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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0章 共克时坚 九 产业升级 (加更)

    1270年,7月2日,东海市,城阳工业区。

    城阳工业区作为东海商社最早一批集中开发的工业化城区,样貌早已和当初的简陋有了天壤之别。

    如今的城阳,铁路贯通,柏油路纵横,非道路的地面也大面积用石板或水泥进行了硬化,各类工厂、商业区、住宅区和园林错落有致,人口密集、城市生活繁荣旺盛。人们走在路面上不会踩到屎尿,乘坐公交马车和三轮出租车可以方便地从城区一头前往另一头,新落成的煤气灯系统在夜间也照亮了主要街道……

    如此各类先进技术和先进文化首先在这里应用,这座城市无疑代表着当今人类文明的最高水平。实际上由于区位和地形优势,现在这里才是东海市的主城区,而东边鳌山另一侧的龙兴之地东海区则更像是个养老地了。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就往西行……”

    在城阳区南部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一块由引栽的冬青树围起来的小广场上,一个戏班正在表演一出《空城计》。

    戏台上面,戴着眼镜的“诸葛亮”一边拨弄着一个算盘,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而戏台之下,数百名附近的居民和工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挤着,伸着脖子看着戏。

    东海文化这些年的发展也颇有特色。最初,本地文化并不兴盛,只是单向地吸收来自东海股东的后世通俗文化和来自南宋的高雅文化。但是随着媒体和交流渠道的日渐发达,那点存货很快被吸收干净,文化界不满足于重复演绎旧作品,吸收先进文化兼容并包,糅合北地已经颇为流行的戏曲唱法,开始了原创的进程。

    虽然水平仍然粗糙原始,但无疑是走出了自己的道路。这部《空城计》,就是杂糅了多种技法和文化元素而创作出的结果,表演形式演化至现在,估计连最初创作这部戏曲的已故的张建国也看不懂了。

    到了今年,文化界变得更加繁荣起来,这还是拜旱灾所赐——蔬菜瓜果各种吃食都涨价,相反看戏读书听歌要不了什么钱,于是资金自然就向文化产业流动了。

    不仅戏曲业,其他文化产业比如报纸、小说、说书、漫画、歌舞等细分栏目也取得了长足发展。今年,在他们的广为宣传下,全国上下普遍认识到了抗旱救灾的重要性,甚至可以说,这是第一次全国人民真正在某项事物上达成了共识,从现在开始,他们真的拧成一股绳了。

    这个小戏班子这个月加班加点,一日不歇,在城阳区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流动着唱戏,几乎场场爆满。即使大多数看客只是蹭着听不给钱,可光是少数人给的打赏也不是一笔小数了。

    像今天这个街区,由于一部分工厂停工,不少工人都无事可做,所以来看戏的格外得多,看来又能赚到不少钱了。

    话说现在大旱,城阳区相当一部分河流也因之干涸,这就给依赖于水力机械的一些工厂造成了严重打击,没办法只能停工了。

    正看着,突然人群外围传来一声粗嗓子的吼声:“刘家木,田七郎,你们人呢?!”

    听了吼声,人群中一高一矮两名男子顿时打了个激灵,然后陪笑着挤开人群钻了出来。“啊,东家,这儿这儿呢,这是怎么了?”

    东家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头发半白,不过面色红润、身体也健硕,看上去精神得很。他骑着一辆永久三轮车,脚都没落地,看来也是刚到没多久,见两人钻了出来,就往东北方一指,那边有两辆四马齐拉的重载大车正在沿路向南驶过来,“机器快到了,你们还看什么戏,快,叫上人,我们回去帮忙!”

    两人一听机器来了,也不敢怠慢,连忙又从后面喊出四五个工人,跟着东家一起回了南边不远处的“齐傲木工厂”。

    齐傲也就是这位东家,他当年是城阳某村的木匠,搭着东海商社的东风发了家。不过他策略比较保守,没有像隔壁村的孙师傅一家那样果断扩大投资进行产业升级,现在也只能做个小加工厂,生产些家具之类的木器,同时也给几家大厂加工零件。

    与城阳区的其他经营到现在的工厂一样,他家也普遍应用了水力机械,这些机械在极大地提升了生产效率的同时,也在断水后使得工厂无所适从——机器都不动了,还能怎么干活?

    于是工厂就只能停工,偶尔用手工加工一些器件维持一下生活。厂中的工人都是跟着齐傲干久了的,旧时代特有的终身契约理念在他们身上仍有残留,所以在这困难时期也不离不弃,厂子因此没有一下子垮掉。但这也是齐傲的负担,工人都跟着你,你总不能狠心不给他们发薪吧?就算全薪不行,至少得把饭钱房租给了。所以厂子就这么一直强撑着,直到今天新机器的到来。

    “都悠着点,这可是一千块呢,磕了你们赔不起!”

    齐傲一边指挥着工人们帮着把新机器的部件从车上搬运下来,一边毫不留情地呵斥着。

    工人们也习惯了他的脾气,随口应着,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搬到了位。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就插不上什么手了,来自“罗氏动力机械”的专业工程师和工人们掏出工具,开始把这台蒸汽机械组装起来。

    罗氏动力机械是工业部扶持的一家制造企业,目的便是与澎湃动力竞争,增加蒸汽机产能,同时也避免出现一家核心产业独大的局面。

    虽然这家企业成立时间尚短,产品性能和质量都不广为人知,但价格比澎湃动力的同类产品低了一截,因此也抢占了一定的市场,比如齐傲就贷款买了一台。

    今天他们带来的这台蒸汽机,是对标广受好评的“新星-230”所设计制造出来的单缸双动蒸汽机“虎啸-2400”,搭配一台成熟的“火山-1丙”立式冲天直筒锅炉使用。由于罗氏刚起步,走量的产品不敢做到新星230那300转的高速,只能减半;相应的汽缸内径也增大到了200mm,功率因此也可做到10kw,每小时消耗普通煤炭30kg,含五年的质保服务售价998元,算是相当适合小型工厂的动力源了。

    由于在技术细节上尚竞争不过澎湃动力的同类产品,所以这台虎啸-2400采用了一些别出心裁的设计,比如说“快速部署”的理念。整套系统的总重控制在了2.5吨以内,可以分装在两辆重型马车上进行运输,各主要部件都预先装好,送到工厂后只需要把它们移到固定的位置再装上管道之类的零件就行了。

    据说,他们还在研发一种更轻便的版本,直接把锅炉、汽缸和马车组装到一起,拉到位连安装都不用,直接点火就能输出动力了。不过可想而知这想法想实现起来可不容易,现在有这虎啸-2400用也不错了。

    这么一台小机器着实不便宜,不过困难时期,管委会出台了鼓励政策,购置新设备的工厂可以在未来几年内申请税务减免,同时一部分商业银行也推出了以蒸汽机本身作为抵押进行贷款的业务,所以齐傲咬咬牙买了下来。

    机器虽贵,但算算工时,还是赚得回来的。

    过了一阵子,机器就装的差不多了,工程师一招手把齐傲等人叫了过去,讲解起操作要领来:“这几个油壶要每月补充一次,平时也要时常注意液位……天轴那边我们不像澎湃家用了坑人的皮带,而是用了一套齿轮减速,不过这个不好上油,每天要爬上去朝这里滴上一滴,一滴就够……你们木工厂该有不少废木头吧?引火时可以先烧,平时也可以混烧,不过注意比例,别放太多……”

    随着他的讲解,齐傲和工人们一边点头一边听着,恨不得把一条条都刻在脑子里。然而他们很快就听得昏昏沉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记不住多少,好在罗氏还准备了手册,日后慢慢翻吧。

    齐傲拿着这本手册如获珍宝,左右翻看着,只是对上面的字十个不识八个,只能暗自懊恼过去没多学点。但没办法,只能想办法去聘个识字的人过来了。

    过了不多久,开始生火演示,随着温度升高、蒸汽升压进入气缸中,蒸汽机驱动天轴稳定地旋转起来。

    “好,进去试试吧……先把那块存着的红木给锯了!”

    随着齐傲的一声令下,工人们冲进车间里,操作起那台古旧的锯床来。

    虽然蒸汽机对他们来说是新事物,但当天轴转起来之后,再通过皮带传动的这些木工机械就是他们极为熟悉的了。在外面突鲁鲁的机械声中,他们三下五除二把动力接驳上,让圆锯片转了起来,把准备好的木料推了过去,然后纷纷叫了起来。

    “好,比以前稳了!”“劲也大了!”“好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之工人们是赞不绝口。齐傲这下放下了心,好,这也算是产业升级了吧……

第621章 共克时坚 完 砥砺前行

    1270年,7月7日,连云郡。

    江级“吴淞江号”拖着一连串的平底粮船,顺沭水而下,抵达了连云郡港口。

    连云郡地理位置偏南,受旱情的影响较小,同时境内水脉充沛,有着良好的灌溉条件,所以这次成了东海国本土中的一片乐土,非但没有粮食减产,反而因为超过预期的移民涌入而更繁荣了。

    在大势影响下,连云郡田地得到了更充分的开垦,城市工商业也有了发展的苗头,总之一副前途大好的样子。既然如此,那么它也得承担一部分的义务,向灾区输送更多的粮食。

    输送粮食更多的是个运输问题,粮食总是有的,但如何从田间地头将粮食汇聚到一起,再装车装船运到别处,又批发零售到吃粮人的手上,可是个大学问。在农业时代,运输环节消耗的粮食比送达的更多可是再常见不过了。

    所幸之前连云郡以沭水为大动脉进行开发布置,人口聚集在沿河地带,所以通过沭水运粮就比较容易了。而现在有了蒸汽船,能够在水面上无视风向和水流主动移动,就大大加快了物流的速度。

    “吴淞江号”就是海洋部指派来协助运粮的蒸汽船之一,这艘船与之前在东北大出风头的“黑龙江号”和“松花江号”同属江级,设计基本一致。不过,由于出厂较晚,再加上主要部署在本土不太用担心可靠性问题,所以它采用了更强的动力源,也就是在“洪流-260”四缸单动蒸汽机的基础上升级成了四缸双动的“洪流-280”,同时配用了更大的锅炉。这使得它的功率达到了180kw,足以在条件适宜的水域中达到十节的航速。也正是因此,使得它有充沛的动力完成运输任务——虽然它本身没有多大载货空间,但可以作为拖船拖着别的驳船走啊!

    江级吃水浅,因此可以深入长江以北的内河水系,在沭水、沂水、黄河、运河、淮河等处都可畅通无阻。吴淞江号和它的姐妹船们,这些天来就是卸除了大部分武装,满载着煤炭奔波于这些水系之中,把散布在各地的粮食有效地聚拢在一起,运回临沂、连云郡,再通过铁路和海运运回灾区,为抗旱救灾做出了卓越贡献。

    “是关大富关舰长吗?”

    吴淞江号靠岸后,早已在港口等待多时的王世明领着几人来到了舰桥中,看到关大富的少校军衔,就朝他打起了招呼:“之前收到电报了吧?这是正式调令,今天把这批粮食卸到我的‘y-020’实验船上,然后明天我们就返回本土。”

    关大富当年在北清河一战中擅自脱离战列线而被上峰责罚了一顿,之后好不容易才补救回来,但现在也只是个少校。

    他知道眼前的这位“王少尉”实际上是正牌东家,不敢怠慢,接过调令看过没问题之后,便说道:“好的,港务联系好了吗?好了的话这就开始装卸吧。对了,这y-020是什么船?难不成又有新船出来了?”

    王世明神秘地笑了一下:“不是什么新船,只不过是旧船改装而已。少校要是有兴趣,可以跟来看看。”

    关大富按捺不住好奇心,安排好手下的轮值,就跟着王世明去了他那艘“y-020”上。不过让他有些失望,这果然不是什么新锐船只,真的只是一艘普通的顺风级运输船而已。

    “有些失望?哈哈,没必要嘛,又不是什么船都得做成战斗船只的。”王世明一边带他走进底舱,一边介绍起来,“你也知道,靠拖拽的形式拉着驳船走,行驶效率是很低的,不如把货容积都集中到一艘大船上。这艘就是一艘实验性质的蒸汽运输船。”

    现在本土对粮食需求很大,正是四面八方往内运粮,需要大量运力的时候。不过作为东海国海运主要力量的顺风级顾名思义,在顺风时表现不错,但逆风时就不怎么样了。进行季节货运的时候这个问题不明显,但现在要求频繁在两地之间往返,这个问题就更突出了。所以,海洋部就试图把蒸汽动力应用在这级别的海船上,以改善航行性能、增加运力。

    不过,由于当前的蒸汽机械仍然相当落后,这就使得功率和运力不能兼得。如果为了省空间而只装小机器,那么增加的动力相比风帆也未必有多明显,基本是白做工;相反,如果装上太大的蒸汽机,那么整套动力单元和煤炭会占据大量的吨位,挤压货物空间,细算下来未必划算。这次,阔马造船厂联合澎湃动力和湾口容器,详细计算了好一通,最后搞出一个“有效运力”的概念,也就是把有效载重吨位乘以平均航速,算出一个最大值。在当前技术条件下,他们认为蒸汽驱动运输船的航速有个五节就够了,这个速度已经超过了帆船在多变风况下的普通航速,有了实用价值,而所需的推进功率不会太大,相应的占用空间也可以控制在合理范围内,使得有效运力最大。在这个思路指导下,他们改装了一艘旧顺风级,也就是这艘y-020了。

    “为了尽可能减少空间占用,我们用了一台新型的三缸机和锅炉,放在底舱中央。实际上由于替代了一部分压舱石,所以这台机器的占用比想象中的小多了。这艘船原本的载重量是四百吨,现在扣除煤炭只不过降到了三百,影响可以说很小了。倒是螺旋桨有些麻烦,得从龙骨穿过去,加固结构废了好一番功夫。”王世明自豪地介绍着。

    关大富似懂非懂地跟他进入了这艘船的动力单元中。

    这个动力单元要比江级上的小巧的多,位于底舱中央,还占据了上层的客货舱的一部分。由于这艘顺风级是木龙骨,所以不得不用了格外的铁框架进行加固。煤舱就设置在动力单元两侧,既是为了隔音隔热,也有一定的减震作用,不过容积并不大。

    “咦,这台锅炉,和之前的温泉系列大不一样啊。”

    “哈哈,关少校识货啊。”王世明得意地拍着这座一人多高的新型锅炉,“这是一台原始的水管锅炉,虽然因为工艺问题只能用粗管子,但也足以把蒸汽压力提高到半兆帕,在船上这可是个大突破啊。”

    这台锅炉并非常见的圆筒形,而是一个近似三角形的形状。关大富对此可能不明所以,但如果后世人看到它的内部结构的话,就会发现里面和太阳能热水器很像。也就是说,内部上方有个横置的圆筒形的蒸发容器,底下一左一右有两排斜置的水管,整体形成“只”字形,就像两个太阳能热水器组合到了一起。这种构型使得斜水管在一面受热时内部产生温差,进而产生自发的冷热水循环,热水上升,冷水下降趋近受热面,从而能有效地利用外部热能。这台实验锅炉就是利用了这样的原理,用一个顶置的大圆筒和两排斜水管构成了一套高效的蒸发系统。煤炭在只字底部燃烧,使得水管内的水高效地变成压力更高的蒸汽,从而可以更高效地推动蒸汽机。

    这些细节关大富不知道,但他作为江级的舰长,恶补了一系列热机知识,对于“0.5mpa”这个压力意味着什么是很清楚的:“半兆帕?那岂不是甚至足够推动复胀机了?”

    历史上蒸汽机最重要的改进之一就是复胀化。蒸汽机的原理是高压蒸汽进入气缸推动活塞做功,而这些蒸汽排出气缸之后仍然有一定压力,若是将它引入另一个气缸,岂不是就能再次做功了?这便是复胀化。当然,理论是很清楚的,想实用化却不容易,问题的关键在于第一次进入气缸的蒸汽压力要足够高,排出之后才能仍然保有足够的压力再次做功。之前东海产的船用锅炉只能产生0.2mpa出头的蒸汽,这就差点意思,而现在能达到0.5mpa,复胀蒸汽机就有实现的可能了。

    王世明见关大富接上了茬,觉得找到了知音,非常高兴,当即就把他带到了锅炉房后面的机房,将一台新锐的立式三缸蒸汽机展现在了他面前。

    这台蒸汽机外表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三个气缸位于顶部,通过竖向运动的连杆-曲轴驱动位于底部的传动轴,各类阀门和与轴联动的操纵杆倒是更复杂了,不过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所以关大富看了它,倒是没有太过惊奇:“嚯,看着精神啊。这气缸大小和洪流280的差不多,也是400mm级的吧?怎么工作的,有多少功率?”

    一串问题抛来,王世明不烦反喜,一个个讲解道:“边上的两个确实是400mm的,都是双动的,实际上如果把它俩单独拿出来,就是一台双缸双动的洪流-265了。这台机器的关键是中间那个缸,内径反而要小一些,只有300mm,这样横截面积就是其余两个缸总和的三分之一了。高压蒸汽过来之后,首先进这个小缸,做功之后排出去,大约还剩三分之一的压力,紧接着分流进旁边两个缸再次做功,输出相等的扭矩。如此就实现了一股蒸汽两次做功——这便是革命啊!

    嘛,论起功率,这个系统也就90千瓦,比之前的洪流260还差一点,但耗煤量只有一半,前景可是大不一样了。可惜锅炉压力还是不够,最终出口的气压只剩一点点了,不然还能再胀一次,那可就更了不得了。不过这也不错了,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可要不得,而且出口压力低也就更容易冷凝,到时候在海上获取淡水也就更容易了。”

    在有了罗氏动力机械这个竞争对手后,澎湃动力也不敢怠慢,把几年研究的技术储备一下子掏了出来,捣鼓出了这台实验复胀三缸机。至少在性能指标上,这台机器实在是令人惊喜,如果能成功应用,必将再次革新动力机械的市场。陆上应用暂时对效率还不太敏感,而海上更追求这一点,所以设计运输船的时候,首先就把它放上去试用了。当然,光有了指标,若是可靠性不行那也白搭,所以还是得多多检验才行啊。

    关大富听了他的讲解,也赞叹起来:“可真是不错啊,省了一半煤,那就是腿长了一倍。有这么台机器,可真是纵横四海,哪里都去得了。对了,我看这套动力单元体积也不大,那岂不是装在江级上也没问题?”

    王世明哈哈一笑:“当然了,以后还有更大的,到时候改装过去,江级就是又快又能跑了。嘛,不过现在这套系统也是刚出来,真跑起来不知道会出什么故障,所以还在实验阶段呢,跑熟了才能量产。我这次就是带这y020出来多跑跑的,顺便也运点粮,等跑上一阵子没问题,就可以推广了。”

    关大富憧憬地说道:“那可真得快点才行了啊。”

    ……

    事不宜迟,第二天y-020便满载着粮食,在吴淞江号的护卫下向本土的方向出发了。两艘船都冒着黑烟,在一片帆影之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在新型复胀式蒸汽机的推动下,这艘六百吨排水量的顺风级在完全不依赖风帆的情况下也可达到五节以上最高六节的航速,从后世的眼光来看慢如牛,但以风帆时代的标准来评价也不算慢了。不过现在他们向东北行驶,来自东南方的夏季季风是侧风,所以两艘船上都挂着风帆加速。两相叠加,使得y-020的航速超过了八节,嘛,实际上也就是吴淞江号不开机的速度。这个速度一直保持着,正午时分就过了一半航程,看样子,天黑前他们就能抵达黄岛了。这对于星火级之类的快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顺风级这样的慢船来说可是破天荒啊!

