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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8章 沙漠风暴 六 大典

    1267年,7月15日,没翼城。

    “来来,朱泾,我给你介绍一下,”高川拉着刚到大食地区没多久的朱泾走到宴席的主人买买提面前,“这位就是新没翼公买买提了。买买提,这是我军的海军中校朱泾,可是风里来浪里去的大好汉呢。”

    今日,就是买买提正式称埃米尔的大典之日了,各方使节汇聚没翼港,船只占满了码头,城区中到处都是临时帐篷,街道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哦对了,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更别说新埃米尔了。买买提现在派头大了,瞅着没翼港东一片西一片的零散城区也不像个事,于是决定在湾西北岸新建一座正式的没翼城作为他的都城。现在没翼家也跟澳门岛上的东海人一样,雇人掘土采石筑城,一时间把工价和奴隶价格都推高了不少,不过谁让他老人家有钱乐意呢。

    另一边,今年年初的时候,王广金带着第二舰队新入役的两艘烈焰级,也就是去年底下水的“湖光”和“焚寂”二舰,趁着北风的尾巴下到了龙牙都护府,强化了那里的军事力量。这段时间南洋区域还算平静,朱龙草考虑到西洋公司的局势会更紧张些,就大度地将原先驻南洋的暴雨冰封二舰派了过来给他帮忙。于是朱泾就这么带着船队顶着西南风在这个月到达了没翼港,弄清楚情况后又与澳门岛的高川取得了联系。

    高川对他们的到来可是乐坏了。不仅是多了两艘强大的战舰可用,而且还多了一大批武器装备和军事人才——这次安全部派了一个250人的军官团随王广金一同南下,好让他们在外历练历练,其中龙牙都护府自己留了一半,剩下一半则送到这边来了。有这批军官和士官在,几乎就可以按正规军标准组建一个新的合成营了!

    于是趁着兴头,他就把朱泾等人一起拉了过来,参加今天这场盛大的典礼。

    没翼城尚未建成,更别说宫殿什么的了,不过没翼家的人收拾了一大片帐篷出来,装饰上华丽的地毯和瓷器,点上上等香料,外面不时燃起进口的大宋烟花助兴,也很有奢靡的氛围,作为大典场地是非常足够了。

    朱泾有些脸盲,对这些大食人的面孔实在是分不大清,不过既然是本城的大人物,也立刻慎重起来,先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按照当地礼节与买买提握起了手:“参见没翼公,您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久仰久仰!”

    买买提听了翻译,知道是客套话,不过仍然很高兴,随手送了他一枚镶了珍珠的银徽章,然后又客套了几句,便去招呼其他宾客了。这老头子走上了人生巅峰,精神头出奇的好,看上去年轻了十多岁,也不知道是不是嚼巧茶嚼出来的。

    今天来捧场的人非常多,其中不但有没翼家族的人和他家的亲戚,还有没翼城周边与他家关系匪浅的亲密支持者,甚至还有远方闻讯赶来的一些友人,好不热闹。不过人实在是有点太多了,鱼龙混杂,难免让人有些警惕。

    等他走后,朱泾疑虑地对高川问道:“高总,咱们都在这边观礼,是不是有点风险?要不要我现在回船上守着?”

    高川悄悄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又指了指帐篷外的滚滚热浪,说道:“不用担心,他们大食人也是人,照样受不了这种酷暑。现在七月盛夏,外面黄沙上站一阵子就得烤成人干,哩伽塔那些人吃饱了撑了会在这种时候发动攻……”

    “呜——————————!”

    正在这时,没翼城的上空突然传出了一声低沉而凌厉的长号,这是敌袭警报!

    典礼大帐中的宾客们无不色变,而高川更是脸色唰白:“不是吧?还真的来!”

    “先回船上再说!”朱泾立刻感觉到了危机,一把招呼,将周边的四个军官聚拢了起来,然后搀住高川就往外面撤离出去。“这边鱼龙混杂,鬼知道有没有探子在,总之先找到自己人!”

    今天为了过来庆贺,有三艘烈焰级抵达了没翼港,有它们作为凭依,再大的阵仗也足以确保无虞了。

    高川也知道轻重,紧跟着他们往外撤去。

    与此同时,与会的宾客们反应各异。有的慌张起来,有的与邻近的人交头接耳商谈,有的走向没翼家族的人询问情况,有的与高川等人一样向外撤去……嗯,还有的则鬼鬼祟祟的,做出了一些令人生疑的举动。

    “站住,不要再靠近了!”

    一个海军军官发现情况不对——几个一同向外转进的“宾客”不好好走自己的路,却有意无意地向几个东海人靠过来,不由得让他产生了警惕,于是抽出手枪,指着他们,发出了警告。

    被他这么一喝,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纷纷把手枪握在了手上。

    不过那四个宾客并不能听懂他的汉语,以为事情败露,把心一横,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倒纷纷从鞋底、腰带、衣袖中抽出小而隐蔽的奇型兵刃,大吼一声“……%#¥&”,朝他们加速冲了过去。至于手枪的威胁……他们根本不认识啊!

    “他奶奶的,安保怎么做的?!”见此场景,高川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么重大的典礼,宾客显然是不能带兵刃入内的。不过没翼家的人或许是头次操办这种大事,安保工作粗疏了些,把这些危险分子和危险武器放了起来。看这些刺客娴熟的步伐,手中的兵刃虽短小却闪着寒光的样子,显然不是一般的危险分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不过东海人也什么立场指责他们,因为他们同样是带着不怀好意的强力武器进场的哇!

    “砰砰!”“砰!”“砰砰!”

    眼见情况紧急,三名东海军官立刻扣动了扳机。三人的射击风格各异,一人为了保险对一个目标连开两枪,一人开了一枪后持枪观察准备补枪,还有一人则分别对两个目标开了一枪。他们经过了足够的训练,射击距离又不足十米,因此五发枪弹全部命中。而且他们所用的手枪是12mm口径的军用版而非10mm的民用版,威力强大,停止作用绝对够足,仅仅一发子弹就足以让目标完全失去抵抗力。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四名恐袭者全部倒在了地上,而东海人中尚有三人并未开枪。不过他们却依旧持枪警戒着,掩护队友重新装填子弹。感谢x32的后膛整装弹设计,这个装填动作仅用了数秒就完成了。

    开枪的巨响瞬间把场上众宾客的目标吸引了过去。其中大部分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句口号、几声巨响,就有人躺在了血泊中,不由得惊恐了起来,发出了尖叫。而临近的一些宾客目睹了袭击的全过程,呃,也吓得不轻,其中有人大着胆子查看了一下倒毙的袭击者,然后颤抖着喊出了一个单词:“阿……阿萨辛?”

    “阿萨辛?”高川刚刚回过神来,听到这个单词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们不都被蒙古人剿灭了吗?怎么还有余孽?”

    此时没翼家的萨林闻讯带着几个古拉姆赶到了东海人身边,其中一个古拉姆扯过一块餐布,包着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小刀,往邻桌上的一杯“陈年葡萄汁”中一扎,丝丝黑气就冒了出来。

    “果然是阿萨辛的手段!”萨林脸色剧变,他家好不容易举办这么场大典,结果闹出这种刺杀事件来,不是大丢面子吗?想到这里,他就陪笑着对高川说道:“高,请您先回去退避,我们一定会把这事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不过我认为,这肯定是阿兹德家搞得鬼,早就听说他们收留了这些异端,原来是真的!”

    阿萨辛是波斯的一个恐怖组织,凭借高超的洗脑技术和祖传武艺培养刺客,以此威胁周边的统治者缴纳赎金,不然就派人行刺。凭借这个手段,他们聚敛了大量的财宝。不过当初旭烈兀率军西征的时候,这个组织得罪了蒙古人,因此就被大军给剿灭了。残存的阿萨辛要么隐居,要么被其他势力收买,这么看来,若是哩伽塔那边有人蓄养了几个,派他们来这个大典上搅局,也是很正常的事。

    高川带着西洋公司最近大出风头,强夺了澳门岛,被阿兹德家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是,这个大典上不是还有更重要的目标吗?

    高川想到关键,脸色突变,也不急着走了,赶紧打断萨林的话,指着大帐内部,急切地说道:“快,保护你叔叔去!”

    萨林没完全听懂他的话,不过看他的动作和表情,也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也不客气了,对几个东海人一低头示意,便挥手带着古拉姆往后退去。

    还好,另一边,买买提被一帮亲友紧紧护卫在里面,并无大碍。他看到萨林跑了回来,急忙向前走了两步,问道:“怎么样,我们的东海朋友没事吧?”

    “没事,他们的武器很厉害,阿萨辛没能近身,我让他们先……”萨林松了一口气,隔空回答了起来。然而他刚说了一半,突然双眼大睁,瞬间抽出腰间的弯刀来,向前冲了过去,大喊道:“叔父小心!蹲下!”

    买买提不明所以,甚至差点被萨林的举动吓住,下意识地左右张望起来——就在同一瞬间,旁边两个刚才一直表现得很紧张也很正常的宾客突然掏出了两根吹管,朝买买提将两枚毒针吹了过去!

    “叔父!”

    萨林红着眼睛提刀冲了上去,将左边那名刺客砍倒在地,右边那个也被古拉姆制住。然而已经晚了,两枚毒针一枚扎在了买买提的腰腹部,一枚不偏不倚扎在了左腮上,伤口周围立刻变成了紫黑色,这名老人片刻后就脚步发软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如梦初醒,赶紧上去把他保护起来。而萨林疯了一样冲到买买提的身边,跪在地上,给他把毒针拔了出来,一边用力挤压着伤口,一边对旁边大吼道:“快,找烈酒和牛黄来!还有,把人都赶出去,全都赶出去!”

第559章 沙漠风暴 七 文明之歌

    1267年,7月15日,没翼城。

    “吁,总是算是上船了。”

    买买提应了高川的乌鸦嘴真的遇刺后,东海人对此也无能为力。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万能解毒药,这事只能交给更熟悉本地毒药的没翼自己人来解决,他们还是按计划返回了港口中的战舰上去。

    高川没有回自己的自由贸易号上去,而是跟着朱泾上了他的暴雨号,紧接着就升起了指挥旗,把这艘船变成了临时旗舰——在这种关键时候,还是让专业人士自由发挥更安全些。

    上船之后就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他们总算是能安心了一点了。但也不能就这么完全安心了,因为据桅杆上的瞭望手回报,东南方正有一大波战舰朝着没翼港直扑而来!

    “呵呵,这些混蛋还真当我们不存在啊。”

    上了舰桥之后,高川也平静下来了,恢复了一副冷峻的表情,拍打着一份仓促绘制的敌情报告冷笑着说道。

    在舰桥前后,水手们忙碌了起来。现在码头上乱成一片,也没人来帮他们拖船了,他们只能自己解缆、用艏艉的四具大橹缓缓将船推离码头,然后再起帆一点点挪出港去。

    暴雨号并未配备辅助蒸汽机,操帆的动力只能由人力提供,消耗大了点,但水手们没尝过机动力的便利,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朱泾看了一圈,工作井然有序,就转回头来对高川问道:“高总,我们现在突围回澳门并没什么阻碍,但……你想怎么办?”

    敌方舰队尚未到达没翼港,这时他们想走自然是随时能走的。但没翼城刚逢大变,可以说是群蛇无首,人心浮动,他们要是这么一走,好不容易扶植起来的盟友不就得土崩瓦解了?

    高川哼了一声,说道:“我算是想明白阿兹德的举动了。夏季走陆路会死人,他们就从海上来……正好他们哩伽塔也是个大港,海船众多,运个几千人来没翼应该不成问题。选在今天这个日子,一来出其不意,二来可以趁机制造混乱,里应外合,夺城成功率就很高了。真是个好计划,可惜,哼哼,这个计划是以没翼港的海上防卫力量不足为前提的……”

    他把栏杆一拍,又说道:“朱泾,你发信号,让立秋和白露两艘小船紧急赶回澳门报信,然后把那边的望月、摘星还有陆军都调来没翼!”

    朱泾一愣:“全调来?澳门那边不需要防守了吗?”

    高川摇摇头:“我们在那边又没什么瓶瓶罐罐,就一道土围子,有什么要防守的?先撤过来稳定住局势再说,就算澳门生了什么事,打回去也是分分钟的事。”

    朱泾点点头,按要求让人发出了信号。片刻之后,原先游走在湾口的两艘星火级扬帆,朝着北方澳门的方向航行而去。

    这边,高川又选了一个二十人的顾问团出来,派去没翼城中帮助萨林他们稳定局势和人心,然后就领着三艘烈焰级驶出了港口,朝东南方的敌船迎了过去。

    夏季的西西洋盛行西南风,不过在阿曼湾这里情况不太一样,西南季风撞到北方伊朗高原上的高压区后向两边疏散,向东的吹向印度,向西的就进入了阿曼湾形成东南风。今日的哩伽塔舰队正是乘着这股东南风,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到了没翼港前。还好港口中有瞭望塔,港外也有例行的巡逻船,不然还真就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了。

    “风向东南,风速6.1m/s,四级和风!”

    “航向正东,相对航速6.7节!”

    “89.75……89.86……距离约8海里!”

    暴雨号在前,领着三艘烈焰级呈单纵队,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又转向南,顶着东南风走折线迎向敌舰。随着距离的接近和一串串数据的报来,舰桥上的高川和朱泾等人也渐渐能用肉眼看到敌方舰队的情况了。

    “嚯,可真不少……哩伽塔也是下血本了啊。这要是打败了回去,他得怎么跟这些海商交代?”

    东南方的洋面上,浩浩荡荡汇聚着一支庞大的船队,一眼望不到边,若是仔细数一下的话,怕不是有上千条船。虽说其中大多数都是不过百吨的小船,但数量如此之多,也不是单独一个海洋势力能养得起的。很显然,这是阿兹德家族用了某种利益交换,诱使常驻哩伽塔港的其他海商共同出海作战。

    这样的作战模式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这才是这个时代海战的主要模式——大海主称霸一方,却无法占满整个海洋,只能对小海商采取间接控制;而小海商虽然可以采用各种方法对抗大海主,但出于收益和成本的考虑,还是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服从大海主的调遣。双方利益博弈之下,就形成了这样一种作战模式,大海主登高一呼,瞬间就能聚拢起庞大的力量,以势压人。可想而知,这股力量并不稳固,稍有挫折很容易一哄而散。但是,一般情况下,光是凭借庞大的数量,他们就足以取得胜利,除非碰到硬骨头。

    除非碰到硬骨头。

    “找到了……是阿兹德家的旗帜,一共六艘,全都是大型桨帆船!方位为航向右23度,距离3.4海里!”

    以当前的航速,接战还要好几十分钟。一般的船这时候只能干等着,而暴雨号的舰桥上却分外忙碌,军官们举着望远镜,把敌船的大小、旗帜、方位等因素记录下来。一张张图纸上布满了黑点,舰桥正中的一个磁性沙盘上的小旗子也不断改变着位置……可以说,从现在开始,战场对他们就是透明的了,而敌军对于自己所要面临的情形还一无所知!

    “很好,”高川举起望远镜看了看那个方向,又把一面显眼的红色小旗子往沙盘上对应的位置一插,就对朱泾说道:“朱泾,交给你了,我去下面看看我们的大家伙。”

    说着,他就走下了舰桥,往炮舱里走去。那里有六门最新铸造的重型长管舰炮“鲲”,与之前的“鲨”“鲸”同属150mm口径,但倍径达到了18,炮长接近三米,足以把12.5kg(27.5磅)的重炮弹推动到400m/s以上的高初速,充沛的动能甚至能把一般的小船直接轰碎,是真正的恐怖巨炮!

    “鲲”定型后,首批生产了十八门,全部装载在焚寂号上南下了,焚寂号抵达南洋后,又分给了暴雨号六门。

    朱泾耸耸肩,听说这位高总炮术稀烂,但他乐意打炮,下面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他又瞅了一眼沙盘,抬头看了看已经肉眼可见的敌舰,轻轻摇了一下头,对周遭的一个准尉下令道:“好了,打出信号去吧。以阿兹德家的船作为优先目标,跟随旗舰行动。从现在开始,航向转向南南东,单纵突入!”

    ……

    “‘……无所谓!’——于是熊就抓起了兔子擦了屁股。”

    “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

    炮舱里面,枪炮长给炮手们讲了一个笑话,缓解他们的紧张情绪。

    暴雨号的炮舱有13对炮窗,除去最后一对用作军官住所,还有12对可用——后续的烈焰级更改了高级舱室的设置,在炮舱和客货舱的尾端上下布置,节省了对宝贵的炮窗的占用。这12对炮窗也就是12对火炮需要60多人来伺候,其中只有一半是正规东海军出身,其余大部分是沿途雇佣来的水手,甚至还有几个印度人——他们就算学不会打炮,帮着搬炮弹也是有用的——不管听懂听不懂,听了笑话之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等到高川走下来,他们也就不敢笑了,一个接一个压抑住了笑声,差点给憋坏了。

    枪炮长有些尴尬地迎了上去:“高总,您,您来视察?我,我们这准备好了……”然后就回头对炮手们一声大吼:“都愣着干嘛?赶紧准备炮去啊!”

    “呼!”炮手们一哄而散,回到了各自的炮位前,有的拿起了拖把,有的捧起了炮弹……不过两侧的炮都已经装好了,他们总不能再装一发,于是只能这么瞎忙活。

    高川笑了笑,挥手道:“行了,别装了。我又不是魔鬼,还能吃了你们不成?来,告诉我,马上要打仗了,你们紧不紧张?”

    “不紧张!”炮手们立刻异口同声的答道。连那几个印度人也装模作样地跟着比出了口型。

    “不紧张就有鬼了!”高川往前走了一段,随意拍了拍一个实习军官的肩膀,“我当年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可是怕得要死呢。算了,我换个问法,你们有谁是之前真刀实枪上了战场的?举起右手!”

    这下可就只有寥寥十几人举手了。暴雨号虽然之前在南洋参加过几场战斗,但没遭遇过海战,只是给陆军运输和护航,大部分人还真是初出茅庐。

    高川走到了炮舱正中,摸着一门巨大的“鲲”炮,说道:“喏,是吧?之前都没对着敌人打过炮,怎么能说不紧张呢?对面可是有好几百条船呢,乌乌泱泱铺天盖地,看着可是真吓人呢。”

    这时炮手中突然有人叫道:“怕什么,就算再来一千,我们也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高川哈哈一笑,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说道:“没错,不用怕!要知道,他们虽多,我们虽少,但我们不是仅靠着这三艘船几百人在作战,整个东海国都是我们的后盾!”

    说着,他又拍了拍头侧的一根横梁:“这可不是我在喊什么口号。想想吧,这艘烈焰级,是多少造船厂工人日夜辛苦才做出来的?而在他们背后,又有多少伐木工、炼铁厂和机械厂工人为他们提供零部件,又是有多少先人的传承和现代工程师的努力,我们才得以将这艘船设计出来?不仅这艘船是这样,这些火炮,你们用的火枪,它们消耗的火药、弹丸,甚至是你们身上穿的衣服、吃的预制干粮,背后凝结着多少万人的智慧与血汗?这些智慧和血汗,将在炮弹出膛的那一刻完全凝聚在一起,释放出数千乃至数万原始人都无法抵挡的力量,这就是文明的力量!

    记住,你们不是靠自己在单打独斗,而是带着上万人的力量在一起战斗!

    相比这上万人凝聚如一的力量,对面那实际上的上万人只不过是一盘散沙、土鸡瓦狗而已!紧张而害怕的不该是你们,而应该是他们!而现在,他们已经愚蠢到了连应该害怕都不知道,这样的敌人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呢?

