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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5章 詹先生

    华夏元年,6月15日,云南,昆明。

    “呵,端的是大好气象。”

    蓝天之下,滇池之上,一艘画舫正在青色湖水上随风徜徉着,陈嵬正站在船楼之上,观览周围的大好风光,有感而发。

    令他感慨的,不仅是周边的湖广山色,还有人——在西边通向螳螂川的“海口”,一大群民夫正在忙碌着,疏通滇池的下游水路。

    二十四年前,忽必烈灭大理国,将云南之地纳入蒙古帝国的版图。十年前,忽必烈封皇子忽哥赤为云南王,出镇云南。这二十多年来,蒙元在云南施行的一直是军管治理,不设州县,而是把诸军按万户千户百户分驻各地,就地取粮、镇压反抗。虽然一时建立了统治秩序,但却也没有什么盈余能够输出,对于元国来说就是一块可有可无的地盘而已。直到三年前丢了河北,元国朝廷才决定在这处大后方建立行省,进行正规化建设,派遣了名臣赛典赤赡思丁担任平章政事,治理云南。

    赛典赤赡思丁上任之后,做了三件事。其一是把云南的行政中心从大理城迁移到了东边的鄯阐府,建立了昆明县。其二就是在昆明兴修水利,改善民政。

    昆明标志性的地貌就是城西的滇池,南北七十里、东西二十里,面积广大。滇池有四面八方河水汇入,但是出水口就只有西边的螳螂川一条,很容易排水不畅出现涝灾。赛典赤赡思丁建城昆明后,因地制宜,征发民夫疏通螳螂川,不但减缓了滇池水患,还使得螳螂川下游大量农田可引水灌溉,一举两得。

    “云南之地好好经营,未必不又是一处大好基业。”陈嵬自忖道。

    陈嵬此来云南,是有重要使命的。

    去年来,元国的战略形势再度恶化? 今年更是连整个西北都给丢了。到现在,元国与草原祖地几乎完全失去了联系,连太子真金都被困在了和林无法回归,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汉地王朝。而眼睁睁看着夏国的包围网日渐完成? 元国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一方面竭力抵抗,一方面也试图寻找一条万不得已之时的出路。而这出路也没几条? 东、北被华夏包围,西边乌斯藏不是人去的地方,东南宋国也突然强横了起来? 只剩西南一条路可走了。

    往西南首先是巴蜀之地? 天府之国? 是个割据的好地方。但是从历史经验来看,蜗居巴蜀的割据势力几乎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 最后大多是困死在里面? 仍然不保险。所以还是得往更南边的云南看才行。

    云南虽在南方,但由于海拔较高? 气候并不酷热,对于北方移民来说不算难受。多山少地? 是个缺点? 但眼下来看反而有利于防御? 而且仔细开发一下也能垦出不少地来? 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忽必烈就封了真金之子答剌麻八剌为皇太孙,出镇云南,并指派亲信陈嵬为太傅,辅佐太孙左右,又派遣一批文武官员组成潜邸班底,几如朝廷的“备份”。

    不仅如此,元国朝廷还把湖广、四川一带不可靠的兵将抽调一批,编了一个侍卫亲军万户,随他们进入云南,既减少了不稳定因素,又能增强对云南的控制。这队人马,就是在这个月浩浩荡荡抵达了昆明。

    太孙尚未成年,潜邸基本就是由陈嵬话事,他今日到达昆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施政有方的赛典赤赡思丁。只是不巧赛典赤赡思丁正在海口工地上督工,不在昆明城中,陈嵬也正好来了兴致,便乘船来了西岸,既是拜访,也是考察。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啊。

    过了一阵子,画舫逐渐靠近了海口,陈嵬转头对一名侍从吩咐道:“去把孔公子请出来吧。”

    侍从应声而退,不多时,一紫衫年轻人带着一名侍女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后者还给前者打着伞——昆明海拔高,即使夏季也依然凉爽,但日头毒得很,便有讲究人白日打伞。

    这讲究的年轻人名叫孔思安,乃元国衍圣公孔浈之子。

    当年清河之盟后,东海国将手中的孔浈交给了忽必烈,而忽必烈为稳定人心,封其为衍圣公,推行儒学。如今形势危急,元国朝廷更是抓紧每一根稻草,强调君君臣臣之理,衍圣公地位更尊。孔浈近来身体不好,眼看着时日无多了,这次太孙和陈嵬南下,就把他儿子孔思安带了过来。

    名义上孔思安是来“教太孙读书”的,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小子自己的书都读得不怎么样,去教书不是误人子弟吗?带他南下的真正目的是一旦孔浈去世,就能立即在云南重建衍圣公传承。

    孔思安从安逸的长安被带走,穿越艰险山路来到昆明,路上是积攒了一肚子怒气的。来了这昆明好地方倒是舒畅了不少,但刚更衣沐浴住了一晚就又被陈嵬拉上了船,那真是不爽得很。但见到陈嵬后,他还是不敢造次,恭敬地问道:“不知太傅唤小子过来,有何请示?”

    陈嵬看了看他,又往西岸的方向一指:“詹先生可是对你期待得很,等下去见见他吧。”

    赛典赤赡思丁全名拗口,因此汉臣常称呼他为“詹先生”。“赛典赤”是本名,意为“先生”,“赡思丁”是父名,当姓来用也未尝不可,总体看来还算合适。

    孔思安一头雾水:“詹先生要见我是作甚?”

    我一候任衍圣公,肯定是不能染指政务的,他詹先生一地方大员怎么对我有兴趣?

    陈嵬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船只驶入螳螂川,在最近的一处工地右岸靠岸。在此之前,已经有快船提前抵达报讯,因此詹先生收到消息,在岸边迎接了。

    詹先生身穿一件土黄色的质孙服,头戴斗笠,须发尽白,在使者指点下认出陈嵬、孔思安二人,上前行了一个抚胸礼,又道:“工地寒碜,没法好好招待太傅和公子,真是怠慢了。”

    陈嵬上前回应道:“哪里哪里,眼看这湖水疏通、利国利民,才是最好的招待啊!皇帝若是知道了,即便远在长安,必然也会欣慰的。这可比什么美酒珍馐都是更好的礼物,詹先生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怎能称怠慢呢?”

    詹先生哈哈一笑,又看向孔思安:“这位便是衍圣公家的公子吧?在下听闻古时孔子游学各国,跋山涉水披荆斩棘,今日公子跨越重重深山而至昆明,确实有先祖遗风呐。”

    孔思安仍然一副懵懂的表情,在泥土地上小心地挪着,生怕污了鞋。但现在听了恭维,也直起身来回道:“嗯,对,教化黎民,本是我等儒生当仁不让之责……”

    “正是如此!”詹先生竖起大拇指,又捋须点头道:“此后云南的黎民,就要靠孔公子教化了。”

    陈嵬见孔思安仍傻傻的,出口点拨道:“詹先生之前上奏说要在云南营建孔庙,大兴儒学,因此朝廷这次才拨了这么多饱学之士过来。你来这边,也与此有些因缘。”

    “嗯?”孔思安惊了,看向詹先生——他不是回回么,怎么搞起儒来了?

    詹先生看出他的疑惑,道:“当年秦灭六国,书同文车同轨,方有如今的中国。我朝想在云南长治久安,也非得移风易俗不可。我大元本就是中华正统,这大理国又长年受中原风俗浸润,自然也要移汉风行儒俗才行。我已着人在昆明择地修建孔庙,建成后便由孔公子主持了。”

    孔思安听有孔庙,露出喜色,说道:“詹先生真是高瞻远瞩!”

    陈嵬也微笑道:“有詹先生施政牧民,再有众多儒生施以教化,这云南未来必能成一片王道乐土!”

    ……

    陈嵬与詹先生相谈甚欢,当夜宿于画舫之上,接下来几日又跟着他在螳螂川工程现场查访了一番,之后才返回昆明城。

    昆明城也仍在建设,处处工地,一副兴旺气象,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陈嵬心情还没好多久,就紧接着收到一个坏消息。

    “什么,江西宋军攻入了大冶,岳州也被打了?”

    他又看了看日期,是上个月的事,云南驿路不畅,现在才收到。“糟了,算算时间,到现在应当凶多吉少了。”

    他急忙抽出一副地图来,标记上最新的战况:“湖广态势实在是糟糕,东边宋军开始反攻,北边若是夏军攻入南阳,那岂不是……不行,得尽快从湖广抽调兵丁移民过来才行。而且现有四川、云南两处腹地,面积不小,但仍不够,那么……”

    他看向地图的左下角,点在蒲甘国的位置上:“还得寻出第三处来。”

    多年前,蒲甘王曾斩杀元使,还派兵扰边,触怒了忽必烈。不久后他便指令元军南征蒲甘,给缅王一个教训。蒲甘传承数百年,军备早已松弛,完全不是饱受锻炼的元军的对手。最后元军攻入蒲甘城,迫使蒲甘国王逃亡南方近海的大光(后世仰光),寻求东海人的庇护。

    由于西洋公司的介入,元军没法深入蒲甘南方,未能完成灭国之功。再加上当地酷热多瘴气,故元人战胜后没有久留,只扶持一名新国王在蒲甘建立统治,与南方的老国王进行对峙。

    现在来看,蒲甘虽然有瘴热的缺点,但当地农耕条件不错,作为逃亡之地来说也不失为一个选择。甚至还有可能继续西进,觊觎印度,再创基业……

    既然如此,“云南有詹先生施政,我不需过多插手,等安顿好太孙,熟悉了周近情形,便可腾出手去蒲甘一探了。”

第786章 西宋现状

    华夏元年,6月18日,广南南路,云屯县。

    云屯县作为广南南路——也就是过去的安南国——最大的港口,在过去的几年中,随着安南形势的反复变化,命运也跌宕起伏。

    一开始,云屯只是安南国的红河口的一个平静港口,有海外商船来往,但也就那样。

    后来,宋军来袭,云屯成了前线战场,又成了宋军屯驻的基地。

    再后来,安南国内处处反抗,云屯形势也混乱无比,岌岌可危,商贸大受影响。

    再再后来,东西宋分裂,贾似道带着靖安朝廷南迁——然而这非但没成为安南人的机会,反倒由于距离近了,让宋人加强了对安南的统治,甚至连安南这个名字也废弃了,改称“广南南路”,简称广南。

    这几年来夏、元之间冲突剧烈,两宋之间局势反倒稳定下来。

    贾似道当年可以说是丧家犬一样被从临安赶出来的,带着一帮残兵败将贬谪官员重建班底,凄惨得很。但这反而解开了他的束缚,让他能放手施政,靠着西南两路悍蛮之地,居然把财政、吏治和军旅整得井井有条,稳住了脚跟,甚至还能有余力向过去朝廷很难顾及的西南山地扩展,也是厉害。

    不仅如此,他还大力促进海贸的发展,既与夏国做生意,也与东宋这个“敌占区”交往不误。云屯作为传统港口,自然受益于海洋政策,发达起来。

    如今夏季,北方海船南下不易,云屯港内除了少数反季节运行的夏国蒸汽船,就主要是临近地区的短途商船了。

    一艘挂着“云通号”旗帜,船侧还刷着“广甲”开头的一长串数字编码的中型海船,自东而来,在市舶司引水船的指引下泊入了云屯港的一处旧栈桥上。

    靖安朝廷在云屯设立的市舶司初运行没几年,官吏尚未怠惰,效率尚可,这便有人上前检查抽解。不过这年头也没什么违禁品,这艘船又是有夏国牌照的,税吏估过货值后,给纲首开了条子,让他自行去港内市舶司衙门缴税,便下船了。

    纲首只掌船,下面还有四家海商分别带货上船? 按事先的约定? 他们略一商议? 就划定了各自的缴税份额。不过缴税倒不急于一时,离港前缴清即可,因此他们也没急着掏钱,而是先下船出了港区,去云屯县城区找相熟的商人投了拜帖? 然后就地宿下? 从长计议。

    第二日? 海商梁高志回到船上,叫了几名手下,抬起一个作为样品的木箱子? 轻车熟路地进城找到一家名为“百炼坊”的店铺,打过招呼后,从后门抬了进去。

    与云屯县常见的经营热带商品与茶叶丝绸等北货的商铺不同的是,这间“百炼坊”充满了肃杀气息? 门口明晃晃摆着两门短炮? 店内陈设着各类刀枪剑戟盔甲盾牌? 摆明了一间专营武器的铺子。

    虽然名为“百炼”,但这铺子里并无铁匠作坊,是从海外批量购入装备再出售,只是个中间商。毕竟海货廉价质优,本地产的既贵又不好用,造不如买嘛。

    在质优价廉的海外武器吸引下,来这铺子里进货的商人还真不少,百炼坊的掌柜郭青好不容易才放下手上的工作,回后院招待梁高志。

    “梁兄,抱歉,真是失礼,让你久等了。”

    “无妨,无妨。郭掌柜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兴隆了,这次还要蒙你多照顾啊!”