    “运输船还是要越大越有出路啊。”王世明看着海图,由衷地感叹道。

    船越大,推进所需的功率自然也越大,但这个需求不是线性上升的,而是排水量越大,单位排水量所需的推进功率反而越小。比如说,现在的江级载货量不足一百吨,却需要180kw的功率才能达到十节航速;而二战时美国大量建造的“自由轮”载货量过万吨,却只需要1500kw就能达到更快的速度,运输效率可谓天壤之别。这中间当然也有技术水平的原因,但总的来说,想更快更省地运输货物,把船尽可能造大就对了。

    “来了,来了!”

    王世明一会儿下到机舱中观察新机器的运行情况,一会儿上到甲板上乘凉。这时他在甲板上,激动地叫了出来,却不是因为机器出了什么状况,而是因为东南方的海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黑云。这不仅意味着一场风暴可能要降临,还意味着……

    旱灾要结束了!

第622章 南印度

    1270年,7月10日,印度南部,注辇国。

    “轰轰轰……”

    当大炮轰乱了注辇国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战象部队之后,西洋同盟军两翼的大食骑兵趁机掩杀了出去,而阵中的北条时宗不甘人后,果断带领手下的日本武士发动了最后的突击。

    “突刺该击!”

    武士们都拿着西洋公司“赊销”给他们的鸟枪,这些年来,他们早已习惯并喜欢上了这种犀利的武器。他们也不讲什么阵法,只是一窝蜂冲锋出去,冲到那些印度兵面前就开上一枪,然后趁机冲上去用刺刀搏杀,杀完了再装填,装填完了再冲。

    在这种不讲理的打法面前,注辇国最后的武士们兵溃如山倒,但在同盟军的三面合围之下,也不知道该往哪逃,只能纷纷往南边的高韦里河跳下去了……

    北方的指挥台上,西洋公司总经理高川对这场胜利毫不意外,反而觉得无趣打了个哈欠,随手一摆道:“好了,收容俘虏吧。休息一天,明天渡江,赶在潘迪亚国之前拿下欧赖宇尔!”

    ……

    注辇国,又称朱罗帝国,是印度地区南部一个历史极为悠久的文明古国,传承到现在足有一千五百年了。

    人们常说印度是“征服者的乐园”,从西边开伯尔山口入侵的外来民族一波接一波,但实际上这些征服者通常只能征服北印度的印度河-恒河流域,很少能染指到南印度。南印度在地理上被德干高原所分割,且气候更炎热潮湿,所以北方入侵者很难侵入进来。历史上要一直等到从海上过来的英国人露出獠牙,整个印度才会被捏在一起。

    虽说如此,但实际上南印度的农业条件还不错,平原广阔,有大河纵横,并且受益于西部山脉阻挡了一部分季风,使得当地降雨量并不特别的多,不至于被过度的雨水冲走土壤中的养分。

    而在这片区域中,位置最优渥的无疑就是印度次大陆东南角的高韦里河流域一带。

    这条大河发源于西北边的高原地区,从西到东流延三百余公里,沿岸尽是肥沃的平原。河流不但提供了灌溉所需的水源,还作为通航的河道沟通了沿岸地区,使得这一带融为一体,被称作“母亲河”也不为过。

    注辇国就是龙兴于这片高韦里河流域,以此为王霸之基,一度兴盛数个世代。该国不但牢牢占据了整个印度南部,还一度把领土扩张到了锡兰岛和孟加拉一带,甚至曾经跨海打到了龙牙半岛和苏门岛,可真是西洋一霸了。不仅于此,该国不但在军事上强盛,在文化和商业上也非常发达,在阿拉伯海商兴起之前,他们就是沟通东西海贸的主要参与者,他们的印度教文化也对南洋地区产生了重大影响。对于中国来说,注辇国也是世代交往的老朋友,多部史书上都有记载……

    俱往矣!

    和所有老大帝国一样,注辇国在经过千年繁盛之后,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腐朽衰落了。在最近的一百年中,注辇国的版图不断萎缩,几十年前,它甚至被南洋小国三佛齐给来了一次跨海远征,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一通。而南方马杜赖地区的潘迪亚国独立之后咄咄逼人,更是加剧了注辇的衰退。到了现在,注辇国的领土也就只剩高韦里河流域这片核心地区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注辇国会在十年内被潘迪亚国所灭亡——可是现在意外就发生了!

    由于东海人的意外闯入,这个时空注辇国的命运发生了大改变,不过悲催的是,他们不是被强行续命,而是被提前灭亡了!

    他们的命运本来可以改变的。

    之前西洋公司在澳门和华罗城站稳脚跟后,再接再厉,决定在南印度东岸获取一个稳固的中继基地。当时高川他们可没想着灭亡注辇国什么的,那多麻烦啊?能在高韦里河口设置一个商站做做生意、雇佣移民那就够了,甚至还可以帮助国王稳定统治呢。

    但是没想到注辇国王罗贞陀罗·注辇三世目中无人,他手下的那帮婆罗门和刹帝利食古不化,一个个都不识抬举,愣是不肯行个方便。西洋公司现在也膨胀了,遇到这种事还能忍?所以就谋划着给他们个教训了。

    原本,公司没打算这么快就打过来,还准备调兵遣将酝酿酝酿呢。不过今年本土遭遇旱灾,各类农业品都减产,一通电报过来,让西洋公司“适当”多运些棉花和粮食回去。所以,盛产这两样东西的注辇国就提前倒霉了。

    这次被西洋公司调来“干涉”注辇国的主力是被流放到西洋地区的日本人。他们大多是上次日本干涉战争的失败者,仍以北条家为首领,被西洋公司安置在古里南部,这些年也作为公司的打手出了不少力。他们都有很好的武艺基础,在抛离了迂腐的战争礼仪并拿上了火器之后,成为了公司手上一支犀利的力量。不过随着此岸郡往这边送来越来越多的日本人,西洋公司也觉得监管起来有些吃力,干脆全拉来打注辇国,打赢灭外敌,打输除内患,左右都是胜利。

    当然,除了这些日本人,还有一个西洋公司编练的合成营压阵,此外又有一批从龙牙都护府借调的雇佣兵,还有一些从大食地区运来的骑兵。加起来,这支同盟军差不多有五千之众,成分太杂,组织度一般,但对付行将就木的注辇国是绰绰有余了。

    实际上,当公司的舰队冲入高韦里河口之后,战争进展之顺利甚至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在一条配发给龙牙都护府的江级“岷江号”的先头打击下,注辇国的军队如同豆腐一般不堪一击,打到国都欧赖宇尔这里根本没费什么力气。

    最大的阻碍只是炎热的气候和疫病,但同盟军中大部分人都在热带生活习惯了,减员也不多,只是阿曼骑兵病倒了不少。

    这一天,他们在北岸击败了注辇国最后一支赶来勤王的军队,第二天,他们便渡过了高韦里河,将欧赖宇尔这座巨城团团围住。

    欧赖宇尔作为千年帝国的首都,自然不会是个小角色。实际上,它内内外外足有七重城墙,全部用石材砌成,坚固异常,绝不容易攻占。但是,正如所有城池一样,真正的凭依在于人而非城墙,当人在飞溅的弹丸下无法自保的时候,还如何强求城墙能守住呢?

    在七天之内,这七重城墙便全部被攻破,罗贞陀罗王当场被俘虏,宣告了这个千年帝国的正式灭亡。

    ……

    “北条君,你们这次表现得不错啊。”

    在注辇王宫中,高川饶有趣味地看着历代注辇王的那些珍奇收藏,同时召见了北条时宗。

    这次,时宗带领那些日本武士打得不错,往往炮击一停止便冲上城头,将守军杀得屁滚尿流,确实当得上首功。

    北条时宗现在汉语说得更加流畅了:“不敢,但求尽心而已。而且攻城更有赖于火炮的支援,我们不过是卖个苦力罢了。”

    他年少离家,在海外经过了多年的颠簸流离,现在更成熟了,也更清晰地认识到了东海人的力量——光是西洋公司这么点人,就能搅动出如此大的风云,那么本土近三百万东海人,又该有多么恐怖的力量?

    北条家当初居然试图与这样的力量对抗,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所以,他现在对东海人是恭顺得很。

    高川哈哈一笑,把他带到一副南印度地形图面前:“我们现在拿下了注辇国都,但其实只是一小步。注辇国这么大好一片地方,恐怕千万人都是有的,其中必然有不服我们的。你说,我们该怎么治理这片地方好呢?”

    北条时宗听了他的问题,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讽刺我日本吗?看着不像,或许是真心提问?可是为什么要问我,难道是试探我有没有异心?那么我该怎么回答呢?答的若是不合高总心意,未来的路可不好走啊……

    他盘算了一会儿,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反过来问道:“想知道如何种地,得先知道种的是什么才行。高总您对注辇国的土地是怎么规划的呢?”

    高川“嗯”了一声,其实他对此也不是很确定。

    原本他的目的只是在这一带通商,这个目的在现在已经可以达成了,但是得陇望蜀,在灭掉注辇国后,他又盯上了经营这片土地本身的收益——高韦里河流域农业条件极好、人口众多,又有河流通航,简直是印度小江南,若是能好好经营,怕不是能取得好几百万的税赋,简直是太诱人了。

    说起来,这心态的演变,倒是跟当初的日本干涉战争如出一辙——最初都是想着打赢了通商就行,结果真打赢了就大了胃口,想着割地了。

    不过情况不同的是,东海人在日本撕下来的关东平原人口并不多,人种和文化又相近,所以可以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殖民。而注辇国这里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又有悠久的历史和强大的印度教文化,几乎是不可能同化的,所以东海人注定在这里只是个过客。

    这倒也无所谓,反正印度人民被征服习惯了,换个主子也没什么,统治怎么也能持续个几十上百年,到时候早就刮了一大笔钱走了。但是高川现在年纪渐长,也有点爱惜羽毛,不光想着搞钱,还想着身后事身后名,想着百年之后注辇民族意识觉醒之时,东海势力能够体面退场,两国继续进行友好的商贸交往,每年把他的生日和这个解放日作为节日庆贺……这就有点难度了。

    “我是有三个想法,”高川斟酌着开始说道,“一是见好就收,既然达成目的,那就从注辇王族中扶持一人作为新王,我们专心做生意就好了;二是取而代之,也就是我们替代旧注辇王的作用,保持注辇国的旧体制,这样不折腾,也能收到不少税赋;三嘛,就是仿照中原体制,全面推行郡县制,派遣流官治理城池收取税赋,这样能收取的税赋就多多了,但必然也会引发旧势力的抵抗。你觉得呢?”

    北条时宗听了他的问题,也感觉有些头疼,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之前,我听日向座下的元平和尚说过,本地的印度教其实颇为精深,于思辨一道甚至比佛学更进一步,也难怪当地人笃信如此之深了。一般民人修来生而不修今世,对婆罗门和尚是言听计从,若是被他们蛊惑,恐怕闹起来不会小啊。”

    跟着西洋公司和日本移民过来的,还有不少日向宗的日本和尚和天台宗的中国和尚。他们在古里一带开设佛教寺庙,把佛祖的教诲重新传播到了印度次大陆上。有多少成果先不论,他们的存在至少帮助西洋公司对印度教有了更深的了解,毕竟佛教和印度教同样发源于印度,有区别也有相似之处,和尚们的思维方式也更能对这个对手进行理解。

    高川笑了一下:“你是怕那些婆罗门闹事?”

    北条时宗摇了摇头:“他们再闹,还能闹得过火枪大炮?不过,我们西洋公司来这边,首先是要来做生意的,而他们一旦抵抗起来,虽然在军事上造成不了什么麻烦,可生意也就做不了了。这么算下来,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有道理,”高川点点头,“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妥协了?”

    北条时宗又想了想,说道:“这事也真像做生意一样,有多少本才能赚多少钱。我们该怎么做,还是取决于我们能在注辇国投入多少力量,而现在我们没法把太多兵力一直耗在这里,所以就只能先妥协了。不过,现在妥协,未必以后也需要妥协……”

    他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据我观察,注辇国的国体其实和日本很像,都是在底下有一个个的庄园,庄园里面有一些民人种地,然后上面的强人只跟地头收税、征兵,不问庄园里的事务。既然如此,那也好办,现在先认了他们,等以后再一个个把地头替换成我们的人就是了……”

    印度的土地制度确实有类似的特点,这后来在莫卧儿王朝时期发展成为著名的“柴达明尔制”,一个柴达明尔就是一个大庄园,皇帝将其封赏给有功之人,庄园主要承担税赋。实际上这也是封建时期普遍存在的土地制度,毕竟在信息不够发达的那时候,这算是最优解之一了。

    有些讽刺的是,这种土地制度往往是外来统治者用得最好。因为在本土政权中,地主们很容易渗透到统治阶级中,而他们怎么会收自己的税?时间长了,就使得地主阶级人人自肥而中央政权却没什么钱,因此也就没法抵抗外来入侵者。而外来者变成统治阶级之后,那可就不会给你客气了,要是今年的税收不够的话,那就换人去收吧。

    历史上,英国人就是把封建的柴达明尔制发扬光大,变成了自由竞标的包税制,哪个包税人出的价高就可以去当地主。这样自由竞争之下,收税效率达到了惊人的高度,甚至有些柴达明尔90%的地租都进了英国人口袋里,每年英国在印度可以收取千万英镑级别的税赋。而新兴的包税人阶层也因此成为了英国人的坚定狗腿子,印度因此而成了大英帝国最重要的部分。

    现在在东海人经营的关东地区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当年北条家死活收不上来的税,此岸郡却可以轻松收到——不交税就换个地头,谁敢不交啊?而新换上去的地头在承担更多税赋的同时却对东海人更忠心,原本他可是一点都分享不到地头的好处的,现在再少也是有一点啊!

    高川听了他的话,开心地笑了出来,果然还是同行懂同行啊,封建制的注辇就得让封建制的日本人来治嘛。“好,说得好,就该这么办!这下我心里就有底了。既然如此……”

    他又指着地图右下角的一条河说道:“时宗,你们日本部这几年也出力不少,既然如此,维拉尔河这一带的土地,就分封给你们建国吧!国内事务,你们自己安排,每年按例给公司上缴一定的税赋即可。嗯,既然在西边,那就叫西瀛国吧!”

    北条时宗听了,眼睛都禁不住瞪大了起来,终于可以建国了!

    维拉尔河在高韦里河以南50-100km处,条件也不错,但是临近新崛起的潘迪亚国,高川把他们封在那里,显然是有让他们挡住这个麻烦的意思。不过管他呢,有了自己的国家,难道还怕打仗?

    惊喜过后,北条时宗连忙跪了下来:“多谢总经理成全,臣一定为东海和西洋公司看好西瀛国,收取税赋、抵御外敌,绝无二心!”

    信你个鬼啊,高川心里吐槽道,但是脸上依然笑呵呵的:“那就辛苦你们了。”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了地图。南印度这么大片大好的平原,还是应该多几个封国,热闹一点才好啊,恶人也可以让他们去做嘛。

第623章 蒲甘

    1270年,7月10日,蒲甘国,蒲甘城。

    蒲甘即后世缅甸,位于中南半岛西南侧,地处印度文明和中华文明两大文明的过渡地带,又被西边的若开山脉和东北边的横断山脉两道天堑与外界隔绝开来,在历史上的大多数时期保持了独立地位,形成了独特的文化。

    缅甸地形南北狭长,由一条伊洛瓦底江贯通南北。此江沿岸尽是大好良田,江水本身又提供了输送物资的航道,自然也便如同黄河长江流域,乃是该国的核心地区。目前缅甸由蒲甘王朝统治,国都蒲甘城便位于伊洛瓦底江中游,龙盘虎踞,借此控制整个国度。

    现在,西洋公司的商务经理章恺正率着一行人等行走在蒲甘城的街道上,欣赏着当地的异域风光。

    “倒也别有意趣。”

    蒲甘民居有着鲜明的当地风格,建材以热带盛产的木料为主,多是高脚屋的形式,盖个一两层,每层内部没有太多墙壁分隔,开阔通畅,以通风散热,屋檐大而斜,以遮蔽当地常见的大雨。

    这样的高脚屋在城中拥挤地建了一大片,狭窄的土石路在其中曲曲绕绕的蜿蜒过去,经常能见到土著妇女把硕大的瓶罐顶在头上在路上走着,纵使路况拥挤颠簸,罐子却纹丝不动,看得章恺等西洋公司的派员啧啧称奇。

    不过,这些平民居住区大多脏乱差,章恺也没兴趣走进去看看,只是沿途顺便瞥一瞥。相比房屋的构造,更吸引他的是建屋的材料——虽说平民屋舍,柱、梁等关键部位用的也是坚固耐用的柚木,这种木料同样也适合造船,在南宋和东海国可是能卖个好价。

    “真是奢侈……不过也不算,之前在城南坊市上,五米长的一根大木柱,算下来还不到两元,即便对当地人也不是个受不起的价了。”章恺自言自语着,脸上微微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这次他来蒲甘,正是为了当地盛产的木料而来。

    十年来,大中华地区的海洋贸易有了大发展,海上商品流动的速率和数量都大大提升,相应的也促进了造船业的蓬勃发展。船越造越多、越造越大,相应的,对于木料的需求也指数级上升。

    东海国的造船业中,虽然最尖端的远洋造船厂已经进化到了钢骨结构,但是更多的船坊造的仍然是传统的木骨船,而且即便是钢骨船的船壳仍然需要使用木材构成,因此对于木料的需求有增无减。南宋造船业本就发达,现在受到刺激也开始逐渐升级换代、扩大产能,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的木料。

    不但量的需求极大,对质的需求也很高,传统造船业密集区浙江-福建的松木很难满足需求,因此就要大量进口。这进口木材的来源,一是北方的柞木、榉木等,二就是南洋的热带硬木了。

    在这些热带硬木中,最出名的就是真腊和缅甸等地出产的柚木了,它木质坚硬、耐腐蚀、耐日晒耐水浸,更可贵的是在产地数量并不算稀少,所以是顶级船材之一。

    这些年来西洋公司在西洋一带不断开拓,如今又将业务范围拓展到了蒲甘。他们在蒲甘的利益,除了出售商品,就是采购柚木等木材了。这些优质木料不但可以运回东方卖个好价,西洋公司本身也打算自建造船厂,对其有着巨大的需求。因此,西洋公司便派出章恺前来蒲甘进行国事访问,希望蒲甘王那罗梯诃波帝行个方便,准许西洋公司自由行商,甚至承包森林自行伐木。