    话说回来,若是让这些愚蠢的野蛮人给打败了,让愚昧战胜文明,岂不是一件可笑而又悲哀的事情?你们说,这样的事情能让它发生吗?”

    炮手们的情绪完全被调动了起来,在高川的问题发出后,齐声高呼道:“不,绝不!”

    “很好!”高川狠狠拍了一下巴掌,“我们东海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应该驱散愚昧,传播文明的!”

    “驱散愚昧,传播文明!”

    “驱散愚昧,传播文明!”

    “很好,”眼看群情激奋、士气高昂,高川又点了点头,然后趴到了左舷的一门鲲炮上,“有目标出现了,我们先来找点乐子吧。”

    此时,舰队斜切着东南风,向南稍偏东的方向前进,根据航海军官的图上作业,这个方向恰好能切入阿兹德家旗舰的行进路线上。虽说高川发表一通演说用了一段时间,不过离接战仍然有好几公里的距离。但是,哩伽塔联军的阵型散得很开,处于右翼而跑在前面的一些船已经进入烈焰级的射程范围了,这时不趁机打上一炮岂不浪费?

    枪炮长趴到炮窗前,伸出一根长杆状的测距杖,用跳眼法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喊道:“就打最近的那门双桅黑色小船,800米!洞五、洞拐、洞九炮组自行瞄准,依次射击!其余炮组准备!”

    05、07、09炮组就是负责鲲炮的三个炮组,这个距离上,也就这种强力的新炮有一定的命中把握了。

    “800米……仰角3.8度……航速6.7节……有了,左偏2.3度。”

    高川就趴在05炮组负责的那门炮上,炮长退居次席,迅速查射表报出参数。

    他在其他炮手的帮助下调整好了纵向射角,又调整了一下横向射界,瞄准了目标稍左一点的位置,然后手拿拉火索,站到了大炮右边,紧盯着一个悬挂在横梁和地板之间的小型万向架。

    这个万向架里面有一个悬吊的小重锤,随着船身的不断摇晃,它也在不断“摇晃”,指示出真正的垂直方向。此时船体刚经过了一轮左摇,开始回正,重锤也从“偏右”的方向逐渐回到正中,就在锤尖与架底的一个尖形指示物即将重合的一刻,高川猛然拉动了手中的绳子,与此同时大张了嘴。

    几乎就在瞬间,身旁的大炮发出一声史无前例的巨响,炮身在钢轨上猛然后坐——与此同时,东海文明的结晶,一枚沉重的实心弹瞬间高速发射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老高真的把提前量计算准了,或许是因为走了八辈子狗屎运,总之炮弹呼啸着划过一道低伸的曲线,成功击中了八百米之外移动中的敌船!

    蕴含着充沛动能的炮弹撞上了敌船的艏部右侧,可怜这艘只是用廉价木材制成的近海小船,对这般庞大的力量毫无抵抗之力,炮弹轻易地就在接触处撕扯开一个大洞,紧接着毫无阻碍地闯入船舱之中,把里面搅了个稀巴烂,然后又一路砸穿了艉部的船长室,从对侧穿了出去——这下可就好了,由于这艘船是顺风顺水,不时有着浪拍到后面,然后就顺着洞口开始涌进来了。

    “中了!”高川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我中了,我中了!”

    他差点狂笑出来:“首发命中!这下还有谁敢质疑我的炮术?!”

    “厉害厉害,高总了不起啊!”其余几个炮手敷衍地称赞起来,他们现在忙着要给这个大家伙重新装填,这可不是个简单活,没那么多闲功夫拍马屁。

    紧接着,其余两门鲲炮也接连打出了炮弹。这两枚炮弹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一枚落水,另一枚则从目标头顶上飞了过去,激起了两根水柱。虽然没造成实际伤害,但再次对船上的人造成了严重惊吓,他们放弃了堵漏的努力,纷纷弃船逃生了。

    仅仅三枚炮弹,就使这艘船失去了战斗力,船上的人大呼小叫,声音连这边也能听到,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其他敌船也迟疑了起来,舱中的气氛因此更加热烈了。

    “好,就是这样。”高川直起腰来擦了擦汗,“今天我们就要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

第560章 沙漠风暴 八 一舰当千

    1267年,7月15日,阿曼湾。

    “它来了,它来了!”

    一个赤膊赤足、胸前披挂着一块皮甲的精壮汉子从桅杆上滑了下来,跑到了艉楼上,来到正在舷边朝外张望的乃斐勒·杜哈·拉什德·纳巴汗·阿兹德面前,单膝跪地,紧张地说道:“那些大船直接朝我们撞过来了,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乃斐勒是阿兹德家一名擅长海战的子弟,因此被家主派来领导此次空前绝后的大海战。这名精壮汉子是他蓄养的一名古拉姆,平日里也是个勇敢能战的好汉,可是刚才对面东海人的大船使出邪恶的魔法,用恐怖的雷霆法术击毁了两艘船之后,他也和其他水手一样动摇了起来,整个人都镇定不住了。

    他们是阿兹德家的人,虽怕但只能挺住。可是周围的其他友方船只就没那么客气了,冲在前面的船骤然放慢了速度,试图躲到后面去,后面的船也不甘示弱走得更慢了。

    尤其是直接与东海船相接的那些船,更是像躲瘟神一般拼命朝四周逃去……虽然阿兹德家许了他们不少好处,但钱还没到手,命可是自己的啊!

    东海人的船虽然只有三艘,但是体型庞大、船体涂成白色或黑色并用醒目的红边勾勒,又有着入云的庞大帆樯,看上去极有压迫力。而且,虽然是如此之大的船,但斜切着风前进,速度却依然不慢——阿拉伯人有悠久的航海传统,对逆风航行的技术并不陌生,他们惯用的三角帆就是一种与中式帆原理类似的纵帆,可吃七面风,在大多数风向中都可以航行。可是三角帆能驱动的船都不大,对面能把如此大船在逆风中驱动到如此高的速度,实在是令人轻叹。这就更加增添了压迫力,也难怪一般人会因此而紧张了。

    “看见了!慌什么?”乃斐勒恼怒地呵斥了他,然后站起身来,眺望着不远处那三艘挂着红白大帆的巨舰,恶狠狠地说道:“我看见了,他们是用侧面的窗发动攻击的。那我们就按老规矩,从船头对他们撞过去,然后登舷!”

    虽然对面的船很吓人,但阿兹德家的这六艘船也不简单。它们是吸收了一部分地中海桨帆船风格制成的战船,船体修长,有三根桅杆的同时在侧舷又布置了24对桨座,机动性超群。为了充分利用这个机动力,艏部水下还装有一个巨大的青铜撞角,可以在高速冲击下给敌船撞出一个大洞。不仅如此,船上还有一批精于水战的古拉姆和水手,甲板上还设置了几台抛石机,打起接舷战来如鱼得水。正是有这些傲视群雄的战船在,阿兹德家才得以称霸哩伽塔海贸界,而这六艘战船,也正是今天决战的关键所在。

    呃,实际上,虽然阿兹德一方有这么多船在,但由于现在海上没什么有效的通信手段,友军也只是友军而不是手下,他真的能调动的也就是自家的这六艘船。所谓千艘小船一拥而上蚁多咬死象的指挥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

    乃斐勒下令之后不多久,一声长号就从他的座舰上传了出来,周遍的其它战船听到了这个信号,开始向主舰聚集。

    乃斐勒从座席上站了起来,掏出一把华丽的大马士革精钢弯刀,大声吼道:“诸位,圣战之刻到来了!只要摧破了这些邪恶的咖啡乐魔船,没翼港的大门就朝我们敞开了,那里有无数的财富和荣耀,都会是我们的!”

    他的激励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水手们的恐惧,后者星星散散地吼叫起来,然后各就各位准备迎战了。

    乃斐勒走向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红白巨舰,左手不由得摸了一下前胸。在那里的白袍之下,有一件坚固而轻薄的东海胸甲,是进口至没翼港后辗转流入他手中的。这件胸甲可谓刀枪不入,但又轻到不影响海战,令他爱不释手。现在要穿着这件精甲去迎战它的制造者了,这感觉还真是微妙啊……

    “嘛,听说他们人少到只能用印度人了,有什么好怕的?绝对敌不过我的战士们的!”

    ……

    朱泾看到对面变成了一个1-2-3的三角阵,皱了一下眉头:“它们这是什么意思,这个阵型能干嘛?”他又看了一下旁边的沙盘,“只有一海里了,1800……先往左转十度,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副官重复了一下他的命令,对着一个铃铛拉了两下,又把一个转盘向左转了十度。转盘通过一套缆索连接到艉舵位上一个同样的转盘上,指针随之向左转了十度。舵手接收到信号,往左打了一把舵轮,与此同时航海长吴风平指挥水手们略微调整了一下帆的角度,暴雨号随之略微向左偏航,航向改为了东偏北。后续两艘船见领舰转向,也跟了上来。

    如此,三艘烈焰级组成的单纵队就与阿兹德家的三角阵错开了一个角度前进。不久之后,对面的三角阵也匆忙转向,向右转了一个角度,同时也伸出了船桨,试图包抄到单纵队的航向前方去。

    朱泾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是想避开我们的侧面来个正面对撞啊。可惜,几何没学好,这不是送我们一个t头么……石尔茂,计算一下航线,我们在500米上切入敌正面!”

    准尉石尔茂连忙取出圆规,在草图上比了一下,计算出大致的接敌时间,以目标当前的位置为圆心画了一个圈,又以自己当前的位置为圆心画了一个圈,前后修正了两次,最后绘出一条曲线,起身拿给了朱泾看:“报告,若需达成目标,还应继续向左转向!”

    朱泾看了一下草图,认可了他的计算,说道:“很好,那就再转十度,把他们好好遛一下!”

    ……

    “大人,追不上了!”

    乃斐勒身边,管辖划桨奴隶的一个监工脸色苍白地对他报告道。

    就在刚才,他们的战船与西方的东海船进行了一番斗智斗勇,敌船一向左转,他们就跟着向右转试图抄到前面去。但是这么转着转着,巨大的敌船已经出现在他们的左前方不远处了,眼看着就要用侧舷黑洞洞的窗口对准他们了,可是他们仍然离敌船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是怎么也赶不上了!

    乃斐勒听了,对他怒吼道:“赶不上也要加紧赶,你让奴隶们再划快点,就算累死也得赶上去!”

    监工被他吓住,左右为难,只得继续下到船舱挥舞皮鞭拼命了。

    乃斐勒呆呆地站在船上,脑袋里拼命碰撞……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以前都是能轻松追上的,怎么今天就不行了呢?

    这实际上是他的脑袋还没转过弯来。以前他打的海战都是近身战,敌船要打,肯定会迎着他接近过来;敌船不打,那肯定会背着他往反方向跑。总之自己这边只管加速就行了。可现在遇到了一股以侧舷远程火力为主要作战手段的敌人,对方以螺旋线保持一定法向距离向他接近,纵使他的爆发航速比对方快,在广阔的海面上也失去了主动权。

    这便是轻火力桨帆战舰的末路啊!

    “降帆了,敌船怎么降帆了?”

    突然,水手们的惊呼打断了乃斐勒的思绪。他抬头望去,果然东海人的大船把大部分帆都收了起来,只留底层的几面控制方向,船速也陡然降了下去。换了个别的时候,这种自砍双腿的举动或许会让他欣喜若狂,但在现在,如此反常的行为反而让他汗毛都竖了起来。

    “快!”乃斐勒焦急的怒吼起来,“快,快……”但是很快哑住了,现在这时候还能干什么呢?

    “嘣——嗖!”突然传来一声响声,原来是一个抛石机手失手将石块抛了出去。乃斐勒惊出了一身汗,瞪了他一眼,不过又满怀希望地转头看向石块的轨迹——可是这小东西不争气地飞出短短一段距离后就落水了,连敌船的影子都没擦到。

    即使如此,看向前方的乃斐勒和其他水手依然瞬间瞪大了眼睛,不过不是因为石块,而是因为那艘领头的高贵而巨大的白体红边的巨舰已经驶到了他们的正前方,洁白的船体上的黑洞洞的窗口突然诡异地冒出了火光和白烟!

    “这是——”“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几乎就在听到巨响的同时,一股磅礴的力量撞到了三角阵最尖端的乃斐勒的座舰上,他瞬间感觉整个甲板都要被掀翻了………………不,是真的被掀翻了,他本人也被一股威力送到了天上去!

    飞过短短三百米的距离,十枚巨大的炮弹有七枚成功撞到了这艘大型桨帆船上,射入角各异,造成的破坏也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是哩伽塔人无法想象的。船舷被击飞,甲板被打出一大道伤痕,木屑四飞,水手和奴隶们不约而同地惊叫和惨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剌啊!”“那,那是恶魔啊!”“妈妈救我!”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片刻之后,第二轮炮击再次到达,彻底把这艘声名卓著的战船的前半部分给打了个稀巴烂。这几乎已经彻底让它失去战斗力了,但谁让它挡在了最前面呢?后续的自由贸易和冰封两舰又继续对它进行了一轮炮轰,把它打成了一堆漂浮垃圾。

    眼看着主舰和主将瞬间被炮火吞没,剩余的五艘战船上的人瞬间傻了眼,这可怎么办?继续打,那能打过吗?往后退,可这一退整个局面不就崩了吗?

    但朱泾并没给他们犹豫的时间,打完一轮之后带领单纵队向南转向,训练有素的炮手很快装填完了第二发,再次将文明的力量向三角阵右翼的两艘桨帆船倾泻过去。

    “轰轰轰轰轰轰……!”

    不仅舰队右侧的乃斐勒战船被打散,左侧离得近的一些仆从船也遭遇了炮弹的打击,因为炮手开完了右舷的炮之后,在等待装填的时候又跑去左舷打了一轮。这么多船挤在一起,即使特意避开交战区,依然不可避免地有船落在了后面,然后就遭殃了。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他们不过是跟着阿兹德家来拣点便宜,哪想着会遇到这种可怕的事?

    于是,不幸被炮弹打中的船上的人纷纷弃船逃生,其余幸运没被打中的船也纷纷调转航向,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过仓促间撤离哪有这么容易?逃跑很快演化成了狼狈的逃窜,甚至还有几艘船撞在了一起。远远看去,这一大片大大小小的船团就像遭遇了恶狼的羊群一样,瞬时陷入了混乱。再远处,还有一部分俊杰看清了形势,直接掉头往哩伽塔的方向返航了。

    还剩下的三艘桨帆战船如梦初醒,借着东南风,桨帆并用,拼命向西逃去。可是此时三艘烈焰级已经运动到了东方,同样可以借助东南风顺风而行。桨帆船刚才在乃斐勒的指挥下拼命冲锋,早已用尽了力气,那三面小三角帆的帆力岂能与先进的海翼帆相比?在挣扎了十多分钟后,他们便被东海舰队追上,一个接一个送进了海底。

    到了这种时候,剩余的仆从船就是再傻也知道大事不妙了,上演出了一出教科书般的“一哄而散”,全体调头往后撤去,比来时还争先恐后,好不热闹。只是回程就是逆风了,一个个航速都上不去,只能在风中左右横跳挣扎着。

    一支听上去吓死人的千舰编队,就这么土崩瓦解了!

    “哈哈哈……痛快!”高川拍着手,从炮舱中走了上来,他今天可真是打炮打爽了,“我们就是真正的一舰当千!”

    在水手们殷切的目光中,他走上舰桥,清了清嗓子,然后高声喊道:“朱泾,你们辛苦了,这次得好好把报告做一下,我找交通舰送回本土去,全员军衔升一级,点数另算!”

    “为东海而战!”朱泾对他行了个礼,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自烈焰级入役以来,这可是东海海军第一次堂堂正正的海上硬仗啊!

    有这硬仗在,军功当然少不了。

    他看了看周围的“军功”,犹豫了一下,又对高川问道:“高总,你看,我们现在是继续追击呢还是就此返航呢?”

    高川瞅了一眼仓皇逃窜的哩伽塔船团,怒而兴奋地喊道:“返什么航?立刻追击,至少再打下二十艘船才返航。要让他们知道,与东海人和西洋公司作对是什么下场,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西洋的霸主!”

第561章 沙漠风暴 九 悲喜交加,祸福相倚

    1267年,7月15日,没翼城。

    “没翼公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

    说着关心的话语,高川急匆匆地进入了买买提的寝室之中。

    今天打完轰轰烈烈的阿曼湾大海战之后,他又带领舰队返回了没翼港。

    没翼港中的住民对东海舰队的得胜归来表示了由衷的热烈欢迎。说起来海战的战场离港区并不远,他们在城中的高处就能窥得一斑,那千艘海船铺天盖地而来的气势可真不是盖的,相比之下三艘烈焰级勇敢冲入敌阵之中直取大将首级的英勇举动就更值得佩服了——其实他们也没看出多少门道,只看到这三艘船往船团中一冲,然后雷声大作,敌船溃逃,我船乘胜追击然后返航。不过,有这些还不够吗?

    不管居民和没翼家有没有关联,他们的欢迎和感谢都是发自真心的。毕竟,万一真的被敌军登陆的话,那么受灾的显然不会只是没翼家的人,全城都会陷入浩劫之中。而东海人的胜利就阻止了这场灾难的发生,还有什么恩情能比救命之恩更大呢?

    不过今天变化太快,也没法举行个什么典礼庆祝一下胜利,高川也无心于此,直接挑选海员组成一个排级的护卫队下到了岸上。这一是帮助没翼家人稳定城中秩序,二待在这么多人里面也安全些。他带着这个护卫队,直接进城找到了没翼家,查看买买提的状态。萨林接待了他,将他带到了买买提的后宅之中。

    他家的居住之处自然是装饰十分华丽的,内外都有奢侈的装饰,不过高川无心欣赏,径直跟着萨林往里面买买提的寝室走去。只是今日乍逢乱局,没翼家的人加强了安保,在门口设了护卫,将他拦下来要他交出武器。高川对此表示理解,象征性地解下一把短剑交给他们,然后进屋走到了床榻之前。

    买买提的四个妻子和两个医生模样的人正守在那里,围着床上的那个老人。

    买买提中了两根毒针,经过及时的驱毒,并未离世,只是全身都陷入了瘫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

    “买买提,你怎么样了?”高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关心地问道。

    他的关心并不是装的。这个“老朋友”虽然才认识了半年多,但性命可是关系到没翼城的未来乃至西洋公司在本地的利益,不可不慎重处理。

    买买提仍有神智,看到他来了,激动地张嘴“啊啊”发着音节,却无法说出成型的话。此时他的一个妻子连忙抬头说了一句什么话,不久后高川随身带的通译就翻译道:“买买提老爷现在说不出话了。”

    高川同情地皱了皱眉头,又说道:“买买提,你放心吧,哩伽塔来的入侵者已经被我打跑了,没翼安全了。”

    通译把他的话翻译了过去,买买提听了平静了不少,但过了一会儿又啊啊了起来。

    通译不明所以,也就没法翻译,但高川看他的神情,大概猜出了几分,便说道:“你放心吧,只要没翼城和你的族人坚守我们的盟约,西洋公司和东海国也一定会支持我们的盟友!”

    买买提听了翻译之后,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放心地闭上了眼睛。这反而让在场诸人都揪起了心,四个女性差点就要扑上去哭起来,还是两名医生检查过还有呼吸,说了一句“只是睡着了”,才让场面稳定下来。

    高川不好再打扰,告退之后便在萨林的引领下离开了这座大喜大悲的古旧大宅。

    “那我这就告……”出门之后,他刚要告别,但看到萨林哭丧着脸的样子,突然灵机一动,把他拉到角落,说道:“萨林,现在你叔父出事,你得把整个家族顶起来啊!”

