腰板来,自豪地说道:“毕业于崂山学宫机械系,不才曾受教于孙先生。”

    运营黄岛港的黄岛港务公司由于置办了大量机械,因此从工业口和工业院校雇佣了不少专业人才,这王铮就是其中之一。他本职并不是运营拖船,而是在岸上参与机械维护,只是今年引入了高新科技蒸汽拖船,不得不慎重对待,才把他派了上去。

    听说他是如雷贯耳的崂山学宫的毕业生,即使是第一次到东海的几名安庆商人也不得不肃然起敬,纷纷奉承了起来。

    “好了,好了,”王铮不耐其烦,给他们开了票,连忙转身告辞,“我还有事,就不叨扰各位了。对了,宫兄,你要有兴趣,可以去书店买一本《国富论》看看,对经济运行说得很清楚。不远,前面镇上应该就有售。好了,我走了,祝各位生意兴隆啊!”

    众人送走了王铮,这又开始商议起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沙正谊笑着取出几个骰子:“各位,咱们把留守顺序安排一下吧?”

第507章 列车

    1266年,5月11日,胶西县,北关站。

    “哎呦,这还真是……又快又稳啊。”

    当钢轨上的一连串车厢在仅仅六匹马的牵引下就快速而平稳地动起来之后,座位上的宫文昌不禁惊呼了起来。

    安庆商人们在黄岛港安顿下来后,去黄岛镇上稍微逛了一阵子,与一些本地商人沟通过,了解了一下市场行情,又学习了一些本地风土,便乘船来了胶西县。

    如今胶西县相比十年前还要繁华不少,也添置了不少新玩意,但毕竟是老城了,扩张程度有限,新奇程度并不超出他们的预料。于是又过了几天之后,他们便决定去大沽河东岸,传说中的东海国首脑之地中央市看看。

    经过多年经营,胶西县和中央市之间的交通已经很方便了,既可走水路也可选陆路,但他们经人介绍,决定选择一条近年来才开通的新路——胶东铁路。

    胶东铁路,也即胶西-东海铁路,起自胶西县北的北关站,终至东海市的城阳站,是东海商社修建的第一条商业化运营的铁路。这条线路全长只有50km,是将原来的中央西站-胶西和中央东站-即墨两段实验线路连接起来的成果,不过可惜没有冒着黑烟的火车头,上面运行的列车都是用马拉的。

    这条铁路采用的轨距,依然是与之前实验铁路一样的750mm,也就是东海标准体系下的“半轨”。相应的,“标准轨距”是1500mm——经过多年论证(主要是铁道宅们的口水战),标准轨距还是定到了这个比旧时空的1435标准轨距略宽的尺度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海人是麻烦了自己,造福后人——宽轨距带来的优势还要等几十年超重列车出现后才能体现出来,而修建时的高成本可是现在就存在的。但说实话,这一指长的距离基本不会有可察觉的影响,可是数字上看起来就要舒心多了。这个时空,可不能再被丑陋的英制规格污染了。

    呃,虽说如此,但真修起路来的时候,相关部门还是口嫌体正直,继续沿用了已经铺设了不少的半轨。准轨虽好,但是修建成本太高,而且它所能承受的运力恐怕是东海人十年内都触及不到的,毕竟全国也才二百多万人,能有多少东西要运?还不如低成本把路多铺点呢,先把各地连点成线再说。

    前面说了,铁路宽度差个几十毫米成本差别不大,但是当差了几百毫米的时候,成本就有了质变了——铺设准轨所用的枕木,得两个人抬才行,而半轨的枕木,一个人就能夹两根,甚至可以直接在工厂里把枕木和铁轨钉在一起,运到工地直接铺到地上。相应的,沿途架桥垫坑的标准也就可以大幅降低,这就又省了相当一块成本。如此一来,修同样长度的半轨,耗工几乎只有准轨的三分之一,这意味着在同样的时间里,可以铺设三倍长的线路,也就能在最短时间内形成路网,对于加强对各地的交流和控制非常重要。

    因此,现在建设交通部会计划中的铁路都是半轨规格。当然,沿线还是留出了足够的宽度,以便将来条件合适的时候升级成准轨和复线,毕竟还是要向前看的嘛。

    胶东铁路全面通车也刚刚过了三个月而已,即使对于本地人也是件新鲜事,能发挥多少运输作用先不提,至少光是来尝鲜的这些乘客,就能让初期的运营数据很好看——就拿今天他们买的这张胶西北关站至中央东站的坐票来说,短短23公里的路程,就要28银分,比同路线的公共马车还贵上几倍,但依然车车爆满,运营方可真是赚不少啊。

    当然,就乘坐效果而言,这平稳的铁路可比颠簸的土路好多了。虽说经过多年整修,中央市周边的公路路况也不错了,但终究不能跟平滑的铁轨比。这马拉铁路走起来几乎毫无起伏,只有偶尔卡到铁轨接缝处发出一声轻响,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体验。而且车厢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坐满了人,也是颇为新奇的。

    这列车一共有三节车厢,底盘是钢框铺木地板的,侧壁和顶棚等基本都是木结构。车厢两侧有一排木窗,此时夏季天热,都向上打开着,清风徐徐吹进来,驱散了一些燥热和气味。厢内前后共有十排座椅,中央有一道走廊,把每排分成左右各两个联排座椅,每两排前后相对。也就是说,一节车厢总共可坐四十人。

    安庆商人一行五人,其中四人正好坐在一组相对的座椅上,而沙正谊则陪在过道另一侧坐着。和他坐在一起的则是一个中年宋商和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也是正统的宋式长打扮,另一个则是鲜明的东海式短打扮,三人似乎是熟识,在相互低声说着什么。

    列车出了北关站,没多久就行进了数里地的距离,窗外的景色很快就变成了连片的农田。这样的景象早已司空见惯,东海农田除了稀疏了些,和淮南农田也没多大区别。于是相对而坐的安庆四人很快就失去了新鲜感,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商人本性发作,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这铁路的修建成本和运营收益来。

    “这东海国把这大好的铁到处铺,可真是大手笔啊。”

    “啧啧,据我看,这一里地怕不是得用好几万斤铁……就算东海铁便宜,这么铺下来也得论千贯计吧?据说这‘胶东铁路’总共有百里长,乖乖,那可就是几十万贯啊!”