    只是,同这时代的大多数封建统治者一样,那罗梯诃波帝傲慢怠惰,或者说整个王朝都行政效率低下。之前的先行使节在三个多月前就来了蒲甘城送上礼物求见,直到上个月才得到蒲王可以接见的回复,然后章恺亲自带人过来正式访问,结果被晾在那里好几天,至今没个准信,等烦了只能自己逛街解闷了。

    走过平民区,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座巨大的佛塔面前。

    蒲甘国从上到下崇信上座部佛教,国王和贵族们每年横征暴敛得来的财赋,多半都花在修建佛塔寺庙、供应僧侣上了。蒲甘国力和技术水平都不怎么强,但这些集民众之力修建的佛教建筑颇有可取之处,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很不错,与简陋的平民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嚯,走近了看,真是好大一个啊,只不过不知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章恺感叹道。

    他现在所看着的,是蒲甘著名的“瑞喜宫佛塔”,大约建于二百年前。此塔通体用巨石筑成,基座是三层正方形逐渐收窄的黑色石台,石台之上有一圆柱形的白黑交间的塔身,塔身之上还有逐渐收拢成细长一道的塔顶。塔高足有三十多米,占地面积亦广大,周围还有大片的广场,除了雄壮的塔体,表面还饰以大量精致木雕,装金饰银,彩旗招展,巍峨壮观,好不华丽,不知当初修建的时候用了多少功夫。

    章恺对这种劳民伤财修建出来却没有多少功用的东西不太感冒,但修都修了,来都来了,便里里外外参观了一圈拜了拜,然后返回了住处。

    回去之后,他终于等到了好消息:明日便可以入宫见蒲甘王了。

    ……

    7月11日。

    章恺等人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新的深蓝色制服——西洋公司的制服为了适应当地的环境,有鲜明的特色,长袖长裤长靴覆盖了身体大部分面积以防蚊虫叮咬,同时又用了轻薄的丝质材料以透气,价格可不便宜——在蒲甘宫廷侍从的带领下进入王宫,拜见蒲甘王。

    与其它腐朽封建国度一样,王宫是蒲甘城中最奢华之所在,外围围了一大圈金碧辉煌的佛塔,内里有多座大殿和屋舍。而与平民区的简陋高脚屋不同,王宫大殿多以土石垫高了地基,再用优质木材搭建成占地面积广大的高大建筑,而且内外柱、梁、屋檐和墙壁的木材上密布着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瑞兽和宗教图案,每一件单独拿出去也是能卖到钱的好东西。

    而同样的,这奢华王宫中亦有一套繁杂规矩在。今日蒲甘人为了迎接使节,准备了好一道煊赫依仗,**着身子的士兵在主殿前站出了长长的两排,旁边甚至还有四头高大的战象镇守,令人望而生畏。而在大殿之中,当今蒲甘王那罗梯诃波帝高坐在王位之上,旁边地上散坐着一些身宽体胖的官员和贵族,等待使节的到来。

    章恺等人就是被侍从引领着,进入两排士兵围出的通道之中,慢步往大殿走去。一边走着,还有几个僧侣走在他们旁边,手指蘸着水不断往他们身上泼洒着,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吟诵什么经文。走到殿门口后,又有几名侍女帮他们脱下靴子、解下袜子,手捧清水给他们把脚洗净擦干,然后才让他们赤足走进殿中去。

    这一套流程让他们有些不太习惯,又有些受宠若惊甚至产生了疑问——这穷乡僻壤的土王恐怕连东海国在哪都不知道吧,更别说会明白“西洋公司”是个什么玩意了,怎么会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迎接的?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反而因此退缩,章恺依然按部就班地走到大殿中央行礼,然后递交了外交文书和礼单,又不卑不亢地说道:“蒲甘与华夏一向有友好往来的传统,我西洋公司到蒲甘来,听闻大王英明神武,为人仁德……………………………………故希望与贵国建立友好的外交关系,也希望大王能准许我等在贵国行商伐木,利国利民。”

    说完,便有通译将他的话翻译了过去。

    那罗梯诃波帝身宽体胖,头戴一顶看上去就很沉重的缀满了金银宝石的塔形王冠,肩上披着一件同样风格的华丽披肩,不过没穿上衣只用一条布围住了下身,大肚子就袒露在外面,但他自己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听了通译的话后,没有立刻做出什么表示,而是反过来问了几个问题,诸如“你们东海国在哪”“国王有多少妃子”“国都供奉多少僧侣”之类的,问得章恺颇为尴尬。

    问完之后,那罗梯诃波帝也没直接给出答复,而是让章恺等人坐到一旁的蒲团上,然后就与臣子们用土语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章恺就这么面带微笑内心烦躁地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那罗梯诃波帝才开口说道:“我蒲甘物产丰盈,地主们安居乐业,并不需要去做什么生意。你们若是实在想要木头,那么也可以,每年来我这里一次,送上贡礼,我便会赏上你们一些。”

    章恺听了翻译,大感失望,这种朝贡贸易即便利润率不错,可量上不去,远远不能满足西洋公司的需求。更何况,给这么一个蛮邦小国去朝贡,那不是有辱国格吗?

    他当即试图再做些努力去争取一下,说道:“大王,这木料贸易的事,并不需要您亲自劳烦,只需发上一件印信,允我等自行与民间商人贸易,我等便可每年奉上一笔丰厚的税金,这对大王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罗梯诃波帝眉头一皱,并不为他许诺的厚利所吸引,反倒更加产生了疑虑——他之所以不愿意放任西洋公司在缅甸贸易,正是担心他们与民间商人来往太多。

    蒲甘国是典型的封建统治结构,国王下面还有大大小小的领主。当年刚开国的时候,国王可谓一呼百应,然而到了现在,蒲甘已享国数百年传承十数代,统治早已松散,领主们只是名义上奉国王为主,实际上国王对他们很难说有太大的约束力。当下,那罗梯诃波帝最担心的事就是领主们进一步离心,因此实在是不愿意引入什么外来的变数,徒添风险。

    这位蒲甘国王面色不愉,正欲放点狠话驳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章恺问道:“我听说你们来自于极东极远处,很会打仗,还曾经跟蒙古人打过,是有这事吗?”

    章恺一愣,然后很快答道:“的确如此。”

    那罗梯诃波帝便露出诡异的笑容,对身边的侍从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对章恺说道:“那么,就让你们见上一见吧。”

第624章 使者

    1270年,7月11日,蒲甘。

    “见上一见?”

    章恺有些莫名其妙的,见什么?不过似乎事情有了转机,便继续等了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大殿外终于传来了动静,章恺偷偷转头一看,发现是又有一行人在侍从的引领下进入士兵通道,向大殿走来。然后他仔细看过去,顿时震惊起来——新来者大部分身着汉式衣装,却也有一人结辫穿着皮袍子,典型的蒙古装扮,还有一人棕发勾鼻,是个色目人。再结合之前那罗梯诃波帝的问题,这来的显然是一队元国使节!

    章恺的思维快速运动起来,元国是如何与蒲甘有联系的?……哦,还真可以联系起来。十多年前,忽必烈率大军攻灭了大理国,此后又在西南一带设立了云南行省,派遣重臣前往当地建立统治,因此元国是与蒲甘接壤的。那么,两国之前派遣使节往来相互建立联系,也是顺理成章的。

    但是,为什么好巧不巧,偏偏在自己来访的时候,元国使节也到了?

    “不对,不是好巧不巧,之前蒲甘人拖了那么多些时日,就是为了让我跟虏使同时会面!”章恺自忖道。

    他不禁回头瞥了那罗梯诃波帝一眼,这家伙看上去肥头大耳傲慢无能的样子,难道实际上是大智若愚,心中自有谋算?

    还真是池浅王八多,这小小蒲甘,竟有这么多破事。

    想到这里,他更加警惕起来,不断思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化,提前准备应对之策。同时他也死死盯着逐渐接近的元国使节,想看他们会做什么事。

    距离近了之后,元国使节也发现了大殿中坐着的衣着风格显著不同的西洋公司众人,眼睛瞪大起来,开始窃窃私语。不过,等到他们来到大殿跟前的时候,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王宫侍从争执起来。

    这引发了那罗梯诃波帝的关注,盯着那边看过去,脸色逐渐变差。过了好一会儿,元国使节中的几个汉人和色目人才脱了鞋子进入殿中,留那一个蒙古人就在殿外站着。

    进殿的几人对着章恺他们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然后稍作犹豫,又有一名年长者露出决绝的表情,拿出一份帛质国书,对着那罗梯诃波帝宣读了起来。

    在蒲甘呆久了,听多了叽里呱啦的土话,现在有熟悉的汉话从元使那边传来,虽然口音有所不同,但章恺还是产生了一些意外的亲切感。不过,很快元使所说的内容就差点让他嘴巴大张起来。

    “我大元南征北战,东西咸服,兵强马壮,掩有四海……尔邦蒲甘,避世于蛮荒之地,王化不加,天命未被,今薛禅皇帝念尔苦寂,赐下恩泽,准尔遣使入朝,年年朝贡……”

    蒲甘人听着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昏昏欲睡,但旁边西洋公司的人可都震惊了起来,甚至有些过于震惊以至于幸灾乐祸,开始憋着笑了——你们元国的人一上来就要蒲甘称臣,如果真是国力强大乘势压人欺负人家蒲甘不懂也就罢了,可这明明有我们在呢,这就放狠话,不是自取其辱吗?

    不止他们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在诵读这篇国书的老者脸上也一片惨白,颇有骑虎难下之态。但他也没办法,当初他奉命参团出使蒲甘的时候,哪里想到东海人已经染指此国了!

    去年以来,元国在东海人手中接连吃亏,朝堂上的东进派受到严重挫折,主张向宋国进攻的南下派逐渐得势。不过也有些人既不主张东进也不主张南下,而是主张向其它地区发展的,比如西域、吐蕃、南疆一带。

    这其中,镇守云南的皇子忽哥赤便热衷于游说忽必烈去收取蒲甘,原因有二:其一显而易见,蒲甘与云南毗邻,一旦被元国纳入版图,受益最大的就是他这个云南王;其二则是他在云南的统治并不稳固,当地土司林立,不少人与蒲甘勾勾搭搭,一旦灭了蒲甘,就能在相当程度上消除这个隐患。

    忽必烈本不应对此事这么上心,但现在元军接连受挫,他的威望也受到了打击,急于找补回来,因此就同意了这个计划,派人去了云南,与忽哥赤协调处置蒲甘事宜。

    现在念国书的这名老者,就是云南行省侍郎宁源,被忽哥赤派了出来出使蒲甘。忽哥赤本来打定的就是武力征服蒲甘的主意,并不指望真去搞什么外交,因此这国书用词毫不客气,一见面就要让蒲甘王称臣。如果他被吓怕了真称臣了,那正好,如果没被吓到,也可以制造一个不臣的宣战借口。

    可是没想到,真到了蒲甘,见到了蒲甘王要宣读国书了,旁边居然就有知根知底的东海人在看着!

    宁源磕磕绊绊读完国书,视线在那罗梯诃波帝、诸大臣和章恺他们之间不断扫荡着,心虚得很。

    而那罗梯诃波帝听着翻译,一开始没怎么听懂,昏昏欲睡的。后来他听明白了元人是要他称臣还要派质子到元国去,顿时勃然大怒,开口骂道:“混蛋,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吗,几句狠话就想让我投降?”

    章恺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而众元使虽然脸上不能表现出来,心中却忐忑无比,也不知道是该继续硬挺着还是服软说点好话。

    宁源没有张口,却又另一名胖元使陪着笑说道:“大王不要生气,我朝皇帝派我等前来宣抚,也是一片好意。大王若有疑问,可先遣一二使节随我回长安,面见皇帝,细细分说……”

    他这么一说,气氛有所缓和,但使团中有人却不满了。又有一名来自云南行省的黑瘦使节拉着胖使节小声说道:“忽哥赤大王要我等过来,要的就是让蒲甘王自大发疯口出狂言,你这么客气,可还怎么激他?”

    胖使节一脸无奈,道:“安哥儿啊,乖乖,蛮邦人不讲道理,你没看他那样子,这时要不先把他安抚下来,等他恼羞成怒了,说不定咱就回不去复命了啊!”

    瘦使节仍不相让,几句下来双方争执起来,声音闹得越来越大,旁边的章恺看得差点笑起来,蒲甘人也指指点点着。

    这时,一直站在殿外的那个蒙古人,也就是使团的首领,国信使乞台脱因,耐不住了,闯进殿来,朝着元使们大吼道:“吵什么!就这样把国书交给他们,限他们十日之内答复,不然我们的大军就要来讨伐了!”

    他说的是蒙语,章恺听不懂,只是仍然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看他们打算怎么收场。然而,此时殿中的蒲甘人同样听不懂,却一齐勃然变色,不少人站了起来,指着乞台脱因语气激动地骂着什么。

    那罗梯诃波帝更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盛怒表情,指着乞台脱因大喊道:“给我把他抓起来,拖下去砍了!”

    很快,就有卫兵进了殿,将乞台脱因死死拿住,拖出了殿中。很快,又有几个侍女拿着布走了进来,在乞台脱因走过的地面上擦了起来。

    元使大哗,有的质问那罗梯诃波帝为何如此无礼,有的反而求情起来。

    旁边的章恺也不明所以,虽说这个蒙古人粗鲁无礼,但好歹是大国使节,不至于就这么撕破脸吧?

    他悄悄向身边的通译询问:“怎么回事,蒲甘人是这么暴躁的吗?”

    通译流着汗给他答道:“您有所不知,蒲甘礼节之中,进屋除靴乃重中之重,着靴入殿乃大不敬,是万万不能犯的错啊!”

    章恺这才醒悟过来,怪不得之前去逛佛塔还有这次进宫的时候,都要先脱了鞋子呢。他没觉得这有什么所谓,所以一直入乡随俗没犯过忌讳,结果这蒙古人脾气太糙,触了人家逆鳞了。现在想想,那人刚才一直在殿外不进来,就是不想除靴子吧,或许也有什么他自己的传统规矩在,可真是命里犯冲啊。

    不久后,外面传来一片嘈杂之声,然后便有卫兵将乞台脱因的首级呈了上来。

    章恺看过去,是既幸灾乐祸,又隐隐心惊。之前他就对那罗梯诃波帝印象不太好,如今看来,这蒲甘王是个喜怒无常又残忍的家伙,打起交道来可要谨慎再谨慎才是。

    几名元使见了乞台脱因的首级,更是大惊失色,这,这可怎么给忽哥赤和忽必烈交待?宁源当场就晕了过去,另一名瘦使节跳着脚怒斥那罗梯诃波帝蛮横无理,那个色目人一副慌张失措的样子,胖使节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用。

    侍从将装着首级的盘子送到王座前,那罗梯诃波帝看着这个双目圆瞪还在滴血的头颅,兴奋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他一把把头拿起来丢在了地上,然后招呼侍从扶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头颅旁边狠狠跺了几脚。

    然后,他仍意犹未尽,看着剩下几个元使,随意地摆手道:“反正杀了一个了,剩下的也全杀了吧。”

    不久后,卫兵们便将其余几名元使也拖了出去,哀嚎声久久未绝。

    虽然一开始对元使抱持着敌意,但见他们稀里糊涂地葬身异国,章恺不免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现在他看向那罗梯诃波帝,尽可能摆正神情,心里不断思索着该说些什么。

    不料,反而是那罗梯诃波帝主动开口说道:“看,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在蒲甘,我想杀谁就杀谁!你们最好也小心点。”

    章恺心中冒火,但表面上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并无意与大王为敌。”

    那罗梯诃波帝哈哈笑道:“那就好!所以,就按之前说的,你们来进贡,我给你们回礼。至于通商什么的,就别想了!”

    章恺内心把这个蠢货骂了个祖宗十八代,已经在谋划回去后如何说服上司发动军事打击来教训教训蒲甘了。但眼下总不能犯险,得先从蒲甘脱身才行,因此他还是尽量保持了和善的表情,说道:“对,那些元人愚蠢无礼,大王教训他们,也是应当的……”

    说到这里,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话语,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又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对那罗梯诃波帝说道:“可是,大王,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元国一向好战,今日大王杀了他们的使节,恐怕日后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啊。”

    蒲甘人,我看不顺眼;元人,我亦看不顺眼。若是这两帮看不顺眼的人打了起来,那岂不美哉?

    那罗梯诃波帝不屑地说道:“那又如何?我有大军几千万,战象如天上星,又怕他们了?”

    章恺有些无语。蒲甘受印度文化影响,在数字上的用词格外夸张,亿万只是寻常,还有许多更离谱的数字,如恒河沙数、那由托之类的。那罗梯诃波帝这几千万随口说来,自己仿佛深信不疑,相比之下中原人打仗只是号称个十万百万,简直是诚实守信了。

    不过他没有给数字勘误的意思,很快说道:“虽然如此,但元人可不知道大王的强大。他们当年自漠北起家,纵横天下数十年,罕遭败绩,早就不把外人放在眼里了。依我看,元国皇帝不知您的厉害,必定会对蒲甘不利啊!”

    那罗梯诃波帝沉默下来,他虽自大,但也不是对元国的厉害一无所知。至少,他是知道当年的大理国便曾与蒲甘势均力敌,后来大理却被蒙古人所灭,背后一定是有些手段的。他想了一会儿,就对章恺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章恺笑道:“既然元军必来,那大王不如先发制人,抢先召集军队、准备粮草军械,打到云南去。大王手下强军无数,那元国又是个内强中干的货,大王想对付他们,岂不手到擒来?”

    那罗梯诃波帝听了他的话,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说道:“如此说来,倒也不是完全不可……”

    他有些犹豫,毕竟蒲甘和云南虽毗邻,边境却有重重大山难以逾越;但也有些期待,云南众多土司在文化上与蒲甘的联系可比与蒙古人的联系紧密多了,若是能攻过去,说不定便可一呼百应……

    一时间他陷入了思考,旁边的章恺露出了笑容,此事可行呐。

第625章 中途城

    1270年,8月2日,占城,宾特罗。

    “喂,快起来,财神来了!”

    “哪里哪里?哦,看到了,哈,是东海船,这下子发达啦!”

    宾特罗江口,东南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大群挂着东海旗帜的船只,一艘占城国的巡逻船发现了这一点,上面的船员非但不惊惧,反倒一个个都兴奋起来。

    宾特罗位于中南半岛东南角,是南洋海路中一个重要的中转站,各方海商经常来往,自然也包括东海国的船只。这些年来,当地人对这些形体优美的大船也很熟悉了,它们每次来这里,都会放下新奇的中国商品,收购本地特产。这就意味着大量的财富流动,而他们这些引路收泊费的巡逻船多少也能分润一些。所以他们现在看到东海舰队,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反而觉得财神又来了,主动迎接了过去。

    东海舰队中,驱逐舰“青衣江”也发现了这艘巡逻船,加速离开船团向它迎过来。巡逻船上的占城水兵见到这种新式舰船后,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嚯,那是什么船,怎么冒起烟来了?”

