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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5章 李氏朝鲜 二

    1270年,3月22日,高丽,西京(平壤)。

    高丽全境多山,只在海边有零星点的平地,这些平地自然也就成了人口聚居之处。在这些聚居地之中,西京平壤可谓同时具备了地理与人文优势。从地理上来说,这里地形相对平坦,又有水系纵横,适宜发展农业,同时群山环抱有险可守,是个偏安的好地方。从人文上来说,这里地处中原文明向半岛渗透的第一站,能首先体会到先进技术和先进文化的好处,自然也容易成为发达的地方。

    但正是因此,也使得平壤成为了高丽与中原大国对抗的最前线。若是半岛政权认命臣服于大国,那还好说,比如高丽建国早期的十世纪的时候,边境和平,平壤一度成为莺歌燕舞的好地方。可一旦与大国展开了对抗,那可就惨了,比如隋唐之时高句丽在平壤一带与王师反复拉锯,几乎把这个好地方打成了白地。

    而之前的几十年,平壤又陷入了浩劫之中。高丽人对蒙古时降时叛,每次蒙古人起兵讨伐都要来平壤一趟,那么把这里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在这个十年,情况好了一些,一来高丽国王王禃对忽必烈表现出了恭训的态度,二来蒙古人也嫌烦了,有意识地在高丽北部扶植一些忠于他们的高丽领主以牵制反抗势力,所以局势就稳定了下来。西京无战事,也就有了休养生息的空间。

    所以,当去年林衍发动兵变,铲除权臣金俊,废除王禃改立其弟王淐,并且表现出了对元朝敌对的态度之后,平壤一带的高丽领主们,如李延龄、崔垣、玄元烈等,齐刷刷地表示了反对,转头就投到了元朝旗下。

    这种情况对林衍自然是极端不利的,元朝甚至不用派多少兵来,只要遣一员大将带领数百精骑压阵,靠北高丽仆从军的兵力,就足以把他碾得灰飞烟灭。历史上的情况也确实如此,林衍起事之后很快就被元朝镇压,一路从开京往南赶下了海,高丽的最后一点反蒙势力也因此完全消散。呃,不过这个时空有东海人搅局,很不巧地与林衍同时闹腾了起来,还把辽阳给占了、进一步威逼沈阳,使得元军无心也无法东进,只能放任两帮高丽人一南一北大眼瞪小眼了。

    现在的高丽局势是,北边的亲元派兵力众多,林衍无力打过去;但林衍也不是吃素的,他掌握“三别抄”这么一支精兵,几年来与东海国贸易又攒下了不少精良武备,论实力不可小觑。而亲元派人虽多,派系也多,单独一个派系不可能对付得了林衍,又不够齐心,没法拧起来往南推过去。所以,双方就只能这么僵持着,各自寻找外援以求突破了。

    在这个背景下,一股外部势力突然到来,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

    黄海北部、高丽半岛西岸,一支打着“齐”旗的船队浩浩荡荡自西而来,逼近了大同江口。

    自古以来,大城皆要依托大河而生,平壤城也不例外。大同江发源于半岛中部群山,向西流经平壤城,又折转向南,在黄州城附近再次转向西入海,为平壤提供了水源和与外界交流的通道。反过来说,也为外来者提供了入侵的通道。

    大河入海口水文复杂,船队靠近后没有径直入河,而是择地下锚停泊下来,派出小船勘探水文,再作下一步行动。

    船队中前部,一艘挂着华丽大旗的大海船上,李璮站在艉楼上,向东方的大河和两旁的陆地看过去。

    “了无人迹,连渔船都没几艘……”

    大同江口很荒凉,与富庶的清河流域截然不同,令有志于此地的李璮不怎么满意。但这也不出他的预料,而且战前自乱军心不是个好主意,于是他立刻改口道:“也没什么防御,我军自可长驱直入。”

    他命人取出一份地图来,参照着眼前的实景在地图上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这份地图是东海国提供的,也不怎么精确,就是在简易的地形图基础上标注了一些城池的位置。李璮先找到了上面的大同江口,然后又循着河道向上游看过去。

    大同江的下游地区归属高丽黄州管辖,黄州下辖五县和若干镇,其中沿江的有江口南岸的长命镇和内陆的江西县,除此以外,并没有特别的江防城塞之类的东西。

    江防虽松弛,但大同江本身就是一个艰难的阻碍,江水湍急,江中水文不明,外来的海船难以直接闯入,齐军想直捣西京还是不太容易。

    但李璮敢率军跨海远征,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待到小船在江口转了几圈,船队之中便旗鼓大作,三艘中等体型的战船便开始加速起来,向江口之中试探着行进过去。

    这三艘战船是李璮去年向东海国订购的浅水炮舰,长约35米,体型修长,分上下两层船舱。下层底舱中有人力螺旋桨动力,也可搭载一些人员物资,能够推动整艘船在江水中自如行动。上层炮舱中装备了一系列火炮,主要以成熟的龙吟炮为主,也有一些便于近战的小口径后装炮。

    当年东海国接到这个订单的时候,还以为李璮是要加强清河上的防御。这笔订单利润丰厚,技术上也已经对新式蒸汽船不构成威胁,对大战略有利无害,因此管委会便很痛快地批准了。没想到李璮将它们拿到手中后并不是用在清河上防御元军,而是用来进攻高丽了。倒也不坏。

    三艘炮舰吃水浅,又有螺旋桨动力,在复杂的江水中依然行进自如。随它们之后,船队中吃水浅的沙船也挂帆向江中航去,剩下的大海船也没有闲着,跟着小船一步一探地缀在后面,缓慢而坚定地溯江而上。

    高丽人在大同江上没有战船守备,但却有些小渔船和小商船出入,它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齐军船团惊到,东躲西逃。其中相当一部分便溯着江水往东边的长命镇逃去,齐军便也正好追着他们省去了探路的功夫。

    大约两个时辰后,时间到了午后,三艘炮舰便抵达了长命镇附近。

    长命镇位于大同江南岸,周边有不少农田耕种,有渔民定期出海捕捞,还有过往商船停靠。对于商业不兴的西京一带,这个小镇算是相当不错一个港口了,也正是因此才被齐军选择为首要目标。

    北高丽地区由众多军阀分治,长命镇所在的江南岸一带由大将玄元烈统治,这个镇子也就分包给他的一个亲戚玄青驻守。玄青手下兵不多,但守着这个港口要收税,总会置办几条战船。之前他接到消息,说海上有大船来袭,便把战船派了出去,去看看是什么情形,这一看就惊到了——

    “乖乖,竟有如此大船!”

    齐军炮舰身长三十多米,虽说因为吃水浅排水量不大,但水上部分的体型看上去可不小,在这大同江上甚至可算“巨舶”了。跟这巨舶一比,玄青的所谓“战船”不过是小舟而已,见到如此强敌来临,根本没有一战的勇气,直接调头往镇上逃去。

    不过他们欲逃,齐军却不打算放过他们——这几艘小破船,不正是拿来立威的好祭品?

    很快,船上的工况提高到了四级,底舱中的脚夫们拼尽全力踩踏着,三艘炮舰以与体型绝不相配的高速冲上前去,对着逃亡中的高丽战船打开了侧面的炮窗……

    “轰轰……轰!”

    侧舷的龙吟炮好整以暇地接连发射,把炮弹往眼皮子底下的目标打过去,几乎弹无虚发。这种著名火炮虽然相比最新的东海巨炮已经差上许多,但仍是一种威力卓著的火炮,即便对付一般的海船也很轻松,更别说这种跟渔船差不多大的所谓“战船”了。

    很快,高丽战船就千疮百孔,在江上变成了漂浮垃圾,然后慢慢沉没了下去。

    此时双方船只已经离长命镇不远,交战的过程被镇上的居民和士兵看在眼里,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震撼——那如雷巨响到底是什么声音?战船怎么就沉了?这是什么神鬼作祟?

    炮舰击沉目标后降低了工况,速度有所放慢。不过在陆上人的眼中,它们带来的压力并未减轻,反而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大。炮舰黑色的船壁涂饰着七彩的花纹,看上去有如神魔一般,岸上本来还集合了一批高丽军试图迎战,看到这些黑船接近港口都两股战战起来。

    “都别动,给我站稳了!船再大,还能冲到岸上不成?守住港口,等……”

    高丽将领玄青仓促披挂上阵,在手下背后大声呼喝着,试图维持住士气。然而随着黑船上的人不断动作着,恐惧还是在军中快速传播开来。而很快,事实就证明他们的恐惧并非虚妄。

    三艘炮舰在港口附近下锚停泊,炮口从侧舷上的炮窗齐刷刷地伸了出去,然后随着一声号炮,几十门大小舰炮一齐打响——

    几乎就在同时,岸上歪歪扭扭的高丽军阵中出现了一大片血花!

第606章 李氏朝鲜 三

    1270年,3月25日,高丽,黄州,长命镇。

    “噫!”

    玄元烈看着远处的长命镇,感觉到陌生和惊讶,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玄元烈是高丽大将,以东南方的安岳城为老巢,控制了大同江南岸一大片沃土,手下有数千兵员,属于高丽亲元派中的实力派。数日前,他接到长命镇被“海寇”入侵的消息,勃然大怒,立刻点兵赶往长命镇剿匪。结果到了之后发现情况不太对,这哪是海寇啊?

    长命镇本身依山傍水而建,西、北两面都是河流,东、南则是高丽半岛上极为常见的山岭,只在东南一角有山口平地通向外界。现在这个山口两侧就多出了两个新建的军营,看上去是堆土结栏匆匆修成,但营中军帐错落有致,旌旗招展,内外士兵进退有度,显然不是一般寇匪之所作为。

    玄元烈能看到他们,他们自然也就能看到这帮高丽军,早早的就开始准备起来。如今营墙之上有零散士兵就位警戒,还有一些人出营列阵,阵形简单而整齐,看着有强军气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骑兵在营地和后方的镇子之间不断来往,传递着情报。

    “齐?”玄元烈用力往营中挂着的大旗上望去,辨认出了上面的字,又在记忆中翻找了起来,“齐……可是清塞的齐伯羽?不对,他不可能从山沟里突然跑到我这儿来,更不会有这般军旅。那还有谁?等等,齐,尚青色,难道是益都李家?”

    他震惊起来,齐国可是中原强藩,怎么会跑高丽这穷乡僻壤来的?

    慎重地思索了一会儿后,他叫来一名部下,问道:“金永,听说你的汉话说得不错?”

    这个金永是他手下一名将领,据说家中诗书传家,对学问很有研究,也会说汉话。以前也就吹吹牛没见过真章,现在该用上了。

    金永迟疑了一下,答道:“属下确实粗通……”

    玄元烈一摆手,道:“那你就带几个人往前面去,去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金永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但这时候又没法推脱,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他们打着白旗,战战兢兢地向山口营地接近过去。营中的齐军注意到他们,派了几名骑兵出营迎了过去。

    不久后,双方相遇,齐军骑兵劈头盖脸就喝问道:“呔,来者何人?”

    金永笑着迎上去,说道:“在下金永,在安岳玄将军帐下做事……呃,诸位不知从何而来?这长命镇可是玄将军治下土地,诸位过来做客,总得来跟玄将军打个招呼吧。”

    他说的汉话口音很重,齐军好不容易才听了明白,然后就说道:“那好,你是过来投诚的?那就跟我们回帐中见将军吧。”

    金永傻了眼:“怎么就投降了?你们到底是谁,莫名其妙来了我们高丽,什么话都不说,反而要我们投降?”

    齐军一愣,正了正衣冠,然后洪亮地说道:“我等乃是齐国公亲领东征军艮山营所部,尔高丽人常年被鞑虏欺凌,我军千里迢迢跨海而来,正是为了救民于水火的!若你那什么将军是高丽人,为高丽着想,自然该弃暗投明,追随齐国公荡清宵小才是!”

    金永大张着嘴愣了,这番话信息量太大,好一会儿才消化过来。没错,这些人果然是海外来的齐军,而且野心居然这么大,竟想着跟元军争抢高丽!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也没什么话好说了,难道凭他这嘴皮子还能把齐军说退不成?于是他也不废话了,当即就向后撤去,给玄元烈报告了此事。

    玄元烈听后气极反笑:“还真是那姓李的?倒想的真是妙啊,居然想一句话就让我投降?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国公就厉害了,当年要不是东海军帮忙,他早就被朝廷大军剿灭了,哪里会有如今的局面?不过一条看门狗而已,还想咬人……可笑!”

    他立刻一挥手,道:“他要是老实呆在山东,我自然敌不过他,可他竟胆敢跑到我高丽来闹事,哪还容得住他撒野?就这样,全军发进,去把那两个寨子给拔了!”

    命令很快传递下去,他带来的近千部属结束了坐地休整状态,向西方山口进军过去。陆续得知对方是跨海而来的中原军队后,这些高丽军人有些紧张,但也没太多的恐惧。高丽多山,也多山城,高丽军攻伐山城的经验自然也就丰富,而以他们的经验来看,这两个寨子规模都不大,寨墙也不高,想拿下来并不困难。

    玄元烈把部下三七分成两队,准备以人少的那队去牵制山口北侧的齐军营地,再以人多的那队去把南侧的那个营地拿下,最后汇合端掉剩下的。

    这个计划无懈可击,士兵们先是以松散队形快速行军,然后又排成密集的方阵。军官们不断吆喝着,许诺战胜后的赏赐,提振士气,士兵们也渐渐亢奋起来。眼看着营寨就在一两里之外了,低矮的营墙清晰可见,对面的齐军似乎也没穿多少盔甲,只要再走上一阵子,冲上前去,用手中的刀枪向他们刺去,就能取得胜利,可是……

    “轰!”

    一道火光白烟从南边的营墙上升起,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传来,与此同时一枚炮弹撞入高丽军阵之中,犁出了一道血痕。

    玄元烈久居高丽闭塞之地,虽能知道外面的一些政局变化,但对细节处的军事变革懵懵懂懂。虽然也有些“火器犀利”的传闻传入他的耳中,但描述得神乎其神,反倒不可置信。因此现在他一开始见军阵大乱,还不明所以,直到亲眼见到被炮弹打断的肢体才惊恐起来。

    “难道,那传说中的火炮真有如此强大?”

    可不待他做出什么反应,营中的齐军看到首发命中,就把其它火炮也跟着打响了起来。一时间,炮声在战场上连绵不绝,炮弹一发接一发地落入密集的高丽军阵,一如当年泰山之战时的情形……不,这些高丽军远不如当时的蒙军那般训练有素,齐军也没有像当初的东海军那般特意放水,在全力炮击之下,没多久整个军阵就轰然崩塌了!

    “这……”玄元烈目瞪口呆。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如今连一里地都没进就被打溃了,这还怎么打?

    但他毕竟是老将,虽不知道怎么赢,但还知道怎么输——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是名将打输了也正常,而如何在战败之后尽可能收拢兵力、有序撤退,也是兵法中的要义。玄元烈便深谙此道,带着自己的亲兵带着大旗首先向东快速撤了一段距离,然后又摇旗击鼓,将溃兵聚拢起来,每聚一队便让他们继续向后撤回去。

    如此这般,有了主心骨,溃退的趋势便止住,重新汇聚了起来。

    玄元烈把整队的任务交给手下军将,自己看向西边的齐军营寨,心有余悸。

    “还得再调兵过来……不,就算再来三倍,又该怎么攻过去?……咦?”

    没待他想出什么策略,齐军反而主动动起来了。两侧营地中各出了一支约莫百人的队伍,里面夹杂了一些大车,还有另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自山口之中行军过来,里面有大约百名骑兵。三支队伍汇合后,便排成一大道整齐的横阵,向高丽军逼近过来。

    玄元烈慎重起来,齐军的人数已经与自己带来的这些兵没差多少了,而己方刚溃了一场匆匆召集起来,即便对方没什么别的手段,自己也是败多胜少。按正理来说,此时应当避敌锋芒,暂且退避保存实力才对,可这时他反倒起了别的心思。

    “这个阵型太怪,广度有余厚度不足,必然有异。之前攻寨时不察就被阴害了,倘若今天不探探这个军阵就退,下次遇到了不还是措手不及?”

    他一咬牙,便招呼部下加紧整队,重整成左中右三部,准备应战逐渐逼近的齐军。

    “都把弓拿出来,检查箭囊!”

    队伍之中,军官们嘶喊着,命令弓箭手们准备作战。

    高丽国有不少擅长制弓箭的匠人,民间也多猎户,军队之中的弓箭手很充沛。之前他们还没发挥作用就被火炮击溃,但现在面对一点点接近的步兵,他们又找回了一些过去的感觉,走到方阵前排开始取箭试弓,准备给来敌迎头痛击——对面的齐军步兵似乎并未披甲,正是弓箭手最喜欢的目标。

    玄元烈紧张地看着齐军,想看看他们到底会有什么手段。

    现在齐军的阵列已经清晰了很多,大横阵从左到右大致分了六段,每段都是百人左右,列成单薄的三行阵,间隙之中还有马拉着车不知道运了些什么。阵后有骑兵压阵,齐军将领就在骑兵护卫之中进行指挥,现在大旗旁边就有人有节奏地敲着鼓,指挥队伍前进。

    看着齐军一点点接近过来,玄元烈的心情紧张而期待。这样的队形单薄,只要覆盖上几轮羽箭,再乘机近战,便可取得胜利。

    他内心不禁呼喊道: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是,齐军将将行进到一箭射程外,鼓声就骤然停歇,队列齐刷刷停了下来。这让高丽军很是尴尬,不知是进是退,玄元烈心情下沉,只得继续看下去。

    然后,齐军队列间隙之中的马匹被人接下,撤到了后方去,露出了拉着的“大车”——原来是架在车上的巨大的铜管子!

    每门铜管子旁边各有几名齐兵在忙碌着,不知在干什么。不久后队中又有旗鼓动作,这些人便站直了,与此同时,队列之中的齐军步兵一齐把手中的兵器举了起来!

    “那是什么,弩?……嗯,是不是有个东西叫火枪来着?”玄元烈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候,齐军阵后大鼓猛然一敲,低沉的声音一下子传遍了战场!

    玄元烈下意识感到不妙,瞪大眼睛向前看去,然后这一看就不得了——齐军战阵之中,从左到右,步兵手持的兵器冒出了星点般的火光,白烟瞬间冒了出来,步兵两旁的铜筒子也火光大作,与此同时刚才那种噩梦般的轰隆声伴随着噼啪声一起冲天作响!

    在不可见处,火枪所发射的铅弹和火炮发射的霰弹划着曲线,跨越二百米的距离,落向高丽军阵之中。这个距离上命中率不高,大部分铅弹都飞空了,但只要稍有一点,对于高丽军来说也是实实在在的伤亡!

    而且这铅弹并非一波就结束了,高丽军被动挨打,齐军却可以好整以暇地装填射击,火力持续地倾泻过去。

    高丽弓箭手忍不住将羽箭抛射出去,却只能落在地上没什么作用,伤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军阵中蔓延开来。

    玄元烈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同时也意识到了大难临头。他倒也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全军撤退。可是这交火之时撤退谈何容易?高丽军稍退,齐军反倒停止射击逼了上来,若有抵抗,便排枪射击驱散,然后便抄着刺刀冲了上来。

    在这排山倒海的攻势下,高丽军的撤退很快变成了溃退,一度发生的局面再度重演了,而这次可要更难收拾了。

    玄元烈愤恨无比,但也没办法,只得忿忿向后退却——

    但齐军却不想着就这么让他跑了,随着一声长号,阵后的骑兵便全速冲了出来,直奔他的将旗。

    原本主将周边有重重护卫,这不到百骑想冲到近前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现在高丽军仓皇溃逃,见了奔腾的骑兵只想尽快逃开,哪里有心思去护卫主帅?几乎就在一个照面,齐军骑兵便左右分成两队,划出一个圈,将玄元烈围在了中央。

    玄元烈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左右四顾,见到的都是气势汹汹的铁骑,不禁悲怆地叹道:“没想到我玄元烈一方豪雄,竟如此折在了不意一战之中!”