    “几十万贯?倒也不多么。朝廷一年收几千万贯的税上去,可曾修了什么路了?若是拿十万贯出来修这么一段铁路,供应士民流通,倒也不亏了。”

    “不止,不止,我看这铁路也不一定会亏的。诸君请看,我等一人就出了二十八银分,这三车百余人,一下子不就是三十块银元?这还只是半程。若是这列车一天走上十趟全程,那可就是六百元的收入啊,可真是日进斗金了。这么一年下来,不就有二十万元的入账了?纵使运不了这么多人,再扣去开销,一年赢利不也是以数万十万计的?过了几年,可就是纯赚了啊!”

    “当真?不过这二十八银分也是二百多文了,士绅商人或许无所谓,但寻常小民哪能坐得起,恐怕等新鲜劲一过,就没那么多乘客了吧。”

    “不,我看反而人会越来越多的,而且就算不运人,还可以运货么。归儒兄你身宽体胖,占的这个座位我看足可运上十石货了,若是把票价折算成脚费,那也不算贵了。不管怎么说,我看这铁路修了总归是不会亏的。”

    他们果然不负商人的敏锐,三言两语就把铁路的盈亏算了个门清,声音传到邻座,不少人也忍不住跟着探讨了起来。

    沙正谊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但一直插不上几句,有些尴尬。他斜对座的那个中年宋商见他无话可说,便搭讪道:“在下池州居温瑜,字安易。听口音,几位可是安庆府人士?”

    沙正谊连忙回礼道:“在下沙正谊,我等正是安庆人士。如此说来,我与安易君也是近邻了呢。”

    安庆与池州分别在长江两岸,在后世同属安徽省,但在此时却一个归属淮南西路,一个归属江南东路,套近乎也论不上同乡,只能称近邻了。

    居温瑜一捋胡须,问道:“老夫是第一次来东海,看上去沙君的诸位同乡也是,不过看沙君熟稔的样子,该不是第一次来了吧?”

    沙正谊略带得意地回道:“是啊,在下没什么本事,只能在海上闯荡。之前也来过几次东海,摸熟了门路,才敢带着同乡一同来做些小本买卖。不知安易先生来此是为何事,可也是为了经商的?”

    居温瑜先是朝他一抱拳,赞道:“沙君出息不忘乡谊,是有情义之人,佩服!”然后轻哼了一声,说道:“老夫来东海,却不是为了贸易,而是想着在这边置办一份产业,举家搬迁至此的。”

    沙正谊闻言一惊。虽然东海国确实是个好地方,但常言安土重迁,发达了也是要回报乡里的,怎么能轻言搬迁呢?“安易先生这是为何?”

    居温瑜轻叹了一声,随便向南找了个方向一作揖,然后回头说道:“如今奸相在朝,蒙蔽圣听,倒行逆施,搞什么‘公田法’、‘经界法’,简直是动摇国本。我居家一族在池州本来薄有产业,但近年来文脉不兴,在朝中无人庇护,对此不堪其扰。正好,我有家乡友人之前在东海置产设厂,如今已兴旺了起来,据他所说,东海国政治清明,对士民产业百般呵护。我便应族中之托,来这边查勘一番,若果真如此,便不在南边受鹰犬鸟气,直接盘了余田,在东海重新来过便是!说来,我居家祖上也是齐鲁人士呢,这也算落叶归根了。”

第508章 投资

    这个时空,南宋所面对的危局虽然缓解了不少,但从本质上来说,这个危局产生的原因是在内而不在外——这个王朝已经腐朽了一大半,无法有效将社会力量组织起来,否则这么大体量的一个国家,如何会怕几十万蒙古人?——而外部环境的好转并不能改善内部的腐朽,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更糟,因为外部危机的解除,内部的腐朽反而更快地滋长了。

    具体的表现,就是明明社会经济发达,税赋负担也不轻,但大部分资源都被各级蠹虫侵吞和浪费了,能被朝廷有效利用的很少。明面上有几千万的岁入,却就是无法把这笔巨额钱款转化为战斗力,白白空耗了出去。

    为了解决这个办法,贾似道所推出的策略就是“公田法”,也就是颁布限田令,规定个人所能拥有的田产的上限,超出部分就要由朝廷赎买为公田,然后用公田的租佃收入供应财政。虽然名为“赎买”,但实际上给的东西都是不值钱的纸钞、官阶乃至度牒(宋朝限制僧道数量,而民间信仰需求又一向旺盛,因此作为出家人证明的度牒也成了一种稀缺物资,价格很高)等等,几乎就等于是在明抢。

    客观来说,贾似道的这个政策并不完全是出于私心,而真是为了朝政着想的,毕竟他自己就身体力行,捐了一万亩良田出来做表率。但是很显然,这种政策必然会激起大规模的反对,而且由这个已经腐朽的行政系统去执行,到了下面也必然会走样。

    公田法实行之后,很快就演化成了有权者对无权者的掠夺——在朝堂上得势的人,自然不用担心自家产业被划为公田,相反他们还能从新鲜诞生的经营公田的官庄中攫取一部分利益;而在朝堂上无可依靠的人,自然就要沦为待宰羔羊了。

    居温瑜的家族就是后一种情况。他家祖上曾经一度发达,在池州据有大片良田,但是这两代人在科举上都无甚斩获,朝中无人做官,因此就成了肥羊一大串。现在凭借以前的故旧,还能支撑一段,但显然不是个长久之计,因此居温瑜就北上来找退路了。

    他这么**裸地斥责贾似道,多少有些不敬的嫌疑。不过即使在临安也没什么人会管,更别说天高皇帝远的东海国了,因此说起来毫无顾忌。

    果然政治和xx是男人最大的兴趣,他这么一诉苦,周围顿时就有不少人竖起了耳朵,留神听了起来。过道另一侧的四人也不聊铁路经营了,转头就听起了这个八卦。

    安庆诸人也是宋人,自然也知道朝廷的公田法,对此也是心有余悸,听了居温瑜的抱怨,也有戚戚然之感。

    刚才被调侃为“身宽体胖”的陈若风坐在过道旁,离得最近,听得也最真切,插嘴问道:“这位老先生,那你查勘得如何了,可有合适的产业?”