    按照大食一般的规矩,家产的继承顺序是“兄终弟及”,那么买买提之后,就该他弟弟也就是萨林的父亲艾什勒弗继承家主之位了。

    这段时间来,高川对没翼家族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这个艾什勒弗沉迷酒色,并不是个合适的家主,但他的儿子萨林却相当能干,而且和东海人的关系也不错。虽说买买提的出事会在相当程度上影响西洋公司在阿曼地区的布局,但是扶植一个关系更近且根基不稳的新家主上台,却未必不会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萨林还沉浸在叔父遇刺的悲痛中,听到他的话一开始还有些糊涂,等渐渐回过味来之后就在月色下瞪大了双眼:“高,你,你是想让我夺取家主之位,这,这怎么可以?”

    “呔!”高川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都什么时候了,还扭扭捏捏的!我问你,若是买买提撒手去了,你家里还有谁能把这个大家子顶起来?你那些心怀叵测的亲戚和外围部族,不抢着瓜分你叔父的遗产就不错了,难道还能领导没翼家走向昌盛吗?我看,你家也就你才能担起这个重担,继承买买提的遗志,让没翼公的大名响彻四海!这不只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整个没翼家啊!”

    即使通译没完全把这段话翻译完,萨林看着高川“真挚”的表情,也完全理解了他的“好意”和自己的使命。

    他的表情不由得坚定了起来,激素带动使命感和权力欲在血液中翻涌,双拳紧握,头脑迅速运转,最后激动地说道:“对,你说的对!……只是,高,我该怎么做呢?”

    高川拍了一下他的肩:“好说。阿兹德家动用了卑劣的阿萨辛,趁乱发动攻击,这是对我们的同盟一次严重的羞辱!对于我们和你家来说,第一重要的是治好买买提,第二重要的就是报此奇耻大辱了,这就是现阶段的正义,政治上的正确!

    你只要牢牢掌握住这个原则,在家族会议上坚持要报仇,就可以此为名义集合各方兵力,同时也能趁机把兵权掌握在你手里,后面的事情就好说了。如果有人不服,就以‘通敌’之名铲除他们!我们也会襄助你的。

    等到时机合适,我们就组成一支联军,向哩伽塔发动一场战争,只要赢下这场战争,你就有足够的威望了!届时,你父亲继承家主之位名正言顺,你凭借军功真正执掌大权同样顺理成章,还有谁敢不服?”

    萨林听完他的话,脑子里是嗡嗡作响。没错,这个办法确实可行啊!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自己的这位“老朋友”,今天以来,他对东海人的观念接连被刷新——他们不但在军事上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在阴谋诡计上居然也这么有一套套的。

    这样的角色,还好是盟友啊!

    萨林激动地伸出了手,对高川说道:“好,我听你的!等挺过了这一阵子,将来西洋公司若是有什么要求,我也一定会倾力回报的!”

    ……

    7月23日,没翼港。

    如果在本土,今天就该召开最盛大的年度全体大会了。在遥远的西西洋,虽然开不了什么大会,但按东海传统,今天也该好好庆贺一下。于是西洋公司从上到下都穿上了洗净的衣服,杀牛宰羊,分发仓储的甜食和美酒,好好乐呵了一顿。

    在港湾南岸的合成营驻地中,也不知道赞助伙食的当地人是不是故意刁难这些印度人,总之送来了好几锅喷香的牛肉汤,令不少视牛为神灵的印度教徒很是尴尬。

    但也有人已经看破了红尘,认为自己跨越了阶级,不在意过往的那些忌讳,大大咧咧地拿着碗上去吃了起来。这些人大多是在之前的战斗和训练中表现良好的士兵,因为有了奔头而充满了干劲,在思想行动上也更为“进步”,辛格就在其中。

    他走上前去,从炊事兵那里领了满满一碗牛肉汤和一份烤饼,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勺汤,闭着眼睛喝了下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味道瞬间从舌尖直达肺腑,令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感叹了一句:“真香!”

    其余几个初尝牛肉香味的人也由衷的感叹了起来,引发了周围的一片咽口水之声。不久后,便有更多的人忍不住过来领了汤喝,越来越多。

    辛格退到了后面,就着汤狼吞虎咽地把烤饼咽了下去,仍然意犹未尽。这时,他瞥到同班的阿贾依然在后面犹豫着,不由得心头火起,对他吼道:“阿贾,你还站着干什么?这么好的肉汤,再不抢就没了!”

    阿贾怯生生地说道:“但,但那是圣牛啊!吃了会轮回成畜生的!”

    “呸!”辛格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你还信那一套?那都是老爷们骗我们的!说什么不能吃牛,他们自己倒吃的挺欢,让我们不吃就是为了把肉留给他们!那套骗局已经过时了,做一个真正的人就该吃肉!”

    阿贾听了他的训斥,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这时周围几个喝了肉汤的士兵也嘲弄式地起哄起来,他把心一横,毅然走到炊事员前面把碗一抬:“给我一碗!”

    “……啊,真香。”

    ……

    另一边,在合成营大快朵颐的同时,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也在没翼城南边聚集了起来。这个对成分的强调其实有些多余,本来这个时代作战的主力就是骑兵,步兵或许在人数上会更多,但是基本只能摇旗助威用,决定胜负的还是精锐骑士之间的对决。这支部队,就是没翼城周边的传统势力召集的“复仇军”。

    之前,萨林被高川说动之后,果然下定了决心,召集家族会议,决定出兵报仇。

    这事情比想象的容易多了,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遇袭实在是过于屈辱,或许是因为东海人的超绝武力给了他们希望,或许是因为买买提仍有一口气在,总之没翼家亲戚们同仇敌忾,一致决定进行这场复仇之战。

    没翼家族和结盟部族本来就在没翼城周边备战,因此想集结起来还算容易,达成共识之后,很快就结成了一支拥有高达两千名骑士的武装力量。呃,数量实在不少,因为各家把人数一凑,再加上这附近有不少从北边逃亡来的没落贵族,凑出两千个能骑马砍人的还是不难的。没翼家本来就是养马大户,为这些人提供足够的战马也轻轻松松。

    不过他们虽然人数不少,但平均素质相比埃及马穆鲁克、蒙古怯薛或者十字军骑士这样的精锐骑兵还是差了一截,集团作战的配合能力更是一点没有,不然也不会被赶到阿曼了。但不管怎么说,如此多的骑兵聚集在一起,就算散散乱乱的只能以小队为单位行走,视觉上也是非常壮观的。

    萨林站在已经建好的一段城墙上,看到这支雄壮的骑兵从面前绕城而走,不禁心生豪情,对身边的高川问道:“高,你看我家的这支大军如何?”

    还别说,高川虽然见识过东海骑兵排出的整齐骑墙,却也没见过几次多达两千名骑兵同处一个战场上的场面,更别说骑的都是神骏的阿拉伯马了,还真看了个稀罕,不住点头道:“好,人好,马也好!”

    萨林心情舒畅,开玩笑似地问了一句:“若是我拨出五百骑来,与你的‘合成营’打上一场,胜负会如何啊?”

    高川想了想,认真地说道:“这就要看谁攻谁守了。若是我去攻击你们,那么步兵跑得慢,你们不需交战,只需且战且退把我们引入荒漠之中,我们就挺不下去了;但若是反过来你们来攻我们……不客气的说,别说五百了,就是这两千一起上也奈何不了我的兵和炮。”

    他说的完全是实话,论硬碰硬的战力,合成营在这片地区几无敌手;但是客场作战,主动权不在自己这边,若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那么再强的火力也发挥不出来。所以纵使军力强悍,西洋公司也必须合纵连横,借助盟友的力量才能在本地站稳脚跟。

    萨林一愣,没想到高川居然这么有自信。他顿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么说来,我们去讨伐阿兹德,应该很有把握了吧?”

    没翼和哩伽塔在闹翻之前一直保持着充分的交流,双方对彼此可谓知根知底。据没翼家估计,阿兹德家能拉出的骑兵即使能比自家多一点,也不会多太多,倒是辅助的步兵能拉出来不少。未经训练的步兵虽然对骑兵没什么用,但如果双方骑兵势均力敌,那么也是能发挥出改变平衡的作用的。这么来看,对方的实力是要比没翼这边稍强一些的,但既然高川声称五百合成营能抵两千骑兵,那岂不是十拿九稳了?

    高川指着城下的大队骑兵,说道:“若是让我自己去打他们,我还有些发怵,但有你们这么多骑兵帮忙,绝对没问题!”

第562章 沙漠风暴 十 对阵

    1267年,8月2日,巴尔卡。

    “来了,他们来了!”

    哩伽塔城西边一个叫做巴尔卡的小镇里,几名骑兵匆匆冲入镇外一处规模庞大的营地之中,将没翼联军到来的消息带给了这里的守军们。

    之前,哩伽塔人先发制人,试图进犯没翼城,结果失败。之后,没翼人就组织了一支联军,向东边的哩伽塔发动了反击,而哩伽塔人自然也要组织防御。

    如今是酷热的炎夏(实际上阿曼地区一年得有八个月都是夏季,剩下四个月的最高气温也会超过二十度),实在是不适合行军,但是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自有办法,那就是夜间行军,白天搭帐篷遮阳睡觉。

    只是这个办法也有很大的风险在。你长途跋涉,对方以逸待劳,若是战事不顺或者补给船被赶跑了,那么好不容易凑出的大军可就被困在茫茫大漠之中了。所以,之前双方一直剑拔弩张却没打起来,哩伽塔方面选择了直接海路进犯,都是因为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但现在可就好了,阿兹德家千辛万苦组织起来的海军被东海人打了个闻风丧胆,海上补给有了充分的保障,所以陆路行军也就变得格外安全了。

    没翼联军就是用这个办法,一天天地朝哩伽塔接近过来。这样行军很辛苦,但没翼城的海商也不是吃素的,一声招呼,随便就能拉出上百条船沿着海岸线为大军提供补给,吃喝睡都是不愁的。

    不过阿兹德家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顽强地组织起了抵抗,准备在巴尔卡这个小地方迎击敌军。他们虽然在海战上吃了个大亏,损失不可谓不小,但是损失的主要是海军,陆军大部分分散在其他船只上,见情况不妙直接逃了回来,除了运气不好被烈焰级顺手干掉了几艘,剩下的基本都逃出生天了。

    所以,即使先输了一轮,哩伽塔人在军力方面仍然比没翼那边略胜一筹,打防御战还是很有把握的。他们在没翼港也有眼线,那边刚有消息传出来,这边就知道了,因此早早的就在巴尔卡布置了防线,可谓以逸待劳,胜算很大。即使在这里受挫,也可渐次后退、诱敌深入再聚而歼之……至少算盘是打得很好的。

    哩伽塔联军的营地是围绕当地一个酋长的堡垒而聚拢起来的。这支联军的组成和对面的没翼联军一样,都是各家各部族各自出兵拼凑起来的,各自都有自己的营帐,人马嘶闹,分散而混乱。但不管怎么说,陆地上相互联系要更容易些,组织度也比之前他们那支庞杂的海军要更高些。

    侦骑进入营地,一边喊着一边往里冲,引发了沿途的一片关注。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听到消息,也带人上了马跟着他们前行,七拐八拐终于进入了主帅所在的堡垒之中。

    此时,这支联军的主帅扎马勒正在为这个大场地的一堆俗事所烦恼着,什么运送粮草的马车不够啦,谁家对分到的大米不满想要面粉啦,谁家的马被偷啦……搞得他完全不像个手握大军的主帅,反倒成了个大管家一样。但纵使如此,他也得捏着鼻子把这个管家做好,因为海战的失败已经令他家威望大失,若是在后勤上不能把友军伺候好,那说不得就得散伙儿了。

    等到消息一到,他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没翼那边的混账终于到了?还有多远?”

    侦骑满头大汗地回道:“他们已经到了诺法扎营了,如果今晚继续行军的话,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该能直接看到彼此了!”

    这也就是差不多一两天的路程了,扎马勒握着拳头,兴奋地说道:“好,这下就能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一个跟过来的大胡子酋长趁机问道:“扎马勒,我们就这么等着他们吗?还是趁他们没站稳脚先打过去?”

    这还真是个问题,不过扎马勒早就想好预案了:“我们先等着,然后看贼人的动向行事。如果他们走得快,明天能走到百箭之内,我们就在他们走累了之后的凌晨时刻发动进攻;如果他们慢腾腾的,那我们就做好防守准备,先消耗他们的锐气,过一天再进攻。”

    这是个持重的办法,诸将领对此表示了认可,然后便回去各自准备去了。

    ……

    第二天。

    一日之计在于晨,在这酷热的沙漠中尤其如此。清晨时分,气温尚未回升而已经有了亮光,无疑是活动的最佳时间……也是杀戮的最佳时间。

    如同扎马勒所预料的一般,没翼联军在昨夜加快了行军速度,于今日早些时间到达了巴尔卡西部的一条干涸河床旁,就地扎营。阿曼地区有不少季节性河流,一年之中只有珍贵的一段时间会有水流过,其余时间都处于干枯状态,这样的干涸河床会对通行造成一定麻烦,所以多少也算个险地。不过扎马勒并不在意这一点,果断命令全军出击,抓住这次战机。

    于是,枕戈待旦的一千八百名骑兵和三千名辅助步兵就这么动了起来,嚼着椰枣和巧茶,浩浩荡荡向西进发了。一边是湛蓝的大海,一边是滚滚的黄沙,背靠初生的朝阳,面向尚未完全落下的弯月,天上还难得地飘了一点珍贵的雨丝,这一定是个好兆头!

    “阿剌至大!”

    哩伽塔联军倾巢而出,向西方的没翼联军驻地杀去。

    他们吹响了号角,打起了缤纷的旗帜,根本不需要隐藏,因为马蹄卷起的漫天沙尘一定会暴露他们的存在,既然如此,何不把声势造得更大点呢?

    河床的另一边,行走了一整夜的没翼联军们看到这漫天黄沙,果然如同扎马勒预料的一般慌乱了起来。

    没翼人虽然气势汹汹而来,但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大的阵仗,心里不免没底,此时也不知所措,只能先嚼起一些传统药物提提精神再说。

    萨林有些慌张,策马来到合成营的营地中,找到高川和朱泾,问道:“高,是你说要加快速度的,现在阿兹德的人趁机打过来了,我们怎么办?”

    合成营也是在河床边扎营,已经围了三道铁丝网,同时又让步兵们挖壕沟、堆沙袋,还在营中立起了一个十米高的钢架简易望台,可以说固若金汤,丝毫不怵。

    望台上,高川正在和朱泾及几个陆军军官观察敌情、讨论战术,见萨林来,就走了下来,哈哈笑道:“你来得正好!不用慌,先让他们跑一会儿。你去组织两个百骑队,一队用你看不顺眼的那些家伙,二队用你自己人。待会儿等敌军近了,你先让一队上去骚扰一下他们,也不用打赢,败了更好,只要能让敌军在河谷那头停下来就行,然后让二队接引他们回来。之后你就把剩下的人动员好,看我动作,准备冲锋吧!”

    萨林对此将信将疑,但看他自信的样子,还是安心了不少,于是就按他的吩咐回去做了。过了一段时间,他真的组织出了两支队伍,踩着松垮的河床去到了对岸列阵,等待敌军的到来。

    对面步骑加一起足有五千人,说句不客气的,人数到了这个级别,常年经过集体训练的学生出去春游都有可能走散呢,更别说这临时聚起来的一帮人马了。因此,纵使扎马勒百般约束,队伍也不可避免地拉出了一大段距离,最前面的策马狂奔,而最后面的步兵还在慢慢悠悠地走。

    啧啧,要是蒙古骑兵在这里,只要几个百人队拦腰一撞,这支“大军”就得土崩瓦解了。但是很可惜,对面的没翼联军和他们一样没有组织力,打不出这样的精妙战术,因此只能干瞪着眼看他们过来。

    不多久,最前锋的几十骑就摸到河床边上了。而等在这里的两队没翼骑兵见来的只是这么点人,一下子就把萨林的命令抛在了脑后,争先恐后冲杀了过去。

    他们打起来没什么章法,但也不像日本武士那般迂腐非得搞什么单挑。几个绑着红布条的没翼人围着对面一个绑着绿布条的哩伽塔人打,战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一帮子绿条子向后落荒而逃,而红条子则乘胜追击。不久后,红条子遭遇了更多的绿条子,情况就反了过来。但红条子退回河床之后对面就是数千人的大阵,跟来的绿条子就不敢再追了,只能在河谷另一边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

    嘛,虽然过程有点走样,没起到给萨林一党增加威望的效果,但总归预定目标还是达成了不是?

    高川一直注视着战场,见对方的主力聚集起来还要一段时间,河床对面只有一帮缠着绿条子的骑手在不断游荡示威,就对手下轻步兵连下令道:“去,给他们找点乐子。”

    得了命令,轻步兵们摩拳擦掌,抄起步枪就走上了前去,瞄准近二百米外河对岸的目标射击了起来。

    “砰……砰……”

    轻步兵连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正规东海军出身的士兵,用的也是有膛线的正牌陨星枪,射击效果远不是印度士兵手上的发火棍能比的。虽说这个距离对陨星的精度和射击技术提出了一定的考验,但是他们分成小组集群射击,依然接二连三击倒了不少在对岸徘徊的绿条子骑兵。

    对岸的绿条子一开始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莫名其妙,但随着对岸不断升起硝烟和传来响声,即使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猜到了一定是这些穿着蓝白衣服的人搞得鬼。

    弄清楚情况后,他们反应各异。有的试图用弓箭反击,但是射程不够;有的向后退避过去;有的却纠结了一帮人,向北绕到了平坦地,又冲下了河床,举刀向西边冲了过来——合成营的营地和没翼大营是分离的,从绿条子的角度看,若是从北边绕过来,就可以在南边的红条子骑兵反应过来之前杀散这些恼人的散兵然后撤离了。

    然而合成营也是有骑兵的。

    “去,帮兄弟们一把!”高川大手一挥,又把骑兵连派了出去。

    前面的轻步兵见绿条子绕了过来,便且战且退,一边把枪口转向他们进行阻击,一边退到了营地铁丝网旁边,依靠着再次装填。对面的骑兵受此骚扰,不得不分散了开来,但枪弹对这些分散的运动目标的命中率也显著降低了。

    与此同时,一个线列步兵连靠了过来,装填了弹药在铁丝网之后待命,骑兵连也运动到了外围。

    “退!”眼看着绕来的绿条子骑兵马上就要逼近了,轻步兵们的连长下了撤退命令,他们在身后的线列步兵帮助下,翻到了铁丝网后面,检查弹药,继续备战。

    勇敢地冲了过来的近百名绿条子不识此阵,没看到弓弩什么的,依旧勇敢地继续往前冲着,到了铁丝网前甚至还在长牙舞爪示威——然后很快就尝到了苦头。

    “——放!”

    随着一声简短的命令,线列步兵们手中的火枪齐刷刷地喷吐出了火舌,74枚铅弹划过极近的距离冲到了绿条子骑兵们散乱的队形中,瞬间就在这些人马身上打出了血洞。

    不仅如此,紧随其后,轻步兵们也纷纷用自己的陨星枪开火了,他们的射击更零散也更为致命,对依然站着的绿条子们进行了精准的补刀,战果更要超过上一轮齐射,人和马不断落倒在地。

第563章 沙漠风暴 完 沙漠风暴

    这一场景不禁让望台上的一名来自军官团的骑兵中尉心疼地皱起了眉头:“都是好马啊,真是可惜了。哎,骑兵连该上了吧?愣着干嘛呢?”

    合成营的骑兵连绝大多数都不是正规东海骑兵出身,甚至东海人都是少数,大部分是来自华罗城的仆从骑兵,还有一些是在没翼招募的破落骑兵。这些人虽然在之前的训练中习惯了火器的声响,但今天亲眼见到一支精锐程度不亚于自己的骑兵被火枪打得血流成河,依然产生了深深的震撼……和恐惧——我说,那些步兵的家伙什不会走火伤到我们吧?