    齐军骑兵听不懂他说的高丽话,只是随便喊道:“你就是那玄元烈?束手就擒吧!去见了齐国公,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第607章 李氏朝鲜 四

    1270年,4月1日,高丽,黄州,江西县。

    自长命镇沿大同江继续上溯,江西城是沿途遇到的第一个大城,也是在抵达平壤之前最后一座城池。

    现在,这座城池南方,两支军队正在对峙着。其中南边的一支举着“齐”字大旗,军旅之中皆着蓝衣,整齐有度;另一支则服色斑杂,阵后升着“李”字大旗,倚城而战,对抗前者。

    上个月,齐军泛海而来,占据了大同江口的长命镇,并将其建设为入侵高丽的前线基地。在击败了闻讯赶来的玄元烈部后,从济南来的第二批船队也抵达,运输来了更多的兵员和物资。因此李璮便开始了下一阶段的行动,向西京平壤挺进。

    大同江曲折且水流湍急,军队若是乘船而进反倒耽误行程,因此他们是在大同江北岸登陆,步行前往江西县城,留三艘炮舰带着运输船装着补给品慢慢沿江上溯。

    到了昨日,齐军便抵达了江西城外,休整一夜后今日发起了进攻。

    江西城由高丽大将李延龄镇守,他自然不会轻易将这座城池拱手让人,积极筹措起了防御。按兵法要义,他征兆城中青壮上城协防,又加紧赶制了一系列滚石、金汁等守城器械,然后又将精锐兵力派出城外遥相呼应,让齐军不得安心攻城。

    城南齐军大营中,高高的望楼已经搭了起来,李璮站在上面,看着前方的战场,信心满满。

    这次他带了四个新军千户和两个驻屯千户抵达江西县,总计五千余人,配备了大量火器,可谓兵强马壮。而对面这江西城只不过是个建在平地上的破败小城,形制只是传统的四方城,即使以传统标准来看,也是墙高不够,缺少城防设施,不堪一击。

    现在,四个新军千户已经开始在野地上布阵,每个千户皆是以步兵为主体,旁边拉着几门炮,再缀着一队骑兵压阵。其中的三个拉开一段距离向江西城逐渐接近,最后一个在后方压阵。剩下的两个驻屯千户则在准备一些梯子、冲车、楯车之类的攻城器械,暂没有出营。

    江西城畔,高丽军分左右两阵布置,每阵大约一千人,紧张地等待齐军的到来。他们人数要比齐军少,野战不利,但倚城而守,能够被城上守军支援侧翼,仍然不好对付。

    只是,这个“不好对付”是以过去的观点来看的,而对于几个千户中配备的大炮来说……

    “冢中枯骨而已。”李璮笑道。

    在他身后,已经换了一身白衣的玄元烈犹豫了一下,上前问道:“国公,那李延龄不识抬举,定将败北,但阵仗之上必有所折损,不如让在下先去与他说上一场,劝他弃暗投明。”

    玄元烈之前在战斗中轻敌,被齐军俘虏,之后就被带着去见了李璮。李璮图谋高丽,在进军之前就收集过当地的情报,知道玄元烈可是平壤周近最大的几个军阀之一。他得知这个大军阀居然被自己俘虏,喜出望外,对他以礼相待,劝他投入自己麾下。

    毕竟李璮在高丽是外来者,人生地不熟,若是有一个当地实力派带路,日后办事会顺利许多。而且收复玄元烈有千金买马骨的功效,有助于削弱当地人的抵抗。

    时至此时,玄元烈其实已经没得选了——如果他还在老巢安岳,那还能跟李璮讨价还价,但现在自己都是阶下囚了,难不成还能大笑三声去死吗?所以稍微演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做出一副如遇明主的姿态,表示愿意为齐国公作马前卒,驱逐鞑虏,收复西京。

    当然,大家都是人精,谁也不会真信谁。李璮对玄元烈口头豪爽,却也不敢将他放回老巢,只让他派人送信回去调动部属,本人却牢牢控制在军营中。现在李璮率军亲征,也把他带在身边。

    此时玄元烈感觉到有了用武之地,便主动请缨,试图劝降李延龄,立点功劳。

    不料,李璮听了翻译后,笑着摆手道:“将军无需心焦,若是你与那李氏异地而处,难道会因为一番话就投降吗?还是先真刀实枪做过一场,让他明白天命所归,然后才在别处下功夫吧。”

    玄元烈听后有些羞愧,当初他不就是不明敌情,听了劝降非但没提起警惕反而执意要打,最后才被俘虏的?

    谈话间,三个新军千户已经抵达战斗位置,火炮开始布置。

    江西城外没有护城河,但却有一条天然河流从城西和城南流过,正好挡住了齐军的去路。而对面的高丽军也正是在桥梁和水浅处布阵,防备齐军渡河,现在他们看到齐军在河对岸远远的就停了下来,仍不知所以,没意识到危险,并不太紧张。

    然后,齐军的火炮便准备就绪了。

    “轰轰……”

    每个新军千户配备了四门龙吟炮,就位后也不挖炮位什么的,就直接把位置一正,就对着河对岸的高丽军把炮弹打了过去。三个炮队的炮声此起彼伏,显得有些杂乱,气势不足,但威力可不是假的。

    火炮距离目标只有三百米左右,炮弹存能充沛,命中率也不错,一枚接一枚地落入对岸的高丽军阵中,几乎每一枚都能造成好几个减员。

    漫天的轰隆声之下,这样的伤亡很快令高丽军坚持不住,从一个方阵的溃散开始,整道河岸防线都渐次崩解,不复为阻碍。

    “好!”后方的李璮击掌赞叹:“仗就该这么打!”

    说起来,他也很多年没有亲临战场过了,上次作战还是被蒙军围在济南城中困守。这些年来,他卧薪尝胆,攒出钱来从东海**购,好不容易攒出了这么多家底,如今能亲眼见到他们发威,也算是欣慰了。

    看到高丽军如潮水般溃逃,他激动地高喊道:“乘胜追击!”

    几乎就在同时,三个千户之中的骑兵队向前冲出,涉水过河,驱散了对岸残余的高丽军——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收到了李璮的指挥,而是前线将领做出的及时决断。

    紧随骑兵之后,齐军步兵也开始过河。他们腿不如马那般长,没法涉水渡河,只能从桥上走,速度受限。但高丽军早已闻风丧胆,又有骑兵压阵,根本也没人来阻拦他们。

    齐军步兵顺利过了河,炮兵也腾挪了过去。没过多久,后方的驻屯兵将攻城器械准备了个七七八八,也推到了河北岸来。接来下,他们的目标就是不远处的城墙了。

    高丽军败退后,撤回城墙根下重整队伍。不过齐军并不打算让他们老老实实恢复秩序,又故技重施,步兵和火炮一齐推进到了射程边缘,远远地将铅弹打过去。

    一时间,战场上再度轰鸣起来,铅弹如雨落入高丽军阵之中。如同上次一样,高丽军对这种单方面的打击毫无抵抗力,不得不撤回城中去。

    现在,摆在齐军面前的,就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小土城了。

    后方,李璮对玄元烈笑道:“现在,就请玄将军出山,去劝说李将军弃暗投明吧。”

    ……

    4月7日,平壤。

    平壤城乃高丽三京之一,位于大同江西北岸、普通江东岸,四面环水,面积广大,即便在中原也是上规模的大城。之前的几十年里,此城历经战火,残破不堪,直到后来周边一系列军阀都倒向了蒙古人,平壤周边才安定下来,渐渐恢复。

    平壤城中如今居民混杂,上层阶级是元国派驻过来的文武官员和一些投诚元国的高丽军阀,中层是元军和一些高丽贵族、商人,下层则是来讨生活的高丽平民。城中大部分区域都没有好好修缮,平民们拥挤地挤在一处;同时,也有一些府邸大兴土木,修建得相当豪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今,在城北一处豪华府邸门前,潘阜正看着大门上方挂上去没多久的“东宁总管府”的牌匾,沉默不语。

    潘阜乃高丽人,多年前曾加入蒙古使团前往日本,劝说镰仓幕府与蒙古国合作。此事本来希望不大,但经他一番巧舌拨弄,竟出乎意料地成功了。不久后,日本便与东海国闹出了大矛盾,大打出手。虽说最后令人震惊的以东海国的胜利结束,但潘阜的功劳还是不容否定的。因此,事后他引起了蒙古朝廷的重视,招去中书省用了起来。

    蒙古入侵高丽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虽然途中反复拉锯,但到了近几年,他们已经令高丽王室完全臣服,并能直接控制北高丽地区,可以说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数年前,中书省便有将这种成功更推进一步的想法,也即将实控的北高丽地区改设东宁路,正式纳入朝廷建制中,然后再逐步蚕食南高丽。

    这个计划得到了忽必烈的认可,潘阜因为熟悉高丽情况,便被派到了高丽,辅佐高丽安抚使蒙哥筹谋东宁路的前期准备工作。这些准备工作本来已经做了个七七八八,只要中书省派人来接管民政,事情便可办妥了。然而去年东海军一举攻占辽阳,切断了元国与高丽之间的联系,这一计划便只能戛然而止。

    不过这些准备工作也并非白费,经过长期协调,筹备中的东宁总管府隐隐已经成了北高丽众多军阀的核心。在蒙哥和潘阜等人的命令下,军阀们好歹能团结起来,抗拒南高丽篡权的林衍,还能往北边鸭绿江一带驻军,防御东海军打过来……

    可是没想到,东海军没打来,李璮倒打来了!

    潘阜叹了一口气,就要往门内走去,准备找蒙哥汇报些工作。可他刚要越过门槛,大街另一头就响起了急切的马蹄声,然后就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很快就到了门口。

    “崔万户?你怎么来了?”

    潘阜认出了骑兵之中领头一员披甲将领,乃是高丽大将崔垣。此人手下兵多将广,而且对朝廷一向恭顺,因此被分配到了平壤周近驻防。此时他该在城外准备迎战齐军才对,怎么会进城来的?

    由于同是高丽人,崔垣平时跟他也有些交情,现在一见了他就翻身下马,把马交给部下收拢,然后自己解下头盔跟着潘阜一起往门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情况不妙,之前从咸从、龙岗赶去江西的援军都被齐军击败了,据说伤亡惨重。现在探马回报,齐军已经出营向西京赶来,最迟后日便可抵达,此乃大事,须得由安抚决断才行。”

第608章 李氏朝鲜 五

    1270年,4月9日,平壤。

    “噫,怎么这么多人?”

    高丽安抚使蒙哥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临烽火台向西远望,发现对面战场上举着“齐”字大旗的队伍联营数里,人头攒动,看着得有数万,绝非之前李延龄回报的“数千”,这让他很是惊讶。

    前天,他就接到了齐军来袭的情报,不得不组织兵力应战。平壤虽是大城,但却大而无当,城墙年久失修,处处漏风,不适合作为依仗。因此,他干脆把兵力派出城去,去与齐军打一场堂堂正正的野战,赢了便趁势把他们驱逐出高丽,输了就……反正也都一样。

    在齐军跨海来袭之前,西京一带的高丽军布置是外重内轻,主力要么在北边防备东海军,要么在南边防备林衍,腹地驻军不多,因此被齐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之下,蒙哥也没法从外界抽调太多援军回来,但好处是原本平壤城就驻有三千元军,他们用起来可比普通高丽军顺手多了。这些元军再加上崔垣和其它小军阀的兵力,还有从外地紧急赶回来的援军,便有了万余,再临时从城中征召一批青壮,军力也算雄壮了。

    以这支大军对抗数千齐军,本来把握不小,但到了战场一看,怎么对面这么多人?

    这时,蒙哥身边崔垣气愤地骂道:“那混账李延龄,见没法力敌,竟投降了李贼!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这李延龄的情况实际上比玄元烈还要窘迫些,玄元烈是想逃没逃掉,而他是没法逃——江西城就是他的根基之地,妻儿家财都在城里,就算能逃出去也一穷二白了。更何况,齐军的强大令他瞠目结舌,突围是难之又难,再后来玄元烈亲自带着丰厚的条件过来劝降,他思索再三后便干脆同意了。

    李延龄投降李璮后,干脆顺着这同姓的优势,拜了李璮为“义父”,然后迅速转变了立场,帮助李璮招降周边的高丽军。有他和玄元烈帮忙,李璮一下子招纳了一大群降军,再加上陆续抵达的后续齐军部队,他手头差不多有了两万兵,甚至反超对面了。

    这两万兵浩浩荡荡行军,今日在平壤城西的山区与元军相遇,气势上竟反压了一头,也真是令人唏嘘。

    蒙哥听着崔垣的讲解,逐渐分辨出了对面营地中哪些是正牌齐军,哪些是刚入伙的仆从军,心中也是窝火,拍着烽火台的石墙怒吼道:“大汗给他们地给他们官,到了该用命的时候不好好打,竟然投降了对面那个姓李的叛徒,全都是养不熟的狗,全都该杀!”

    听了这话,他身边不少高丽人顿感尴尬,你们蒙古人不也是外面打过来的?谁说谁啊。

    潘阜咳嗽一声,上前说道:“不管如何,事已至此,该先设法将他们击败才是。他们初来乍到,立足未稳,我军是不是是该乘机先攻上一阵?”

    蒙哥看向前方的战场,点头道:“就这样吧,据说齐军用的是东海国的火器,远远的就能打过来,不好对付。崔万户,你带人先去打上一阵,探探他们的底。”

    崔垣对此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毕竟三千元军才是蒙哥的嫡系,不能轻易消耗,这打头阵的劳苦工作得自己这些高丽人去才行。他也没怎么抱怨,立刻拱手道:“遵命。”便下了烽火台,去前线带兵了。

    ……

    两军所对垒的战场位于两山之间,西北方是山岭,东南方也是山岭,中间有一处山间平地,双方便在平地两端各自安营布寨。

    平地中央又有一座小山曰“固丘”,上有堡垒,面积不大却卡住了要道,因此也就成了双方争夺的重点。东宁军占了地利,也就提前在这座固丘上布防,而齐军出营列阵后,首要任务就是派出了一部分军队前来攻取这个要点。

    “嗖嗖嗖……!”

    齐军派出的先头部队是高丽仆从军,而山上防守的也是亲元的高丽军,这两支军队前不久还是“友军”,如今却兵戎相见,各自拿着弓箭,远远地相互对射起来。

    不过,羽箭嗖嗖射得挺热闹,但两军相距甚远,大部分箭矢半途就落下来了,少数入阵的也没力道穿透盾牌甲衣,根本没造成明显的伤亡。

    显然,这些仆从军虽已投降李璮,却没打算真卖命,只是随便应付应付差事罢了。

    后方压阵的一个新军千户中,百户狄广看到前面的高丽兵出工不出力,心中恼怒,打马找到千夫长柯志胜,说道:“千户,这些高丽人记吃不记打,在那偷懒呢!要不要我们上去逼他们一逼?”

    柯志胜抬头看了看,哂笑着摇了摇头:“不急,先让他们一让,就这么等着吧。”

    狄广急道:“等?还要等什么?”

    话音刚落,固丘东北方的元军大阵中旗鼓大作,一支队伍打着“崔”字大旗走了出来。

    柯志胜笑道:“喏,这就来了。”

    崔垣带了大约三千高丽军出阵,从固丘南侧切入战场,试图袭击齐军的侧翼。然而齐军早已有所准备,当即停止了攻山,命一队仆从军看住山上的守军,另调了三个不满编的高丽千户前往迎击崔垣部。

    与此同时,后方李璮也派出了更多兵力自固丘北侧进军,试图包抄固丘的后方并直接进攻元军本阵。

    崔垣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认出对方皆是高丽仆从军,心中有些不愉快,感觉被轻视了,但转念一想,又还好。“对面都是败军之兵,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干脆利落击溃他们,赢下开头彩!”

    “轰!”

    高丽军正要以吼声回应主将的期待,战场上却突然响起了炮声,盖住了他们的声音。崔垣心中一凛,连忙往前看去,却因为视野被对面的仆从军挡住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远处不断有白烟升空,右前方固丘上的守军开始忙乱起来。

    崔垣稍一思索,便得出了答案:“是后面的齐军开始攻寨了?真是胆大!目中无人!”

    如今他正率军西进呢,齐军这时候攻山,若是他把前面的仆从军击败了再乘势攻过去,齐军不就完蛋了?可他们偏偏就真这么做了,如此托大,难道是小瞧自己?

    他这火气上来了,怒道:“都给我加速行军,速速将前面那些叛贼击溃,然后去教训那些中原人!”

    前方的炮声时大时小,战场上的其它地方也响起了大小炮声和爆炸声,但是无所谓了,崔垣眼前只有前面的那不到三千仆从军。

    东西两支高丽军队数量相仿,气势却大相径庭。西边齐军旗下的高丽仆从军是战败后投降改编而成的,组织度和士气都很低迷,而东边则是崔垣亲领的正规军,心智坚定。这样两支军队相遇,胜负之势再明显不过了。

    西边的仆从军被崔垣部的气势所涉,早早地就停下进军的脚步,就地结阵防守起来,拉弓搭箭阻滞东边崔部的行进。可是,他们这么远远的就滥射,根本打不到对面不说,还空耗臂力。

    崔垣静待他们空射了几轮,见箭雨的落点逐渐后撤,便知他们后劲疲软,心中有数,当即大喝一声,道:“全军前进三十步,开始射箭!”

    阵后“崔”字大旗一动,各级军官呼喊着,整个军阵便轰然向前动了起来,一步一步,给对面的仆从军造成了更大的压力。焦虑之下,西边的弓箭手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射箭,然而也更快地消耗了体力。东边的崔部顶着软弱的箭雨,付出了少量牺牲为代价,前行三十步,抵达了战斗位置,然后阵中的弓箭手同样拉起了弓箭——

    “放!”

    随着军官的一声命令,箭矢离弦而出,在空中划出曲线,如雨般从东阵飞向西阵。

    与之前的情况不同,这一轮箭雨稳、狠、准,几乎将仆从军阵覆盖了个正中,劲道也够足,当即给他们造成了惨痛的教训。而且这一轮只是刚刚开始,三连射对于高丽弓箭手来说是基本功,能一连射十箭的高手也大有人在,箭矢真的如同雨点一样,不间断地落入西阵之中。仆从军倒是有一点好,就是披甲率不错——之前齐军连战连胜,缴获了不少盔甲,他们自己火器化了不怎么用,就装备给仆从军了——所以现在还能坚持一阵子。

    这时,正常的军队要么该顶着箭雨冲上去近战搏一把,要么撤退重整,可是这些仆从军既没有进攻的勇气,又因为后面没有鸣金而不敢擅自撤退,可谓进退两难,只能白白挨打。可挨打解决不了问题,伤亡不断出现,阵型很快摇摇欲坠了。

    见机,崔垣意识到机会来了,立刻大喊道:“停止射箭,全军压上,冲阵,冲阵!”

    他身边的亲兵很快将他的命令传达了下去,很快军中弓箭手们就停止了射击,收了弓掏出短刀待命。紧接着,以前排的长矛手为先锋,整支军阵一齐向西压了过去。

    箭雨停歇后,对面的仆从军压力非但没减轻,反倒因为看到敌人逼近而更为惊恐了。眼看着东宁军如墙而进,尖尖的长矛如钉耙一般,可想而知,只要双方稍一接触,那仆从军必定是一触即溃的局面!