    “哈哈,哪里,哪里,梁兄的买卖才是蒸蒸日上……”

    他们端茶喝水,相互吹捧了一会儿,就进入了正题。

    郭青喊来一名伙计,拿着撬棍往钉住的箱板之间插进去,又一翘,将箱子启开,露出了里面用茅草填充好的一支支精良的火枪。

    梁高志撸起袖子,从中取出一支,拿在手上吹捧起来:“郭兄请看,这批跟上次一样,都是中江军的制式货,十五毫口径,打十八克铅子,可是东海鸟铳的两倍,势头威猛。而且我带来的这批可是玉带谢家坊产的优等品,做工精良,经久耐用,绝对好销。您看看?”

    梁高志族中长年经营江西-广东商路,自赣江将货物运到梅关,过梅关再继续水运至广州,又销往各处。过去,他家是百货都做,可近年来,逐渐发现了新的财富密码——军火贸易!

    一方面,江西维新,能够产出一批质优价廉的军火产品,填补夏货的市场空间;另一方面,广南这边对军火的需求日益旺盛。供销两旺,财路自然大大的。

    多年前,宋朝在安南的战事一度岌岌可危,民间反抗风起云涌,朝廷却不重视,宋军将士们待遇不公,士气低落。靖安朝廷西迁后,痛定思痛,在广南南路施行了大刀阔斧的“府兵制”改革,将军队分散到各地,慷慨地将旧安南贵族的庄园和佃户分配给将士们。这不但一举提振了军心,恢复了士气,还横扫了旧贵族们的统治基础,使得反抗成为无根之萍。破而后立,纵使零星还有几个不死心的闹事,基层府兵自己就能搞定,河内府等大城市秩序稳定,靖安朝廷的控制自然也就稳固了下来。

    不过靖安朝廷在“恢复古制”大肆封地的同时,也同样按照古法将包袱甩了出去,要求士兵们自备武器装备。这一举措长远来看有很多弊端,但在当下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方面减少了朝廷的财政负担,另一方面也增加了装备的质量——士兵们买武器是给自己买的,自然精挑细选、仔细养护。

    他们有购置军备的需求,再加上有职田佃户后手头宽松,也愿意为好东西出个高价,所以吸引了不少海商从外运来上等武器卖到广南。

    在这利润的驱使下,江西玉带区的工坊主甚至选择将优等品外销,只留中品供应中江军。

    当初梁高志在隆兴府收购这批货的时候,就仔细验过,现在展示给郭青看也很是自信。

    不过事关到自家财富,郭青还是仔细一把把看了过去。

    他不耐其烦地掰开击锤,感受扳机手感,测试刺刀的匹配度,又取出卡尺测量口径……最后道:“确实是好货……不过梁兄不是说这些枪是谢家工坊产的么?这几把怎么是‘周’‘陈’记的?”

    梁高志面不改色地说道:“今年谢家出货被文安抚亲自查到,没法出太多,只能从别家调货,因此就杂了些。但郭兄放心,虽不是一家,但仍同一规格,质量也过硬。”

    郭青点点头,没有过多追问,只是略带警告语气地说道:“按惯例,还是要每箱都检的。”

    梁高志拍着胸脯道:“放心吧,绝对无事!”

    稍后,双方商议起付款及交货方式,这早有定式,稍一讨价还价便签订合约了。

    生意谈成,两人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又闲聊起来。

    “……说起这文安抚,我自广州离开之时,听说中江军已经收复兴**全境,可真是振奋人心啊。”梁高志说道。

    郭青也有所触动:“看报纸上说,北方夏军也已经攻入兰州,入关中指日可待。这一度的心腹之患大元国,恐怕时日无多了。”

    郭梁二人身处两个朝廷治下,但毕竟分裂未久,并没什么敌对情绪,反倒对侵略湖广的元国同仇敌忾,为对方的胜利感到高兴。

    梁高志又问道:“北、东都在动,郭兄消息灵通,可知贾公那边是否会有动作?”

    郭青略一尴尬,他虽对临安旧朝没什么敌对心,但毕竟人类是群体动物,只要群体一分,自然就对自己所属的群体有认同感。过去夏国大杀特杀也就罢了,现在一向羸弱的东宋也雄起了,只剩蜗居西南的西宋还没动作,这不是丢人么。

    他本来也没什么保密意识,被这么一激,当即就将自己听到的风言风语说了出来:“莫须有……这阵子火枪销量这么大,应当就是朝廷整军,或许要动一动了。”

    “哦?”梁高志有了兴趣,“西朝欲动,可又不与元境接壤,该往哪动呢?”

    目前西宋西边是凶险山脉,几乎无路可去,东边是东宋,如果动手讨不了好不说,还会引发华夏得干涉。这么一看,他们就算想发力,也没地方可发啊。

    郭青眉头一皱:“哪里不接壤了?西北边的云南,不也是元土吗?”

    梁高志一惊:“竟是要仰攻云南?”

    广南与云南之间是有红河水路相通的,交流并不隔绝,但也仅有这么一条路而已,通行能力相当有限,只要卡住要点便极难攻取,更别说要逆流而上了。要是靖安朝廷竟想着从这条狭路攻上云南去,那可真是志向远大了。

    郭青微一摇头,说道:“谁知道呢,或许也只是往西收服些土藩,总归是好的。”

    梁高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也就是随便一问,又扯到了别的话题。

    正说着,外面却突然热闹起来,街市上传来了混乱的声音。两人有些惊奇,即刻出去查看,可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外面来了一帮衙役,大呼小叫着让各店铺闭门歇业。

    郭青奇怪无比,当衙役来到自家门口的时候,连忙塞了块钱牌过去打听消息。

    领头的衙役见他是熟人,收了钱小声说道:“郭掌柜且呆在家中,不要出来,不要收留外人,出大事了,咱家本来明天就要休沐了,这下也没了。”

    “大事?”郭青一惊,一咬牙掏了一块更大的钱牌出来塞了过去,又问:“可知是出了何事吗?”

    衙役本不想说,但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开了口:“我也是模糊听见的,你可千万别乱说……说是朝中大员被人刺杀,正全城搜捕人犯呢!”

第787章 改土归流 上

    华夏元年,6月19日,西宋,广南西路,下雷州。

    广西路西部边陲地区多山少地,人口星罗棋布,交通困难,中央朝廷难以治理,但又不能放任不管。二百年前侬智高叛乱,席卷广西,宋朝平定叛乱后,在这一片地区设立了一大批密密麻麻的羁縻州、县、峒。又允当地土酋世袭为官管辖部民,州有刺史、县有县令、峒有峒官,依辖区大小而设,互不统属,不求他们对朝廷有什么贡献,只求不添乱就好。这下雷州就是其中之一。

    过去几百年来,下雷州普家世代任刺史一职,管理着周边大山里几十个寨子,无功无过,与世无争。偶尔去南边给朝廷派来的官员拍拍马屁,送点山货换些赏赐回来,顺便采买些新鲜玩意,抓几个娃子,日子过得很是舒畅,也确实没闹过事给朝廷添乱。

    可是,这些年来,他们这些土官的日子可就没以前那么好过了。

    下雷州核心的下雷寨中,刺史普查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普阿喜。后者正跪在地上,拿着一本《论语》,磕磕绊绊地读着:“居上,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临丧不哀,吾何以……”

    普查自己也识不了几个字,也听不懂他读的是个什么东西,但看儿子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的样子,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手上的藤条就往他背后抽去:“混账,我花了大把银元请先生教你,你就学成了这么个样子?混账!”

    普阿喜拿书掩住后脑,求饶着说道:“爹啊,这才几个月,俺能认识这些字就不容易了,上面七七八八写的都是啥俺也不懂,你能让俺怎么办呢!”

    说着,他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这几个月来他可苦了,被先生整天拘束着,早起读书,白日认字,晚上还要背诗,简直脑子都要炸了。

    这时,旁边穿着儒衫的矮矮瘦瘦的鹿先生看不过去了? 出声劝阻道:“刺史,莫要对公子过多苛求了,他初读书? 如今能认全千字文? 读读论语,已经算是天资聪慧了。若是从小开蒙读书? 未必不能中进士……”

    普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痛哭的儿子? 恨铁不成钢地把手中藤条往地上一扔? 颓唐地说道:“儿子? 你没赶上好时候啊。你爹? 你爷爷,还有我爷爷……都读个屁书? 生下来就是该接这个刺史的班的。也就苦了你? 接班还得考那劳什子科举才行,不然,不然就……”

    说到这里,他也呜咽起来:“不然咱这几百年家业,就要改土归流了!”

    客观来说? 宋朝对西南边境的羁縻制度是比较成功的,虽然对土官没有太大的约束力,但确实也将朝廷权威和体制化思维种到了他们心里去,文化上有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土官们也没有什么反抗之心。历史上这套体系后来被元、明沿用,一直延续到了明朝中期,才闹出比较大的“播州之乱”,之前一直都很平静。

    但是,毕竟也仅是不乱而已,没法输出太多资源,对朝廷食之无味。

    如果是一个强大的大一统王朝也就罢了,费不着为这一点边边角角劳师动众,但西宋蜗居西南之后手上就剩了那么点地盘,自然对任何一点可能的肉都很重视。

    因此,靖安朝廷就在各羁縻州搞起了“改土归流”,去土官置流官,将土地和人口纳于朝廷治下。能多收多少税赋倒是其次,关键是将山林之间悍勇敢战的土兵收入麾下,对靖安朝的军力是个有力的补充。

    此举定然会让土官们不爽,但朝廷也是有凭恃的。新军经过多年锻炼,又分田到户、兵有战心,战斗力今非昔比,定能轻松把反叛镇压下去。而且,贾似道等朝堂诸公也是老谋深算的,没有傻傻直接去削藩,而是一手大棒的同时也一手给了甜枣,允诺各土官只要经过“科举”,仍可继续为官,这就削减了反抗的力度。

    在这一手大棒一手甜枣的压迫下,各地土官们难得地读起了书,下雷州的普家自然也不例外。刺史普查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只能寄希望于儿子普阿喜了,去南宁府(也就是邕州,前不久升府)请来教书先生教他念书。

    可到现在,眼看着科举的日子近了,儿子却连一本《论语》都读不熟,这让他如何不痛心疾首!

    正当普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却突然有一名侍从跑到大堂门口,惊呼道:“来了,他们来了!”

    闻声,普查和普阿喜都吃了一惊,道:“这就来了?”

    他俩赶紧出了大堂,登上了寨里的木塔,然后果然发现寨东的黑水河上有一行小船溯着河水一点点过来了,船上挂的正是“宋”旗。

    普阿喜哭丧着脸说道:“真的来了,要来考试了!”

    河上来的正是靖安朝廷的考试营——与真正的科举不同,土官们的考试不是去城里一级级考上去,而是考官带人过来寨子里现场考校。更不同的是,来考试的不光有文官,还有武官和兵丁,如果考不过,就当场拿下改土归流了!

    普查一跺脚,又转身对儿子问道:“阿喜,我问你,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考过?”

    普阿喜还是一副丧气的样子:“两分……一分……也就半分吧!”然后又啜泣了起来。他家本来一州刺史当得好好的,就因为他读书不争气,现在要灭家了!