    直到后面响起了催促的冲锋号,他们才想起自身的职责,如梦方醒,抽出武器,对着残存的绿条子骑兵冲了上去。

    这个草台班子骑兵连也没太多讲究,骑兵配备的武器都是自己用顺手了的,大部分人用的还是大食式样的弯刀。不过在盔甲上,高川对他们非常慷慨,全员配备了足以遮护住身体主要部位的四分之三板甲,轻便而坚固。单靠这套甲具,他们就能轻松战胜同级别的普通骑兵,更别说一帮被打懵了的败兵了。

    果然,等骑兵连发动冲锋,还没真正交战,绿条子们就被这帮亮闪闪的家伙闪瞎了眼,纷纷拔腿向后逃去。而这时战局已经发生了大逆转,他们仓促逃窜也提不起速,被冲过来的银甲骑兵们一个接一个斩于马下。

    银甲骑兵们如砍瓜切菜一般料理了这些对手,兴奋异常,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真的未尽,因为冲锋号还没有结束!

    于是,他们便顺势冲下了河床,冲到了对岸,杀散了两帮仍然胆大在岸边看热闹的绿条子。之后他们才听到了鸣金声,得意地向南绕到了没翼大军的阵前走了回来。

    骑兵冲杀时大发神威的姿态最能振奋精神,这通神奇操作被没翼大阵中人看到眼里,很快使得士气高涨。“#……&*”的欢呼声很快在河西岸响彻起来。

    相反,哩伽塔人则士气受挫,不得不收敛锋芒,在河东岸等待起了后续部队。

    扎马勒带着大队随后赶到,知道了前面发生的变故之后,不用说肯定是怒气大起。但箭在弦上他也不好发作,只好暂且忍住,指挥起部下在东岸排兵布阵,把步兵在中间列成五个方阵,骑兵在两翼和后方列成团,准备堂堂正正碾压过去……而这就正中了东海人的下怀。

    高川走下望台,走到炮兵阵地中的晋冲上尉身边,问道:“怎样了,新家伙准备好了吗?”

    晋冲原先是著名的第一重火力营“落日”的一个中尉连长,对日作战成功后升了一级,又被安排到出海的军官团里历练历练,未来是大有前途的。他见高川过来,先是行了个军礼,然后从旁边的弹药箱中顺手掏起一枚龙吟炮的炮弹,说道:“好着呢,今天一定把那些蛮胡打得千疮百孔、血流漂橹!”

    高川接过那枚炮弹。他所问的“新家伙”就是这个了,是随着晋冲他们一起到达的。

    这是一枚榴霰弹,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的龙吟炮弹大差不差,都是一个铁弹体加一个木弹托的构造,但份量要重了不少。仔细一看,会发现它的弹体并不是传统的球形,而是一个略微拉长了的球柱体,顶端是个半球,底端是个圆柱体。这是负责火炮的第一铸造厂多年研发出的新弹体,虽然并非正球体,但由于重量大部分集中在头部,由滑膛炮发射的时候依然能保持弹道稳定。这么设计,就可以在口径不变的情况下略微增大弹头重量,可以容纳更多的子弹和爆炸药,从而增加威力。这是为了弥补龙吟炮火力不足的一个无奈之举,体现了研发人员巧妙的思路,但也仅此而已了,想进一步提升,就只能研发下一代火力平台了。

    这枚新型榴霰弹总重4.5kg,内容纳了100颗小型铅弹和50g压缩火药。这个装药量比普通榴弹要小不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杀伤原理不同,榴霰弹的内装火药只是负责将外壳炸开,子弹是靠出膛时被火炮所赋予的动能来杀伤的——不要小看这个动能,炮弹质量大、存能好,在末端的速度也有200m/s以上,相当于出膛百米后的火枪铅弹,而弹体内的每一个子弹都与之同速,杀伤力不容小觑。综合来看,这种新弹的威力自然不能与巨大的150mm级榴霰弹相比,但比起旧式的小球弹是要强多了。

    “很好,看着就不错。”高川摸了一会儿炮弹,把它放下,又抄起一枚引信把玩了起来——这枚引信同样是新家伙,不再是旧式靠炮膛燃气来引燃的那种,而是一个全封闭的金属螺栓状结构,底部有螺纹可以旋入弹体内,内部有一个火帽和一个半固定的击针。击针在受到强大的加速度作用时会脱离固定物,敲响火帽,进而引燃定时导火药,导火药燃尽后引爆弹体内装药。在引信顶部,还有一圈时间刻度,用来调整导火时间。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听说发火率高达八成?”

    晋冲点点头,说道:“测试的时候确实发火率相当高,不过飘洋过海之后能不能用还不好说,所以我们还备了不少旧引信,以防万一。”

    高川把引信小心地放下——实际上不需要这么小心,因为就算狠狠摔在地上也不会误触发——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阵型,说道:“好,多做准备总是好的。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给我狠狠地轰他们吧!”说完,他就戴上了耳罩。

    在他们身边,一整排12门龙吟炮闪着精光排布在炮兵阵地上。这足是两个炮兵连的配置,但西洋公司完全有足够的人手来操弄这些炮。

    而现在就是它们发威的时候了。

    “开炮!”

    之前,炮兵军官已经反复测量过敌军位置,调整好了射击诸元,现在非常自信,不需校射,直接一二三四五依次将炮弹倾泻了出去。

    “轰轰轰……轰轰!”

    突然炸响的一连串惊雷之声同时惊动了敌我双方。友军大部分也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听到炮响,不免产生了一些混乱。而敌军对这种声音的熟悉度反而要高一些,因为他们不少人曾经是坐着船感受过炮声的……因此也突然腿软了起来。

    “轰轰……轰!”

    十二枚炮弹飞跃河床,奔着大片大片的绿条子们的头顶去了,其中有九枚在新引信的作用下成功引爆,再次发出一片爆响。由于炮弹速度和音速相差无几,所以对于这些哩伽塔人来说,两轮爆炸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而就在这一连串的爆炸声的瞬息之后,近千枚饱含着充沛动能的铅弹就这么散成九个圆锥面向他们的头顶笼罩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一股从未在大食地区出现过,也从未有人设想过的庞大力量,瞬间就砸入了这个军阵之中,犹如一股庞大的沙漠风暴……不,这些人对付沙尘暴有丰富的经验,即使遭遇了沙暴也未必会有事,但在现在这股强大力量的打击之下,密集的人群中瞬间出现了无数的血洞,前所未有的巨大伤亡一下子显现在了这个军阵中,犹如死神的镰刀挥舞过了一般!

    “**在上!”扎马勒侥幸逃过了这一劫,但他看着眼前瞬间倒下了一大片的己方军队,感受丝毫不比真的中了一发铅弹好多少,“这,这怎么可能!”

    鲜血、碎肉、哀嚎、恐惧,无法言明无法接受的事项同时展现在了他面前,让这个家学深厚的贵公子英俊的面庞顿时扭曲起来……敌军竟然如此恐怖,这是恶魔的武器!

    可,可我们要怎么办呢?

    “轰轰……”

    “什么?!”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轮炮击就再次到来了。由于哩伽塔人的军阵分布地非常广,因为对岸的炮兵们不需要仔细瞄准,随意一打就行了,使用可燃纸药包前五发都不用清膛,射速极快。

    绿条子们被打懵了,仍然聚在一起,第二轮炮击不消分说又对他们造成了严重的伤害,然后就是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

    被狂轰滥炸的他们自然如同身处地狱一般,但在另一边打炮的人们却兴奋异常。

    “好!”高川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新引信果然给力,这么下去以后根本不用备实心弹了!”

    旁边的晋冲也牛气冲天了:“好啊,新弹也好。虽然小了点,但我看这杀伤效果也不比大榴弹差多少么,射速还快多了。就是射程近了点,一公里外就打不准了,没法延伸射击……呸,我这张嘴!”

    到了这个时候,敌军已经从惨痛的伤亡中清醒了过来,开始出现了溃散的迹象——这本来是好事,但他们这么往后一散,榴霰弹杀伤的效率就会降低,正应了那句“无法延伸射击”,令人莫名其妙的不爽。

    高川哈哈一笑,说道:“不用了,收拾家伙吧。接下来也该我们的‘朋友们’忙活忙活了。”

    说着,他就遣人去通知萨林出击了。

    萨林那边的没翼人刚才看到东海炮兵大显神威,在惊惧的同时也兴奋起来,此时早已按捺不住,听到出击指令后,立刻倾巢而出,跨越河床,对着敌方的溃兵如狼似虎地追杀过去——

    大局已定了!

第564章 赎金

    1267年,8月3日,巴尔卡。

    没翼联军的两千名骑兵如巨浪一般向东方涌了过去,彻底地清洗了哩伽塔军的残余力量。这也是合成营做不到的事,他们虽然能干净利落地将敌军击溃,但追击还是需要这些腿长的骑兵来做。

    对面的绿条子骑兵同样跑得快,逃出去了不少,然而腿短的步兵就没办法了,只得就地投降,运气好的就这么活了下来,但也有不少即使跪在了地上还是被气血上头的红条子直接砍死,无辜丢了性命。

    没翼人初次品尝到胜利的滋味,杀得兴起,一直追到了巴尔卡镇上。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宝贵的清晨已经过去,烈日马上要把这片大地烤焦,如果再继续这么奔跑下去,不用哩伽塔人反击,他们自己就得被晒死。

    因此联军总部吹响了收兵号,移驻巴尔卡休整起来,等入了夜再继续朝东方前进。

    ……

    “啧啧,果然是争夺战果侵略似火啊。”

    高川走进一片凌乱的营地之中,带着嘲讽的神色感叹起来。

    这里原先是哩伽塔联军的驻地,在前线大败之后,留守的人员匆忙撤离,留下了大片的营帐和物资。没翼联军的人都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他们杀到这里之后难道能放过这些好东西?于是场面自然就一片鸡飞狗跳了,不少人跟友军争夺起战利品来打得比杀敌还凶。萨林对此大怒,尽力去弹压,但也没什么效果,直到杀神一样的合成营赶到这里,局面才有所好转。

    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西洋公司自然分到了一片好驻地,当然,这个驻地的意思就是“里面的人和东西都是你们的了”。这有点不符合东海人的行事风格,但不照着来反而有些异类,于是高川就命人把当地居民搜集起来,看能不能送到什么地方用起来。

    安排完一堆琐事,高川找到港口边的朱泾等人,问道:“怎样,这里能停吗?”

    之前的海岸多浅滩,一路输送补给的船只难以靠岸,都是通过小艇转运。但巴尔卡是个沿海小镇,有个小渔港,他们就想试试看能不能直接把船停进来。

    朱泾答道:“糙了点,但好歹有个石码头,水深也够了,我们的船都能进来,更不用说没翼人的那些小船了。”

    高川说道:“那好,找两艘运输船,把我们‘分到’的人先运回澳门去。”

    朱泾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又问道:“高总,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继续去打哩伽塔吗?”

    “打还是要打的,”高川冷笑了一下,“不过不能给打下来了。有这么座城吊着,无论对于聚拢敌人还是聚拢盟友都是件好事啊。哦,对了,等下先把大炮搬回船上八门,就说我们炮弹不够用了。”

    朱泾听了松了一口气:“就该这样。我看我们的这些没翼‘朋友’也不是吃素的,要真被他们一统周遭了,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还是留个后手的好。”

    老话说的好,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虽说没翼人现在是西洋公司的盟友,但他们一旦真的成了阿曼地区的主人,还会像现在这样配合吗?所以,西洋公司更愿意看到两个对立的城邦,而不是一个团结的地区强国。

    高川看了一眼东北方哩伽塔城的方向:“哩伽塔……当地人叫马斯喀特的,这可是个好地方啊,我们自然得好好利用一下。”

    ……

    “什么,瓦西姆他们带人抢跑了?”

    当天下午,高川正盘算着找个理由在巴尔卡宅个两三天,好延误一下军机,给阿兹德家留点时间组织防御,就从萨林那里听到了一个惊奇的消息。

    瓦西姆是没翼家族的成员之一,正是跟萨林不对付的那批人。他大概是觉得哩伽塔人损失惨重、不堪一击了,因此在白天的时候偷偷串联,拉拢了一帮人,在太阳落到西边的时候就带着四五百人抢先向哩伽塔方向进发了。

    哩伽塔距巴尔卡约莫四五十公里,若是大队以正常速度行军,得走上三四天才行,但抢跑的这批人一人双马,说不定一晚上就到了。一旦被他们趁机拿下了“空虚”的哩伽塔城,那么财富和荣誉不都是他瓦西姆的了吗?

    高川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嘲笑——就你们这水平,也敢玩百里奔袭?百里送人头还差不多。而且,纵使被你出了风头,可回了没翼城,没有我们的点头,难道你还能在家族里立足?

    一瞬间,他甚至都有了放纵此事,让那群人出个丑的想法。不过转念一想,此事也并非全无成功的可能,今天他查看过炮击过后的战场,那个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他都差点受不了,更别说直接被炮轰的哩伽塔人了。这群人要是被打成了惊弓之鸟的话,那么被几百追兵一吓唬就弃械投降也不是不可能,历史上这样的案例可不少。

    既然如此,事情就有失控的可能性,不得不慎重考虑一下。

    他倒了一杯黑茶,坐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过了半晌终于有了思路,于是对着萨林哈哈大笑道:“萨林,这对你是件好事啊!”

    萨林对这种神神秘秘的唐式做派很不习惯,气呼呼地说道:“高,你这是什么意思?瓦西姆那个混蛋可是拉了足足五百人出去啊!赢了是抢夺了我们的战果,输了就平白损失了兵力,哪个对我来说都是大吃亏啊!”

    高川摇摇头,说道:“不……对于即将成为没翼公的你来说,难道还缺这五百人吗?恰恰相反,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啊!他们带走的不是五百个骑兵,而是五百个你的潜在敌人,现在你就知道了,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人却要打倒——这一留一走不就分成了两派吗?你即将拥有哩伽塔的财富,愿意听你命令的人不是更值得拉拢吗?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赶紧拉拢留下的人,让他们更加与你团结在一起!”

    萨林听了,想了一会儿,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开始转怒为喜,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有道理……但哩伽塔那边怎么办呢?我们是不是也得派些人跟过去,能打就打,不能打也可以把瓦西姆他们接引回来。”

    高川摆摆手,说道:“你别去,那样会显得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就留在主阵里一边安抚人心一边带队行军吧。哩伽塔那边交给我,你再选点人出来,跟我们上船,走海路直取敌城。如果瓦西姆赢了,我们也上去分一杯羹,如果输了,也好给他们擦屁股。”

    “是这样?”萨林不免对他的目的产生一丝疑虑,但现在正是东海人风头正劲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得罪这个重要的盟友,于是说道:“那就拜托你们了!”

    ……

    做出决定的时候天色尚亮,高川一声招呼,整个合成营就带着萨林选出的二百亲信上了船。船队趁着夕阳的余光向北远离了海岸线来到了深海区,然后凭借高超的航海技巧,在夜色中戗风向东行去。

    这种夜间航行的手段需要对地形极为熟悉,并且能精确地记录下航向和航程才能做到。东海人露出了这一手,无疑让随行的没翼商船上的老海狗们大为惊异。

    而当旭日初升,繁华的哩伽塔港出现在南边的海岸线的时候,这种惊异便转作了钦佩。

    高川还是在暴雨号上,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港中的景象。战前他来过一次哩伽塔,相比那时,现在港中的船要少了不少,但是似乎并未有战乱的迹象:“挺平静啊,都没睡醒吧?看来瓦西姆他们有点慢啊。”

    不过随着这支舰队的接近,望远镜中的市民们开始慌乱起来,匆忙往家中躲去。

    “哎呀,都跑起来了,那家伙馕都掉了!”高川一拍栏杆,又把镜头移往西南边陆地方向,“是不是有人开始攻城了?嗯,没有啊?”

    “呃,”朱泾回头看了一眼主桅上的东海旗,“我觉得,是因为我们来了他们才害怕的。”

    半个月前,哩伽塔港的大小船只几乎倾巢而出去攻击没翼港,结果被这些挂着红白帆的大船杀了个屁滚尿流,恐惧也深深刻到了他们的脑袋里。海上打拼的人本来就想象力丰富,什么海妖海怪美人鱼幽灵船之类的不都是他们倒腾出来的?他们逃回去之后众口相传,这种天赋再次充分发挥,于是“红白大船”就成了传说一般的强大怪物了,难怪在海面上一出现就引发了恐慌。

    高川反应过来,突然生出了一个鬼主意:“好啊,既然他们怕成这样,那我们来的不就正好吗?朱泾,你喊人封锁住港口,不要让一艘船跑出去!那边不是有个船坞吗?去那里把陆军放下来!”

    很快,三艘烈焰级和四艘星火级分散开来,封锁住了这个港口。与此同时,运输船在两艘烈焰级的护送下,一路闯到船坞附近的码头上,把合成营和二百个没翼战士放了下来。

    “黄一夫!”高川举着手枪,高声对教务长黄上尉下令道:“你抽点人,带着萨林的那帮子人,去把这个船场的工匠和工人全给我抓来!别问我去哪抓,你手下那么多大食人,去抓舌头去啊!”

    黄上尉无奈地接下了这脏活,从营中抽了大约四十人出来,带着没翼人往场区东南部的住宅区去了,不久后就掀起了一片鸡飞狗跳。

    与此同时,合成营其他成员则移往西南方一处连接港区和城区的高地布防起来,防止城中守军过来打扰。

    高川仍然留在船上,看着这片巨大的造船基地。

    哩伽塔是大食地区首屈一指的港口,擅长航海的大食商人以此为基地,航迹遍布东非、印度,远至中国,背后自然需要一个庞大的造船业来支持。因此,这里也就成了整个大食地区最大最先进的船舶产业区之一,在北边的两河流域和波斯地区被蒙古人横扫之后,或许连这个“之一”也不需要加了。沙漠地区虽然不出产树木,但此地可以从东非和印度进口木材,而当地积累的大量造船人才和技工抵消了成本上的劣势,使得这里的造船业在整个西洋地区都相当有竞争力。光是在远处粗略一扫,就能看到连片的仓库、船坞和木制机械。

    换句话说,哩伽塔船场就是大食航海业的中心所在,只要摧毁了这里,就能在相当程度上斩断朋友们向外传播影响力的途径……

    正当高川脑袋中急速衡量利益的时候,后面的朱泾过来请示了:“高总,我们拦下了两艘想逃跑的船,要怎么处理他们?”

    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有两艘不大的船被逮住了。他们本来想趁着东海船巡逻的间隙逃跑,没想到烈焰级的速度超出他们的想象,开了两炮之后就怂了,乖乖被逮了下来。

    “击沉?不用了,反正他们只是商船,将来我们在澳门收税还要靠他们贡献呢,收点赎金就……”

    高川说到这里,突然叹了一口气。他还是不够狠啊,要是就这么把这些商船都击沉了,当地海商没了造船厂没法补充,不就能更有效地斩断他们的影响力了?但是为了澳门的经济利益,还是要依赖他们啊!

    算了,既然自己无法挤占这个市场空白,就只能先留着他们了。等以后自家的商船队的力量强了,再考虑别的事吧。

    朱泾没猜出他的想法,又问道:“赎金……那么该收多少?”

    高川又看了看那两艘小船:“这船有十米长没?就收五十第纳尔吧。”

    第纳尔是大食地区通行的一种金币,也有用等值大号银币替代的,现在大约能换25迪拉姆。而五枚迪拉姆才能换一个东海银元,所以一第纳尔差不多是5元,50第纳尔约250元,这艘船造出来差不多也要这么多钱。

    朱泾感觉这个数有点少:“小船也就算了,大船怎么办?”