    “是不是失火了?唉,可惜,这么大的船,里面得有多少货啊……”

    青衣江号上冒出了黑烟,虽然是从烟囱中冒出来的,但是普通人远远看着也看不真切,怎么会想到船上居然装了烟囱还在烧火?所以只能判定为着火了。

    船上的二十多个水兵好歹还有些良心,见起了烟,就主动划桨往那边赶过去,看能不能救上点人来——这在后来成为了他们的一大际遇——不过出乎他们的意料,在黑烟滚滚冒一阵子之后,这艘船非但没沉,反而以更快的速度主动向他们迎了过来。

    青衣江号是去年派驻龙牙半岛的两艘江级驱逐舰之一,龙牙都护府需要在海峡设卡收税、打击走私,最需要这种能无风自动的快船了。由于西洋郡有一定的工业基础可以进行设备维护,所以青衣江号和吴淞江号一样,配备的动力单元都是高功率的版本。现在她锅炉全开,加上风帆助推,航速很快超越了十节,直奔十三节极速而去,刚过半个小时,就与占城巡逻船打上了照面。

    呵,青衣江号虽然只有二百吨的排水量,但是水上部分足有四十米长,又有高舰桥,看上去很是唬人。当它来到巡逻船近前的时候,还真是把上面的人吓了一跳,等到收了帆却依然稳定自如前进,更是让他们议论纷纷。

    没一阵子,青衣江号便准确地停到巡逻船旁边,舰桥上有几人走出来,其中一名水兵扯着嗓子问询道:“你们是宾特罗的水师么?”

    巡逻船要与外来海商打交道,船上标配了一些外语人才,其中便有一人是唐商后裔,会说汉话。这时候他就结结巴巴地靠到舷边,对青衣江号上问道:“敢问,诸位船上可是失火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水兵听到这个问题,忍俊不禁。不过旁边的舰长吴风平少校听了后倒起了兴致,从舷边探出头来,说道:“你们是为了救火而来的?那可真是谢谢了。不过不用担心,只是舱里生火而已。对了,这位兄弟,你汉话说的不错,叫什么名字?”

    舱里生火是什么鬼?这人腹诽着,但还是老实答道:“在下汤三,现在在宾特罗城补由城主手下做事。先生可是要去城中停泊贸易?按规矩,我们可为船队领路,只要按规纳了水费便可。”

    吴风平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不了,这次就不交了,我们不是来贸易的,而是来宣战的。对了,既然你给补由做事,这份战书便帮我们递进城去吧?”

    说着,他就命人将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书送到了巡逻船上。

    “什么?”汤三瞬间感觉自己耳朵瞎了,“宣宣宣战??这,这,这怎么了?占城国应该没有得罪东海国的地方吧?”

    吴风平又哈哈一笑:“没得罪,但你们是蛮夷啊……对了,你们的船太慢了,要不要我拉你们一程?”

    ……

    东海舰队突如其来的宣战对统治宾特罗的占城副王补由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这祸从天降,可怎么办?

    实际上他手头为了防御西方的真腊国,是有不少兵力的,但这些兵力大都分散在西部的高原和山区地带,宾特罗城中只有少量维持秩序的卫队和后备兵员,这关头能顶个屁用?

    东海人的威名这些年来可是越传越远,他也知道不少。宾特罗三面环山,若是从陆路攻来的话,他很有自信把他们挡在外面,可是他们居然从海上过来,这可太不讲理了!

    但是没办法,就只能匆匆应战了。

    相比之下,东海人的准备要充分得多。这一次他们是三方联合行动,广南工作组出了一个营,龙牙都护府出了一个营,又征召封建南洋的士大夫们再出了一个营。这些陆军再加上开船的海军,差不多有两千人的兵力,可见东海人对这座位于南洋航线中途点的重镇可以说是势在必得。

    宾特罗城与当前的大部分海港一样,虽近海却不靠海,而是个内河港口,依赖于从城边流过的宾特罗江与大海联系。此江发源于西北山区,向东南曲折流入大海,实际上对于东海军来说,这次行动最大的困难与其说是作战,不如说是如何把船逆江水开到宾特罗城边的码头上。而在青衣江号开着蒸汽机灵活地清理掉江上的少数占城战船之后,这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舰队除了青衣江号,剩下的都是普通的风帆船,乘着南风逆水艰难地溯江而上,所幸码头离海岸也就十多公里,挪了两个小时也到了。

    此后,他们轻松地占领了码头,一队队的士兵从船上有序地下到了陆地上,以三个营的兵力将宾特罗城包围了起来。

    ……

    “怎样,王子以为如何?”

    烈焰级“霜寒”上,杜松林指着前方的景象,对同行的安南王子陈国峻问道。

    此时,战场上正有一队占城弓箭手对上了广南营中的潮州连。双方一开始拿着远程兵器相互对射,局面尚能僵持,可潮州连端着刺刀发动冲锋之后,占城兵便一触即溃了。

    陈国峻“略通”武学,看到这副场景,立刻佩服地赞叹道:“东海兵器锐甲坚,又守纪敢战,实乃天下强兵也!”

    实际上,陈国峻对于军略之学绝非“略懂”,而可以说是天才级别。他是越南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之一,如果历史未曾改变,十五年后统一了南宋的元军会再次入侵安南,而安南正是在陈国峻的带领下挫败了他们,维持住了独立的地位。后来,陈国峻获封“兴道王”,在后世成为越南的民族英雄之一,钞票上都印着他的头像。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他的军事天才尚未显露出来。之前蒙军入侵之时他也曾领军出战,但却没有出彩的战绩。在安南国内,他更多的是作为纨绔子弟而出名,名声可以说差得很。

    当下,安南由陈姓统治,对外称王,对内称帝。陈氏安南的政制说来和日本的院政倒有些像,开国皇帝陈煚至今仍然在世,将皇位传给了儿子,自己却作为太上皇仍然掌握着安南的大权。

    而这个陈煚有个兄弟,即已故的安南安生王陈柳,陈柳的嫡子便是这个陈国峻。所以说,陈国峻是太上皇的侄子,陈朝顶级宗室之一,可以说位高权重了。

    不过他这人太过轻浮,当年曾做过一件臭名昭著的混账事。当时陈煚要把女儿天城公主出嫁,都送到婆家了,结果陈国峻潜入了进去,把自己的这个堂妹给**了。后来陈煚没办法,只能把天城改嫁给了陈国峻,但他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侄子可想而知。

    再后来安生王去世,陈煚本来就与自己这个兄长有隙,所以干脆就没让陈国峻袭爵,现在国峻只能挂着“王子”这么个没实际意义的名头闯荡了。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陈朝虽然尊儒,但对于伦理纲常实在是不怎么看重。而且陈煚本人其实也是个混蛋,抢了陈柳的妻子为妻,两家之间早有冤仇。总之安南陈朝创立之初的各种混账事实在太多,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找。)

    广南工作组一早就与安南建立了外交关系,双方远隔五千里没什么利益冲突(至少安南人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相处起来很融洽。聊聊天扯扯关系,互相交易一些贸易品,符合双方的利益,关系进展得很快。

    有意思的是,现在陈朝的王族陈家是安南即墨乡人(当年秦军入交趾,以中原大城给当地命名,这个即墨乡的名字就一直传承了下来),而东海人当年第一座控制的城池就是即墨,所以意外地找到了共同话题,拉扯关系更容易了。

    而最近一段时间,东海商社对于中南半岛有了更深层次的战略考量。

    现在,东海商社作为一个海洋势力,已经可以说相当成功了。他们的势力范围从东边的此岸郡跨越上万公里一直到达西边的澳门岛,从北边寒冷刺骨的黑龙江一直到南边炎热潮湿的坤甸,庞大无比。如果他们脸皮厚一点的话,足可在地图上把大片的土地染成自己的颜色,国土面积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虽说这庞大的势力范围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却也仍然存在一些不足,那就是很少有适宜居住的土地。算起来,只有此岸郡那一点关东平原算得上不错,其余地方要么太冷要么过于炎热,要么太干要么太湿,要么已经有了大量的人口和成熟的文明,绝不适合来自中原的农耕民族居住。

    所以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他们发现现在能够到的真正有开发潜力的地方,也就湄公河三角洲这一带了。这片区域农业条件很好,水稻一年三熟,而且人口不算太多,如果进行充分的开发的话,是有望成为华夏文明的又一处发光点的。而作为开发湄公河三角洲的跳板,宾特罗城这个要点是无论如何就要拿下的了,这就需要与占城国开战了。

    开战倒没什么,可问题是,打赢容易,占领很难。毕竟占城国也是有长久历史的古国,而东海人能投入的兵力有限,要是占城人不正面跟你打,而是在边边角角随时骚扰,那就只能难受至死了。所以,最佳策略应该是攻城之后逼迫占城政权承认战败,收兵罢战,好安心治理,而这就需要一些技巧了。

    所以朱龙草、杜松林、张正义等在这一带话事的大佬讨论之后,决定把安南国拉上战车。安南自北方走陆路南下,东海自南方走海路北上,两国南北夹攻占城,各自撕下一块肉来,然后逼迫占城和谈,夹在中间做个人畜无害的缓冲国,最后岂不是皆大欢喜?

    后来张正义把这个议题送到安南,安南太上皇对此也很有兴趣。

    陈煚一直对占城国的乌、里二州(也就是后世的顺化地区)垂涎三尺。此二州位于两国边界,若是纳入治下,安南便可把国境线推进到横亘于山海之间的天险白马山上,之后对于占城便进可攻退可守了。

    十多年前,他也曾试图发动战争夺取此地,但是被蒙古人的入侵所打断。如今算算也过去十二年了,安南休养生息完毕,是不是该动手了呢?

    或许本来他还下不定决心,但现在有了东海人的怂恿,决策的天平一下子就倾覆了过来。当然,陈煚作为开国皇帝,自然是个老狐狸,不会任由东海人一游说就出兵。他立下盟约,若是东海人从南边先开始进攻,那么他也会出兵,不然就作罢吧。而陈国峻就被他派到了东海军中观察战况,如果一切顺利,那当然要趁火打劫,否则的话盟约也就只是一张纸而已。

    而现在看来,东海人的力量远超陈国峻最高的预期,看来安南国不日便要打到白马山下了。

    杜松林听了他的恭维,哈哈一笑,摆手道:“这不过是我东海军中最弱的一部分,算不得什么。不过,今日的攻城只是开始,之后占城军会被我们吸引到南边来,届时就是你们进取的时候了。对了,我们在新安府的商站,还要请王子多照应啊。”

    东海商社结盟安南,另一个重要的战略意图便是扩展在安南的商贸,尤其是重要的煤炭贸易——在蒸汽船如饺子一般下水的现在,航海业对煤炭的需求也与日俱增,本土已经有成熟的煤炭产业倒是顺理成章,可在南洋就是个难题了。而安南就正好有丰富的煤炭资源,也就是后世著名的鸿基煤矿,靠近海岸,采掘容易,品质极佳,正能补足这个短板。如果换个场景,东海人说不定就出兵打过去了,但现在他们对安南并没有什么领土野心,而且陈家人很识相,在商务上大开方便之门,所以各相关部门更倾向于通过商业手段解决问题,直接买买买就行了。

    当然,安南毕竟是封建社会,就算是买买买,也需要上面有人照应才行,而现在东海人就看陈国峻很顺眼,把这个照应并且能赚很多钱的职责交给了他。而陈国峻虽然是天才,也意识不到煤炭的重要作用,只是当作普通的商品,随口就答应了。现在,他眼睛放光看着东海人搬出来的形形色色的火器,显然他对这些东西要感兴趣得多。

    在占城军败退城中之后,海军们便把船上的火炮搬了下来,对着城墙和城门一顿猛轰,又有士兵用步枪瞄着城头守军逐个点名。这办法虽然老套但确实有用,不久后士兵们就冲了进去。

    此时,城内的内应们也适时发动了攻势,将士兵们引向补由的王宫,并且开始安抚起了城内的秩序。话说,这些年来,东海人逐渐在航路各港口建立了商站,修筑围墙建立防御,在内自行管理,在外与本土势力结交。有这些商站为依靠,他们相比当初人不生地不熟的境遇好了许多,进可攻退可守,随时能派上用场。

    杜松林看着这座朝思暮想的城市终于落入了他的手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很好,这里从此永远是我们的了……既然是航路的中点,那就叫中途城吧!”

第626章 魔都

    1270年,9月13日,上海镇,浦东商站。

    “啊,这不是张兄弟吗?这次又带来不少人啊。”

    “哈哈,都是族里乡里的弟兄乡亲,家里造了灾,帮衬他们一把,也带他们见见世面。”

    “好嘞,今天人多,你们先领了牌子排着,登记好了等上半个月就能上船了。”

    “知道知道,规矩都懂得呢,我这就去了。”

    “好,慢走!”

    浦东商站的“人市”外,两名熟人相遇了。

    其中一人穿着时兴的长款风衣,看上去是沾染了东海风俗的商人,另一人则是传统的打扮。后者带着十多名面黄肌瘦农民,他们神情看上去都懵懵憧憧的,好奇而恐惧地打量着商站附近的高大建筑、整洁街道和远处的入云大船。

    两人随意寒暄了一阵,便分道扬镳了,一人带着农民们进入了院子里,另一人则脚步飞快地走开了——这就与一般城市中闲适的市民完全不同,是快节奏的大城市中特有的现象。

    随着大中华地区的经济发展,上海这处应许之地的区位优势也越来越明显地发挥出来。从北承接东海国的技术文化输入,从南购入来自异域的奇珍异宝,从西沿着长江这条黄金水道输入物资,从东边盛产金银的日本输入贵金属,再加上本身所在的江南地区也是当今世界上gdp最高的单一区域,想不发达都难。

    现在的上海港,商船云集,高楼密布,已经很有点大都会的味道了,风头甚至盖过了开发更早的崇明岛,成为江口首屈一指的商业港口。

    这处港口,不仅有天量的货币和商品汇聚过来,也有大量的人口向这里聚集。

    这所谓的“人市”,实际上是“上海浦东职业介绍所”,是东海商站开办的撮合雇员和雇主的正规机构。当年这里新开的时候,是叫“人力资源市场”的,结果传着传着就成了“人市”这么个惊悚的名字,后来赶紧给改了名。不过为时已晚矣,人市之名已经臭名远播了。

    其实也大差不差,现在的初级商业社会中很少有自由职业者,大多数人都是终身就业的,也不怎么需要介绍工作。而这个职业介绍所,更多的是专业的“中介”凭借自己的信誉从家乡招募来工人,然后“介绍”给需要用工的单位并收取一笔“介绍费”,和贩卖也相差无几了。

    这些需要用工的单位,绝大多数有着或多或少的东海背景。有的是东海国的企业招募工人,有的是海商招募海员,有的是东海国的海外自治领招募移民,甚至还有劳工部亲自下场,招徕前往本土的移民的,不过条件也苛刻许多。

    这些单位的用人需求极其旺盛,几乎是有多少收多少,不过要是换了十年前,他们就是把前景吹出天来,也忽悠不到多少人出海。是因为在这十年里,以报纸为代表的新兴媒体不断鼓吹海外的富庶,同时又不断有发了财的冒险客返乡现身说法,口耳相传下在民间建立了影响力,现在才能有这么多人“应聘”,甚至形成了一个产业,每年足可输出以万计的移民。

    这些移民与外国移民混合在一起,前往东海本土或各海外领,成为年入数十银元的城市工人或坐拥数百亩地的富农,也将华夏文明和东海影响力牢牢地传播了出去。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江南地区的人口密度过大,富庶的表象下有着大量贫困人口,才提供了足够的人力资源。这一现象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资源配置的不平衡,东海人把这些移民调运出去,无疑对东海、对移民、对华夏文明都是有利的,可谓三赢。然而,这种三赢的事情也不可避免地侵犯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同时引发了更多持传统观念的人的不满。

    “哼,北风一起,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被运出海去。天杀的,东海人真是造孽,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街另一边的茶楼上,一名老士绅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愤愤不平地如此说道。

    实际上他并非东海体系下的受害者,反而是受益者。他家是上海镇的原住民,浦东商站设立之后,他们借着东风在附近开了茶楼,并且把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拿来贩卖,获利颇丰,日子比以前是舒服多了。不过由于阶级身份和传统观念是一时改变不了的,所以这名老者依然对东海人的种种倒行逆施之举很是看不惯。

    传统观念里,真正的财富一是土地,二就是人口了。不管佃户在他们手底下活得多么惨,但只要有人在,多少就能交上去一点租子,而把人雇走了,无疑就是强夺他们的财富了。

    当年北条家因为东海人招募移民的举动愤而锁国,其实江南士绅对此的态度也差不多,只不过这几年东海国风头正劲,似乎朝中有人的样子,而另一方面大量收购棉花生丝又弥补了他们的收益,所以没有形成成规模的反抗。

    不过到了现在,随着招募移民的力度指数级增长,规模已经扩大到了一个令人无法无视的程度,反对的声浪就再也压不住了……讽刺的是,东海人一手推广起来的报纸媒体反而助长了这一点,毕竟写报看报的大部分都是江南读书人,而这些人也是旧体制的主要受益者,纵使媒体是新的,也改变不了旧的思路啊。

    老士绅对面的另一名老士绅听了他的抱怨,也感同身受地说道:“是啊,现在我家的租子都从一石降到八斗了,实在是没办法,不降的话,那些刁民不就进城去扛活了?哼,这些奸商大发其财,背后却是民生困顿,着实可恶!本来士民工商,商居其末,各司其职,社稷才能稳稳当当的,可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商人都爬到头上去了!”

    “说的有理!之前《清流》上宝斋先生呼吁禁民入城,你可读了没有?”

    “读了,读了,真是雄文呐。不过可惜,总有一帮后生宵小不识抬举,拿着些粗俗邪书鼓吹‘自由贸易’,世风日下,可悲可叹。”

    “呵,他们不过是赚了点快钱,就不知道自己姓甚了,想着摆脱规矩约束了。什么自由贸易啊,不过是无法无天罢了。那哪里是赚钱?是掘祖宗的根啊!我们这些老人好心规劝,还被他们骂个食古不化——”

    “嘟!”

    一声清脆的汽笛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两人下意识往窗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黄埔塘上一艘冒着黑烟的小艇正拖着一艘大海船停泊到码头上。

    两人不禁又摇头叹气起来:“看,如此炸响,如此黑烟,这得坏多少风水?真是坑人啊。想当年的上海多么安静祥和?现在硬生生被变成了一处妖邪乱舞的魔窟!”