    居温瑜点头道:“倒也不错,东海国确实尊重私产,据说还把这一条写进了刑律里。不过说都是会说,还尚待时日验明方可。有一点我倒是赞许的,便是东海国朝廷不多滋扰乡里,细事可由士绅公推自理,只需缴税既可,颇有三代遗风。倒也不是全然无瑕,东海国地广人稀,地价不贵,可是田税颇重,这就不美了……”

    这时,坐在他对面、沙正谊旁边的那个东海短打扮的小伙子开口了:“居先生,您这可就有些偏颇了。我们东海国虽然田税税率高,但都是实勘实收的,没南边那些火耗,真实负担可不高。而且还有各种减税项、扣除项,若是取得了公民身份,又可以适用低税率,算起来,东海农户的负担可轻了呢。”

    居温瑜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在意,笑道:“是,但我一把老骨头了,可哪能去你们东海军当兵换什么‘公民身份’?还不是得乖乖交一成五的田税?”

    年轻人又说道:“也是。不过还能到手85%呢,也不少了。再说,听说公民条件要放宽了,只要在东海纳税超过一定幅度,也可获得公民身份呢,您还是有盼头的。而且这年头农产品价格眼看着逐年走低,要我说,您还是投资工业更有前途些。”

    “是,是。”居温瑜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举手对安庆众人一示,然后对小伙子说道,“对了,志远,趁这个机会,你也给这几位我的安庆近邻介绍一下你们东海国的‘投资项目’吧,也让他们给我参考参考。对了,这不用额外收钱吧?”

    年轻人尴尬地一笑,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沙正谊倒是新奇了,抢先问道:“这位是?”

    “哦,唐突了。”居温瑜回道,“这个后生名讳关志远,是我在黄岛雇佣的‘中介’,为我讲解东海国的情形……志远,你跟他们说一下吧。”

    于是关志远就跟他们做起了自我介绍。

    他这“中介”一职虽然有些新鲜,但是把职责一说,他们大概也能理解。无非就是牙人一类的行当,为新到东海不熟悉情况的旅人指点迷津,为他们介绍各处风土和规矩,指引他们前往合适的商行或衙门。

    之前在黄岛和胶西,陈若风他们也见过这样的“中介行”,但是因为有沙正谊这么个半吊子向导在,他们就没去照顾生意,没想到在半路蹭上一个。

    “若只是从事农业的话,倒也稳定。”关志远这就指着窗外的农田给他们讲解了起来。“以现在东海最流行的四圃轮作百亩农场为例,不用太多人力就能伺候得过来。一家一户操持下来,一年也有个几十元的收入……”

    陈若风有些不明所以,问道:“这‘四圃轮作’是何物?”

    “哦,是这样的,”关志远在空中比划着说道:“就是把田地分成四圃,一圃种麦,一圃种豆,一圃种菜或棉,一圃种草,四圃每年轮换,积蓄地力,也节省人力。”

    陈若风倒是听明白了,但还是有疑问:“这样一来,不总有些地闲着了?”

    关志远笑道:“当下我国不缺土地,倒缺人去种,所以即便闲置些也合适。”

    陈若风一噎,摇头感慨道:“天下竟有地多人少的时候,真是不可思议。”

    关志远继续说道:“不过,这只合适小家小户,而且不是公民的话,田税确实高些。像居先生这样一次就能买上千亩地的大家,可就不太合适了,因为你找不到那么多佃户来种——愿意种田的,自己就买田或者服役换顷田了,哪里会去给人当佃户?就算您出高薪聘来佃户,那么可想而知也赚不到什么钱。不过,您要是能从外面带佃户过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我得提前提醒一句,东海法律最多只承认五年的用工合同,外面的卖身契在这边是不认的,您可得留个神,别在这上面吃了亏。”

    这倒有些令众人惊讶,佃户什么时候都这么稀缺了?不过回想起一路走来的见闻,想想那稀疏的田地,高昂的脚力价,好像确实也是这么回事。这东海国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啊!

    旁边的宫文昌忍不住问了一句:“关小兄弟,那按你这么说,东海工价这么贵,那怎么还有人愿意雇他们啊?”

    关志远一拍手,对他那边说道:“这就说到点子上了……工价贵,那肯定得赚出更多的钱来才有利可图嘛,这就是当今时代的发展趋势——工业了啊!所谓工业,就是置办机械、雇佣工人、大量生产、销售获利,这才有利润空间啊。举个例子,一人织布,一日才能织出几尺?但一间工厂雇上几十工人,各有分工,再用上大型纺机,一日就是几十匹几十匹地出布,所卖之钱不就成倍的翻了?每个工人,所赚之薪水不亚于独力织布之所得,但工厂的东家付了他们的工资,仍有不少钱可赚,这便是双赢之举,生产力之发展,国家富强之根本!”

    他这满嘴新话,听得旁边诸人,包括临近座位的其他宋人是晕头晃脑,却又耳目一新、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宫文昌咽了一口口水。他很想再问问,若是一间工厂的生产力就相当于数百织工,那这数百织工不就失业了吗?但是回想起之前在黄岛码头的对话,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是啊,与其说是数百织工的工作被数十人取代了,不如说是这数百织工可以生产出十倍于之前的布匹,而这十倍的布匹流入民间,那么民人便有十倍的衣物可穿……如此一来,再回想起一路上所见到的市井景象,就算是寻常小民都衣着光鲜、面色红润,那么好像又可以理解了。

    再想想他们现在脚下的长条铁路,莫非,也是源自于这样的“工业”之力?

    “哇啊,快看,前面那是什么?”

    居温瑜身边坐着的那个长衫年轻人,应该是随他一起来的子弟,从刚才开始就对他们的话题没什么兴趣,一直在侧头瞅着窗外,这时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突然失声叫了起来。

    众人闻言也纷纷转头往窗外望去。

    此时列车已经往东北行了一长段距离,临近大沽河边了。窗外能看到宽阔的河上景象,大小船只乘风北上、顺流南下,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东北方向的大河上赫然出现了一座巨大桥梁,以深入水中的石柱为基,在河面上撑起了一道长而平直的黑色桥面。桥面还分了上下两层,桥拱不是位于桥面之下,反而在桥面之上高高扬起,拱下又有一些绳索和纵梁、斜桁拉住了桥面,看上去倒像是桥撑起了拱。

    “喔……”

    前后车厢的旅客们此时也先后发现了这座大桥,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与安庆诸人一样第一次亲见这种奇观一般的景象,不约而同地忍不住站了起来,趴到车厢右侧,透过车窗仔细看了起来。

    “为了安全,请不要站起来!”车厢里面的列车员见了他们的躁动,连忙劝说起来。

    宫文昌重重坐回了座位中,汗水不禁流了下来:“这沽水虽不比长江,可也是里宽的大河啊……居然能在其上建桥,这是何等伟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刚才还在想这列车该如何过河,还自作聪明以为是用器械运上渡船载过去,原来竟有桥可过,竟是这样!”

