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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40章 山河变色

    1273年,12月12日,蓟州,渔阳县。

    昨日又是一场大雪,厚厚的白毯覆盖了北地河山。今日即使已经日上三竿,室外仍然有削骨的寒风,非得必要,实在是不想出门。

    “还是出门看看吧。”城南宣安坊的员外刘福裹紧了身上的厚棉袍,戴上狗皮帽子,叫上儿子刘弘方一起出了门。

    刘弘方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连忙扎紧披风,抱怨道:“爹,咱有必要出去么?你就是去街边迎了,那东海军又有几个能记住你的?反倒是看在有心人眼里,万一朝廷打回来了,不好办啊……”

    刘福敲了他脑袋一下:“你糊涂啦?月初安童丞相的大军自蓟州过时那狼狈的样子没见过?要是他们还能打回来,我跟你姓!”

    刘弘方嘟囔道:“那不还是姓刘么……”

    刘福又踢了他一脚:“你小子还真想骑你爹头上啊!”

    然后他叹了口气,又道:“你也别不服气,咱蓟州在大元治下才几个十年啊?你爷爷当年可是见过改朝换代的,那时候杀的那叫一个血流成河……也得亏渔阳城的宿老还有不少,知道厉害,东海军一来就开城了。你可知道卢龙城?邻坊翟员外的老姐姐当年外嫁过去,上个月孤苦无依投奔过来,那个惨啊。要是落到咱家头上,老子我年纪大了或许能保一条命,你这小子肯定逃不掉了!”

    刘弘方被吓了一跳:“这么狠?那,那是得恭顺恭顺。呃,爹,他们不会要我们纳捐什么的吧?”

    刘福叹道:“谁知道呢,不过要是花点钱能买个平安,也算是幸事了。先出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造化呢?”

    说着,他们就出了坊,路上又遇到了一些同样是去东门“迎王师”的市民,打了招呼,一起往主街上走去。

    如今的东门附近已经被东海军控制,东海兵穿着红色大衣、背着步枪,在城墙上和大门内外来回巡视着。刘家父子不敢多看,挤进了街旁围观的人群里。

    过了一会儿,城中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到了城门口,亲自举着竹竿放起了鞭炮,红纸四散飞开,给白雪地铺了一层红皮。

    等到噼噼啪啪的声音结束,一队东海兵便从外部进入了城门,在街旁列出了两道人墙——然后? 一队身着银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 便以整齐的步伐,踩着覆纸的雪地? 走进了城中。

    “喔啊!”刘弘方惊叫了起来,“好俊的马? 好俊的兵!”

    刘福感叹道:“看看,跟前阵子那些丢盔卸甲的元兵完全不同,这才是威武之师啊!怪不得以一千破十万了啊!”

    这时,突然有个富态的家伙拿了把扫帚冲到了街上,对着路面上的雪扫了起来,还一边喊道:“不能让王师湿了鞋,在下白双虎,愿为王师前驱!”

    刘福定睛一看? 果然是北街坊的白员外,顿时怒骂道:“这个白老虎,平日鱼肉乡里,这时候倒装起良民来了!”

    白双虎的举动启发了观众们,顿时又有几个人跑到了街面上,用随手捡来的木板之类的东西刮起了雪,还不忘了自报家门:“在下周二……”“富平坊陈充……”

    刘福一跺脚,拉着儿子道:“走? 我们也去!”

    刘弘方往周围扫了一圈,能用的东西都被抢光了,于是说道:“爹,要不我跑回去拿两把扫帚回来?”

    刘福喊道:“来不及了……就这样吧!”

    说着,他直接奔到了街面上,用双手把积雪往路边扒拉过去,还大喊道:“宣安坊刘福喜迎王师!”

    他也没戴手套,**的双手直接插进冰冷的雪中,很快冻得通红。但不知道是不是反而冻麻了,这个老员外也不喊冷,反而面带着笑意。

    “爹!”刘弘方傻眼了,但看到周围人也学起他爹的样子用手扒起了雪,也没办法,趴到他爹旁边,一起扒拉了起来。

    另一边,率队进城的那个骑兵上尉见了这幅滑稽场景,哭笑不得。

    乖乖,你们扫雪就扫雪吧,挡什么路啊?

    他只好对前面一抱拳,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心意我们领了,不过无需这么劳动诸位,我们自行走路即可,还请各位让开吧!”

    白双虎和刘福等人听了一愣,又唯唯诺诺往两边躲开。

    上尉想了想,又掏出一把红纸片,往两边抛洒过去,喊道:“这些‘平安符’,就答谢诸位了!”

    “平安符?”刘福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然后跳起来抓了一枚过来,发现果然是个小红纸包,上面写着“平安符”三个字。他顿时大喜,推着儿子说道:“快,快,再请几枚过来,这平安符,保平安啊!”

    其余人等也都反应了过来,挤在一起争抢起了这些珍贵的护身符。

    上尉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叹道:“人心,人心啊。”然后带队继续前进了。

    ……

    玉田大战后,东海军的凶名传遍了燕地,愿意为旧王朝陪葬的人少之又少,所到之处几乎是望风而降。

    至本月中,四野光复了蓟州的渔阳、遵化、平谷三县,勇敢旅光复了三河、香河二县,封锁住了燕京的东部。

    二野回头向西,光复了燕京东南的东安州(廊坊)、永清、固安州,封锁住了燕京的东南方向。

    而在上个月,南线的华东师(由三野、海外旅和一些零散部队组成)已经夺取了河间府,又向西北攻入顺天府(保定)。顺天府是张柔的老巢,张家虽然被元国朝廷拔除,但当地还有不少余脉,在张弘范这个地头蛇的呼吁下群起响应,使得这座重镇轻松易手。此后又一路势如破竹,到此时已经攻取了涿州,堵上了燕京的南大门。

    三路大军齐聚,虽离燕京尚有一段距离,但也形成了合围之势。

    现在阻挡他们的,与其说是敌军,不如说是严寒的天气——如今正是三九隆冬,天寒地冻,若是保温措施和补给跟不上,非战斗减员非得数倍于战斗减员不可,所以万万不能冒进。

    所幸占领的诸县城粮草储备充沛,缓解了大部分的补给压力,而如今元军野战兵力已经大部分丧失,也不用担心他们出来找事。所以前线军官与后方指挥部商议后,决定先把兵力按营分散驻扎到各城里,躲过这段最寒冷的日子,让官兵们过个年,顺便也巩固一下对占领区的控制,再继续进攻。

    自从当年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至今已经过了三百余年,期间除了北宋童贯曾经短暂地收复过燕京,其余时间此地都未曾在中原政权治下。如今是时候改变这个状况了。

第741章 双城(加更)

    1274年,甲戌,东海商社登陆第20年,东宋景炎元年,西宋靖安元年,元朝至元十一年。

    1月6日,燕京大兴府。

    大兴府其实是有着两座相邻的城池的,一座旧城,一座新城。

    旧城是原先的大兴府城,周长三十六里,巨大无比,但受困于缺水问题,现今城内居民并不多。新城则是花费十年时间修建的一座军事要塞。

    当年,元国在旧大兴府城东北修建大都新城的计划戛然而止,但当时已经做好的前期准备工作也不好浪费,于是修改了计划,不再修建巨大的足以容纳百万居民的巨型城池,而是建一个小而坚固的军城。

    这个新城采用了先进的棱堡设计理念,配备了大量火炮,由外到内逐渐垫高,形成了立体火力。除了这些火力,城外还有人工挖掘的湖泊,令攻城方望而兴叹。城内部面积不大,没法容纳太多居民,但也足够驻扎万人以上的军队,不但足以守御,还能主动出战。敌军若是攻新城,那非得撞个头破血流不可,但若不管新城去攻旧城,又会受新城中的野战兵力威胁,不得安心。

    就是这样,一新一旧两座城互为倚角,极难对付。没有十倍以上的兵力,想威胁这双城是不可能的,而在这燕京重地,又有谁能集中起比元军还多的兵力呢?

    所以,燕京双城就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城池,不可能陷落!

    ——至少廉希宪去年还是这么想的。

    现在,他站在新城的最高点,看着冰封的护城湖,看着外面被积雪覆盖的大地,看着远处稀疏却可怕的东海军,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廉希宪本是西域高昌国畏兀儿人,幼时随父亲迁入中原,拜汉儒为师,习汉字、学《孟子》,易汉姓、取字称号,终成一代大儒。不仅如此? 家传的武艺和兵法他也没放下,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当年忽必烈称帝,他就是推动此事的众臣之一。去年? 他被忽必烈任命为燕京行省平章政事,总管燕地政务。

    军务本不该他管? 可上个月安童大败而归,在真金面前自缚请罪? 同时也扔下这烂摊子不管了。而真金听闻战败的消息之后也大骇,没几日便收拾行装出镇居庸关外的奉圣州(后世怀来)了。因此,这组织剩余兵力坚守燕京的任务? 就落在廉希宪头上了。

    所幸东海军在玉田大战后受大雪严寒阻滞了一阵子? 给了廉希宪救火的时间? 将邻近不可守州县的兵力集中到了燕京双城之中,以防被各个击破。现在? 他手头有两万多防守兵力,实在不少了——东海军别说十倍,就是一倍都未必有吧?

    事实正是如此? 如今东海军三个野战旅和勇敢旅围攻燕京,满打满算也没有两万人,还不如守军多呢。

    但这也不安全啊!

    廉希宪叹了一口气,招来一名将领,问道:“王千户? 以你所见? 我们能坚守几日?”

    此人正是玉田一战中死里逃生的王获,由于有丰富的第一手挨打经验,被廉希宪要来参谋军务。他犹豫了一下,堆笑答道:“新城坚固无比,必不是东贼能对付的!”

    廉希宪眉头一皱,呵斥道:“说实话!”

    王获只得老实说道:“东海军有那种开花弹,凌空爆炸,铁砂四射,根本无处可逃。我们的城墙虽厚、火炮虽多,却也挡不住如此凶悍的火力。他们若想攻新城,不出半月便可下。但依我看,他们也不需强攻,只需留两营人马看住新城,主力转头去把旧城拿下即可。届时新城孤城一座,攻不攻守不守也无所谓了。”

    廉希宪惊道:“我这城中可是能调出去五千人野战的,他们真的如此凶悍,能用两营兵就堵住我们的去路?”

    王获笑笑,指指脸上的疤,不说话了。

    廉希宪叹道:“也罢,你先下去吧。”待他走后,又看向南边逐渐接近的东海军:“耳听为虚,得先试他们一试。”

    不久后,一个步骑炮俱全的千人队被他派了出去,迎战离新城要塞最近的一个东海军骑兵连。元军几乎是东海兵的十倍,本应是场十拿九稳的战斗,最多被敌军跑掉,不可能失利,结果却让廉希宪大跌眼镜(他真的有眼镜,进口的)——几乎全灭了!

    东海骑兵隔着百多丈的距离,下马用长火枪将元军炮兵一个个点掉,然后又对着步阵打起了枪,射速之快有如在放鞭炮。元军那个千夫长受不了,派出骑兵前去骚扰,结果东海骑兵远了就打枪,近了就上马反冲击,竟把元骑给杀了个干净。骑、炮皆殁之后,结阵的元军步兵简直是任由玩弄,根本抵抗不住,溃散了回来。最后一点检,十不存七。

    廉希宪脸色苍白:“天下竟真有如此强军!”

    同时,他的内心也不断震颤着。他可是熟读史料的,知道当年蒙古代金之际,蒙军就是这般在大兴府外肆意纵横,金人却只能躲在城中瑟瑟发抖,期盼敌人饱掠而去。如今,这一幕岂不是又重演了?

    哦不,更糟,蒙古大军好歹是来了几次才打进城去的,东海军这是初见便要夺城啊!

    想到这里,他咬牙道:“没办法,只能用此绝计了。”

    然后他命人取来纸笔,用西夏文——这是一种仿照汉字创制的文字,现在几乎已经失传,因此被一些元臣作为密文使用——写就两份书信,想了想又抄写了几份,交给一批信使,分批往西边旧城和北边居庸关送过去。

    ……

    年后,燕京周边的东海军再次开始了行动。养足了精力的他们有如猛虎出笼,瞬间扑到了燕京双城之下。

    到1月9日,他们已经完成了对双城的合围。三野部署在旧城西侧和南侧,二野插入了旧城和新城之间,四野在新城之东做出了进攻姿态,而勇敢旅在东北方视野外隐蔽了起来,准备埋伏自城中逃亡的元军。

    1月10日,正式的进攻开始了。

    旧城之东,二野的朱阔看着西方长长的城墙,感慨道:“嚯,真是座大城啊。”

    燕京旧城规模庞大,城墙高且长,坐落在平原之上,确实给初见者以震撼之感。毕竟这些年来受火器革命影响,这样巨大的城池已经很少修建了。

    林宇点头道:“以后可以做个古迹保存下来,今天,还是先占了再说吧。这么大的城墙,反而处处漏风,好打得很。”

    旧城周长三十六里,城内的万余守军连城墙都站不满,更不用说抵御火器了。如今东海军已经有了丰富的攻城经验,只要先用火炮洗了城墙,再想办法把梯子架上去即可。燕京城高五丈,需要些长梯子,但不算大问题,而且护城河不多的水还封冻着,方便接近。

    今天,二野就预定跟三野合作,各攻两面墙,一鼓作气把这座大城给拿下来。

    朱阔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说道:“离约定的炮击时间还有十分钟,过后也费不了多少——”

    “轰!”

    突然,一声巨大的炮响从城中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宇眉头一皱,立刻向四周看去,不过找了好久也没有发现遭受炮击的踪迹:“不是朝我们这边打的,是在哪?听动静不小啊,是不是他们偷偷铸的特大火炮?算了,也无所谓……待会儿打回去就是了。”

    稍后炮声又响了两次,林宇等人不为所动,只待时间一到,就开始炮击——可是时间还没到,就又有异状了!

    “什么,他们出城了?”

    林宇收到报告,倍感诧异,转身就攀到了高高的钢构瞭望塔上去——果然,旧城的北门大开,大量兵丁和车马从中涌了出来,然后向北逃去。

    他这就有些糊涂了:“这时候他们要是开城投降,很好理解;在城里死守,也算正常。但出城跑路是什么情况,当我们是瞎的吗?”

    朱阔也跟着爬了上来,看了一会儿,就说道:“不管如何,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得赶紧拦过去。”

    林宇点头道:“没错。这样吧,你带人去拦截,我再跟三野那边沟通一下。”

    “是!”朱阔行了个军礼,下去带兵去了。而林宇继续在后方通过电报与三野的司徐交流,很快达成了统一意见,先拦截出城的元军,攻城延后。

    不久后,两个旅就各出了两个营,行军向北方,往出城的元军包夹过去。他们步骑混合,行军速度不能说多快,但元军带了一堆辎重,走起来更慢,很快就被东海军追了上去。

    看着包围网即将形成,朱阔反而慎重了起来:“奇怪……太不合理了,怎会有人这么送人头,莫不是有诈?等等,那车里是什么?”

    他突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元军难不成是在辎重里装了火药,故意出城引诱他们过来,然后突然引爆?

    他立刻命令队伍停下,命骑兵出击,远远地把一辆牛车周围的元军都驱散,迫使这辆车停了下来,然后叫来一门步兵炮:“换高爆弹,算好了,打它一炮!”

    炮手仔细计算诸元,瞄准后把炮弹打了过去。引信很给面子地偏差不多,在撞到目标前一刻爆炸开来,将牛车的篷布和里面的货物掀了开来——然后一堆布片飞散了出来。

    朱阔一愣,这是什么?

    有几个骑兵大着胆子接近过去,然后从四散的货物中捡了几件回来,原来是些绸缎之类的东西。

    “绸缎?”朱阔拿着一卷表面沾了不少灰的绢,哭笑不得,“他们这真是带上浮财逃命了啊?”

    但很快他就发现情况并不对了。

    这批元军见他们接近,也不遮掩了,自己把辎重上的篷布掀开,然后把上面的东西洒了一地,才往城内逃去——其中不少兵还顺手抓了一把塞进怀里才开始跑。

    西边三野来的兵见元军溃逃,立刻发动了攻击,骑兵前冲阻滞他们的逃亡,步兵端着刺刀抓起了俘虏。

    朱阔见状,眉头一皱,但看大车上箱子都翻了一地,似乎没什么埋伏的样子,同时军机也不可贻误,就命令自己这边也发动了进攻。

    等到他们与元军交织到了一起,才发现之前元军扔在地上的是什么——竟是一串串的铜钱、一块块的银元、亮闪闪的金符和其它的一看就很值钱得玉器、珠宝之类的东西!

    “什么,这些东西就扔在地上?”朱阔先是一惊,然后察觉到周围士兵逐渐沉重的呼吸声,意识到了元军的目的,“这是要扰乱我们的军心?”

    ——就在这时,一声示警的号声从二野旅部的望楼上传来。

    朱阔抬头看了一圈,然后注意到了北方,连忙掏出望远镜,然后就看到北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马!

第742章 现代军队

    1274年,1月10日,大兴旧城。

    在旧城之北,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骑兵正向南疾驰着。

    由于大地已经被积雪覆盖,这一万八千人和两倍的马行动起来并未激起烟尘,直到进入视距内才被发现。而此时,他们距离城北的东海军也就五公里的距离了!

    乃颜策马冲在最前方,看着远处的巨大城池,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命身边人吹响了一枚号角,整个骑兵群便逐渐停了下来。

    乃颜翻身站到马背上,取出一枚望远镜看向城北的战场,看到里面人车混杂的景象,放声大笑了出来。“哈哈哈……果然那廉希宪没有骗我,用财帛赚乱了东海兵!”