    ……

    与此同时,临安。

    “重农之重,在于使农富,而非使农贫;在于使耕者富,而非使有者富……”

    西湖西岸,奢华的园林“后乐园”中,贾似道正襟危坐在一张红木大桌之后,面色不愉地读着一篇《劝农新书》。

    该文由一名在行在候选的承议郎柳安所著,实际上贾似道并非第一次读到了,之前柳安就曾呈于他看。不过当时贾似道没怎么在意,直到后来柳安把他投稿到《江南新闻》,并在这个大报上刊登出来、引发了热议,贾似道才重新把它翻出来看。

    重农抑商一向是中国封建王朝的传统,因为以他们落后的经济观念来看,只有农业才是真正创造财富的根本,而商业只会惑乱人心。不过对于宋朝尤其是南迁之后的临安朝廷来说,并不怎么看中这一点,反而要依仗商业带来的巨额税收来维持政权,所以是不抑商的。只不过,毕竟这是千年传统,形成了一种政治正确,不管实际上是怎么干的,口头上总是要表明自己重视农耕胜过财富的。

    而近年来,江南舆论界竟然重新兴起了一股“重农抑商”的风潮,主张管制商业,重新回到土地-农业这一封建社会的根本上去。

    之所以有这么一股开倒车的风潮,实际上是对另一股“重商”风潮进行的反击。来自东海国的一系列经济学、金融学和社会学知识传入江南之后,一部分知识分子在被它们的高深和逻辑性折服的同时,也发现这套思想极为契合自身的利益——他们往往是有着经商传统的家族,想要的不就是赚更多钱、受更少的管制吗?现在有一套完善的理论说他们的想法完全是正确的、利国利民的,这怎么能不被他们认可并吹捧呢?这便是所谓的重商风潮了。

    而在东海商社的带动下,这个稚嫩的商业阶层在这些年来越发壮大,声音也就越来越宏亮。但相应的,有人受益,必然也就有人会因此而受损,最直接的损失就是在人口上——新兴的商人把佃户都雇走了,不就没那么多人愿意拿出五成乃至七成的收成来租佃他们的土地了?这些利益受损的阶层,也就是传统的士大夫阶层,他们虽然利益受损,但嘴皮子可不会受损,自然就搬出传统的重农论来,与新兴商业阶层打嘴仗了。

    不过,这篇《劝农新书》之所以引发了热议,不是因为它契合重农派的立场,恰恰相反,它是站在重商派的立场上。文中,柳安指出所谓“重农”,重点不应该是把人困在土地上,而是应该让农民有更多的产出,而传统士大夫的租佃经济非但没有让土地产出更多的东西,反而还抑制了农业潜力。此文一出,立刻成为重商派手上的有力武器,沉重地打击了重农派的气焰,柳安本人也因此声望日隆。

    贾似道看完这篇文章之后,脸色更加阴沉下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桌边的三本书,也就是著名的来自东海国的《国富论》《钱钞论》《银行学》三件套。这三本书深入浅出、逻辑严密地介绍了经济学理念,并且有巨大的实用性,因此传入之后引发了热烈的反响,贾似道自然也备了几份。看过之后,他确实认为这里面讲的很有道理,但也因此产生了深深的忧虑乃至恼怒——如果它们是对的,那岂不就是说我的诸多新政都是错的了?

    他自然能看出,柳安写的这篇文章,是深受这三本书影响的。也正是因此,他才更加的恼怒,因为双方争论到现在,其实已经有点变味了——重商派明里暗里的总是在揶揄和反对执政的贾似道,而重农派反倒支持他,这两派的争论,已经有了浓厚的朝堂党争的味道。而现在柳安作为候选官员却旗帜鲜明的反对他,这是不想干了啊!

    “蛐蛐,蛐蛐……”

    正在这时,书房左侧突然传来一阵蟋蟀叫声,不过却不是真的蟋蟀,而是京东商城出品的一台报时落地钟。现在整点时分,一只惟妙惟肖的黑头将军从钟匣中探出头来,鸣叫了十声,又缩了回去。

    贾似道被声音吸引,看了过去。

    这台钟是前年他大寿时狄柳荫送来的贺礼,因他笃爱蟋蟀而把报时的鸽子换成了蟋蟀的形象,本来他对其爱不释手,但现在看着却有些烦躁——又是东海人的东西!

    本来,他与东海人是相当密切的合作伙伴。双方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各取所需,互通有无,互相吹捧,逢年过节送点礼物过来,朝廷有什么赏赐三七分账,多么愉快啊!

    不过自从世祖去世,当今官家即位后屁事不关终天在后宫厮混,贾似道真正大权独揽,也真正担起了一个王朝的担子,双方之间就出现了越来越深的裂痕。

    在外,东海国丝毫不忌讳自己的名义上的藩国身份,在不请示朝廷的情况下多次出兵攻伐他国,关键还都打赢了,简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在内,东海国传播妖言邪说,惑乱人心,甚至还庇护那些不遵守《公田法》的刁民,简直是在图谋不轨!

    而这两年来,他们肆无忌惮地从江南掠夺人口,今年更是大肆抢购粮食,这更严重降低了朝堂上对他们的观感,不知道引发了多少弹劾,甚至都有人叫着要给东海国主除爵了。当然,贾似道头脑清醒,没有立刻去捅这个马蜂窝,只是私下里送信给狄柳荫,让他们收敛点。不过他们毫不领情,口上说着好好好,手上却依然我行我素,实在可恶!

    现在这场舆论风波的背后,显然同样有着东海人的影子,他们支持重商派搬弄是非,定然是想着自己也扩大在南朝的行动权力。而这会不会削弱朝廷权威、动摇他贾太师的地位,很明显他们是不在乎的。

    虽然东海商社依然每年给他输送不少利益,定期还送些新鲜礼物,但现在贾似道已经不看重那些了,反而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异域礼品让他有点恐惧——这些泰西货、波斯货、天竺货、南洋货东海人都能不重样地搞到,他们的势力到底扩张到多远了?长此以往,会不会势大难制,成为又一个金、元?

第627章 事不过三

    1270年,9月13日,宋国,临安。

    贾似道把那份刊登着《劝农新书》的报纸放下,先是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又摊开一张新纸,拿着笔一边思索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着,却没有写出什么东西来。

    “笃笃!”

    正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贾似道也不去看,直接喊道:“进来!”

    在得到他的许可之后,已经成为他的亲信党羽的陈宜中走了进来。

    陈宜中景定三年廷试第二,这些年来在贾似道的庇佑下仕途顺利,之前外放浙西提刑,去年召回来做了“崇政殿说书”这么一个虽然只是给官家上课但政治上非常重要的职位,今年就升了礼部侍郎。他在这个职位上尽心尽责,成绩斐然,一改礼部往日的拖沓作风,合纵连横,为朝廷提供了大量外界的有用信息——实际上也就是把江南和东海市面上的报纸全订了,然后把与国事有关的消息整理出来汇编呈上去,但就算只是能做到这一点,也比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旧礼部做派强太多了。有他襄助,贾似道可以对外界的最新动向一清二楚,也难怪这么器重他了。

    见了他,贾似道放下了笔,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什么事?”

    陈宜中拿出一叠文书:“有几件,都跟东海国有关系……”

    贾似道一下子愣住了,这东海国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叹了口气:“都是什么事?一件件道来吧。”

    陈宜中把文件放在大办公桌上,开始说道:“其一,是占城事。约莫一月前,东海国纠合安南国,一南一北夹攻占城,现在应该还在打。最后是各取一二城池就此罢兵,还是灭了占城均分其土,就不得而知了。”

    东海人对占城战事并未隐瞒,现在传过来也是正常的,不过陈宜中得知此事还真是靠自己的渠道。他是温州人,而温州多海商,其中就有熟人在占城长住。历史上宋亡之后,陈宜中就是依靠这个渠道逃往了占城,现在倒用不上这个,不过那边的消息送回家来让他提前知道了,现在正好来炫耀一下,也是意外之喜了。

    贾似道回想了一下占城的位置:“呵,占城,真够远的。东海国这帮人还真是穷兵黩武,刚跟蒙元闹完,又千里迢迢去占城侵夺,也不怕损了阴德。不过占城国也是活该,当年恩将仇报、劫掠我大宋子民之事,我们还没报呢,现在让两个恶人去磨磨他们也好。”

    当年有福建商人到占城,教会了占城王练骑兵骑马打仗,让他们在与真腊的战争中占了上风。占城王因此大喜,不过当地不产马,就只能去宋朝求购。可是宋朝也缺马,第一次占城来的时候算是朝贡,卖了他们一批,后来就不卖了。结果这占城王夜郎自大,对此就恼了,直接派船来抢马抢人,彻底得罪了宋朝。不过相距太远,宋朝也没法去讨伐他们,于是事情就这么一直耽搁到现在了。

    说完,贾似道又哼了一声:“这安南也是不安分,狼子野心。说来,当年他们也如同那占城一样,在我大宋烧杀抢掠,可惜南渡之后无暇南顾,只能认了他们这个藩国……哼,这藩国一立,迟早会为祸的!算了,下一个是什么?”

    陈宜中正在思考,听了“下一个”之后赶紧说道:“是高丽国的奏章,说是齐国公带人驱逐了高丽西京平壤一带的叛逆之后赖着不走了,请朝廷下令让他们回国。”

    贾似道又冷笑了一下:“李璮当初出兵的时候,也只是通报了一声朝廷而已,如今又回来请封,朝廷是该封不该封?他齐国敢这么搞,背后肯定是有东海国撑腰吧……又是东海国!算了,高丽国向大宋称臣,也没安什么好心,先拖着,让他们狗咬狗去吧。还有呢?”

    陈宜中犹豫了一下,把桌子上的一份折子打开:“据京兆府来的消息,元东双方确实议和了。虽然面上,双方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没说打过也没说议和,但那些王公大臣这些时日都轻松了不少,也漏出了不少消息,总之是不打了。而且不但不打了,市面上一下子还多了不少东海货物,看来还做了好些生意。”

    贾似道听了,不由得怒从心起,把桌子一拍,骂道:“好啊这帮子东海人,嘴上说着要什么驱除胡虏,一个个都自比岳武穆,可该媾和的时候和得比秦申王还快啊!”

    秦申王就是秦桧,死后追赠“申王”。不过他的地位也随着南宋政局而不断起伏,六十多年前韩侂胄北伐,朝堂之上一片热血,秦桧这个大奸臣很快就被打倒在地,改谥“谬丑”。而没两年打输了,新上台的史弥远又要与金议和,于是秦桧又被恢复了荣誉和封爵。不过这一来一回,秦桧的真面目也被世人熟知了,总归是没什么好评价。

    这时,陈宜中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太师,我觉得,元国虽是胡虏,可我朝在这时候,应当与彼联合才对……”

    贾似道心头一震,抬头看向他:“你是什么意思?”

    陈宜中仔细观察了一下贾似道的表情,看他并无愤怒或反对之意,放下心来,说道:“此时的天下大势倒有类徽庙和世祖初年的局面,都是一个强敌占据了大片江山,却又有一小国勃然肇兴……”

    “我知道,”贾似道摆了摆手,他也早有类似的想法,“你的意思是,东海国很有可能会取代蒙元,成为我朝的心腹大患?”

    “正是,”陈宜中发现贾似道与他想法类同,更加大胆地说了下去,“而且更危险的是,金、元只是夷狄,最多只有个北朝的局面,然而东海国可是夏民,颇得人心……一旦势成,那可未必会是困于江北那么简单了。”

    “胡闹!”贾似道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不过言语中却并无责怪的意思,反而带着一丝惊恐,“赵氏顺应天命,岂是无君无父的东海国能犯上作乱的?而且他们算什么夏民,明明只是海上来的夷……”

    他说道一半,突然想起当初正是自己穿针引线,让宋世祖认证了东海人的“华夏子民”身份,然后就噎住了,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而且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以东海人的舆论掌控力,谁夷谁夏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陈宜中看出了他的犹豫,又趁热打铁鼓动道:“当初我朝联金灭辽,破了北国屏障;又联蒙灭金,让蒙鞑得了北地江山,凶猛更胜金人。现在,这个错误可不能再犯第三次了啊。”

    “你的意思是,”贾似道略作思考,又抬起头来看着他,“联元制东?”

    陈宜中说道:“如今东海与蒙元媾和,未必没有祸水南引之意,也就是让蒙元转头对付我朝,他们东海人好从中牟利。我朝必不能让这个奸计得逞,所以也该向元国示好,以保边境平安,甚至反诱他们再次与东海生隙才好。不过以后倒不一定要联元制东,若是让蒙元灭了东海,取了京东路,对我们也不是件好事。若是能让他们相互撕咬,却谁也奈何不得谁,形成一个天下三分的局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贾似道听了沉默下来。如今南宋上下都失了进取心,也不想着收复中原了,只求能偏安东南就好,所以谈论“三国”也不是个忌讳。甚至可以说,如果能有三国的局面,他们确实也该满足了。

    陈宜中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而且局势也确实对我有利。现在我朝在西可走江、汉与元国联络,在东可通过运、海与东海交通,无论谁势大,都可支援另一方,只要谋划得当,这个三国局面还是唾手可得的。”

    “好了,你说的有理。”贾似道终于把心一横,认可了这个策略,“不过此事尚待细细谋划,莫要入了三人之耳。而且……”

    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一扇屏风后面,对着上面的“世界地图”长长出了一口气:“苏秦合纵六国,终不过是一场空;张仪连横,却能各个击破,实在是因为有强秦这个靠山在。想玩弄谋略,也得有足够的实力才行。”

    陈宜中听了,立刻恭敬地俯身道:“学生受教了。”

    贾似道很满意,摆摆手,又看着地图说道:“现在各个藩国自行其是,藐视朝廷,无非是一个个翅膀硬了,觉得朝廷镇不住他们罢了。而要恢复权威,震慑住他们,就得亮出实力来让他们心服才行!”

    陈宜中一凛,立刻抬头问道:“太师的意思,难道是要?”

    贾似道哈哈一笑:“新军编练多年,也该让他们动动了。不然,旁诸宵小还真以为我大宋就这么朽了呢!”

    说完,他狠狠地往地图上安南的方向一指:“原先我还没这想法,但今天听了你的报告,恰逢其时!安南本就是中国之交趾郡、静海军,当初承恩于孝庙,得立一国,此后却不知恭敬天朝,不纳朝贡,不服兵役,又事蒙元为二主,私动刀兵,形同叛逆!待我禀明官家,便点兵出战,征讨安南!”

    陈宜中吓了一跳,本来他劝说贾似道谋划三国,就是为了不起刀兵、在和平条件下解决问题,可没想到一通游说,居然燃烧起了贾似道的雄心壮志,想着征讨安南了!

    宋朝并不是没和安南打过,在二百多年前,双方发生过多次战争,不过却并不是宋军试图收复安南,而是安南李朝的军队“深入宋境、大掠而还”,所以后来宋朝才没办法,只能任其称藩建国了。现在想啃这么个硬骨头,这不是自找不自在么?

    不过他也不敢直接质疑,而是问道:“不知太师对此有何谋略?”

    贾似道看出他的疑惑:“你是觉得征讨安南不易?确实不易,安南与广西之间隔着大山密林,光走过去都不容易,更别说还要输送粮草了。而且彼地炎热又多瘴气,中原兵卒到了那里,不用打仗,光是吃饭喝水都能病倒十之七八,所以时间一长就只能无功而返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只能从陆路攻过去,今日却也未必。东海国东征日本、南伐占城,他们是可陆路行军的吗?不,是乘船泛海而去!他们做得,我大宋如此多大海船,如何做不得?安南海上可无险可守,我军乘风破浪而至,直捣升龙,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陈宜中惊得差点张大了嘴,这位太师可真敢想啊!不过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行礼道:“太师不愧为大宋第一知兵之人,学生佩服。”

第628章 铁血强宋 一 大战船

    1270年,9月26日,临安,京东商城。

    “哈哈,船这么大,人只有这么一点点,这就是朕的战船,好啊!”

    京东商城七楼的不胜寒阁中,当今大宋官家赵禥(后世的度宗)通过窗边安装的固定式高倍率望远镜看到了钱塘江中威武的大战船,开心地像个孩子般惊呼起来。

    现在的钱塘江上,一整列巨大的战船正在自东向西驶来。这些船有着巨大的体型,长有十五丈,宽有四丈,露天甲板高出水面一丈五尺,露天甲板之下还有整整两层炮甲板,每侧足足有两排二十四扇炮窗。整艘船加上露天甲板上的炮位,共可布置五十六门火炮,其中最重的达到了五千斤,一轮射击的火力足以令绝大多数船只化为齑粉。

    更为难得可贵的是,如此巨大的战船,行动起来却并不笨拙,因为炮舱之下,还有两层的“动力舱”,里面有八十八个强壮力夫正拼命地踩踏转轮,驱动两具进口自东海国的螺旋桨推动着这艘大船。再加上这艘船采用的混合式帆装,顺风时前桅杆上的软帆动力充沛,即使风向不好时也能通过后面两根桅杆上的纵帆借用风力,所以现在即便是逆水而行,依然有着接近五节的航速。

    这便是大宋自主研发的新式大战船了。赵禥作为官家,今天也是真正第一次亲眼看到它们,现在见它们这么威武,心里也是高兴的不轻。

    今天之所以有这么一出,是因为贾似道动了讨伐安南以杀猴儆鸡的主意,不过真打之前总得知道自己有什么家底才行,所以就筹谋着把编练多年的新军和水师拉出来检阅一下。当然,他就是再权倾朝野,也不能自己去检阅,不然岂不是公然谋反吗?所以,当然要以官家为主体,让他检阅,自己只是从旁“辅佐”而已。

    之所以在这京东商城上观礼,一是因为商城中的七层高楼是临江边视野最好的地界,二来也是敲打敲打里面的东海人,让他们知道大宋已经今非昔比了,少动点歪心思。

    旁边,江南工作组的现任负责人狄柳荫果然一副被震慑到了的样子,笑着恭维道:“真是威武啊!我东海国水师也有颇多船,可没有一艘如此高大威猛的,果然我皇宋不愧是天朝上国,就是不同凡响!当然,这也是因为官家英明、贾相辅国有方。”

    他这马屁拍得有点虚伪,不过赵禥和贾似道听着还是十分舒坦。

    贾似道捋了捋胡子,正欲反过来夸奖东海国水师两句,赵禥就冒了一句让他不是很爽的话出来:“能造成这些大战船,还是文宋瑞筹谋得力啊!”