    仆从军中,各军官惊慌地高喊着,试图最后弹压秩序,稳住军阵,可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宁军越来越近。

    失败仿佛不可避免,可就在这时——

    “轰轰轰轰!”

    几声震天炮响从背后传来,几乎就在同时,四枚炮弹从侧后方的固丘山城上袭来,以磅礴之力撞入整齐的东宁军阵中,一瞬间就将阵型打了个大乱!

第609章 李氏朝鲜 六

    不久之前。

    “轰……砰砰砰!”

    火器的轰鸣声在固丘南坡不断回响着。山下的八门火炮,一时不歇地对着坡上的山寨轰击,与此同时,还有另外另外四门炮,被人拉马拽,艰难地往山坡上移动着。

    固丘上大部分面积都被山林覆盖,不便通行,只在少数几处开辟出了空地,建设了山寨、哨塔等防御设施。齐军现在正在猛攻的,就是南坡上的一个大山寨。

    这个山寨依山势而建,分上下两层,结构复杂,不易攻拔。但弱点在于之前长期启用,早就年久失修了,最近一段时间才紧急修缮,营墙只能用木料加土草草堆成。如果是传统的冷兵器战斗,这也不算大问题,因为敌军需要从山下佯攻,攻城器械很难运过来,只需对付步兵即可,而居高临下对付步兵是很容易的。但今日的情形截然不同,齐军在山下架起火炮,炮弹直接能打上来,打在新修的木头营墙上几乎一打一个洞,寨中的守军被压制得不敢动弹。

    趁着守军被压制的功夫,齐军的步兵就冲上了山来。

    “快快快,吕七,带你的人上前去,把盾架起来!”半山坡的树林中,百户狄广拿着火枪对着不远处的营墙开了一枪,然后把身子缩回树后,一边装填手中的火枪,一边招呼部下继续前进。

    狄广所领的这个百户比较特殊,是仿照东海军的山地步兵编制,招募山民特别训练而成的。李璮统治的齐国背靠泰山山脉,擅长山地行动的山民颇有不少,因此并不难招募。除了狄广所部,他们这个千户中还有另两队山地步兵,现在都参与了攻取固丘的行动中,可谓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听到狄广的招呼,后面的权百户吕七也不含糊,当即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向前冲去。他们这一队大约有三十人,都带着门板般的大盾,在树林中却如履平地,很快就顶着盾冲到了寨墙前方特意清出的空地上,架起了一道盾墙。

    “上!”盾墙立起来后,狄广当机立断,带着其余齐兵冲出山林,躲到了盾墙之后,然后重新列队,后队装填,前队从盾墙的间隙对着营墙上的守军打枪。

    刚才他们距离较远,虽然也在不断开枪,但几乎没打到什么,只是放个响让守军心惊。现在这盾墙距营墙差不多只有三十米,即便是滑膛枪也有很不错的命中率,这些山地步兵又多是猎户出身,枪法很准,几乎是一个照面,对面的守军就不断从寨墙上被打了下去。

    守军也在射箭反击,但箭矢穿透力不足,拿盾墙没什么办法,只能单方面挨打。

    稍后,其余两队山地步兵也先后就位,在营墙眼皮子底下的距离架起盾墙,用火枪清理营墙上的守军。

    到现在,南坡山寨的东侧被山下的火炮压制,西侧被山地步兵压制,墙上几乎没再有防御力量了。而就在这时候,齐军的普通步兵推着火炮和登城梯等器械逐渐接近过来了。

    营寨中的高丽将领见状不妙,病急乱投医,或者说当机立断,命令寨中守军出营作战,试图将这三堵盾墙驱逐掉。

    这实际上也不是个坏主意,每堵盾墙之后不过百人,又没有结阵,只要守军蜂拥而上,各个击破并不困难。而只要驱逐掉这些山地步兵,守军便可再度上城守备,借地势对齐军进行居高临下的打击了。

    可是,世间不如意者十有七八啊!

    山坡上,千夫长柯志胜正跟着炮队一起前进,竭力将四门龙吟炮往上方运去。他们没收到守军干扰,虽然劳累,但其实行进还算顺利,现在已经到了寨门口二百米外。

    炮队刚找到一块平地,准备把大炮安置下来,就见寨门大开,大量守军从中涌了出来。见状,柯志胜乐了:“好啊,竟然主动出来送了……弟兄们,对手的好意不能白费,别忙活了,拉起来干他们一炮!”

    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四门炮都预先装填了一发霰弹,现在正是用上的时候。本来炮兵们还在按部就班地挖掘炮位、测量距离、调整射角,现在听了柯志胜的命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插上拉火管,把准星照门对着寨门口大致一瞄,就先后拉响了火炮。

    “轰、轰、轰、轰!”

    四声炮声先后在山坡上震响起来,装着大量铅弹的铁盒从炮膛中疾驰而出,在半空中崩解,然后将铅弹抛撒了出去。这些四散的铅弹撞上了涌出营寨的高丽军,当即如蝗虫过境,横扫了一大片。一时间,山寨门口血肉横飞,爱好震天,甚至一度压过了山下的炮声。

    “乖乖,这可真了不得。”狄广看到这场景,也是目瞪口呆。

    他所带领的百人队距大门最近,一旦高丽军攻出来便是首当其冲,因此他一直在注意门口的动向,也因此清晰地看到了霰弹撕碎人群的全过程——他在齐军之中服役多年,虽早知火炮的威力,但也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亲眼见证,难免有所震撼。

    但震撼过后,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狄广立刻跳出来,对后方的柯志胜挥手狂喊道:“千户,别打了,我上!”然后又一转头,对权百户吕七喊道:“老七,立大功的机会到了,跟着我冲进寨去!”

    吕七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立刻集合起自己手下的大盾兵,抢先往寨门处冲去。狄广也招呼起其余山地步兵,上了刺刀,紧跟在盾后向前冲。

    寨门前的高丽军伤亡惨重,但仍有不少存活的,只是被打懵了,呆呆傻傻站着不知所措。狄广他们也不开枪,直接盾墙撞过去把少数成团的高丽兵驱散,再用刺刀将零散敌人解决。

    就这般,他们轻松来到了寨门前,不过到了此时狄广反倒慎重起来,整理了一下队形,然后喊道:“五、六队拿手榴弹出来!”

    闻声,这两队士兵纷纷从腰间接下一个带手柄的黑色球体,右手握柄,又将柄尾的拉环取出,套在小指上——这是进口自东海国的“手榴弹”,总重1kg,挂在腰间沉甸甸的,优点是采用了拉索击发,相比其它军队早先采用的震天雷很方便,但内部装填的是黑火药,爆炸威力很一般。在东海军的战术体系中,这东西用处不大,装备量不多,反倒是向盟友推销的时候卖出去不少。李璮就采购了一些,如今来高丽攻城略地,正是用上的时候。

    两队士兵准备好了手榴弹,便走到门前,向寨墙后扔了过去。手榴弹脱手之时,手指上的扣环连着拉火索自然脱落,引燃了内部的定时药。数秒后,手榴弹便落到墙内,然后连串爆炸开来。

    与此同时,墙后响起了一片惊叫和惨叫。

    狄广笑道:“果然有埋伏……不过现在没有了!”又一挥手道:“冲!”

    士兵们意气风发,直接向门内冲了进去,轻松杀退了里面已经被手榴弹炸散的守军。不久后,他们的身影就在寨墙之上显现出来,向南边的柯志胜招手。

    柯志胜笑道:“这下这狄百户可立功了。”然后立刻对其它军官喊道:“还等什么?赶紧冲进去啊!”

    各军官皆神情振奋——战场上还有什么比痛打落水狗更令人振奋的事呢?

    从上到下,齐军步兵士气高涨,争先恐后向寨子攻去。其中一部分人向大门涌去,几乎堵住了门口,其余人见状,干脆抗着梯子往寨墙上架去,一个个都健步如飞。

    “成了!”柯志胜击掌笑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山下的战场,见到仆从军在崔垣部的进逼下行将崩溃,又皱起了眉头。

    “居然这么快就不行了,真是废物。”他一挥手,命炮阵转移到东侧,准备支援仆从军,“瞄准了点,对着那崔字大旗打过去……就这样!”

    炮兵们紧张地调整射角,对着远处的崔旗瞄准起来。其实这种有高低差的射击很考验炮兵水平,但好在此时目标已经来到了火炮的东南方,炮口正对着他们的斜侧面,只要打过去就是了,也不用瞄得太准。

    “轰……轰!”

    炮弹接连从炮口飞出去,高高低低跨越数百米的距离,从崔部的侧面落了进去。

    此时崔部正即将与西边的仆从军接战,士气高涨,突然被炮弹打过来,队伍中出现了数道长长的血痕,犹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士气瞬时遭受重挫。

    相反,举着“齐”旗的仆从军听到炮声,士气提振了不少,阵脚也稳定了下来。

    而且炮击并未就此停歇,炮弹持续不断地打了过来,两支高丽军的战况逐渐逆转,仆从军反倒将崔部压了回去。

    而随着“齐”字大旗在固丘山寨上高高升起,醒目地向周边势力揭示山寨的易手,崔部高丽军见之惊惧,整个队伍便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崩塌下去。

    “好了,别打了!”柯志胜叫停了炮击,又看着山下的仆从军追着崩溃的崔部大杀特杀,志得意满。

    他又看向东北方的东宁军大阵,虽还像不久前那般旌旗招展,但气势无形中已经矮了一分。“快了,很快了。”

第610章 李氏朝鲜 七

    1270年,4月9日,平壤。

    东宁军阵后的烽火台上,蒙哥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战场。

    崔垣自信满满领兵前出试探,结果被火炮打得惨败,全军崩溃,蒙哥不得不派出一部元军骑兵前往接引,好不容易才勉强收拢了溃军撤回来。

    以此败为开端,战场的整个节奏都乱了起来。

    在固丘之北,齐军的主力已经运动到了战斗位置,步兵列好了阵势做出进攻之势,火炮也一发接一发地轰鸣起来。固丘上方,齐军占领南坡营寨后,后方增援了一批兵力过来,又开始争夺山上的其它守军据点。固丘之南,也有一部分齐军开始向东北移动,去牵制对面的东宁军。

    东宁军本来抱定的意图就是在野战中击退齐军,因此开战后并未退缩,反而也针尖对麦芒地迎上前去。崔垣部败退回来之后,山北侧又有数队高丽军与齐军接战,战况也都差不多,往往一开始气势汹汹而去,结果初尝火器滋味便承受不住,轻则败退回去,重则直接溃散。而一旦出现溃散的情况,主阵便要派出骑兵上前接引。

    元军虽有三千骑兵,但齐军也有数百,同样在阵后虎视眈眈,这就使得元骑没法化成小队,只能成群行动,在战场上来回奔波,疲于奔命,也不免有所损失。

    就在蒙哥亲眼盯着的地方,一个千人队的高丽兵冒进脱离了战线,被齐军火炮轰击了几轮后,没有退回来,反倒发了狠,想冲上前去夺取炮阵。他们勇气可嘉,可惜齐军好不怜悯,等他们接近了之后火炮连发几枚霰弹,旁边的步兵紧接着进逼过去齐射接刺刀冲锋,一个照面就把他们给打溃了,尸横遍野。

    后方,一队骑兵刚刚回营,气都没喘顺,就被派出去再度接引溃兵,一个个都骂骂咧咧的,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去。

    整道东宁军战线,从西北到东南,不管是占多数的高丽军还是少数的元军,都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整体展现出了明显的颓势,若不再想点什么办法出来,败局几乎是不可逆转的了。

    蒙哥心中焦急,反复翻找着记忆里前半生少数的军事经验,试图找到些翻盘的办法,可始终一无所获——正在这时,一阵轰鸣从东方传来。

    “轰……轰!”

    开战以来,炮声接连不断,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这几声格外不同,并非从西边的战场上传来,而是从东边平壤城方向过来的!

    蒙哥和烽火台上的几个幕僚不约而同地回头向东望去,面露惊讶之色。

    “西京出什么事了?”

    ……

    “轰轰……!”

    大同江上,齐军的三艘炮舰一字排开,在离岸不远处下锚停下来,侧舷的炮窗全部大开着,黑洞洞的炮口从里面伸出来,次第打响,将炮弹向河岸上的高丽军打去。

    平壤城三面临水,西为普通江,东南两面是大同江。若是在高丽国力强盛的年代,这些河流便是天然屏障,令敌人望而生叹,然而现在国祚不兴,各地军阀割据,无法有效协调防御,这些河水非但不成阻碍,反倒成了敌人进攻的捷径——李璮在亲率主力走陆路进攻的同时,也派出水师搭载了三个新军千户,直取平壤城。

    如今,齐军水师以三艘炮舰为先锋,数十条大小运输船为后续,浩浩荡荡逼近了平壤城南码头,眼看着就要登陆了。城中守军大惊失色,匆匆派兵出城试图阻拦……

    可是,在这无遮拦的河岸上,血肉之躯又如何赢得过炮弹呢?

    平壤里的战兵大多被抽调去了西边战场,城中守军是士兵混合临时征召的青壮组成的,本就没什么战斗意志,被炮弹一打顿时就受不住了。河上炮舰连三轮炮都没打完,出城的高丽兵便轰然崩溃,向城内逃去,齐军的运输船便顺利靠岸,将兵员、马匹和装备卸了下来。

    “快快快,腿脚都利索点!梯子和盾牌都拿好了!”

    百户任震抢先从一艘沙船上跳下来,然后招呼自己的部下赶紧上岸。

    他看向前方的平壤城南门,刚才的高丽军正仓惶往里面逃,大门匆匆关上,还有些人被挡在门外,急得跳脚。他看得也急,转头看向自己的部下,粗粗一点见人数差不多了,便招呼道:“走,都跟我上,腿脚麻利点,立大功的时候到了!”

    说着,他们便抬着登城梯和大盾,向城墙冲去,周边另一个刚靠岸的百人队也紧接着跟了上来。

    城门虽已关闭,但平壤城年久失修,多处垮塌,就在离城门不远处的地方便有一处豁口,塌下来的城砖早已被居民捡走,内里的夯土崩塌形成一段斜坡,正是进攻的最佳突破口。

    当然守军也发现了这一点,见齐军朝这个缺口冲过来,立刻就召集人员前去防守,拿出弓箭石头准备给来犯之敌迎头痛击。

    两队齐军却也没贸然冲过去,而就是像之前攻固丘山寨时一样,在城墙近处立起盾墙,借其掩蔽用火枪与城头守军对射起来。而还是与之前一样,攻守双方出现了优势逆转——守城方的弓箭穿透不了盾牌,对城下齐军造成不了什么威胁;相反城头缺少庇护设施,火枪打过去几乎弹无虚发,把守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很快,城上的守军要么轻敌毙命,要么死死趴在地上不敢冒头了。

    见状,任震大喜,对隔壁的高百户喊道:“高疤子,老子要冲了,给老子掩护!”然后也不待他回应,便抢先带人向豁口冲去。

    高百户骂了一句,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带人继续对城墙上开枪压制守军。

    任震带人冲上前去,一边命人往城墙上搭梯子,一边让他们取出珍贵的手榴弹:“不用节省了,都往上扔,扔准点!”

    手榴弹接二连三往豁口两侧的城墙上扔过去,将藏在上面的高丽兵炸了个七荤八素,然后齐军便趁势攻城。任震亲率主力直接从土坡上冲上去,另有几个小队从梯子爬上去助攻。对于守军来说,他们仿佛从天而降,一个照面便被杀了个溃不成军,“齐”字旗帜在豁口旁边升了起来。

    受此激励,后方陆续赶到的几支队伍都加快了速度,拔腿朝城墙冲来,离城最近的高百户也跳着脚往城上赶来。

    清出一片空地后,任震将部下重新整队,检查好弹药,然后便看着西方的城门笑道:“走,再立一功,我们去把城门给夺了!”

    ……

    “混蛋!城中究竟出什么事了?!”

    烽火台上,蒙哥看着东方的平壤从南城到西城逐渐插上了“齐”字旗帜,惊惧不已。

    如今西边战场节节败退,东边城池又被敌人趁虚而入,这仗还用不用打了?

    他焦急地看着城墙,期望出现什么奇迹,守军发动反击,将齐军驱逐出去。可惜事不遂他愿,不久后就连西大门也被齐军夺下,一小队骑兵从城门仓惶奔出,沿着普通江上的桥向西奔来。

    这队骑兵全力疾奔,很快奔到了蒙哥等人所在的烽火台下,一名着甲将领被几名蒙哥的亲兵引着狼狈地爬了上来。

    蒙哥看过去,认出他是看守粮道的李安社,急忙问道:“城中现在如何了?”

    李安社乃咸兴兵马使,原本在东北边疆备边,前阵子接到东宁总管府急报,为表忠心,带着少数亲兵轻车简从赶了回来。这令蒙哥颇为感动,但毕竟他带来的兵马太少,也做不了什么事,蒙哥便委任他带着一帮青壮驻西城,为大军输送粮草。现在西城被夺,他也没办法,只能投奔来蒙哥这里。

    李安社解下头盔,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可那齐贼实在是凶猛,自城墙和城内一齐攻来,属下那些民夫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能先来给安抚通报了。”

    蒙哥皱眉问道:“那城中还有谁在抵抗?”

    李安社又惭愧地说道:“属下不知,倒还有些乱民受齐贼蛊惑,趁机作乱的。”

    蒙哥大怒,看向身边的幕僚们,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一时间,幕僚众说纷纭。

    “西京可是根本,必先调兵回去夺城才行!”

    “可笑,西边正鏖战着呢,这时哪有兵可调?不如先腾出手来击败齐军,其后再收复西京也是顺理成章。”

    “……睁眼看看,西边可正挨打着呢!这样子还想赢?不如暂且收兵退避,重整军务,稍后再卷土重来……”

    主意虽多,可这时哪个都不像是好主意,蒙哥听着心焦气燥。不仅如此,这时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几艘齐军战船进入了普通江上!

    炮声在河水上不断回响着,炮舰配合自西门涌出的齐军控制了江上石桥的东头,又驱散了西边的高丽军。这下子,两岸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彻底切断,蒙哥现在即便想派人回去增援平壤城也没办法了。

    而且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如今他手下这万余大军的粮草可全仰赖城中供应呢,如今没了补给,岂不是即便打赢了战斗也坚持不下去了?

    更何况,西边的战局堪称节节败退,也不是个能打赢的样子啊。

    蒙哥看着幕僚们吵架,吵了半天仍未有什么结果,而与此同时局面还在不断恶化中。

    平壤城的齐军控制了西门后,没有继续去攻取其它城区,而是只是把守住几个要点,然后将大部分兵力调出西城,过桥向西岸行进过来。而西岸不远处,就是东宁军的大营所在,营帐和囤积的粮草都在里面,一旦被夺取,那可就……

第611章 李氏朝鲜 完(加更)

    1270年,4月9日,平壤。

    烽火台上更混乱起来,潘阜急了,走上前一步对蒙哥劝谏道:“安抚,此时齐军只过了几百人过来,尚有机会,正该从西边抽调骑兵回来,给他们来一个半渡而击!”

    这时蒙哥反而犹豫了,西线战场左支右绌,全靠骑兵到处奔波救火,万一把他们调去东边,战线还能坚持住吗?

    见他这样子,潘阜可是恨铁不成钢,大声道:“若是后营出事,前线肯定也完了,到时候被两面夹击,甚至有全军覆没之虞啊!”

    蒙哥一咬牙,道:“那就调过去……不过不能全调,就调一半吧,让按支岱带兵过去!”

    潘阜暗自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还瞻前顾后,这位安抚使可真是没点风度。不过他也没办法,只能任由他去了。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骑兵将领按支岱接到命令后露出疲惫的神色,长叹一口气,然后召集部属向东转移过去。

    “把那些狗贼赶下海!”