    一个千夫长舔着嘴唇说道:“乱成这样子,正好我们直冲过去,杀光他们,那些金银珠宝就是我们的了!”

    乃颜笑着呵斥他道:“都到这里了,你眼睛就只能看到那些浮财么?”

    说完,他指着南方志得意满地高喊道:“换马,进军!今日破了东海军,明日便入主燕京城!”

    “喔!”他身边的人跟着他喊了起来,声音逐渐传了出去,形成了一道声浪。

    然后他们从已经跑累了的乘马换到了战马身上,在乃颜的带领下逐渐加速,继续向南驰去,奔向这个完美的战场。

    乃颜此人脑后有反骨,历史上举兵反叛忽必烈,给元朝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这个时空,由于有这个劣迹在,所以五年前东海军将他俘虏后又放了回去,好给忽必烈添堵。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乃颜确实也起到了这个作用,回家后不待忽必烈的册封就自立为斡赤金兀鲁思汗,带领部民不听调也不听宣,驱除了朝廷派来的达鲁花赤,事实上大幅削弱了元朝对东道诸部蒙古的控制,减轻了东海军在辽东的压力。

    但是,时也势也,毕竟大势已经变化了,而且乃颜也是有独立人格的,不会不管环境如何就无脑造反。随着东海国崛起之势越来越明显? 元朝对乃颜采取了安抚而非强压的策略? 乃颜也就没有对朝廷强硬抗拒。

    而到了去年底,元国在河北遭遇了东海军的巨大压力,病急乱投医? 就找上了乃颜? 希望他能进攻辽宁,牵制东海军。而乃颜自然也狮子大开口,讨要各种好处。双方扯皮来扯皮去,一直等到玉田大败,朝廷一方才真正做出让步? 请求乃颜率部救援燕京,“事后燕地财帛女子任取之”。

    于是,乃颜就带领东道斡赤金、合撒儿、合赤温三部近两万兵力? 自草原上转移到了奉圣州。收到廉希宪的信件后? 他们又从居庸关入关? 潜伏在了燕京城北的香山附近,今日听到了南边的号炮? 便率众朝燕京旧城直扑而来。

    一边奔驰着,一边他们还能远远地看着前方的情况。东海兵没有逃跑的意思? 仍然留在原地? 或许是被迷花了眼,仍在捡拾地上的金银珠宝。

    “这正好!”乃颜高喊着,“不用吝惜马力,再快些,赶……嗯?”

    他眯眼看向了前方,似乎有些不对——等等,为什么东海兵开始列阵了,那么多财物在地上,他们不捡的吗?!

    “轰轰轰……!”

    还不待他再看出什么端倪来,突然又有一轮爆炸声自头顶上传来!

    ……

    旧城城北的战场上,刚刚还是一幅混乱的景象,现在却迅速恢复起来。步兵们按连集合,排出更经典也更能对抗骑兵的密集队形,骑兵避入阵后,下马拿起了枪,步兵炮集中在一起,开炮还击。一切都井然有序,全然不该是一支被花花财物迷了心窍的军队该有的样子。

    “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归公……”吴晃嘴中念着口诀,脚步跟着队伍动着,突然听到一声“立正”,就齐刷刷停了下来。

    立正之时,他感觉右脚下面踩到了什么硬物:“不是块金子吧?”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昂首看向了北方黑压压涌过来的敌军。

    这段时间里,战场上的四个营一字排开,每个营的四个步兵连呈“二二”形布置,前两个连下蹲,后两个连保持站姿,以正面对准了北方。

    在这道战线的左后方和右后方,原本三野和二野的野战炮阵已经调转了炮口,以大射角将炮弹往三公里外射了出去。这还是15式第一次在实战中以这理论最大射程进行射击,开炮的炮手们几乎看不到自己的战果,只根据高台上的指挥不断调整着射击参数。

    而从高处可以看见,原本行进中的庞大骑兵群有如黑毯一般覆盖了雪白的大地,可随着榴霰弹的爆炸,这黑毯逐渐散开、变薄,雪地上留下了斑驳的污渍和红血。

    但他们实在是太多了。黑毯仍然在冲来,越来越近……而这就需要更直接的火力进行拦截了。

    “标尺最大!”吴晃听到排长的命令,并不意外,看了一眼枪机前方的标尺,照门块的确是在“1000m”的最高点,就直接抬枪上肩了。

    视线透过高高的照门看向准星,再与地平线上的黑毯重合时,枪口就向上高高扬起了。吴晃深吸了一口气,把脚下的硬物踢了出去,扎稳了步子,与其他步兵一样,等待军官的指令。

    硬物在地上滚了滚,停在了连横队的前方,吴晃瞥了一眼,原来是个铜香炉。虽然只是铜的,但材质亮闪闪,表面有精美的纹饰,看着也值不少钱。附近的士兵也都看在了眼里,但仍不为所动,专注地瞄准起来。

    他们并非不爱财,如果可以,他们也很想把这些金灿灿的宝物抓到自己兜里。如果换了一支更传统的军队来,在这些遍地的财宝诱惑下,十有七八真的就涣散了。然而,这些东海兵是不一样的。

    能进入野战旅的士兵都是东海军中的佼佼者,他们通常是十**岁的年纪,从小就是作为东海国民在东海国生活着,大多都受过义务教育。他们的家境未必有多好,但都是见证过东海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见识过拔地而起快速扩张的现代城市。他们知道真正的繁华所在,知道自己的前途是无限光明的,自然不会为了这一点蝇头小利而违反纪律、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这一点,传统的封建军队做不到,甚至就连十年前的东海军也未必能做到。十年前的东海军虽然也有着严谨的纪律,但说白了就是赏罚分明——一方面用严苛的惩罚让士兵养成对纪律的敬畏,另一方面用丰厚的待遇让他们心甘情愿忍受纪律。但平时没问题,一旦遭遇了真正的考验,可就说不准了。

    但是,经过了十年蜕变之后,变化就这么在微妙之间发生了。经过义务教育与无处不在的传媒影响,以及经济技术的日新月异,东海国民无形中养成了一种自豪感,认为自己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而这种强大来自于东海国独特的社会体制。与宋朝的“轻贱武人”和元朝的“从军是为了土地财帛”不同,东海军人的待遇丰厚却并不过多,但他们有一种独特的使命感和荣誉感,在天平的另一端有着多得多的砝码。

    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死不畏惧,见财不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是一支现代军队了。

    廉希宪用半个燕京城的财物试图诱敌,使之产生混乱进而趁机攻击。换了别的军队,很有希望成功,然而面对这支现代军队,只是抛媚眼给瞎子看而已。

    吴晃透过照门,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听着逐渐增大的马蹄声,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这时,他耳边传来了连长的大嗓门:“奶奶的,这么多送菜的,等打完了,你们这些小子不知道得拿多少荣誉点!老子当年怎么没这好事?都别抖了,四条腿的来再多都是菜,都给我把枪拿稳了……好,放吧!”

    吴晃一个激灵,扣动了扳机。枪托往肩上一撞,一枚铅弹自枪口中旋转着飞出,然后划过一个高高的抛物线,飞到了千米之外……然后落到了地上。

    但这一枚铅弹的落空并不要紧。四个营近两千步兵先后开枪,一道连续的弹幕就这么向奔驰的元军覆盖过去,比起榴霰弹泼洒的弹片不算多,但更为精准。当无数骑兵组成的黑毯撞上这道弹幕的时候,惨剧发生了!

    ……

    当炮声和枪声停歇的时候,蒙古骑兵哈剌温已经完全懵了:“我这是在哪?头领都哪去了?我们要干什么?”

    经过火炮和集群射击的双重打击,乃颜部的冲击中道崩殂了。

    弹雨覆盖之下众生平等,乃颜本人没多久就落马不知去向了,其余高级军官也多有殒命的,部下们很快忘记了本来的目的,四散奔逃出去。等到他们散得满地都是,打击效果大降的时候,炮击和枪击也就停止了。

    这之后仍有不少幸运儿活了下来,哈剌温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反倒感到了无比的恐惧:“这根本见不到人就溃散了,还怎么打?”

    他往西一看,东海军把刚刚排好的阵型解散,列成了四组人墙向战场上逼来,心里一咯噔。再看看自己周围,所有自己人之间都隔得远远的,生怕聚成团引来火力打击。而这些分散的人马有的像他一样在观望,有得却已经在拔蹄奔逃了,只有少数几个傻子还在继续向前冲着。

    然后再往东一看,更是吓尿了:一大群银甲骑兵,正在朝他们逃跑的方向包抄过来!

第743章 闭关居庸

    1274年,1月11日,燕京大兴府。

    燕京旧城之外,三野和二野的营地正里里外外忙碌着。

    昨日一战,东海军以强大的远程火力摧破两万骑兵,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超绝实力,令城中元军极为震撼,甚至都派人出城谈判投降事宜了。

    但战后东海军还有更迫切的事务要处理,比如说抓捕漫山遍野的溃兵,没来得及理他们。

    像现在,朱阔就带着一队骑兵,押着一帮俘虏,回到了二野的阵地之中。他把俘虏交给专人处理,就进了主帐之中,帐内林宇正带着几人在议事。

    “报告!”

    “进来!”林宇见是他,招呼他来坐下,又问道:“怎样,抓捕行动还顺利么?”

    朱阔一耸肩:“很难抓,到处乱窜,但要是逮上了,也不比小鸡难对付。问题不大了,他们匆匆赶来没带太多补给,如今被打散了,天寒地冻的,就是想落草为寇也没处去。”

    林宇哈哈一笑:“早知道有这事,就该调一营交警过来抓人。”

    朱阔陪他笑了一阵,又转头向对桌的丁九问道:“丁统计员,你们查出来了么?为何元军这么大的调动都没动静的?”

    统计组在燕地各要点都是布置了通讯员的,因此东海军能够对元军的调动洞若观火,从而可以从容应对。居庸关作为连接内外的要地,本来也应有人紧紧盯着,但这次乃颜部大举入关,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就很不正常了。

    丁九一脸愧疚,答道:“奉圣州的消息已经中断有些时间了,一直没查出原因来,昨天我们审问了一些俘虏,才终于有了些头绪。之前真金和安童带着燕京的大部分骑兵撤出了关外,驻在奉圣州,结果住不下,把城里的许多商户和居民都给赶出来了。我猜,我们的商站就是因此出了事,没法发回电报来。乃颜他们入关后没走大路,而是贴着西边的山走过来的,所以昌平那边的商站也没发现。”

    朱阔按着头道:“是这样啊……还好我们的兵够给力,硬生生顶住了,不然这一波可真就丢人了。原本没把居庸关当回事? 还等着拿下燕京后传檄而定,现在看还得抓紧点才行。”

    林宇按着桌子站了起来:“对!总指挥部已经决定了,尽快把燕京旧城拿下,新城能下则下? 不能就先锁起来。主力尽快前往居庸关? 把这个关口拿下来,再回头慢慢收拾关内!”

    整个河北大地? 西有太行山? 北有燕山? 这两座延绵上千公里的巨大山脉阻隔了内外交通,只有少数山间狭路可以通行。而这些山间狭路又被一系列关隘所封锁,其中东部的榆关、滦河通路已被东北师控制? 西边的蒲阴陉、井陉和滏口陉也已经被华东师控制,只要再夺取西北角的居庸关,封闭太行八陉里最大的军都陉? 河北地区的安全就有了很大保障。之后,只要等到天气回暖? 无论是出关主动出击? 还是回头向南收复中原? 战略主动权都握在了东海军手里。

    ……

    11月15日? 军都山。

    军都山是太行山脉和燕山山脉的交接部位,山岭险峻,将西北与东南隔绝为两个不同的世界。军都山之中,又有一条狭窄的可通行谷道,也就是“关沟”。关沟内部,有着历朝历代修建的沟通山岭两侧的道路,也同样有着扼守了通路的关隘,著名的居庸关就坐落在这关沟之内。

    居庸关在不同朝代的位置并不相同,到了当今的元国,居庸关是在——到处都是!

    元国朝廷将历朝留下来的旧关隘重新整修,从北到南一连设置了三大九小十二处关城,将关沟死死锁住。这十二处关口合起来,才是真正的居庸关,而且与之前的关隘不同,重点是对内而不是对外。如果东海军想来攻,就一个个啃过去吧!

    昨天,东海军占领了关内的昌平县城,今天就打过来了。

    现在,万户齐秉节就站在南大关的关城上,看着南边的两个小关。其中,最南边的甲关已经被东海军攻占,而乙关仍在自己手中。甲关的陷落并不出乎意料,毕竟敌军枪炮犀利,这个最外侧的小关本来就是要战略放弃的。可是,乙关就不一样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东海军在甲关收拾妥当之后,果然又抬了那些小炮过来,对乙关展开了轰击,炮击过后又派了红红绿绿的兵攻过来……但是与之前那些陷落的关隘城池的情况不同,被炮轰过几轮的乙关依然进行了反抗!

    乙关由金朝时的旧关城改建而来,内部有多处石砌的箭楼,楼墙厚重,可以抵御榴霰弹的弹片,同时还开有射击孔,可以安置火炮。除此之外,城墙内还有封闭的藏兵洞,士兵们可以在炮击时躲进去,炮停了再出来。这些封闭的设计一度被认为笨重过时,现在面对东海军的榴霰弹却展现出了出色的防御效果,使得守军保持了反击能力。

    而且山路弯曲高低起伏,仰攻的东海兵射界受限,往往必须接近到城根附近才能开枪,这就拉平了射程的差距。

    出现几名伤员后,穿红衣的东海步兵撤了下去。见状,齐秉节开怀大笑道:“哼,这些少爷兵,打顺风仗还可以,稍有小挫就现原形了。”

    然后,他看着前方古旧的城墙,叹道:“噫,如今看来,老祖宗的办法反倒比那劳什子棱堡好用多了!”

    不过,东海军并未就此放弃,稍作准备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炮击。同时,山地步兵也从乙关两侧的山林中穿插了过来。

    但元军也不可能毫无准备,很快,就有人向齐秉节报告道:“万户,那些花衣兵从两边的山上摸过来了!”

    齐秉节点头道:“哼,东海人善养这些钻山兵,也是厉害……但今天就不行了,开炮!”

    南大关城上的十多门火炮先后开炮,朝着乙关两侧的山上打出了霰弹——南大关地势比乙关更高,距离却不远,因此霰弹也能打过去。而邻近乙关关墙的山林早已被砍了个干净,绕过来的山地步兵不得不暴露出身形来,现在就成了霰弹得目标……

    看着这些穿迷彩服的士兵抬着自己伤亡的战友撤下去,齐秉节开怀大笑道:“好!看东贼这下还怎么猖狂!”

    他深感欣慰,只要能守住这居庸关,东海军便不得不在关内屯驻重兵,大元就不至于完全丧失战略主动权了。

    如此这般,东海军一连攻了两天,都对这一大一小两座关隘构成的立体防御没什么办法。之后他们便停歇了下来,一直到1月20日,才再次有了动静。

    “东贼又来了?”齐秉节收到消息,匆匆登上了南大关,果然看到南边乙关外出现了一些服色斑杂的军队。

    他先是一愣,又笑了:“原来是把降兵送过来了,要他们在前面送命啊!”

    他嘴上说的轻巧,但应对起来却很慎重,又增派了些人去乙关协防。

    但东海军迟迟没有动作,让他极为疑惑。直到下午,才终于有了些异状。

    齐秉节看着南边逐渐接近的黑烟,疑惑地道:“这又是什么?”

第744章 多铆蒸刚

    1274年,1月20日,居庸关。

    “那是什么?”

    四野的山地步兵余忽子听到一阵机械轰隆声传来,回头朝南看去,发现关内的道路尽头有一丛黑烟冒了出来,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旁边的曾向下士瞥了一眼,也有些奇怪,但还是尽职地说道:“或许是什么新东西,别管了,闭嘴待命吧。”

    他们这些山地步兵正埋伏在甲关左右的山林中,等待进一步的命令。之前几天攻势受挫,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山地步兵们很是灰头土脸,因此谋划了多日之后,今天准备来一场大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命令传来。

    另一边,黑烟所在的官道上,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正发生着——四门巨大的火炮正在沿路前进着,而牵引他们的,不是马或者牛,而是四台冒着黑烟、长着轮子、发出轰隆轰隆声响的钢铁巨兽!

    王世明带着一队护卫骑马从关前营地迎接过来,看到这队充斥着工业气息的重型车队,兴奋地喊道:“果然到了,竟没掉链子,厉害啊!”

    车队中,海军少将李涛也策马走了出来,得意地道:“也不容易,前面的路上可是出了不少漏子呢……但没关系,现在到了,就该我们海军的重炮连大发神威了!”

    这个车队中的士兵穿的都是海军陆战队标志性的红白蓝配色服饰,脸上洋溢着骄傲的表情,他们和这些钢铁巨物正是海军的秘密武器,将120mm巨炮用于陆上作战的海军陆战重炮连!