    “大船……这个标准也不好定啊。算了,就大致量一下长度,每米收5第纳尔吧。”

    “呃,但是长度和大小可不是成正比的啊?”

    “呃,有道理……那就按长度的三次方收,一立方米1.5迪拉姆,这行了吧?”高川突然拍了一下手,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就按这个标准收!除此之外,不光收这两艘船的,待会儿你们直接冲进港区,告诉那些海商,每艘船都得按这个标准交赎金,不然直接击沉!”

第565章 垄断是不好的

    1267年,8月4日,哩伽塔,港区。

    “…*(&&……!”

    一队阿兹德家的骑兵硬着头皮,向船场门口已经列阵的东海军冲去。

    他们刚从前线逃回来,还没喘顺气,就听说“红白大船”在海港发动了突袭,于是就紧急被上面调过来防守了。

    这些东海军人数不多,也就两百多人的样子,全是步兵,刚刚抵达船场西南的一处高地,尚未站稳脚跟。于是守军的指挥官就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向他们发动了冲锋。

    不过,出乎这些骑兵的意料,对面那些穿着统一的蓝白衣服的印度兵并未一哄而散,而是瞬间聚集成了两个奇怪的方阵,一南一北,相隔大约一箭距离,两角相对,挡住了骑兵们的去路。

    方阵是步兵的基本战术,并不稀奇。但与常见的密集到人挤人的方阵不同,这两个方阵却是空心的,每边只有薄薄两排人,前蹲后站,手里拿着的也只是短矛而非长枪。因此骑兵们心存了一分侥幸,试图强行冲散他们。

    “跑啊,快跑啊……”骑手们策马疾奔,距离越来越近,看到对面仍未有动摇的迹象,不由得在心中催促起来。“为什么还不跑!”

    人和马都是有恐惧心的,自古以来,骑兵能战胜数倍的步兵,绝大多数情况下并非正面破开,而是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把步兵吓垮再乘胜追击(实际上,骑兵之间的对抗也是如此,步兵互砍也不例外,总之冷兵器时代打的就是一个气势)。而一旦步兵挺住了不动,骑兵是无法硬撼这种坚实的步兵方阵的,至少在交换比上无法战胜,毕竟骑兵老爷的花费顶十几个步兵,就算能以一换五也是亏的。

    所以,大多数时候骑兵的战术都是小批量波次进攻,伺机骚扰,若是步兵动摇了就顺势冲击,如果不动就绕回去换个地方再战。那么多步兵,不可能个个都是硬骨头,总归有薄弱环节的,一旦一点被破,整个军阵也就垮了。

    当然,如果真遇到了难得一见的硬骨头,那么在必要的时候,策马强行冲击方阵也不是不行。但那对骑兵和马的勇气又提出了相当高的考验,而这种视死如归的骑兵可不是容易找的,阿兹德的这些人显然并不是。

    他们一直奔到了高地脚下,两个蓝白方阵却巍然不动,这不免极大地动摇了他们的意志。于是这些衣色各杂的骑兵借着地势,放慢了马速,在阵前一箭外停了下来,取出弓箭,准备射箭骚扰,就在此时——

    “放!”

    随着一声命令和一声手枪响,北侧方阵升腾起一阵白烟,正方形西南边正对着骑兵们的横阵打出了一轮齐射。片刻之后,南侧方阵的西北边同样打出了齐射。两个方阵以角相对,这两个直面敌军的横阵近乎垂直,打出的弹幕形成了交叉火力,正中在坡下发呆的骑兵们。

    惨叫和嘶鸣立刻在坡上长鸣了起来——呃,实际上人的伤亡并不太多,马倒是伤了不少,但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骑兵们连这种伤亡也无法忍受,侥幸逃过一劫的人立刻翻身上马——哦不,有些人的马已经没了,只能匆匆找别人的遗马骑,或者干脆拔腿就跑,留下伤亡的战友和战马躺了一地。他们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家乡……也算死得其所吧。

    “废物,一群废物!”阿兹德家的指挥官卡迪尔看到前锋狼狈地逃回来,不禁破口大骂。

    不过他也不敢带队再冲一次,只能先就近找了个石楼把守住,然后去后面调集更多的人手过来。

    不过令他有些意外,还没等更多的兵力抵达,海上的东海人就派来了使者。

    “什么,赎城费?”听了使者的叙述,卡迪尔半惊半疑地问道。

    使者并不是跟着东海人一起过来的,而是港区跑得慢的一个本地海商,他家人被入侵者抓住了,只能乖乖来做这个使者。不过还好,只是传个话而已,没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他点头说道:“是的,那些中国人说,只要给他们赎城费,他们就会从这里撤离。不然的话,等几天后没翼大军一到,整座城就……”

    “他们敢!”听到这个,卡迪尔怒拍了一下桌子,“当我阿兹德家是没见过世面的穷农民吗,只要一吓就投降?我们就算战至最后一……”

    “卡迪尔大人!”突然有一个手下匆匆闯入了会客室中,神色慌张地对卡迪尔喊道:“大事不好了,城西出现了敌情,有好几百没翼混蛋杀进来了。家主把兵力都调过去了,没法拨给我们!”

    “什么!”卡迪尔咣当一声站了起来,神情闪烁,半晌后叹了一口气,又转向使者道:“你去找他们要个说的算的人过来,谈谈细节。”

    ……

    8月4日,哩伽塔城遭遇海上和陆上的同时袭击,全城陷入恐慌之中。阿兹德家虽然集中力量击败了从陆上袭击过来的没翼骑兵,但这些人逃到海边后得到了西洋公司的接引,进入了已经被牢固占领的海港区域,等待后续部队的到达。

    8月6日,萨林率领大部队到达了哩伽塔城外,城市外围区域遭受了浩劫。城中联军最后一次组织抵抗无果后,终于忍痛接受了西洋公司的要求,全城士商凑出了五十万第纳尔的赎城费,并且承认没翼城的领导地位,换取没翼联军的退兵。

    联军中的一部分激进派对这个结果尚不是完全满意,总觉得要彻底占领这座城市,抢光里面的财宝,**里面的男人,**里面的女人,在政治上迫使他们完全臣服才行。但是东海人以弹药不足为名不再参加战斗,他们的实力也不足以真的把这座大城给攻下来。再加上军中其他人或是对赎金满足、或是心存一丝善念不愿对同胞赶尽杀绝,总之最后还是打成共识,收了赎金就退兵了。

    这五十万金灿灿的第纳尔,西洋公司自己就独占了二十万,当然他们的实力和表现放在那里,别人对此也没有质疑。

    实际上,他们这次战役的所得远不止这二十万。当初他们在港口对各类船只拦路收取赎金,到手的几乎也有这个数;此外又“请”走了一大批资深船匠和船工,搬空了仓库里阴干多年的优质木材,价值不可估量。

    有这笔原始积累,西洋公司就可以把华罗城建成一个能够同时蓄养人口、训练陆军、维护海船的完善基地,战略作用更是远超经济价值。可以说,这次战争,他们就是最大赢家了。

    当然,他们的盟友没翼人,尤其是首领萨林,同样收获不小。分到的赎金对他们不无小补,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政治地位彻底稳固了下来。没翼成了阿曼地区的主导势力,萨林(的父亲)也成了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选,人人喜得所愿,弹冠相庆。而由于哩伽塔的海商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没翼海商也得以摆脱他们常年来的压制,翻身成为大食地区海贸的首要港口,将来可以获得的财富不可斗量。

    但是,哩伽塔人也不会坐以待毙,短期内可能会装孙子,但恢复过来之后肯定不会安静。而两座城市之间的对抗,其实对各方都是有好处的,毕竟,要是真打成一致了的话,就真的得北上打蒙古人去了。

    经此一战,西洋地区的海上形势彻底改变了。

    ……

    1267年,9月17日,巴士拉。

    两河流域,也即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所在之处,是人类文明最古老的发祥地之一。这两条大河发源自高原,流经沙漠,哺育了沿途人民,又在海岸线附近汇合到一起,构成了“阿拉伯河”,然后流入波斯湾之中。

    巴士拉港,就是位于两河交汇形成的阿拉伯河之畔,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古老和辉煌的港口之一。外界的货物乘着海船进入波斯湾,驶入阿拉伯河,在这座港口卸下来,再经内河船只送往两河上游,转运至波斯高原、安纳托利亚高原、地中海沿岸,并间接抵达欧洲、高加索地区和中亚……不需要太多描述,这个港口的区位优势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也正是因此,无数的财富、民族、文明成果、能人异士在此汇聚。在1258年巴格达毁灭之后,投降蒙古人的当地贵人汇聚到了巴士拉,进一步强化了这种繁荣。

    在披上了伊尔汗的虎皮之后,东海人在两河流域也算半个体制内了,在巴士拉自然可以畅通无阻。既然如此,若是不利用这个优势扩张商业网络,岂不是傻吗?

    所以,在料理完阿曼的事情后,西洋公司又朝这里伸出了触角。

    今日,就有一艘美丽的红黑色大船带领两艘小船进入了阿拉伯河上的巴士拉港。这已经不是东海船只第一次到访这座伟大的城市了,但她们优美的身姿依然引发了港中人的注目礼。

    小船先入港中,而等到后面的自由贸易号靠岸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有一帮商人在等着了。

    这个时间,本土都已经霜降了,但热带沙漠气候的巴士拉仍然炎热难耐。西洋公司的高阶职员左辛穿着一身简洁而有质感的丝绸短衣,一手还打着折扇,笑呵呵走下舷梯。

    等上了岸,他潇洒地一收折扇,抱拳对商人们用大食语招呼道:“哈,波罗兄,罗拉尔兄,久违了……这几位是?”

    他几个月来和本地商人们多番来往,现在已经能分辨出这些胡人的容貌了……其实就算不看脸,从衣着上就能区别出来。

    那个穿着一身彩色丝绸的矮个子是威尼斯人尼科洛·波罗,当年他走了狗屎运跟韩松他们的远洋舰队去了一趟中国,此后便发达了起来,皇帝给了他不少赏赐,他买了两艘大船带着货物回到了巴士拉,同时收获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前者是钱,后者是东方航路和东方船只这类无价的知识,这使得他和他的亲友一跃成为一家大海商,同时运营海路航运和陆路商站,日入斗金。

    那个穿着粗陋的麻衣并佩戴十字架的是圣殿骑士团的约翰·罗拉尔,他今年初跟东海使团搭上了关系,并谈成了商贸合作的意向。

    旁边几个商人他就不认识了,但看衣饰,其中至少有一人是此地常见的犹太商人。

    尼科洛自认与东海人关系好,上前亲密地给了左辛一个拥抱,说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这是……总之,他们都想和东海朋友认识一下!”

    骑士团的约翰也急忙献殷勤道:“左,我已经把你们要的马找来了,都是帝国出产的最好的森林马,公母都有,个头奇大无比!”

    原来,当初章恺与约翰联系上之后,向他下了订单求购欧洲特产的高大挽马,许诺可以用最珍贵的东方货物来交换。这种贸易对这些欧洲人来说自然是合算的,这种大笨马不值什么钱,却能换到价超黄金的丝绸瓷器香料,傻子才不做呢!正好,十字军东征把不少大马带到了黎凡特地区,他很容易就搜罗到了十几匹壮如牛的大马,现在都赶到巴士拉来了。

    东海人获得了大量阿拉伯马后,对于战马的改良工作已经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但是,战马实际上只占了工作马的一小部分,拉车用的挽马才是大头,而热血的阿拉伯马并不是很适合这种用途。随着本土商业的繁盛和物流业的大发展,对马匹的需求也与日俱增,各行各业极其需要一种优秀的挽马,而欧洲特产的冷血森林马无疑就是最合适的选择。这种马虽然笨重,不太适合灵活作战,但是体型巨大,负重和挽力极其强大,甚至可以一马搭载两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圣殿骑士团的徽章就是一马双人),又性格温顺便于驭使,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马之一。他们虽然对欧洲人来说司空见惯不算什么,但对于东海人来说,却是比那些奢侈品更为宝贵的瑰宝。

    左辛露出笑容,但也没表现得太过兴奋,与约翰握了握手,又对其余几人都按照各自文化的礼节行了礼,说道:“好,我们东海人做生意一向是开诚布公、来者不拒、童叟无欺,所有人来都欢迎!”

    虽然西洋公司已经有没翼家族这个坚定盟友了,但是谁会嫌朋友少呢?就算关系再好,开拓更多的渠道也是应该坚持不懈的,垄断可是不好的啊!

第566章 通商 一

    1267年,10月8日,莱州湾。

    西洋公司搅动的风云已经尘埃落定,那边毕竟是锦上添花,本土的发展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又是一年北风起,随着陆上温度的骤降,海上贸易却又进入了一个火热的阶段。

    这些年来,由于新船型、新帆装、新导航技术的扩散,区域海贸受风向的限制越来越小,除了多台风的那段时间,几乎全年可通航。但技术的普及毕竟需要一些时间,一些根基浅的小海商仍然只在风期做些季节性的贸易,这固然不太合算,但由于市场潜力足够巨大,他们还是有一定的生存空间的。

    比如这艘挂着传统硬帆趁着北风和朝阳驶入胶水河的三桅沙船,就是这类季风商船。它的船身老旧,挂着两面认旗,一面是“滦”字归属地旗,一面是“陈”字商号旗,应当是一艘来自于蒙统区平滦路的商船——蒙统区虽然海贸不如南边发达,但也是有一些海商的,而且自从五年前和平了之后,这些海商也是在逐渐壮大的,至少在渤海地区并不罕见。不过毕竟是“敌国”船只,在进入河口之前他们就被河海卫队巡逻船拦了下来,好生检查过证件和货物,才放他们入境。

    过关之后,一名面红肤白看上去就养尊处优的男子从船楼中走了出来,张望了一会儿周边的景色,就对正在掌船的陈家纲首问道:“这便是胶水了?船真多啊。纲首,我们离新河镇还有多久?”

    新河镇,也就是山河防线重要端点的新河要塞所在之地。这个地方过去曾经剑拔弩张,但现在已经处于腹地,多年未遇战事,反而由于处于胶水航路和东西陆路的交汇之处,商业气氛日渐浓厚。胶水经过疏浚后,大部分海船可以在非封冻季直接驶入新河镇码头,现在此地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商贸重镇,也正是这艘船的目的地。

    纲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不假思索地答道:“还得有约莫一个时辰吧,急不得。外面风大,李员外还是回去歇息吧。”

    这现在又是初冬又是清晨又是开阔水面的,寒风确实吹得人有点受不了。“李员外”裹了裹身上的皮袍,说道:“那好,有劳你了,我还是回去先看会儿书吧。”

    于是他便转身领着随从回到了船楼之中自己的房间里,先是从丫鬟手中取过一个紫砂杯喝了一口热茶,又瞟了一眼桌上的日历:“今天……木曜日,月相是……”

    然后,他便习惯性地喊人取出一本封皮写着《三千六百年阴阳天象术数集萃》的书翻了起来。

    李员外名叫李焅,是滦州一世家大族的子弟。这李家据说晚唐时期也颇为兴盛,但后来辽来降辽,金来降金,蒙来降蒙,已经数百年不在汉人王朝治下了。不过,虽然身仕外族,但李家人一直在家乡圈地自治,过得其实相当舒适。

    而且,北地虽然不如南朝那般重文,但也一直没断了传承,对南方的先进文化相当仰慕,一有机会就会主动向南学习。反倒是南宋把他们的那些陈腐典籍视之如珍宝,保密起来不准外传,生怕人家学了之后强国强兵。

    当然,这种保密也没什么实际效果,有心人想要当然是能搞到的。尤其是五年前,两朝开边互市,南边最新的文化成果犹如流水一般涌入北境,令饥渴的北地文士大呼过瘾。这李焅就是其中一个,他是家中嫡系的第七子,没什么继承的希望但也衣食无忧,自小不爱武艺反倒喜读书,家中人也由着他,久而久之,就成了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士了。开边之后,各类新书流入滦州,让他如痴如醉,这本占卜书就是其中之一。

    占卜是个很愚蠢而又很高深的行当,愚蠢在于有人真的信,高深在于想让别人信你也是个技术活,不但要具有很强的察言观色技巧,还得掌握一些看上去很高大上的手段才行。最低级的神婆神汉一阵癫痫就降下“神言”,只能骗骗无知乡民;先进点的就需要借助工具,比如龟甲、骰子、抽签什么的;再高明的就要引入天体变化了;如果发展到后世,还能与时俱进扯扯量子力学什么的。

    这本《三千六百年阴阳天象术数集萃》,就是发展到了相当高深的阶段,使用者先查阴历日期(月相),再查这一日期对应的以干支法表示的太阳历日期,再查七天为一周期的曜日,最后合并成一串符号,去表中查询对应的凶吉描述。从数学上来看,这是一套相当简单的函数系统,但对于一般人来说无疑具有相当高的说服力。虽然对于占卜者来说多少有些画地为牢的限制,限制了自我发挥,但也避免了吹着吹着发现前后矛盾的窘境,一种组合必然只有一种对应解释,只要照本宣科就可以了。因此,这类具有确定规则的占卜法最终战胜了跳大神,成为后世民俗学界的主流,呃,所以说,所谓“大师”,就是捧着书查表而已。

    李焅得了这本书,很快沉迷其中,整天给人推演算命,还真“灵验”了不少。不过,实际上,他所沉迷的,并不是窥探命运的猎奇感,而是这种输入一个初始条件就能按规则得到一个确定结果的秩序感。具有他这种人格特质的人并不罕见,在后世,他可能会沉迷数学、机械乃至写代码,但在现在,并没有如此充足的文明成果,能够满足他的也就只有这种半吊子的神秘学了。

    但是,也不一定。

    李焅在纸上翻了半天,得到一个“中平,笃,兴紫气,宜生发”的似是而非的结论。放在几个月前,他就得抓耳挠腮思索这究竟预示的是什么了,但现在他却皱起了眉头。

    “这真的有意义吗?”

    他突然站了起来,从包袱中翻出一本《几何》,娴熟地翻到前半的某一页,对着上面“公理”的定义读了起来:“……无法证明,只能作为前提……这些都只能算作公理啊!”