    普查懊恼地道:“鹿先生说什么祸福相依,还真他娘的有道理,都是咱家发了横财,才招致了这祸事啊!”

    实际上,靖安朝搞的改土归流虽然凶猛,但一时也搞不到下雷州这等穷乡僻壤来,只要普家低个头多抽点丁去服役,随便考考意思一下也就成了。但坏就坏在前年下雷州发了笔大财——州里某山出产的一种黑色石头被鉴定为品位极高的劳什子“锰矿石”,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反正东海商人敞开收购,让普家赚了成百上千的白花花的银元和金灿灿的钱牌。然后这财源自然就被朝廷盯上了,改土归流的刀没多久就砍到了他家头上。

    普阿喜捏着拳头说道:“爹爹,我再读一会儿,总之尽可能考过去……”

    普查看着他的样子,有所欣慰,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然后他突然心志一坚,咬牙道:“罢了!朝廷冲着我们下雷州来,不就是为了那锰矿么?他们那些大官那么多调调,就算阿喜你读通了《论语》,随便考校点别的,不照样给考不过?我们考得再好,又有何用?既然如此,还不如这就真刀真枪跟他们做过!”

    普阿喜一惊:“爹爹,那可是朝廷官兵,我们就这一州几个大小寨子,怎能与他们对抗?”

    普查摇头道:“反正也是等死,还不如死得热闹些。而且也未必就没活路。我们这下雷寨可是几百年修下来的,他们没十天半个月攻不进来。再派人去周边寨子里让各头人召人来援,还可以去别的州县劝他们也来帮忙,说我们倒了,接下来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一开始,他还有些破罐子破摔,但说到后面眼睛越说越亮,这事有机会啊!

    说干就干,他当即鸣钟召集部众,闭寨固守,并让人自山路之中向四面八方散出去,联络其余寨子和友好土官来援。

    河上的考试营发现了异状,暂停前进,放下了两队兵丁,然后才水陆并进接近过来。

    普查看着他们,恨恨地说道:“你们不讲道理,就休怪我不服管教了!”

    ……

    另一边,黑水河上的宋船上,考试官郑畴看到下雷寨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这是要负隅顽抗了?也行,看来我这‘权知下雷州事’要提前上任了。”

    他这次来考试,本来就没安好心,就是普家人才高八斗也非得找个理由问倒了才行,然后紧接着就上任,将下雷州纳入朝廷治理之下。当然,为此他也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准备了诸多难题,一边带了三百兵丁过来。现在看来,前者是用不上了,直接用后者吧。

    然后,他就对身边的武官贝守田问道:“既然如此,那就要有劳贝准备了。这寨子依山而建,左右还有塔楼,看着不好应对,贝准备可有把握?”

    贝守田拿着一枚望远镜往寨子那边四处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说道:“攀登上去确实得费些功夫,不过这些土人没什么火器,最多有些外购的火枪,单靠弓弩玩不出什么花活来。两日之内,属下必定为郑知州将其拿下!”

    郑畴哈哈一笑:“那就辛苦弟兄们了!”

    他手下的步兵和船队逐渐接近下雷寨。寨子虽然闭门抗拒,但里面的人也不敢出战,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河边扎起了营地。

    扎营之时,郑畴亲临寨下,对里面喝问道:“你们普家的管事人呢?为何抗拒朝廷官兵,难道是要造反吗?”

    普查自然不忿地回骂道:“我普家守山上百年,一直恭恭顺顺,按时进贡,如何对不起朝廷了?这朝廷却因一点石头就要夺我家业,灭我族人……这样的朝廷,反就反了!”

    郑畴脸上浮现出了怒色:“不识抬举!本来即使考不过,也不过是褫了你刺史之位而已,现在明着造反,那真是要族灭了!”

    心中却是暗喜:造反好啊,就得明着造反,才好光明正大除后患嘛!

    然后他也不废话了,回了船上,静待贝守田他们发挥。

第788章 改土归流 下

    贝守田手下有三百兵,也没急着攻寨,而是在岸边掘土扎好营地,立于不败之地,然后才徐图进取。

    等到营地初具规模,他们便从船上搬下了两门“神速将军”铜炮下来,架在营墙炮位之上,对准了下雷寨的方向。

    普查在寨中塔上对他们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又怒又急地骂道:“还带了大炮过来,果然这帮家伙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山中消息闭塞,绝大多数一般人对外界日新月异的火器发展一无所知,但普查是经常往外跑,知道外界一些新东西的,认得出大炮,知道是新锐军器。

    不过,他也就是进城的时候见过大炮演练,对它们真正的威力还一无所知……

    等炮架好后,贝守田就胸有成竹地下令道:“开打吧,先给我把那两个石塔给打塌掉!”

    下雷寨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寨后是深不见底的山林,寨前是一条“之”字形的坡路,两侧还修建了两座三丈高的石塔。想进入寨中,必须从这条坡路拐上去才行,曲折难行不说,还会遭遇寨墙和两侧石塔的三面打击,不知道得费多大力气才能攻进去。

    像这般险要的寨子,在广西十万大山里比比皆是,攻之代价太大,即使攻下来也没什么好处,所以过去朝廷才一直放任不管。今日他们改变了策略,仍然也不好办,强攻讨不了好去,只能想办法“智取”了。

    “轰、轰!”

    两枚饱含着人类智慧的炮弹伴随着巨响呼啸而出,向寨子右侧的那座石塔飞去,一枚落空,另一枚撞在了石塔侧面,发出轰隆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响。

    这座石塔是小石块用土粘合起来筑成的,关系到普家人的安危,修筑的时候不可谓不用心,但当时假想的防御对象不过是弓弩而已,修建标准自然也不会太高,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会遭遇如此强悍的攻击?

    石塔被炮弹撞击之后,当即土石震颤,烟尘四起? 山林中惊飞出了一大片鸟。塔内躲着的十几个土兵更是感受深刻? 心里都在发抖,差点当场跪了。

    见状? 普查脸色都变了:“大炮竟然如此厉害?”

    他还多少有了些心理预期? 只是惊慌,而寨中其余被他喊来守墙的土兵和部民就惊恐无比了——乖乖,这么大动静? 莫不是山神发怒了吧?

    而炮击可不仅是这两发而已? 不久之后? 宋兵装填完毕,用更准确的射击诸元将炮弹打了出去,几乎炮炮中的? 石塔很快有了不稳的迹象。

    而终于? 在日落之前? 随着又一枚炮弹的抵达,石塔的底层的破损程度终于达到了阈值? 根基再也坚持不住? 塔身晃悠着向一侧倒了下去——而且很不巧的是? 倒向的正是寨子的方向!

    寨子右侧的民兵们之前就已经被炮击吓得瑟瑟发抖? 躲在寨墙下面不敢露头? 这下看到石塔朝他们倒过来,更是魂都吓掉了,感觉天塌了,哭喊着向寨内逃去。

    最后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石塔落地,震得大地都抖了三抖,又碎成几段一大片,在地上滚了几圈,砸毁了一大段寨墙,伤到了不少倒霉蛋,还溅起了冲天的烟尘。

    普查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心脏狂跳,声音都虚弱了:“不,不可能,那是几十年修成的塔啊,怎能就这样塌了……啊!”

    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心绞痛,下意识捂住胸口,然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喘着大气倒了下去。

    “爹爹!”

    旁边已经目瞪口呆的普阿喜见状,更加惊慌,连忙扑身上去扶住父亲,然而却不知所措,只能看着他翻着白眼口吐白沫。

    “爹爹,你醒醒啊,爹爹!”

    他毕竟只是个少年,一时竟吓傻了,只不断摇晃着普查,却没有别的办法。还是旁边一个亲信部民看不过去,去寨内将阿九婆请了过来。

    阿九婆是寨里的巫医,善施巫蛊之术,平日里谁家有点头疼脑热,都是去她那边治的。刚才外面火炮轰鸣,寨中不少妇孺就跑去了她家寻求慰藉,但她自己也被吓了个不清,点着香扭着脖子胡乱跳了一通,才糊弄了过去。这没过多久,就又被找来了给普查看病。

    她来了之后,见普查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心里也是一咯噔,但长年的神婆生涯使得她面上镇定,当即就对普阿喜问道:“族长昏过去之前,可有黑雾飘过来?”

    普阿喜哪里见过什么黑雾?但当时他被石塔倒塌的壮观景象吓住了,没怎么注意身边状况,被她这么一诈,自己也不确定了,半信半疑地说道:“有没有来着,或许有吧……”

    阿九婆当即说道:“那就是墨邪侵体了,快,把族长的嘴扒开!”

    普阿喜连忙照做,阿九婆随手取出一枚黑色的不知道什么做的药丸给他塞进嘴里,又往他脸上洒了些符水,然后就在旁边念念有词跳了起来。

    这一套唬得周围人一愣愣的,在旁边恭恭敬敬看着,生怕喘了大气干扰了仪式。

    但是阿九婆跳了半天,普查仍然倒在地上一声不哼。见状,她心里有数,干脆也不跳了,做出一副凝重的表情,道:“不好,这次外来的那些汉人不知道请了什么大神过来,功力太猛,我应付不了。可恶,要是外面路通,我还能去黑山寨请我师姐过来,偏偏现在外面被汉兵堵着,没法出去了!”

    她这么一说,轻松把锅甩了出去,只留下普阿喜等人面面相觑。

    这时候,炮声再次响起,另一座石塔也传来了震撼声。这次寨内的情绪比刚才更糟了,之前还有族长普查这个高个儿的顶着,现在群龙无首,自然更加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这时阿九婆倒是做了件人事,看向了普阿喜,道:“少族长,如今族长不省事,你得顶起来啊!”

    普阿喜一愣,然后一咬牙,道:“快去把鹿先生请过来!”

    鹿先生在寨中本来颇受人敬重,可是现在普家骤然“造反”,他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毕竟他在寨子里可是个外人,现在同是外人的官兵打过来了,他就不免被人怀疑了。不过普查也没为难他,只让他回屋子里呆着,现在普阿喜叫,很快就把他找了来。

    鹿先生上了木楼,见到地上的普查,一愣,又看向普阿喜,迟疑着问道:“公子,这是……”

    普阿喜见了他,立刻涕泪横流,学着之前他教导的礼仪低头道:“先生,你得救救我啊!”

    ……

    “轰……”

    炮声仍在一发接一发地打着,船中的郑畴却不在意,一手拿了一杯凉茶啜着,另一手拿了一本《三国演义》借着夕阳光读着。

    正读到精彩处,炮声却突然停了,然后就有一名侍从跑进船舱说道:“知州,寨中有人出来了,说要乞降。”

    “哦?”郑畴放下了书,似乎有些被打搅了兴致,又似乎有些喜色,“那带他过来吧……嗯,罢了,舱中狭窄,万一来人带了些奇怪物件不好处置,就带他到河边,我出去见他。”

    不久后,他就走出船舱,到了甲板上,见到了下雷寨的“使者”鹿先生。他有些奇怪,本以为来的会是个奇装异服的蛮人,没想到竟是个汉人儒生。

    “你……足下是何人,为何在此下雷寨中?”

    鹿先生苦笑道:“在下非寨中人,本是南宁府一书生,被下雷州普刺……普族长聘来教子读书,故在此寨,还请知州给个方便。”

    郑畴不置可否地点头道:“如此这般,倒也与你无关,事后你自去便可。那么,寨中派你出来,可是醒悟了,要出降了?”

    鹿先生道:“正是!普查可去刺史之职,但普家人丁众多,皆无辜,还请知州放过他们。”

    郑畴一挥手,道:“祸不及家人!但他家在下雷州根深蒂固,不可久留,必须迁去南宁府居住才行。就这样,莫要讨太多条件了,不然我一声令下,大军攻进去,也不需跟你耍这些嘴皮子功夫了!”