    这个提案当初是陆军人士向海军提出来的,当时看着更像个调侃。但后来随着作战重心由海转陆,海军在大战中将要沦为配角,海洋部大佬们急了,真的拿出了一批备用的120mm舰炮,组成了一支陆炮连。

    其实炮本身的问题倒不大,炮管也就一吨重,加上炮车也就两吨,跟一辆满载的重型马车差不多。想明清时代,近万斤的红夷大炮都能拉着到处跑呢,相比之下这120炮甚至可称“轻巧”了。

    问题出在两点上,一是海军的马匹编制,二是这种重炮的用途。

    拉这么一门炮,光拉炮车也得准备八匹马,再加上运弹药的马就更海了去了。这个数量的马匹对陆军来说不难解决,对海军来说却是个难题——倒不是说海军买不起马,而是说养起来太麻烦了。平时要建立编制专门养马,要准备饲料,运输的时候还要在船上腾出马舍来安置马? 占用了大量的人员和吨位,却仅仅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一次的重炮? 太浪费了。

    这时候? 他们就盯上了隔壁罗氏动力厂出产的蒸汽拖拉机“铁甲犀-1”。

    这种拖拉机经过工业部的技术支援,机械结构得到了较大的完善? 初步具有了实用性,至少能拉出去走走了。不过,毕竟是高尖端的先进机械? 需要技术人员随时看护着? 维护成本极为高昂,综合算下来仍不如用畜力。

    但是? 在海军眼里,它的缺点是可以忍受的,优点却是独特的——不动的时候不需要喂它吃草。

    在平时不需要的时候,拖拉机只需要简单的维护? 在上船运输的时候? 也只需要占用一个小角落就够了? 不需要像伺候马那样拿出宝贵空间设置马舍。它需要技术人员进行操作和维护,但蒸汽船上本来就有轮机组,顺便就搞定了;它需要烧煤? 但船上本来就有煤,省了繁琐的准备饲料的功夫;它可靠性不高,走不了远路,但大部分运输过程都是在船上,它只需要下船之后走上一段距离就够了……综合算下来,对于海军来说,它比畜力合适多了!

    呃,老实说,这个方案还有很多隐患,比如说自重就在两吨级别的拖拉机在烂路上的通行能力很可疑,可靠性也没经过真正的检验。但这一支“纯机械部队”刚被论证出了可行性,就立刻吸引了大量股东和高级军官的注意力——如果能成,那将是多么光明的未来啊!

    因此他们宁愿冒着风险去推动此事,于是这一拖拉机+重炮的组合真的就实现了。

    海军陆战重炮连配备了四门120mm炮,每门炮配了两台“铁甲犀-1”用于牵引火炮和弹药、燃料,总共八台。此外还有额外的四台备用,也可用于运输其余的物资。

    相比火炮本身,这个连里大多数人都是给这十二台蒸汽拖拉机服务的。

    这支连队技术不可谓不先进,火力不可谓不凶猛,但成军后还有另一个更严峻的问题——该用来打谁呢?

    海战显然用不上他们,但陆战有15式已经很足够了,即使是三公里的射程也很少用到,并不需要笨重的重炮连再来插一脚。攻城的场合,应急的试18式反而有很好的表现,也不用重炮去摧毁城墙。所以,这个重炮连就成了先进而尴尬的存在,一直没露脸的机会。

    直到年初要打燕京了,总指挥部才决定把它拉出来露露脸,不求它能发挥多大的战术作用,只求能有些战略价值——通过这种无与伦比的重炮的神威,让元军感到震撼,方便进一步的行动。

    重炮连年前在临榆镇登陆,通过断断续续的临时军用铁路运输到了玉田县,然后开始了艰难的行军。李涛对此重视无比,亲自随队出发,本来是应该能赶上燕京大战的,但途中出了两次故障,结果给错过了。

    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他们没赶上燕京,但正好遇到四野在居庸关受阻,所以指挥部干脆把他们给调了过来。于是,经过一段磕磕绊绊的旅途,九台铁甲犀(三台途中抛锚已经拖回去维修了)拖着多门重炮,来到了居庸关前。

    现在,这些铁甲犀依然在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着。

    黑黝黝的横卧筒状火管锅炉是它的主体,正一边吞噬着煤炭,一边冒着烟雾。锅炉输出的蒸汽输入后部的一台双缸蒸汽机中,通过减速器、传动轴、差速器,驱动着两个巨大的后轮。由于机头功率较低,铁甲犀-1采用了较大的减速比,所以前进速度跟步行差不多,但也是因此获得了较大的轮上扭矩。包裹着胶皮的宽面钢制后轮与破烂的官道摩擦着,牵引着后面那台三米多长的巨炮一点点驶向远处的居庸关。任谁看了这种充满了力量感的场面,都会感受到发自内心的震撼。

    王世明下了马,走到了一台铁甲犀前,隔着手套摸了摸锅炉上的一颗铆钉,感受着内部澎湃的蒸汽动力,心情无比激动。他抬头对上面的驾驶员问道:“我能上去试试吗?”

    驾驶员哪里敢说“不”?当即点了点头。

    一台铁甲犀配有两个驾驶员,左侧的是司机,负责掌控机器的行进,右侧的是司炉,负责给锅炉添煤并关注锅炉的运行状态。现在司炉站起身来,给王世明让出了一点位置,他抓着扶手就从右侧爬上了后座,然后往左挪了两步,接过了司机让出来的方向盘。

    由于拖拉机自重过大,所以没配备簧片,悬挂是刚性的,走在土路上左一颠簸右一摇晃。所幸现在的路面仍冻硬着,只要机器自己不出毛病,有点小坑小坡也都能越过去。气缸排出的废蒸汽直接在侧底部排出,其中有一些不可避免地渗到驾驶席上,又在严寒的空气中迅速冷却成水滴,令地板和裤脚湿漉漉的。总体来说,这驾驶感受很不舒服,但却新奇而独特。

    前面得土路出现了一个拐弯,王世明扶着方向盘,向左小幅一转,车头的两个前轮便向左转动,带动整台车向左偏了过去。他感受到回馈力度后,小心地控制着幅度,没有像新手那样不断转着盘,随着车头与道路平齐,又逐渐把方向盘回正了过去。

    司机本来准备出声指导,见他这娴熟的样子,惊奇地问道:“东家,您之前开过?”

    “没呢,好长时间没回本土了,这新家伙还是第一次见实物。”王世明摇摇头,手中又顺着路将方向盘往右转去,“只不过,我也没想到,这手感还挺熟悉的。”

    司机只当他是骑马驾车习惯了,自然融会贯通,没想太多。但王世明握着方向盘,驾驶越来越娴熟,眼中却隐隐泛出了泪花。

    穿越前,他家里曾给他买过一辆电动小车,当时他爱不释手,一有机会就在小区的广场上开着玩。没想到,过了二十年,这手感居然还在;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等到了能重温手感的这一天!

    车队冒着烟雾、发出着轰隆巨响,在沿途众官兵的注视下驶到了关前,进入了已经修建好的炮兵阵地。

    范龙城迎了过来,跟王世明一样新奇而激动地围着这些机器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然后拍着一门大炮说道:“好啊,被堵了这么多天了,就该用这些大家伙出一口恶气了!”

第745章 一键通关

    1274年,1月20日,居庸关。

    重炮连的炮兵们将四门大炮从拖拉机上解下来,套上牵引带,喊着号子前拉后推,把它们一点点拖入了阵地的炮位之中。

    炮阵位于甲关之南,透过甲关的城门,正好可以看到北边的乙关。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穿过这道不大不小的门,狠狠地把炮弹打在乙关的城墙上。

    这对于滑膛炮来说很难做到,而对于线膛炮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炮兵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如今把一腔郁闷都发泄了出来,迅速完成了一系列准备工作,将瞄准具对准了远处的山间的关墙。

    “放!”李涛亲自上阵,拉响了一号炮的击发机关。

    击针重重地装在药筒底火之上,大块的机制火药被引燃,迅速而有序地燃烧、膨胀,将一枚重达18kg的穿甲爆破弹推出膛中。弹头伴随着一声陆地上罕见的巨大响声,以450m/s的初速旋转着呼啸飞出,准确地穿过甲关城门,然后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在声音抵达之前一头撞在了乙关城墙上!

    “咣!”

    弹头伴随着巨大的动能撞在关墙上,立刻砸碎了城砖,穿透入夯土之中。片刻之后,弹头内部的定时引信也达到了极限,装药被引燃,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土墙内部轰然膨胀,砖和土大片垮塌下来,尘土被抛上天空,一时间烟尘大作,地动山摇!

    一号炮在事先布置好的倾斜木轨道上后坐了一段距离,然后被炮兵推着复位,归位后就立刻开始装填起来。

    “好!”虽然被烟尘遮挡看不出具体战果,但李涛还是叫好了起来,“继续炮击,打它十分钟再说!”

    于是,四门炮就接二连三开起了炮,炮声几乎如同鞭炮一般不间断地响起,炮弹如泼水一样撞在关城上!

    ……

    另一边,南大关上观战的齐秉节听着这轰隆巨响,胸腔在共鸣着,脚下似乎都能感受到前方传回来的震颤。

    “这,这是什么炮,为何竟恐怖如斯?”

    他疑惑、惊惧,却不知所措。这时候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派人出关夺炮?要是有那本事,他们何须躲在关城之后啊!

    突然,一声异样的声响传来,然后就在南大关诸兵将的众目睽睽之下,乙关中间偏右的一段城墙就这么垮塌了下去? 土石崩落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同时却有漫天的烟尘扬起!

    东海军似乎是察觉到了垮塌? 停止了炮击,战场一时安静了下来。但土石不断滑落的细碎声音依然在山间回响着,与空气中的尘土一起进入观战者的心肺之中。

    一名军官忍不住惊道:“这,关城里的人还能活么?”

    另一名军官则更为恐惧:“乙关没了? 要? 要是他们再朝南大关打过来? 这……”

    说起来? 上次以重火力摧破城墙的战例? 还得追溯到十多年前李庭芝攻涟水南城的时候。再往后,代由于东海人的介入,火器和城防进步极快? 很快就进入了野战炮轻型化+城墙厚重化的防大于攻的态势,攻城时像旧时代一样倾向于攻击城上的人员? 而不是攻击城墙本身。这种常态已经持续太旧了,以至于许多人都忽视了城墙被摧毁的可能性? 而今日,他们再次回想起了这种恐惧!

    齐秉节匆匆召集诸人商议起了对策,可半天也拿不出个办法来。就在这段时间里,烟尘渐渐散去,乙关的惨状露在了众人的眼目之下——一幅惨状啊!

    城墙右部大半垮塌,左边同样千疮百孔,中空的内部炮位和藏兵洞几乎全灭,整座城已经不成样子了。

    这幅惨状,不仅让元军惊愕,就连东海军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直过了好几分钟,南边才响起冲锋号,那些早在甲关后面准备好的降兵夹杂着一些红绿衣的东海兵冲了过来。这次,乙关上再没有反抗了。

    看着他们逐渐沿着垮塌的土坡冲上乙关关墙,齐秉节慌了,立刻下令道:“开炮,快开炮!”

    南大关上的火炮立刻对着乙关打起了炮,“轰轰……”

    呃,但是,尴尬的是,由于乙关关墙矮了一截,火炮俯角不够,在半空中越了过去。

    齐秉节急道:“都傻了?换铁砂弹!”

    炮手们匆匆装了霰弹进炮膛中,然后又打了出去。这次的效果要好上不少……但又有了新的问题,破损的关墙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攻上来的东海兵往后面一躲,铁砂就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了。

    不仅如此,还有些东海兵大胆地在炮击间隙冒出头来拿火枪对这边打过来,打得出奇地准,经常能从小小的炮窗打进来伤人,极大地影响了炮击效率。打到后面,守军甚至不得不把炮窗挡上暂避锋芒。

    南方远处,开始有东海兵带着一些降兵清理废墟,试图平整出一条道路。而在更远处,一门巨炮从甲关的城门中现出了身形……

    齐秉节取出望远镜,观察起这门巨炮:“难道就是这门炮打垮了乙关?看着也不算多大啊……”

    120炮论起体型,并不比元宋两国铸造的一些超规格的几千斤重炮更大,所以外人看了容易产生迷惑。但论起实力,它发射的弹头重量可比当下最大的滑膛炮还要重一倍,破坏力更是远远超出。

    但很快齐秉节又意识到了不对:“等等,我现在能看见那炮,炮岂不是也就能打过来??”

    的确,东海炮兵在甲乙关之间跑来跑去,很快就找到一处视野合适的位置,挖土修起了阵地。

    城上的元军诸将无不脸色发白。面对那等重炮,南大关即便比乙关坚固一些,又能多顶多久?

    千夫长徐合走到齐秉节身边,一脸忠心地说道:“万户,现在前线战况不明,未雨绸缪,中大关也该筹备起来了。此事一般人做不了,最好还是您去亲自坐镇……”

    齐秉节一愣,然后心思迅速转动,欣慰地拍了拍徐合的肩:“有道理,中关才是关键所在,少不得大将镇守。徐兄弟,那这南大关就暂且交由你来守御。”他眨了眨眼睛,“见机行事。”

    “啊?”徐合一脸错愕,他本来只想拍个马屁,怎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但看齐秉节的表情,他还是咬牙接下了任务:“是,只要南大关有在下一日,便不可能被东贼攻破!”

    齐秉节哈哈一笑,又与他交待了几句,便带人撤离了。

    送他走后,徐合立刻准备起了来……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只能匆匆把墙里的驻兵都撤到后面的瓮城里,以防被一锅端。

    他本人倒是挺大胆,依然站在正面的关墙上,以接收炮击时的第一手信息。当然,撤离的道路也已经清空,随时可以退回去。

    东海军在乙关那边准备了一阵子,到了下午,才正式开始炮击,然后就是——

    “轰!”

    巨响传来的同时,一枚沉重的尖头铁弹砸在了徐合脚下的城楼中,强烈的震颤自脚下传来,他一个没站住,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下面的弹头轰然爆开,不知道炸到了哪根柱子还是什么的,总之不远处的一处地面突然塌陷了下去!

    这一下把他吓了个肝胆俱裂,手脚并用向后爬去,好不容易才逃到了后面的安全区——其实也没多安全,炮击仍在继续,脚下的关墙仍在震颤着!

    徐合大脑轰鸣着,下意识就要逃出去,反正只要他不在南大关了,南大关就算被攻破也与他无关了。可齐秉节才走没多久,他这就要逃的话也太丢人了,于是决定等关墙垮塌了再说……可突然又出现了异状!

    炮击的声调突然一变,从那种巨响变成了更熟悉的小一点的轰鸣声,然后几个小黑点划着高抛物线越过了关墙,在半空中爆炸了开来!

    紧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榴霰弹打过来,钢块成片地泼洒。前不久刚从关墙内撤出来的元军躲过了大力直击,却又暴露在了这从天而降的打击之下……

    徐合一边往掩体里逃去,一边气愤地道:“这些东海贼,也太卑鄙了!等这波过去了,我就去中大关请援兵,回来与他们死战……咦,怎么真停了?”

    无处不在的爆炸声突然停歇,空气安静下来,让人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也没真的安静下来,还有些细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竖起耳朵听着,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听清了——是关墙两侧传来的喊杀声!

    徐合勃然色变,匆匆从掩体里出来,爬到了高处,然后果然看到了令人惊恐的一幕:许多穿绿衣的东海兵从关墙两侧的山林中冲了出来,占领了几乎无人防守的关墙!

    “太卑鄙了!”徐合忍不住喊了出来,“不是说好了的要毁城墙的吗?怎么又派兵来攻了?!”

    另一边,曾向下士带着自己的班登上了城墙,用步枪驱散了一批试图回援的元兵。他看了看下面四方的瓮城,摸着下巴道:“就该这样嘛,多好一座城,毁了多可惜啊……”

    ……

    数日后,1月24日,奉圣州。

    齐秉节往脸上摸了一把灰,又弄乱了一下头发,然后走进了州衙之中,对里面高坐着的真金哭喊道:“太子,属下无能,未能拦阻住东海贼,罪该万死,请太子责罚!”

    前几日东海军祭出重炮,攻占了南大关,此后便一路势如破竹。若元军坚守,便用重炮轰击,反之若退避,便派步兵夺取关隘,虚虚实实,闹得元军不胜其扰。

    如此这般,继南三关后,他们又接连攻下了中央的六处关卡,现在只剩北大关和周围的两个小关还在元军手里了。

    但是北边这三处关隘防御重点是对关外的,遇到关内来的东海军恐怕比前面那几关陷落得还要快,所以齐秉节干脆也不坐镇了,早早来了后方的奉圣州向真金复命。反正,相比不堪一击的关墙,关沟内崎岖难行的道路才是东海军真正的阻碍。

    真金一脸心灰意冷的样子,也没注意他的做作,只是叹道:“守不住了么?果然如此啊……如今内外阻隔,燕京廉先生也没个消息,不知如何了。恐怕多半也凶多吉少了,我大元,难道真要……”

    “殿下!”他旁边得陈嵬立刻出声劝诫,“我大元地跨千里,不过是丢了区区河北一地罢了,算什么呢!”

    齐秉节抬头注意到了此人。他之前就听说过陈嵬的名声,听说是皇帝的心腹,这些年来做了不少大事,不过还是第一次见正主。这次似乎是皇帝听闻燕地战况不利,紧急把他派来了解情况的,既然如此,得给他留个好印象才行。

    于是他立刻附和道:“说得好!自唐末以来,有几个汉人能在关外纵横的?”

    陈嵬看了他一眼,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真金一愣,随即立刻对陈嵬点头道:“陈先生说的是,我身为大元皇太子,是该振作起来才是。只是现在东贼势大,我该如何是好呢?”

    陈嵬说道:“居庸关既然不可守,这奉圣州恐怕也不安全了,殿下不如西迁大同府坐镇吧。这关外不比关内,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东贼即便攻出关来,一刻也不会攻太远,太子自可从容调集草原诸部,与贼军慢慢周旋。”

    齐秉节又附和道:“此乃上策!”