    虽然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但一千多骑兵策马疾奔,还是气势震天。齐军此时只过了半个千户的兵力过来,虽然在桥头附近结成了经典的空心方阵防守,但面对数倍骑兵还是不够看。只要这些元军骑兵发了狠,硬将方阵冲破,便能将他们驱赶入背后的河水中,可谓死无葬身之地了……然而河水并非绝地,河上还有炮舰在!

    就在元军骑兵集结之时,三艘炮舰便在河上下锚,用侧舷的炮窗对准了他们。自从进入了大同江,这三艘订购自东海国的先进炮舰便没有遇到过同级别的对手,火力也没有全力发挥过,直至现在,它们终于能火力全开了!

    几十门火炮不断轰鸣着,炮弹如雨般落向河岸上的骑兵群中。这些骑兵今日在战场上顶着炮火左右救火,本就成了惊弓之鸟,被这炮弹一砸,当即就给打散了。或许直接被打成伤亡的不多,但骑兵一旦分散减速,没了冲锋的势头,也就没什么威胁了。虽然总数是桥头齐军的数倍,但出现在方阵前方的元军骑兵反倒占了少数,被排枪轻松驱散。

    到最后,骑兵非但拿齐军没什么办法,齐军反倒还能好整以暇地继续过桥整队结阵。等到桥头步兵方阵稳固后,齐军还送了一批骑兵过来,这些骑兵虽然数量比元军少得多,但却可以依托方阵作战,不断清剿松散的元骑,逼迫元骑集结成群。而他们一旦结群,又会遭遇炮火的集中打击。最后没办法,元将按支岱只得鸣金收兵,将骑兵撤回舰炮射程之外,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找。

    没了骑兵威胁,齐军动作起来更是闲适,列好阵势后便主动向西逼了过去,没多久接近了元军营地,开始大肆破坏。

    很快,营地中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烟冲天。

    不但烽火台上的蒙哥等人看到这景象勃然色变,连西线战场上的兵将也逐渐察觉到了这一意象,军心大乱。

    相反,对面的齐军则受到鼓舞,士气大振。本来他们在战线上就处于优势,如今,攻势更是骤然增强,东宁军则无力反抗,阵型逐渐有崩解之势。

    固丘之上,“齐”“李”帅旗高高飘扬着,旗帜之下,李璮正亲临前线指挥着作战。此时他见到东北方烽烟起,虽没收到具体的消息,却也知道奇兵功成了。

    “好!”他击掌赞叹道:“平壤……不,整个朝鲜,都是我们的了!”

    他意气风发,翻身上马,抽出佩剑指着前方战场,对着亲兵们高喊道:“击鼓,抬起我的大旗来,我要亲征!”

    前线上,两军步兵已经进入了白刃战的距离,火炮为了不误伤友军,大部分停止了开火,战场难得地安静下来。就在这肃静之时,古朴的大鼓在固丘之上有节奏地响起,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与此同时,山上帅旗随着主帅的行动冲下山来,出现在了战场近处,这更是引爆了火热的气氛,齐军士兵们发出狂热的大吼,进一步增强了进攻的力度,大有排山倒海一举将敌军压灭之势。

    “集结,随我冲阵!”

    李璮亲兵吹响号角,将各千户指挥的小队骑兵召集起来,集合成数百骑的大队,从战场侧面切入,冲入东宁军阵中。

    这立刻就成了雪崩前的最后一颗石子,引发了连锁反应,从东到西,东宁军的整个战线开始了完全崩溃,所有的军阵不复存在,士兵们漫山遍野地仓皇奔逃!

    后方的烽火台上,蒙哥看到这崩溃的场景,眼前一黑差点要晕过去。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潘阜看着生气,上前扶住他,然后指着东北方按支岱部建制尚存的骑兵说道:“安抚,尚未到绝境!我们还有上千骑兵可供调用,至少可以安然撤出去,往南是跑不了了,但东、北方皆是我军,尚有卷土重来的余地!”

    听他这么一说,蒙哥彷佛抓到了稻草,又打起了精神,当即往烽火台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喊着:“还等什么?赶紧让按支岱过来接应我!”

    他倒也仗义,带着幕僚逃命的同时,还不忘去通知前线的元军将领,而他们一撤,前线失去了指挥,就更是无力回天了。

    战场之上,李璮率领的齐军骑兵仍在猪突猛进,驱赶着敌军溃兵如赶羊一般四散奔逃。他亲手砍杀一名逃亡的高丽兵,甩掉剑上的血,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

    “继续冲杀,随我去阵斩敌方主帅!……咦?”

    他看着东北方的东宁军帅旗,却突然发现了异常——这旗帜虽然还挂在山岭上的烽火台上,但却好久没动过了。

    李璮带着亲兵小队找了处高地停下来,取出一枚望远镜看过去,这才发现了端倪——烽火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出来:“懦夫,原来对面的主帅是一员懦夫!……可笑!”

    他痛快地笑了一阵子,又突然止住了,转而看着周边溃逃的敌军摇头道:“好了,传令下去,别杀了,开始收拢败军吧!”

    虽然是败兵,却好歹也是训练过的,只要俘虏来重新编练一番,也能成为可用的兵丁。如今的胜利只是第一步,将来他要收取更多城池,兵力总是多多益善的。

    李璮率亲兵冲上烽火台,放倒了蒙哥的帅旗,完全摧垮了东宁军最后一点抵抗意志,然后转回身去,俯视这片战场。

    夕阳斜着从西北山岭上方挥洒下来,拖出一大片长长的影子,将整个山间战场映得一半灰一半黄,间或点缀着一些血肉。

    战局已定,战况从对峙到倾轧到**,然后又逐渐退潮,士兵们的热血也逐渐消退。齐军分散成小队,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收容俘虏。绝大部分高丽兵都毫无抵抗之心,被齐兵一指,就乖乖去指定的地方抱头跪下,比赶羊更为容易。倒是有些从中原来的元军还在坚持抵抗,但数量太少,也不成气候;然而还有些元军非但不抵抗还主动向齐军示好——他们可看得清楚着呢,自己和齐军同来自于中原,天然有一层关系在,即便投降过去也比高丽兵高上一层,何乐而不为呢?

    东宁军的各色旗帜在战场各处逐渐被撤下,取而代之以整齐的“齐”字大旗,标志着这场战争的完全胜利。

    战胜之后,收拾战场反倒比打仗用了更多时间,齐军当夜仍在战场上驻营。第二日他们也还在继续打扫战场、追击败兵,直到第三日准备万全了,李璮才打出华丽依仗,进入了他忠实的平壤城。

    他接手了元国留下的东宁总管府,里面的资料和官吏对他接下来的工作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在此基础上,他宣称建立“朝鲜都护府”,辖区包括平壤及周边新划分的五个郡,大致占据了传统上由元朝控制的北高丽地区。

    同时,他一边继续从本土抽调文武官员前来朝鲜,在当地建立统治体系,一边加紧厉兵秣马、改编降军,准备四面出击,收取其余尚在元军和高丽人控制下的州县。

    如今已是四月,逐渐入夏,麦收季马上就要到了,齐军可以就地收取粮草,补给不虞。因此李璮没了后顾之忧,大幅扩军,只求尽快将敌人驱逐殆尽,真正将朝鲜这块地盘牢牢掌握在手里。

    当然,他也没想着孤军奋战,同时也发动了外交攻势。以齐国公的名义,他一边向临安送去贿赂,请求朝廷确认朝鲜为他的封地,一边又与南高丽的林衍取得联系,希望与他缓和关系,即便不联手对敌,至少也要互不侵犯。最后免不了的,他还派人去与东海国联络,希望能与驻辽东的东海军配合,南北夹击,彻底清除元军的威胁。

    只是,这时候东海人也有自己的问题在焦头烂额着。

第612章 共克时坚 一 大烤大考

    1270年,5月1日,芒种,东海市,即墨县。

    即墨县西北,离华山火车站不远处的一片麦田之中,张国庆手拿一束干瘪的麦穗坐在田垄上,用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看着前方稀疏的庄稼,沉默无语。

    这片麦田是华山第二公社的土地。

    公社作为全体大会能坚实掌握的基层组织,分到的一向是中上地块,社员们往往也有良好的协作,会组织起来整修水利、造林堆肥、推广良种,社中的土地收成也会因此好一些,正常年景一亩地收上两三石的麦子都是常有的事。

    然而今年情形大不一样。

    现在都已经是芒种时节了,本应是冬麦收割、欢庆丰收的好时候,然而这一片麦田却稀稀疏疏、干干瘪瘪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结上一百斤,总之是要大减产了。这还是因为社里好歹有条小河没断水,能把临近地块浇上一浇,而更远处完全断了水的地方,土地在散发着强光的日头下开裂,田中几乎没有作物的影子……这是已经完全绝收了。

    “(至元)七年五月,东京饥。七月,山东淄、莱等州饥。”——《元史·五行志》

    元史上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藏在大片的灾害记录中毫不显眼,然而对于领土正在这个范围内的东海国而言,这就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了。

    所谓饥荒,不可能是突然一下子就没粮吃了,必然是有一系列的灾害耗干了粮食储备,最终才导致了灾难的发生。

    东海国虽然引入了先进的农业技术和社会组织形式,使得过去的几年里农业生产发达、物资充盈、百姓富裕,但是,有的事情可以改变,更多的事情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气候变化正是如此。

    纵使东海人可以凭借先进技术翻云覆雨、改变历史进程,但却终究没有那个能耐去影响天候。

    从两年前开始,山东地区的气候变得干旱起来,先是影响到了西部的济南一带,又是中部的益都周边,到了今年,大旱终于降临到了东海国的核心地区。自从开春以来,广阔的胶莱平原上几乎滴雨未下,河流水位急剧下降,大沽河的通航甚至都受到了影响,更别说其余地方的小河小溪了。这种强烈的旱情一直持续到了麦收时节,不用说,冬麦产量必定大减,而这又必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在之前,东海国范围内也经常出现灾害,但从未有一次的波及范围有如此巨大。也难怪东海有识之士对此忧心忡忡,管委会和全体大会更是暂缓了激进的大战略计划,放下次要的工作,奔赴各地考察灾情,准备根据实际情况推出应对举措。

    张国庆作为股东中少有的农业人才,在连任了两届劳工部长后,又被郑绍明盛情挽留,担任新成立的农业部部长。现在他看到这种凄凉的场面,如何能不心忧?

    郑绍明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张国庆身边,声音嘶哑地问道:“老张,怎么样,这个公社你觉得能收多少?”

    张国庆苦笑了一下:“算上之前的存粮,喂饱社员们自己应该是够的,不过别指望他们能输出多少了。我看,说不定还得让他们恢复军训,不然,说不定就有饿红了眼的饥民过来抢粮食了……”

    郑绍明眼睛一瞪,指向东边铁轨的方向:“说什么呢?这边就是火车站,就业机会多着呢,实在不行就去南边打工,怎么还能饿出流民了?”

    张国庆打了个哈哈,又摇了摇头:“打工是能赚钱,但能赚出粮食来么?这一关怎么也得硬抗过去啊。”

    说完,他叹了口气,又说道:“记得当年,是那个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次大旱。那次旱得也是真厉害啊,电视上都整天报道的,不过你们城里的孩子可能没什么感觉,也就是当个新闻看了,但对我们这些乡下的,那可就真是要命了。眼看着天越来越热,就是不下雨,村里上下老小出动,去水库里挑水回来浇田,还得拿上锄头跟邻村的抢水……那时我天天请假,你大概不记得了吧?”

    郑绍明老脸一红,他当然记不得这事了,只能打打哈哈过去:“啊,是啊,可真不容易……”

    张国庆摆了摆手,又说道:“但那个时候,好歹还是可救的。至少早就修好了水库,有储好的水可用,农田里有农药化肥,就算减产,产量也不是现在能比的,上面再发点补贴,也就扛过去了。说的更大点,那时有调水工程,即便一地缺水,也能从外地调来一些,甚至还能人工降雨,基本的灌溉还是能保证的。更别说实在不行,粮食也可以从外地轻松调达,总归饿不死人。所以,我们农村就是再紧张,你们城里人依然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

    郑绍明听出他话中淡淡的抱怨,刚要说些什么,张国庆就伸手止住了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我们这些人的身份已经超脱了‘城里人’‘乡下人’,要考虑的就不是那些生活小事,而是更重要的国家大事了!

    我们现在既没有发达的水利工程,也没有充足到吃不完的粮食储备,想要从外地调粮也没有那么容易,可以说面临的困难要比后世还严重得多。这不是我们农业口能解决的事情,纵使能紧急种点土豆应应急,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更别说,大旱之后易有大涝,大涝过后易有大疫,农民的破产和大量流动也是个问题。

    你知道么?之前我管劳工部,前两年我们的新增人口,有很大一部分是从西边来的流民。齐国和东平也遇到了旱灾的问题,不过他们的解决方案就太简单粗暴了——根本不管!最多免一点税,假惺惺开个粥铺,其余就任凭人民自生自灭了。这也没什么办法,因为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千百年来,官府都是这么做的。但对于我们来说,如果也学他们,简直就是耻辱!若是连一场旱灾都救不好,还谈什么拯救华夏?!现在,就是我们上下一心、全国协力,展现我们真正力量的时候了!”

    “哈哈!”郑绍明也跟着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得好!这是太阳对大地的大烤,也是气候对我们的大考,考过了这一关,我们才算是真过关了!那么,就然我们万众一心,战胜这场考试吧!”

    说完,他们便向村社的方向走了过去,那边有车队和护卫在等着他们。等这场视察结束后,他们就要乘火车继续前往莱西和莱阳,视察那里的灾情了。

    两人走到了村社的位置——“社”即祭祀之地,供奉祖先的地方,东海国的“公社”这个名字当初就是从这里来的。

    村社节日祭祀,平日也是社员们的活动中心,这个公社临近火车站,在旱灾之前相当富裕,因此对公祭的祠堂及前面的广场整修得很好,用石板和水泥铺了地面,两旁种了树木和花草(现在也蔫了),周围还有社员经营的小卖铺、磨坊、木匠铺、公厕等商业设施。

    以往,社员闲暇时分经常在这里聚集,谈天说地打打麻将什么的;现在,这里也聚集了不少社员,不过心情就没有那么愉悦了,而是忧虑地看着郑张这两位大人物,希望能从他们嘴里听到什么好消息。

    张国庆顺手把刚才摘的麦穗递给郑绍明,郑绍明紧接着又把它交到村主任手上——现在任何一点粮食都很宝贵,可不能随手扔了——然后走上一个台子,做出了即兴演讲的姿态。

    “公民们,社员们,你们好!”

    他先是挥了挥手,然后对着最近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问道:“这位兄弟,你入社几年了啊,家里有多少口人?”

    男子激动地行了一个军礼,说道:“俺是六年前退伍的,一退下来就在华山二社了。现在俺家里有娘亲、媳妇,还有四个仔儿,前仨都是儿子,去年好不容易有了个闺女!”

    郑绍明笑了一下:“那好啊,怎么,社里的生活还好吧?”

    男子感激地说道:“是好啊,俺家邻居的李哥儿进城打工了,把地租给俺家种。俺守着二百亩地,也不用伺候精细了,就穿插着种麦、豆、草,大头是养了好几匹马和十几头猪,还有些鸡鸭,熟了就卖给镇上的刘员外。他家要捐即墨县的议员,瞅着俺们这些公民票,给的价格很是厚道。就这么,一年总能结余个二三十块的,房子都起了四间了,这都是托了东家们的福啊!”

    说到这里,他神色又黯淡了下来:“本来今年准备盖个二层半的,不过天旱成这样,也没法了。眼看着粮价飞涨,但地里就收那么点也不敢卖,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粮荒,我把猪大半都处理掉了,省得还得喂。可惜啊,那都是没长成的猪,再喂两个月至少能多长百斤肉……这贼老天!”

    郑绍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你让我想起我们当年那时候了,当时我们在海上,那是一个狂风大作巨浪滔天啊,船都上上下下就像跳楼了一样。后来好不容易上了岸,没办法,只能挣扎着种地求活。那时候可真是苦啊,连锄头都没得用,我只能跟在后面去田里捡石头……呵哈,我可从来没吃过那种苦啊,白天是累得叫都叫不出来,晚上才敢对着上面骂两句,怎么就这么折腾我们呢?但也骂不上几句,就累得睡着了……不过后来熬过来了,不也好起来了?就说你吧,难道愿意回去当兵前的那时候?”

    男子立刻摇头道:“那哪行啊!当兵前,我家里只能佃人家的田种,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我爹就是那时候累垮了……现在就算遭了旱,也比以前好上十倍啊!”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社员们也纷纷发表了类似的意见。

    “是啊,以前的日子哪能比上现在?”

    “东海万岁!”

    “不就是旱了点么,能旱几年?我们扛得住!”

    郑绍明露出笑容,挥手止住了他们:“说得好,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这点困难不会难倒我们!当然,管委会也不会让公民们独抗的,很快会有减税政策下来,今年遭灾的区域,农税全免!”

    听到免税,社员们顿时爆发出了欢呼声。不过实际上他们的税负并不重,一户一年不过是折合十多元的负担,而且没什么加派火耗之类的幺蛾子,即使不免,靠过往的积蓄也能扛过去。但这至少是个姿态,证明管委会不会忘了公民们。

    过了一会儿,郑绍明又继续说道:“不仅如此,管委会还会释放一系列利好政策,比如扩招职工、兴建基础设施,提供大量的就业岗位。若是有人因旱情而无事可做,便可进城讨个生计!当然,社里的人也不能闲着,即使天公不作美,但能做的还是得去做,比如去种些耐旱的高粱,或者组织起来,趁机平整道路、修建更多的水利设施,把今日的困顿变成明日的便利!值此危难之际,我们更该共克时坚,把这一关闯过去。只要渡过了这道难关,便会有更美好的生活向我们招手!”

第613章 共克时坚 二 粮食缺口

    1270年,5月2日,莱西县。

    大沽河发源自胶东半岛中部山区,曲曲折折流向西北,汇入东海湾(胶州湾),为沿途提供了航道和灌溉用水,是整个东海国最重要的河流之一。

    莱西镇便位于这条河中上游。原本此镇默默无名,但东海商社兴起后,此地既有水路便利,又位于新修的贯通南北的大道之上,日渐兴旺起来。再后来,跨时代的铁路修到了莱西镇,进一步强化了此地的交通优势,使得这个镇子在一年前正式升格为县。

    莱西县由物流和商贸而兴,商业气氛一向非常浓厚,但是商业亦植根于农业。受今年大旱影响,粮食和各类作物减产,商人们能贸易的货源因此也大为缩水,市面上的热度不得不降了下来。

    几条街道上,人流量明显减少,但也有些地方却格外热闹。

    西街之上,酒家“徐伯即墨古方老酒”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过其中排队的却并非酒客,而是买粮的市民——东海酿酒业有着独特的“只能用陈粮酿酒”的规定,因此各酒坊要么收购陈粮,要么就建了粮仓,购粮存上一年才用来酿酒。而如今逢旱粮食大减产,这些粮仓就成了珍贵的储备,管委会已经下达了行政命令,在六个月内禁止酿造新酒,各酒坊必须开始向外出售存粮。

    受限于行政力量,管委会对大部分的民间经济都采取了自由放任的政策,只重点针对一些“可能会市场失灵”的行业,比如说博彩业这种极易令人失去理性做出不合理举动的经营项目。而酒类由于令人上瘾,同时利润不薄,也被纳入了这个范畴之中,监管力度较大,所以各酒坊也不敢不从。

    酒坊出售存粮虽然是陈粮,但价格也比新粮便宜些,现在粮价飞涨,能省一点是一点,所以来这里买粮的市民还是颇有一些的。

    不过,今天一反寻常,徐伯家卖到一半,突然挂起了“粮尽”的牌子,不卖了!