    鹿先生也就是一个普通教书先生,哪里跟大官交流过?被他气势一慑,当即唯唯诺诺起来,不敢多话,回寨复命去了。

    寨中人心惶惶,尤其是普阿喜年少也没个主意,听他一说族人可以迁去南宁府保命,马上就一口应承下来,然后带人出寨投降了。

    郑畴见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就在外面等着普阿喜将寨中人一家家叫出来。这些人刚才还拿着弓箭刀枪在寨中守卫,现在手都没动就出来投降了,很是令人唏嘘。但他们看着旁边端着刺刀整齐列队的宋兵,也不敢说话,只得垂头丧气地在地上坐着。

    等到没人再出来的时候,郑畴便对普阿喜说道:“好,出寨的是顺民,还在寨子里的就是逆民了!你们可要包庇这些逆民?”

    普阿喜慌忙答道:“不会,当然不会!我们都是顺民,那些逆民跟我们没有关系!”

    “最好如此!”郑畴冷冷一笑,又对贝守田吩咐道:“那么,就进入寨子,清理那些逆民吧!”

    “是!”

    贝守田也不客气,留一队兵看住外面的“顺民”,又带了两队跟着带路党进入寨子,挨家挨户将残余的寨民揪了出来。寨中不断传来枪声和厮杀声,但最终被呻吟哀嚎和哭泣替代。

    眼见着贝守田带人将“逆民”们绑着拉出来,郑畴捋须笑道:“好,这下雷州便纳入王土了!”

    接下来的工作顺理成章,郑畴进驻下雷寨,设了官衙,一边着人调研当地风土民情,一边派人去周边山寨宣示主权,另一边又写信派人带回南宁表功。

    没多少时日,南宁的回信就到了,其中主要的是正式任命他就职的文书,还有一些信件和报纸。然而,郑畴没高兴多久,就为信件中的一个爆炸消息震惊了:“什么,贾相他……?!”

第789章 出大事了

    华夏元年,6月19日,台海郡,澎湖县。

    “呜————”

    海级驱逐舰红海号正在澎湖北部海域之中巡逻,当它发现一艘海船自西而来之后,便鸣响汽笛,迎了过去。

    当年临安条约签订,临安朝廷以关税为抵押,欠下了东海国一大笔债务,此后东海国便逐渐接管了东宋的市舶司业务,在广州、泉州、庆元府、上海等地设立海关,登记海船,大肆收取关税。正好这段时间里海军除了支应瀚海郡也没什么大事可做,相当一部分力量都用来制霸海贸、卡关收税了。

    这工作并不难做。东宋海商人数虽多,但海上战力也就那样,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无从抵挡配备了蒸汽船和巨炮的真正海军。

    传统海贸商路上,东西货物要发生有意义的交流,几乎必须要从泉州过。只要控制住了泉州,那就是控制住了大部分的头部贸易量,坐收关税就可以了,惬意得很。通过这个渠道,华夏国可以收取以千万计的关税,有力地支持了财政,也避免了过多采用不健康的金融手段。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卡关收税的,自然就有不愿意缴税搞走私的。传统沿海路线避不过泉州——那就走外海呗!正好随着航海技术的扩散,走外海也更安全了,因此就有不少不法海商走海峡的大流求(台湾)一侧绕过泉州的。

    因此,夏国海外省就在海峡之间的澎湖列岛上设了澎湖县,又设台海郡管辖澎湖县周边海域和东边的那一大片瘴疠之地。海关和海军也分了一个小队驻扎过来,查禁走私。

    这艘红海号就是澎湖县的驻军之一,今日出海执勤。它发现目标后向西驶去,目标却不慌不张不闪不避,依然沿原路线继续东行,看来不是什么危险目标。因此红海号也就没有全力加速,依然以八节效率航速行进着,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与目标相遇。

    目标只是一艘寻常的三桅帆船,侧面没几个炮门,还按照规定悬挂了国旗和认旗,船身上画了船舶编号,应当是一艘正规商船。

    果然,红海号靠上去后? 对方主动提供了合规证件? 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运送的是移民、粮食和一些杂货么?没问题。”海关关员略一核对,没有异状,便放行了。

    澎湖县建制稳定后? 夏国的移民管理司便准备将它作为一个移民中转站? 去开发东边那个难搞的大岛。

    澎湖列岛面积不小,气候温和,降水量适中,受热带病的困扰较小,因此原本就有些居民在。不过这座岛坏在地表蒸发量巨大? 很难留住淡水,土地也相当贫瘠,因此种植业发展极为受限? 很难有足够的产出? 食物主要依赖渔业。所以在输入移民的同时? 也得从外界运入不少粮食才行,开发进程相当受限。因此这些运移民和粮食的商船受政策扶持? 到澎湖来不会收什么税费。

    检查过后,正好红海号也到了换岗的时间? 两艘船便相伴着向东南方澎湖县的方向前去? 又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泊入了列岛东南的港口。

    澎湖港中泊的大部分是渔船,商船较少,而格外醒目的,是两艘巨大的燎原级“平波”和“靖海”。

    海军这些年来任务相对较少,趁机完成了一次“机动化”改革。整个海军仍然是河海卫队-远洋海军两级:前者固定部署在某一海区,执行常规的巡逻侦察剿匪任务;后者负责军事战斗,原有的三大舰队全部改组成了机动舰队,编制内所有船只都有机动力,可以在各大洋间灵活部署,而旧帆船则淘汰给了河海卫队或商业部门。

    只是几年来财政一直都向陆军倾斜,海军分得的预算不多,因此没有恢复当年六六六舰队的盛况。每支机动舰队只有四艘燎原级作为主力舰,配属的辅助舰船大幅减少,大部分江级和海级驱逐舰都配属给了河海卫队,去执行眼下更常见的一般巡逻任务。就像刚才这艘红海号驱逐舰,编制就归属于河海卫队的福建防区。如果远洋舰队有作战需要,才会从河海卫队抽调辅助舰船编成正式的作战阵容,但很不幸或者说幸运的是,这几年来一直没有这般的大战,两级海军各司其职,很是平静。

    海军在防区以上又有“战区”的概念,目前有本土、南洋和西洋三个战区,分别设战区指挥部,预想本战区可能遭遇的战争威胁,提前制定应对计划,在战时统一协调指挥本战区的海军力量。三支舰队并不对应三个战区,必要时可以全都集中到一个战区,但没有战事之时,确实是轮流分别驻守一个战区。

    福建防区归属于本土战区,现在留守的是第三舰队,所属的四艘燎原级分成了两个支队,在各要点间不断巡视,其中的左支队的平波号和靖海号前不久就来了澎湖访问。这两艘船本应停泊检修无事发生,然而当红海号回到港中的时候,却见它们的烟囱中冒出了烟,一副要出动的迹象!

    “这是怎么了?”红海号的舰长石尔茂大尉一头雾水的样子,“第三舰队的人不是早上还在岸上放风么?怎么这就要出动了?”

    很快,一封电报传来,让他尽快靠岸,这让他更意识到了不寻常。

    他命船员们收帆烧锅炉提速,加快向港区驶去。

    不久后,当红海号抵达码头的时候,上面已经有几名第三舰队的军官带着一队海军陆战队在等着了。

    靠岸后,石尔茂来到了舯甲板上,与他们相互确认了身份。

    岸上一名中尉对他行了军礼,问道:“请问是石尔茂大尉吗?在下为第三舰队所属的宋子实,本土战区有最新征召令,将红海号划归第三舰队管理,我们也会加入红海号的船员序列之中,以补充人力、协调指挥。这是调令,此时应该有一份电文版本也传过来了。请尽快休整,将船上的非军事人员放下,补充补给品和燃料,两个小时后左支队就要离港了!”

    石尔茂连忙让船员去接过调令,翻开一看,上面没写是为什么调动,只写了将他划归第三舰队序列,听从调遣,又与新近抵达的电报一比较,果然没错。

    他心中仍有疑惑,但也有一丝振奋——这突然的调动,是不是该打仗了?打仗好啊,他这大尉也卡了些时间了,非得打上一仗,才能跃升到校级啊!

    因此他快速行动了起来,将宋子实等人请上船,又将船上的海关等文职人员请下去,一边整理装备一边让船员分批上岸休息,还与第三舰队和战区的人协调把补给品送上船……终于,在两个小时之后,他们与两艘燎原级和其余三艘海级驱逐舰一同离开了澎湖港口,向西进入大海之中。

    到了海上,石尔茂终于有了空闲,叫来宋子实问道:“宋中尉,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要突然征召河海卫队,难道又有哪家不长眼的闹事?”

    宋子实凝重地说道:“倒不是哪家主动闹事,但真的出大事了,西宋靖安朝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出了一个爆炸消息——“贾似道被安南遗民刺杀,朝政大乱了!”

    “什么?!”

    石尔茂惊呼了出来。贾似道鼎鼎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西宋朝廷几乎是被他一手撑起来的,要是他出了事,那后续影响可是难以估量啊!

    他连忙追问道:“怎么回事,贾公那么大一个大人物,身边不该是有重重护卫的么,怎么会被刺杀的?”

    安南遗民深恨宋人,暗杀官员的举动以往可并不少,因此宋朝官员也很注重安保,出行往往要派人清街,贾似道自然也不会在这一点上疏忽。前几年反抗激烈的时候都没出事,可近来广南局势都平静下来了,居然反倒出了这么大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宋子实摇摇头,道:“细节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他巡视云屯港得时候,被潜伏的安南刺客用火枪打死的。但不管如何,西宋少了这么个顶梁柱,说不得就得大乱,我国也得提前准备了。所以第三舰队这就动了起来,驻深圳堡的陆军也开始战备,后面可能还会再调一个陆战旅过来,总之得仔细应对才行。”

    石尔茂倒吸一口凉气,又兴奋地搓搓手:“确实得好好应对啊!”

第790章 邕桂分流 上 (加更)

    华夏元年,6月21日,南宁府。

    南宁府,故邕州,西宋南迁后升府,西南重镇,是过去宋朝在西南方向最后一个实控的建制区,再往外就是羁縻区了。

    到现在,靖安朝廷手里也就靖安(桂林)、南宁和河内三个府级行政区,南宁府的地位更显重要。因此南宁不但设府,还设了一个制置司,统筹周边羁縻州军政,行开拓之事,由留梦炎担任制置使。

    当年临安事变之时,留梦炎任吏部侍郎,后来跟着贾似道逃出临安,一路来了西南。由于有这份情谊在,再加上留梦炎本人也是有些资历和行政经验的,所以很快就受到了贾似道的重用,如今得任南宁制置使——要知道,这基本就是左丞相贾似道、右丞相章鉴之下的西宋文官第三人了。

    由原升龙府改名而成的河内府虽然更大,但朝廷警惕分离倾向,没有给予太大的自主权,很多时候都由贾似道亲自过去坐镇,所以夹在靖安府和河内府中间的南宁府反而更自在些。

    如今夏日炎热,南宁制置使留梦炎时常出游避暑,今日就到了城外的云封寺中。他在后院树下清凉处摆了把躺椅,一边由侍女扇风乘凉,一边听着前院的佛乐声,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这清闲并没享受多久,就被打断了。

    一名绿袍文官在侍从带领下匆匆进入寺庙后院,与拦在门口的侍卫交谈起来。

    留梦炎偏过头去一看,见是自己的亲信邱振,便抬起声音来,说道:“进来吧。”

    邱振行礼后,就跑到留梦炎身边,附耳说道:“制置,有要事,还请尽快返回南宁府!”

    “嗯?”留梦炎从椅上坐了起来,随手一挥屏退侍女,轻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邱振有些焦急,看了看左右,仍压低声音,说道:“左丞相遇刺,消息自驿路传过来,祝参议暂且扣住了,但扣不了多久,还请制置亲去处置!”

    “什么?贾相竟遇刺了?”留梦炎面色难得地波动起来,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刚要继续追问,但很快又意识到现在不是冗谈的时候? 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事关重大,下山再说!”

    邱振一边跟着他走? 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份信:“这是告文的抄件,制置请看。”

    留梦炎脚步不停? 接过信匆匆读了一遍,心脏直跳——这可是真正的大事啊!