    见两人一唱一和,真金叹道:“只能如此了。”

第746章 功成在即

    1274年,2月30日,应天府/归德府,睢阳县。

    (注:也就是后世的商丘市。宋称南京应天府,金元称归德府,府治在睢阳)

    “独宿闽溪寺,中宵梦自惊。

    月斜移树影,风急转滩声。

    起对清秋色,难为远客情。

    云山千万叠,何处是神京。”

    应天府城睢阳城东,一处挂着东海旗的小型营地外,几名长衫打扮的士人正围坐在一起,传阅着一些纸张,其中一人浏览到这首诗,忍不住读了出来。

    去年底,东海关税同盟全面出击,将边界线大大拓展了出去。其中东海军主攻的河北方向进展神速,到今年一月底,已经完成了闭关居庸、尽收河北之地的壮举。而齐、滕、徐三**队向西进发,也各有斩获。齐国夺取了黄河之北的开州(濮阳),滕军三路出击,将战线推到了黄河沿岸的定陶-曹州一线,而自睢水而上的徐军占领了黄河之南的睢阳城。

    总体来说,这么多军队全面出击,元军左支右绌,根本无力抵挡,因此同盟军一路走来还算顺利,只是入冬后受限于补给问题而各自驻军休整,等待水运复苏。

    这可不是个小问题,要知道四十年前宋军端平入洛,就是因为贸然深入中原,补给线拉得太长,被蒙军抓住了纰漏才失败的。现在虽然实力对比不同了,但运输条件的恶劣是不变的,仍然要靠马拉船运,必须小心才行。

    二月份天气开始回暖,但河上浮冰将化未全化,水量不大,水路不通,与此同时土地刚解冻泥泞难行,陆路也不通,实在不是个进军的好时候,所以又一直等到了月底。

    在这段时间里,各军加强了对已占领地区的控制。总指挥部将作战区域从北到南重新划分为燕、赵、宋三个战区? 分别指代燕京-平滦一带(河北北部)、大名府-河间府一带(河北南部)和黄河沿岸地区(河南)。其中东北师驻守燕地,华东师驻守赵地? 而二野被调了回来,与新近整备完成的一野和一些零散部队组成“中原师”,进驻宋地。他们将和三**队一起,共同完成收复中原的壮举!

    中原地带目前地广人稀? 本身不能产生太大的立竿见影的价值,但控制这片土地后? 可以切断关中与南阳湖北等地的直接联系? 让湖北的大量元军成为孤军? 对下一步的战略行动有益。更何况? 中原大地上的开封、洛阳等重镇乃历史名城、宋国故都? 具有重大的政治价值? 收复之后定能再度声势大振。

    对于这一点? 相比东海人,同盟军中的宋人感受更深些。

    睢阳城外的这个东海军营地? 是中原师派驻给徐**的一个“观察营”。这个营人数不多,配备了几门火炮? 关键时刻可以支援一下徐军,但更重要的是带了两台通信车? 能够通过电报随时与东海军取得联系,对于沟通指挥有重大作用。

    平时不打仗的时候? 通信车也不会闲着,而是会接受后方的广播,把最近的新闻整理出来,用携带的简易印刷机印刷一些,分发给徐军中的相关人士,让他们能随时了解最新信息。

    这在娱乐匮乏的归德府可算难得的新鲜事了,因此就有好事者经常在营外呆着,等待第一手新闻,这几名士人便是如此。

    去年宋国大分裂,元军入鄂,闹得人心惶惶,不少士人当即变卖家产收拾行装,带了家人向北逃到安全地带去。其中大部分都去了最安全也最发达的东海国,但也有一些不喜欢东海国的氛围,去投了别国的。来投徐国公李庭芝的自然也有不少,其中就有不少人被他收入幕府中,来前线参赞军务,刚才念诗的蔡高澶就是这么一位。

    “好诗!”旁边的另一名士人黄菅击掌赞叹了起来,“是何人所写,可是应景而作?”

    蔡高澶往纸上瞥了一眼,道:“嗯,是一个叫文珦的和尚所作的,题曰《寄闽中溪寺》,乃是旧作,被江南新闻新刊了出来。”

    黄菅从他手上接过那张纸,把诗又读了一遍,品了一品,道:“果然也是。此诗读来有凄凉清苦之意,想也是山河破碎、无望北顾之时所作,不该是如今大获全胜的局面下会写的。”

    对侧另一个士人笑道:“也未必啊,鄂州那边不正是山河破碎吗?说不定人家就是听闻此事才感慨而作的呢。”

    黄菅瞥了一眼这个叫魏景胜的家伙,心里鄙夷。几个月前你在家乡的时候不还慌得要死么,如今逃来了安全区才多久,这就不把自己当宋人了?真是数典忘祖哇!

    但他也没明着指责他,只是看着手上的纸道:“也不是,是开庆年间的旧作,有些年头了。”

    蔡高澶回忆起了往事,感叹道:“开庆年啊,也是北虏入寇的时候。彼时我还未及冠,听着西边传来的坏消息,可真是激愤,又惊恐。当时只想着能把敌寇驱出国门,也不敢想收复中原什么的,如今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我军真的打到了中原,离收复神京的日子也不远了!”

    魏景胜又阴阳怪气道:“我军?这次南朝可是让元军打进了鄂州呢,还是一样的无能。是东海军勇猛激进,尽歼北地元军,我等才能进展如此顺利!”

    黄菅随口反驳道:“纵使东海国强,可他们攻了行在,害了度宗,乃是不忠不孝之徒!”

    魏景胜哂笑道:“黄君还受这一套蒙蔽呢?当年我也是如此,可自从来了北地,才知旧人所言不尽不实。东海国国泰民安,士绅安居乐业,不受官吏压迫,上古三王之治也不过如此!孟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求之治不就是这般吗?就此看来,东海国行的是仁政,是王道,是正统!南边那两个小朝廷,无非是独夫之治罢了,别说只是教训一番,就是真废了又如何?”

    其余几人听了他的话都一惊,立刻劝道:“魏兄,慎言啊!”

    魏景胜摆手道:“怕甚末,即使在临安我也敢这么讲,更何况是在这东海国的眼皮子底下?也只有这伟大的国度,才有这气度,不怕我说什么。”

    黄菅一愣,不知道该反驳他什么,只得转移话题道:“明日便是大祭日了,诸位都准备好了吗?”

    明天3月1日清明节,本来就是祭奠先人的日子,李庭芝决定适时举办一场大祭,祭奠一路走来伤亡的战士和靖康以来战殁的大宋兵将,为收复开封的军事行动开个头。

    (又注:开封是宋朝的叫法,金称汴京,元称汴梁,不同政治立场会有不同的称呼。)

    蔡高澶说道:“国公命我写一份檄文,三日前便已写成了。自端平年间入洛失利,王师已经四十年未曾踏足中原了,如今复归,是该好好庆贺一下。”

    魏景胜摇头道:“端平年好歹还进了开封城,如今仅到应天,就又要大祭又要写檄文的,也不怕拿大了再遇到什么事端。”

    “说什么丧气话呢!”黄菅怒道:“那东海军不也派了一个‘旅’随行么,你便是不信徐国公,还不信他们?”

    魏景胜正色道:“未虑胜先虑败,这不正是兵家正理,不正是我等幕僚的职责吗?”

    这时,正到了东海军出操的时间,一阵号声过后,一个步兵连排成队伍,出营整齐地围着营地跑起圈来。

    另一个士人看着这整齐的队形,指着他们羡慕地说道:“看,如此强军,还怕打不赢么?”

    魏景胜耸耸肩,不说话了。

    蔡高澶目送队伍离开,感慨地道:“要说列队,大宋新军也未必就差到哪里去了,可为何就不如东海军那般能打呢?”

    ……

    3月1日,东海同盟诸军普遍举行了仪式,祭奠死者,告慰生者。经过这场活动,全军统一了意志,士气高涨,军心可用。

    3月5日,同盟军兵分三路,正式出征。一野和齐军自东北出击,滕军自东,三野和徐军自东南,三路齐出,进逼开封,一路高歌。

    ……

    3月10日,长安。

    太极殿的侧殿中,六十岁的忽必烈斜倚在床榻上,听着文武官员们给他做最新的战况报告。

    元朝重视驿路建设,即使是千里之外的汴梁前线,消息也能在两日之内传回来,相比古代战争的常见延迟来说,这几乎堪称瞬息而至。

    如此重要的事务,本应在朝堂上正式讨论,但这半年来大起大落来得太快,最近更是坏消息不断,皇帝陛下承受不住,身体不适,只能卧床休息,因此臣子们只能挤在这间小小的侧殿里,与他商议最新的军务。

    陈嵬见诸老臣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自南方回归的史天泽也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装死,微微一叹气,站了出来。

    他拉过一幅地图,一边在上面标注着一边讲道:“陛下,昨日的消息,东贼三路齐进,进展颇快。北路军取了滑州后,没有继续沿御河取卫州,反倒是突然南下陷了开州,离黄河只余六十里了。中路军沿河西进,已经到了韩陵,离汴梁已经不足百里了。南路军到了汴梁东南的杞县,也是百里左右……”

    忽必烈微微转头,瞥了一眼地图,看着三个箭头直指汴梁,眉头皱下来,但又强提起信心道:“东贼分了这么多路,难以呼应,只要张之美从南边攻过去,自然就溃了。”

    张之美名懋,是开国名将张子良之后,现任归德万户。去年他面对同盟军的兵锋失利后西撤,被朝廷委任统领中原兵力,养精蓄锐,伺机出兵攻击同盟军的软肋。

    群臣中的安童突然开口道:“陛下,张之美他……”然后见忽必烈把目光投过来,又不说话了。

    陈嵬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张万户声称兵力不足,没有发动攻击。”

    忽必烈气息突然一乱,撑开了眼睛,扫了一眼榻下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臣子们,压抑着声音道:“苏合木仁、安童、史丞相和张平章留下来,其他人都出去吧。”

    众臣如释重负,纷纷告罪离开了这个狭窄压抑的房间,只留这四个倒霉蛋承受皇帝的怒火。但他们出门后也不敢离太远,就在门外候着。

    门关上的一瞬间,忽必烈反常的怒吼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张懋他是要造反吗!他要撤,朕准了,他要中原钱粮,朕给了,现在朕要他出兵,他怎么就不动了!是不是他老家涿州被东贼占了,他心思不对了?!懦夫!奸臣!叛徒!不光是他,所有的河北汉臣都在骗朕!朕恩养他们这么多年,他们就一点恩义不念吗?现在看东贼势大,就又要换主子了吗?一群养不熟的狼!!”

    史天泽咳了一声,轻声劝道:“陛下,至少现在诸臣还是忠的,南方还有许多将领在奋战,莫要让他们寒心。”

    忽必烈喘了一会儿粗气,旁边的太监赶紧上前给他送上参茶。过了好一阵子,他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才说道:“张懋不动,现在拿贼人还有什么办法?”

    四人都不说话了。

    忽必烈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张嘴欲骂。这时平章政事张易开口道:“陛下,事到如今,只有那个办法了。”

    陈嵬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连忙对忽必烈喊道:“陛下,此策太毒,纵使一时成功,也是饮鸩止渴,万万不可啊!”

    张易转头看着他:“陈中书可有别的办法,能变出十万大军拦住贼人?”

    陈嵬怒道:“即便东海夺了汴梁路,也不过是取了一片没多少民人得荒土而已,我朝屯兵洛阳、固守潼关,他们又能如何?为这一点土地失了人心,那才是自毁长城啊!”

    张易笑道:“人心?人心可是已经在那边了呢。先不说洛阳可不可守,即使守下了,贼军盘踞汴梁,北可攻晋地,南可趋南阳,无异于将我朝疆土一截两段,届时你又能如何?不如果断动手,将他们隔绝于中原之外!”

    陈嵬还欲反驳他,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说辞来。

    这时史天泽睁眼道:“我军在巴蜀进展顺利,若是再有一年时间,降伏巴国、联通川楚也不是不可。这便又是一大片稳固基业了。”

    安童也附和道:“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三人表态同意,陈嵬只能不说话了。

    忽必烈见他们吵出了个结果,也不说同意或不同意,只是一闭眼,说道:“朕要休息了,你们下去吧。”

    张易立刻道:“陛下保重龙体!”然后便起身了。

    四人次第走出门口,陈嵬径直离开了,史天泽坐回轮椅上不说话。安童一头雾水,拉着张易走到僻静处问道:“仲一,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立刻决断?”

    张易看了看这个年轻的丞相,心中感叹还是太稚嫩啊,然后摇头道:“陛下可是明君,怎能下这种恶令?我们只管去做,他的眼睛闭着呢,不会说什么的。你也注意点,长安城中多东贼眼线,莫要再与他人说,即便是亲信也不行……”

第747章 啊,东京开封

    1274年,3月12日,开封府。

    湛蓝的天空下,平坦的大地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远远看去几乎毫无起伏,随便划一块出来就能成为最好的农耕地——实际上也确实是最好的。

    这片广阔的平原便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腹心地带,养育了无数人民的中原。

    可惜,如今的中原放眼望去,好好耕种的农田没几块,反而到处是荒废的迹象,野草和野树林随意生长着,经常可以看到野鹿野狼随意穿过。

    在这荒野之上,一杆“滕”字大旗下,夏知拙登上一处土台,观览北边不远处的黄河风景。

    每年一月份,黄河水量最低,几近断流,二月份渐复,三月份就恢复到了较高的水平,此后一直到七八月份达到最高峰,然后又逐渐减少。

    现在已经进入了三月中旬,夹杂着泥沙的黄水自西而来,在歪歪扭扭的河道中向东流去,一直汇入远方的梁山泊中,与南北清河联通到了一起。这个季节黄河水量虽未全盛,但完全足够常见的平底船通行了,现在就有一长串帆影自东而来,逐渐停靠入了南岸的一处小港中。

    过了一阵子,一些兵丁开始从船上搬了一些麻袋下来——这就是提供给滕军的补给了。

    中原大地本就残破,十多年前山东之乱的时候又被祸害了一遭,此后接连战乱,现在的情况就更遭了。滕军一路自东而来,沿途县城往往整个县才几百户,之前又被元将张懋征了一遍粮,根本就没多少余粮可取,因此补给问题才是他们进军的最大问题,必须依赖后方运粮才行。所幸现在水运恢复,船运量大管饱,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夏知拙见补给成功送到,面露喜色,对身边人吩咐道:“去与水、土部知会一声,粮草卸下今日份便够了,其余的就留在船上,随军西进。明日,我们便可抵达开封城下,收复神京了!”

    他身边的幕僚卢永望一愣,问道:“少主,指挥部的指令不是说步步为营,存下十日粮草,等待友军合围再一同进军的吗?”

    夏知拙不耐烦地摆手道:“东海军的两个旅还在往纵深清剿,齐军也慢腾腾的? 等他们合围得到什么时候?徐军都到陈留了? 他们可还是宋人? 喊着要入京呢? 要是我们还窝在这里? 岂不是要被他们抢先了?”

    卢永望还想再劝一下,但他也想不出太好的反对理由? 只得默认了。

    这个少主年轻气盛,建功立业之心太重? 总想着出个大风头。之前的战斗里,风头都被东海军出了? 夏知拙亲率的部队和其余几支同盟军一样,都只占领了几个县城? 只能算个苦劳,没什么亮点。所以? 三月份开始行动后,他带领自己的部队快速行进,力图第一个进入开封? 完成收复故都的壮举,进度甚至过快成了前凸部。后方指挥部几次令他放慢速度? 但他都认为这是东海人怕他抢功而给他使绊子,暗中跟他们较劲。之前还好,现在离开封城只有三十多里,就再也约束不住了。

    开封,这座城市在后世颇知名,但也没多大的存在感,而在当下截然不同。自从建炎南渡以来,历代宋国官家都将收复这座旧都作为人生的最大目标(做不做就另当别论了),每个落魄文人在抒发家国情怀的时候都不免缅怀这东京所在。不客气地说,此城在宋人的眼里有如耶路撒冷之于三教,有如君士坦丁堡之于罗马,意义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卢永望想了想,觉得这次冒进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作为知天命的老臣,他对未来的天下局势看得比夏知拙更远。如今东海国已经势成,一统天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在此之前,他们主要对手是元、宋这些“敌国”,而之后就是齐、滕这些“盟友”了。论实力,少主所在的滕国夏家是万不能与东海国抗争的,万一战争平平静静地结束了,那么说不定东海国就会携势削藩,届时如今看重的国公尊贵无非是幻梦一场而已。但所幸东海国看来是要脸的,要是少主有了收复东京的功绩,那么为声名计,即使削藩也得留点余地。这么看来,首入开封之功总是赚的,值得一赌。

    于是他按夏知拙的命令吩咐了下去,让士兵们提前吃午饭,吃饭就开拨。

    但还是有人不长眼地冒了出来。

    见营中开始做饭,条条炊烟升了起来,中原师派驻过来的观察营营长安恪察觉到了不对,来到了夏知拙身边,质问道:“夏将军,怎么回事?指挥部的命令明明是按兵不动,你难道是想抗命吗?”

    夏知拙瞥了一眼安恪的肩章,见只是个上尉,心中不由得冒出火来。我堂堂滕国公世子,你一个小小尉官也敢指手画脚?

    于是他很不客气地道:“我滕国还是大宋臣子,又不是你东海的附庸,为何非得事事听命不可?”

    卢永望在旁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连忙圆场道:“安上尉,不是我军抗命,实乃战机稍纵即逝,如今开封就在眼前了,不赶紧进占,要是元军弄些什么手段,可就不妙了。”

    安恪气道:“就是怕他们弄手段,才要等友军到位了,保证万全再进发啊!”

    夏知拙恼怒地一挥手:“卢先生,不用与他说了,我们稍后便拔营,难不成他们还能对我们开炮不成?”

    安恪看着这公子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也恼了,对他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道:“夏将军,这事后果可不是你能控制的,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就转身回营了。

    待他走后,卢永望连忙对夏知拙劝道:“少主,纵使要无令出击,也不需与他们闹得这么僵啊。”

    夏知拙心中其实也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放不下面子,气鼓鼓地说道:“一介泥腿子爬上来的小尉,也敢蹬鼻子上脸。还敢威胁我,我才是要……对了!他这回去,要是用那‘电报’参我一本,那真是有点不妙,不如先下手为强!”