第509章 天堑变通途

    1266年,5月11日,中央西站。

    列车轻快地驶出了农田区域,进入了繁华的中央西站。

    近些年来,中央西站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巨大的物流中转站,来自各方的物资在此汇聚,然后通过水路、公路和铁路转运往东西南北各地。在西岸堡外面的港区中,铁路已经铺成了纵横的网格状,数不清的工人在将船只卸下来的货物通过板车运往仓库,或者将仓库中的货物取出来。在港区的带动下,周边一些居住区、商业区和农业区也建立了起来,有了强烈的城市化趋势。

    三道粗壮的铁路从港区中延伸出来,一条向西通向胶水河畔的胶水站,一条向南通向胶西县的北关站,最后一条则是向北连接到大沽河上的巨大桥梁,再一路向东通向中央市乃至更东边。

    列车从南而来,向北而去,驶过繁忙的港区,里面现代化的吊运和运输设施看得众人是大开眼界,然后一路向北,在大桥长长的引桥前停了下来。

    引桥前右侧的坡地上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雕刻着六个红色的大字,宫文昌看了,忍不住读了出来:“第一中央大桥……第一?”

    他旁边的简致笑了一下:“有一便有二,呵呵,看来如此宏伟的大桥,他们还打算再修几座呢……但这么大的桥,可都是铁的吧?他们是怎么修起来的?”

    一旁的沙正谊喃喃地说:“天知道……去年我来的时候,还没这座桥呢,只有几个大桩子……怎么这么快就修好了?”

    关志远有了显摆的机会,得意地说道:“我见报纸上说过,这中央大桥是用一段段短钢件渐次连接起来的,只要筑好了桩子,准备好了钢件,很快就拼起来了。这不,前年打好了桩子,去年夏天验证可靠,然后一秋一冬一春就搭起来了。”

    中央大桥的建成,是东海历史和工业史和建筑工程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自然在舆论上好好吹捧了一番,常看报纸的人都知道。

    大沽河分隔东西两岸,在十年前是个防御优势,但在现在看来更多的是阻碍,因此东海人很早就有了建桥将两岸连接起来的想法。不过这桥的修建并不容易,因为指标不低——如果单纯只是修一条能走人的小桥,并没有多大意义,至少得有通行铁轨的能力,使得货物可以在两岸大量运输,才有足够的价值。而且桥面还不能太低,以免隔断南北水路交通,这又进一步提高了工程难度。因此早些年东海商社并没有建这种桥的技术和能力,直到近几年才开始进行可行性论证和前期准备工作,于62年以战略项目的名义正式开始筹建,选了一段河面相对较窄且洪水风险不大的地段开建,用了四年多才真正建成。

    其中,前两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技术问题,等后两年工程能力到位了,进度便一日千里。工程中难度最大的是修建桥桩,靠近岸边的两个还好说,枯水期修过去就好了,但河中央的五个就不好办了——冬天封冻没法施工,夏天水盛也没法施工。最后,建设部是从造船厂借来了辽东巨大原木,在侧面切割打磨出光滑平面,两根合在一起便密不透水,如此打入河底,组成了一段隔绝水流的桶状木桩,再在其中铺设石基、钢筋、石块,浇筑混凝土,才修好了所需的桥桩。又静置观察了一年,确定强度无碍,才开始铺设桥面。

    与此同时,另一边桥梁组也没闲着,一边设计桥体、校核力学结构、做模型进行压力实验,一边又跟工业部一起研究各种钢件的制造和连接方式,好不容易才搞定。

    同时,他们还先修了几座小铁桥练手,当大铁桥的钢件准备好后,又找了处洼地把桥“假组”了起来,没用铆钉连接,只是用螺栓简单装起来。即使是这样,这座桥也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承重能力,负重二百吨也没垮塌。如此一来,在史若云勉励了一句“大胆干,即使塌了,也是工程史上的第一次著名失败”之后,大桥便正式开建了。

    钢桥主体采用铆钉连接,为此建设部从木工组锅炉厂借调了不少资深铆工,非关键部位还是用了螺栓,主要是他们对材料质量没信心,用螺栓可以方便替换,而且省工时。

    如此一来,基础打好之后,工程速度就很快了。从去年底开始,大桥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着,等到了今年,这座几乎耗尽了一年份钢材和优质水泥的国家级工程便正式完工了!

    这个伟大的工程,不但将在交通运输中发挥重要的作用,也是一座壮丽的奇观,将东海国的工业实力**裸地展示了出来,对于一般东海居民和外来客人来说无异于神迹,给他们的心灵带去了深深的震撼。

    它的建成,似乎也如同它本身牢固的根基和结构一般,象征着东海国在这片大地上的存在已经根深蒂固,不可动摇——呃,对于这个比喻,有些股东是很反感的,万一这豆腐渣工程塌了,岂不是说这国就要倒了?

    不过中央大桥是几百年材料科学和力学理论的结晶,使用了成熟的设计和大量的安全冗余,再加上当前并没有什么重负载,所以安全系数其实是很高的。过个铁路列车什么的不算啥,唯一能考验它的,也就只有天灾了。

    中央大桥更大的意义,是让铁路有了实用价值。

    铁路虽然需要耗费大量钢铁,但综合算下来,修筑成本其实是比公路还要低的。而且在没有内燃机的现在,铁路运量要大大超过公路。当初陆平竭力给史若云推销铁路计划,差点就成了,结果最后可行性论证的时候,发现问题不在路本身,而在桥上——修建一段足够长的铁路,途中肯定会遇到河流,若是修不出足以承载铁路的大桥,那么铁路就只能被河流分割为断续的小段了,那样还怎么用?相比之下,公路虽然成本更高,但是低运力条件下,修些过马车的小桥很容易,实在不行用渡船把货物转运过去也很方便,比铁路更现实。所以千里路计划的主体还是公路,铁路只修了几段实验性质的。而现在中央大桥建成,证明建设部有了修建铁路桥的能力,这才使得更庞大的铁路计划有了实施的可能。

    由于桥面高,所以两岸修建了长长的引桥以与大桥连接。这个引桥工程量也不小,但由于技术难度低,只需要堆土就行了,所以早早地就动用徭役和工程队给修好了。

    现在,这列马拉列车就停在了引桥前,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让乘客们真真切切观察一下这座奇观工程。不过时间一长,车厢内长吁短叹过后,情况也有些奇怪……怎么还不走?