    现在的靖安朝廷是一个奇怪而失衡的架构? 虽有皇帝? 但正统性存疑不说,还年幼无法问政? 太后也是羸弱。相比之下? 左丞相贾似道的权力可谓一手遮天? 整个朝廷几乎是被他一手组织起来的,几如曹操。

    而且这个朝廷也很奇怪,虽然看上去结构跟东宋临安朝廷差不多,但根基很不稳固? 更类似一种分封制的形式——贾似道给予了手下大员们较充分的自主权,相应的大员们也支持他的权力? 众人齐心,使得这个小朝廷虽弱但却挺立了下来。

    显而易见,贾似道此人才是靖安朝廷的真正核心,若是他倒了? 那其余人等该何去何从?

    留梦炎上山的时候带了不少随从,现在下山却轻车简从,将大部分人马仍留在云封寺,只带少量随从匆匆回了南宁府中,然后召集部属,运筹帷幄起来。

    虽然路上已经从邱振口中了解了不少信息,但回府之后,他还是招来信使,细细问道:“贾相究竟是如何遇刺的?”

    信使名曰何准,原本也是贾似道的亲信武官,事变之时正在现场。出事后一帮大员焦头烂额,一边在当地查缴人犯、稳定局势,一边派了何准前往靖安府报信。

    广南与广西之间有近年修的驿路,效率很高,何准动作倒是挺快,带人沿着驿路一路换马,用了两日就到了南宁府。但他也没个政治敏感度,在南宁府驿站停歇的时候不小心把消息透露了出去,然后就引发了留守南宁的留梦炎的亲信的注意,把他扣了下来,等留梦炎来亲自问话。

    现在何准见了留梦炎,也不敢有什么保留,一五一十将当时的情形讲了一遍。

    “如此这般,只听一声枪响,然后贾相就倒了下去……事后我们大索周边房舍,找到些蛛丝马迹,应当是神枪手躲在近百丈的屋舍上用线膛枪行刺的……也真是神乎其技了,也依赖不少运气……我急着走,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捉住人犯了没有。”

    留梦炎捋着胡须听他说着,面色平静,不惊不怒,只是让人将何准带下去,然后才叹道:“可惜!贾相身体硬朗,若是再有十年时间,稳固朝政,待天子成年,即使驾鹤西去,也不会如此窘迫!”

    另一侧的制置司参议祝仲元察言观色,立刻说道:“按常理,贾相出事,便该右丞相章公秉掌起朝政了,可是……”

    邱振看了看祝仲元,又看了看留梦炎,会意,立刻接话道:“章公秉此人号曰‘满朝欢’,与人和善,考校下属时从不给差评。若是太平年间,有这么个太平宰相倒也不错,然而现今天下大乱,朝廷可不是这么个‘满朝欢’撑得起来的啊。”

    祝仲元露出了微笑,朝向留梦炎,道:“如今大争之世,我朝正需要一位坚毅果决、军政双通的执宰才行,放眼望去,也只有镇守南宁、改土归流、开疆拓土的留制置能担此重任了!”

    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从留梦炎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又被满脸的悲痛所替代。

    “这怎么行?朝政讲究一个尊卑有序,章公秉身为右丞相,又德高望重,我自然该听命于他才是。”

    这个辞让一番,也是正规流程,祝仲元没有因他的谦让就停下,而是趁热打铁道:“章公秉的右丞相,本来也是天子提拔的,真要讲究尊卑,也得天子发话才行。而现在对于天子来说,首要之事乃是稳定朝纲,而不是任由无能之人窃居高位。这正需要制置出山啊!”

    留梦炎又摇头道:“天子尚幼,真要听什么,也是听太后和右丞相的,哪里会注意到我呢?”

    邱振也趁机说道:“既然如此,那更不能听凭天子被奸臣蒙蔽了,需要有能之士溯本清源拨乱反正才行啊!”

    祝仲元更是慷慨激昂道:“如今天下大势浩浩荡荡,不进则退,若是有了时机却不抓住,让庸人趁虚而入,那便是误国!制置,你若不担起这个重责来,难道是想看着社稷倾塌吗?”

    留梦炎一叹气,悲天悯人地说道:“说的也是,既然如此,为了天下苍生,我就勉为其难吧!”

    在座各人皆面露喜色,若是留制置当上左丞相,他们这些人不也鸡犬……与有荣焉了?

    走过流程之后,留梦炎神色一转,严肃起来:“好了,清君侧事非小可,既然要做,那就要全力以赴才行。具体该准备什么、如何处置,都说说吧。”

    众人也收起轻佻的神情,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儿,祝仲元说道:“首先要齐人心!制置司和南宁府大小官员也有好几十了,此时列席的不过二成。我等自然全心追随制置,但其余人等就未必了,须得将他们召来,统一心志才行。”

    留梦炎点点头:“是该如此。那么此事就由祝参议经办吧。列个名单出来,甄别分类,能拉拢的好言劝说,不能拉拢的也要控制起来。”

    祝仲元喜道:“定不负制置所托!”

    这管理官员的任务可是重职兼肥差,现在把这个拿到手,以后吏部的位子可期啊!

    旁边的邱振见他先登一步,也欲有所表现,急切地说道:“齐了人心,但手上也必须有实力才行。制置这几年来征伐各地土官,改土归流,成绩颇丰,不如就此发出征召令,令各州土兵汇聚南宁,集合操演,以图后事。”

    留梦炎又点头道:“也确实是正事,该着手了。只是调兵不光是一纸调令的事,还要准备粮草、军械,都马虎不得。邱知事和赵子觉一同处置此事吧。”

    邱振和另一侧一名矮胖官员一同应承下来。邱振看了看他,感觉有些不满足,但想想自己毕竟官阶不够,能讨到一半任务也不错了。

    之后,众人又七嘴八舌提出了许多建议,留梦炎一一应和。最后,他见无人说话了,才开口道:“诸君所言皆有理,但还差了一招。”

    众人皆作洗耳恭听状。

    留梦炎看向东北方:“真正决定我朝局势的,还是夏人的意见啊!”

第791章 邕桂分流 下

    华夏元年,6月27日,靖安府。

    靖安府,本桂州,因当年赵构登基前曾在桂州出镇而在后来升为静江府。西宋南迁后,定静江府为新的行在,改称靖安府。

    二十年前的景定年间,蒙宋大战,兀良哈绕行西南,长驱直入南宋腹地。战后朝廷痛定思痛,决定整顿西南防务,当时的静江府便是重中之重。经过十四年的营造,到咸淳八年(共和2113),新的城池终于完全落成。它位于漓江西岸独秀峰之下,连山靠水,风景秀丽,同时城防强悍。

    靖安朝廷南迁之后,正好接手这座完整的新城,省却了许多麻烦。

    身处靖安府城中,抬头便可看到城东七星山和城北独秀峰的秀丽景色,若是沿着山路登上去,更是可见历年文人骚客留下的众多摩崖石刻,其中一句多年前广西提刑王正功留下的“桂林山水甲天下”更是为人称道、世代传承。

    如今正值盛夏,靖安府也是炎热难耐。城北皇城中,一处小亭子内,右丞相章鉴一边被侍女扇着风,一边看向不远处的殿门——搞什么呢,怎么这么慢?

    过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一名太监从殿中出来,过来向他通报道:“丞相,久等了,官家和太后已经好了,宣您进去呢。”

    终于好了,章鉴站起身来,正了正衣冠,道:“我这就进去。”

    他从石桌上拿起一杯凉茶,不敢多喝,以免待会儿尿急失仪,只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就跟着太监走进了殿去。

    殿内? 小皇帝赵晑穿着一身宽大的红袍,无精打采地坐在御座上,见章鉴过来? 才按照一向被训练的礼仪坐直了身子。他旁边的副座上,贝太后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丝衣? 面部用薄纱罩住? 板板正正地坐着。

    章鉴进来刚行礼问过好,贝太后就迫不及待地取过一份报纸? 问道:“章丞相今日来是所为何事,可是南宁那边有消息了?”

    南宁府的留梦炎等人虽然拦截了驿路? 但靖安府却并非对这个消息一无所知? 呃,因为19日刺杀事件刚发生,20日报纸上就把消息爆出来了!

    这没办法? 靖安府作为西宋“行在”? 自然也是被夏国渗透过的——也不能说渗透,他们是明着派驻外交官和商站的? 西宋朝廷作为小邦? 自然没法抗拒。有商站自然就有无线电,因此靖安府虽地处内陆? 消息却格外灵通? 天下大事基本都能在第一时间得知? 倒也方便了。

    留守靖安的章鉴等西宋大员得知此事之后,自然震惊无比? 焦头烂额,紧急聚议商量应对之策。但议了半天也没个主意,只能上秉官家和贝太后,听取他们的意见。

    身为皇帝的赵晑和贝太后理论上拥有靖安朝廷的最高权力,可赵晑年幼不知事,贝太后对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心知肚明,这几年来一直低调行事,除了朝会典礼露个面,其余时间都放手让贾似道和朝廷官员们自行其是。

    但贾似道出事后朝政骤然生变,大员们谁也没有足够的威望出头,这时候皇室的权威作为一颗重要砝码就又值钱起来了。

    贝太后久居深宫,也拿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来,但她长了个心眼,没有任凭章鉴施为,而是坚持要求把河内府的阮思聪、南宁府的留梦炎、梧州的范文虎、衡州的黄万石等封疆大吏召集回来,一同议事。

    章鉴等人只得听命行事——然后这时候才发现情况不对,广南到靖安的驿路再慢四日也该到了,可一直到24日都迟迟未至,这么大的事绝对不该啊,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他们就主动派使者过去,查探出了什么事。

    现在章鉴找过来,难道是有消息了?

    章鉴在椅子上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道:“事态不妙,太后心中先有所预备。不妙之事有二,一是,南宁制置使留汉辅造反了!”

    “什么?”贝太后惊叫了出来,“留制置他身居要职,为何要造反?”

    章鉴在朝中一向是老好人,谁也不得罪——但他毕竟是右丞相啊,差一步就位极人臣了!能是真正的好人吗?

    实际上留梦炎笼络人心整军什么的只是为了造势,试图以势迫使章鉴退位、自己上位,没打算真打一场内战。但刚有点风声传过来,章鉴就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然后当然不会任由他完成布局,肯定得利用自己离皇帝近的优势给他多上点眼药。这不,就直接送他一顶“造反”的帽子了。

    倒也不算错。

    现在章鉴做出一副悲愤的表情,道:“谁知呢,当下驿路被留汉辅截断,消息不通,只有只言片语传回来。或有说是临安伪朝许了诺要他闹事的,或有说是安南余孽与他约定互为兄弟之国的,总之众说纷纭,甚至还有说是夏人在背后支持的……”

    “啊?!”前面还好,但当听到“夏人支持”的时候,贝太后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开玩笑呢,东宋和安南人再闹也就那样,要是夏国插手过来,直接支持留梦炎,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啊!

    “竟是夏人支持?那可如何是好?”

    章鉴赶紧安慰道:“不,不,只是捕风捉影,我已经去东昌坊问过华夏国的莫大使了,他们并没有支持留汉辅的意思。”

    “这就好,就好……”贝太后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严肃起来,“即便不是夏国,那也不能轻视啊!没想到官家和贾相一向厚待留汉辅,其人却如此忘恩负义,真是无耻!……章丞相可有应对之策?”

    “南宁制置司兼管军、政,既有不少人马,又能粮草自足,很是棘手……”章鉴沉默了一会儿,一直等到贝太后都有些焦急了,才开口道:“但毕竟留汉辅手下的战兵不多,更多的是收服的土兵,虽也悍勇,但堂堂之阵是敌不过新军的。只要召回广南的阮将军、梧州的范将军,两军夹击,便可破了留贼之局。”

    贝太后喜道:“既然如此,那便快召两位将军出征吧!”

    章鉴做出犹豫的表情:“便就难在这里了,驿路沿水而行,若想通知两位将军,便要自南宁府的地界上过,八成会被拦住啊!”

    “啊?那怎么办?”贝太后又慌了。

    章鉴拧着眉头道:“为今之计,要么派出猛士,自偏路潜越过去,送去调令,但这肯定旷日持久,不知得用多少日。要么……就得委托华夏国莫大使,请他们用电报送信,再设法说服二位将军……”

    贝太后疑虑道:“这样一来,不会将军政内情泄露给夏人吗?”