    几何学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一堆令人头疼的图形的聚合体,但它的意义远不止如此。在它之前,“道理”是零散的,是圣人的教诲,是内心的领悟,天是圆的地是方的,人要与人为善,写诗要五字七字一句。人们接受了这些道理,不是因为真的明白这些道理,而只是因为“别人都是这么说的,看上去确实也很有道理”,这种“道理”的根基显然是很不牢靠的。而欧几里得创造几何学的意义,就在于第一次引入了一个简洁而严密的逻辑体系,把道理分成“公理”和“定理”两类,公理是假设前提,必须尽可能少而简单,且不能与已知事实违背,而其他定理,即使是“两条平行线与第三线形成的同位角相等”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也必须从公理出发,通过严格的逻辑论证才能形成。这就让定理建立在了坚固的基础之上,只要公理不错,就能对它具有完全的信任;即使公理可能并不适用,也能在新的公理基础上建立一套全新的学问。如此,就比圣人随口一句话后人就争个面红耳赤的旧学术模式高了一大截。

    正是因为几何学的这种特性,使得它极具智慧的美感,吸引了无数真正有学问的人,使得他们努力试图将自己的学术体系改造成类似于几何学的完美体系。虽然成功的并不多,但最终这种尝试使得现代科学得以诞生。甚至可以说几何学是学术之母也不为过,难怪直到后世,它也是数学教学的重中之重。

    李焅喜好收集书籍,这本《几何》也是他阁中珍藏之一,不过他买的书太多,一时也读不完,直到今年初才读到这本。初读之是为了闲暇娱乐,但后面读深了,顿生振聋发聩、醍醐灌顶、相见恨晚之感,完全沉浸了进去。后来他甚至还买来东海产的直尺圆规,尝试做起了习题,而解出一道难题之后的满足感又是前所未有的……

    但是,读到后来,当他真正领悟到这个几何体系的精髓之后,他的人生观也不免动摇了起来……相比这个井井有条的学问,之前他所学的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只有说教,没有逻辑,没有实证,真的能算学问吗?但是前半生形成的观念也不是立刻就能颠覆的,于是新旧观念在脑中不断碰撞,使他陷入了痛苦的疑惑中去。

    他把这种疑惑分享给友人听——若是在南朝,他这种想法绝对是离经叛道了,肯定得被人唾骂不可,但北地文风不盛,反倒没人因此反对他——但也没人能真正理解他在烦恼些什么。这种疑问不断发酵,直到前不久,他偶然得了几本东海出产的实学科普书籍和学术期刊,才猛然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于是果断决定出海南下,去东海国看看。

    家人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意见,甚至还有点支持。这几年两边来往渐渐密切,平滦路出产煤铁和山货,有不少商人收购了往南卖的,李家从中也小有收获,赚了不少东海银元,这东西可比那轻飘飘的纸钞强多了。而南边诸国的样貌,他们对此也有了不少的了解。

    李家人虽然归于北朝治下,但他们这样的家族自然不会有多忠诚,不用说肯定存了一份狡兔三窟的心思。将来的事谁说的清呢?既然李七爷愿意去东海国闯荡,那就让他出去游学个几年吧,说不定还能多条出路呢。

    于是,李焅就上了着亲戚家的商船,出现在这里了。

    左右无事,他又翻开后面的习题集,随意找了一道三十分的大题演练起来。他对这些题集已经烂熟于胸,也不用纸笔演算,直接闭眼在心中虚空作画步步推导,倒也别有意趣。

    不久后,舱外的声音渐渐喧哗起来,船只也开始频繁转向。但李焅沉浸在心中的点点划划之中,也感觉不到这些了。直到再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声音随着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李员外,新河镇到了。”

第567章 通商 二

    1267年,10月8日,新河镇。

    船只靠岸后,尚有一些手续要处理,这段时间李焅不能离开,就四处打量起了周遭的新鲜景。现在,他就出神地观察着河上的一艘挖沙船。

    这艘船挂着一副“王”字旗号,是私人经营的,趁着封冻前的浅水期在疏浚河道。此船由两艘细长小船组合而成,中央夹着一个巨大的像是水车轮的机械,两侧船中有数十壮汉在脚踏提供动力,车轮不断从河底挖出泥沙,挖斗随着转动自然转向,将泥沙倾倒入后面的运沙船中。

    运沙船并不大,装满之后就驶到附近的一处堆沙场将砂石卸下来,换另一艘运沙船继续承载。沙场中人粗筛之后,把沙堆到一边晾晒,不时有大车或船只过来将晒好的砂子运走。现在各地建筑业如火如荼,砂子作为重要建材自然能卖个好价钱,经营这些挖沙船的商家即使不要管委会的疏浚费也能赚不少利润,因此颇有不少人自费购船过来疏浚航道的。

    这种粗犷的大型体力劳动初看很是壮观,但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不过李焅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从挖斗看似随意但暗中自有规律的翻动中看出了韵律感,直到背后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李员外,证件办好了!”

    李焅转过身来,眯着眼看清了来人,便道:“哦,关秀才,有劳了。”

    新河镇作为重要口岸,自然也有海关把控入境,外国人尤其是李焅这样的沦陷区居民必须登记办证才能入境通行。东海国规矩多,虽说吏员办事还算地道,但那一大堆规章也经常让初来客头晕目眩,因此就催生了一个规模不小的中介行当,通晓本地人情的牙人们汇聚在港口区,为外客提供有偿服务。李焅今日到岸后就雇了一个,也就是眼前这位关志远。

    关志远也是这行中的佼佼者了,看他现在身上穿的这件深紫色的最新流行款挺阔修身风衣,就能看出他这段时间可是赚了不少钱。他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南边的黄岛胶州一带活动,不过现在北风季,南客少,他便转移到了北边的新河镇来揽活,于是今天就匹配到了李焅他们。刚才这一阵子里,他就去帮他们代办入关了。

    李焅从关志远手上接过几张厚纸做成的临时通行证,拿近了一一辨认,把自己的那张留下,又把剩下的依次分发给几个随从。这事还真得他亲自做才行,因为他的这些随从都不识字。

    关志远看到李焅把证件拿到眼前还眯着眼看,意识到赚一大笔回扣的机会到来了,于是微笑着说道:“李员外周身书卷气,平日一定饱读诗书吧?”

    李焅受了奉承,心头舒坦:“哪里,哪里,略读了几百本书罢了。”

    “几百本?”关志远一副惊讶的样子,实际上他真的很惊讶,“即便在南朝,如此博学的大儒也凤毛麟角啊!先生可真是了不起。哦,我就不行,读点书就眼睛痛。”

    李焅感觉很满足,这就上套了:“哈哈,我读书也很是劳累了这双招子,到现在都眼目不明了,不过书中自有真意,就是忍不住去读啊!”

    关志远竖起了大拇指:“在下可最佩服李先生这样的饱学之士了。听说先生是来东海求学的,那可真有好多书可读了……至于眼疾,在下可推荐一物,必对先生大有助益!”

    ……

    “哎呦,真的清楚了!”

    出了港区后,李焅被关志远带到了新河镇上的一家眼镜店中。当他在店里试戴了一副低度数眼镜后,立刻发现世界清晰了起来,不由得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透镜制造是东海商社早年就开始攻关的技术项目之一,也在很早之前就小规模扩散到了民用领域,近年随着玻璃质量、加工技术和测量体系的进步,品质也提升了不少。现在的制镜业在技术上仍然非常原始,大量依赖手工作业,无法严格保证一致性,也无法像后世那样精确地验光并按照屈光度和散光来进行匹配,只能大致从一堆度数不同的镜片中挑选两个合适的。

    即便如此,对于少数饱受眼疾困扰的人来说,能够矫正视力的眼镜依然是再怎么称赞也不为过的宝物。既然是宝物,价格自然也就不会低,但这年头能有视力困扰的一般不会是穷人,他们出得起钱。因此,眼镜业能获得高利润,也就能支撑着配镜店四处开花,也支持着他们能给介绍客人入店的中介高额回扣。关志远就是和这家店有合作关系,才把李焅给诓来了。

    当然,对于李焅来说,也不能算是被“诓”了。他对这种亮晶晶的架在鼻梁上的玻璃片爱不释手、相见恨晚,恨不得当场把它买回去。

    于是老板也趁机大献殷勤,请他坐到了视力表前,为他量身匹配镜片。

    “……上,下,下……左……唔,看不清了。”

    “好嘞,那左眼就是四百度了。喏,左四百,右五百,您先戴上这个试试,先看近,再看远,可能会有点头晕,适应一会儿就好了。”

    “哗,真清啊,感觉年轻了十岁哇!掌柜,就给我配这副吧!”

    “承蒙惠顾,不过您也别急,先戴着走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对也可以修改。”

    “哈哈,掌柜你可真是与人为善,比我们那边的黑店可是强多了。”

    “先生谬赞了。小店小本生意,薄利经营,就靠一个‘诚’字攒些口碑好传家,自然得尽心尽力。”

    李焅戴着眼镜走了一会儿,是越来越满意,当即命人取出五块银元,选了镜架,定下了这副眼镜。

    五元对于这种好东西来说不算贵,但这只是定金而已。由于镜片尚需要加工,只能过几日再来取货,届时还要付二十元的尾款,这可就是足足相当于滦州平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了。但李焅仍然觉得这个价格很合算,在他家乡,别说这种实用的眼镜了,就单单这两块透明的水晶玻璃片就不止这个钱。

    来之前就听说东海国物产丰盈,果不其然啊!

    正当关志远和店老板相对会心一笑的时候,李焅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老板问道:“掌柜,此镜实在神奇,但它能使远物清晰,到底是缘于何种道理呢?”

    老板对这个问题并不陌生,毕竟能来他店中配镜的多数都是用眼过度的读书人,想到这个问题很正常,所以他对此也早有准备,毕竟知识也是品牌形象的一部分。

    他当即带李焅走到西墙边的几副挂画旁边,指着上面的眼球图案和各种线条说道:“如此,先生请看。我们知道,人是因为有光才能视物,而光沿直线传播……这种凹透镜便能折射光线,使得……%#&……便是如此了!”

    讲解了一通后,他便得意地转头看向李焅。

    这可是最时新的光学知识,一般的腐儒连前提都看不明白,听完这通就该头晕脑胀了,更别说这种北地来的土包——但是出乎他的预料,李焅居然一副听懂了和崇敬的表情:“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光学’吧?把司空见惯的光视作‘光线’,再用几何方法推演验证,不但形成了学术体系,还有了实际应用,真实地解决了眼疾难题……妙,实在是妙啊!”

    居然不是装的,是真的听懂了!

    老板这下也吃惊了,收起了轻视的心态,对李焅行了一礼道:“失敬了。在下陈以墨,表字纪严,还请教李先生尊姓大名,师承何方?”

    李焅赶紧也回了一礼,说道:“受不起。鄙人李焅,字乾一,也无缘得名师教导,只是读了些书,喜欢多想罢了。就如纪严兄之前所述的,我虽能听明白,但让我反过来去讲解这个道理,可就做不到了。我这次来东海国,便是想求得更多的新学实学。说来,还没到传说中的崂山学宫去看看,单是遇到纪严兄就受益不浅,东海国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听到他说是来求学的,陈以墨略犹豫了一下。

    陈以墨并非是科班出身,但也多次去过崂山学宫旁听,对新学和东海强盛的关系很是了解,李焅毕竟是敌国的人,若是让他学了这些学问回去,真的好吗?但转念一想,上面东家们都不在乎,他操心这个干嘛?

    全体大会确实并不担心技术和科学的扩散,甚至有意地在鼓励这种扩散。早期,确实有人担心过技术扩散会对商社安全造成威胁,但随着他们脚踏实地地干活并面临到一系列的困难,这种担心也烟消云散了。

    对技术扩散的担心其实和对技术的轻视是一体两面的事。如果一个人认为一项技术只要有个概念就能轻易变成实物,那他自然也会担心别人也能做到这一点,因而严厉防范技术扩散。

    但是,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

    比如说,蒸汽机的结构和原理都是在东海书报上完全公开的,但是一个宋人或蒙古人就算得到了这种书报,难道他们就能复制出蒸汽机吗?优质钢材从哪来?加工设备从哪来?熟练工匠从哪来?懂得设计和控制公差的工程师从哪来?即使能磕磕绊绊复制出一台,性价比真的就比水力乃至人力高吗?即使真的有了性价比,你又能用它做什么,织布吗?社会制度支撑得起这种集中生产大量销售的组织形式吗?

    外界的目光,往往集中在东海人的坚船利炮上,试图仿制出这种利器,却忽视他们在这些兵器背后的一整个体系和无数人的努力。而没有这种真正的文明力量支持,即使是把枪炮的实物和图纸送过去让他们仿,也无法仿制到家。

    所以,有什么好怕的呢?愿意学的人就该让他们随便去学,鼓励他们去学,他们就算学会了,也只有在东海才能有用武之地!只有以开放的姿态去创造学术环境,学术才会繁荣进步!

    而且,对于现在这个野心逐渐膨胀的全体大会来说,这些学会了新知识的“外人”,早晚也会变成“自己人”的啊。

    陈以墨取过纸笔,一边写一边说道:“既然乾一兄对此道有兴趣,那我有一好友,长居东海市,对光学一道颇有所得,李君可去与他探讨一二。喏,我已将地址写于此,你持信去寻他即可。”

    李焅接过信,大喜,这可真是意外寻到门路了,于是立刻起身鞠了一躬,感激地说道:“谢过纪严兄!”

第568章 通商 三

    1267年,10月8日,新河镇。

    在李焅逐渐找到方向的同时,另一边载他来到这里的陈记商船也找到了自己的生意伙伴。

    “一百二十一公斤……下一筐。”

    港区中,一处属于“国昌商行”的货场里,两个穿着制服的文书正指挥几个工人用一座大号台秤对陈记商船送来的一批煤进行称量,一人唱数,一人把数字记录下来。在他们旁边不远处,商行的一名经理正在和陈记商船的纲首陈伯凤讨价还价。

    国昌商行是由东海豪商王国昌创办的产业,主营大宗货物贸易。王国昌本人和族人都精明而敢于打拼,前几年又因为高丽事务与海洋部搭上了关系,之后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不但继续经营传统的高丽商路,还在本土继续拓展渠道,在各地设立分行,发展势头很是良好。

    陈伯凤之所以与这家大商行搭上了合作关系,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眼前的这位“陈经理”。

    陈经理名叫陈浅,和陈伯凤是平滦路抚宁县的同族。当年陈浅曾随军出征,南下济南讨李璮,运气好被东海军俘虏,之后剃发易服进了归义营,战后根据和平协议,他全家都被换到了东海国安置。一开始,他被安排在登莱郡一带修路,但是他识得字、会算术,很快从一众长期契约劳工中脱颖而出。后来又机缘巧合,辗转到了王国昌手下担任了这“经理”一职,跻身成为东海中产阶级的一员了。

    之前陈浅回乡探亲,然后就与从事海贸的陈伯凤搭上了线。一来二去,陈伯凤在东海找到了人照应,出货方便,也就更愿意往新河镇这边跑了。这次,他就载了一船的优质煤炭和一部分山货过来。

    不过,虽说两人是亲戚,但在生意上也就真的只是搭个线而已,陈浅砍起价来可真是不顾亲戚的情面。

    “凤哥儿,实在是没法照应。每吨十一元二十八分,这也是个好价了,也就是现在入冬涨价才能有这么高,平日还没十元呢。再高的话,我就还不如去收淄州煤或者黄县煤了。这可不是我不照应你,而是上面都睁着眼看着帐呢,别家都这个价,若我非得给你个高的,那可对东家交代不过去啊。”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和各项工业的猛烈发展,东海国对煤炭的需求也快速膨胀。不过快速膨胀的同时也提供了一个稳定的销售渠道,在这个稳定的销售渠道培养下,各地矿主纷纷扩充产能,使得供应量也稳步提升。由于煤炭来源渠道的多样化,使得中间商也有了一定的议价能力,可以把采购价不断压低了。

    陈伯凤一听就急了:“那能一样吗?那边的劣煤能跟我这精煤比吗?你看,这煤块都是煤工挑拣过的一般大小的,一吨能顶别家两吨烧!”

    陈浅摇了摇头:“你这煤确实好些,所以才有这个价,但也没到能一顶二的地步。你说手工拣……这也太费工了吧?我看过黄县莱阳那边的煤矿,啧啧,那都是铁轨直接铺到洞里,直接一车车地把煤往外拉,所以人家能把价压得这么低。大哥儿,听我一句劝,你那边也得压低成本,薄利多销才行啊。呃,我知道,煤矿也不是你的,那头你也掌控不了,但总指着一年赚这么一季的钱也不是事,换艘新船,一个月跑上一趟,利润不就出来了?”

    陈伯凤叹了一口气,说道:“也是这个理,但你也知道咱家那边的情形,上下都要打点,还有人看着,也不是说搞就搞的啊。我这一年跑上一趟,余时还有功夫支应差事、照应家里,不然若是整年在海上,家人被欺负了怎么办?更何况,我赚这点钱别人看在眼里也有数,瞧不太上,若是跑时间长了,反而说不定得惹来觊觎,唉。”

    陈浅皱了皱眉头:“今年是不是又加赋了?我早就说了,鞑子那边长久不了,你不如直接把妻小都迁到这边来。以你的本事在我国怎么都是能赚大钱的,那边有什么好留念的?”

    陈伯凤又摇了摇头:“妻小固然能迁,但族中对我照拂颇多,怎能弃他们而去?更何况还断了祭祀,根基不稳啊。”

    听他说道这个,陈浅就不满了,这不是拐弯抹角骂他数典忘祖吗?当即哼了一声,说道:“天地君亲师,以身事鞑,本身就是辱没祖宗了,还惦记什么祭祀?再说了,在这边同样能祭祀啊,还更正统……”

    正说着,那边点检煤炭的一人突然喊道:“陈经理,点完了,总共六十七点三五吨,都是上品煤!”

    陈浅立刻换上笑脸回应道:“有劳了!”

    陈伯凤见他之前面色不善,也意识到失言,于是就坡下驴道:“那,那就按这个价结了吧。”

    陈浅一愣,又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好吧,那便是……759.71元,连着之前山货的422.53元,总计元。我开张单子给你,一会儿你便去出纳领钱吧。总之,大哥儿,你要好自为之啊。”说着,他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列出算式计算出数字,然后又取出一个小本子,翻到中间写了几个数字签上名,撕下来交给了陈伯凤。

    这一千多元也不是一笔小钱了,但在海贸中也不算什么,扣去各种开支更是不会有多少利润。不过陈伯凤仍然很高兴,毕竟这可是白花花的真正白银啊!

    在蒙统区,以白银为本位的官发纸钞遭遇了严重的失败,币值飞贬,而外界流入的精良的东海银元则受人青睐,购买力极高。

    历史上,李璮之乱后,忽必烈的新任财相阿合马改变王文统自由兑换的思路,在各地设立兑换所,强令交易必须使用纸钞进行,而白银不能直接流通,必须进兑换所换成纸钞才能用。这个办法虽然暴力,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纸钞的流通,稳定了币值。

    但这个办法能实施,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解决了叛乱之后,以史天泽为首的汉侯主动让权,军民分离,把民政归还朝廷,使得朝廷有了一定的执行力。而在这个时空,情况则截然相反,战争失败之后,忽必烈为了稳定局面,非但不能从汉侯手中收权,反倒要释放一定的利益安抚他们,以免他们叛逃到宋一方去。因此,即使兑换所制度同样实行了,却也只能收缴到一些没背景的商人的银子,而大族和有大族支撑的大商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只认真金白银黄铜,而对轻飘飘的纸钞敬谢不敏。

    另一方面,朝廷相比历史同期,失却了山东这个大税基,财政收入很受影响,支出却增多了,因此赤字很大,有强烈的超发纸钞的冲动,而且他们确实也这么做了。

    于是,纸钞便理所当然地开始贬值,而贬值则导致了民间更强的抵制。与此同时,东海货币的流入使得他们有了更好的替代品,不至于没有合适的通货可用只能捏着鼻子用纸钞,使得抵制是可行的。而这种抵制又进一步加剧了纸钞的贬值,到了现在,一张理论上可兑银一两的纸钞市价只值几分东海钱了,而且汇率还在持续下跌中。

    换个角度来看,这一千多银元在东海国只是一笔小钱(对于豪商来说是这样,对于平民仍然是一笔无比的巨款),但在平滦则是极为珍贵的硬通货,值得拿大量煤炭和山货来换,换回来的银钱足以让陈伯凤的家人好好乐上一会儿了。

    不久后,陈伯凤他们交割完了货物,回到了镇上。新河镇繁华不亚于一般的县城,不过陈伯凤也无心流连,径直去了国昌商行的门店中,找到掌管出纳的财务柜台,把陈浅开具的收货证明小心翼翼地递给了那个山羊胡的出纳。

    出纳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拱手,然后装模作样地戴上一副老花镜,对着凭证上的内容和印记仔细核对了一番,又取过算盘劈里啪啦打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说道:“嗯,无误,没问题,我这就把票开给你。招远行和姜公行的票你要哪个?”