    文天祥从东海国归来之后,就开始了他在南宋朝廷的仕途生涯。这个时空,由于宋世祖病得早,又有东海国这个强藩的支持,所以他的政敌董宋臣并未给他造成太多麻烦,他的升迁要比历史上顺利得多。咸淳元年,他就外放任职江西提刑,也算是进入了大宋司法系统的正规升迁轨道。

    不过此时的文天祥尚未因国难而脱胎换骨,仍然是个贪玩的纨绔,在江西也不好好断案,而是整天在鄱阳湖玩船——他在东海国任职的时候,与海军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也见识了大量的先进设计,自然对湖里的那些老旧船型很不满,就凭借丰厚的家底(他家里就是江西大户),自己捣鼓着造起船来。

    鄱阳湖畔的隆兴府(南昌)是南宋五大造船基地之一,设施完善,熟练船匠众多。而文天祥仍然与东海国的股东们保持着联系,股东们对这个民族英雄兼小弟弟也很爱护,批条子给了他不少照顾。旧基础加新技术,还真让他在鄱阳湖上折腾出了不少好东西,比如类似河级的人力螺旋桨船,闯出了些怪异的名头。

    后来,文天祥被调回京中,“除军器监兼权学士院”。军器监之前在李庭芝的领导下,仿造出了大量火器,文天祥到任之后觉得很合胃口,就摩拳擦掌,开始筹谋制造一种对标甚至超越烈焰级的大战船,也就是现在造出来的这种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型船正是仿造烈焰级并稍作改动造出来的。单纯的模仿并不容易,但所幸,东海人造烈焰级也不是自己凭空捏出来的,而是借用了大量旧式船匠的传统技法才诞生的,所以和旧法也是有相通之处的。而南宋本来就有发达的造船业,之前又有东海人推广了先进的顺风级船型,使得船匠们对新造船法有足够的了解,所以才有了造大战船的基础。当然,这还不够,是文天祥亲自去跑了关系,从东海订购了特制的人力螺旋桨,才使得他的构想完全得以实现。

    这型大战船单论船体的话,能搭载的火力是超越烈焰级的。不过,由于重心较高导致稳性不足,内部的人力动力系统又占据了大半船舱导致携带不了多少补给,所以只能在近海大江晃悠,出不了远洋。但反正南宋水师也没出海的需求,能在近海称雄就不错了,这型船很好地满足了他们的需求。作为这个项目的总设计师,文天祥可谓居功至伟,是当得起赵官家一句夸的。

    不过贾似道听了对文天祥的夸赞,却有点不高兴。因为就在今年初,这后生得罪过他一次。

    贾似道如今权倾朝野,但犹不满足,多次假意退野,诓逼皇帝授予更多的权力。今年早些时候,贾似道假装称病请退,再次试探赵禥的底线,结果把这位三不管官家吓得不轻,连忙下诏请他回来继续主持大局,还许了不必上朝的特权。

    所谓不必上朝,实际上是贾似道不必入宫主持政务,让官员们去他家里汇报工作,形同另立中央了。这当然是贾似道在政治上的又一次胜利,不过事情坏就坏在赵禥这次下给贾似道的诏书是让文天祥代笔的。

    文天祥是什么人啊,他像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吗?当即就在诏书里夹枪带棒把贾似道讽刺了一通。而贾似道又是什么人啊,他像是那种胸襟宽广的君子吗?好嘛,这可就结下梁子了。再算上文天祥浓厚的东海背景,在两国关系急转直下的现在,可就更看不顺眼了。

    所以,在官家夸奖了文天祥之后,我们的贾相便咳嗽了一声,说道:“嗯,而且庆元船场的陈大匠,还有监工的白福山,也是有功劳在的。此外,这些战船耗费不菲,每艘算下来足有十万贯,亏得有公田善政支持,朝廷才造得起这么多,刘良贵、陈时、赵与时、廖邦杰、成公策等皆有功劳在。”

    他一连点了好几个亲信的名字,赵禥也记不住,只是摆摆手道:“好,好,太师记下,之后封赏转官便是。”

    过后没多久,船队开到正对着不胜寒阁的江面上,转了一圈又调头向东,然后对着江心早就泊好的一艘大而破旧的老船展开实弹射击演习。

    大战船吸收了一些东海海军先进的理念,比如说同口径通用化的火炮布置。下层炮舱放置五千斤级大炮,上层炮舱放置三千斤级,顶层甲板放置两千斤级,虽重量不同,但都是四寸口径,发射十五斤炮弹。整艘船只需要准备一个规格的炮弹,后勤压力大减,光这一条就一下子跃进几百年了。

    现在随着旗舰上彩旗招展,各船纷纷行动了起来,炮手们把擦得铮亮的大炮推出了炮窗,让黑洞洞的炮口露了出去。可惜为了不冲撞官家,临战的一面是朝南背向不胜寒的,赵禥也可看不到详情,只能干着急。

    不久后,令他兴奋的事情就发生了。旗舰驶近了靶船,然后便爆发出一阵白烟,没多久就是一轮巨响传了过来,与此同时则是靶船上木屑飞溅,船身打晃。也亏得是上面没人,不然挨上这么一轮炮击,必然死伤惨重了。

    赵禥看到这个场景,非但没被炮声吓到,反而更加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垂涎狂喊,恨不得自己就在船上开炮。周围的贾似道、狄柳荫还有一众臣子宦官知道他的性子,虽然哭笑不得但也不好去阻止他,就让他高兴高兴吧。

    战船次第前行,一个接一个地靠近靶船,挥洒出它们的二十八枚大炮弹,摧毁它那已经不成形的船体结构。等着十一艘船全部经过之后,这艘可怜的靶船几乎只剩一点残渣了。

    赵禥看完之后,仍然觉得意犹未尽,转头对贾似道问道:“太师,这就完了?能不能再找些船来,多放上几轮炮玩玩?”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都汗颜起来,这话要是记下来写到史书里了,未来岂不是会成一个跟“烽火戏诸侯”同级的典故?

    贾似道跟他相处时间长了,也知道如何调教这位官家,当即就笑着说道:“官家,现在只是打不会动的靶子,有什么意思?不若放去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大炮齐鸣,贼寇纷纷落水,展我皇宋神威,岂不更为爽利?”

    赵禥还没反应,旁边的狄柳荫倒是先愣了。什么,我没听错吧,你们大怂居然要主动去战场上拼杀?等等……今天这阅舰式,本来以为只是哄皇帝开心,结果你们是胆子大了想打仗了?

    还没等他思考周全,赵禥就拍手笑了出来:“好哇,说是要打安南是吧,安南是在哪来着?不管了,太师要打,那就打吧,让朕的大船们好好出出风头!”

    什么,要打安南?狄柳荫一下子倒吸一口冷气,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臣遵旨。”贾似道先对赵禥行了一礼,然后转向狄柳荫,笑呵呵地说道:“狄东家,安南本为天朝臣子,却不服王化、不敬天子,官家早有讨伐之心,如今正逢其时。东海国作为皇宋藩属,如今天子出征,也该出点力气吧?”

    狄柳荫背后瞬间开始出汗了,这是闹得哪一出,你们自己找麻烦也就算了,可怎么还要拉我们下水?南洋那边正和安南合作搞占城呢,现在要我们背刺安南,这不是故意惹事吗?但要是贸然拒绝,贾似道在江南给下点绊子,可也不好受啊。

    他急中生智,推脱道:“哈哈,朝廷出征,我们自当相助,不过东海周遭强敌环伺,实在是抽不出兵力。而且今天我国遭了大旱,国内粮仓空空,也不是能出征的时候啊。”

    贾似道冷笑了一下:“抽不出兵力对付安南,却能远征占城?罢了,这也不强求你们,出兵就罢了,但东海商社那么多海船,调来十几二十艘,帮助王师运兵,总是份内之事吧?”

    狄柳荫又吓了一跳:“朝廷,这是要走海路去安南?”

    贾似道呵呵一笑,手朝西南一挥,道:“当然,不然呢?谁不知道去安南的陆路重峦叠嶂又有暑瘴,还是走海路为上。”

    实际上南宋并不是没有过跨海远征的经验,当年金宋之间战事胶着之时,双方屡屡自海上发动攻势,打了个有来有回。也是因此南宋才注重建设水师,一度曾发动大规模船队进攻胶州,只是最后失败了。如今有了大战船和众多的先进海船以及航海技术,重启海战也未尝不可。

    狄柳荫笑道:“是,丞相谋划的是。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还是要报回国内请示了才行。”

    “那便快吧。”贾似道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了赵禥,“官家,今日检阅了水师,明日我们再去看看新军的精气神,那也是大宋的一大依仗啊……”

第629章 铁血强宋 二 新军

    1270年,9月27日,临安,京东商城。

    还是京东商城七楼的不胜寒中,官家赵禥饶有趣味地看着楼下广场上新军的演练。

    “新军”在宋朝并非是个新词。北宋时,朝廷依靠的主要军队是著名的禁军,由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等一套复杂的“两司三衙”军政系统管理。然后众所周知,这些禁军朽坏不堪,在金军打来时不堪一击。后来赵构南渡,南宋军制反复变化,先是以中兴诸将的部属重新编制成了“屯驻大军”,后又重建三衙,将军队改变为朝廷直属的“御营军”和地方控制的“行营护军”。然而这套体制多年之后也走上了朽坏的不归路,于是宁宗时名将孟珙又重新编了“新军”,吸纳北地逃亡来的壮士编成军。这些新军在孟珙死后就成了他的旧部夏贵、高达等人的部属,在后来瓜分金朝、抗拒蒙古时展露出了不弱的战斗力。

    当然,历史还是不可避免地再次重演,当年的新军现在也不堪用了。在近几十年里,南宋很难说有什么成体系的军制,朝廷掌握了一批直属兵力,各地制置司各有地方军队,各军头手里也有实力不等的私兵。这些军队编制不一、统属关系不一、实力也不一,非常混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必须再次整军才行。

    而如今赵宋朝廷新的倚靠,便是李庭芝这些年来效仿东海法度编练的“新编禁军”了。

    新编禁军沿用武锐军的编制结构,五百人一部,五部一将;每将之中应有三部步兵、一部骑兵、一部炮兵;在将之上还有军,五将一军。现在已经编成了四军二十将——这理论上应该有五万新军了,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是不满编的,尤其骑兵严重缺编,所以实际上只有两万多人。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吃空饷,而是在某种意义上很先进的动员兵制。

    宋军本来就有效用、军兵双重兵役结构,其中“效用”是待遇和素质较高的雇佣兵,而“军兵”是待遇差的征召兵,往往临时抓壮丁甚至由囚犯充任,很多时候还要在脸上刻字防止他们逃跑。这就和志愿役-义务役的后世兵制很像了(到底是谁像谁?),平时以效用搭起架子,战时填充进军兵强化战斗力,实现了性价比的最大化。当然,理论上如此,但以大宋的执行力,能落实到多少就不好说了。现在他们编练新军,同样延用了这套双重兵制。

    现在在广场上给官家和朝臣们进行表演的,是二十将之一的“白虎将”,隶属于新编禁军四军中的中军,满员满装备,是当初由李庭芝亲自调教起来的标杆队伍。不过今年北方不靖,李庭芝加了两淮制置大使的衔,去淮、徐一带镇守,以防滕国玩脱了之后元军趁机打过来,所以现在这中军就由他的心腹部下张世杰带领了。

    张世杰不但是李庭芝的心腹,当年还曾经在鄂州护卫过贾似道。其中有一次,贾似道从鄂州前往黄州,途中遭遇蒙军袭击,正是张世杰和他的上级孙虎臣拼死护卫,才使得贾似道逃出生天。后来贾似道自然不会忘了他们,孙虎臣平步青云不说,张世杰也多次被提携,又被安排到李庭芝帐下听用。同时受当朝两位大佬器重,也难怪新编禁军这么重要的力量能交给他来统领了。

    在张世杰的旗号指挥下,身着绯色战服的白虎将五部先是排成人字,后是排成一字。士兵们脚步急转,龙飞凤舞,顷刻之间队形就变换完成,在高处看来甚是好看。

    “好啊,漂亮!”赵禥看着看着,喝起彩来,“再来一个,对,就是刚才那个蛇形!”

    好嘛,他这是当看戏了。

    贾似道咳嗽了一声,上前道:“官家,马上就要展示射击了,不等放完枪再看吗?”

    “哦,要放枪了?”赵禥一愣,随即露出期待的表情,“好,快放快放!”

    正说着,下面的三部步兵已经排成了一字横阵,后面的军鼓也敲了起来。在鼓声中,横阵慢慢走到了广场一侧的草靶堆前,取下背后的火枪开始射击起来。

    白虎将是作为标杆的第一将,但也正是因此,他们的装备基本都是“国产化”的。身上的胸板甲和头盔都是进口东海钢板自己找工匠敲出来的,而火枪自不必说也是采购的东海零件然后组装起来的。说起来,由于东海国对火枪的出口控制得相对严格,而南宋民间又有不少购枪需求,所以私营的制枪业也有发展起来的苗头了。在市场机制作用下,枪匠们制造出来的产品虽然规格不太统一,性能也落后,但至少质量是过得去的,甚至不亚于官营工坊的产品。如今新军采购的火枪中,就混进了一些这样的民间产品。

    新军士兵们早已练熟了打枪,到位之后不二话,解下火枪就娴熟地装填起来。他们齐刷刷咬开药包,往药池中倒入一点引药,然后把剩下的火药倒入枪膛中,又塞入铅弹和废纸,再用通条捣实……真是令人怀念的流程啊。然后,前排抬枪、射击,转身退回第三排开始装填,第二排上前继续射击,然后是第三排……前后流转,枪声连绵不绝,硝烟笼罩了队列,前方的草靶被打得草屑纷飞。好不热闹!

    “好啊,好啊,真够热闹!”硝烟味甚至飘到了七楼的不胜寒阁中,不过赵禥非但不以为忤,反而高兴地拍起手来,“这可真够劲啊,比年节的爆竹可热闹多了,好,放赏!”

    房间里众人对他这做派早就习惯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苦笑着应承起来。

    狄柳荫趁机拍马屁道:“回官家,在下已经命后厨备好了数千大肉包,待演习结束后,便可犒赏将士们。”

    赵禥尚未认清他的奸臣本色,反而因为这个东海人时常供奉些新鲜玩意而对他观感不错,听了之后就点头道:“很好,他们保朕的江山,就该有肉包吃嘛!哦,说起这个,朕肚子也有些饿了,给朕也端两个上来吧,哦,炸薯片和果汁也来些,要冰的。”

    这大肉包是东海食堂的特色产品,内含丰富的肥油,热量爆棚,自从十多年前推出之后便深受劳动人民的欢迎。后来屡次革新,又推出了搭配炸土豆片和加了大量糖分的果汁的套餐,已经成了一份招牌菜。不过,这套餐一般是中下层人民才喜欢吃的,对于官家来说实在是有些粗俗了,但谁让他老人家喜欢呢?

    不久后,步兵们打了一阵子,就停了下来透透气。然后炮兵们又把大炮推了上来,准备开始他们的表演。

    今天他们所用的是六门八百斤的大炮。这又是军器监自产的佳品,由上百名资深铸匠精心调教而成,青铜铸造,发射三斤半炮弹,在使用东海进口火药的情况下,威力堪比著名的龙吟炮。

    现在这个五百人的炮兵部就利用此炮轻便的优势,奋力将它推到前线,直接在不到百步的距离上对着草靶打出一片霰弹。本来就被火枪打了个一片狼藉的草靶群现在更是像被镰刀割了一样一片片地铺倒,威力令人惊叹。

    “好……”赵禥刚要喝彩,就见下面号声大作,之前一直在外围游走的骑兵部突然动了起来,朝前线直冲过去,直接从卧倒的草堆上践踏而过,声势惊天动地,让他一下子看呆了,然后更奋力地鼓起掌来,“这个更好!”

    宋朝自立国起,就一直困扰于骑兵力量不足,难以对抗北方的优势骑兵。但其实从硬件来说,中原并不缺乏养好马的条件,所谓缺马,只是自己把马政给玩废了。不过在分封了京东路三个藩国之后,朝廷可以从他们那里购置马匹,虽然数量仍然不多,但组建一支不大的骑兵是足够了。尤其是这两年京东路闹旱,宋军更是趁机购入了不少马匹,所以现在新军的骑兵,至少看上去是有模有样了。

    而在骑兵践踏过之后,步兵们紧接着大喊一声“杀!”,然后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就冲了上去,对着残余的草靶不断地戳着,演示清剿残敌的场景。

    贾似道看着他们,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毕竟是带过兵的,自然能看出来这个白虎将的虚实。虽说他们表演的有些浮夸,但是令行禁止、行动如一,确实有强军的底子,只是欠点战场的考验……但考验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狄柳荫一边奉承着皇帝,一边也注意着这些新军的表现。以他的眼光来看,他们虽然仍不能与东海军相比,但也算是一支有力的军队了。要是二十个新编禁军将都能有这种水平,那别说教训安南了,收复东京都不是不可能……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连大宋朝也不例外啊,还真不能小视了!

    这么一来,大会的整体战略也需要重新全盘考虑了,安南……

第630章 铁血强宋 三 马政(加更)

    1270年,11月23日,广南东路,吉阳军。

    “这马……真是不错,吉阳军居然有如此好马?”

    吉阳军城西的牧场上,张世杰看到栏中几匹神骏的大马,不禁惊叹了出来。

    他现在出现在大宋领土最南端的吉阳军,自然说明讨伐安南的行动正式展开了。

    事情的进展之快超出了所有势力的预料。

    当初,虽然贾似道有迫使各藩国都出兵随征的意思,但是搞了一次阅兵,东海国表现出了“恭顺”的态度,他意气风发之下反而改了主意——我皇宋新军如此强大,打个小小安南岂不是手到擒来,若再让别国参战,不是反而让他们分润了战功吗?

    所以,他没再让东海国出兵,只让他们进贡了二十八艘大海船以供运输军旅辎重之用。当然,大宋天朝上国好面子,没有白征,是给了赏赐的,这让东海商社趁机处理了不少旧船。此外,他又点了东海、齐、滕、蔡、巴、高丽诸藩国,让每国出百人随征,倒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瞻仰皇宋军威的。

    折腾完了这一切,贾似道便忽悠赵禥祭了太庙,然后指派张世杰领六将新军出征,陈宜中监军,又命水师将领刘师勇统领六艘新造大战船、四十八艘运输船及小型战船哨船无数。他们就这么乘北风泛海南下,于一月之内抵达了广南东路,行动之迅捷,以大宋的标准可谓神速了。

    这支远征军能行动这么快,一方面是因为贾似道大权独揽,只要决心一下,就没人敢拖后腿了,所以各项工作都筹备得很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南下了,派去的六个将里只有张世杰亲领的白虎将是满编的,其余五个都是只有六百多人的架子将,总共加起来也才六千人,而且没有几个辅兵,都轻装简从,也难怪这么快了。

    贾似道虽然是奸相,可不是傻相,自然不会就这么让六千新军直接去讨伐安南。他们到了广南之后,会先整训广南两路的地方部队,把能用的壮士编入五个架子将中,不能用的老弱淘汰,剩下的则编成辅兵充当杂役。如此一来,张世杰手底下就会有一万五千的战兵和数倍的辅兵可用,按以前的规矩,号称十万都没问题了。不但兵力充足,贾似道还能藉此清洗一遍广南两路的地方势力,甚至还能趁机推行公田法,在政治上也是一次大胜,真不愧是奸相啊。

    显然,这背负着政军双重使命的任务,不是单靠武人能完成的。所以派来监军的陈宜中现在反而成了主角,指挥五个架子将进驻广南各州府,整编新兵、清理官场,闹得一片鸡飞狗跳,可也不亦乐乎,看来还得整上一段时间。

    而名义上的主帅张世杰也没有闲着,带着白虎将渡海来到了琼州岛南端的吉阳军。

    吉阳军也就是后世的三亚,不过现在几乎没有开发,几乎没有什么居民,也不临近安南,战略地位不重要。但是,这里却有朝廷设立的一个马场,而马匹对于新军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骑兵无马不行不说,拉大炮要用的马数量也少不了。所以,张世杰在广州呆了一段时间,稍稍适应了当地的气候后,就带人来了这个吉阳军取马。

    在来之前,他的期望值其实是很低的。毕竟吉阳地处天涯海角,整个大宋都没有第二处地方比它更有资格说天高皇帝远了,当地官吏和官军怎么会用心打理马政?能有几百匹劣马就不错了!但马匹海运不易,能有一点是一点吧。

    然而到了之后,当地的情况却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马场中种植了大片的牧草,马匹数量足有千数,而且不是南方常见的矮小的滇马,大部分都是中上品质的草原马,甚至还有一部分令人眼前一亮的骏马,甚至比江南能寻到的一般战马都要强上不少……实在是太惊喜啦!