    章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所以枢密院很有争议,未能达成意见。”说完,他抬头看了贝太后一眼,神情不言而喻,是在等她拿个决断。

    贝太后又犹豫了起来,她虽不问政事,但宫中消息也通畅,基本常识可是有的。华夏国所图不小,必有一统之志,将来必定会对靖安府下手,如今求助他们,虽能解一时之困,但真的好么?

    她还是摇了摇头:“此举隐患太大……留制置即便造反,一时也没法打过来,还是先设法从别的路途去与两位将军联络吧。”

    章鉴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么有主见,正欲再劝说一通,门外却突然传来喧哗声。

    他们回头一看,便见枢密院同知夏士林正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一名太监跑过来通报,贝太后见状不敢轻慢,连忙将他唤了进来。

    夏士林匆匆走进殿中,对太后行礼,又对章鉴略一拱手,上前附耳说了一句什么话。

    章鉴一惊,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冷汗直冒。

    贝太后见状,关切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章鉴看了看夏士林,又对贝太后道:“当让太后知道……北边来的消息,衡州有事,伪朝攻过来了!”

    静江府往东北过了灵渠是永州,再往东北是衡州,当初两个朝廷相争,衡州就落入了西宋之手。然而现在东宋又趁着西宋自顾不暇的机会打过来了!

    贝太后感觉胸口发闷,连忙问道:“等等,伪朝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即便是趁虚而入,可我们知道贾相出事都没多少时日吧!”

    夏士林答道:“详情还不知道,只收到了衡州的告急文书。但大致也猜得出来,我们是从报纸上得知云屯事变的,他们自然也知了,不会比我们更晚……前不久,江西的文宋瑞向西出兵,湖南潭州的李叔章也整军备战,预备攻取岳州。而李叔章早就与衡州的黄安抚有怨,若是收到消息后直接把手下的兵将向南派到衡州去,那算算时日也正是现在了。”

    贝太后直感眩晕:“这是趁火打劫啊!他们不是喊着要收复鄂州驱除鞑虏么,怎么先对我们下手了?”

    章鉴叹道:“当年黄安抚与李叔章争衡州,李叔章棋差一招,退到了潭州去,必定是满腹怨懑的。现在得了报复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呢?”

    贝太后急了,你这满朝欢,怎么为敌人说话呢?但又不好直接发作,于是只能抬声问道:“过去的恩怨就不要提了,眼下他们可打过来了,该怎么办呢?”

    章鉴和夏士林相互看了一眼,又互相比起了手势,指头上上下下。

    最后章鉴转回来,对贝太后一拱手,道:“衡州无险可守,而伪朝军多年备战,兵精粮广,我军若要坚守,即便能守住,也得投入大量兵力不可,损耗不菲。既然如此,不若就派人去与李叔章商谈一番,与他要些钱粮,我们撤出衡州,退到永州。”

    什么,衡州人口税赋可不少,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要将大好地盘让出去了,真是晦气啊!

    贝太后问道:“就这么退了?这不是长他人志气么?”

    夏士林上前一步道:“虽退,却是以退为进。永州群山环绕,易于防守,就不用驻那么多兵了,正好撤到靖安府来,充实戍卫兵力。在阮范两位将军一时到不了的情形下,能多点兵总是好的,说不定单凭靖安府得兵力,就镇压了南宁的叛乱,那反而更好。”

    贝太后感觉心中发堵,可她又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来,只得道:“此事着枢密院署理吧。”

第792章 墙头草

    华夏元年,6月30日,梧州。

    郁水(西江)之上,一行挂着商号旗帜的粮船正顺水东去,眼看着就要接近肇庆府的边界了。

    自临安事变以来,广西和广东分别为西宋和东宋所控制,不过与北方屯驻重兵的衡州边界不同,两广之间的边界局势并不紧张。这是由于广东有夏人庇护,西宋根本没有打过去的想法,东宋也没有反攻的能力,所以双方干脆撒手不管了,在边界只布置了象征性的警戒力量。

    这有利于商旅通行,几年下来,广东广西之间商船络绎不绝,参与各方皆因此而受益。如今这几艘粮船夹杂在往来商船中毫不起眼,即便接近了边界,也没有引起不该有的注意。

    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形下,它们在一处河滩旁停了下来,几人上岸搬下炉具生起了火,似乎是在做饭。很快,一道烟柱高高地升了起来,不久后又有一艘小船溯水而上,停到了这几艘粮船旁边。

    然后,一名高大瘦削穿着褐色绸衣的男子从小船里走了出来,在粮船和岸上的炊烟之间打量着。

    岸上的几人看到他,主动走近了过来,其中一名满脸胡子的男人高喊道:“可是统计组的人?”

    褐衣男子眉头一皱,回道:“专业点,接头的时候不要直接问对方身份。”然后抛了一块木牌过去。

    岸上的大胡子纵身一跃接过木牌,又从囊中取出另一块,两相比对,果然是成套的。他这便笑道:“唐突了,我叫郭严,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小船此时已经靠到岸上,褐衣男子跳了下来,然后道:“称呼在下张恩即可。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尽快谈正事吧。”

    郭严咧嘴笑道:“张兄弟可真是痛快,那跟我来吧,徐爷可等久了。”

    说着,他就引领张恩上了其中一艘粮船,又请他进了船舱之中。

    舱内有一名着青衣的中年男子,与郭严交谈了几句,便对张恩说道:“原来是张统计员,在下徐平,今日受范都指挥所托? 前来议事。”

    “范都指挥”即西宋大员、驻梧州的范文虎。范文虎是贾似道亲信? 深受其信任? 受其委托统领大军? 驻扎于梧州重地。按理说? 这么受信任? 范文虎应当忠心耿耿知恩图报才对? 然而他对自己的能力可没有那么自信? 一直对可能面对的与夏军的战斗深感恐惧。受此恐惧心驱使,他身为西宋大将? 整天不想着整军备战? 而是与夏人暗通款曲,私底下跟夏国情报部门统计组建立了联系? 准备随时做个识时务的俊杰。可没料想? 夏军还没打过来,西宋自己先出了事,贾似道竟被人暗杀了。范文虎这下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便主动找到夏人? 想听听他们的意见。这个徐平与他有姻亲关系(准确来说是女儿给他做了妾),平日里也帮他处理一些政务? 今日便被他派来与夏人密议,看看究竟是怎么个章程。

    张恩便是被夏国的广南工作组派遣过来与他接洽的,现在见了正主,也不废话,就座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国已经在往广东调兵遣将,任何变化都可压制,徐君无需担心。且先不谈我等,范将军是有何想法?”

    徐平年岁比张恩大上不少,此时却态度恭谨,答道:“范公自然无意螳臂当车,不会不识抬举与王师作对。若是王师有意,我等亦可率军反正,为王前驱……”

    张恩微微一笑,又摇头道:“仅此而已?说句不客气的,就你们手下那些兵将,有没有都一样。”

    虽说若是范文虎投诚,西宋局势将在短期内迅速改变,但实际上这几年来夏国虎吃鲸吞占据了大片土地,还没好好消化完全呢,并不急于在偏僻的西南边陲再吃一块。再者说了,范文虎这人在国公会中名声太差,许多人并不想真的把他给收服过来,之前派统计组去与他接洽,只是埋一手伏笔看日后能不能用上,没想到这小子心急火燎自己就赶着往这边跳,这就烦人了。所以真到正式谈判的时候,接到上峰授意的张恩反而不急不躁,不想着立刻就与对方达成协议,除非对方真的很有诚意。

    徐平一怔,不是说好的劝降么,怎么压价压得这么狠?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问道:“不知贵国想让我等做些什么?”

    张恩向后一仰,道:“我们不怕战斗,但西南的主要问题不在军事上……若是你们能将靖安府的皇帝请过来,倒是能派上些用场。”

    徐平惊道:“要夺官家,这也太……”

    他心中差点骂起来,要是我们有能力进靖安府控制住官家,那直接自己当董卓了,还想着投靠你们夏国干嘛?

    但他不好发作,开始思考起该说什么话回应。不过他这一思考,回忆起了最近的政局,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越想越是有道理。最后,他一击掌,对张恩道:“未尝不可!”

    “啊?”这下惊的就是张恩了,我随口一说,难道你真有办法?

    短暂的惊讶过后,他的面色很快恢复严肃,问道:“你们想怎么做?有把握吗?”

    徐平笑道:“如今靖安府的章丞相和南宁府的留制置有隙,争夺执政大权,想必贵国也该知道了。”

    张恩当然知道,甚至可以说知道得比徐平还早些,当即点头道:“是有此事,你是想借此做文章吗?”

    “没错。”徐平拍了拍掌,“章丞相有官家任命,更为正统,但手头军力就差了些;相反留制置手下兵强马壮,只是欠了一道大义名分。双方这么一比,各有长短,却也差不了太多,真斗起来也就是隔空论战,不会真动了刀兵。但若加上梧州的兵力,那就不一样了,不管范公支持哪边,哪边都会声势大盛。而一旦有了声势,人也便有了野心,便甘于冒险行事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所以,范公可以先假意支持章丞相,借机劝服他出兵南宁,剿灭留氏一党。只要范公允诺派兵襄助,章丞相多半忍不住这般诱惑,而等他真派兵出去了,梧州兵便可趁机北上靖安府……官家可得矣。”

    张恩听得一楞楞的,既为这精妙的计策所震撼,又为此人的奸诈和无耻所不齿——你这叛徒当得也太彻底太心安理得了点吧?

    但毕竟这个叛徒是要投靠自己这边的,张恩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点头道:“此策有理,如此这般,我便回去禀报上面,相信不日便会有回复的。”

第793章 气吞万里(加更)

    华夏元年,7月1日,雁门郡,朔县。

    “范文虎吗?哼,这样的二臣,不要也罢。”

    何盛放下这份来自后方的内部简报,站起身来。

    他现在身处战争前线的朔县军事基地,距离元军把守的雁门关没多远,却依然对天下大局了如指掌。因为后方每日都会将最新情报汇编成简报,加密后通过无线电送往前线,昨日张恩与徐平密谈的内容也在其中。何盛作为国公之一,自然能够阅读到这本来密级颇高的第一手信息。

    作为穿1.5代之一,何盛自小学习了大量隐秘的内部情报,知道原本的历史上,这个范文虎先是无能战败,后又无耻投敌,此后在灭宋一战中助纣为虐,然后渡海攻日的时候又无能战败了。

    对于这样的人,他自然是没什么好感,与他持同样态度的国公还有不少。因此消息传回本土后,相关部门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可徐平提出的那个颇具诱惑力的计划,而是另寻他途。不过,不管什么计划,落实都需要一些时间,而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华夏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盛戴上军盔,走出了这个挂着“西北师雁门前线指挥部”牌子的营帐,登上基地内部高大的钢构望楼,向东南方远眺而去。

    在东南大地之上,高大的雁门山拔地而起,自西向东延绵不绝,挡住了南下的去路。山中唯一一条可供南北通行的山路,便被著名的雁门关所扼守着,关城雄壮,两侧有关墙延伸至附近的山头,险峻雄奇,彻底阻住了通路。

    此时的雁门关上,元国的旗帜仍在高高飘扬,而在关城之北,正有整齐的夏军阵地与之遥遥相对着!

    何盛一眼扫过去,便认出了正对着关城的那个阵地部署的是第01重型旅,也正是当下夏军的几支王牌部队之一。大量的先进火炮在阵地炮位中陈列着,士兵们各就各位,蓄势待发,整个阵地充斥着肃杀之气。在西侧? 还有另一个阵地,由第114轻型步兵旅部署而成? 现在同样进入了战备状态。

    他笑了笑,又抬头向雁门关看去:“过了这关? 还有好几关十几城才能进关中? 有些麻烦……但无所谓,就从第一口啃起吧。”

    然后? 他取出怀表看看时间? 又对身边一名上校说道:“就这样,按计划进行,到点了就开始进攻!”

    不久后? 时钟正式指向7:00,几乎就在同时,两个阵地中爆发出团团硝烟,数不清的炮弹向雁门关城飞去!

    ……

    7月3日? 长安。

    “报——!”