    卢永望色变:“少主,难道你要?”

    夏知拙看着东侧的东海军营地:“就把那些东海兵缴械,把那通讯车给砸了,省得再发些命令添乱!”

    卢永望惊道:“万万不可,此举一行,可就不是一个首入开封之功能挽回的了。”

    夏知拙头疼地问道:“那卢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卢永望道:“不能用强。这样吧,少主照旧拔营起行,再留个一千人看住观察营,不动手,但也不让他们随行。这样事后可以推脱说是战机来临,少主率兵出击,来不及与后方沟通。那安上尉怎么也只是一张口,只要人和器械没事,单凭他一面之词也定不了我们什么大过。”

    夏知拙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一千滕军突然包围了观察营,也不做什么,只是禁止他们出营,任凭如何抗议也装哑巴。而另一边,七千滕军拔营起行,直朝着三十里外的开封城行去——最迟明日,他们便可将旗帜插到这座古都的城头了!

    ……

    当晚,长安。

    长安东市西南侧的亲仁坊中,一家“永福酒楼”结束了一天的营业,掌柜打着算盘算起了今天的营收,小二们里里外外收拾桌椅,闭门谢客。

    一个小二把一把椅子搬起来倒扣到了桌面上,回头一看,发现地上一张纸条露了出来。他心里一个咯噔,不敢怠慢,捡起纸条,也不看上面的字,径直去门**给了掌柜。

    掌柜也是一惊,连忙去把门关上,然后才展开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字,汗一下子渗了出来。

    他立刻对小二问道:“哪一桌发现的?今晚是哪家客人在吃饭?”

    小二回忆了一下,说道:“丙四桌……今晚前后来了两拨,但都是生客,不是线客。”

    掌柜更惊了:“不是线客,怎会送来消息,难道是我们被发现了?坏事了。”

    小二也惊了,小声问道:“那,掌柜,这消息是真的,还是故意放了个假的?”

    掌柜摇头道:“不知,但事关重大,得第一时间送回去才行。真假就让后方拿捏吧。”

    说完,他就匆匆一收拾,握着纸条进了后屋一间密室里。

    ……

    3月13日,阳武县。

    “驾!”

    夏有书挥着马鞭,再次提速。

    旁边,宁惟俞也加速跟了上来,忍不住问道:“消息来源可靠吗?”

    昨天,一野突袭了卫州(后世卫辉),今日本应按部就班西进,收取太行八陉的南三陉,彻底堵住元军自晋地南下的通路。但夏有书接到一份电报,突然带队找到领着第七快速反应营在南线活动的宁惟俞,要他一起奔赴南边的阳武县(后世原阳)。

    现在这一大帮骑兵就卷着尘土向南边快速行动着,不断换马,二十多公里的距离很快跨越了。但宁惟俞仍然对此行的目的有些疑惑。

    夏有书摇头道:“真假未辩,但不可轻视,还是去看看的好。”

    宁惟俞眉头一皱:“不是评估过吗?真要扒堤也不是一时两日得事,所以我们才停在开封城前不动,先夺取上游以防出事。”

    夏有书叹道:“还有个消息,是夏知拙那小子抗命去开封了,估计是刺激了元军,让他们提前动手了。他们在当地经营多年,未必没有什么后手,还是要慎重对待啊!”

    宁惟俞一愣,然后呸了一口:“这小子,真够大胆的!”

    夏有书摇头道:“秋后再算账吧,现在还是先赶紧去阳武口,黄河的喉咙可就在那儿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渐渐看到了黄河的堤岸和周边聚集的不少人群。而这些人也发现了他们,开始有两队骑兵迎过来。

    夏有书带队减速停了下来,一边观察局势,一边愤怒地说道:“果然有人在搞事!他们真的如此丧心病——”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因为眼前的堤岸骤然膨胀了一下,烟尘升起,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然后就是一阵巨响传来——

    “轰轰轰……!”

    “不——!”

第748章 黄河大决

    1274年,3月13日,阳武口。

    黄河之水天上来,在地上拐出了一个“几”字,然后自潼关奔涌而出,涌入中原大地,一直向东流入海。

    河水出关之后,经过洛阳与郑州之间的北邙山,便进入了平坦无垠的中原地区,落差减小,流速变慢,一路裹挟而来的泥沙便开始堆积,将河床逐渐抬高,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泄洪改道,也就形成了自华夏民族诞生以来便困扰着他们的河患。

    其中,河道由稳定变得飘忽不定的过渡段,就是在开封一带。在开封之西,河道相对稳定,而在开封之东,河道动辄发生几十度的大偏转,历史上的入海口北至燕地,南至淮河,走到哪里,就一路祸害沿岸人民。

    北宋定都开封,自然也就深受河害。为了防止黄河泛滥,宋人在黄河两岸修建堤坝,但堤坝阻止不了泥沙的堆积,随着河床的抬高堤坝也越修越高,最终河床高出了地面,形成了一道地上悬河。

    而这道悬河形成的起点,就是开封西北五十里处的阳武口。显而易见,水往低处流,只要黄河在阳武处奔出堤坝,那么必不会回归悬河旧道之中,而是在中原大地肆意奔流着,寻找其它可能的通路,一场无比的灾难也会随之降临。

    此时,元将合丹看着这奔腾的河水,胸中亦有震撼,一时竟失了神。

    直到一名亲卫急来报告道:“大王,北边有贼兵来了!”

    “什么?”合丹一惊,抬头看向了北方。他站在堤坝上地势较高,果然看到了北边有黑点接近,“他们不是在卫州么,怎么来这边了……事泄了?”

    另一名将领赵匣剌劝道:“安童丞相下了令。东边的贼兵到了开封,北边又有贼兵过来。大王,事已至此,不能犹豫了。”

    合丹叹了一口气,道:“也没办法了……都退后吧,这把火,我来点。”

    众人装模做样劝了几句? 还是执拗不过他? 然后飞一般地向西边退却。

    合丹最后看了一眼北方逐渐接近的东海骑兵? 下了堤坝,骑上自己的那匹西域骏马,然后从亲卫手里接过一杆火把,又看了看前方挖了个大洞的坝底? 摇了摇头。

    实际上元朝颇善于治河? 历史上元初大兴河工,疏浚了一系列水利工程? 并稳固了黄河河道,后来还修建了举世闻名的大运河。善于治河,同样也就善于毁河? 四十年前? 南宋端平入洛,蒙军就是扒开黄河,毁了宋军的水运,拖垮了他们的补给? 才成功歼灭了已经收复洛阳开封的宋军。现在? 他们又要故技重施了。

    扒黄河其实也不是个简单工作,堤坝修建不易、摧毁亦不易。宋军端平入洛失败之后,蒙军占领中原? 又重修了河堤,将黄河导回旧道,修得还不错,历史上一直延续到了1288年才再次出事。如果是历史上这段完善的堤坝,那么想要毁坝,得调用大量人工花费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才行。但是,这个时空,自山东之乱后,中枢就失去了维护黄河的兴趣,河坝一直没修缮过,到现在已经岌岌可危了。前阵子,元军更是以修河为名,勘探出河堤的薄弱点,挖坑埋了大量火药,只等用上的一日了。

    如今,前线节节败退,敌军逼近开封,显然就是改用的时候了。

    合丹闭上眼睛,默念一句:“大元想渡过这个关口,就靠这个了。长生天啊,有什么罪责都怪在我身上好了。”

    说完,他就睁开眼,把火把扔在了地上,然后立刻拔马向西奔去。

    地上事先已经用火药洒成了一条线,火药遇上明火立刻开始燃烧,火焰沿线一路烧了过去,一直进入堤坝的一处溃塌段之中,然后烧进了一排装满了火药的棺材里,然后就是——

    轰!

    轰!

    轰轰……轰!

    整个大地都在震颤着。

    原本掩埋火药棺材的土石首先被抛散出来,大片的烟尘飞上了天,其余位置的泥土也骤然膨胀,然后又塌陷了下去。

    爆炸过后,最初一段时间相当平静,没什么大动作,只有松软的土石不断垮塌着。

    然后,冲刷着两岸的黄河水开始自垮塌处渗出来,进一步软化了泥土。就在突然之间,一股水流冲开了一个小口,向南边流出来,然后就在眨眼间,这个缺口一下子扩展到了惊人的程度。汹涌的河水夹杂着泥沙和土石从缺口中奔流而出,瞬间就吞没了因塌方而产生的斜坡,向广阔的平原上漫出来!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波滔天,尧咨嗟。

    河水在中原大地上肆无忌惮地流淌着,向东、向南、向西,淹没了草地灌木树林。在冲刷出新的河道之前,它将继续这样漫无目的地奔流着,制造一大片黄泛区,给这个混乱的时代抹上一笔浓厚的颜色。

    与之相应的,进入下游悬河的水量急剧减少,黄色的河床渐渐露了出来……

    原本元军躲了半里地出去,觉得已经够远了,现在一看觉得还是不保险,干脆又继续向西南郑州的方向逃去。

    合丹回头看了这奔淌的河水一眼,咬了一下牙,回头继续策马疾驰着。

    ……

    大河的另一边,夏有书和宁惟俞率部驱散了阻拦的元骑,冒险上到了北岸的河堤上,看到了南岸决堤的景象,却看着这奔涌的河水无能为力。

    宁惟俞恨恨地骂道:“这群畜生!这下子下游不知道多少百姓得流离失所!”

    夏有书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捏进了肉里:“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宁惟俞又看了黄河一眼:“现在怎么办,找人来抢救还有用吗?”

    夏有书看着这蔓延几公里(宽度)的大河,遗憾地摇了摇头:“人力有时而穷,这自然伟力,即使我们也是没法对抗的。走,这里危险先不呆了,我们回头去把阳武县占了,报告后方,再合力应对!”

    ……

    不久后,开封。

    “那,那就是开封铁塔了吧?果然惊人!”夏知拙用望远镜看着远方的高塔,惊叹道。

    他今日率军继续沿河西进,此时终于到达了开封城北的方向,离城不过十余里了。在这个距离上,凭肉眼已经能看到开封的地标性建筑、北宋时修建的高近二十丈的开封铁塔,这意味着开封城亦不远了!

    夏知拙欣喜地说道:“到了此地,都未有元军拦截,这是惧了!快,传令下去,急行军,两个时辰内我要自陈桥门入城!”

    命令刚传下去不久,卢永望就赶来劝道:“少主,越是胜利在望越不能松懈,此时不宜冒进,还是先在此地设营掘垒,立于不败之地,再图进取,城中先派几队先锋探上一探吧。”

    夏知拙一拍脑袋,从善如流:“先生说的是,那赶紧从船上把器械卸下来,然后……”

    这时,河岸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两人有些奇怪,立刻赶过去查看。

    “怎么回事?”

    “少主,这河水在降啊!”

    “什么?”夏知拙惊讶地看去,果然发现岸边堤坝上现了一大片湿漉漉的浸水区出来,显然是水位下降之后留下的。以此为参照,水位还在继续快速下降着。

    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也不用很久,西边散出去的游骑就疾奔回来传达了真相:“少主,不好了,西边,水,水漫过来了!”

    ……

    不久后,陈留。

    陈留位于开封东南五十里处,睢水(通济渠)经开封附近流过,又经陈留直达东南的宿州。水路即是大军的生命线,换言之,徐军自东南前往开封,也必得经过陈留。

    昨日,听闻夏知拙独走,李庭芝也不愿入开封的首功被他夺去,率徐军轻装急行,于今日抵达了陈留。可是现在……

    睢水水位突然暴涨,滚滚黄水自上游而来,一下子染浊了原本相对清澈的河水。河上的粮船也跟着不断升高,左右飘移,引发了船工的惊呼。

    ——更远处,还有更大的洪峰袭来,一边行进一边吞没了两岸的土地。

    原本睢水沿岸是不错的农耕地,陈留县为数不多的人口大多聚集在沿岸耕种。如今这汹涌的黄水漫来,瞬间就吞没了成熟在即的冬麦和开春后新种得田地。农民们望着劳作的成果被毁,欲哭无泪,更也没时间痛哭,只能呼唤着家人,带着不多的家当,赶着牲畜,前往内陆高地避难。

    “滚开,这里是军中要地,不准接近!”

    一处高地上,几名徐军游骑奔驰着,驱赶接近的难民。按兵法要求,他们扎营的时候就选的地势相对高的地方,因此暂时避过了这场水患。难民们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试图过来避难,但兵丁没接到上面的命令,不敢将他们放过去,只能驱开。

    难民们都已经跪下磕头了,但还是无法过去,只得哭哭啼啼再寻他处了。

    正在这时,蔡高澶举着一张纸匆匆出营赶来,出示给游骑们:“莫赶了,国公有令,放民人入营前避水!”

    有了命令,骑兵们自然不会再为难,让开了路。

    难民们千恩万谢逃往营前,紧紧地蜷缩在壕沟之外,无助地看着外面的漫漫黄水。过了一段时间,又有徐兵拿了些铁锨出来,要他们掘土为垒,防止河水进一步高涨。他们寄人篱下这点也是应当的,干起活来也顺手,很快就动了起来。

    营内,李庭芝站在望楼上,看着四面八方的大水,叹道:“端平旧事,又重演了啊。”

第749章 再铸鼎

    1274年。

    四十年前的端平年间,宋军北伐中原,一度收复了南京应天府(商丘)、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洛阳)这三座重镇。但是蒙军掘开黄河,择机反攻,致使宋军大败而归。这便是著名的“端平入洛”事件。

    黄河水量不算太大,泛滥造成的直接损害倒不显著,毕竟可以避开。但更严重的问题是河决直接毁了中原水运,而彼时中原荒凉,人口和产出都没有多少,就算全抢了也征集不到多少粮草,只能自后方运输。因此这就极大地增加了宋军的补给负担,使得前线饥肠肚饿、人心惶惶,后来遭遇蒙军包围,几乎丧师殆尽。

    现在东海同盟军所面对的问题和四十年前仍是一样的,水运断绝,没有补给,就没法有效占领。更糟的是,受影响的还不止前线,后方的梁山泊-南北清河这条黄金水道也因为少了黄河水的注入而开始快速萎缩,严重打击了军事运输和商业行动,未来影响难以估量。

    但元军也不是四十年前那支凶悍的军队了,如今他们野战兵力几乎被歼灭,即使同盟军陷入了困境,他们也不敢上前试试份量,更何况他们同样也要受困于补给难题。

    因此,黄河大决之后,双方反而陷入了平静之中。

    滕军和徐军的主力后撤,撤到了年初占领的应天-曹州一带,等待水患过去。西边占领的诸州县,只留最低限度的兵力屯守,保持名义上的占领。

    黄河漫漫,还不知道要在中原大地上泛滥多久才能形成新的稳定河道。在此之前,泛滥区既无法输送补给,又没有占领价值,这个主攻方向只能搁置了。总指挥部焦头烂额,拿出本以为不会用到的备案,开始调整作战方针。

    消息传回本土,本因节节胜利而情绪高涨的国民们有如被当头敲了一棒,先是懵逼,然后失落,最后转化为了无比的愤怒。各类报纸上出现了无数声讨元国恶行的诗文,民间也出现了自发的游行,甚至还有愤怒的民众冲进据称是元国商人开办的商铺工坊,打砸抢烧。

    管委会紧急调拨人手维持秩序,并给过热的舆论降温。此外还有一系列工作要做,军方负责开疆拓土,而文官们就需要将占领的土地真正化作自己的,这可比打仗还不容易。

    时间进入五月份? 局势大致稳定了下来。

    在这个时间节点,天下堪称四分。

    东海关税同盟占据了山东、河北、辽宁和半个中原,居于地图的右上角。

    元国占据着山西、关陕、湖北、云南和半个四川? 居于地图的左上角。

    东宋占据着东南沿海? 居于地图的右下角。

    西宋占据着广西、安南,居于地图的左下角。

    人口是东南宋最多? 地域是元国最为广大,但实力最强者毫无疑问是骤然崛起的东海关税同盟。纵使在中原受阻? 但经此一战? 他们的版图也差不多扩充了两倍。不过? 中原的烂摊子令人头疼? 河北望风而降的豪强们不好办,膨胀的盟友们也是个问题。未来可期? 但眼下原本用于治理一个小国的行政结构就有些不够用了。

    ……

    5月4日? 阳武县。

    初步稳定了形势后,郑绍明从繁乱的工作中抽出身来,来到黄河第一线视察。

    阳武段的黄河相比两个月前变化甚大,涌出的河水反复改道,将临近的堤坝不断冲垮? 而这又进一步改变了河道。

    不过相比之前肆意漫灌的情况,现在至少收束出了几条成型的河道,多是夺取邻近的小河而生。但也不稳定,水量分配不断变化着,随时有可能产生新的河道。

    看着这滔滔河水向南而去,郑绍明感慨道:“这些黄水,不知道还要祸害中原百姓多久。”

    如今芒种刚过,本应是抢收抢种的关键时期,耕种的辛劳和收获的喜悦共存。可自高处沿河看去,沿岸比几个月前更为荒芜了,满目苍痍,一片凄凉。

    他身边的赵浩初摇头道:“中原本就没有多少百姓,相比之下,还是清河、淮河一带受到的影响更大。一边水量锐减,一边暴涨形成洪涝,不光农业毁了,河运也不行了,唉……”

    郑绍明叹了口气,问道:“南线数据怎么样了?”