    引桥上,不断有行人和马车经过,只剩下这三节孤零零的列车停在前面,这是在干嘛?

    沙正谊转头对车厢前方的列车员问道:“‘同志’,怎么不走了?”

    列车员看了一眼外面,尴尬地说道:“前方正在穿牵引线,请稍等一下……哦,来了,很快就可以出发了!”

    “牵引线?什么意思?”沙正谊一头雾水。

    正在这时,东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汽笛声,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声音来处,一片黑烟升腾起来,很快散去,又换成青烟,还伴有轻微的有节律的响动声。

    不久后,那边又响起了一声汽笛,列车员连忙解释道:“要动了,请各位注意坐稳了!”

    话音刚落,车厢就往前一冲,动了起来。

    事情回归了正轨,但现在车厢的运动感总觉得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于是有人又向列车员问道:“这位小兄弟,你们这是弄啥咧?”

    列车员面带职业性的微笑解释道:“引桥坡陡,马拉起来有些吃力,因此桥上设置了蒸汽缆车,可以把列车牵引上去。”

    “蒸-汽-缆-车?那又是啥?”

    列车员看来也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很快回答道:“蒸汽缆车就是我们的一种器械……水车您知道吧?就像那样,把绳子一圈圈卷起来,另一头连着列车,就牵动上去了。”

    他这其实避重就轻了,但大概还是能让乘客们有了个能理解的思路,于是他们又啧啧称奇了起来。

    不过简致倒是发现了什么,他转头对关志远问道:“关兄弟,这‘蒸汽缆车’,可是跟船上用的那种无帆自动的器械同类的物事?它们是说是要烧炭才动,但这是怎么动的呢?”

    报纸上也有过对蒸汽机原理的介绍,不过语焉不详,再加上关志远也不是专业人士,对此其实不甚了了,只能照着一般说法大致讲解道:“是这样的,蒸汽机……是有个汽缸,对,汽缸,在里面烧水,烧水,壶盖……对了,煮水的时候,水汽会把壶盖顶开,大家都见过吧?蒸汽机就是利用这样的气力,让机器动起来的。”

    他这含糊其辞地说了一遍,让简致很不满意。不过无所谓了,因为随着绳索的牵动,列车已经上到了平面之上,那台“蒸汽缆车”的真容也展现了出来。

    这是一台好似立着的大缸的器械,顶上不断冒着烟,身上还连接着不少管路(其实这是锅炉,蒸汽机本体太小被他忽略了),附近有一个转动的绞轮,不断把绳子缠着收上去,列车应该就是被它带动的。

    “原来如此,”简致装作看懂了,“还真是精妙啊!”

    到了桥面上,前面的路就平坦了。工作人员解下牵引绳,然后马匹便牵引着三节车厢继续前行了。

    高高的桥面上,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居温瑜年纪不小,看了一眼外面便感觉头晕目眩,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但沙正谊桅杆爬惯了,对高处的景色丝毫不怵,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大沽河两岸的土地一马平川,放眼望去尽是上好的农田,如此开阔的视野看过去实在是让人赏心悦目。而且河岸的另一侧,一座面积广大而有序的城市显现了出来。

    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沙正谊连忙向同伴招呼道:“快看,那便是中央市八卦城了!”

    宫文昌正在观察左侧的桥梁。到了桥上,他才发现这大桥并不完全是用铁材制成的,至少两侧这桥拱垂下来的这些梁柱,都是以粗方木为骨、外侧连接细铁条做成,只是统一漆了成黑色,看上去是一体的罢了。这让他心里稍安,看来即使是东海国,也无法处处用铁嘛。

    他听到沙正谊的招呼,立刻回过头去,身边的几人也精神起来。

    “哪里,快让我看看?”陈若风、简致大呼小叫站了起来,朝右边窗口挤了过去。“哦豁,还真是八卦啊!”

    中央市第一期工程以半径500m的圆形中央广场为中心,在圆周外修建了八块功能区域,形如八卦,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身处其中,这种感受不太真切,一般得上了中央塔俯瞰下去才能窥其全貌。但现在有了高大的中央大桥,在桥上便能清楚地看到中央市的八卦形状,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意料之外的人造景观。

    如今第一期工程早已建完,城市开始向外扩展,半径1.5km的二期项目也接近占满,2.5km的三期项目正如火如荼,四期项目直接规划到了5km。之所以后来的是项目而不是工程,是因为这么大的城市项目已经不可能由市政独立完成了,只需做好规划,留出足够空间,把地块拍卖出去,由民间和社属企业自行建设便是,市政只需要修路和下水道就行了。

    中央市从一片白地上建起来,一张白纸好作画,无需考虑历史遗留问题,可以以规整的几何图形来规划城市。因此虽然各区域的建筑风格各异、高矮不一,但从高处看去,整个城市却错落有致,分外规整,给人一种秩序的美感。

    列车上,初次见识这种景色的游客们大呼小叫,不吝称颂之词,一个个只恨自己画技不佳,无法把这震撼的景象记录下来。

    大桥东侧,一道铁路向东延伸,一直深入八卦城的北侧,看来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第510章 进城去

    1266年,5月11日,中央市,中央东站。

    “羊肉串,上好的大块烤羊肉,五文一串,一分两串啰!”

    “红糖炊饼,白糖芝麻饼,葱油煎饼,美味又管饱,快来尝一尝,看一看啦!”

    “新鲜苹果、蜜桃,都是刚从山上摘的!”

    “地图,地图。市区图,胶东图,京东图,华夏图,世界图都有啰!”

    “夹肉馍,满嘴油!免费加辣!”

    “要乘车吗?到中央广场,只要一分,上车即走!”