    一名官员拿着一封急报? 匆匆进入太极殿的一处偏殿之中。

    殿内? 右丞相安童正带着几个文武官员? 围着一张铺着地图的大桌子焦头烂额着。其中一名武官上前接过急报,拆开读过,对上面的内容惊讶却不意外,转头便对安童说道:“果不其然,雁门关也受到夏军攻打了。”

    安童叹了口气,道:“果然如此么?”

    目前在各道战线上,元军受到了夏军的全面压制,过去的信息优势尽丧。虽说如此,他们毕竟不是瞎子,多少还是能察觉到一些夏军的调动的。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明显能体会到,夏军从中原部署到了晋北,又沿着黄河一直铺到西北去,对元国占据的陕西、山西等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网。

    夏军动作这么大,显然不会是去观光的,必然会有大动作,元军也拼尽全力做出了应对,提心吊胆防备对方进攻。果不其然,就在这盛夏时节,靴子落地,夏军对元国控制区发动了全面进攻。

    这几天来,长安接连接获各处边境传来的急报,先是东边的函谷关,又是西北的平凉府,几乎处处烽烟。现在雁门关的急报传来,虽然也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在这全面遇敌的现今,也不算多令人惊奇的事了。不如说,雁门关这等要地,要是没遭到夏军进攻,那才更令人惊奇。

    安童接过信件,读了起来,里面的内容跟武官的描述并无二致,不过其中的时间引发了他的注意:“阳历七月一日早七点……咦?”

    他立刻对一名文官问道:“之前几份急报里面报告的是什么时候开战的来着?”

    文官被他这么一问,也察觉到了什么,急忙翻找起了记录,然后惊讶地读了出来:“陕州遭受进攻的时间是七月一日七点,平凉侦察到敌踪也是一日早上,还有……都是这个时候!”

    “这……”安童眼睛瞪大了,“难不成,这四面八方攻来的夏军,竟是在同一时刻发动的进攻?!”

    “报——!”

    这时,又有一份急报传来,安童立刻命人把信使带来查看信件。果不其然,是北方延安路传来的发现夏军进攻的报告,进攻的时间同样是七月一日早上!

    安童仓惶坐到椅子上,心悸地说道:“这多少路夏军,跨越千里之遥,竟同时向我朝攻来。华夏国啊华夏国,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刚才那名武官皱眉道:“丞相,如今边境处处遭受进攻,我军可调动的兵力却没多少,实在是……不知何时哪里就会出纰漏。这么大的事,要不要先禀告陛下?”

    说到这个,安童更加头痛了。忽必烈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现在还在卧床静养,太医叮嘱万不可让他情绪波动。之前各方急报传来,安童只敢旁敲侧击地报告一下以免把他吓到,费了不少心思,如今显然局面更加恶化了,这次又该怎么换成和缓言语?

    他头痛了一会儿,最终摆手道:“罢了,这还只是刚开始进攻,尚不知敌方深浅,局势数日一变,还是不要过多叨扰陛下了,等过几日明朗些再说吧。”

    但没想到,局势恶化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华夏军从“四面八方”对元国展开了进攻,这并非单纯是个形容词,而真的是组织了四个主攻方向,兵分八路气势汹汹而来。

    在东北方向,何盛率领第01重型旅、第114轻型旅组成第一路军,主攻雁门关。这一路火力强大,然而雁门关毕竟山高城深,不是一时能攻占的。所以又有第二路军,以第101山地旅(燕山旅)为主力,经保定西北的蒲阴陉进入山西,一路过紫荆关、瓶型关,奔袭雁门关的后路。

    在正东方向,又兵分三路。其中第三路以第102山地旅(太行旅)为主力,自真定(石家庄)西进,进攻井陉。第四路以第117步兵旅为主力,自邯郸西进,进攻滏口陉。而第五路则集中了三个旅,包括精锐的第02重型旅,正面进攻函谷关所在的陕州。

    在西北方向,西北师指挥两路军队进攻。其中第六路包括第03重型旅和第122后勤旅,自黄河附近出发,向南进攻平凉府。第七路则是两个机动旅,从河套南下,进攻陕北重镇延安府。

    在正北方向,还有最后一路特殊的部队。这第八路不是由陆军负责,而是以海军陆战队第二旅为主,他们不走陆路,而是乘船顺黄河而下,直捣关中。

    如此大范围的军事行动,体现了华夏军强悍的协调能力,而他们之所以有这种能力,又有三方面的原因:

    一是超越时代的无线电通信,使得他们能够跨越几百公里的距离随时沟通。

    二是强悍的火力,使得他们仅仅用一两个旅数千兵力就敢在一个方向发动主攻。

    三是强大的后勤能力,铁路与水运联合,能够支撑得起如此大规模的战役。当然,这也跟上一条有不小的关系,人少了,补给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一个兵一个月要吃30kg的食物,相比弹药仍然是补给的大头)

    这般猛烈的大规模进攻,不但历史上罕有,恐怕未来的几十年内都难以复现了。毕竟,没了元国这么个强大的对手,还有什么敌人需要集结这么多军队去对付?

    果不其然,在这八路猛攻之下,元军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关隘不断失守。实际上,给夏军造成最大阻碍的,与其说是元军,不如说是进军途中复杂的地理环境。换句话说,限制夏军进军的,不是军事行动,而是他们走路和运输补给的速度。

    在这个背景下,其余七路军即便一路凯歌,也要按部就班向目得地前进。唯有原本不被看好,甚至被认为是海军强塞进来的第八路军,由于走了水路,进度一日千里,首先取得了突破。

第794章 八路齐发

    华夏元年,7月3日,代州。

    代州城是元国距离雁门关最近的一座城池,位于关城东南二十里外,为雁门关提供了重要的粮草补给和兵员屯驻地。在雁门关正遭受夏军猛攻的现在,这座后方基地也忙碌无比,城中元军不断往北调动着,补充关城中的损失,堵住可能的疏漏。

    “轰轰……”

    即便距离战场二十里,代州城中仍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炮声,如今就又是一轮,预示着关城中的元军又要遭重了。

    城中一处挂着“苏”字帅旗的府邸中,各路传令兵正进进出出。府中众人议事的白虎节堂中,万户苏国禄听闻到这远处炮声,不由得走出了室内,向西北望去。

    今日天空晴朗,西北天边横亘大地的雁门山清晰可见。在能看见的山阳一侧,山清水秀,一如往日般好景色,然而看不见的山阴侧,此刻在炮火下该是多么的煎熬?

    苏国禄心中焦急,骂道:“又来了,夏军这炮弹是打不完的吗?”

    从前天开始,这炮声就一阵接一阵,从白天打到夜里,几乎就连绵不绝,山城上都没几块好砖了。这么大的手笔,夏军是怎么拿出来的?

    正骂着,又有几名信使进入府中,向白虎节堂赶来。

    苏国禄看到他们,以为是雁门关过来告急的,便拦下来问道:“关城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了,可还守得住?”

    夏军开始进攻的第一天,就逼到了雁门关下占据了道路修建了掩体,第二天又向上占据了不少山中险地。到现在的第三天,元军手中基本就剩一个孤零零的关城了,要是守不住,那他这个代州守将也得想想退路了。

    不料,信使却一脸愣神的表情,然后很快摇头道:“不,俺不是打雁门关来的,是从坚州过来的……万户,大事不好了,瓶型关失守了,夏军正在往坚州赶,您可要赶紧去支援啊!”

    “什么?!”苏国禄大惊失色。

    坚州位于代州东北,再东北有瓶型关,再往东则是重重大山,内部有通向河北平原的山路,即太行八陉之一的“蒲阴陉”。当年成吉思汗伐金之时? 突破不了居庸关? 便曾率军自这条蒲阴陉向东突入燕地? 搅了个天翻地覆。如今夏军也是故技重施? 派遣第二路军反从这条山路向西攻来? 进度神速,如今已过了瓶型关,眼看着就要朝坚州去了!

    要是坚州失守,代州也坚持不了多久? 而一旦代州没了,那即使雁门关能守住? 被前后夹击也没有幸免之理了!

    苏国禄连忙从信使手上取过报急的信件? 草草读过,又对他询问起细节? 更是惊慌。

    瓶型关山势险要,易守难攻? 本不应该这么容易陷落。可是如今元军的局势实在是不怎么妙,已经不是当年随便拉起百万大军的时候了,处处险关都要去分兵防守? 没法面面俱到。这瓶型关虽险,却也只是众多险关之中的一个? 元军驻兵不多,城防火器也不太强,在有备而来的夏军面前不堪一击,几乎一个回合就易手了。

    实际上夏军主攻这一路的101燕山旅根本没把这处关隘放在眼里。他们昨日就已到了关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将人员装备和物资运输到位,而准备就绪后,随便出手拿下关口,然后紧接着就急行军往坚州赶去……这代州和雁门关,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啊!

    苏国禄回到白虎节堂中,告知了幕僚武官们此事,着他们商议对策,然后自己走到地图旁斟酌起来。

    他先是估算了一下夏军的行军速度,发现并不乐观:“如果东北夏军来得快,直接绕代州城而过,去偷袭雁门关背后,那么关城多半不保了。如果他们来得慢,那也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北边的夏军打下了雁门关,然后两路会合,直接把代州城给围了……”

    他回头一看,发现幕僚们也在惊慌地争论着,迟迟没拿出个谋划来,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别吵了,把兵都收拢起来,准备往南撤去忻州吧。”

    如果雁门关失守,整个晋地最大的天险也就不复为阻碍。但是,晋地的其余地方多山少地,从南到北基本只有一条路可走,途中有忻州、太原、汾州、平阳等诸多重镇,还有石岭关、冷泉关等山间险关,夏军想打穿过去,还是要费上不少时日,元军尚有时间。

    ……

    7月3日,函谷关。

    函谷关,天下雄关,秦时曾据此关抗拒六国,长安所在的“关中”,便是在此关之中。

    自西边的关中前往东边的洛阳,途中群山阻隔,黄河也因落差极大汹涌无比而难以行船,故只有一条艰险陆路可行,函谷关便位于这唯一的陆路险要处,不过此关,便入不了关中。

    现在,华夏军对元战役的第五路军便带领三个旅,直逼函谷关前。

    函谷关依山傍水,主体是隔绝了东西的一座高岭“稠桑原”,南侧是更加高大不可通行的重重高山,北侧是汹涌咆哮的黄河水,东侧还有一条弘农河自南向北流过,形成天然护城河。秦时的关城位于稠桑原正中,内部有艰难开凿出的山路,以冷兵器时代的技术几乎无法攻取。但是汉朝之后,这一带的地理环境有所改变,北方黄河的河道微微偏移,在稠桑原之北空出了一片可以通行的河滩地,旧关城已经称不上必经之地了。因此,魏国及之后所修建的关城,便位于这片河滩地上。

    现在,五路军中的主力,第二重型旅,便在对着这处临河新关猛攻,炮声震天。而第104山地旅(长白山旅)则对着稠桑原上的旧关发动策应攻势,既是分散元军的兵力,一旦找到突破口也能发挥奇效。

    在这两路猛攻之下,守御函谷关的元军焦头烂额,绝望一如雁门关的同袍们。不过稍好一些的是,函谷关东侧道路难行,五路军发动进攻后用了不少时间才推进到关前,现在是布置好阵地后的首轮进攻,所以元军还不至于立刻就崩溃。

    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炮弹如雨般落在关城上,各式防御设施一个接一个被拆除,元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炮声停歇,残存的元兵从各处探出头来,惊恐地看向东方的夏军——之前炮击的时候,夏军的步兵就已经在阵地前列队待发了,可想而知,现在炮击停了,他们也该发动进攻了!

    “都拿起你们的家伙,上城,上城!”一名百户高喊着,自己也提着自己的弓跑动了起来。

    他们防守的这段关墙比较靠南,依山而建,炮火能摧毁城墙却拿山体没什么办法,他们躲在后方山沟里,伤亡不多,现在又很快上了前线。

    不过,如今关墙残破,城头火炮十不存一,元兵手头的火枪也尽是些破烂货,甚至还有不少拿弓弩的,面对那些严整的夏军,还真不敢说能坚持多久。

    “都站稳了!”百户大吼了一嗓子提振士气,然后看向东方,“他们第一次来攻肯定不会实攻,多半探探虚实就撤下去了,你们都挺硬了,下次对面才不会对我们这边打……咦?”