    陈伯凤这就傻眼了。国昌行的规矩他是知道的,店里不会放太多现钱,出纳都是开了银行的支票让你自己去取的,倒也不算麻烦。不过以往开的要么是东海行这个国字行的票,要么也是立信行这种有背景的银行的凭据,怎么这次冒出什么“招远行”和“姜公行”来?

    出纳取下眼镜,瞟了他一眼,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慢条斯理地说道:“招远行,是招远县几家大族合股开的银行;姜公行则只是一家的产业,不过这家可不得了,是潍坊姜家开办的银行。这两家都是新近开办的私营银行,我们东家跟他们东家熟识,便照顾他们生意,帐都从那边走了,我们下面做事的也没办法。不过嘛,你也不用担心,虽然都是新行,可也是见票即兑的。若是转存,利息也比国营行高些。”

    陈伯凤大概了解了,于是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就招远行吧,今日能提吗?”

    他对潍坊姜家略知一二,传说是当年胶东地界的主人,被东海国东家们击败后荣养了起来。这样的家族他可不太放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清算了,还是另一家看上去靠谱些。

    出纳点点头,说道:“甚好,稍等。”

    说着,他又戴上了老花镜,从柜中取出一张支票填写了起来。写完后,他掐指一算今天的日子,从一套印鉴之中取出一枚对应的,盖在了支票上,吹了两下,撕了下来放在一个帐簿上交给了陈伯凤:“喏,招远行就在十字路南西……你在这里签个字吧。”

    “有劳了!”话音未落,陈伯凤就签完字拿起支票,急匆匆地出门了。

    新河镇身为商业重镇,银行机构自然也少不了。镇南街西二巷就是本镇的“银行一条街”,此巷虽然名为“巷”,但却是条宽阔的大路,三大行和多家新兴银行都在此设点,路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陈伯凤不多久就寻到了招远银行的所在,是一幢显眼的四层石楼,招牌高挂,并不难找。楼中装饰奢华,宾客众多,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刚进门,便有客户经理热情地迎接上来,与之前出纳的老脸截然不同,让他有些受宠若惊。经理在听明白他的来意后,便微笑着将他领到一个柜台前。

    柜员接过他的支票,验证过纸张、暗记、笔迹和印鉴之后,对他说道:“确认无误。客官,您是要提现吗?也可以就在我们这里新开一个户头转存下来,我们这边一年定期存款的话,可是有百分之六点五的利息呢,国债现在都没这么多利钱了。”

    陈伯凤刚要喊出“全部提现”,但突然莫名其妙想起之前陈浅对他说的话,于是神使鬼差地问道:“呃,开户要怎么做?”

第569章 纺织与信息化产业

    1268年,南宋咸淳四年,蒙古至元五年,东海商社登陆第14年。

    阳历1月4日,阴历正月十七,中央市,市北工业区。

    今年的阳历新年与上元节接近,管委会和商社系统一连放了三天假,全国上下好好欢庆了一段时间。而这段珍贵的假期过后,就又是辛劳的工作时间了——哦,这个“辛劳”的说法并不太准确。放在几年前,封冻的冬季人们只能无耐地猫冬,能赚钱的工作时间反而是宝贵的。这种观念在劳动人民中普遍形成后,至今也未有太大的改变。

    观念未变,但有别的事情发生了改变。比如说,今年的市北工业区就和以往大不同,虽然水力机械因封冻而失去了效用,但厂区中升腾起的近十道烟柱,揭示着新装机的蒸汽机为工坊提供了澎湃的动力,使得终端机械在寒冬依然能运作,持续不断地吞噬着原料,吐出各类抢手的工业产品。

    锅炉的余热温暖了车间,又有工钱可赚,工人们实际上是相当喜欢上班的。

    但与他们不一样,有些人对这种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已经感觉有些厌倦了。

    已经落成两年的工业区行政楼中,郑绍明透过玻璃窗看了一会儿窗外的繁忙景象,就打着哈欠坐回了办公桌后的软椅上。

    他在市北工业区负责人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七年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把这里经营成了一片兴旺的轻工业区域,期间经历了两次换届依然巍然不动,可谓劳苦功高。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对这份工作的激情也大半消退了。毕竟他们这些股东大部分已经陆续跨越了而立之年,直奔不惑而去,别人有的研发(复原)出革命性的新技术,有的主导了划时代的改革,有的在战场上叱诧风云,有的在海外领地只手遮天翻云覆雨,而他依然在做这份保姆式的工作,实在是提不起劲来。

    而且到了这时候,保姆工作也大部分被手下人去做了,他整天也是闲着,没事可做。

    郑绍明又打了个哈欠,喝了一口黑茶,然后从桌中取出一份新来的内参,检查了一下封口之后,拆开读了起来。

    内参的前段是一系列枯燥的经济和人口数据,他瞟了一眼就翻了过去。之后有一份湾口厂对于新蒸汽船的介绍和吹捧,他看了一会儿又翻了过去。最后停在了一连串政见宣传页中——明年就又是换届年了,史若云功成身退,却未有重量级的大佬明确表态参选,因此不少人又又心思活跃起来,试图竞逐一下这张宝座。

    他翻着这群歪瓜裂枣的竞选纲领,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然后就是女秘书的声音传来:“郑总,有一位‘电信组’的张先生来访,是预约过的。”

    郑绍明确实记起了此事,将内参收拾起来之后,对门口喊道:“好,让他进来吧。”

    不久后,一名戴着眼镜、斯文彬彬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郑绍明认得他,他叫张乐生,是马原当年带出来的通信军官,后来转入电信项目组做事,成长成了该领域的一员巨将。可以说,他现在是商社系统的劳工中地位最高的数人之一了。

    张乐生现在也是位高权重、门生遍布了,不过对于郑绍明依然恭恭敬敬地,将一份文件双手放到他的办公桌上,说道:“郑总,我来还是为了那个项目,希望能从这边调一些巧手女工去我们那边协助作业。这是管委会批准的调函,还请过目。”

    郑绍明知道此事,更知道此事背后的重大意义,看过文件之后,便大度地说道:“没问题,这事我从白震那边都听说了,事关重大,我这边一定尽力协助,把最好的女工都调给你!”

    ……

    1月8日,中央市,五角堡,中央塔。

    中央塔作为当年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光报”系统的中枢,现在依然是升级换代之后的电报系统的中枢。东西南北的电信号在此汇聚,然后才送到市内的管委会大院中,比起大院,这里才更像是国家的中心。

    在某种意义上,这里还是另一个中心——新兴的电信技术的中心。新技术、新设备的研发在这里完成和实验,然后再扩散到各个网点,可以说是国内最活跃的智慧中心之一了。

    黄经纬等十名纺织女工,就是怀着一种朝圣的神情,进入了这个新技术中心。

    黄经纬,也就是历史上的黄道婆,在四年前被狄柳荫发掘出来,当年就与本土选出的其他一批纺织女工一起,送去印度古里“留学”了两年。她在那里学习先进的棉纺织技术,去年才跟着符凯伟的第一舰队一起回来。她果然也不负股东们的厚望,不但在印度把人家的技术学了个底掉,还融会贯通,自创了不少技法,回来之后明显地提升了本土的纺织业水平。她本人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看她穿的这身白底金边的制服,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四级工程师了。

    也正是因此,当电信组请求郑绍明派人协助的时候,他首先就将黄经纬送了过来。

    中央塔名为“塔”,实际上却是五角堡内一处独立的三层八角形建筑,中央竖着一根钢木结构的高塔。建筑内部使用了最高规格的装修,白泥抹墙、大理石铺地,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味道和滴答声,令初次进入这里的女工们目不暇接。一帮平日叽叽喳喳的小女生这时被镇住不说话了,只有黄经纬仍然好奇地四处看着。

    “黄工,”接待她们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名叫杜兴言,是张乐生的弟子,“张总工今天不在,我来接待诸位,请跟我来这边。”

    女工们平时也很少被人这么客气对待,更别说是这么个俊俏的后生了,纷纷红着脸跟着他向右边的长廊走过去。

    黄经纬好奇地问道:“杜秀才,这次喊我们过来,说是要做什么精细的手工活,我带来的都是手最巧的姑娘,还都是识字的,可是你们这边到底是要做什么东西?”

    “一看便知。”杜兴言拉开了一个门,带她们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面积不小,南墙上装备着珍贵的玻璃窗,光照很充足。屋内整齐排列着二十四张工作台,其中一部分工作台上放置着一些木制框架、金属管和几个盛有细碎金属零件的木盒子。

    杜兴言走到一个工作台前,拿起上面的东西对她们讲解起来。

    原来,工作内容就是按照图纸给定的顺序,把这些零件安装到木框架里面。安装过程并不难,只是需要细心,不能选错,还要从公差各异的零件中选出最合适的,有时候可能还要手工修一下,保证组合后的机械运转顺畅。

    工程师们做这活不是不行,只是人手宝贵,耗费在这上面不值得,因此就从外面调人过来,而一般人毛手毛脚不一定做得好,于是特意去请了纺织厂的女工。

    按照杜兴言的指点,不久后黄经纬就带着女工们装配出了一台,似乎不算太难。杜兴言上去检查了一下结构,在底部几个旋钮上随意拨弄了几圈,内部的齿轮就随之转动起来,顶上的几个刻有数字的轮子停到了特定的刻度上。

    他看着那几个数字验算了一遍,似乎结果正确,于是高兴地说道:“好,不错。就这样,各位再练习一下吧。过阵子还有更复杂的机械需要装配,那时候还要再劳烦各位了。”

    女工们应了一声,就领图纸埋头工作去了。黄经纬却看着这台机械,眼神熠熠发光,对杜兴言问道:“杜秀才,这台机器是作什么用的啊?”

    杜兴言随意说了一串几近绕口令的话:“是用来把十进制数转换成二进制数的装置。”

    这台机器实际上是第二代电报机的一部分,相当于一个调制单元。第一代电报机比较原始,靠电路的开闭来传递摩尔斯码。但熟记汉字与点划线对应关系的发报员可不好培训,于是电信组就搞出了一套新编码,用十进制数来给汉字编号,又研制出了这种第二代发报机。这种机器发报时只需要在机器面板上旋出对应的数字,机器内部的机械结构会自动将其转化为二进制编码,然后摇动发报手柄,电刷就会依次在表示二进制编码的机械结构上滑过,输出高低电平信号,加载到电路中,通过线路送往远方。

    不过,后来这种电报机被第三代的十六进制编码发报机取代。十六进制就是用0-9加上abcdef来表示数字的方案,每位数字直接对应四位二进制编码,相互转换所需的机械结构更简单。最新的《gb-4096》标准用三位十六进制数字编码四千余基本汉字和基础符号,发报员直接在键盘上按下按钮就可以输出对应的二进制字符,操作更简明,内部的机械结构也大幅化简。熟练的发报员用这种新机器发报,甚至可以一分钟输出一百五十字,不但大大提升了发信速率,也为形式更高级的信息传递打下了基础。

    现在,这种新电报机已经完全替代产量不大的十进制发报机。但是,十进制系统更符合一般人的数学常识和直觉,在常规计算上很有价值,因此仍然继续制造和发展着。

    这类基础原理并不复杂,但组合后可以产生极为神奇的效果的电-机械自动计算装置,就是当前东海科技最前沿的领域之一——信息化产业。

    这个产业同时涉及数学领域、电力学领域和机械领域,全体大会为之投入了巨额的资金和大量的人才,但一般人看了之后只会摸不着头脑。

    杜兴言只是随意一答,并未指望这个女纺织匠能听懂。

    但出乎意料,她还真的听懂了:“二进制?你是说用1和0表示数字的那种两仪数?”

    他吓了一跳:“黄工,你学过这个?”

    黄经纬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道:“之前补文化课的时候,数学课提到过,我就记下了。别人对这些东西打哈欠,我却觉得挺有意思的,和纺织术似乎也有共同之处。对了,秀才,你说这机械拨一下,就能把‘十进制’转换成‘二进制’,是什么道理?”

    杜兴言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工程师,露出十分惊奇的神情……这些东西很多男人都学不明白,她这一介女辈却居然如此有悟性,真是了不得啊。

    他转念一想,觉得给她把原理讲明白了,对接下来的工作也有帮助,于是说道:“这个机械结构实际上是用寄存器实现了加法器的功能……呃,你看这个吧。”

    他从盒中捻起了一个齿轮,上面边缘处刻上了0-9十个数字,拿在手里一边转动着一边讲解道:“比如说这么一个齿轮,一开始在0位上,我先转一个刻度,那么就是1了对不对?我再转两个刻度,那么就是3了对不对?1+2=3,你看,这通过机械的转动,是不是就实现了一次加法计算?”

    换了别的俗人,可能会对这种脱裤子放屁的算法嗤之以鼻,但黄经纬是什么人?

    她立刻理解了这种机械运算的意义和美感,眼睛放光地说道:“对啊!这还只有十个刻度,若是有一百个,就能进行大数计算了啊!哦,不对,这样太细了……啊,有了,和另一个大齿轮结合在一起,小齿轮转一圈,大齿轮转一格,不就能实现两位数的运算了?咦,说起来,这是不是和算盘差不多?只是算盘得靠人手去拨,齿轮只要转起来就自动进位了……”

    见到她立刻举一反三,杜兴言惊得嘴都大张起来了:“你是天才啊!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多个齿轮结合成齿轮组,就能实现多位数的运算!进制转化也是同样的原理,你看,你刚才拿的是十进制齿轮,这还有二进制的齿轮,只有两个刻度,小轮转一圈,大轮转一格,如此就能表示二进制数……我们现在有一个二进制齿轮组,又有一个十进制齿轮组,只要把两者接驳起来,让个位数同步,那么在下面旋出一个十进制数,上面就得到二进制数了!”

    黄经纬瞬间沉浸在这种机械与数学完美结合的美丽之中,感觉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对啊,太有道理了,居然如此神奇精妙!天哪,秀才,你可真厉害,是怎么想出这些东西的?”

    杜兴言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不是我一个人想的,是好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倒是黄工你居然能这么快就看明白,即使男子中也没有多少能如你这般聪慧的啊,可真是女中秀才,哦不,可算是状元了。”

    黄经纬脸上一红,捏着衣角说道:“不,只是看着稀奇罢了……说来,这些机械和织机也颇有共同之道,都是按照一定规则让机器自己‘变’一个结果出来。啊啊,唐突了唐突了,我们这些下人摆弄的东西,怎么能跟你们学问家的用具比拟呢?哈哈,我是不是很奇怪?从小就喜欢摆弄这样的器械,人家都说我不像个姑娘家……”

    杜兴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在旁边的一片起哄声中说道:“莫要妄自菲薄了,你这样的资质,多少男子都没有啊!我看,你也别在纺织厂那边做了,我去跟上头打报告,就把你的编制调到我们这边,专门负责这个组装部门吧!”

第570章 火车

    1268年,4月8日,金口市。

    如今立夏时节,气温已经回暖,却也没升到难耐的高温,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之一,正适合出门游览。

    即墨县北、金口市西,有着一大片广阔的平原,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发达地带,现今自然也不例外。连片的原野上,冬麦如同健草一般茁壮成长,旁边的苜蓿牧草也一样茂盛,三三两两的牲畜在上面就食,不远处还有农民在照料刚种下不久的粟、豆、棉或者蔬菜。

    两年多前大沽河上的第一中央大桥建成后,东海国的铁路也开始大规模铺展开去。其中主力是向西延伸的胶沂铁路,另外向东深入金口、莱阳的铁路也铺出去了不少。现在这片平原上就有两条铁路通过,一条是即墨站直通北边莱西站的主干线,另一条则是从途中华山站通向金口市的支线。

    “咣当……咣当……”

    铁路在东海国经过数年的铺设,已经不是个新鲜事物了,沿线乡民对这种把精钢铺在地上的奢侈行为不再稀奇,对于铁轨上奔驰的马拉列车也习以为常。但今天这列在金口支线上行驶的列车,却依然引发了他们的注意乃至惊恐,因为拉动车厢的,并非牛马之类的牲畜,而是一个冒着黑烟的钢铁巨兽!

    “真快啊。”史若云打开车窗,感受了一下外面的风速,但因为附近的农田刚好施了农家肥,臭气夹杂着煤烟味往车厢中直钻,所以立刻就把窗关上了,“这还不到两个小时,就要到金口了,真是熟悉而又陌生的速度啊。”

    韩松往后一倚,说道:“全程才六十公里吧,平均也就是每小时三十。极速倒是不错,不过调度上还欠点功夫,浪费了不少时间。”

    他们所乘坐的这节列车,是由“澎湃动力”所研发的“前进-2”蒸汽机车所牵引的。这型火车头由孙清南和陈文设计,虽然在功率和复杂度上仍然很稚嫩,但设计思路和结构设计已经非常成熟。机车主体结构是一个基于“火山-3”型改造而来的圆柱型的大锅炉,内部烟管数量由两根增加到了七根,产汽效率不能说提高了多少,但使得内部自由流体更少,有助于提高稳定性和安全性。两个新星-180双动气缸位于两侧车轮前方,相互之间有一定的相位差可以相互帮助越过死点,再借助列车本身的惯性,就可取消庞大的飞轮,以辅助的小惯性轮替代。车轮轴列式是0-2-1,无导轮,两对动轮,最后有一个承载煤水仓的从轮,轴距750mm,适用现在普遍铺设的半轨。

    得益于整个工业体系的进步和专业人士的主导,“前进-2”从一开始就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它额定功率50kw,理论上可以拖动总计100t的负载在不超过千分之五坡度的轨道上以30km/h的速度前进,在实验中确实也达到了这个指标。虽然它体型并不大,但这个动力足相当于100匹马了,而耗费却连十匹马都不到,如果能实用化,必将对物流系统产生革命性的影响。不过它毕竟是个新玩意,大家对它也不能说立刻就放心了,因此目前尚在试验阶段,等跑一阵子没什么毛病,再投入试运营。

    史若云和韩松两人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前进-2”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试验,确实很令人满意,于是决定放到正式铁路上试运营了。他俩作为国家元首,亲身乘上第一列试运营的蒸汽火车,既是参与火车的实验,同时也是为这种新事物站台,顺便之后还可以再去金口市访问一下。

    这列车一共拉了四节车厢,除了工作人员所在的第一节和他俩所在的第三节,其余两节全是护卫。也正是因为拉的全是人没什么负载,所以这列车经常能跑出50km/h以上的“高速”,在铁轨上踩出不间断的“咔哒”声。

    不过,由于这条铁路是繁忙路线,前方不时会遇到马拉列车挡路,因此调度要耗费不少时间,六十公里的路程用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完。随同史韩二人一同出行的两儿一女一开始异常兴奋,到现在都无精打采地睡着了。

    但即便如此,用一个时辰跨越百里,这也是个足以令人惊叹的速度了。如果有足够长的铁路的话,它甚至可以在一天之内到达千里之外的另一端,这是一项足以极大地改变战略的技术。

    车上有电报设备,可以通过铁轨这根大导线与金口方面随时交流位置,因此目的地对他们的行程一清二楚。当列车最终到达金口站的时候,工业部的木云心已经带人在火车站等着了。

    “首席,韩松,还有小花小池小川,你们来了,欢迎啊!”

    火车站位于金口湾西,是新规划的金口市居住区的中心。

    金口市虽然定位是工业区,但也不愿意全搞成一片乌烟瘴气没法住人的样子。这个居住区原先是一片荒地和农田,现在准备开发成城区,重污染的工业项目就不在这边搞了,主要发展建筑业、商业和轻工业,供各工厂的工人居住生活,以后也能吸引一些周边乡民或商人移居过来。这里地形平坦,水源充足而不泛滥,同时靠近铁路和海洋,很有发展潜力,金口市把火车站放在了这里,也是寄予了厚望的。

    史若云他们乘坐的是特制的豪华车厢,有充足的空间活动腿脚,因此下车后也不用伸展伸展,直接就上了木云心带来的云中牌马车。

    “木工,你家老婆孩子怎么没一起过来呢?”