    这一举动立刻引发了排队排了半天的市民们的不满。

    “怎么好好的就不卖了?”

    “你们这是囤积居奇!”

    “掌柜行行好,我家米缸都空了!”

    “这都快四元一石了,你们钱还没赚够吗?”

    人声越闹越大,眼看着有点顶不住,徐家掌柜赶紧跑了出来,佝偻着腰对顾客们说道:“哎哟,各位,实在是对不住,可这不是我家故意使坏不卖。咱都是老街坊了,谁不知道我徐家一向乐善好施,这莱西县的青石路和城北的龙王庙我家可是捐了好一份的呢,哪会赚这个戳脊梁骨的钱?只是,之前我家想着麦收了之后市面多少能好一点,所以敞开了卖粮,可如今这情况你们都知道,外面十田九绝,我家根本买不到粮入库,眼看着就见底了,所以只能省着点卖了。大家见谅,见谅……城东‘见底清’还开着,要不你们去那边看看?”

    众人听了解释,也知道是实情,没办法,只能摇头叹气一顿,然后往城东去了。

    在街另一边,一辆云中牌马车正停在一棵老树下(如今树上也没有多少叶子)。车中,郑绍明和张国庆两人正透过纱窗,默默看着排队的人群。在看到粮尽散去的一幕后,郑绍明皱起了眉头:“本来觉得酒业储粮是个好主意,如今看来也顶不了多少用啊。”

    张国庆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存量还是太小。根据之前的数据,国内人均一年消耗十斤酒,总共也就是两三千万斤的数量级。现在酒度数低,一斤酒耗一斤粮,折合过来也就是二十多万石的粮食,相比四百万石的减产量实在是九牛一毛啊!”

    经过多年的持续增长和人口流入,现在东海国的人口估算值已经达到了280万,根据人均消耗和田亩清查两个口径估算,每年粮食产量应该在1200万石左右。今年受旱灾影响,这个产量可能锐减1/3,也就是400万石。这个数字成为压在股东们胸口上的大石,几乎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郑绍明摇了摇头:“走,先去粮仓看看吧,盘查一下存粮。我们应该有百万石的储量的,总不能要用的时候却用不上吧?”

    根据前几届管委会制定的计划,管委会会把每年收到的农业税的20%储备起来,以应不时之需。东海立国后,财政逐渐上了正轨,农业税也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前几年丰年的时候每年的存储量超过了三十万石。而每批粮食存储三年,也就说现在应有约百万石的历年存粮,虽然补不上全部缺口,却也不无小补了。莱西县从粮食贸易起家,本身也是一个重要的粮食储存基地,所以今天两人必定要来看一看。

    路上,张国庆还在一边扳着指头算道:“就算仓储都是实的,可扣去我们的库存和酒业的库存,粮食缺口还有275万石。啧,这得去哪补啊?”

    郑绍明按着太阳穴:“民间储量有多少,你们该有个统计结果了吧?这理论上应该不少啊。之前,我们引入了那么多先进技术,年年丰收,难道不该粮食堆在粮仓里发霉了吗?”

    相比官仓的储量,民间自发的储粮应该要更多。毕竟在历史上的大多数时期,官府都是靠不住的,遇到了灾害民间只能自救才行,这就逼迫他们不得不建仓存储粮食,而实际上这些民仓才是救灾的主力。

    张国庆苦笑了一下:“农业确实进步了,但供需是平衡的,农民种了粮出来不好卖,自然就会转而生产别的作物,不会傻傻种粮存着发霉。某种意义上来说,之前我们的连年丰收,反而助长了这种思想,反正市场上随处就能买到粮食,干嘛要自己存那么多呢?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本来民间确实是有大量的自发存粮的。但是,之前两年西部的干旱也影响了我们这边的市场行情,使得粮价升高、粮食外售、存粮减少,又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消耗,存量已经降低到了一个危险的水平上。而且现在大旱,他们主动释放存粮的意愿也不会高,我估计如果粮价持续高位运行的话,大概也能有个一百五十万的投放量。算上这个,仍然有125万石的缺口。”

    郑绍明闭着眼睛算了一下:“125万石,那就是九万吨……努努力,不是不能挺过去,但还是难啊。这个数量在后世,一个供应商说不定就能搞定,但现在,呵呵,光是运到口岸,就得好几百艘顺风级才行,更别说分发到网点所消耗的运力了……”

    张国庆接茬道:“别说运输了,就是想买到这么多粮食也不容易。你要是说周遭有没有这么多粮食,那肯定是有的,江淮那片可没遭灾呢,那么多人,上亿石粮食都是有的。但问题是那边十亩地就是一家,一家一点,自己种自己吃,又没有道路和大卡车,怎么才能收集起来?买粮可不是量大优惠,而是买得越多越贵的,这个量级,足以震荡市场了。”

    郑绍明又摇了摇头:“也不是要一次买完,分摊在六个月内细水长流,压力就小些了。唉,回去开个会再商量商量吧,开源节流,组合拳出击,总有办法的。对了,刚才在那边看到零售价都接近四元了,你说我们该控制一下么?”

    过去,东海农业发达,粮价比较低,平年一般批发价每石一元,城市中的零售价差不多是每石两元,比起南宋每石三贯的价格要低了一截。但是现在旱灾粮荒,粮价眼看着就翻倍了。

    如果是传统的封建统治者,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会下令禁止粮商抬价。但命令好下,供需关系却不会因此而改变,最后要么阳奉阴违,要么通过其他途径重新达到市场平衡,总之命令是没用的。熟知经济学的东海人自然不会犯这个糊涂,那么如果想抑制粮价的话,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提升供应量了,这也是他们现在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张国庆想了想,摇头道:“四元……我觉得还可以,不用着急去控制。现在毕竟是灾年,涨价才是符合规律的。粮价高了、有了盈利空间,商人们才会主动运粮进来,农民们也会更有生产积极性,有存粮的也更愿意出来卖,这才能解决问题。南宋那边可是三贯一石呢,过去都是我们往那边卖粮,现在想让流向反过来,就只能抬价了。”

    郑绍明点点头:“有道理,不过也不能太高,要不市民受不了,说不定还会引发恐慌。而且,哼哼,不要高估了那些粮商和大户的下限,要是粮价一路走高,他们非但不会开仓放粮,反而会囤积居奇进一步推高粮价。所以,还是得设置一个天花板价格才行,达到预警线就加大供应并采取其它设施……这个还是开会研讨吧,反正我觉得不能高于五元。”

    ……

    1270年,5月7日,上海。

    历史上的这一年,元宋双方在襄阳一带展开激战,江南百姓也感觉到危机临头,市面上岌岌可危。然而在这个时空,襄阳边界一片祥和,宋人坐看北方风起云涌,丝毫没有危机的感觉,日子可要过得好多了。

    当然,身处局中的他们自然意识不到这一点,也不会有什么感慨,日子还是照过。而且,相比北方因干旱而焦头烂额的景象,南边的长江流域却仍然一片祥和,甚至因商贸的发展还繁华了不少,真是可嘘可叹。

    在这闲适的日子里,黄浦江东岸,东海人经营的浦东商站旁的一处茶馆中,一群海商正讨论着最新的商贸要事。

    “《咸淳六年东海关税同盟粮食进口政策》?”

    纲首沙正谊拿到了一份残留着墨香的薄纸,惊讶地把标题读了出来。

    他现在的惊讶,还只是因为上面的内容,但如果他知道这些内容是前天才制定出来的,那想必就会更惊讶了。

    旱灾形势愈发严峻之后,东海管委会连轴转,制定了一系列应对政策,其中就包括这份新鲜出炉的《咸淳六年东海关税同盟粮食进口政策》。该政令前天通过之后,直接用电报发来了南宋各商站并就地印刷出来,然后发放给邻近的海商,要求他们参照行事。

    “沙纲首,你对东海国的弯弯绕绕熟悉些,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啊?”另一名纲首也拿到了同样的一份纸,不过他对东海规矩不熟,就想着请沙正谊讲解一番。

    旁边又有几名商人凑了过来,想听个热闹。

    沙正谊把纸抖了一下,犹豫地说道:“之前看报纸,说是东海国大旱,如此看来,应是为此,东海朝廷才出了这份《政策》,要我等海商运粮过去。细细分来,这份政策可分为四部分:其一,是强制运粮策,也就是说每艘到港的船,必须携带至少十吨,也就是一百五十石的粮食,不过却不是博买,而是运到了就行,可以自行发卖;其二,是关税抵扣策,除了这强制的十吨粮,每多运一吨,便可得五元的抵税额,分三年兑现;其三,是公民政策,每运五十吨粮去,便可得一个东海公民身份;其四,呵呵,这可厉害了,形同分疆裂土了,要是运粮够多,便可得‘士’或‘大夫’的衔,在南洋或西洋得一封地……了不得啊!”

    听完他的讲解,商人们或喜或忧,讨论了起来。

    “如此说来,条件倒不苛刻。看之前的行情报告,东海那边粮价上涨,超三赶四了,江南这边去乡下收粮的话也就两贯一石,如此运去,不但不赔,还能赚上一点。”

    “光计粮价,确实不赔,但把值钱的商货换成粗笨的粮食,挤占了船舱,少赚了钱,不就等于赔了?”

    “是啊,更何况,此策一出,各家纲首都得买粮上船,周边的粮价岂有不涨的道理?到时候说不定粮食这块也得赔点。”

    “但也没办法啊,你不载粮,人家不让你靠岸,那不是全赔了?而且,看看,五十吨就能捐个公民,有了这个身份,以后在东海国做生意不是方便多了?这边的狗官也就更好应对了。”

    “是啊,没办法,只能先吃了这个亏了……对了,快,赶在别人前面,赶紧去买粮!”

    “同去同去!哎对了,如此说来,我湖广老家粮价颇贱,若是买了贩售过来,岂不是也能小赚一笔?”

    一时间,茶馆之中频频响起算盘的声音,在市场和行政的双重驱动下,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动了起来。

第614章 共克时坚 三 得道多助

    1270年,5月12日,安吉州。

    “景曜在此谢过各位了!”

    安吉州城北的东海商站前,秦景曜对着十一名供应商俯身行了一个大礼,使得后者受宠若惊。

    一名老者赶紧上前虚扶一把,说道:“贤侄,这是作甚?我等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快起来吧!”

    秦景曜含着泪花站起身来,又鞠了一躬,说道:“虽然只是寻常的米面,但对于东海人民来说可是救命粮。各位今日带来的粮食,明日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论起功德,诸位可是足以与活菩萨比拟,如何受不起我这一礼?”

    秦景曜是秦九韶的族人,论起辈分是他的孙辈,不过隔了两支,也不算特别亲近。秦九韶已经在前年去世,相比历史上的惨淡收场,这个时空他的结局无疑要好得多,不但在学术上留名,还给族人留下了一大笔遗产。秦景曜就是在他的推荐下,进入了东海商社的江南公司做事,由于聪明伶俐,现在已经做到了安吉州商站的采购经理一职了。

    他面前的这十一名商人,就是经常与安吉州商站打交道的供应商。

    往年,供应商们提供的主要是棉花、生丝等基础原料,为了收购这些原料,他们的贸易网络就需要深入乡间。也正是因此,当东海商站有了大批量采购粮食的需求的时候,也第一时间就找上了他们。而他们也果然不负所托,在一个月内陆陆续续运了超过两万石的粮食过来,虽然相比缺口仍然不多,但也不少了。

    当然,这些供应商能这么有效率,主要还是看在钱的份上——商站出了每石两元余的采购价,虽然不及城中的零售价,但仍然比田间的收购价要高,而且有多少收多少,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不小的利润空间的,所以自然乐得做这个生意。虽说如此,但也不能否认他们卖来的这些粮食在客观上帮助了东海人,所以秦景曜的感谢也是真挚的。

    听了他的吹捧,供应商们心头也是暖洋洋的。商人是很难赚个好名声的,因为义利往往不能兼得,遇到这种难题的时候,他们多半会舍义而取利。就像现在在东海国内,多少涨价的粮商就被百姓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依然捂仓惜售。不过,即使如此,义也并非无用的东西,有了个好名声,做起生意来也会容易些。所以,很多商人在得了利之后,便会撒钱求义,比如捐资修路助学之类的。而现在帮着东海人收粮,既赚到了钱,又得到了个好名声,这种义利兼得的事情,怎能不抢着做呢?

    一个身着新款绸衣的胖商人当即表态道:“好说,好说,不就是帮着收点粮么?我在宜兴还有些人脉,等回去便去那边再购些过来。等下个月,我莫记保证再送至少三千石粮过来,另外,我再‘以个人名义’送上一百石,便算是捐助了!”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人立刻鄙夷地说道:“呸,莫三儿,你也真够扣的,就捐一百?我张榫捐二百!”

    有他们带头,其余几人也不好意思干站着,纷纷你二百我三百的认捐起来。

    秦景曜抹抹眼泪,连忙劝阻他们道:“各位叔伯,莫要如此,你们能运粮过来,我们就很感激了,哪里再能让你们破费呢?不光收粮,过往的棉、丝之类的收购也不能落下,还要比往年更多,总不会亏待了各位的!对了,我站新到了一批商货,各位可要来过目一二?可都是最新的好东西啊……”

    ……

    5月13日,中央市。

    “……因此授予汪然、汪幼全两人嘉禾勋章、一等国士称号……”

    中央广场的礼台上,郑绍明郑重地将两份绶带给面前的汪然、汪幼全两人披上,又把两个匣子交到了他们手上。

    汪然是江西隆兴府(南昌)海商,家里生意做得很大。当年他在西洋落难,幸蒙东海远洋舰队搭救,此后便搭上了这条线,成为东海气息浓厚的商家之一。之前,他听说东海国遭旱,便果断动用老家的关系,在江西大量购粮,带着侄子汪幼全足足运了三艘大海船上千吨的稻米到了黄岛,一举大幅充足了粮食市场,缓解了粮荒。也正是因此,使得他碰巧满足了刚刚推出不久的《东海关税同盟粮食进口政策》中的奖励条款,获得了郑绍明的亲自接见,并且得到了一系列荣誉头衔和实利。

    现在汪然激动异常,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谢谢首席……其实,其实我也没想着什么荣誉的,只是听说东海国大旱,我就想了,这可怎么是好啊?我家无力求雨,那只能力所能及,买点粮食过来了。哎呦,没想到到了东海,就看到了这个《政策》,这可真是运气好了……”

    他说的是实话,《政策》是5月5日才推出的,这才没几天呢,要是看了政策才回去贩粮,时间也来不及啊。他这是早就生了主意,只是凑巧赶上了,但这反而更令人钦佩。

    不过他也没吃什么亏,江西粮价不高,他家两贯不到收来,到岸后以近三元的价格瞬间售罄,这一千吨粮就有一万五千元的毛收入,虽不如传统的奢侈品贸易,但也不是笔小钱了,可真是名利双收了。

    郑绍明听了,感觉这是个好题材,立刻示意身边的秘书记录下来,待会儿登到报纸上去。

    在秘书掏纸笔的同时,他握住汪然的手说道:“好,这更显得两位的义举可贵了,精神可嘉!二位也无需妄自菲薄,这荣誉也是你们该得的;也该叫天下人知道,只要愿帮助东海人的,我们东海人也必定会涌泉以报!”

    周围观礼的嘉宾适时鼓起掌来,各报社的记者们奋笔疾书,记录下这感人的一幕。

    不过这典礼很快就结束了,现在是灾难时期,不兴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嘛!

    ……

    5月15日,诸城县,诸城农贸市场。

    “……汪氏两叔侄,国士真有双……”

    “……管委会统合部与农业部联合宣布,将投资在各地兴建‘国家战略储备基地’,建成后将形成三十万吨的存储能力,届时再无饥荒之虞……”

    “……胶济铁路开工在即,某地劣绅煽动抗路闹剧,引发众怒……”

    “……宁阳县士绅捐助新面粉八千石以报效国家……”

    “……南洋种植园经济发展势头猛烈,古塔波树种植引发热潮……”

    饭店“朱旺升速食记”的门口,老板朱旺升拿着一叠新到的报纸,无聊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随着印刷产业的进步和物流体系的发达,现在东海国的报业也越来越旺盛了。耳熟能详的大报就有十多份,小报更是多如牛毛,不但发行周期缩短到了五天乃至三天一期,平均价格也降低到了每份一银分出头的水平上,为知识阶层提供了充足的精神食粮。

    诸城农贸市场在胶沂铁路和安诸公路开通之后更加兴旺起来,朱旺升速食记也加盖了一栋楼扩大经营。不过随着大旱的降临,各类农产品的生产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农贸市场自然也一下子惨淡了下来。如今这大好的正午也没什么客人,朱旺升便只能百无聊赖的读报了,还好,上面都是好消息,能让心情好一些。

    当然,这些好消息也是文化部定向投放的,为的就是制造舆论,使得民间对抗旱救灾有信心,产生正面预期。

    这种舆论的作用是非常大的。有了“旱灾一定能得到解决”的预期,持有存粮的民间人士才会仔细规划手头的储存量,以合理的价格和数量向外出售以获取利润,从而稳定市场供应。不然的话,要是他们看不到希望,那就会死死把存粮捂住,既赚不到钱,又加剧了市场上的粮荒,那可就真不妙了。

    朱旺升对此间深意是了解不到的,只是看看解解闷而已。正看着,一个熟人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哟,朱兄这读报呢?”

    朱旺升抬头一看,是相熟的郑老板。他还是骑着那辆好几年了的“永久-3”自行车,轮子倒是新换了胶轮,现在把车往门口一停就朝自己打起了招呼。于是朱旺升放下报纸,道:“这不也只能读报了么。怎么,郑哥儿,今天是找到货源了?”

    郑老板摇摇头:“现在能出产的那点蔬果都让人给高价包下了,我哪抢得过啊?不说了,我正饿着呢,来点吃食吧。”

    朱旺升来了兴致,站起身来往柜台走去:“好啊,吃点什么?行市你也清楚,现在菜粮都贵得很,反倒肉便宜了些,不如来份大侠套餐,切上二斤卤牛肉?现在不多吃点,过段时日可就没了啊。”

    农产品减产,涨价是肯定的,但肉产品的行市却反其道而行之,价格暴跌。这倒不是因为养殖业逆市增产,而是因为今年遭灾后农民为了节约粮食只能忍痛把牲畜处理掉,导致大量肉类挤在一段时间内上市,价格反而被砸了下去,出现了罕见的菜肉倒挂现象。这至少在这个月使得不少老饕大快朵颐,但背后是不知道多少农民的血泪啊。

    郑老板笑了一下:“那就来两斤吧,还有酒没?”

    朱旺升从柜台上取下一个玻璃壶一晃:“现在不准酿新酒了,只有去年存下来的一点……这倒不碍事,反正有陈香,但喝一点少一点了,这一壶可就是十七银分,你要喝么?”

    郑老板轻轻一拍桌子:“喝!朱兄你也过来一起,我这有事找你相谈呢。”

    “哦?郑哥儿这是要请客?”朱旺升笑了一下,“那行,算你十分好了,剩下七分算我自己掏自己那份了。”

    郑老板努了努嘴:“你这老朱可真是扣,出一半都不肯……得,这本来也是我请,过来坐吧。”

    店内没什么客人,郑老板随意找了张大方桌旁边坐了下来,朱旺升吩咐了伙计去切肉,自己提着酒瓶酒杯坐了过来,一边开瓶倒酒,一边问道:“好了,郑哥儿今日找我是何事?”