    张世杰脸上堆满了笑,用力拍了拍陪他阅马的吉阳军官员:“好啊,你叫孙达生是吧?干得不错,等我凯旋归来,必定奏明贾相和官家,为你请功!那么,这几匹马我便领了!”

    不过,孙达生却尴尬地说道:“呃,将军,呃,呃,这不是军马,而是民间寄养的私马,不,不能领走……”

    “啥?”张世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私马?怎么会有人把私马寄存在你这里?”

    而且民间私马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品质?

    孙达生的黑脸都泛紫了:“好,好几拨呢。有东海国前首辅张公的,有龙牙府朱公的,还有东海国海军的……他们海船从吉阳过,经常就把马匹寄养在这里,偶尔来取一批。这些都是大人物,小底可得罪不起啊!”

    呃,这也不是什么隐秘,吉阳军地理位置好,正处在航线上,又是自己人的地盘,东海商社自然会好好利用起来。实际上此地开发潜力是很大的,不过既然有现成的马场,所以首先利用起来的也就是养马的相关领域。他们把从本土带来的好马和从大食带回来的劣马寄养在这里,后来又自我繁殖出了一批,广南工作组和龙牙都护府共享资源,谁需要打仗就来领用。当然,也要付给吉阳军一笔寄养费,而东海商社财大气粗,只要稍微给一点,对于在这个穷地方困守的官军来说就是天降横财了,因此对这些马照料得尽心尽力。在他们的悉心照料下,现在吉阳军可以说是整个南洋加上广南两路最大最好的马场了……然而,不给钱的朝廷军队就没份了。

    张世杰听了,先是惊讶,然后苦笑了起来。怪不得之前在城里见了那么多东海风格的小楼呢,原来东海人真的常来这里啊!

    “呵,这东海国还真是神通广大,到了吉阳军也躲不掉啊……”

    这下可好了,若是普通富户寄养的,他还能先拿了再说,可既然是东海军的马,那就只能三思而后行了。

    他看了看,又指向北方一批普通的蒙古马,问道:“那边那些总是你们的了吧?”

    这些蒙古马确实是吉阳军原有的,是当年从北方迁移过来的。由于当地地形封闭,并未与矮小的山地马种杂交,所以血统保持得很好,以岭南的标准也算好马了。它们借了东海马的光,也养得膘肥体健,毕竟东海人自己的马不一定够用,有时候也会租马场的马用,而这又是一笔额外收入,当然要同等用心了。

    现在张世杰要领这些马,孙达生当然没有阻拦的理由,只能心里流着血同意了。唉,这些马要是租给东海财神,得换多少银元回来?现在就只能白送了,败家啊!

第631章 铁血强宋 四 进攻态势

    1271年,1月2日,广南西路,钦州。

    “幺二幺,幺二幺……”

    钦州城南,钦江沿岸的一处空旷河滩上,在军官的号子声中,新编禁军右军第二将的士兵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歪歪扭扭走着队列。

    这些新军兵并未穿着与效用兵相同的绯色军服,而是仍穿着各自的旧衣,只在上身缠了块红布以示身份,显得寒碜了许多。而且他们连双鞋都没有,就赤着脚在遍布砂石的河滩上走着,走错了还要被抽鞭子。这个季节是地处岭南的钦州一年中最凉爽的日子,不过一活动起来,他们黝黑的皮肤上还是不免布满了汗水,看上去真是辛苦。

    不过这些新兵们却没什么怨言,一是因为比这更糟的工作条件他们都习惯了,二也是因为编入新军之后待遇也提升了不少,至少糙米饭是能敞开吃了。

    实际上,按照新编禁军仿自东海军的供应标准,不光得保证米饭,还得定期补充鱼肉蛋之类的蛋白质才行,不过这些新征兵当然是没有的。军官和监军文官们好不容易来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何必给泥腿子吃那么好呢,省下钱来弟兄们买点酒吃不好么?

    突然一阵锣声响起,训练戛然而止,原来是主将张世杰带着一帮人来视察了。

    他随意看了一会儿,便挥手道:“好,今天加餐!”

    说完,后面的夫子们便把一缸缸的鱼酱和木薯饭抬了过来。钦州地处北部湾,渔业条件相当不错,这种用小鱼和鱼杂腌成的鱼酱价格并不贵,用来给士兵加菜还是挺合算的。虽然要多花一点钱,但陈宜中带着新军在两广搜刮了那么多地皮,也该分润点了吧?

    新兵们欢欣鼓舞地打起了饭,老兵们则拿着鞭子在旁边盯着,谁敢在队列中乱动就招呼过去。在这种鞭子加“美食”的调教之下,这些刚入训一个月的新兵们倒也能站住了。

    张世杰看了一会儿,又亲自打了一碗鱼酱饭尝了两口,便走到一边,与他的部下、第二将的将官阎顺讨论起了训练的情况。

    “这些粤兵是从钦、雷两州的州军整出来的吧,用起来怎么样?”

    “唉,一言难尽啊。广南诸军多年不战,早已朽坏不堪,就没多少兵卒能战的。裁撤老弱油滑之辈后,也没剩多少了,勉强才把一将补满。不过这些粤兵常年被长官驱使,拼杀的功夫虽然没有,脚底板倒是不错,多有能挑着担子日行百里的。再加上他们适应本地风土,不易染疫,所以训好了拿上枪,未必不能别有奇用。就是散漫惯了,左右都不识,训了一个月才勉强能走齐步子。眼看着过了立春,这岭南之地也该热起来了,不知道会不会误了用兵。”

    “这你倒不用急,按部就班练兵就行,我看再练一个月,就可以学着放枪和拼刺了。不光要把这将战兵练好了,也得把配给你的辅兵操练一下,至少得懂规矩、走得起队列,日后也好运用。时间尚充裕,我与陈侍郎商议过了,今年夏末秋初才进军,这段时间你专注把兵练好即可。”

    “为何?我等心急火燎从行在赶来,不就是为了在天凉的冬季征讨安南的么?若是延误到夏季,天气炎热疫疾丛生,又让安南人有了戒备,岂不正是应了彼之长、我之短?”

    “我们早来,正是为了多做点准备嘛,不然哪有时间练兵?至于暑热,确实是个问题,但在夏末开打,步步推进,等大战之时差不多也入冬了;反而若是急着在冬时去打,还没分出胜负便要入夏了,更难耐受。安南之事,不用担心,横竖不过半年时间,他们能戒备些什么东西?有了这半年时间,陈侍郎方可在两广整顿公田,稳固后方供应,也更有利于战事。对了,说不得过段时间还得调你这将出去征田,你可得长点眼神啊。”

    “多谢将军提拔!将军所言有理。说来,果然这疫疾才是天南大患,现在还未真打起来,南下的效用中就有十几人染疫了。这还是学了东法驱蚊虫、喝开水,方才未造成大患,要是就这么入了安南,还不知道得因疫减员多少。若是能多些时日,让兵丁适应了天南的瘴气,在安南也该轻省些。”

    “好,那你就继续努力吧!”

    “将军放心,属下定会尽心竭力!”

    ……

    时间一月月地过去,随着各地军兵的整训初见成效,文官们对安南下达了最后通牒,武将们也将部队部署到位,展开了对安南的进攻态势。

    7月1日,立秋。

    陈宜中兴冲冲地走进了钦州城外的白虎将大营中,里面的张世杰连忙起身对他行礼,而他正在兴头上,举起手上的一份文书说道:“不用那些繁文缛节了。安南的回复来了,陈酋不识好歹,兴兵以抗王师,按照官家和朝廷的谕令,我们这便可以动兵了!张将军,你准备如何动兵,先说与我听听!”

    张世杰听了,也兴奋起来,在这燥热的天南之地待了半年多(实际上并没比临安一带的夏天更热多少),他早就不耐烦了,当即就走到墙上的地图旁边,抄起一根长竹棍就对着上面讲解起来。

    安南虽然一度是中国的郡县,但是大宋朝廷对它的了解并不算深,最近的一份资料还是景德年间(1004)交趾安抚国信使邵晔绘制的一幅《邕州至交州水陆路》,上面标注了不少险要之处,但受限于当时粗糙的地图学,很不精确。(邕州即后世南宁)

    前不久,朝廷又从东海人那里搞来一份更详细的安南地图,据说是商人绘制的,虽然对山间险关描绘得并不清楚,却更好地绘制出了江河水系,对于预谋自海上进攻的宋军来说更具参考价值。

    张世杰他们也没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两幅地图上,这半年来又从本地商人那里收集了不少信息,还派人假扮商旅潜入安南侦察过,最后把两份地图合一,绘制成了这副详尽的军用地图,不得不说真是长本事了。

    “现在六个新军将,一个部署在邕州,一个部署在临近边境的思明州,其余四个都在钦州了。其中,思明州的左军第三将由李存进带领,还领着三个今年整编的辅兵将,大张旗鼓,做出进军姿态。但彼军其实只是佯攻,吸引安南军的兵力,钦州这边的四将才是进攻的主力。现在,只需监军一声令下,我军便可泛海齐出了!”

    陈宜中之前就对这个计划略有了解,现在听了他的详细讲解更是觉得靠谱,当即掏出印鉴来,说道:“既然如此,东风齐备,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开始吧!”

第632章 铁血强宋 五 泛海而来(加更)

    1271年,7月5日,安南,云屯县。

    红河,因河水颜色偏红而得名,发源于云贵高原,向东南携带着大量的泥沙和充足的养分崩腾而去,孕育出了肥沃的红河三角洲,也就是现在的安南、后世的越南的首善之地。

    红河下游支流众多,形成了密集的水网,不可细数。不过大致来说,红河在行进到三角洲平原核心地带的时候分为两大支流,一支向南直流入海,称黄江(也就是后世定义的红河主干),另一支向东分流入海,称陇江。

    安南的都城升龙府(后世河内)就位于这分叉处的西侧,既可通过发达的水系控制全国各地,本地又有肥沃且水热充足的原野供养大量人口,而在这沃野之外,又尽是难以逾越的大山和沧海,易守难攻。这种地理环境,按照现代政治地理学叫区位优势明显,按照古代风水学叫龙盘虎踞有帝王之气,也难怪能成为一国千年之都了。

    这样的地貌,使得安南脱离中国以来抵挡住了多次中原王朝的进攻,但是,唯有一个缺点,就是东面广阔的大海上却无险可守。在航海技术尚不发达的古代,这不是个大问题,但后世当坚船利炮的法国人到来的时候,偏安的越南政权就遗憾地暴露出他的脆弱了。

    当然,那是未来的事,本来安南人在几百年内都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但是在某个势力的催化之下,隔壁的敌人却超常地拥有了海上进攻的能力。说来,这某个势力之前还跟他们合作攻打了占城呢,真是造化弄人啊。

    “来了,他们来了!”

    白藤江口的云屯县港口上,当一支庞大的船队出现在海平线上的时候,安南哨兵们惊恐地胡喊了起来。

    “慌什么慌,宋狗抵岸还要些时辰,速速整备军械,随我出战!”

    一名身着黑色板甲的安南将领收到报告后,镇定地站了起来,指挥部下做出应对。

    他所穿的这身黑色板甲是东海商社特制的“夏季款”,在不明显影响强度的前提下开了不少细密的通气孔,改善了炎热气候中的舒适度,因此深受安南将领的欢迎,在之前进口了不少。当然,这种高级货价格不菲,能穿得起的显然不是一般人,此人便是镇守云屯县海口要地的安南名将陈庆馀。

    当年元军入侵安南的时候,陈庆馀率部作战有功,因此被现在的安南国王陈晃收作义子,此后飞黄腾达,得以镇守云屯县这个肥地。历史上,他在后来几次抗元战争中也屡立奇功,身后加封仁惠王。

    不过此人在作战勇猛的同时,也很是贪婪,经常巧取豪夺。云屯县作为安南最大的港口,商业发达,同时民俗深受北地影响,他一来这里上任,就命令民众禁止戴宋朝式样的斗笠,只能戴本地的麻雷笠,而暗中又指示亲信运来麻雷笠趁机出售,从中好好赚了一笔。此外他还有许多混账事,即使在劣迹斑斑的陈朝之中名声也很差,因此一直被打压着。

    不过他这个脾气倒是深对东海人的胃口,只要多给他送些礼,那么他就会在生意上大开方便之门。所以之前几年里,广南工作组经常来云屯港贸易,也就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身高档的板甲就是礼物之一。陈庆馀对其爱不释手,不过本来以为只是件玩物,没想到今天却真的用上了……

    陈庆馀穿着板甲,带着亲兵登上了战船,然后率部向宋军迎了过去。

    透过同样是东海产的望远镜,他看到了远处高大的宋军战船。他的表情依然坚毅,但其实心里却犹豫得很——今天的战争,很可能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船上有一门沉重的龙吟炮,属于早年的铸铁版本,是去年安南和东海夹攻占城时东海人卖给他们的。陈庆馀也参加了那场战争,对火炮的威力印象深刻,正是凭借这种利器,才使得安南军轻松在野战中击溃了战象更多的占城军,占领了乌、里州,封白马山,一扬国威。

    然而,今年宋国对安南下达了最后通牒,驻留云屯的东海商人为躲避兵灾陆续撤离。临走前他们中有人告诉他,宋军拥有的火炮,是以百门计的……

    多少年前,宋军给人的印象还是羸弱不堪,怎么才过几年,就这么厉害了?

    他摇摇头,决定不能先堕了自己的威风,于是振臂对手下们呼喊道:“宋狗不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一群弱渣渣而已!当年我们安南天兵焚邕州、掠钦州,他们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又自不量力打了过来,必将被我们迎头痛击!”

    对于宋军会从海路入侵这一点,安南人之前并非没有预料到,所以加强陆路防御的同时,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命令陈庆馀在海边的云屯组织水师进行防御,又紧急给陈国峻晋升了国公,让他在上游的武安州组织第二道防线。

    所以,陈庆馀现在能组织起二百余艘战船抵御宋军,不可说没有准备了。然而,这些战船依然是旧式的内河战船,排水量小,划桨驱动,远程手段只有弓箭……可是时代变了啊!

    ……

    “战斗预备!”

    讨逆军水师提督刘师勇看到远处的安南水师,轻蔑地笑了出来。

    他一整仪容,登上艉楼,一脚踏着栏杆,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地喊出了他早就想喊一声试试的号令:“升起血旗,全力歼灭,不留俘虏!”

    一声令下之后,他所在的旗舰“定海”号的桅杆顶部很快升起了一连串的红色信号旗。

    宋军水师编入新型战船后,也引入了不少学自东海军的新玩意,旗语就是其中之一。信号旗规则比较繁复,宋兵不太喜欢学,不过这纯红色的最高战斗信号简单易懂,却是人人都知道的。东海商社出版的鼓吹东海海军英勇战斗的话本里经常在决战时提到这种旗号,尤其令刘师勇等新潮军官心生向往,现在有了机会,果然趁机就挂了起来。

    现在大旁海(即后世北部湾)上刮着轻柔的东南风,对于从东北方的海面向西南前进的宋军船队来说是正侧风,不算最好,但也不错了。因此刘师勇并未命令底舱中的力夫加速踩踏,依然以省力的前进二工况平稳前进。

    两军相对而行,距离逐渐接近。

    宋军毕竟是真正的百年水师,底蕴深厚,有自己的传承在,并未模仿东海军常用的线列纵队阵型,而是排了一个“五龙出水阵”。五艘大战船左右间隔大约一里地拉开了一道大横阵,齐头并进,向安南水师的小船们压了过去。而随后搭载了两将新军的十六艘海船虽然只是运输船,可船上也配备了火炮,而且新军拿着火枪也能兼职海战,所以并不怵打仗,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往安南军的两翼包夹了过去。只是他们没有动力,只凭风力前进,速度要慢上一些。

    虽然两军相向而行,但毕竟有十多海里的距离,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才真正接触。而在这一个小时里,西边的安南人逐渐看清了宋船的大小和样貌,心情也逐渐从慌张、紧张变成了惊讶、惊慌和恐惧,最后甚至已经心如死灰——这种大船要怎么对付?

    “将军,我们,是不是暂避锋芒,退到宋军不便活动的地方再做打算?”

    还未开打,陈庆馀所在的战船上,一个幕僚就对他提出了退却的建议。

    而陈庆馀现在其实也后悔得很,早知如此,就该坚守为上啊!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摆手道:“休谈此事,是雌是雄,先做过一场才知。各自都备好了抛钩绳梯,准备登船!”

    安南水师的战法不用说,仍然是延续自远古时代的接舷战。说实在的,他们的水平就是对上过去的宋军水师,都未必能讨得了好,更别说现在了。各艘小船上的安南水兵各自听从军官的指挥,做出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战术准备,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不等他们做出什么有效攻击,宋军的大战船就撞过来了。

    “开炮,开炮!”

    刘师勇站在艉楼上,挥舞着一把指挥剑,兴奋地呼喊道。但即使他不喊,各炮位上的炮手们也早已做好了准备,现在只要把手中的火绳往火门上的引药一按,十五斤的大炮子便轰鸣着向安南军的小船直直地砸了过去!

    宋军所排出来的这五龙出水阵调度起来比较复杂,如果对上了同级的对手非得手忙脚乱不可,但现在对付安南水师也根本不需什么配合,直接冲杀进去各自为战就行了,因此反而相当适应现在的战场。五艘船有如天神降临,在安南船团中横冲直撞,大炮左右开弓,轰鸣不断,周遭木屑残肢不断飞上天,那些小船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

    “退,快鸣金,退兵!”

    仅仅一个照面,安南水师的前锋战船便损失惨重、溃不成军了。船只一艘接一艘地被轰烂乃至直接解体,兵卒们惊恐地跳水逃生,丝毫没有在绝境中反抗的意思。陈庆馀看了,立刻就判断不能力敌,果断下达了撤军命令。

    锣声一响起来,局面便立刻崩溃了,安南战船们一窝蜂掉头向岸上逃亡回去,反而造成了不少混乱,速度一时提不起来。而巨大的宋军战船却并不像他们预想的那样笨拙,反而在风帆和藏于水下的螺旋桨的作用下灵活地行动着,紧紧地咬在他们后面,炮声一时不停歇,不断地撕咬着他们的血肉。到了后来,火炮干脆不打实心弹,只打霰弹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铁块和铅子抛洒出去,海面上的安南水兵一大片一大片地冒出血花!

    “哈哈哈哈!”刘师勇长笑一声。

    “云屯已为我有矣!”