    新鲜到达中央市的旅客们,一出车站,就感受到了热情的夹道欢迎——门外短短一处过道,两侧尽是冒着香气的小食摊和兜售各种商品的小贩,好不热闹,甚至热闹得都有些拥挤了。

    车站建在中央市正北方,距离圆心中点约2km,离二环还有一段距离。车站前身是一个货场,据说交通部有个宏伟的规划,要在车站周围大兴土木,因此把周围直到二环的一大片地都圈了起来。但真正的场站设施现在还没修起来,只粗粗有段围墙,搭了几片棚子,看上去很寒酸,跟这划时代的铁路是一点也不相称,但应付目前这点客流也够用了。虽说尚未完善,但小贩们已经嗅着味道聚过来了,车站的工作人员不多,没法管他们,只能让他们别靠车站门口太近了。

    刚才列车上了大桥,小贩们就着手准备,如今等旅客一出门就叫卖了起来。别说,香气混合着叫卖声,还真吸引了不少乘客过去消费。

    “羊肉串给我来二十串!”陈若风豪爽地抛过去一枚十分钱牌,惹得烤肉摊的老板立刻讨好地笑了起来,还多给他加了一根。然后,陈若风又去隔壁买了五个白面糖心炊饼,准备一人分一个。

    另一边,沙正谊等人与新认识的老土豪居温瑜互换了名刺,相互告别。

    “沙君,宫君,你们可是要去这中央市游览?”居温瑜问道。

    “是的。”宫文昌回道,“好不容易来了趟东海,自然得去见识见识。”

    “既然如此,那便一同走吧。”居温瑜指了指后面一辆正在过来的四轮马车,“我让志远去包了一辆马车入城,据说可坐十人,与其空着那不如一起过去吧。”

    几人抬头一看,果然,这是一辆在东海各地相当常见的中型四轮马车,与路上到处跑的公交马车是近似的型号,两马牵动,下层装货上层坐人,乘坐十人是绰绰有余。而且这辆车似乎是专门跑高端客运的,经过了一系列改装,车厢上加了篷子,座位放得更低,上面还铺了软垫,正适合乘坐。

    沙正谊等人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一会儿,陈若风提着一束油汪汪的羊肉串过来了。“什么,有车坐?太好了!”

    宫文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肉串,分给了众人,还给了居温瑜等三人一些。居温瑜年纪大,对这街边油腻之物敬谢不敏,只由两个年轻人分吃了。

    几人吃完食物,才开始上车。居家那个年轻子弟首先上了车,整理了一下坐席,才搀扶着居温瑜上去坐到了厢左正中的位置;关志远去了最内侧,临近车夫便于引路;其他人随意在各处坐下,车夫关了后厢门,然后去了前边的驾驶席坐正,挥鞭策马出发了。

    马车先向东走上了一条石子路,才向南拐了过去。车行虽不如铁道平稳,但相比南方的一般马车,也算很顺畅了。只是宫文昌对这条突兀出现在一片荒地上的道路有些奇怪,便朝关志远问道:“关兄弟,我看这条路不光向南去城里,后面还一直往北去,是去什么地方的?”

    关志远回头看了一眼,答道:“哦,那是通向市北工业区的,往北大约四里地有条河,中央市大部分工厂,什么烧砖厂、水泥厂、煤炭厂、纺织厂,都在那边。”

    “哦,”宫文昌点点头,回想起之前在桥上看到的风景,似乎确实有这么处地方,“那这‘工业区’为甚不建在城里呢?”

    关志远一耸肩,说道:“工业区声音大,煤烟多,建在城里扰人清静,便设在了北边。其实我倒觉得没什么,有点声响还热闹些。”

    此时居温瑜把眼一睁,问道:“我那位辛兄所开的丝厂,是不是也在那‘市北工业区’?”

    关志远回想了一下,摇头说道:“您给的地址是中央市二环区艮甲位……不在北边,是在市区里呢。”

    居温瑜点点头:“如此甚好,那稍后你认着些路,若是经过他那里,便去下个拜帖。”

    沙正谊听了,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安易先生,这位‘辛兄’可便是方才您说过的在本地设厂的家乡友人?”

    “是啊,”居温瑜回道,“他之前也是与沙君你一样,做些南北海贸生意,后来嫌东海市舶司对绸布的抽解太重,便在这边设厂,采买生丝过来织成绸。没想到因缘巧合,也兴旺发达起来了,据说在当地还颇有名气……志远,你说是吧?”

    关志远也点头道:“是啊,辛记出的各色丝绸、丝袍、丝绵被,可是很有名的。这辛老板也是了不得,后来还有不少效仿他的呢。”

    几人听了,也敬佩地讨论起来。宫文昌赞叹地说道:“这真是我辈的楷模啊……安易先生,既然有缘,可否也为我等引与此位前辈一见?”

    居温瑜捋着胡子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甚好,人多还热闹些,横竖都是家乡来客,辛兄也会高兴的罢。”

    没过多久,马车已经接近城区的二环区了。二环区实际上指的是中央市第二环城公路(半径1km)和第三环城公路(半径1.5km)之间的区域,这一片除了市政府的保留地,已经全部分区划块发卖了出去。其中大部分被各社营企业瓜分,也有一些落入到了私人和私企手里——这片土地的潜在价值是明摆着的,就算再来一环,各摩拳擦掌的社企也能全吃得下,只是考虑到各种因素,市政府还是挑选出了一部分地块公开出售,以让民间分润城市发展成果、活跃经济,并且也让他们感知一下房价的威力。

    不过当初民间很不给中央市政府面子,拍卖项目很是遇冷——也谈不上,至少是与高密即墨城区地块价格相当的,但离“寸土寸金”的预期可差远了。等到后来城市经济进一步发展,早期地价飙涨,可是让当初狠不下心出钱的土豪们大叫后悔,而一些稀里糊涂上了车的人则暗自庆幸。

    二环区实际上才是中央市的主要部分,因为更内部的一环区基本都是政府机构,威则威矣,却无法单独构成一个有生机的城市。而有着菜市场、居民区、商业区和各类企业的二环区才更有活力,真正是市民居住生活的地方。

    现在二环区已经得到了毕竟充分的开发,放眼过去几乎全是二层或更高的小楼。其中有的四四方方光秃秃的像个大箱子,有的则是更传统的飞檐斗拱造型,而更多的介于两者之间,以新式建筑为主体,辅以适当的装饰,看上去不那么突兀。

    第三环城路外的三环区也已经开始开发了,不过尚处于初期阶段,空地一大片,已经占据的地块开发得也相当粗放,基本都是一个围墙圈出一大片地然后里面随便盖上几件简易平房的模式。但可想而知,这些空旷的地方将来也一定会被前面的城市所同化。

    “啧啧,”陈若风看着前面的粗放街景,指点着说道:“这八卦城倒也心大,连个城墙也没有。”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这中央市和其他地方的城市有个显著不同的特征——没有城墙!