    郑老板敲着桌子说道:“也巧了,我正说这肉的事呢。你也知道,现在肉便宜,不过是因为遭灾都急着宰,过一个月就没这好事了。等到旱灾过去,这价格恐怕得轮番涨回去不可啊……”

    说着,伙计把现成的牛肉切过来了,朱旺升接过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让伙计退下去,转身对郑老板说道:“是这个道理没错,唉,这大旱真是害人啊,走了还要再坑一把。那你是什么意思?”

    郑老板夹了一筷子牛肉,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就想着,好好的猪牛羊,何必非得急着宰呢?继续养着,等到肉价上涨之后再卖出去,那不是更好吗?于人,那是赚了利润,于国,那是充盈物资、平抑物价,两厢可都是大好事啊!”

    朱旺升也吃了一口肉:“是啊,可那不得耗费粮草么,大旱还不知道得几个月呢,这几个月的饲料钱真的能赚回来?”

    郑老板摇摇头,举了一下酒杯:“不,粮草只是咱这边遭了灾才贵,南边江淮一带可没旱呢。我是想着,现在趁牲畜便宜采买上一批,赶去南边养起来,等到这边市场恢复之后再赶回来,这利润空间不就出来了?”

    朱旺升杯子举到一半,听了他的话一愣,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空,说道:“是这个道理啊!你是想做这行?不过南边的情况你可熟悉?那边不比我国,可没有那么多规矩保障啊。”

    郑老板嘿嘿一笑,说道:“这好说,我之前结识一个白员外,是淮安人,托他的关系,找个地方圈养牲畜不难。不过这生意不免有些耗费,做得越大越好摊薄,利润也越大,所以我就想着做点大的。不过你也知道,兄弟手头没那么多钱,所以,朱兄不来参上一股吗?”

    朱旺升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觉得确实是个好项目,反正现在酒楼的生意惨淡,不如去搏上一把,于是举杯道:“好,我就参上一股!郑兄,你再把细节说上一说……”

第615章 共克时坚 四 自卫反击

    1270年,5月15日,单州,成武县。

    “报告,滕军和齐军开始进攻了,旅部命我们敲掉元军的火炮!”

    成武县东北一处几不可见的小土坡上,通信兵接收完电报后,转身对不远处的陆秀夫中校如此说道。

    如今已经一身名将气度的陆秀夫点了点头,一挥手,说道:“好,那就开始炮击……等等,二三连先待机,让一连先打。”

    他们所处的是一处规模不小布置严密的炮兵阵地,上面部署的是功勋卓著的第一重火力营,此营曾经在日本干涉战争中大发神威,夺得了“落日营”的光荣称号,现今隶属于第三野战旅,也跟着三野来到的中原作战。

    如今,落日营可谓是三野的火力核心。成武县地处中原,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平地,野外难得有一处高地,落日营便部署在这处高地上。

    而以这个炮兵阵地为核心,数不清的士兵们向东南、西北两个方向展开部署着。左边是土黄色军服的滕军,右边是蓝色军服的齐军,而两翼更外侧则是三野的其他部队,把中间的两支友军护在或者说锁在里面,以防他们出什么乱子。

    这道大阵面向西南边,正对着成武城的方向。

    而在这道大阵的西南方,大约1.5公里之外,还有一道规模更大的横阵背靠着橙武城与他们对峙着,那便是对东海关税同盟进行反击的元军。

    话说,去年四野与头辇哥在辽东干上了一架之后,元国本想息事宁人的,派了密使过来讨价还价,想争取一个体面的收场。不过谈着谈着,突然又杀出了滕军这么个程咬金,主动挑起冲突,占据了南清河西岸不少土地。而鉴于滕国主动加入了东海关税同盟,东海国不得不为他们提供庇护,对元国采取了强硬态度。而这下子忽必烈就又没法忍了,于是便只能上了战场再说话了。

    本来,打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大军行动若不仔细规划路线粮秣,光是吃都能把自己吃垮了。当年忽必烈率领大军伐鄂,从开平到汝南一千公里的路程足足走了八个月,平均每天才四公里,难度可见一斑。现在的元军虽然在武器上进步了不少,但后勤却没质变,反而因为要准备火药弹丸更麻烦了,想准备妥当再进行攻击,所花费的功夫不会比那次少。

    但是,密使探知东海国正受旱灾困扰(还探什么探啊,报纸上到处都是),忽必烈觉得机不可失,便仓促催促部下出动了。也亏的是夏收刚过,元国各地粮草还算充裕,所以好不容易集结了一支足有两万人的大军开赴到了曹州一带。其中,一万二千都是从邻近地区抽调来的汉军,而剩下八千则是从河东(山西)调来的蒙古骑兵。

    这支军队在过去,足可号称十万了,不过现在面对刚过一万的东海同盟军,底气却不是那么足。

    原本元军行军的风格非常粗犷,各汉侯和蒙古部族的部队散开一大片,这样各自行动更灵活,而且有利于就地取得补给,还能扩大侦察范围。但这样的零散军队行进到边界附近后却遭到了迎头痛击,人要是不够多甚至连东海军的一个营都打不过,最后没办法只能先在后方汇聚到一起,再慢慢行进到成武县周边来。

    即便如此,其中不少元军还是留下了心理阴影,唯唯诺诺不敢动作。反倒是东海同盟军探知了他们集结在成武县之后,主动打了过来。

    与中原大地几十年来经常发生的战争截然不同,一向猪突猛进的元军现在只能倚城防守,而人数更少的同盟军却积极进攻——现在攻上去的甚至不是正牌东海军,而只是临时编进来的滕军和齐军,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元军逼过去,而元军却只能仓促应对,这可真是令人感叹啊。

    眼看着两道火枪手构成的墙壁向前推进了过来,元军只得推出了大炮在正面开炮迟滞他们的进军,而让骑兵向左右迂回威胁他们的侧翼——现在位于战场中央的火枪手排出的是薄薄的三行阵,又受到大炮干扰,想快速变成空心方阵也没那么容易吧?

    元军骑兵如潮水般奔腾而至,前进中的同盟军步兵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怎么还没有变阵命令?

    但后方的东海军依然镇定自若,陆秀夫站在高高的钢架结构组合望台上,可以看到战场的全貌,对两翼的局势胸有成竹——元军骑兵虽然看上去来势汹汹,但很快就会进入两翼的东海步兵的线膛枪射程之中,不足为虑。现在只要再由重火力营把对面的三十多门大小火炮敲掉,就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同盟军的前进了。

    元军炮兵吸取了之前对抗滕军时的失败经验,也在炮位上挖土堆了掩体。这个方法确实简单好用,但前面就是挡得再严实,也挡不住头顶啊……而重火力营三个炮兵连十八门火炮所配备的榴霰弹,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陆秀夫环顾四周,两侧的炮二连和炮三连各自布置了六门龙吟炮。这很好,虽然现在这个距离已经是他们的射程极限了,但数量堆上去,仍然有不小的杀伤概率。不过,现在尚不是它们出场的时候。

    正前方的炮一连阵地上,六门崭新的银亮亮看上去和龙吟炮大小相仿的新式火炮,正一字排开昂首挺胸地布置着——它们才是落日营这次真正的王牌。

    陆秀夫眼含深情地看着这些宝贝,看着它薄薄的两节嵌套式的炮管,看着它丰满的后膛闭锁装置,看着它用厚厚一层古塔波胶包裹的车轮……这便是新一代的战争之神,试15式中型野战长管榴弹炮,一门应用了全套最新科技的后装线膛炮!

    去年,四野凭借后膛化的真·陨星枪在辽东大胜后,东海军的有识军官中迅速分化出了“火炮无用”和“火炮革新”两派。

    前者认为后装线膛枪具有巨大的优势,足可替代火炮的作用,因此应该在野战部队中剥离火炮以获得更好的机动性,凭借步兵火力取胜,而火炮只需要在攻坚时才抬出来。

    后者则认为火炮的劣势只是前装滑膛炮的劣势,在这种时候,应该发展更先进的火炮,而新火炮也必然会像新火枪一样,带来战略战术的革新。

    前者有着四野的战例作为例证,而后者自然也得拿出例子来说话才成。于是趁着这次“自卫反击战”的机会,炮兵系统便把仍然处于试验阶段的15式拖了出来试用,如果能打出一个辉煌战果来,革新派就扬眉吐气了。

    炮兵系统出身的陆秀夫自然支持后者。实际上他现在升到了中校,已经不是落日营的营长,而是三野的教务长了,今天出现在炮兵阵地,就是特意为了观察新型火炮的实战效果。

    在此之前,炮手们早已对着元军那边的同行反复观瞄,调整好了射击诸元。在炮击命令下达之后,炮手们摩拳擦掌,呼啦一下拉响了拉火索——试15式并非用旧式的拉火索点火,而是用击针击打药筒上的底火击发,拉绳实际上只是用绳子去拉动扳机,这是为了安全——然后炮身猛地一下子后坐了好长一段距离,将7.1kg重的榴霰弹“轰”的一下打了出去。

    试15式口径88mm,20倍径,长度与龙吟炮相当,炮管算上闭锁机构重400kg,再加上炮车、工具和两发近战自卫霰弹,全重正好一吨整——实际上不是“正好”,而是军方特意要求的结果。经过多年的实战和演习检验,他们认为这个重量作为主战火炮的规格是比较合适的。马种改良后,四马或六马联驾在野外地形中可以比较顺畅地拖动这级别重量的炮车,同时,人力也可以在短距离内推动以调整射界,超出这个标准机动起来就比较困难了。但也没有必要进一步减重,因为就算减个二三百公斤,该过不去的地方还是过不去,人力能多拖动几米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把这块重量补回去用于提升射程呢。

    在这个一吨全重的限制下,设计师们选择了88mm这个看上去很正义又很吉利的口径。这个口径对应的长条形炮弹在使用黑火药的前提下能提供足够的威力,但却不过分沉重,弹头加上发射药装在黄铜药筒里总重不会超过10kg,经过锻炼的装填手可以轻松地抬起来进行搬运并等待装填,既不浪费臂力也不容易疲劳,可以取得最佳的火力投射效率,算是最优选择之一了。

    某种意义上这个口径有些偏大,但这反而降低了技术难度——一般来说,口径越大威力越大制造也就越难,但特定场合下也未必如此。线膛炮发射的是长条形弹头而非圆球弹,弹重与口径并不严格相关,同样7kg的弹头,你可以做得更加细长,也可以做得短粗一些。而后者对应的火炮口径和横截面积更大,只需要较低的膛压就可以产生同样的推动力,相应的可以减少壁厚,对闭锁机构的要求也更低,制造起来相比较小口径的炮反而更容易。只是较大的横截面积会增大风阻、减少射程,但如果只是几公里射程的话影响也不大,权衡之下还是更合适些。

    现今这型先进火炮首次投入实战,在闭锁机构内部的击针击打了药筒底火之后,筒内的大颗粒黑火药爆燃起来,产生巨量的气体快速膨胀,推动弹头向前运动,弹头上的铜弹带嵌入了炮管内的膛线之中,使得弹头在前进的同时旋转起来。而当这枚弹头获得了400m/s的初速度,从炮膛中脱壳而出的时候,便一边旋转,一边稳定地向1.5公里外的元军炮阵飞去。

    虽然是初次射击,但是由于之前反复确认了射击参数,再加上线膛炮本身的高准确度,使得这六枚炮弹整齐地划着曲线飞跃战场,然后在元军炮阵头顶上接二连三爆炸了开来!

    每枚榴霰弹内含200枚小型铅弹,这六枚就是1200枚,当这么多子弹在炮阵上空散布的时候,不但近十门火炮当场哑火,就连后面的步兵也被波及了不少。他们对这种从天而降的打击毫无预料,要不是更后面还有蒙古大兵在督战,估计当场就溃散了。

    “好!”陆秀夫用望远镜观察到了战果,立刻叫好起来,“这样准而猛的打击,龙吟炮可打不出来!现在,是后膛炮的时代了!”

    呃,不过当他放下望远镜,看向刚发过威的一连炮阵的时候,他又不禁皱起了眉头——太慢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后膛装填的试15式的射速居然比前膛的龙吟炮还要慢!

    倒不是因为装填慢,而是因为它复位慢。开炮之后,六门试15式足足后坐了三四米的距离,炮手们需要费力地将它退回去,并且重新测量调整水平和射角,饶是他们训练有素,也差不多折腾了半分钟。相比之下,装填本身实在是方便得很,后膛是横楔式闭锁的,只要扳开闭锁块,往外一拉,药筒就拉了出来,然后再把下一发整装弹塞进去闭锁就行了,几人合作也就不到几秒钟的功夫。但是,简单的装填省下的时间都被复位过程所吞噬了,使得整体射速比龙吟炮还低,不得不说实在是遗憾。

    陆秀夫摇了摇头:“太慢了,这个不解决不行啊。算了,让二三连也开火吧。”

    片刻之后,两侧就响起了炮声,十二枚更粗却也更短更轻的100mm榴霰弹向西南飞去。有了之前88炮弹的准狠稳作对比,这12枚炮弹看上去就随意多了,爆炸范围散布了好大一片,没什么太大的战果,倒是炸得挺热闹,波及了不少元军步兵。

    陆秀夫摇了摇头,又转向一连的试15式们:“得想个什么办法呢?”

    试15式是当前工业部门最高制造技术的结晶。炮管材料是最好的酸性平炉钢,用蒸汽锤锻造成型,最后用大功率蒸汽机驱动的锰钢刀头钻孔加工出来,使得管身轻而强。不仅如此,它还用了双层嵌套工艺,也即将一个更粗的短管加热膨胀后套在炮管尾部,一来增加了壁厚,二来形成了向内的预应力,如此可以承受巨大的膛压。若是用生铁铸造一个同性能的炮管,少说也得两吨重——这可一点不夸张,这门陆军炮虽说只有88mm口径,但是发射实心弹的动能足以与滑膛炮时代的18磅舰炮比拟,后者在明清时期可就是著名的几千斤重的“红夷大炮”了。

    但也因此,给它带来了一点点小问题,那就是复位问题。火炮威力巨大,炮身却很轻,通过简单的动量定理就可以算出它的后坐距离要比传统火炮长得多,这就增加了复位所需的工作。不仅如此,它的精确度在某种程度上还使得这个问题更严重了——前膛炮也需要复位,但它们本来就打不准,所以瞄准很随意,推回去接着打就是了,而线膛炮要是也这么玩,可就失去了精准的意义了。而且,巨大的后坐力还限制了它的射角——仰角越大,由炮车承受的向下的分力也就越大,而为了不让巨力压垮炮车,就只能限制射角了。而这就限制了最大射程,使得它空有理论上五千米的最大射程,实战中却打不出三千米去。

    所以,想让试15式把“试”字去掉,真正成为野战称王的下一代火炮,还是需要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不过,即便是现在这种两分钟三发的射速,也足以让敌军好好吃一壶了。在龙吟炮的概率覆盖和试15式的精确打击下,元军火炮一个接一个地哑火,再也无法对滕军和齐军造成威胁——实际上这两家的部队走出去两百米就停了,伫在野地上当吸引骑兵的靶子,元军的火炮本来也不怎么够得到。而元军骑兵发动攻击后,也一下子被两翼东海军密集的铅弹打成了傻子,然后骑着青岛马的东海骑兵就冲了上去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使得他们仓皇败退了回去。

    骑兵们分出胜负之后,旅部立刻来了信号,让重火力营停止了炮击。与此同时,进军鼓响起,三家联军踩着鼓点,并不整齐却争先恐后地向前面列阵的元军步兵压了过去……大局已定了!

第616章 共克时坚 五 偃旗息鼓

    1270年,5月18日,成武县。

    “报告!”

    孙镇河少校匆匆回归了已经被东海同盟军占领的成武县中,对里面的旅长范龙城和教务长陆秀夫行了一礼,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少将,为什么要收兵?”

    孙镇河现在是第三野战旅里面的第一快反营的营长,之前他带领快反营追杀溃逃的元军,正杀得痛快,结果却突然被召了回来,难怪一脑子问号呢。

    范龙城叹了口气:“不用打了……后面来了最新指示,要议和了。”

    “啥?”孙镇河大张了嘴,一脸的不敢置信,“打得这么顺,怎么就要议和了,是谁出的馊主意?哎,文臣误国啊!”

    范龙城对此也不太情愿,一脸的憋屈:“哼,都瞻前顾后的,觉得战争耗费太大,说什么见好就收,呸,鼠目寸光。”

    陆秀夫表情尴尬,劝说道:“也不是没道理,现在国内旱成那样,我们这前线紧吃,后方吃紧,打下去确实不太妙。”

    孙镇河听了,更是气愤了:“我们又没吃国内多少粮!前面元国城池里粮不多的是?缺粮我们正好去夺来啊!”

    陆秀夫摇头道:“确实有粮,但我们又不能学蒙古人……而且蒙古人那做派也没什么效率,靠抢的话才能抢几多?而且我们自己就得吃多少,又得浪费多少?现在后面和议,让元人自己乖乖送粮上门,可比抢容易多了。而且军事行动耗的不光是粮,还有钱呢,现在管委会要把钱省下来救灾,停止进军也是应有之义。”

    孙镇河还想说些什么,范龙城摆手止住了他,又看向陆秀夫无奈地笑了一下。这小子骨子里还是个儒生啊,还是信悲天悯人的那一套。但也没错,如果汉人失去了自己的信念,又和蛮族有什么区别呢?

    ……

    5月19日,成武县外。

    “哈,你是蔡国公张家的公子?”一名元军伤兵听到张弘范自报家门后,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俺还是严家的呢!”

    这里是成武县外战场附近的三野驻地。三野编制齐全,保障营内含野战医院,不过一场大战之后,自己的伤兵没多少,反倒主要用来救治元军俘虏了。这也不亏,救过来也是一条劳动力。

    就在前不久,穿着一身东海风格的修身短衣的张弘范走进了这个野战医院里,向几个养伤中的元军俘虏询问之前的战况。俘虏们一开始以为他是东海人,态度颇为恭敬,无话不谈,但当他自我介绍是张柔之子的时候,他们却不禁哄笑了起来——这位东海国的公子也太会开玩笑了!

    张弘范一脸黑线,但也没办法,只能悻悻离开了。

    八年前泰山一战,张弘范成了东海军的俘虏。后来三方签订了合约,不少俘虏在缴纳赎金之后陆续被放还了,唯有这个张弘范给再多钱都不放回去。没办法,他的名头在股东中可是太响亮了,谁敢放虎归山啊?

    所以这张弘范就被软禁在了东海国,但张家私底下会给他送生活费过来,所以他生活倒是无忧,在东海市买房又买车的,其实还不错了。几年下来耳闻目染,他的生活方式也渐渐被东海国所同化,要不是特意提起,还真认不出来他本应是个元人呢。

    之前,元朝派了密使三人前来会谈,郑绍明和黄鹤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张弘范了,让他也参与了进来,反正他熟悉双方情况,也好做个中人。不过左谈右谈也没什么进展,甚至还一度谈崩了,直到前几天胜负已分,东海人才把张弘范和三名密使送到了成武县战场,让他们亲眼看看战果,然后就是摊牌的时候了。

    张弘范摇头叹气着回到了旅部中另一处小帐篷里。

    在里面,三名元使刘鼎、郝纪元、安童正面色铁青地看着桌上的地图,而他们对面则坐着黄鹤、范龙城和一名统合部的高级秘书。其中范龙城板着一张吓人的黑脸,秘书面无表情,而黄鹤挂着礼貌的微笑,可瞅着却怎么都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黄鹤见他回来,便开始说话了:“各位,现在的形势大家都知道,所以我也不多说了,还是以和为贵的好嘛!这样,辽阳、单州等地我们不可能放手,但也退一步,在外围划出的这片缓冲区,你们元国仍然可以派遣官吏、挂出旗帜,但不能驻军,如何?”