    赵浩初拿了个本子出来,翻开念道:“3日的数据。南北清河和梁山泊水位持续下降;睢水还在涨,但在虞城一带有改道的趋势;涡水反常地降低了,但西边的颍水涨了,或许是上游哪里又改道了……”

    郑绍明听了点头又摇头,没什么表示。但在旁边听着的郭守敬就惊奇了,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几条大河横跨千里,竟能一日之间汇总过来,难道东海国真的有千里目之能吗?”

    郭守敬是在燕京旧城被东海军俘虏的。说起来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当年山东之乱的时候就被东海军俘虏过,而且他这十多年来一直在修水利搞天文,人畜无害,城破的时候也没捣乱,所以这次俘虏后也没难为他,依旧让他留在燕京城中生活。不过黄河大决之后,他这个水利人才又被想了起来,紧急请到了前线出谋划策。

    郑绍明对他颔首道:“是电报通讯,郭先生要是有兴趣,事后可以去学一下相关知识。”然后又叹气道:“可惜,即使知道了河水如何,却也无能为力啊。”

    东海国即使这二十年来飞速发展,但面对自然伟力还是太弱小了。他们当然也想将黄河立刻修缮完毕,但地图上规划得再好,实干的时候能动用的还是只有人力。可要想修好黄河,需要的人力是以几十万计的,这又和出兵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就算能组织起几十万民夫治河,又怎么把他们所需的衣食补给运过去呢?

    郭守敬朝他拱了拱手,说道:“无能为力,倒也未必。其实此时任黄河自流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上古禹圣便知堵不如疏,如今中原千里无人,黄河再泛也祸害不了多少人,正可静观其变,待新河道自成,再设法巩固。相比在旧河道反复加堤,此策可要长远多了。”

    郑绍明和赵浩初都点了点头,这差不多也是大会的一致意见。黄河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泛滥,本质就是泥沙堆得太多,自然要向低处流动,强行拘束黄河只会让危机越来越重,甚至不如主动改道。只是黄河流域一向是人口密集之地,改道所带来的冲击是不可容忍的,不幸或幸运的,如今中原的残破正给这个策略带来了机会。

    “苦尽甘来,危中有机,这便是涅槃啊。”郑绍明感慨道。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对郭守敬问道:“可是等有朝一日新河道修好了,泥沙还是会不断堆积,隐患还是会逐渐积累,但到那时我们可就没有再一次改道的可能了。郭先生,你有办法能改变这一点吗?”

    郭守敬正了正衣冠,朝天一拜,说道:“自夏禹以来,历代君王无不以治河为第一要务,河兴则国兴,河亡则国亡。河之兴旺,非在于河,而在于国。河决之时,大多不是河况不可挽回,而是吏治溃败,无力治河了。是故,欲要治河,必先治国!”

    郑绍明哈哈一笑,又向南看向了蓝天绿野上奔淌着的黄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中原与黄河,这一对冤家般的组合,几千年来一直主导着华夏民族的生活。

    中原,作为世界上最好的农业区,养育着无数的人口,孕育了辉煌的文化。然而这么一片沃土上,却有着黄河这条世界上泥沙量最大的害河,为流域中的人民带来了无穷的苦难。

    正所谓,福之祸所依,但同时也是,祸之福所倚。

    黄河带来了无穷的苦难,但这苦难也塑造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了治理黄河,整个流域不得不齐心协力,组成一个巨大的国家,如此才有足够的力量和执行力去从头到尾治理这条大河。因此,华夏民族才会有独一无二的大一统观念,而黄河的兴衰也会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母亲河”之名名副其实。

    黄河得治之时,国泰民安。而当黄河频繁出事的时候,一个王朝往往也面临终结了,自古至今,这一点被反复验证着。

    能否治理黄河,就是一个王朝最大的合法性来源。金、元之所以被认作正统,就是因为国初他们用心治理了黄河,而当黄河脱缰之时,它们的灭亡也就来临了。

    郑绍明又看向郭守敬,问道:“郭先生,那你认为该如何治国呢?”

    郭守敬一愣,连忙推脱道:“在下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

    郑绍明笑了一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尽管说就是了,尤其是治河这一点。”

    “那在下就献丑了。”郭守敬咳嗽了一声,然后正色道:“欲天下大治,须得有圣主,有朝廷,有精诚官吏,有如臂指使的强军,铸九鼎以定九州,在黄河沿岸设六百河站,常设八千河工……总之,只有一统天下、开天辟地的新朝方可做得此事。”

    赵浩初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所谓‘定鼎天下’,说的便是这个样子了吧。果然是需要一个伟大得国家才能做到的事啊。”

    河水滔滔,依然在向南奔流着,没有停歇的迹象。但放眼向远处望去,在泛滥区之外,无人看顾的地方,各种野生植物茁壮地成长着,将这一大片大好平原覆盖上了绿色,生机勃勃。

    郑绍明环首四顾,背手道:“那就让我们来建立一个这样的国家吧。”

    第九卷-射雕行动-完。

第750章 大漠攻略

    “惟欲治理黄河,必先恢复晋陕;惟欲恢复晋陕,必先征服大漠!”——郭守敬。

    经过1273-1274年的大战,东海军证明了自己的超绝实力,能否夺取一个目标不取决于敌人有多少抵抗,而只取决于东海人是否将它作为目标。但同时,黄河大决使得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戛然而止,也证明了大自然的力量仍然是不可抗拒的。

    事后,东海国的战略目标进行了调整,不再求速胜将元廷逐出中原,而是换成了更深远也更艰难的目标——决河的决策者必须得到惩罚,而且要围绕治理黄河为核心决定未来的进攻策略。

    治理黄河,眼下能做的就是疏导河道、加高堤坝,但这只是治标。而治本的方法则在于釜底抽薪,减少黄河的泥沙量——完全消除是不可能的,但大幅减少是可以做到的,维护良好的情况下,黄河的稳定河道通常能坚持上百年,即使泥沙量只减一两成,那也是几十年的延寿了。

    要想减少泥沙,就需要恢复黄河中游段的水土,而这一段水土之所以被破坏,是因为过度的人类活动。要东海人去给黄土高坡植树造林那肯定是没那个本事,但所幸大自然本身就有顽强的恢复力,只要撤出人口,封山育林个几十年,自然就会有成果了。

    但问题又来了,中原王朝往这贫瘠的西北地区移民,并不是吃饱了撑的。自古以来北方游牧民族就是中原大患,为了防备他们必须在边境驻军,而驻军需要人口供养,自然就需要向当地移民。这些移民繁衍生息,自然就破坏了当地脆弱的生态环境。但你要不驻军,不就被外面打进来了吗?

    所以,要治理黄河,更根本的办法是征服草原,一劳永逸解决北方边患,然后再回过头来改善西北生态。而想要征服草原,关键却不在草原本身,而是横亘在西北大地上的戈壁大漠!

    ……

    1275年,乙亥,东海商社登陆第21年,东宋景炎二年,西宋靖安二年,元朝至元十二年。

    5月6日,平滦路,滦河上。

    “咣咣咣……”

    一艘蒸汽小艇冒着烟发着有节奏的噪响,拖着一连串小船溯滦河而上,进入了燕山深处。

    小船都是客货双载,舱底装了些粮食、铁轨、罐头、衣物之类的货物,人就坐在货物上——现在的这些乘客? 大都是穿着红马甲的东海军普通步兵,但也有一些着绿色迷彩服的山地步兵。

    这个季节正是盛水期? 滦河通行能力很强,但小艇功率不高? 船队行进速度也就两三节? 在山林间随着曲折的河道缓慢前行着。他们从清晨走到了傍晚,才抵达了一处山间平地,在河东岸的栈桥上泊了下来。

    平地上已经驻了好几个营地,放在别处不算什么,但在这山林深处? 居然给人一种“人好多”的感觉。

    “人好多啊!”唐为先少尉自船上走了下来,一边活动腿脚一边发出了感叹。“这里就是下板城么?”

    他抬头往东看去? 港区往东有一条粗铺出来的铁道? 通向营区。营区入口处有一个就地取材用原木搭出来的牌坊? 高处挂着一块横匾,上书“下板城”三字? 下面的木柱上还挂了一块竖向的牌子? 上面写着“东海国义勇军燕山旅下板城驻地”。

    曾向少尉也下了船,对着牌坊周遭打量了一下:“嗯……去年刚打下这里,我就调回本土了? 没想到一年过去变化这么大啊。”

    他之前在四野担任山地步兵? 自入关后一路立功? 因此被优先提拔,回本土进六艺学院读了一年速成班后升了少尉,现在回来担任燕山旅第三营的一个排长。

    燕山旅是去年战后成立的一个旅,主要由山地步兵组成,顾名思义,用于镇守燕山一带。

    燕山山脉深邃高峻,隔绝南北,但却并非真正绝地,山林之间有好几条小道可以通行,故还是有外敌入侵的可能的,自然也就需要防守。后世明朝为防边患,修建了横亘燕山的长城,现在东海人既没那个工期,也不想修长城,所以就专门组建了一个山地旅驻燕山各要点防守。

    这下板城就是燕山之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位于后世承德市下板城镇,既是燕山之中一块难得的山间平地,又紧邻着滦河,还联通着其它几条山间通路,堪称交通枢纽,地位重要,因此燕山旅旅部直接驻在了此地。

    很快,牌坊里面有一队兵走了出来,检验这刚到的船队上的人和货,曾向和唐为先也召集起自己的部下,取出证件,接受查验。

    事毕后,唐为先对曾向一抱拳,说道:“曾兄,那你我就此别过了。前面滦河凶险,多珍重,若有机会,别忘了写信!”

    曾向也回礼道:“定会的!”

    唐为先并非燕山旅的山地步兵,而是第一野战旅的普通步兵军官,会在下板城营区暂驻几天。而曾向要继续沿滦河向西北前进,去其它地方驻守。

    两人就这样分别,唐为先带人去了东边的一野驻地报道,而曾向带人卸下了一部分货物,住了一晚后,继续出发。

    ……

    5月7日。

    今天曾向随船队沿滦河继续向西北进发,最初的一段航程还算易行,但到了下午,进入燕山真正深处后,河水陡然急了起来,且在崇山峻岭间不断拐着弯,河底还有危险的石滩,真正的挑战就来了。

    曾向看着一片树叶落到河里,然后随着激流快速卷向了下流,又回头看看前面的拖船,在逆流中干吼却几乎不动,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这,这,这么难走的路!”

    前面的中尉祝明秋回头看了看他,摇头道:“这才哪到哪呢,滦河在这大山之中绕啊绕的,想想就该知道不好走。知足吧,能有条水路就不错了,西北那边想求都求不到呢。”

    曾向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也划桨帮一把?”

    祝明秋又摇了摇头:“不用,等着吧?”

    “等着?”曾向一头雾水,但很快就明白了——一艘小船从前方河弯处的一间小房子旁离开,顺流飘到了船队旁。“但是……这一艘小船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了端倪,原来这小船是牵引着一根钢索过来的。前面拖船上的人把小船与拖船连在了一起,又鸣了两声汽笛作为讯号,然后,绳子开始收紧,整条船队被一点点地往上游拉了过去。

    这时祝明秋才开始解释道:“过去,在这几段险要处,元朝都是用纤夫将船拉过去的。最初我们燕山旅沿水路攻过去的时候也是靠人力,但这一年来陆续从后方运来不少设备,在难行的地方设置了牵引站,用蒸汽机替代人力拉纤,效率就好了许多。看见那小屋子了没?正在冒烟呢,蒸汽机就在里面。”

    “这个,有些厉害啊!”曾向感叹道。

    祝明秋也叹道:“滦河航路就是这么艰险,可也就是这么重要,毕竟,它是现在我们唯一一条能向草原大批量输送物资的通路啊!”

    去年,东海军已经夺取了居庸关和关外的顺宁、隆兴二府(大致相当于后世张家口市的辖区),取得了通向草原的陆上通路。但是,这条路有军都山阻隔,即使能通行,运力也很有限,难以支持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相比之下,滦河航路虽然曲折,却能大量输送物资,是东海军赖以攻略草原的生命线。

    过了一阵子,船队被牵引到了河弯处,给牵引站放下了一点煤和生活物资。然后第二个河弯处的牵引站又把连着钢索的船放了下来,拉着船队继续前行。如此拐过了七道弯,船队才驶出了急流区。

    之后的河道相对平缓,船队靠拖船的动力继续前行。等到了下一处急流,天也差不多黑了,他们在牵引站就地歇息了一晚,明日继续前行。

    如此走走停停,克服险阻,又行了两日,待到5月10日的上午,船队便驶出了山区,进入了开阔的草原地带。

    视野豁然开朗,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释放,船上不少士兵当即就拉起了歌。

    曾向站起身来,看向北方远处逐渐显出身形的城池,激动地喊道:“那里便是开平了吧?”

    祝明秋点头道:“没错,开平,元国的上都……现在是我们的城!”

    开平位于漠南漠北的分界处,前往辽地也不麻烦,又有滦河通向汉地,可谓草原上的通衢之地。当初忽必烈选择在此地开府,自然也是看中了当地的卓越地位。如此重地,自然在去年的大战后被东海军占领,成为了他们在草原上的主基地。

    当时东海军风头正劲,防守开平的虎贲亲军不敢试其锋芒,主动带着开平一众大员撤往了西北边的桓州,开平城随后和平解放。

    那时候黄河大决还没过多久,入城的先头部队战心高涨,可惜当时滦河补给线尚不完善,没法深入草原,也就没前去追击,只小规模交手了两次,然后就专注于稳固后方了。直到现在,开平的东海军还在与桓州的元军遥相对峙着。

    如今时间逐渐进入夏季,草原上生机越来越旺盛,鲜草在日头下茁壮生长、随风飘扬,成群的马和羊在大快朵颐着,开平城周边的农田也进入了种植旺季……往年得开平城同样有这般景象,但今年却有一项事物格外与众不同——一条铁路自滦河畔出发,一直延伸向了西北方!

    曾向他们的船队泊入了港区,将货物卸了下来。而这些货物里面,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预制的铁轨分段,它们将沿着已修成的铁路往西北桓州的方向运过去,然后将这段铁路延伸过去……

    曾向看着草原上冷冰冰却又别有生机的铁道,赞叹道:“铁路所至之处,便是东海国土!”

    自古以来,中原政权攻伐草原,所怕的从来不是正面战斗,而是漫长的补给线、陌生的环境和敌人的神出鬼没。而这条铁路,将把这些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祝明秋也感慨道:“快了,快了……有朝一日,定要让那些战争犯都付出代价!”

第751章 科尔沁大草原

    1275年,5月10日,燕山之中,下板城。

    在曾向等人抵达开平的同时,唐为先所在的独立第八合成步兵营(归属于东北师管理)也集结完毕,开始出发了。

    以下板城为节点,燕山山脉中的通路大致呈一个“x”形,东南方通过滦河可达下游的滦州,西北方通向滦河上游的开平,西南方陆路通向燕京之北的古北口,而东北方则可以抵达辽西的大定府。

    现在,第八合成营就是沿着这条东北方的山间狭径,向大定府进发。

    最初一段道路尚可,虽是在山间,却也有几百米宽的平地可走。但走了一天之后,平地收窄,左边是山壁,右边脚下也是山壁,大树遮天蔽日,树枝能打到脸上。队伍的速度先是放慢,然后近乎停滞,一点点小心地往前挪着,好几分钟才能动上一点。

    “挑战这就来了……”唐为先踢走了一块小石头,看着它顺着山壁滚下去,心中略惊。他是潍坊人,自小家乡周边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可从未在这么险峻的山路上走过。

    过了一阵子,连长从前面回来,找到了他:“唐少尉,带上你的排,去前面帮忙!”

    “是!”唐为先先是行礼听从指令,然后问道:“连长,前面是出什么事了?”

    连长摇摇头:“没出什么事,就是路难走,需要人搭把手。”

    前面是重装连的车队,现在几乎停着不动,唐为先他们自左边的空隙中挤了过去,果然发现了前方的异状——不知何时左侧的山壁上有一堆土石滑落了下来,堵塞了本就狭窄的山路。

    “喏,就是这样。”连长摊开了手,“拿起铲子,挖吧!”

    好吧,挖沟是步兵的必修科目? 现在干起来也正对口。唐为先不说二话? 带人挖了起来。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 他们终于在道路右侧清出了一条通路,但左侧仍有几块巨大的落石挡着,那就不是人力能解决的了。

    唐为先看着几块巨石皱眉头道:“要不要取火药来炸掉?”

    旁边重装连工兵排的排长接连摇头道:“算了吧!真炸的话,石头不一定能怎样,北边的山肯定得再塌一次!就这么凑合着走吧。”

    唐为先往右边刚清出来的道路一瞥:“不是吧,我看这条路这么窄,连一辆车都够呛能走吧?”

    工兵排长带人取了几块长木板下来:“没路就自己造路!唐排长,继续过来搭把手!”

    “好吧。”唐为先这就带人跟了上去。

    工兵们先是顺着右侧的山壁爬了下去,在上面找到了几个坚实的落脚点? 看得唐为先心惊胆战。然后,他们又招呼唐为先的步兵们就地取材,砍了一批不大不小的树,立在下壁? 组合成框架支撑结构。之后再把那几块木板铺在上面? 形成了一条长轨道,与之前清出来的山路一左一右? 组成了一道可供车辆通行的临时通路。

    “靠谱吗?”唐为先疑惑地问道。他现在踩在斜山壁上,手把着大树,感觉很不靠谱。

    工兵排长:“不靠谱……我这么说你就不过了?走吧,军情紧急!”