    “哈哈,兴许是东海国朝廷对军力深有自信,觉得无墙亦可御敌?正如那说书先生说的,无招胜有招,无剑胜有剑,无城胜有城?”陈若风摇头晃脑地比划着。

    居温瑜点头道:“有理,正所谓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御敌于国门之外,这方是正理啊。而且,没了城墙,这城里住起来不闲适多了?”

    古代城市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拥挤。城墙为了防御考虑,不宜造得太长,普通的小城不过占地几百亩,在后世也就一个小区的大小,而城市作为地区中心又很容易吸引人口,所以人口密度往往相当大。而古代又没有高层建筑技术,这使得居民只能挤在低矮逼仄的平房或小楼里,比起后世城乡结合部的蜗居有过之而不及。而中央市没有城墙的限制,又规划得比较合理,所以即使在城市中空间也是相当充足的。

    南宋城市中的楼房往往左右邻紧紧挤在一起,这既是因为土地紧张,也是因为建筑技术不足——没有左右楼帮着承力,三层以上的木楼很容易就塌了。显然,这样的建筑既不适合居住,又容易产生火灾。而在中央市,他们一路走来,道旁虽有高楼,却不拥挤,而是与周边的院落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虽傲然挺立却依然稳固,看上去就不一样。

    院落之间,道路占用了大片的面积,足可并行好几辆马车,如此宽阔甚至让他们这些宋人看着有些头晕目眩。但这显然是有必要的,因为路上真的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马车和单独的马匹,甚至就连普通的布衣百姓都有骑马的,让人不禁咋舌。为了配合这数不清的马匹和马车,道旁每隔一段还规划出了大片的停车场和马舍,又有专门的运草运粪车在中间出入,又是一道新风景。

    众人正讨论着养马事,陈若风打量着前方,突然惊叫起来:“哈,快看!”

    目光随即向他指向的方向汇聚了过去,原来是一列骑士从前方城区的道路之中拐了出来,走上了这条石板路,对着他们的马车迎面行了过来。

    骑士们身着红黑色制服,胸前佩着闪亮银甲,头戴闪亮银盔(这可是夏天啊,也不嫌热)。身下的马高大威武,也佩戴着银亮的面甲和胸甲,步伐一致,队形齐整,一下子就给车上的人带去了震慑之感。

    车夫赶紧把车往右拐了一点,回归标志线划定的车道上去。一时间车厢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屏息静气,不敢说话,直到与骑士们相错而过,目送后者拐上了三环路,才把气泄了出来。

    “好家伙!”陈若风双眼铮亮,又回头看了一眼骑兵们的背影,转头对关志远问道:“关兄弟,这便是传说中的东海铁骑吧?虽然只有八骑,但看上去可比百兵更威武!”

    关志远笑了一下,说道:“不,那不是军队,而是交警……交通警察,就是巡逻道路、维持秩序、缉捕盗贼的。唔,说来应该跟大宋的衙役、厢兵什么的类似。”

    自从当年公安部开始雇佣退伍骑兵用作交通警察,大会和总参谋部就发现这个机构不但解决了城市和道路治安问题,还是个扩充后备骑兵资源的好法子,因此慷慨地拨出预算支持交警的成长。中央市作为首善之地,自然不可能缺乏警力,足足有两个连的交警常驻,还有四个连的普通警察作为一般治安力量,几乎都能组一个合成营了。

    “啥?这只是衙役?”这下车厢众人都惊讶了起来,衙役厢兵他们可见多了,哪个不是松松垮垮只能欺男霸女的角色?要是这么精锐的骑兵都只能算厢兵一级,那真正的东海铁骑得是什么样?

    不过他们没多少惊讶的时间了,因为马车已经通过了二环城区,拐入了真正的二环路上。石板路有节奏的颠簸一下子消失了,突如其来的平稳让他们很不适应,几人下意识往外望去,然后纷纷惊呼起来。

    “这,这是什么路?”

    “你还说没有城,那边是什么?”

    “铁路,这里也有铁路?”

第511章 城市交通

    1266年,5月11日,中央市。

    关志远看着这群土包子,无奈地耸耸肩:“好了,不要急,问题一个个地来。陈兄,你想问什么来着?”

    陈若风指着地面问道:“这地上黑漆漆的,车行却如此平顺,上面铺的是什么东西?”

    二环路的路况与前面只是一层三合土路基的三环路截然不同,路面上覆盖着一层黑黑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还用白灰画出了一道道的实线或虚线。自从马车上了这段路,之前的颠簸便一下子消失了,行车有如之前在铁路上一般平稳,对于马车来说实在是段新奇的体验。

    关志远不假思索地答道:“嗯,是沥青路,也就是柏油。”

    陈若风不明所以,熟悉船舶的沙正谊倒是对此有些耳熟:“柏油?可是船底涂的那种?”

    “啊……应当是吧。”

    “菩萨!柏油还能这么用?这得用上多少啊!”

    柏油、沥青,一个来源于柏树,一个是化石燃料提炼的副产物,但分子结构都差不多,后世最常见的用途就是铺路。二环路用的不是生物质柏油,而是炼焦产生的煤焦沥青。这种物质有不少挥发物,其实不适合在公共场合曝晒,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晒一阵子也就挥发干净了。相比之下,沥青路面带来的顺滑体验可是别处难寻的。

    不过煤焦沥青产量有限,工业部攒了几年,也就够在几个大城市象征性地铺几公里,只是个面子工程罢了。

    这个面子工程实在是阔气得很,双向八车道,中央和两侧都有绿化带,再外侧还有人行道和停车道,一条大马路横向宽度就有几十米,在走惯了狭窄街巷的宋人看来完全就是无谓的浪费。但是道路两侧不断有车辆和骑马者汇入或离开这条道路,可以用车水马龙来形容,随着城市扩张,或许这条大路将来也会出现拥堵的情况。

    陈若风又指着西边的一处高大城楼问道:“关兄弟,那座大城是甚么所在,难不成是东海国朝廷的宫阙?”

    关志远看了一眼,点头道:“正是,一环区乾位,管委会大楼!”