    “真的?”元使中最年轻的安童惊喜地问了出来,但他很快发现周围几人的表情没怎么变,然后就回过了味来,“呵呵,可以遣官升旗,只是政令出不了府衙,对吧?”

    黄鹤笑而不语,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呢?

    旁边年纪最大的刘鼎盘算了起来。东海人的这个条件,表面上是让步,让朝廷仍然可以宣称收复了这些土地,但实际上却是形同割让,让了面子得了里子。唉,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这是抱薪救火啊!

    但是没办法,谁让其势已成,朝廷制不住呢?

    说来,朝廷又大败亏输了一场,这个条件也不错了,甚至说很优厚了,不然再打下去,那些墙头草世侯还不知道帮谁呢……等等,不会还有什么别的索求吧?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问道:“黄部长,可还有别的条款?”

    黄鹤哈哈一笑:“当然,我们这次增补清河之盟,怎么会只留一条呢?不过也请放心,我们是不会出什么苛刻不平等的条款的。”说着,他就把一份清单推到了三人面前,“元国和我国可以并应该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签署这份价值五十万元的贸易合同,当然,鉴于元国的财政难题,你们可以用粮食支付,价格就算每石0.9元好了!哇,这个价格,多少人都卖不到呢,我们可真是大出血了。”

    刘鼎听了他的条件,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勒索五十万石的粮食啊!

    他又看了看桌上的清单,上面是东海人提供的贸易品,左边是品类,右边是价格,也就是说他们要用这些“价值五十万元”的商品换取朝廷的五十万石粮食,真是厚颜无……咦,不是很贵啊。

    他扫了一眼,找到了他挺熟悉的棉布、钟表眼镜等栏目,发现价格并不昂贵,反而可以说很厚道……这是什么意思?

    黄鹤看出他的疑问,立刻解答道:“我不是说了么?这是一份平等互利的合同,你们出粮食,我们给对价合理的商品,互惠互利,谁都不吃亏嘛!如果觉得五十万石的额度不够,我们还可以追加。”

    东海人的首要目的,当然是从元朝那里榨取到足够的粮食以满足本土的需求。这五十万石粮食,如果要靠东海军去抢然后一点点运回去,估计把中原河北打成白地都搜刮不到,而如果让元国人主动搜集起来送上门来,那就简单多了。同时,如果这个搜集过程完全依赖于元国落后的税收体系,那么还是要耗费不少功夫,但若有东海商品这个利诱,让各地领主有所分润,主动参与进来,事情就更顺利了。

    这些商品虽然市价相当于五十万元,但是在产地的采购价要远低于此,综合算起来仍然是大赚了一笔的。而且,现在东海国面临的问题不止是粮荒,还有国内市场萎缩以及就业压力增大的困难,把这些商品交换出去,也是给国内企业减轻了压力。

    现在是困难时期,总之要先把难关挺过去,别的战略问题只能延后了。

    三名元使加上张弘范相互看了一会儿,最后刘鼎拍板道:“好,我们同意了!还请黄部长尽快拟定文书,我们送回长安,请陛下定夺!”

    黄鹤呵呵一笑,顺手又掏了一份合同出来:“都在这了……时不我待,还请诸位尽快动身吧。我国的情况你们也知道,确实旱情紧急,所以才愿意以和为贵。听说元国丰收,五十万石粮食应该不算什么,这种困难时期,大家更应该共克时坚嘛!这份合同对你我可谓互惠互利,如果还不能成的话,我们就只能自己去取了。”

    三人一凛,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悲哀……以往蒙古大军都是任意宰割(字面意义)别人,什么时候居然沦落到这种被人随意拿捏的地步了?

    ……

    5月20日,辽东郡,辽中镇。

    辽东生产建设兵团当前主要开发的土地在盖县-辽阳一线,那一带地形较高、无旱涝之虞,经过了千年各民族验证,是辽东最适宜生活的地块。不过,为了安全考虑,他们也在外围地区设立一圈军屯所,以对外敌进行预警、隔离土匪恶霸、保护腹地的安全,这辽中镇就是其中之一。

    辽中镇北方,一队并未着甲的东海骑兵正在巡逻着——这么热的天再披甲的话,不用被敌人打死,自己就把自己热死了。而且他们都带着深受喜爱的真陨星枪,骑着迅捷的青岛马,即使遭遇上百契丹兵也不惧,根本没什么着甲的必要。

    走着走着,挂着上士衔的队长左离突然挥手止住了队伍:“等等,听,是不是有声音?”

    士兵们连忙竖起耳朵来,一人答道:“好像,是有马蹄声?”

    另一人立刻接茬道:“是不是又有辽兵来找事了?真是不怕死啊!”

    他们现在侵占的土地,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辽王的地盘,所以之前的几个月里经常有零散的辽兵渗透过来,试图骚扰劫掠。在他们看来,即使堂堂之阵打不过东海军,但凭着来去如风的骑射功夫对付腹地那些种地的农民总可以吧?但是没想到,那些农民可都是退伍没多久的预备役,实在不是好惹的,往往辽兵的影子刚出现,一处田庄的男女老少就警戒了起来,妇孺老人进屋拿枪防守,男人们上马披甲杀了出去,辽兵们根本不是对手。几个月来,辽兵损失惨重,后来也歇停了,不敢再招惹他们,只求他们别打过来了。

    所以,辽中镇的这些守备部队最近也没找到什么活干,每天只是无聊地巡逻,难道今天终于有什么情况了?

    左离止住了他们叽叽喳喳的发言,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突然脸色一变:“不对,太多了,不是简单的骚扰。快,咱们抄个小道,去前面看看!”

    于是他们钻进旁边的松林,娴熟地控着马向北边声音来源的方向迎了过去,不久后,果然发现了端倪——一眼望不到边的马群正在从北方向南运动而来!

    “天哪,这么多……咦,没人?”

    士兵们发现马群奔驰之后,先是惊慌起来,但很快发现了不对……怎么只有马,没有骑在上面的人呢?这不是骑兵进攻,而是马群迁徙啊!

    左离也感到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段力,你带阿黑和松子回去报信,我们先在这边盯着!”

    不久后,报信的骑兵们将消息带回了辽中镇的棱堡内,而堡中的自制电报机则将这个消息瞬时传递到了辽阳城外的四野驻地中。

    谢光明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不惊反笑,遣人把高级俘虏中的乃颜带来,对他说道:“收拾一下,你族人把赎金送来了,你可以回家了!”

    乃颜去年底跟着头辇哥参战,没什么表现,但却倒霉地被困在浑河大营中,之后便被四野俘虏了。他这个名号令谢光明感觉有些耳熟,发密电回去找文化部一查,果然,这家伙在历史上曾经起兵举族反抗忽必烈。这就有些奇货可居了,于是好生养了起来。

    今年本土大旱,为此全体大会不得不偃旗息鼓,停止了军事行动,与元国议和,专心内政。但是,他们也没把希望完全放在元国遵守和议上,与此同时做了另一手准备,也就是将乃颜这个大患放虎归山,让他去给忽必烈找麻烦去吧!

    当然,也不是白白把他放回去的,而是索要了两千匹健壮母马作为赎金。这些马在辽东,无论是交通、耕地还是繁育小马,都能发挥巨大的价值。今天辽中镇的左离他们所探到的马群,就是这批赎金了。

第617章 共克时坚 六 清理枯枝

    1270年,5月21日,青岛。

    “唉,希望他们在那边过得好吧。”

    青岛牧场南部的码头边,王破虏中校看着一队队的马匹登上了运输船,依依不舍地如此念叨道。

    随着旱灾的影响越来越严重,民间开始减少牲畜的存栏量,而官方同样抵抗不了这个趋势,也开始裁撤役畜,拥有大量马匹的骑兵系统和炮兵系统则首当其冲。服役年限已久的老弱役马首先被淘汰,卖往江淮地区;其他马匹的规模也受到了限制,最好的那批青岛马当然要保留,而一部分性能不突出的却惨遭淘汰,有的卖给了民间尚有余力的家庭,更多的则上船发往海外,如辽东、瀛山岛和此岸郡等地,由那边继续饲养。正好,这些地方也在往本土运粮,一来一去正好充分利用了运力。

    如此一来,由东海商社及管委会所属的各本土牧场直接掌握的各类马匹的数量就下降到了一万五千匹的规模上,缩减了30%。这个数量看上去仍然不少,但对于严重依赖于后勤的东海军来说也只是勉强够用,一旦打大了军马快速消耗可就不够了。这也是他们最终决定停战的原因之一。

    “别那么垂头丧气嘛,”旁边的范奎安慰他道:“想点好的,你们这把劣马都送出去了,剩下的不都是好马了?等扛过两年休养生息,以后用的马就越来越好了啊!”

    范奎现在在海军陆战队系统内已经升到了少校。这次,他要带着一个海军陆战队营和两个陆军步兵营随着船队前往日本的此岸郡,说好听点是训练,不好听点就是把军队派出去“就食”。不过无所谓,日本那边乐得他们增援呢。

    王破虏听了他的劝慰,笑道:“也是,这么一轮淘汰,还在栏的基本都是大食马或者血统改良过的青岛马了,再繁育个几代,说不定真就打出牌号来了。”

    经过多年的西洋海贸,东海商社已经攒下了三百匹公阿拉伯马和五百匹母马,而且还在不断进口中。这个数量的种群不但足以满足军马的配种需求,还可以自我繁殖,使得纯种马的数量不断扩大。除此之外,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已经攒下了八千余匹一代混血母马,两千余匹二代母马,不到五百匹三代母马,为繁育数量更多的青岛马提供了基础。这些混血青岛马的品质仍然参差不齐,但随着规模的扩大和血统培育,一个新的马种迟早会诞生的。

    ……

    “排队上船,拿好自己的东西,不准说话!”

    在青岛对岸的黄岛港中,一群剃了光头、身着灰衣的“旅客”正在登上一艘顺风级运输船。他们将加入这次前往此岸郡的船队,随着军队和马匹一起远渡重洋。

    只是,他们的身份有些特殊,不是一般的移民,而是被改判了流放的囚犯——东海国当然也是有恶人的,随着法制建设,每年抓捕的犯人不但没少,还比以前多了。换了以往,这些犯人还能劳动改造,但今年情况特殊,也喂不起他们了,干脆打包送往海外开疆拓土吧!

    不仅如此,今年的移民政策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向本土输送移民的额度一下子砍了八成,反而鼓励各海外领的士大夫招募移民,因此而向外输出了不少,在事实上出现了“逆差”。

    而各海外领地则一下子得了不少甜头,不仅此岸郡,瀛山、辽东、黑龙江、龙牙、西洋等地都各有分润,开发进程一下子跨进了一大截。相应的,他们也得挤出运力来向本土输送粮食,谁都不容易啊。

    ……

    5月21日,此岸郡,埼玉县。

    埼玉县是原先武藏国的一部分,当陈远琪带人在此岸郡站稳脚跟之后,便开始了“废藩置县”的进程,在关东平原周边废除旧有的带着显著日本印记的令制国,改设县治,埼玉县就是第一批设立的县。

    不过为了避免过度刺激本土势力,此岸郡所设的县的权力并未深入基层,县城实际上只是个商业城池,基层仍然由各领主统治的庄园占领着。这也没办法,关东平原之外,山势崎岖、地形破碎,饶是瀛山公司可以凭借骑兵优势牢牢地占据平原地带,也没什么精力去对付山里的土包子们,只能这么羁縻统治着。

    这种情况到了今天终于开始改变了。

    “开门,共克时坚!”

    一伙穿着瀛山公司白底紫号衣的匪徒,哦不对,是治安军,用轻便的雏龙炮轰开了一所庄园的大门之后,喊着口号冲了进去。

    庄园的主人邵进(旧姓沼田)没办法,只得带了家人跪在地上,用磕磕巴巴的汉话问道:“为何?我的粮食的交了的,为何讨伐?”

    领头的那个治安军军官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你交的是今年的常例夏税,可还有共克时坚的派捐呢?你家的份例合白米三百石,为何迟迟不送去县城?”

    今年本土闹旱灾,不过关东这里倒是风调雨顺,陈远琪急于在政治上有所表现……哦不对,是深为本土民生所忧虑,便主动在控制区内以“共克时坚”为名加派了税赋,要求地头领主们多送粮食过来,好运回去救灾。而这个邵进就一直抗命不交,再加上之前的教化考核和人口解放考核成绩不佳,于是此岸堡里的老爷们就决定先拿他开刀了。

    邵进双唇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他家就一百多领民,交了夏税米缸都快空了,哪里能挤得出三百石白米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他跪在地上哭喊着:“我的,不捐的不是,粮食的没有啊!”

    但军官毫不理会他的难处,大手一挥,手下士兵们便如虎似狼地冲了出去,在庄园内翻箱倒柜起来。

    不久后,他指着一堆搜出来的糙米问道:“怎么没有,这不是粮食吗?”

    邵进泪流满面地说道:“那些,百人的口粮,没了饿肚的得死!”

    军官贪婪地看着庄园中被拉出的那些浑浑噩噩的农奴,这可都是劳动力啊,这移民指标又能完成一部分了。“无妨,那便连人一起带回去吧,去此岸郡扛个活,总比在这里饿肚好啊,哈哈哈……”

    这样的事情,不止在埼玉县,在关东各地都频繁地发生着。

    从五月份开始,此岸郡的东海人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皮,把更深入的统治强推给和善的日本人民(农奴原本是不算人的)。不仅如此,之前他们在关东所分封的各汉人领主也成了他们的帮凶。在他们凶狠的铁炮的威胁下,一个接一个的庄园沦陷了,土地和人民被他们瓜分,悠久的日本传统几近断绝,整个关东地区几近变色。

    而在这**裸的同化行径之下,一关之隔的腐朽的日本天皇朝廷却视而不见,闻而不问,依旧沉浸在大和之国的迷梦之中,真是可悲可叹啊!

    ……

    5月22日,益都府,北薛家庄。

    “这可是我家祖传下来的土地啊,你们想这么收走?没那么容易!”

    “呸,别家也就罢了,你薛家我不知道?什么祖传的土地,你祖宗可是姓蒲察不姓薛的,当年你们女真人入中原抢了这片庄子设了劳什子谋克,把别家的土地据为己有,还敢叫什么祖传?”

    北薛家庄东部的胶济铁路工地上,两帮人正在对峙着。其中西边薛家带着一帮扛着锄头草叉的佃户,东边杨家领着一帮扛着铁锨大锤的工人,隔空相互示威,大眼瞪小眼,而阵前两家各出一名老者,在相互对骂着。

    骂着骂着,薛家老者被揭了老底,顿时恼羞成怒。他家确实祖上是女真人,可多年下来早就与一般汉人无异了,与之类似的家族在山东不知道有多少,怎么还能拿这个说事的?

    他当即反驳道:“一派胡言,当年祖宗确实是自辽东入关的,可是这都多少年了,白纸红印的官契都立着,还能有了假?倒是你老杨家难道不是仗着守济南有功,趁机侵吞了好几家的产业,苦主可还都在世呢,还有脸说我家?”

    杨员外听了也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又把薛老当年扒灰的丑闻掀了出来;而薛老也不落下风,当即指出杨家有私通蒙元的嫌疑。这两家原本是在为铁路征地的事宜争吵,现在说到痛处,对骂顿时升级,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听得来助阵的佃户和工人们直呼过瘾。

    原来,这两家都是北薛家庄的乡绅,这个村落以薛氏冠名,薛家的势力自然要大些,往日常有欺压别姓的霸道行径。不过后来杨家出了个将才,在齐国公手下做事,家里有了人撑腰,才硬气起来,领着一帮外姓与薛家对抗。双方小冲突不断,但也没有真的生死之仇,只是这么谁都看不起谁,一直在闹着别扭。

    直到这个月,事情才闹大了。

    之前,杨家尝到了上面有人的好处,便想多尝点,于是把族中子弟多多派了出去闯荡,希望能闯出点名头来。其中有一宗做了包工头,从家乡带人去东海国承揽各类工程,不但赚了钱,还在江湖上有了点名头,跟交通部也搭上了关系。于是,胶济铁路开工之后,线路正好经过北薛家庄,交通部一看这庄子里有熟人,便把征地的活外包给了这户杨家人。

    而杨家人得了东海国撑腰,这可扬眉吐气了,故意把线路划在薛家的地头,借机就要夺他们的地。可薛家难道就肯吃这个亏了?于是双方就闹将了起来。

    今年东海国闹旱,不少农民没了活计只能进城打工,交通部正好将他们雇了过来修铁路,所以进度惊人的快。眼看着胶济线已经修过了弥河,一天天往这近了,可是这北薛家庄的地还没征好,上面接连催促,所以杨员外也撕破脸了,报告上去说有劣绅闹事,诓了一群工人压到了薛家田里要强抢。而这片田是难得的水浇地,今年粮价高,薛家正指着它赚钱呢,怎么会让?于是也招呼起了佃户跟他们硬顶了起来。

    现在两人越吵越凶,局势也越来越紧张,眼看着弦就要断了!

    “有马!”

    正在这时,工人队伍里突然有人惊呼起来。众人循声望去,果然东方出现了一片烟尘的痕迹,这不正是骑兵飞奔的迹象吗?既然是从东边来的,那肯定是东海国派来的了。

    想到这一点,薛家的气势瞬间萎了下来,而杨家那边则士气更加高涨,嚣张地大呼小叫起来。

    不久后,来客显露了真迹,白衣骏马,果然是东海军的人。

    这一队东海骑兵打马冲到两帮人中间的空地上,气势夺人,将冲突的趋势止住,然后为首一个中尉单独走出来,试图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他见吵架的是两个老头儿,便从马上翻了下来,朝两人一拱手,说道:“两位员外,我是铁道旅护路营的骑兵中尉江朋义,经热心群众举报,说你们这边有征地争端,是怎么回事?”

    杨员外见来了撑腰的,立刻趾高气扬地指着薛老头说道:“就是他,他家拒不配合征地,破坏修路大业!”

    薛老头看了看东边那队威武的骑兵,打了个哆嗦,但仍不肯服输,对江朋义做了个揖,说道:“这位军爷,可不是小老儿家不让,实在是这杨家太可恶,借着征地的机会,非得强夺我家的良田,哪有这个道理啊?”

    江朋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周围打量了一圈,看看附近的田地。“阡陌纵横,小河流水,确实是良田……咦,北边不是有大片的荒地的么,为何不从那边走?”

    负责征地的杨员外顿时结巴了起来,而薛老似乎看到了希望,连忙说道:“对啊!那边是杨家和他小舅子任家的地,因为经营不善才抛了荒,本来铁路从那边过是顶好了的,可是他家非得仗势欺人,抢我家的地!小老儿家丁寡势弱,只能任他们欺凌,军爷,你可得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江朋义立刻转向杨员外:“杨员外,这北薛家庄的征地确实是你家负责的吧?真是这样?这可不行啊!等等,这些工人不是东边工地上的么,怎么你喊来了?”

    杨员外支支吾吾,编造了一个理由:“不是,这不是那,这边要更近,土质也好……”

    江朋义立刻打断了他:“怎么会?这边深耕的农田,还有河流,光加固和架桥还要多费些功夫呢!你也不用说了,我回去会如实禀报,让上面换人来负责的!”

    说完,他又转向薛老头:“这位薛老,你也放心,我们的铁路工程虽然重要,但也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百姓蒙难的!至于有人敢借势闹事,我们也一定会坚决清除出队伍!”

    薛老头得了保证,脸上笑开了花:“好,好,天日昭昭,果然东海国是讲公道的!听说现在东边闹旱缺粮,我薛家这就捐粮一百石,然后等铁路修过来了,再派家养子去工地上帮着干活!”