    于是,在他们的注视下,后续车辆车马分离,先把马放过去,然后由人拉着大车从临时通路上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最后再车马合一,迅速前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过程惊心动魄,但倒也有惊无险。

    看着前后两拨人吃力地推拉着大车,唐为先感叹道:“听说当年被金人俘虏的宋徽宗,就是走这条路先是去了大定府,然后一路发配去了五国城。当时听说这事,我第一反应就是‘燕山里面还能走人?’,现在来看,果然真不容易啊。”

    工兵排长说道:“也是啊,嘿,要是哪年哪月,能把铁路一直修过去就好了……”

    ……

    与此同时,广宁路,懿州(后世辽宁阜新)。

    五月份,万物复苏,辽宁大地上的草木也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辽河水系更是进入了全盛期,水量充沛,宽阔且深,通行能力惊人,即使是海船也能一路上溯到沈阳附近,而这也为这片大地带来了更多的生机。

    辽东地区经东海人多年经营,已经初具气象了。移民不断抵达,生产建设兵团的公社不断扩张着,生产的粮食和畜牧业产品不但足以供应拓殖所需,还能向本土出口一部分。农业的发展也为工商业提供了基础,盖县至沈阳一线出现了多处新兴城镇,以木材、药材、皮革、金属加工、房地产为代表的产业茁壮成长。而产业的兴盛也带来了节节攀升的物流需求,交通部已经在规划修建一条辽东铁路了,在此之前,大宗货运尚只能依赖水运。所幸至少在夏季,辽河水系的水运能力是很强的。

    不过今天的重点并不在辽东,而在于辽西。

    现在,就有一列长长的船队自南而来,沿辽河不断上行着,不过却没有向东拐入辽阳沈阳等大城,而是向西进入了西辽河。

    领头的一艘江级驱逐舰“太子河”上,股东吕泽看着两岸的树林逐渐稀疏,辽阔的草原出现在了眼前,豪情万丈地高呼道:“啊,科尔沁大草原,我找到了!”

    他身边的赵启明上尉,也就是这艘船的舰长,奇怪地问道:“咦,这里是叫‘科尔沁’的吗?”

    吕泽摆摆手,说道:“不是……不过无所谓了,以后随便起个名字吧,现在先这么叫着。”

    在华夏的东北地区,由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脉这三条山脉围出了一片面积广大的东北平原。这片平原大致成一个斜的长方形,后世辽宁、吉林、黑龙江统称“东三省”,主要居住区就在这片平原上。但是,实际上内蒙古也在东北平原西南角占据了一块面积颇大的三角形地区,东三省应当是东四省才对。之所以通常不把那三省与内蒙古并称,主要是因为地理环境导致的差异。东三省所据的平原地带气候湿润,存在大量湿地,地表生长着大片的森林,自古是渔猎民族生存的地带。而内蒙古所属的那片三角区,受各种因素影响,气候较干燥,天然植被是草原而非森林,更适合游牧生活。不同的生活方式就带来了不同的文化。

    这片三角草原就是历史上契丹民族的发家地,唐时曾设“松漠都督府”管辖,后来契丹人就以这个都督府划定的行政区域为基础建立了辽国。而在后世,此地以“科尔沁大草原”为名。科尔沁部源起于成吉思汗所分封的东道诸王之一的合撒儿部,而当下合撒儿部的份地是在大兴安岭以北,大约是后世呼伦贝尔一带,尚未南迁到这“科尔沁大草原”上来。要一直到明朝后期,科尔沁部与后金联姻,才牢牢在这片草原上扎下了根。

    现今,这片草原是斡赤金部(也就是塔察儿-乃颜一系)的领地。几年前乃颜与东海人关系微妙,一边暗通款曲,在边境开设榷场互市,一边却也在相互戒备,都在边境内侧准备了防御措施。不过,随着去年乃颜将部中青壮带到燕京去然后灰飞烟灭,他们对草原的掌控也岌岌可危了。

    去年,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过后,天下震动,局势急转,就连草原上也人心惶惶。回归东北的东北师趁机进取,在大致是后世通辽、双辽和科尔沁左翼后旗的位置建立了三个营地,相互之间间隔大约一百公里,遥相呼应,控制了草原东部。而如今一年过去,军队养精蓄锐,补给充足,河水又高涨,正是东海军一鼓作气,攻略草原深处的时候!

    浩渺苦寒的漠北尚远,而大兴安岭以东的这片地形封闭且水草丰茂的三角形草原正如一块肥美的肉,是最佳的进取目标!

    所以,功勋卓著的第四野战旅,今日就乘着船,出现在了这片“科尔沁大草原”上。

    驻在双辽营地的勇敢旅第二营之前已经接到了友军即将抵达的电报,营长方归大尉带人来到了草原边缘处迎接。

    没多久,他们就与船队相互发现了,然后汇合到了一起。吕泽坐了好几天的船也烦了,当即上了岸。

    方归迎接了过来,行了军礼,恭敬道:“首长,您来了!”

    “哈哈,这么大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吕泽打量了一下他,拍着他的肩道:“嗯,晒黑了嘛,很好!”又看看他身后的人和马,“哈,都混上一人三马了,我看你们在这边是发了财啊!”

    吕泽是卫生系统出身的股东,当年的勇敢营正是以卫生系统的班底为基础组成的,方归就是其中的早期成员,与吕泽也是旧识。现在的勇敢旅虽然大部分成员都是外族骑兵,但其中的核心领导岗位还是要自己人担当的,方归便是其中之一。

    方归嘿嘿笑道:“这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马……嗯,不过真正的好马也不多,大部分战马还是得外运青岛马进来,这几匹也就是平时骑骑。”

    “行啊。”吕泽也跨上一匹方归牵来的黑色青岛马,跟着他们一起沿西辽河向西行去。河上的船队行进速度比起步行也没快多少,马队慢步前进就能跟上,不过吕泽刚下船性子正急,直接策马奔驰起来。

    辽阔的草原上,大河蜿蜒,河水潺潺,青草茂盛,随风摇曳,一望无边,长长得船队冒着烟在河上行进着,成群的骑兵在草原上奔驰着,为这漫漫大地带来了人气。

第752章 会盟 一(加更)

    1275年,5月10日,大草原上。

    疾奔了好一段,积聚的闷气倾泻而出,腰腿也颠散了,他们才停下休息等船队跟上。

    喝了两口水,吕泽对方归问道:“看来,青岛马到了草原,还算适应啊。”

    方归答道:“还好,毕竟还有不少蒙古马的血统,双辽这边气候还行,没太多不适应。确实也有些娇贵的经不起折腾没了,但大部分还是挺欢脱的。嗯,倒是有一点,这草原上颇多地鼠打的洞,本地马都习惯了会避开,可外来马容易陷进去,一开始没注意折了不少,后来学乖了也就好多了。总之,战马都是平时好好养着,打仗的时候再牵出来,损耗不大。”

    “那就好。”吕泽点点头,又问道:“说起‘打仗’,你们来了之后打过几次仗?”

    方归掰着指头说道:“去年夏天来的时候打了一次,当时斡赤金部的人聚集起来想对付我们,但一帮乌合之众也没什么东西,被大炮直接轰散了。后来他们知道厉害,就没再没聚众打过来,我们顺利建设了预定的三个营地。不过再往后小规模的战斗还是有不少的,一开始是他们主动过来袭扰,后来就是我们主动出击了。”

    吕泽已经看过战报,对大致流程是清楚的,方归说的这些也不超出他的预料,他现在想知道的是进一步的细节,于是又追问道:“你们主动出击,应该都是小规模战斗吧,是怎么打的,好打吗?”

    方归露出了笑容:“一开始好慎重的,毕竟蒙古骑兵积威几十年,我们勇敢旅这些草台班子肯定得慎重应对啊。一次行动都是至少出动两个连,还带上几门小炮,遇敌按操典先下马远远打枪,再进攻……但后来发现,这都是扯淡啊!”

    吕泽听着也笑了:“怎么,不堪一击?”

    方归哈哈笑了一阵子,然后才答道:“完全不行啊!其实咱们都想岔了? 还以为蒙古人都穷凶极恶呢,但实际上人家也就是寻常百姓? 中了枪子照样会死? 死了人照样会怕,一怕就好办了。对付寻常的小部落根本用不上那么些人? 到后来我们都是一个排一个排地出动了。”

    吕泽又问:“嗯?可是人家牧民都是有马的吧,打不过也可以跑,你们怎么应对?”

    方归摇头道:“哪有那么好跑啊?牧民都是有家人、有私财、赶着大车住帐篷的? 就算人可以跑? 难道要把这些东西都丢下?前面他们是不知道厉害才跟我们斗,等后面老实了? 我们的人到了根本不用动手,他们自己就服软了。”

    吕泽笑了一会儿,然后又感慨道:“攻守之势易矣……换了二十年前,几个蒙古人就能占一个汉人村子? 谁能想到现在的局面?嗯……你们双辽这边收服多少部落了?”

    蒙古崛起之前? 草原上的大小部落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关系很混乱,后来成吉思汗将诸部按照万户千户等军事编制组织起来,才成了震惊天下的蒙古铁骑。功成之后? 他又将土地和部民分封给两道诸王,在草原上形成了清晰的三级统治结构。

    成吉思汗给自己的兄弟和各功臣分封了兀鲁思(ulus),也即通常所说的“斡赤金部”“八剌忽部”等的“部”,相当于中原的封国;兀鲁思之中,又有若干以血缘为纽带的“氏族”(omuk),相当于中原的姓;氏族又会分散为许多具体的小部落(yasun),相当于中原的家族、村,构成游牧生活的基层组织。

    一开始,这套体系相当紧密,为蒙古人的征服提供了充足的人力,但如同其它封建体系一样,它也在时间侵袭之下日渐松散。自蒙哥任大汗后,各部诸王就叛乱不断,基层也渐渐只知自家不管他姓,这对于元国来说是麻烦,而对于东海人来说就是机会了。

    方归又掰起了手指:“十……十三四个吧,都不大,总共一千多户。不过,现在政策还没下来,我们所谓的‘收服’,也就是登记一下头人和户数,平日不相互敌对,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了,像征收税赋、义务教育这些都还没展开。现在还好,但将来还是有反叛的可能,毕竟蒙古诸部过去几十年来战功赫赫,即使是小部落的人也心气挺高,别看现在低头了,可一旦形势有变,再次闹事也毫无心理负担。”

    “是这样。”吕泽点了点头,“但是放心,即使他们要反叛,也需要有威望的大人物和大部落带头才行。而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再打回来了。”

    这些事务在他来之前,大会就已经讨论过了。不同的地理环境孕育出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也就意味着不同的治理逻辑。草原即使占领了,也不可能改成农耕地——那样只会破坏水土——上面的人民依然要过着游牧生活。而为了更长远的战略目标,这些人民必须要纳入统治之中,这就需要游牧的统治方式。

    他又抬头看向远处几乎无尽的青青大地,一股豪情自胸中喷薄而出:“现在,先把这片草原应收尽收吧!”

    随后,船队追赶上来,他们骑着马伴着船继续前进,终于在傍晚前抵达了双辽营地。

    双辽营地名为“营地”,实际上是一处防御设施相当完善的军事基地,主体是一座边长二百米的大型六边形堡垒,外围是呈等边三角形排列的三个小堡,每个堡中都有高高的瞭望塔。堡垒皆是用从辽东运来的大木堆土修成,防御力不如专业工事,但在这缺乏重火力的草原上已经完全过剩了。

    这样的营地在草原上一立,立刻就成了一颗坚固的钉子,当地人就是人再多也拿它没办法,想拔除只能靠长期围困——然而背靠西辽河水路,又怎么围困得住呢?

    更别说,东海军的骑兵力量已经完全成长起来,再也不是原始骑射能战胜的了,敌人如果真敢聚集起来攻城,那完全是送肉上门。

    这些钉子,一颗颗钉在草原上,就成了无时无刻不在彰显东海军力量的强大图腾,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当地人的心态。接下来需要的,就是一点点小手段了。

    四野的士兵们从船上下来,活动腿脚,进驻营地之中。而驻地的第二营士兵们兴高采烈地从船上卸下各种补给,包括酒品、各类鱼肉水果罐头、衣物、家具和来自本土的画片等等,这可是苦闷的草原上最大的盼头了。

    当夜,四野与第二营举办了联谊,吕泽亲切慰劳了驻守边疆的士兵们,勉励他们继续建功立业,实现个人事业与国家利益的协调发展。

    第二日,船队继续向西边的通辽营地进发。而与此同时,三个营地皆向周边派出了大量传令兵,前往被他们“收服”的各部落。

    ……

    5月11日,13-9碑。

    悠悠草原上,一条细河正弯弯绕绕流着。河旁边,一大堆蒙古包散落着,左边一群马,右边一群羊,正在欢快地啃食着青草。

    “乌兰,乌兰!”一名少年呼喊着族长的名字,策马从南方奔来,吸引了一群正在切磋摔跤技艺的男子们的注意。

    正在旁边裁判的乌兰族长走了出去,对他喊道:“那钦,怎么了?”

    那钦回道:“南边,又有东海兵过来了,只有三人!”

    乌兰眉头一皱:“或许是来查验位置的,没大事,我去会会。”

    说完,他就点了那钦和另外两个男子,取马向南边的13-9石碑处迎了过去。

    去年,东海军攻入了这片草原,除了打了一场硬仗、建立了三个大营地,还每隔十里立下了一块石碑,如棋盘状布置在草原上。通过这个手段,他们就能在茫茫草原上确定自己和周边部落的位置,每隔几日就会出营查验一次,将各部位置登记在册。像乌兰这些名义上依附于东海军的小部落,迁移前必须通报将去的位置,同时不得毁坏石碑,否则就将面临驱逐乃至灭族的重罚了。这让他们受到了拘束,但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被东海军这么一划分,各部落星罗棋布分散开,相互之间争抢牧场的冲突就少了许多。

    乌兰他们距离更近,先到达了石碑前,见南边那几个东海兵还有一段距离,就下了马,先朝那块石碑拜了拜,又坐到地上歇息了起来。

    当初他们见过几次东海人修石碑,过程非常神奇,是先用铁筋在地上搭了个架子,又在架子里堆上土石,然后在外层涂上“灰泥”,在表面划出文字,几天后就固化成了石头。

    这石碑材质如同石头一般坚硬,但外形却方方正正,高、宽、厚之比为标准的9:4:1,虽简单却充斥着秩序感,将“浑然天成”与“精工细作”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令常年生活在草原上不知外物的部民们惊叹不已,甚至当作了一件“神物”来膜拜。

    就在现在,石碑前还摆着几块啃干净的骨头和草编的牲畜像,是平日来朝拜的牧民放下的祭品。

    不久后,三名东海兵也到了,其中一名右颚上有道疤的中士跳下了马,用蒙语与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把一份命令交给了乌兰。

    勇敢旅的士兵成分驳杂,其中有不少蒙古人,也不奇怪。乌兰接过那份文件,看着上面几行汉字,苦笑道:“兄弟,什么事的有,你还是与我说吧。”

    中士朝西南一指,说道:“那边的通辽营地,你知道得吧?我们的‘首长’,嗯,就是头领来了,各部的头人都要召集过去,会盟!乌兰,你也得去,带上十二个人,不能多也不能少!”

    乌兰一惊,问道:“会盟?可是要称汗了?”

    中士不耐烦地摇摇头:“我们中原人,不兴称汗!会盟完就要西征了,时间紧急,你快带人过去,五天之内要到!到了自有你的好处,要是敢不去,那就是叛逆!叛逆,你懂得不?”

    一听“叛逆”,乌兰吓得汗都流出来了,这个罪名可是意味着会灭族的啊!

    他连忙应道:“是是,我们这就去,一定要会盟,然后西征!”

第753章 会盟 二

    1275年,5月16日,通辽营地。

    通辽营地位于科尔沁大草原正中,在东海军到来之前就是个不小的村镇,有许多各族人民定居,还有些土石建筑、寺庙和农田。东海军到来后更是大兴土木,将这个营地建成了三个营地之中最大的一个,毕竟将来要控制草原,它可就是核心了。

    也是因此,东海人本不打算在草原上开发太多种植业以免破坏水土,却破例给通辽营地批了不少指标下来,让守军在周围开辟了一些耕地,种了些春小麦、土豆、蔬菜一类的东西,以减少补给压力。再加上从周边采购的粮食牲畜,这个营地至少在食物方面能自给自足了。

    前不久,吕泽所率的船队到达,给通辽营地带来了不少新鲜气息。现在营地内部驻了勇敢旅的三个营和远道而来的第四野战旅,周边四十二个恭顺部落的代表也陆续抵达,更是热闹了起来。一帮人平时难得见面,见面后自然要热络热络,正好天气也不错,就趁机搞起了“那达慕”(游戏)。

    当年成吉思汗一统蒙古各部,定下了定期召开库里台大会的传统,会上各部首领齐聚一堂,商议要事,同时互相联络感情,好酒好肉自不必说,这“那达慕”也是定期项目。吕泽效防此法召集各部会盟,自然也免不了入乡随俗,现在各部人马散成十几个小堆,有的在摔跤,有的射箭,有的赛马,好不热闹。

    在其中一个小堆里,乌兰族长也亲自上阵,拿着一把祖传的角弓,瞄着三十步外的靶子,瞄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弓弦,羽箭“嗖”地飞了出去——结果飞了一段后还是偏了,向右落在了地上。

    周边的围观群众立刻起哄起来:“乌兰,你这手艺不行了,还是回家放羊吧!”

    “呔!”乌兰羞红了脸,忙辩解道:“老子明明瞄准了的,是风,风吹偏了!”

    起哄声更大了:“连辨风的本事都没有,还敢说是草原好汉?”

    乌兰急了,一跺脚,把族人那钦拉了过来? 把弓塞给了他:“那钦,你射给他们看看!”