    马车沿着二环路逆时针而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大楼北边。然后遇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处,车夫遵循交警的指挥停了下来,正好给了他们观察这座大楼的机会。

    管委会大楼也才建成没多久,论建筑风格和之前的一些小楼其实是一样的,同样的方块盒子再加上一些装饰。但同样的东西,一旦规模上了一个级别,观感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座大楼就是这样的情况,足有五层楼高,长度达到百米,前有广场后有花园,前门在一环路,后门在二环路,大院四角还有角堡,宏壮感一下子就出来了。

    这座大楼曾经被全体大会痛批“劳民伤财”“面子工程”“腐化之源”,最后还是以给建设部练手实验新型建筑技术的名义,才磕磕绊绊地建起来,到现在管委们在里面办公都还有些提心吊胆的。

    不过,在不了解内情的外人看来,这座宏伟的大楼无疑是东海国力量的又一个象征,充分地体现了工业化的伟力,令人敬畏。

    而同样令人敬畏的是,在二环路的内侧,还有着一圈铁路,上面一列车厢正在奔驰着。池州一行人刚从列车上下来,这些铁轨和车厢对他们已经不算新鲜事了,新奇的是,这几列车厢并无马匹牵引,却依然在以比马车更快的速度向前行进,刚刚还在他们后方,现在就已经超到前面去了!

    简致目瞪口呆地目送它过去,然后便看向了关志远:“关兄弟,这车无马牵引,是怎么动起来的?难道还能长腿了不成?”

    关志远耸耸肩,说道:“不是,这是缆车……跟之前在桥西把我们的车牵引上桥的是一种东西。喏,那铁轨之中都有绳索,另一头连在车站的机械上,机械牵动绳索,绳索牵动列车,车便动起来了。”

    这条环城铁路的历史其实挺早了,比胶东铁路还要早得多。当初中央市还没二环,建设交通部在城区外围就铺了这一圈实验铁路。最初只是两匹马拉着一串板车,终日在那边空跑,偶尔也帮一环区运点货物,有时也会顺路载些人。后来中央市政府觉得这路不错,有很大潜力,就把它收购过来改造成城市铁路了。

    城铁在今年引入了机械动力,以取代过去的马拉,运力一下子提升了一倍以上。不过这个机械动力不是蒸汽火车头,而是缆车。

    在东海工业史上,类似的技术首先是船用的,也就是烈焰级采用的动力中心,通过转动绞盘收放绳索来操纵各类机械和调整帆面。后来,这项技术又被用作矿山轨道,在轨道终点设立动力中心,通过卷动绳索牵引车斗前进,极大地加快了矿物流动速度。一开始动力中心是水力驱动的,后来很快就引入了蒸汽机,效能更高。

    相比火车头牵动的列车,缆车系统是有优点的。因为动力源固定在地面上,所以不用考虑静摩擦失效的问题,同时,蒸汽机不用牵动自身,就省去了很大一块功率和复杂的传动系统。自然,它也存在一些问题:线缆不能太长,否则摩擦损失太大;负载不能太大,否则线缆承受不住拉力;路线必须简单不能有复杂的交错,否则线缆无法规划;车速不能主动控制,线路上一旦存在多组车,就会产生调度难题。

    因此,它只能用在一些简单的线路上,若是推而广之,遇到复杂的各种情况就抓瞎了。但是,在中央市这种完全由各种简单几何形状构成的线路上,缆车是完全适用的。市政府对当前的运行效果比较满意,既比马拉成本低,又比马拉速度快,因此已经在规划第二环路和几横几纵的辅助线路了。

    人遇到超出想象的力量,往往会往鬼神的方面的去想,但只要有了个合理的解释,哪怕和实情有所出入,便也能安心下来。

    简致闭上了嘴巴,又扒着窗往铁轨那边看了看,回头一想,大致想通了这个道理,这才放下心来……“吁,原来如此,还真是巧妙。这么说,若是把绳索一路延伸过去,岂不是连外面铁道的马匹都可省了,从胶西到八卦城,一路列车自动……妙哉,妙哉!”

    陈若风调笑道:“知明兄真是巧思,不若南归后,你也在家乡铺设这么一道铁路如何?”

    简致连忙摆手:“真是说笑了,这得多少钱……先不论钱,即便我真有如此巨富,安庆乃至整个淮西可有那么多铁卖与我?”

    几人听了这个,都沉默了下来。是啊,铁路明面上花的是大量的钱,但这背后的东西,真就是单靠钱能买来的吗?

    简致见气氛凝重,又打了个哈哈,朝关志远说道:“关兄弟,说来,你们东海人也真是有巧思,这么些东西,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关志远先是往已经落到背后的管委会大院方向一抱拳,然后说道:“首先是东家们高瞻远瞩,然后也是各行各业各出其力。按东家们的说法,社会进步,一是靠‘利’,二是靠‘人’。所谓‘利’,便是有所回报,也就是说,奋力种田,能多产粮多卖钱;奋力做工,能多赚工钱;经营工商业,能获取利润;改良器械、提出新奇想法,能有‘专利’收获。如此一来,生产力才会不断提高,社会才会不断进步。而这些都需要人来做,所谓‘人’,既是指人口的数量,也是指人口的素质。人多了,每个人都知书达理、懂规矩、知上进,社会才会更加进步。所以我东海国大量设立学校,招收儿童入学,教导他们学识,如此一来,这些人之中才能不断涌现出人才。简兄所言的这些‘巧思’,实际上并非单纯的巧思,有了这个巧思之后,还需绘于图纸,计算力学,制造机器,这些都需要专门的人才才能完成。这样的铁路大桥高楼背后,就是无数这样的人啊!”

    他说的这一套套的,是唬得车中众人一楞楞的,那叫一个肃然起敬,几人不禁学着他的姿势,朝管委会大楼的方向拜了起来。

    宫文昌忍不住问道:“真是了不得……对了,关兄弟,这一路受你照应,还未曾请教你师承何方,可也是从东海国官办的学校受业的?”

    说到这个,关志远略一脸红,说道:“宫兄见笑了,当初在下家贫,只读到了高小便毕业了,这几年深感学识不足,又报了夜校补习,才稍补足了些。想当初,我的那些同学熟识,有的去了黄岛海事,如今已经是中尉了;有的去了中央财会,如今已经是大商行的会计师了;还有的去了崂山学宫,如今更是一方学霸,前途不可限量。像我这样的小角色,便只能陪着诸……呃,我并无不敬之意,失礼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13/ 第一时间欣赏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作者:沐轶所写的《医侦朝野》为转载作品,医侦朝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医侦朝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医侦朝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医侦朝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医侦朝野介绍:
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