    江朋义朝他一拱手:“那便有劳您多担待了。其实这事您也不用太在意,之前胶东和胶济铁路的先例都证明了,铁路开通之后,两旁的土地也都会升值的,懂行的人巴不得铁路从家门口过呢。得……修过来的时日也不远了,您就等着看吧。”

第618章 共克时坚 七 自力更生

    1270年,5月22日,登州,招远县。

    即墨、莱西、招远这三县大致位于同一条经线上,贯通胶东半岛南北。旧时代,这三地虽然南北相映,但中途受大沽河阻隔,又没有可靠道路,因此相互之间的联系不算紧密。直到东海商社兴起,大兴土木,修建道路将南北连接起来,三地才逐渐连接成串。如今正在修建的东(海)蓬(莱)铁路上,这三县也是三个主要节点。

    招远县北的界河上,一座大桥拔地而起,将最新的从南边修过来的铁路向北延伸了过去。这条铁路将先沿着界河向西北海岸的方向前进,等出了山区之后再折向东北,一直修到蓬莱去,将山东半岛南北两个端点彻底地联通起来。

    本来这条铁路的修建进度并未有这么快,但是旱灾使得大量农民颗粒无收,只得进城打工求个活路,因此就为铁路工程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或者说只有铁路这样的大工程才能一下子吸收这么多待业青年),而全体大会也适时批下大笔的资金,因此才使得工程陡然加速。

    实际上现在修建的窄轨铁路承重和运营速度标准很低,工程量并不算大,只要夯好地基,再铺上道砟、枕木、铁轨即可,铁轨和枕木甚至可以在工厂就预先固定在一起,运过来直接铺在地上就行了。最大的难题其实是如何把这天量的建筑材料从工厂运到工地上,但这个难题又可以被铁路本身解决——在铁路网初步成型的现在,数百吨的材料可以在一天内从产地送到工地,相比几年前只能用载重量一吨的马车一点点拖的状况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说,有了基础的工业和路网之后,铺设速度是成几何级数上升的,修路队真的发威的话,一天修出去一公里的铁路是毫无问题。这还是管委会怕干得太快出现质量问题留下后患,才特意要求交通部慢工出细活,保质保量保寿命,把速度慢了下来,不然现在说不定都到蓬莱了。

    把新增劳动力聚集起来修铁路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提供饮食很方便,直接顺着铁路送过来就好了,运输成本很低。不然,要是他们散布在交通不便的地方干活的话,还得派马车给送过去,而马本身又会消耗不少珍贵的粮食,那成本可就又上去一大截了。平时可能无所谓,但在这粮荒的非常时期,任何一点能节省下来的粮食可都是非常重要的。

    而现在太阳高挂,天气炎热,界河北边的修路工地上又到了吃饭的正午时分,工人们排起了长队,捧着饭碗领起饭来。大多数人领到这珍贵的饭食都是很感激的,但也有些人前几年过惯了好日子,挑三拣四起来。

    “怎么又是大米饭啊,吃了肚里空空的,总觉得吃不饱。”

    一个年轻的筑路工领到午饭后,就对着里面的内容抱怨了起来——以一般的标准评价,这一大碗饭以米饭打底,上面浇了一勺土豆、鱼酱和豆子混烧成的浓汤,还放了几块腌菜,实在是不算寒酸了。不过这个来自掖县的小伙子之前吃惯了面食,对大米很不习惯,因此下意识嘟囔了出来。

    正在餐台后面转悠的中年胖大厨凑巧听到了,立刻瞪眼道:“哈?有大米饭吃还不行?现在的娃可真是惯了一身毛病出来啊!当年老子逃荒的时候,别人就是扔块土坷垃都得给磕三个头,你还敢挑三拣四了?要不,你这就放下饭碗,去别家买白面馍馍吃吧!”

    大厨是东海商社的老资格劳工了,当年也是一路逃荒到了即墨县才被商社收留,可是真正受过苦的。在他看来,这些因旱灾而出来打工的筑路工人哪里是在吃苦啊,卖卖力气就有白饭吃,还有帐篷睡觉,明明是在享福好不好?现在看到居然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那可真是恼了,差点就要撵人了。

    这时,排在后面的工人也起哄了起来,年轻人只得认怂,带着饭碗灰溜溜地跑了。下一人生怕惹恼了食神,赶紧堆笑把碗递了过来。

    “唉,时代变了啊。”大厨见秩序恢复,摇头叹气回了伙房后面,端出一份肥美的进口腌鲑鱼享用了起来,一边咂巴着嘴一边感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不能吃苦了啊。”

    ……

    5月23日,平度县。

    平度县位于大泽山北,当年一度是山河防线的重要节点,地广人稀。后来边境成了腹地,平度县也渐渐多了人气,日益兴旺起来。平度境内平原广阔、农业发达,还有不少社营农场。如今东海大旱,平度人民的生计也受到了很大影响,不过在一些农场中,员工却格外忙碌起来。

    “四百三十二公斤……很好,折合亩产都快两吨了!”

    一堆新挖出来的土豆正在过秤,当结果出来之后,张国庆笑开了花。

    这里是农业部直属的一片实验农场,众多先进农业技术在此首先实验应用,由于有水源保证,即使在大旱的现在依然有着不错的收成。

    现在刚收获的这块实验田,就是一块施用了复合化肥的田地。

    东海商社现在能生产全部的氮磷钾三种主要肥料了,其中氮肥主要是氨水及进一步反应得到的硝酸铵,磷肥来自于从南海挖回来的鸟粪石以及在连云郡发现的磷矿,而钾肥来自于海草烧制的草木灰和新发现的泰山钾盐矿。目前这些肥料价格高昂,难以普及,只在小范围内试用,这处实验田就是其中之一。

    东海人带来的土豆本来就是后世多年培育出的良种,现在有了充足的肥料,又经过悉心的照料,自然就能收获出远超一般水平的产量。旁边农场职工一边挖着一边感叹,种了十年土豆就没见过这么多的,可真是了不得。

    不过欣慰过后,张国庆又摇了摇头:“唉,好是好,不过氮肥太贵,没法推广。走,再去七号田看看吧。”

    氨水是煤化工副产物,产量有限;硝酸来自于硝田,产量也有限。双有限之下,氮肥实在是贵得很,所以只能在实验田看看效果,没法普及推广。想真的普惠大众,还是得从别的地方下手才行。

    七号田距离不远,看上去长势也不错,一帮人走了过去,一二三四开始挖了起来。这块实验田面积比较大,挖完得费不少功夫,张国庆走到旁边作为隔离带的柳树林中坐了下去,乐呵呵得看着职工们将连串的大土豆挖了出来。职工们倒也士气高涨,动作麻利,没让他等太久。

    “两千九百二十七公斤……平均每亩也有一千多公斤了,也不错了嘛!”

    七号田的施肥条件就简陋了一些,基肥仍然是传统的农家肥,只不过补充了一点钾肥。这是土豆最需要的养分,有了钾矿之后成本也不高,而效果却非常显著,相比一般农田几乎翻倍了。当然,这也是有职工仔细照料的结果,真推广的话以民间的一般水平未必能达到这个产量,但必然也会有明显的改善,这对于农业生产无疑有巨大的意义。

    张国庆拿着一个足有两斤重的大土豆,开心地说道:“很好,这个办法就可以推广出去了,秋前种上一季,只要有十万亩水浇地能有这种程度的增产,我们自己就能解决相当一部分粮食问题了!”

    ……

    5月24日,金口市,田横镇,栲栳港。

    田横镇位于东部海畔,多年来也有了长足发展,镇上产业出现了泾渭分明的情形:北部金口湾沿岸是金口工业区的一部分,各类工坊鳞次栉比、烟囱如林,由铁路串联起来,源源不断与外界吞吐着原料和工业产品;而东南部面向大海,渔业条件不错,因此近几年当地也如同后世一样,以巉山南麓的栲栳港为核心,发展成了一处渔业基地。

    相比其余渔港,栲栳港有着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有铁路通向人口聚居地,捕捞上来的渔获能够在短时间内运往消费市场。这在尽可能保留口味的同时也扩大了销量,使得渔业及相关加工业飞速发展着。

    “刀鱼,黄鱼,梭鱼,鲳鱼,大虾,应有尽有啦!”

    今天,一行大规模的渔船队回归了栲栳港口中。按规矩,最好的那一批海鲜将由为富户酒楼服务的专门商人先挑走,紧急走铁路运回城里去。剩下的则由岸上的渔户加工成咸鱼、鱼干、鱼罐头、鱼酱之类的耐储存产品,慢慢送出去发卖。

    栲栳港内已经形成了一整条产业链,加工成本很低,使得这些渔产品在市面上的价格也不贵。论获取蛋白质的成本,与鸡蛋奶类等相当,比肉类是便宜多了,因此是很有销路的。

    渔业并不受干旱影响,因此在粮价飞涨的现在反而迎来了新一轮发展机遇期——反正粮食这么贵,为何不吃肉呢?

    牛羊猪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而鱼肉却是怎么捞都有的,所以现在产销两旺,岛上渔户埋头干活,前来采购的商人摩肩擦踵,好一番繁忙的景象。

    而在向市场投入了大量渔产品之后,国民们摄取碳水化合物的需求也相应降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粮荒,这也算是自力更生的一环吧。

    ……

    5月25日,威海郡,牟平县。

    “一二一,一二一,嘿呀嘿……”

    在普遍干旱的现实下,地处半岛东北部的牟平县也受到了旱灾影响,城东原本水量充沛的沁水河几近干涸,只有一道薄薄的流水在河床中央向北边的大海流淌着。在河流两岸,一帮赤膊的民工正在把一块块大石安置在河岸上,却不是修建什么引水渠,而是在加固河堤。

    在工地不远处,在这喊着号子的背景声中,三名记者正对着本县的刘知县进行采访。

    一名来自《蓬莱新事》的记者手拿速记本,问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问题:“请问,刘知县,您为何选择在这个大旱的时节反而选择修河堤呢?”

    刘知县满面红光,当即胸有成竹地答道:“现在世人多以为旱灾是大灾,别县救灾也多是从河道中抢水浇地。殊不知,大旱之后易有大涝,若是不提前做好准备,届时天上积蓄的雨水一股子漫灌下来,现在抽水种下的夏粮也会被毁个干净。所以,须得未雨绸缪,提前修好河堤才行啊……”

    在大旱降临的现在,不但中央的管委会殚精竭虑筹备救灾,各自治县也纷纷开展了形式多样的生产自救活动。本来各县的乡绅是没这个义务的,以前哪年遇了灾,不是开几个粥棚意思一下就行了?草民死活关我毛事啊,趁机放高利贷侵夺自耕农的田产才是正道。不过现在时代变了,报纸遍地、舆论发达,别人救灾你捣乱,名声瞬间就臭了。更可怕的是,要是别人趁机挤了你的议员位子下去,那可就亏大了。所以,各自治县的议员老爷们,至少在口头上,要把救灾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刘知县是牟平县的议员老爷们选出来操持一县事务的,他这人比较好名,这次逢灾便说服了县议会拨了一笔款子修河堤,既是防患于未然,也是给受灾民众找口饭吃,同时他作为牵头人也能出个风头,可谓三得啊。

第619章 共克时坚 八 量化宽松

    1270年,6月14日,中央市。

    “这经济的事,还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管委会大楼中的三号会议室中,财政部和金融系统的几名高层正在开一个碰头会议。其中,财政部长陆清秋对着一份最新的物价调查报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全国抗旱犹如一场战役,为这场战役提供资源也就是现今全体大会和管委会任务的重中之重。这重头戏自然要落在管钱的部门上,各部门必须协调一致,因此也必须时常召开会议,司空见惯了。

    陆清秋熬资历熬到了这届财政部长的位子上,不过在座几位都是大佬,她也不好拿大,基本就是个主持人的角色。

    大范围的旱灾对管委会的财政造成了严重的挑战,但实际上他们的手头非但没紧,反而更宽裕了。

    本来,今年有军事行动的需要,所以大会给管委会批了一笔全年共688万元的预算,但出于救灾的需求,军事行动只能偃旗息鼓,这就省下了一大笔费用。而同样是出于救灾的需求,他们把三年的存粮高价投入市场,这就又能赚上一大笔钱。两相叠加,好嘛,今年差不多多了三百万的机动费用,可真是有钱了。

    不仅如此,面对消费萎缩的前景,东海联合储备局在历史上首次下调了准备金率,使得各银行可以将更充足的资金释放到市场上,这个影响甚至要超过基于税金的财政调控。

    也正是因此,才使得他们能组织得起强而有力的抗旱救灾,不至于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但这么多钱集中使用,也产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令他们有些头疼。

    “随着进口粮食的不断到岸,粮价本该有下跌的趋势了,”陆清秋摇了摇头,“但是由于我们把资金集中投放到了铁路工程和城市工业领域,也就是粮食消费的主要群体中,引发了一定的通货膨胀,也推涨了粮食的消费量,反而使得粮价维持在了高位上。”

    会议室中一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周弘文说道:“我看问题不大。如果没有这个释放的过程,更多的人会买不起粮食,那么粮价即使回落也没有意义了。而且消费者手里有钱之后,对各种工业品的消费能力也增强了,有助于刺激经济发展,这从规模以上工业产值的增长就能看得出来。”

    他主持的立信银行在这一轮降准过程中收益颇多,新增了以十万元计的贷款,自然不希望政策立刻产生什么变化。

    “可是,”财政部的孙长天指着报告上的几个条目,“降准之后,商品价格普遍上涨,这恐怕对出口不利啊。”

    周弘文立刻说道:“我们的出口项目大多是不可替代的硬性消费品,对价格敏感度不大,涨价之后反而会提升出口额。而且,我们不能为出口而出口,出口商品的本质目的是获取硬通货和进口我们所需的物资。而现在降准之后充足了市场上的通货,现在各银行发行的票据的认可度越来越高,即使是外国商人也有不少愿意接受的,这使得我们能把纸当钱用去采购外来的原料,这不正是好事吗?”

    众人又沉默了下来,算是放过了这个话题。

    之后,纪萍萍说道:“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改变一下资金的投放范围呢?我举个例子,之前李如南跟我提过,说今年这么多人进城,等旱灾过去,不可能全都回去,肯定有不少人留在城里的。也就是说,今年的城市化进程肯定会增长一大截,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提前做准备,给城市扩容呢?”

    孙长天听了不禁笑了出来:“这是要大搞房地产啊?”

    周弘文一拍手:“这不挺好嘛!房地产怎么了?别老污名化人家啊。不搞房地产,新市民往哪住?我看,就该果断借鉴先进经验,开发房地产产业,鼓励建筑企业建房,让市民有房可住,同时新的资金也可以通过住房贷款有序有效地释放到市场上。城市化与经济发展双进步,多好啊!”

    说着,他又分析起了详细的流程和好处一二三,其余几人听了不禁也思考起来。

    陆清秋也笑了:“好啊,你这就起个方案,让大会去审批吧!”

    ……

    6月15日,中央市。

    中央市的四环路外,一大片建筑工地正在东北角摊了开来。工地里面,马车来来回回搬运着建材,数百名工人正在挥洒着汗水挖掘一块巨大的地基。而在这热闹场面的一角,胜利建筑公司的老板祝星子及其千金祝小月正对孙天和商业银行的总经理孙沁容介绍着未来的蓝图。

    “喏,姐姐你看,这里,中间的位置将起来一栋四层的大楼,预留上下管道井,到时候住在顶楼也能如常生活。旁边的几栋就只有二层了,施工要简单些,也不挡日光。中间空地,我们准备种上花草树木,搭个开放式的小公园出来。那个角落再建个水塔,以后市政的水管铺过来可以直接连上,这样居民用水也就方便了。”

    “好啊,”孙沁容看着图纸上那些条条杠杠,只觉得一阵头晕,是什么也看不懂。但她信任祝家父女的眼光,还是点了点头:“将来建成了,一定是个好地方。不过,你们准备怎么收回投资呢?”

    祝星子听了这个问题,有些犹豫,最后决定如实告知:“大侄女,俺说个实话,这地方都出了四环了,估计不会太好卖。不过,盖这片楼俺们兄弟三个也没打算赚钱,只想着先起个大工,多雇点人过来,好多给逃荒的找点活计。但亏也不会亏的,就算卖不出去,俺们也可以租给进城打工的工人住,细水长流,总能回本的,就是时间长了点。所以俺才想着找你贷笔款子,算算分期和利息,到时候能用房租抵过去,这生意就能做了。”

    孙沁容当年看中了银行这行当,在请教了祝小月之后,果断入行,从家族中抽调资深掌柜和精明子弟,并外聘了多名专业人士,凭借孙天和商行的名声,果然把银行给做了起来。纵使出于风险考虑,她没有盲目扩张业务规模,但仅凭借自家和相熟生意伙伴的业务,就做得风生水起,不但银行业务本身有了不少盈利,还对生意中的资金往来提供了不少便利,可谓双赢。

    虽说祝小月给她提供了不少帮助,但祝家的胜利建筑公司经营策略比较保守,不愿意负债经营,所以双方没多少业务往来。这次居然破天荒找上门来说要贷款,难怪孙沁容好奇心发作,跟到工地这边来看看呢。

    她现在听了祝星子的话,不觉得没前途,反而佩服他的坦诚。而且,胜利建筑公司家大业大,光是名头都值不少钱,还能怕赔了不成?

    于是她当即拍板道:“好说,现在逢难之时,人人都该尽一份力,祝叔都做出这么大的事了,侄女我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放心好了,胜利建筑公司要多少贷款,我们就批多少,年息就按百分之八算好了!”

    虽然之前祝小月向他保证肯定能成,但现在听到了确切的答复,祝星子还是乐开了花:“好,大侄女,那就谢谢你啦!也不用急,俺这边有信誉,建材都能赊一个月,先支点钱给工人开薪就行了。”

    孙沁容笑着说道:“好,下午让小月儿回去跟我理份合同,我给你们开个折子,有需要就去我们在中央市的分行提就行了。对了,国债券你们这能用吗?”

    东海金融系统经过长年发展,市场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储蓄券、承兑汇票等纸质票据,这些票据与金属货币一同流通,一般是在大宗交易的场合替代现金付给下家,在事实上起到了一部分通货的作用,充足了东海经济系统的货币和资本,长足促进了经济的发展。而在这一大堆发行方、兑换期限和费率各异的纸质票据之中,信用最坚挺的无疑就是管委会财政部所发行的国债券了。

    东海国债券有国家信用背书,到期即兑,毫无二话,随着国力的蒸蒸日上,认可度也达到了极高的水准。虽然它理论上只是一张定期存款的凭证,但这张凭证是不记名的,到期谁拿着都可以提出来,所以在事实上就成了一种等价物。很多时候付款方没有现金或者懒得拿现金,就直接把国债券付给下家,而下家也乐得接受,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类似纸币的东西。而这种风潮形成后,进一步稳固了国债的信用,每次发行新债的时候都引发抢购——反正到期能拿利息,即使不到期也能付出去当钱用,何乐而不为呢?

    在这个背景下,国债券不但在商业领域广为认可,就连一些银行也开始将它作为一种储备而进行收集。甚至还有传言说,联储局有意给予国债券以与金属货币同样的地位,使得商业银行可以把它作为准备金,从而扩大业务规模,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之前联储局降低了准备金率,孙天和商业银行一下子多出不少贷款额度可以支配,不过孙沁容比较保守,没有贸然放贷出去,而是先买了国债收藏起来。现在要是新增一笔给胜利建筑公司的贷款的话,最好还是以国债券的形式支付。

    祝星子生意做得多,对各种票据也很熟悉,有国债券自然并无不可,当即就答应了下来:“好,有国债券就好,还比银元和钱牌好拿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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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