    “他们跟着谢老师的团跑去泰山玩了,所以今天就只有我来陪你们了。怎样,按计划来,还是随便看看?”

    “还是按顺序来吧……”

    于是,他们先吃了顿饭,然后去五龙河大铁厂参观了一圈,给工人们送去了一点慰问品,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乘船去了田横岛上,参观各类蒸汽机相关的产业;第三天回了西南边的金口堡,到这个老工业基地中的化工厂、机械厂、铸造厂慰问。最后,他们来到了西边新落成不多久一处产业园,参观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工业技术。

    “中央蒸汽动力工坊?”韩松看到金口堡西这处占地不亚于整个金口堡的巨大“工坊”,不禁发出了共鸣般的感叹:“木工,别的不说,你们工业部的人很是会起名字嘛。光是把这八个字读出来,就有一股力量感蓬勃而生啊!”

    木云心笑了一下,说道:“什么叫‘别的不说’啊?不光是名字,里面的东西也是厉害得很!”

    如果说中央塔是“灵巧”的尖端,那么这座中央蒸汽动力工坊就是力量的尖端了。

第571章 中央蒸汽动力工坊

    中央蒸汽动力工坊名字里也有“中央”二字,不过却不是中央市的中央,而是“集中提供蒸汽”的意思。蒸汽机是非常伟大的原动机,但是受限于产量,尚无法立刻普及到工业生产的方方面面中去。为了提高有限的蒸汽机的利用率,工业部决定把它们集中使用,建设大型锅炉集中提供蒸汽,需要动力的单位也把原料和设备运过来,分时利用蒸汽机。如此实现了“双集中”,可以明显提高生产效率。

    中央蒸汽动力工坊位于金口堡西侧,占地面积相当大,厂区普遍铺设了平整的水泥地面和纵横的铁轨,铁轨还与北侧的环金口湾铁路接驳,可以高效地运来煤炭和原材料,运走制成品。

    南边临近山脚的地方原本有一处天然小湖,现在被改造成了一座水库,用于为整个工坊提供水源。水库旁边便是水处理车间,自然水在里面沉淀过滤后,通过水管输送至主厂区。

    主厂区中的用水大头自然就是两个圆形的锅炉车间,它们各自还有一个水处理科,用于在自来水中按顺序添加一些酸碱药剂,除去一部分钙离子、镁离子、碳酸根等能形成水垢的物质,将水“软化”后送入锅炉。车间的主锅炉是特制的,规模巨大,主体锅壳是铸铁的,外围用钢筋混凝土支撑,每小时可将十吨水转化成0.5mpa的蒸汽,足以为15台全功率运行的新星-180提供动力。此外还有五台普通的火山-3锅炉,用于在更高负载时补充蒸汽量。这些小锅炉的产汽效率不如主锅炉,但是可以通过调节开机量来调整蒸气供应量,是必要的储备。

    锅炉车间产生的蒸汽通过粗大而重重包裹的管道运输到相邻的几间机械车间,供应那里的四十多台蒸汽机械——实际上,由于这些机械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工作,所以支撑百台也没问题,只是现在并没有那么多蒸汽机能集中到这里。

    “我们这里的车间分两种,”木云心带他们参观完锅炉车间后,又讲解起接下来的机械车间来,“一种是传统的天轴车间,也就是和以前的水车工坊一样,把大型蒸汽机产生的动力通过天轴输送到车间里,然后再通过皮带送给具体的机械使用。这样的天轴车间我们仍然设立了一间,但也只有一间,因为这种低功率的应用在别处也能做,没必要非得来这。而另一种,则是直接把蒸汽提供给终端的经过专门设计的大功率机械。”

    说着,厂区的一个工程师给他们打开了一处机加工车间的大门,一处噪杂但充斥着力量感的场景展现在他们面前。

    “哇,真是壮观啊!”史若云感叹道。

    木云心做了个“请”的手势,带他们走了进去。

    这个车间就与以往的天轴工坊截然不同了,头顶上没有粗大的不断转动的天轴,取而代之的是埋在墙壁另一侧的蒸汽管路,从主管路上又像蜈蚣一样分出很多支管通向墙边的蒸汽机械,为内部的汽缸提供动力。

    他们走到一台蒸汽车床旁边,这台车床上正有一个三级工带着两个学徒工在加工零件,看到这些大人物过来顿时不知所措。

    木云心摆摆手让他继续工作,然后对史韩两人讲解道:“这就是由一台10kw的‘新星-230’提供动力的车床。这级别的动力,在别的地方是很不容易得到的,足以为一整个传统车间提供动力,在这里却随手可得,而且仅仅只驱动一台机器。这就使得一些高强度大规模的加工成为了可能。”

    韩松蹲下看了一下,车床底座中有一个不大的气缸,活塞在里面不断出入,推动上方的主轴和飞轮高速转动着,连带着上面的工件也高速旋转。旁边的工匠则操纵锰钢刀具按序进给,在高速旋转的工件上切削出特定的形状。

    “真有意思,这让我想到了后……呃,我是说,这其实跟我们那时候的工厂挺像了嘛,不过把输送的电换成了蒸汽。”

    木云心点点头:“用起来要麻烦多了,还得额外付出不少成本确保密封和安全,传输距离也受限,但形式上确实挺像的。实际上东海堡那边还有一个实验室,真的用了电力传动,不过成本高且功率受限,暂时不现实。”

    这个车间里设置的都是车床、钻床、铣床、滚齿机等不超过30kw的“小型”机械,将往日难对付的钢铁搓圆揉扁,他们转了一圈,除了打扰工人们工作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又接着去了隔壁车间参观。

    “哦,这个巴适!”韩松看到里面的东西,赞叹地叫出声来,然后声音迅速淹没在巨大的机械噪音中。

    二号车间空间不小,却只有四台机器,但都硕大无比,其中三台是加工内孔用的镗床,另一台则是加工外表面的大型综合机床。这些设备用来对付规模更大的工件,蒸汽机的汽缸和火炮就是在这个车间源源不断流出的。

    现在正有一门硕大无比的“鲲”炮在车床上不断旋转着,车刀在它的表面上修整形状,不断切下粉末状的碎屑——这个场景看上去似乎和隔壁的切削车床加工也没什么区别,但这代表着铸造厂的高超技艺使得炮体铸铁完全灰口化,因此才能切削加工,否则如果是性能差的白口铸铁的话,车刀碰上去就直接崩解了。

    车间内蒸汽声、机械声、加工声混杂在一起,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他们看了一会儿就退出来了。

    韩松兴奋地对木云心问道:“有这样的加工能力在,大炮的产量就能大增了吧?”

    木云心耸耸肩,说道:“按现在这速度,三五天就能出一门……不过这产量的瓶颈也不在我们这里,而在你们的预算上。”

    韩松拍了拍脑袋:“哎,也是。哈,高川传回来的战报,‘鲲’表现不错,我就想着……算了,也不一定合适,说不定过阵子就又落伍了呢,按部就班吧。”

    史若云说道:“行了,以前还有陆军的人跟你们拼团,现在这大炮也就你们自己能用上,别想太多了。木工,我们去下面看看吧。下个车间是锻造的吧?隔老远就听见咣当声了。”

    木云心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他们带去了第三个车间。果然,里面有四台蒸汽锤,正在上下不停地锤锻着工件,发出一片巨大而悦耳的声响。

    “这四台都是一吨级别的小锤子,用来加工常用工件也够用了。我们还有更大的五吨锤,以及筹建中的采用了液压助力的十吨锤,都放在大铁厂那边。”

    韩松进去转了一圈,惊喜地发现里面加工的都是一些巨大的细长的弯曲的t字型钢梁:“这个,这些就是新船的肋骨吧?加工速度很快的嘛。”

    木云心点了点头,史若云捏了他一下:“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那样咋咋呼呼的,也没个稳重的样子。”

    之后,他们进入了第四个车间,这是一个专业生产金属管道的车间,内部有一台巨大的机器,实心钢棍从后面送进去,空心钢管不断从侧面落出来。莱阳钢管厂的张云飞正好也在这里,见了几人后意外地打起了招呼,然后顺便给他们讲解起来。

    “喏,如你们所见,管胚不断前进,这一对钢辊从侧面挤压管胚。管胚先是受力,脱离挤压后会自然形成内部疏松,这时候再受到中轴位置的芯棒挤压,就成了中空管。然后无缝钢管就这么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了,相比以前的冲压法效率高了一个数量级。”

    韩松尚未发表意见,史若云就先装腔作势地惊讶起来:“那岂不是随手就能生产数不清的枪管出来了?”

    “呃……”张云飞摇了摇头,“不,枪管要求更高,我们是把实心棒材锻透后直接钻孔的,不用这些。这里产的这些管材主要是用于水管或者蒸汽管,实际上比枪管还更重要……当然,直接用做枪管也不是不行,比起早年我们手工敲出来的那些枪管还强些,但现在总得有更高的追求不是?”

    史若云尴尬地笑了笑,韩松上去拉住张云飞说道:“老张,高川送回的报告你看了没,有什么想法么?”

    说到这个,张云飞就来了兴致,比着大拇指说道:“x32的实用性超出预期啊,我们已经报上去准备量产了,名字就叫‘惊蛰’。其实枪倒是其次,关键在铜底弹上,有了这东西,很多结构就可以做了,最近我们会拿出一批试作品来,到时候别忘了来试啊!”

    说起武器,几个男人就兴奋了起来,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谈论各种神奇思路。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谈了个尽兴,木云飞带两人出了嘈杂的车间,躲个清净。

    木云心看了看周围,轻声问道:“两位啊,明年,咱们不就又那个了吗?你们有支持的人选没有?”

    史若云已经在管委会主席的大位上坐了七年之久,不管当初如何,但带领这艘大船平稳地走了这么久,现在也是威望卓著了。她攒下了巨大的影响力,可以说即使退位,这个影响力也不会消退,对未来的政治局势足可称作“举足轻重”。不管是谁试图竞逐下一届首席,都不可不考虑她的态度。

    不过她却紧把口风,一点没有剧透的意思,反而指着北边车间顶上升腾的蒸汽说道:“谁知道呢……但已经无所谓了,有了这样的力量,谁坐在上面还有什么差别呢?”

    ……

    第七卷-工业时代-完。

第572章 大哉乾元 上(今日四更 1/4)

    1269年,己巳,东海商社登陆第十五年,南宋咸淳五年,蒙古至元六年。

    6月16日,大暑,别失八里。

    别失八里,大约在后世乌鲁木齐以东约百公里处的吉木萨尔县附近。此地位于天山北麓,受益于高山流水,是西域大漠中珍贵的农业区,也是东西商路的必经之地,曾是唐朝控制西域的北庭都护府所在。唐朝衰落后北庭多次易手,但一直是西域地区的核心城市之一。蒙哥即位后,在当地设置了“别失八里等处行省”,以此为基础掌控西域。但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两兄弟闹翻之后,开平朝廷就失去了对别失八里的控制,让这个西域要地落入了阿里不哥之手。

    说起来,这两兄弟的争端比历史同期持续了更长的时间。

    一方面,忽必烈失去了山东这一大片富裕的地盘,连带着财政收入和钞法雪崩式垮塌,不得不收敛爪牙、休养生息,无法频繁在大草原上进取。

    另一方面,忽必烈为了稳固汉地的统治,不得不向汉侯妥协,承认他们的封建权力,并表现出积极汉化的姿态,但这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些蒙古贵族的不满,使他们投向了阿里不哥一派。

    两方面相加,使得阿里不哥得到了更多的生存空间,成为了盘踞西域和漠北西部的一大势力。但他也无法攻入汉地,两兄弟就这么一直僵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从前年开始,事情逐渐起了变化。

    忽必烈朝廷虽然财政濒临崩溃,但控制区毕竟迎来了难得的和平,人民休养生息,同时又受外界商贸刺激,农业和手工业生产明显恢复,仓储充盈,有了充足的物质基础。同时,新锐火器技术的扩散,使得亲身体验过它们的蒙军吃到了第一波技术红利,在战斗力上压过了同等的叛军。而有了物质基础和强大武力之后,忽必烈就能拉拢住大世侯,从小领主和平民那里征收到更多的人力和税赋,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财政困境。

    于是,战事的天平开始向忽必烈倾斜。

    前年,朝廷恢复了从东胜(后世呼和浩特托克托县)到应理(后世宁夏中卫市)的黄河河套段航路,使得物资和人员能源源不断地输往河西走廊,并通过河西走廊讨伐盘踞在西域的叛军。到了现在,战线已经推进到了别失八里附近。

    时间已经到了大暑时节,正是别失八里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当地的局势也如同天气一般火热起来。

    别失八里东南部山中的千佛洞中,蒙军主帅,也就是忽必烈的第四子“北平王”那木罕,虔诚地对一尊近七丈高的佛像点上了香,并跪下来祈祷着战事顺利。

    千佛洞始建于唐朝,后来掌控西域的吐蕃、高昌回鹘等政权也都信仰佛教,因此这里一直香火不断、持续扩建,现在已经是丝路上首屈一指的佛教圣地了。历史上,要直到后来察合台汗国改信异教,在西域普遍开展灭佛运动,这处人文遗产才会毁灭。但至少在当前,这个时刻尚未到来,千佛洞依然是西域的一处胜地,也因此被笃信佛教的那木罕用作指挥围困别失八里的大军的指挥所诸地。

    祈祷过后,那木罕又让人送上了祭品,其中最显眼的是一盘土豆——别笑!

    对于后世人来说,土豆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那木罕率领的这支远征军来说,这种从东海国传来的作物可谓是神赐之物。正是因为有了这种高产作物,他们才能在哈密力(哈密)和巴尔库勒(巴里坤)屯田自给自足,支持住了战线。要知道,在这种低生产力条件下的战争,军械、兵力什么的都是其次,补给才是重中之重啊!

    那木罕奉上了土豆,又跪在蒲团上念起了经文。正当他念念有词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亲卫怯薛走了进来,见他在念经,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断,在门口手足无措。

    那木罕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放下念珠,问道:“甚事?”

    怯薛回道:“总管史炫来了,说有军情,请大王去会议。”

    那木罕站了起来,说道:“既然是史炫,那西边应该是有动静了,我去看看。”

    史炫是史天泽的侄子史楫的长子。历史上,李璮之乱后,史天泽“高风亮节”,主动让权,对忽必烈上书说“世侯不可同时掌握军权和民政大权”,史家各子弟也纷纷辞去部分职务,使得忽必烈顺利加强了对下属的控制。不过这个时空,此事并未发生,史家依然权倾朝野,这次西征也少不了他们的参与。那木罕作为主帅,对史炫等汉将不得不以礼相待,毕竟屯田、驻守、战时扛战线,都少不得他们率领的汉军的卖力,相比之下,随军的各蒙古部民,反倒像是给他们看门的。

    果然,那木罕在山下的一处佛堂见到史炫后,后者略一行礼,就兴奋地对他说道:“大王,前方来报,有大批人马自西而来,打着海都、察合台汗还有金帐汗的旗号!”

    那木罕听了,轻蔑地笑了出来:“好啊,这些叛逆都一道来了,正好杀了个干净!哼,打的旗号倒是挺多的,但真能打的也就海都那个狗贼的人马,不足为惧。走,我们这就去迎战!”

    ……

    海都是蒙古诸王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是窝阔台的后代。

    成吉思汗有四个嫡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托雷。成吉思汗曾经说过“只要窝阔台有一个吃奶的后代,都比其他人优先继承”,但也正是因此,当他给几个儿子兄弟手下分封份地的时候,窝阔台得到的份子是最小的——毕竟整个帝国都是他的,还要份地干嘛呢?

    这就导致了窝阔台本系的实力不足,而对于残酷的政治斗争来说,实力远比名分更重要。因此,在窝阔台死后,由于自家后人实力不足,最终大汗之位被托雷系的蒙哥夺走,自此之后蒙古帝国就开始分裂了。

    对于汗位落入他人之手的这个现状,窝阔台系的海都自然是不满的,一直在暗中积蓄实力,试图复辟。而阿里不哥和忽必烈两兄弟的争端,就为他提供了机会。

    在之前的几年里,他一边团结窝阔台系诸部,稳固基本盘,一边支持阿里不哥造反,消耗托雷系的实力。另一边,他还通过军事和政治手段控制了察合台汗国,增强自己的羽翼。不仅如此,他还与金帐汗国联络,将其引为外援。这四路齐下,果然让他收拾出了好大一片局面,事实上控制了整个西域和中亚,成为了一方霸主。

    到了去年,别失八里周遭的局势突变。忽必烈派出的西征军在控制了巴尔库勒盆地这个稳固的据点后,主动出击,在野战中击败了阿里不哥的军队,并将其团团围困在别失八里城中。

    别失八里城经数百年营造,坚固无比,当年高昌回鹘面对蒙古大军也是主动投降而非被攻陷的,西征军暂时拿不下它。但是局势依然很危险,阿里不哥不得不派精锐冒死出城,西去向海都求助,甚至暗示事后可支持他成为大汗。

    于是海都终于感到时机成熟,大笑三声,召集察合台汗国和金帐汗国的使者于怛逻斯会盟,共同反对忽必烈。会上,诸汗声称本部已经被汉俗污染,应当重归蒙古传统,并选举海都为“盟主”,起兵“援救”阿里不哥,讨伐忽必烈。

    半年后,天气回暖,草木复苏,游牧式的行军有了充足的保障,于是海都率领着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终于抵达了别失八里!

    实际上,察合台汗国此时已经完全是海都的傀儡,而金帐汗国路途遥远,只能捧个场,提供不了太多兵力,这完全是海都自己拉起来的大军。但不能因此就轻视他的实力,其中至少有七千甲戈之士,算上随行的夫子牧民,足有两万人之多!按以往的规矩,这支大军足可号称二十万了。

    第二天,当两军准备完毕,各自出营应战后,看到前方迎战的那木罕军在城西的大路上列出了好几个方块阵,海都轻蔑地笑了出来:

    “嗬,忽必烈果然是堕落了,丢了我蒙古男儿的骑射传统,学着汉人列什么方阵。阿里不哥也是废物,这样的弱兵都打不过,果然托雷的子孙都是一个样。”

    他这一生征战无数,甚至曾经远征东欧,跟波兰人和匈牙利人战过,各式各样的战术见得多了,这种死板的方阵并不难破解。虽然正面硬撼不划算,但只要迂回后路,断其粮道,频繁骚扰,那么方阵也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咦?情况不对啊。

    他是来救阿里不哥的,又不是来远征的,也就是非得把城外这些围困的军队打散才行,没法去断什么粮道。就算真派兵去敌后骚扰,可敌人也是有众多骑兵的,根本不怕你骚扰,若是小股派过去,无异于添油,若是大队直接过去,那就是决战了……

    正当他观察着对面的队形,盘算着战术的时候,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居然主动攻过来了!

    对面的阵型并不复杂,只是三种基础队形的组合。一是长方形的步兵方阵,看上去应该以长枪兵为主;一种是传统的骑兵,在步兵后面压阵;一种则是以大车为核心的散兵队形,排布在步兵两翼,看上去有点像辎重,但辎重在这里干嘛……等等,莫非是传说中的那个?

    不久后,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敌军在阵前一里的距离停了下来,随着中军处有节奏的锣鼓声和旗帜挥舞,步兵们竖持起了长枪,骑兵稍微散开了一圈,而炮兵们则迅速挖土布置好了炮位,将炮口对准了海都军的阵地……一段时间后,炮弹伴随着白烟和巨响轰隆砸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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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