第633章 铁血强宋 六 水陆并进

    1271年,7月16日,阴历七月初九,安南,云屯港。

    旧云屯城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处大工地,张世杰正带人在内外走着,察看旧城改造工程的进度。

    十天前,宋军在大旁海上几乎全歼云屯守备水师,成功占领港口,并让两将新军登陆到了岸上。安南守将陈庆馀知道事不可为,在派出少量部队试探了一下新军的实力并被轻松击溃之后,便果断下达了撤离命令,带着数千守备部队弃城而走,也算是保住有生力量了。而云屯县这处重镇就落入了宋军的手中。

    云屯港是整个安南最大的港口,也就是后世的越南海防市所在,不但有完善的港口设施可以承接外来海船,还可通过本地的禁江一路行船上溯直捣升龙,地位不言而喻。

    占领云屯之后,张世杰没有急着立刻乘胜追击,而是一边加强云屯城的防御,准备把它建设成宋军在安南的一个稳固立脚点,一边从钦州调来更多的兵力。

    云屯本来就有城墙在,条件还不错,毕竟安南多雨,中原常见的夯土城墙在这里坚持不了多少时间,所以当地现存的城池大都是包了砖的。虽说城墙小了点、矮了点,但对于张世杰规划中的棱堡型军事要塞则不是个大问题。他征发本地民人为工,负土在城墙四角修建延伸角堡,又把运输船的压舱石卸下来(是在钦州开凿好的条石),包在土墙外面,现在已经有个雏形了。只要再想法把船上的两千斤炮吊运下来架几门上去,这座堡垒就坚不可摧了。

    现在的城墙西南角上,当地民夫正在一部辅兵的监管下把石材砌上去。皮鞭挥舞之下,他们的工作效率还算不错,虽然堆成的墙面有些不齐整,但现在求速不求质,也不用要求那么高。张世杰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大问题,便继续绕了过去,去西北角察看。

    正走着,正好就有一行骑兵从西北方返回了,张世杰瞥见了,直接带人迎了上去。

    他的亲兵拦下了奔驰的骑兵,将他们引至张世杰面前,张世杰认过人之后便问道:“怎样,西北的逆军动了吗?”

    这些骑兵是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在安南虽然受限于密集的水网不太好行动,但用好了未必不能发挥奇效。之前,张世杰就把他们其中的一部派往西北方侦察万劫方向的安南军动向,现在看来是回来了。

    万劫,也就是后世越南志灵附近的一座城池。此城周边有六江交汇,水路四通八达,是安南另一处水陆重镇,也是宋军前往升龙的必经之地。现在此城由火线提拔的陈国峻亲自镇守,据说他在万劫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当然不可能真的有那么多,但也不可轻视,所以必须把情况摸清了才行。

    骑兵队长认出了张世杰,不敢怠慢,立刻下马汇报道:“报大帅,万劫城周遭营寨遍布、河上到处都有哨船,不过并未有出动的迹象。”

    张世杰蔑笑道:“料他们也没有出动的胆子。无所谓,王师到处,皆为齑粉!”

    ……

    三天后,趁月渐盈潮水上涨之时,张世杰派部下李山率军出征万劫,自己坐镇云屯,以及时与后方联络。他只从白虎将中挑了一部步兵留守,其余三将加上四部兵力全交由李山带着出击,再加上随行的辅兵,战力可谓极其强悍了。

    这支讨逆军水陆并进,三艘大战船和大量小型战船在江中前进,陆军则沿着禁江北岸步行。这一带开发程度较高,沿岸有不少农田和居民,获取补给很是容易,再加上船只携带了大部分辎重,所以他们可以轻装前进,五十公里的路程不到三天便走完了。

    7月22日,宋军的营地已经牢牢地扎在了万劫城外。

    万劫城位于江东一处高地上,内有小河流过,为城内供应淡水,并且为护城河提供了水源。护城河流出后一直向西流入江中,又构成了一个天然的河港。

    河港附近仍然保有一部分的安南战船,它们一度试图利用在内河中灵活的优势骚扰宋军大战船,但在凶悍的火力下还是败下阵来,灰飞烟灭了。而宋军水师夺取了制河权之后,陆军们也就能长驱直入,帮助水师占领港口,又从船上搬下帐篷、栅栏、望楼、炊具等基础设施,一个完备的营地当天就扎好了。

    事实证明,只要上面没人瞎指挥,宋军还是能发挥出正常的战斗力的。实际上,宋军再怎么弱,也是打了几百年仗的,对于扎营、饮食、后勤这些步兵基本要务还是很有一套章法的。这个营地外有壕沟、内有营垒,营中帐篷错乱布置,外敌即使摸了进来也无法长驱直入。虽然错乱,但是伙房、仓库、军火库、茅房却错落有致,乱中很有章法,保障了军事行动。

    除此之外,李山命部下分批休息和放哨,不但有固定哨、流动哨,还有放在内外各处的暗哨,做足了警戒功夫。当夜安南军试图夜袭,结果睡觉中的宋军都不用动,单靠值班的哨兵就把袭击者给解决了。

    不巧的是,安南多雨,接下来连下四天大雨,不宜出战。等到28日地面稍干,枪炮声便又响了起来。

    陈国峻站在万劫城墙上,神色凝重地看着城池周围的友军和西南方的宋军。

    今年初,宋朝问罪的消息一传来,满朝文武当即慌了神。安南太上皇陈煚现在不太管事了,皇帝陈晃就把这个似乎懂些军略的堂兄请了回来,封他为楚国公,让他主持万劫一带的防务。

    应该说,陈国峻的工作做得相当不错。这半年来,他加强临近几个城池的城防,并且要求各地豪强招募兵力前往万劫听用。现在,他手底下已经有五万多兵可用了,而且在他的恩威并施之下,众志成城,军心可用。现在这些兵力部署在万劫城内和周围的营寨中,互为犄角,可相互支援,以以往的经验来看没几倍兵力别想啃下来。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如此周详的部署,此人果然不愧为一代名将啊!

    不过,明明有这么强的力量,可陈国峻还是觉得底气不足。这次来的宋军,比当年他曾经见识过的蒙军更可怕!

    今天,宋军主动发起了进攻,陈国峻命令部下闭门坚守,等宋军的锐气过了再说。可是没想到,宋军之锐,远超他的想象。

    他们把大炮推到营寨前,轰轰轰轰一阵狂轰,打乱了里面的营栅和士气,然后派士兵端着火枪一点点推进去。战法很简单,却也非常好用,安南军几乎没有抵抗之力。

    之前陈国峻在东海军中已经见识过类似的战法了,因此也试着做过一些应对,但是临阵之时还是毫无作用。今天宋军就是这么简单一招打过来,围着一个营寨猛打,在援军抵达之前就轻松攻占了。而刚刚抵达的援军也没起什么作用,紧接着就被调转炮口的大炮击溃了,徒添伤亡。

    “轰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声响起,宋军对下一个目标发动了攻击。

    陈国峻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切,脸色依然平静,心里却有些懊悔。

    之前的半年里,他似乎犯了一个严重的战略错误,那就是把兵力集中到万劫来。这一带地形平坦,早已开发出了大片农田,又有水网纵横,与之前曾给蒙古入侵者造成了严重困扰的山区地形截然不同,说来倒是跟宋军熟悉的江南地貌很像,岂不正是适合他们作战?

    可是,不守这里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还能让宋军长驱直入直捣升龙不成?所以,后悔也没用,只能应战了。

    突然,他大喝一声:“陈庆馀!”

    不远处,已经换了一身士兵装扮的陈庆馀立刻上前抱拳道:“属下在!”

    之前,他从云屯败退回来,被陈国峻撸了个干净,留在身边充当亲兵戴罪立功。现在,看来就是立功的时候了。

    陈国峻取出一枚令牌,郑重地交给陈庆馀:“你领云屯部、安溪部、解城部、海里部,出城向右列阵,务要站稳了阵脚!”

    这四部都是附近的应召军,加起来足有上万人,看来是要有一场大战了啊!

    陈庆馀大喜,立刻单膝跪地,接令说道:“属下一定尽心竭力,驱除宋狗,不堕我皇家光辉!”

    陈国峻又喊过另一名亲兵,把另外一枚令牌交给他,说道:“传令给彰宪侯,让他领别中部、思州部、北江部、太原部、宣光部,出营在左列阵,听从号令!”

    说完,他背过手去,看着前方的宋军:“我自领余军组成中军出战,与宋贼一决胜负!”

    陈庆馀刚要离去,听了他的话打了个寒颤,转身问道:“国公,您之前一直隐忍,怎么这么快就要出战了?”

    陈国峻摆摆手:“之前不明敌情,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我是看明白了,宋军来势汹汹,不是易于之辈。当下我军士气尚存,贼军尚未站稳脚跟,于我最为有利;倘若拖些时日,局势移易,胜算可就下去了。此战宜早不宜迟,要打,就趁现在用尽全力打退他们,不然……”

    陈庆馀又是一凛。“不然”?那不就是败了?若是大军这里败了,那可就糟糕了啊,向西一直到升龙,可都是一片坦途……

    陈国峻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一挥手:“没有‘不然’了,此战必胜,此战必须胜,皇国兴废在此一战,诸君一体奋发努力吧!”

第634章 铁血强宋 七 万劫不复

    1271年,7月28日,安南,万劫。

    “诸位,以为如何啊?”

    万劫城南方的宋军大营中,主将李山意气风发地对各国“观察员”们如此问道。

    按照贾似道的要求,各藩国都派了或多或少的卫队前往安南助战,他们在半年内都陆续抵达了钦州,然后现在就跟着李山过来了。此行名为“助战”,实际上却是贾似道想让他们一睹大宋新军的神威,好让他们安分些。现在看来,效果确实不错,开战以来,大宋新编禁军和水师的神勇表现让观察员们印象深刻,说话都客气了不少。

    来自东海军的陆军少校冯五月抬手行了一个军礼,说道:“新编禁军勇猛异常,大大出乎我等的预料,实在佩服。那么,便提前恭祝王师大胜了!”

    实际上,宋军的表现确实很出乎他的预料。冯五月之前在广南工作组中做事,离安南最近,所以随着一份电报便被派过来了。在来之前,张正义叮嘱了不少事项让他仔细观察,他一路跟过来都看在眼里。宋军虽然仍然有不少问题,比如说层层克扣的现象依旧存在,但由于新军军官们立功心切,至少对于基础的武备和粮食是保证了的。而只要这两点有了保证,那么在武器代差的碾压下,新军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新军之中有不少从广南两路编入的军兵,他们训练几月后乍上战场,不免有些混乱。比如说经常有人隔着老远就放枪,然后稀稀拉拉打出一片去,又比如装填时连装好几次,最后炸膛。如果换了个场景,让这些匆匆训了半年的军兵们与同样手持火枪的老兵或者敢于硬冲的旧式精锐军队对抗,说不定就得吓崩了。但是他们所面对的安南军队既没有先进武器,也没有过人的胆量,纵使宋军错误百出,依然用火枪把他们打了个屁滚尿流。而在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之后,新兵们的胆气被练了出来,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现在,这支常胜之师人人士气旺盛,能排出基本的队形,初步做到了令行禁止,俨然是一支强军了。所以,冯五月不吝他的赞美,对着宋军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有东海军的人带头,其余诸国的观察员也纷纷对李山奉承起来。李山对此非常满意,大手一挥道:“好,那就让安南猴子好好见证一下王师天威吧!”

    现在的战场上,两军暂停了交战,各自开始布阵。

    安南军从城中和营寨中涌了出来,试图布置出一道大阵;而宋军也没趁这个机会发动攻击,而是把之前攻寨的前锋收了回来,重新布置起了更能发挥火力的战斗横阵。

    两军都在匆忙运动着,几万人挤在万劫城南狭窄的野地上,战线延绵数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了!

    冯五月看着这个场面,也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去年发生的中原大战他并未参与,上次亲身体验的大规模战役还是九年前的泰山之战,论起参战人数,今天的战斗可比九年前还要大多了,实在是不可轻视了。

    李山的排兵布阵非常简单粗暴,三个新军将一字排开,炮兵由前线将领自行调度,而骑兵则集中在了后方由主将亲自指挥,白虎将也在后面压阵,其余的辅兵则拿起长矛和弩,在前线两侧列了两个大阵摇旗助威。

    新军重视队列训练,就连辅兵也是操练过的,因此他们的列阵过程要比对面的安南军快得多。不过李山自视甚高,直到安南军把队形排了个大概,才传令击鼓进攻。

    出乎意料的是,在宋军开始前进的同时,安南军也对着迎了过来。

    “唔,逆军主将据说是个伪陈宗室叫陈国峻的?有些胆量。”李山有些惊讶,但很快做出了应对,“哼,那就不用走了,先请他们吃点炮弹再说。止鼓,鸣号!”

    一阵号声从战场上传过,片刻之后三将新军都停止了行动,然后调整走差了的队列重新拉成一线横阵。与此同时,阵列间的炮兵们行动了起来。

    这次新军每将配了六门八百斤“神速将军”青铜炮,并未集中使用,而是配给了每部步兵两门。由于缺马,每门炮是配了一队辅兵牵引的,这些辅兵们套着拉纤用的葡萄绳套,在战场上一个步子一个脚印地前进,现在终于能歇息一下了。当号声传来后,他们立刻在炮兵军官的指挥下松开绳套,回头从炮车上拿起了长矛兼职守卫——装炮弹和开炮不用他们帮忙,人多了反而乱。

    新军炮兵也是好好训练过的,现在他们装备相比当年也进步了不少,不消多时,各炮队便接连准备完毕,接二连三地对前面的安南军打出了炮弹。

    ……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炮声不断传到安南军后方主阵中陈国峻的耳里,每一声都让他心在滴血——安南军密集的阵型对宋军的炮术根本不构成考验,随意一炮都能打入阵中去,一次就能带走十几条性命。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啊!

    “国公,国公,弟兄们顶不住了啊!”

    指挥左翼大军的彰宪侯陈键骑着一匹珍贵的红马,奔到陈国峻面前,哭丧着脸说道。

    刚一开战,敌人的脸都没看清呢,前锋瞬间就被打垮了一大片,这让他能怎么办?“还是尽快收兵,从长计议吧!”

    陈国峻看向他,脸上带着怒意:“顶不住也得给我顶!看看,贼军这凶猛的大炮,要是今日退了回去,明日你就能打赢?唯有压上去,进入近战,才有胜机!你这么多人,贼军才几人?便是以五换一,也给我上,你看右翼陈庆馀那边,不是冲上去了吗?”

    陈键从马上站了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陈庆馀指挥的右翼军前锋部分逆着炮火快步小跑了起来,后续部队也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右翼军加起来也有上万人,这么多人不可能同时快速行动,但就算只让前锋的三千余人跑起来,也足以体现出陈庆馀治军有方了。

    不过,原本成行列阵的步兵们这么一跑,队形就不可避免地散乱起来。而炮弹仍然在不断落下,散乱的步兵们失去了队形的约束,往往炮弹一来就四散奔逃,一乱一大片。跑着跑着,没被炮弹打死多少,倒被自己人踩死了不少。

    “噫……”陈国峻看到这副场景,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依然满怀希望地看着右翼军,毕竟他们是最有希望与宋军迈入近战的啊!

    “咦,烟怎么散了?”旁边的陈键却突然发出了疑问,陈国峻闻声往前望过去,也发现了不对。

    之前宋军不断开炮,硝烟因此而蔓延,几乎遮蔽了整条阵线。但是现在,右翼军正对着的那将宋军所笼罩的白烟却开始消散,线列步兵和火炮的真容显露了出来。

    右翼军的前锋眼看着已经与他们相隔不到二百步了,然而这时陈国峻和陈键以及右翼观战的陈庆馀都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好——

    预感果然应验了!

    安南右翼军前锋的勇士们顶着炮弹,勇敢地冲到了宋军近前,此时他们已经能看到宋军的样貌了。这些宋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也是黑头发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手里也不过是一把短矛,只要我们冲了上去——

    “轰轰轰轰轰轰!”

    队列之间的六门神速将军在这一瞬间接连开火,把已经等待多时的霰弹抛洒了出去。五百余枚铅弹呼啸着激射而出,如雨如雹,狠狠地砸在了冲锋中的安南勇士们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一连串的惨叫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那批勇士几乎在一瞬间全灭,而后续部队则一下子被吓停了。宋军这是什么妖术,居然恐怖如斯?

    他们发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宋军的火炮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再次完成了装填,又将一轮霰弹抛洒了过来。

    这轮霰弹稍远了点,杀伤效果不如上次好,但依然造成了比实心弹更多的伤亡。这下前排幸存的安南人大梦方醒,纷纷向后逃去,不过却与后方不明所以的友军撞到一起,队伍瞬间又挤成了一团。

    “别动,退后者斩!”

    陈庆馀手提钢剑,带着亲兵在后面奋力维持秩序,还真让他震住了不少人,溃逃的趋势及时止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时,宋军的步兵动了!

    宋军左翼、也就是正对着安南军右翼的一将新军在鼓点下动了起来,队形齐整,如同一堵墙一般压了过来。

    “哈哈,不用怕,他们过来了,炮就不敢打了!”

    在一名勇士的提醒下,不少人醒悟了过来,开始重整旗鼓,向宋军步兵对冲过去。

    然而,宋军这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第一排抬起了手中的火枪,砰砰之响不绝,数百枚铅弹又一次倾泻了出去。

    安南军再次被放倒了一片,而且这还没完,刚放完一枪的第一排低头装填,后两排则越过他们继续前进,片刻之后又是一轮弹雨袭来……在高昂的士气加持下,宋军在战场上打出了近乎训练的射击效果,现在的安南军就如同当初京东广场前的草靶一样,被一片片地收割掉!

    无尽的铅弹给右翼安南军造成了事实上的生命威胁,而铜墙铁壁轮回推进的宋军阵型又给他们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压力。双重压力之下,他们怎么能顶得住,他们凭什么顶得住?即使后方陈庆馀奋力弹压,大溃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所谓兵溃如山倒,即使这时右翼军真正的伤亡也就千余人,但是前军后退,后军被挤压着后退,已经完全失去了组织度和再抵抗的能力,已经形同猪羊了!

    李山见状,果断命令后方的骑兵出击。这支骑兵总共不过九百骑,但此时却发挥了一锤定音的作用,从西侧迅速迂回插入战场,驱赶安南溃军向中路挤压而去,顺势摧垮了人数更多的中路军的组织度。

    这决定性的变化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后方观战的陈国峻还没做出什么有效的应对,就陷入了全军崩溃的境地中了。

    陈键目瞪口呆,又目光闪烁,坐回马鞍上,头也不回对陈国峻一摆手道:“国公,我回去指挥左翼军了!”

    陈国峻没办法,只能命令鸣金收兵了……至于还能收回多少来,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时,右翼军的主帅陈庆馀带着亲卫仓皇逃了回来,一过来就下马跪在了陈国峻面前:“国公,属下无能,致使大溃,还请国公以军法处置!不过现在军情紧急,还请国公先退入城中再做打算!”

    陈国峻看了一眼已经崩溃的大军,叹了一口气,下了望塔上了自己的马,说道:“不用自责,我看过了,你按军令行事,做得很好,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事不成,错也不在你。这场我们是败了,先回去再设法重整旗鼓吧。不过,万劫城已不可守,我们先退却后方,以此城为饵诱宋军止步,慢慢收拢兵员从长计议吧。”

    陈庆馀自无不可,于是他们就这么带着少量亲卫,赶在失去控制的大军之前,向北撤离了。

    经过万劫城的时候,陈国峻最后向这座他经营了几个月的大城看了一眼。“失了万劫,不知何时才能将它收复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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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