    “喔!”那钦应了一声? 左手将角弓接过? 顺势成拳将弓身握住,右手取箭搭上,拇指上的扳指勾住弦将弓拉开。同时双脚习惯式地前后分开站稳? 整个身子挺直? 上身略微前倾? 眼睛瞄准前方的靶子,然后左手食指不断调整着箭的角度——终于,在风向稳定的一刻,扳指将弓弦放开,羽箭驰射而出!

    羽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在风中不断下落同时向右偏移? 但是那钦算得很准? 偏移之后仍然准准地扎在了靶子上。不仅如此? 他接连又射出了四箭,全都中的无一落靶? 惹来了周围的一片喝彩。

    乌兰得意地拍着那钦的肩,对周围人炫耀道:“怎么样? 厉害吧?这小子的射术可是我亲手教出来的!”

    对于那钦这样真有本事的人? 草原汉子们还是不吝称赞的,很快各种夸赞的话就飞过来了,喜得那钦飘飘然的。当然也有些不服气的,操弓上阵,表演起了自己的射术,不过一时也没有像那钦这般五箭连中的。

    “好!厉害!”突然,一声口音陌生的称赞从背后传来。

    那钦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一个穿着白色华丽衣服的高大男子,旁边还有几个穿钢甲的东海兵护卫——即使他认不出东海式的礼服,也能看出这位绝对是大人物,顿时呜啊呜啊不知道说什么了。

    此人正是吕泽,他正带人在营地这边转着,参观部民们的表演,正巧来到这边看到那钦的表现,就随口夸了两句。当初他穿越前在西域读的大学,懂一些蒙语和回鹘语,现在简单的沟通是没问题的。

    乌兰眼疾手快,说道:“这位‘首长’,你好,我是乌兰,这是我们部落的那钦!”

    “嗯,那钦吗?”吕泽点了点头,又随手在兜里一掏,掏了一面小镜子出来,塞进了那钦的手里,“好,这个奖给你了。”

    那钦接过那面小镜子,在里面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脸,先是一惊,然后咧嘴笑了起来:“哇,好清亮,好东西啊!”

    乌兰连忙按下了他的头:“笨蛋,快对首长道谢!”

    那钦也反应过来,连连对吕泽说道:“谢过首长,谢过首长!等这次出征回去,我给首长送两只,喔不,五只羊来上贡!”

    吕泽扑哧笑了出来,看他年纪不大,又起了爱才之心:“那钦,你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东海军当兵啊?我看你这样子,好好练练,进射雕队肯定没问题。”

    那钦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问道:“‘射雕队’,那是什么?”

    吕泽对身后的一个近卫兵把手一挥:“阿岚,给他看看!”

    这个叫阿岚的下士应了一声,从背后解下天狼步枪,往后一直走到离靶子二百多米的地方,做了个蹲姿……然后就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扣动了扳机——

    弹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枪管中激射而出,周围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声枪响,然后就见草靶子后面突然溅出了一大片草屑!

    那钦一惊,赶紧跑到了靶子旁边,发现红心位置果然有一个小孔出现,透过孔可以看到背后光亮。然后他又绕到了后面,惊讶地发现背面竟然被搅乱了一大片,孔后面几乎有一个碗大的缺口!

    他摘下这个靶子,绕场一周展示给众人看,惹得众人啧啧称奇,然后举着跑到吕泽旁边,激动地问道:“首长,首长,这,这就是你们的火枪吧?比三十步还要远好几倍,真厉害,说不定真能射雕啊!怪不得斡赤金部那些人打不过你们呢。”

    听他说到之前的战事,周围一些成年人不由得尴尬起来。理论上来说,他们中不少人都与斡赤金部有亲戚关系甚至干脆就是支脉,现在过来会盟可是背弃祖宗呢。但那钦这辈子没出过草原,也没见过世面,自然无所谓。

    吕泽点头说道:“要是你来当兵,也能摸到这样的火枪,还有每月好几块银元拿,怎么样?不过,我们东海军的纪律是很严格的,训练也是很紧张的,你受得了吗?”

    “我们草原人怕天怕地,就是不怕苦!”那钦拍着胸脯说道,然后又眼含期待地看向了乌兰。

    乌兰脑袋转起来,盘算此事的优劣得失,最后一拍大腿,把那钦推到了吕泽前面:“首长看得起你,还不快去!从此以后,你的命就卖给首长了!”然后又一脸忠心地对吕泽说道:“首长,我们部落是十三-九碑那边的,听从首长的调遣!”

    他这一副狗腿状,很快就引发了周边好汉们心中暗暗鄙夷。

    吕泽看了看他,露出了笑容,现在就需要这样的马骨啊。“好,我记下了,等下出征的时候好好表现,事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

    当天傍晚,吕泽将各部落的头人召集一堂,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乌兰和相熟的另一个族长阿拉腾一起,进入了通辽营地的堡垒内部。

    这座堡垒建成才一年,里面也没太多好看的,空地很多,大部分固定设施还是跟外面一样的帐篷,只在正中有一座砖石建筑群,北边一行两层砖房,旁边建了两排单层平房,围成了“冂”形。

    宴会的场地就在在冂字中间的小广场里。广场入口处站了两排东海兵,形成了一条通道,都昂首挺胸持枪站得整整齐齐,长长的刺刀尖几乎连成了一条线,令友人心安、敌人心悸。

    看着这样子,阿拉腾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这,这,不会等咱们进去了,突然再合一起……”

    虽然他不知道鸿门宴的典故,但类似的事情在草原上可不少。

    乌兰不屑地摇头:“你这点小命人家看得上?真要拿你,这些天早就拿下了。”

    说完,他先一步踏进了这条通道里。阿拉腾咬牙也跟了上去。

    后续还有一些头人到达,都穿着最好得色彩亮丽的绸面或棉布衣服,见了这场面也都战战兢兢地进入了会场之中。

    广场内部有个升旗台,这个台子上面布置了几套桌椅,都没有坐人。而台子下边往南布置了两行小桌,后面放着些坐垫,已经有些人在上面坐着了。

    有些东海兵正在场上走来走去,见宾客到来,便上去询问信息引领入座。乌兰和阿拉腾两人在他们指引下去了左边落座,过一会儿又有人来放了些东西在桌上。

    坐着的两人看见桌上新摆出来的东西,不禁感叹道:“好东西啊!”

    桌上也没太多东西,前面摆了块名牌,左边放着一个木水杯,右边放着一个罐头——这罐头可了不得,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罐头,里面飘浮着一块块的水果!

    罐头已经开口,乌兰往左瞥了一眼,见先来人已经捧着吃了起来,也不客气,当即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餐刀,从里面扎了一块桃肉出来,迫不及待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进嘴里,然后就赞叹道:“好甜,好吃!”

    阿拉腾也尝了一块,同样被甜美折服。他像宝贝般捧着这罐头,不时喝一口糖水,又说道:“之前有商队往我那边去过,这东西要一两银子才能买两罐,我都没舍得买,没想到在这儿尝到了!真是好东西啊。”

    他尝过甜头后放下心来,吕首长肯拿这好东西待客,多半说明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恶意了。

    过了一会儿,入座的人越来越多,只余末位五六个空位,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第754章 会盟 三

    1275年,5月16日,通辽营地。

    吕泽从北边的砖楼中走了出来,穿的还是那身白色挺阔礼服,不过佩上了更多的绶带和徽章,显得华丽多了。他旁边还带着四野和勇敢旅的几个军官,同样都穿上了繁复的军礼服,都有些别扭不太习惯,但也确实能镇住场子。

    他带人走到了升旗台上,没有立刻入座,而是举起了一个酒杯,对两侧敬了一圈,先用汉语说道:“今日会盟,多谢各位前来捧场!”然后又用蒙语重复了一遍。

    虽然口音有些奇怪,但众人听了亲切,也很给面子地应和起来。

    乌兰更是带头喊道:“今日过来,吃首长的罐头和酒,是我们的荣幸啊!”

    其余人心中鄙夷,但还是很快跟上,一时间马屁之声不绝于耳。

    吕泽摆手让他们停下,带人入席就座,又做了个“嗅”的姿势,闻到了一点香味,笑着说道:“让大家等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带人,把肉都端上来!”

    他身后一名准尉小跑着出去传令了,很快,炊事班抬着八只烤全羊进入了会场中,香味四溢,引得众人抽起了鼻子。

    烤羊在草原上绝不罕见,炊事班中人多有牧民出身的,烤起来还算拿手。羊肉的肥瘦和烧烤的手艺只能说中规中矩,但东海人有从外界带来的各种调味料,既有南洋香料除膻增香,又有海产调料增鲜,还有特产辣椒,使得烤出来的羊肉香味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炊事员们端着羊先请吕泽等人切过,又端到两侧的客席上,分发给客人们。

    很快他们走到了乌兰面前,在桌上放下一大两小三个盘子,大盘自然是盛羊肉的,而左边小碟里装着一些黄色的粉末,右边装着一些红色的。又放下一小瓶酒,然后才把羊肉端过来。

    乌兰有些稀奇,没有立刻割肉? 而是指着两个小碟问道:“这是什么?”

    炊事员不耐烦地答道:“蘸肉的,左边是五香粉? 右边是香辣粉,不能吃辣的话别蘸太多。”然后又举了一下手中的肉架示意他快些。

    乌兰心中恼怒? 但不敢发作? 于是从架上狠狠割下了五根肋骨来,放到盘子里切着吃了起来。

    “玄玄乎乎的,什么东西。”乌兰扎着一块肉,闻着肉香口水直流? 急匆匆地往辣椒碟里一捣? 蘸得红彤彤的? 又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我看也没什么特……嗷嗷嗷辣辣辣辣烫!”

    阿拉腾一惊? 连忙拉住他:“乌兰? 怎么了,不是中毒了吧?”

    乌兰大张着嘴,用巴掌直扇着,顺手抓起之前的罐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糖水,才缓过劲来:“没事,没事,就是辣了的太。阿拉腾,你也吃,也吃!”

    “还吃?”阿拉腾犹豫了一下,最终忍不住食物的诱惑,割了一片肉,小心翼翼地在辣椒碟里蘸了一点,然后放进了嘴里,“这么可怕……咦?好吃啊!我这么香的肉可从没吃过!”

    周边类似的情形还有不少,有人用力过度被第一次接触的辣椒粉辣到,也有人却分外受用这种辣味,大快朵颐。

    吕泽饶有趣味地看着诸人百态,不觉得出乎意料。过了一会儿,他调侃道:“这羊肉可还可口?诸位尽管吃,稍后还多着呢!调料也别客气,吃完了再添!啊,说起来,我们那边有不少人嗜辣如命,红彤彤的辣油火锅都能直接抱着喝呢。能吃辣的可是好汉啊。”

    听他这么一说,下面不少人明明已经辣得受不了,还是硬顶着蘸辣椒粉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红着嘴唇叫:“好吃,好吃!”

    稍后炊事班又上了第二轮烤羊,还送了些新鲜炒菜上来。

    肉菜吃过,吕泽又举起了酒杯:“有了肉,岂能无酒?此酒是我从东海带来的龙息酒,劲道霸烈,正适合各位好汉,来,各位不用客气!”

    说到酒,大家都来了兴趣。草原好汉本来就好酒,之前就被酒香吊着胃口呢,早就难耐了,现在得到了行酒令,不少人当即举起酒瓶,直接灌了下去——

    “呜啊,这酒像火烧一样!”

    这批酒是四十度的,比平时他们常喝的淡酒几乎浓了十倍,猛然大口喝下自然如同热水烫肚一般。现在他们的表情自然十分精彩。

    倒是乌兰刚才被辣椒坑了一把,没敢立刻灌酒,而是先小口尝了一点,然后就尝出了味道:“好酒!干净,烈,好!”

    龙息酒经蒸馏提纯,不仅酒精度高,而且没有民间劣酒常见的杂质,还添加了一些香剂,口感要好上许多。当诸人学会了正确的饮酒法之后,很快被这种醇烈的美酒所折服。

    吕泽点点头,果然,烈酒“自古以来”就是征服游牧民族的利器。他举杯又拱火道:“不用客气,尽管喝。来人,再给各位头人添酒!”

    一瓶瓶的酒被送上桌来,很快众人便酒酣面红,精神上的拘束被解开,胡言乱语起来。

    “好酒……真是好酒,以后要是能喝上这样的酒,俺给首长就卖命了!”

    “啊哈哈,呸,那乃颜整天就知道来索青壮索马羊,哪有首长大方?”

    “首长,俺有个女儿……”

    一时间气氛火热起来。

    吕泽举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小声叹道:“果然,酒席才是谈正事的场合……”

    他被全体大会委托来经略草原,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如果是想要深耕细作,彻底解决草原威胁,那肯定是不可能,别说他了,中原王朝几千年来各种能人异士都没解决得了这个问题。但如果只是在眼光可及的时间里将草原上零散的部落整合起来,保证十几二十年安定,那还是很简单的。

    蒙古人是热情的,也是冷酷的,是团结的,也是自私的。这不矛盾,毕竟这就是人性。没有谁会天生纯良或者邪恶,民族性格都是环境塑造出来的。

    他们当然是热情的,因为在茫茫草原上遇到外来的客人可不容易,而交流通常意味着外界的信息和货物,自然要热情迎接。但草原上随时可能遭遇灾害,陷入生存绝地,所以上面的人必须能做出冷酷的决定,才有可能长期生存下去。

    同样的,在陷入绝境的时候,他们必须协作才能生存,这使得他们很容易团结在强力领袖的旗帜下,不然也不足以成为中原的威胁。但同时草原上漫长的距离也使各部落之间容易相互产生疏离感,一旦没有了团结的核心,就很容易分裂,甚至相互厮杀。这分分合合,在历史上不断重复着,一旦哪个大部落或杰出领袖出现,草原诸部就结成一个整体,如臂指使;相反若首领或核心部落失败,那么这个整体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其中,团结抵达最高峰的,无疑就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时代了。但那辉煌的时代早已过去,窝阔台之后蒙古各部就开始分裂,一路到现在已经散得不成样子了。现在,或者说历史上的绝大多数时间,草原诸部都是封建分裂的结构:一个个部落就是一个个小共同体,部落内部头人的权威最重,往往一言可以决定部落的去向;部落之外的结构比较松散,小部落通常会对大部落表示服从,但一旦大部落衰落,随时造反也是分分钟的事。

    但反过来说,散容易,聚也容易。在这种情况下,东海军作为一个强大的“部落”,显然是有资格成为新的核心的。只要建立了核心,与各部落头人联络好感情,那就很容易凝聚起来了。虽然也有内部不稳因素,但只要自身强大、节节胜利,谁会那么蠢站到败者的一方呢?

    这个方法别说现在好用,甚至到了21世纪都能用。就比如说法国在西非的殖民,就是靠法国总统去与非洲国家统治者建立私人情谊进而间接控制的。办法没有老不老套,只看好不好用哇!

    现在吕泽就算走出了第一步。不过,只施恩也是不行的,还得有威才行。

    他又领了一轮酒,然后说道:“现在有酒、有肉,但还缺了些什么,不如来段歌舞助兴吧?”

    众人哪里会拒绝?当即叫好起来。

    吕泽对身后一个准尉吩咐了一句,这个年轻人立刻离去了。

    头人们继续吃肉喝酒嚷嚷着,不少人期待地看向出口——既然是表演歌舞,难不成是吕首长带来的歌姬?早就听说中原女儿水嫩,今日可得好好见识见识……

    没过多久,那个准尉回来了,还从外面带了一队人回来——但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这些人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而是一队魁梧的东海兵,其中还带着几个被捆住的人!

    这几个被捆住的家伙很快被扔在了两排小桌中间的空地上。他们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有人衣服扯烂了,有人眼角乌青,有人嘴角带着血,但全部都穿着草原上常见的袍服,扎着小辫,还哼哼唧唧着。

    气氛突变,头人们的酒意突然被吓了个半醒。

    阿拉腾往里面一看,细细辨去,很快认出一个熟人来:“绍布,怎么你在这儿……等等,出什么事了你?”

    他惊讶地看向上首的吕泽。据他所知,这位绍布同样是投靠了东海人的一个部落族长,怎么会被这般折磨,难道首长们要翻脸了?

    这时旁边的宾客们也逐渐把这几个俘虏认了出来“塔拉,你犯事啦?”“乌恩,莫不是你……”“八音,当初我就劝了你,你蠢!”

    会场中混乱了起来。

    “砰!”随着一声枪响,繁杂的声音消失下去,吕泽站起身来。

    头人们愕然地看着他,两股战战,如果说刚才是半醒,现在就全醒了。

    吕泽咳了一声,板着一张脸说道:“各位不用担心,这几个家伙跟你们不一样。他们收到会盟令后,没有第一时间赶来,反倒推诿避让,甚至还有想着带部落逃离的——这就是背叛!所以,在你们欢乐聚会的这几日,我们的东海铁骑主动出击,将他们捉了回来——”

    他顺手把一柄餐刀朝会场中间扔了过去,然后喊道:“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众人听了他得话,又看看场中的俘虏,又惊又惧又后怕。这几个家伙可是天南地北隔着几百里啊,居然被同时捉来了,东海军到底有多厉害?还好当初老实来了,不然今日不也就被捆在这儿了?

    想到这里,场上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恭维和表忠心之声,同时对这些叛徒恶毒地咒骂起来。而俘虏们有的仍然硬挺,有的却不住求饶起来。

    吕泽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挥手道:“拖出去,行刑!”

    很快,将俘虏带进来的东海兵又把他们拖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啪啪几声枪响传来,众人的脸色不禁白了。

    吕泽呵呵一笑,又举起了酒杯:“一点小插曲,不要管他们。来,各位,继续吃酒,吃肉!吃饱了酒肉,我们就要西征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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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侦朝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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