    原本夏军已经出阵列队,怎么看怎么是该攻过来的样子,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现在竟然一弹不发,又往营地之中撤去了。

    “这是在搞嘛?”百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余士兵也稀里糊涂的。但不管怎么说,好像生死危机暂时解除了,他们宽心了不少。

    百户左右奔走,试图找出夏军攻势突然停歇的原因,可上至千户万户都没什么头绪。直到过了一阵子,天边出现了明显的大片乌云,他们才品出了一些端倪:“这是要下雨了……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乌云就飘到了函谷关头上,与此同时大雨瓢泼而下,地面瞬间变得泥泞无比,显然作战是不可能了。

    如今七月盛夏,偶尔下场暴雨也正常,但夏军能未卜先知避开这场雨,并不是凑巧,而是收到了天气预报。

    现在的华夏国没有卫星云图等高端工具,但是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一个大范围的电信网络,把各地的气象信息收集起来再加以分析,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对未来天气做出判断。今天能预测到函谷关的这场暴雨,就是因为之前的几天里,从开封到郑州再到洛阳接连下了雨,雨云表现出了明显的西移趋势,那么移动到函谷关附近也顺理成章了。

    现在他们及时收兵,避免了被淋成落汤鸡的窘境,但不管怎么说,攻城进度也的确被延误了,只能暂待其它几路表演了。

    ……

    7月3日,开成州,六盘山。

    关中盆地四面环山,从东方不易接近,从西北也要跨越重重大山。在这西北方向,进出关中主要依赖泾、渭两条大河的水路及沿途冲刷出的河谷。渭水在南,泾水在北,这六盘山就位于泾水源头附近,山间有关中四关之一的“萧关”,也是通向西北的重要节点。

    自宁夏府沿黄河南下,可至鸣沙州,再沿此州境内的高平川一路南下,可至开成州(固原)。开成州南有六盘山,跨越这座大山便可进入平凉府,再之后便可沿着境内的泾水一路向东南攻入关中。

    如今,华夏军派出的第六路军便已抵达六盘山北,对这处要地展开了进攻。

    六盘山不可谓不高,萧关不可谓不险,相比雁门函谷也不逞多让。只是现在的元军也不是当年的元军了,兵力处处受限,重心放在东方,对于这种偏僻边界实在是难以兼顾到。虽说这座山确实是个布置防御的好地方,但地理位置太靠外,从后方运输补给过来损耗太大,对于元军来说也是劣势。所以,元军把防御重心放在了泾水中游的泾州一带,自己可以从水路取得补给,夏军攻过去却要长途跋涉,更具战略优势,而六盘山上的驻军并不多。

    六路军中得第三重型旅用炮轰了一轮,然后派出山地步兵攻山,没费太多力气便夺取了几处山路要点,后续部队按部就班地跟了上来。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李宏上校登上一处山头,俯瞰东南方的山岭和大地,心生豪情,不禁吟诵起了前不久读过的一首《清平乐》。

    从此处向东看去,近处的山上人迹罕至,尚有不少草木,而更东边地势较低有人活动的地方,树木几乎被砍伐一空,大片的灰黄土地裸露出来。

    “真难看。”李宏摇了摇头,“不过也好走了些。”

    他回头看了看后续部队的进度,又道:“东边下雨,五路军停下来了……也好,这下首入关中的就该是我们第六路了!”

第795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华夏元年,7月3日,葭州。

    黄河“几”字形右边的这一竖,也就是自东胜至潼关这一段正北正南的河道,地理学上称“黄河北干流段”,自古以来都有通航传统。这段河道汉唐时最为兴盛,后随着关中的衰败而衰败,明清时期气候变化,黄河水量减少、泥沙增多,航运量更是逐年下降,但直到1910年仍有数千艘船在运行,年运量几十万吨。

    黄河北干流段与长江、淮河等大河有很大区别,流域非是适合生活的平原,而是于黄土高坡之中冲刷出一道河谷,沿途尽是高原绝壁而非河滩,船只无法停靠,两岸附近也少有百姓居住。整道航段,只有少数几个节点有供船只停靠的河滩地,也就因此发展成了河港城镇,葭州(后世佳县)便是其中之一。

    葭州位于北干流段中点附近,与太原纬度相当。此城位于黄河西岸,四通八达,南北可通过水路与外界沟通,向东渡过黄河可行进至临州,向西走陆路可至无定河,再往西北便是草原和大漠。因此,这葭州也是元国的边防重地之一。

    葭州西北五十里外,有一处沟通西北必经的山路,路中有关险“克虎寨”。此寨在宋金时期曾是一处重要的边防要塞,历经数次大战,不过蒙元入主之后边防需求大减,又闲置衰落下去,直到近几年局势大变,才再度启用。

    现在,克虎寨前便果然有外敌来袭了。上千夏军骑兵自西北呼啸而至,很快驱散了元军在外围布置的少量哨探,冲到了寨墙之前。

    这些骑兵隶属于夏军第七路军之中的第六机动旅,这个旅的特点是重火力较弱,但全员配马,具备极高的战术机动性。他们自北方的云中郡南下,数日之内便扑击到了克虎寨前,将守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克虎寨设于一处狭窄山口间,城寨主体位于东侧的山上,依山势修建而成,又在西侧山脚有一座小哨塔,两者之间拉出一道单薄的土墙拦住山口。土墙和哨塔的防御力都有限,只是用来拦住过往商旅收税的,真正起作用的还是能屯驻数百兵丁的城寨。

    现在见外敌来袭,寨中守军便急忙组织起了防御,烽烟升起,兵卒上墙。然而此寨近年来才启用,元国财政紧张也没法好好修缮,更别说针对现代战争的特点进行改进了? 只是多架了几门土炮而已。

    夏军在寨墙前停下? 远远地看清了大体形制? 便派出一小队骑兵,上前试探虚实。

    眼看这些铁骑冲来,城头指挥的一名百户慌张地对炮手喊道:“快,快? 点炮啊!”

    这偏僻城寨平日里分配不到什么资源? 兵丁们经常欠饷扣粮? 火药也不会有多么充裕? 炮手们平日里都没怎么训练过? 现在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才把火把按到火门附近的引药上,轰的一声打出了炮弹。

    不过这炮弹歪着飞出去二百多米? 连来袭骑兵的边都没擦到就落地了。这不到十个骑兵面不改色,继续向寨墙接近着? 更加剧了守军的紧张。炮兵们慌乱地再装填,火药都洒了一地? 其余枪手弓手胡乱将弹丸箭矢打出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战果,反倒把自己的布置泄露了出去。

    夏骑安然接近寨墙,又安然退了回去。而他们探出守军虚实后,其余的夏兵也不客气,分队向寨城包围过去,然后下马用步枪对城头元兵进行射击。

    几门土炮旁的炮手首先遭殃,然后是军官和普通士兵……在这火力压制之下,守军几乎抬不起头来。

    与此同时,一部分夏兵从马上取下火药包——他们为了行动迅捷没带火炮等重武器,但为了应对可能的攻坚,还是带了一些火药包以应付不时之需——然后在火力掩护下来到拦住山口的土墙大门前,将火药包固定在了结构连接处。

    不久后,轰隆声响起,破旧的大门连同周围的不少土石在冲击波作用下轰然垮塌下去,通向东南的道路打开了。

    接下来,夏军想攻下城寨本身也费不了多大力气,但他们却不想继续在它身上浪费时间,很快相互掩护通过了山口,然后继续向东南奔驰而去。

    寨中百户目送他们离开,目瞪口呆:“这就走了……他们是想去葭州?可他们这点人就想拿下葭州城,不怕被我们断了后路?”

    他刚有这想法,又转头看了看周围一片狼狈的兵丁,无奈地摇头道:“是我想多了。”

    ……

    夏军骑兵向东南行进过去,途中还遇到一队看到烽烟前往克虎寨支援的元兵,轻松将其击溃。接下来,他们抵达葭州城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了,不过仍有一个问题在,那就是他们没携带火炮,想攻城可能要费上不少功夫——葭州城虽是州城,但所在的位置傍山临水,罕有平地,因此城墙也是依山而建,小而复杂,防御力不可小觑。

    不过,这个问题可以由友军解决。

    “轰……!”

    葭州城头,一门火炮反复瞄准了半天后,终于对着河上一艘冒着烟的船只将炮弹打了出去。

    然而,炮弹从刚出膛就大幅偏离了目标,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后,提前落在了浑浊的黄河水中,溅起了一根小水柱。

    炮手们失望地发出咒骂声,然后在军官喝骂之下开始了再装填。而河上的那艘船继续耀武扬威地向南接近——不仅是它,后面还有上百艘大小船只,拉出去一大片几乎遮盖了河面。

    这些船只,便是夏军入关战役的第八路军所搭乘的载具,其中一小部分是自铁路运输而来的有动力的白鹿级,而更多的是在当地征调的传统帆船。自北而南是顺流而下,即使是帆船也行动顺畅,只要能载货搭人就是好船。

    这一路军的主力是海军陆战队第二旅,他们在黄河北干流段的北方端点东胜县集结,然后乘船南下,直冲关中而去。他们绕过了之前的河曲、保德二城,直接来到了葭州附近,准备配合第六机动旅拿下此城。

    自古以来,借助黄河水运进行的战役不少,但如此冒险自北向南长驱直入的战例几乎没有。这一是由于黄河航运能力有限,运输不了大军;二是由于流域周边的人口大多处于内陆而非沿河,即便占领几个沿河城镇也守不住。这样一旦顺流而下深入太远而后路被断,基本就全军覆没了,所以古时的相关战役绝大多数还是老老实实走陆路,水路只用来运输粮草。

    而夏军的陆战二旅之所以敢这么莽,也是有自己的凭恃的。其一,是因为有其它七路友军配合,元军兵力摊薄,难以兼顾黄河沿线;其二,是因为他们有蒸汽船,能够克服航行过程中的许多困难;其三,则是因为他们武器装备先进,即使孤军深入也能以少敌多。

    现在,陆战二旅就与葭州元军对峙了起来。

    船队中的十四艘白鹿级是水战主力,这型船排水量只有五六十吨,搭载能力不强,大多数只在艏艉各配备一门88mm的17式轻型舰炮。然而即便只有两门,也是不亚于一个传统的前膛炮兵连的强大火力,绝对不可小觑。

    最前方的“枫叶”号上,艏甲板上两个小队正在忙碌着。其中一小队水手把沉重的铁锚放入河水中,试图定锚稳定住船身,而另一队炮手则在调整炮口,远远地对准了西岸葭州城头硝烟刚散的那个炮位,准备打出复仇一弹。

    不久后,随着轰的一声,一枚实心弹呼啸而出,直朝炮位而去……并没有打中,但落在不远处的城墙上,震得守军脚下抖了三抖。这相比当初元军打出的炮弹上百米的偏差,可实在是准多了,而且后膛火炮装填快得多,没过多久又是一枚炮弹打出,而此时元军炮手还没把第二发弹药装好。

    虽然这枚从河上发出的实心弹仍未命中炮位,但没过多久又打出了第三枚,而且艉部的炮位也开炮了。不仅如此,陆续又有几艘白鹿级进入了射程,将炮弹向城墙上打过去。在这不间断的炮击之下,城头寥寥几个炮位很快未能幸免,葭州城稀缺的远程攻击能力丧失大半。

    在炮火中,后方的旗舰“晚竹”号上,一名参谋抄录好最新来的一份电报,对旅长史方和上校报告道:“一营长李佳儿少校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登陆作战。”

    史方和看过电报,又瞅了一眼座钟,点头道:“陆军的人应该快到了吧,那就让李佳儿带人在城北登陆,准备接应友军。还有三营也再问一问,如果准备好了,就去城南登陆。”

    参谋很快把命令布置下去,没多久船队中分出两个小队的船只,向岸边靠去。元军火炮已失,只能派兵出城,试图拦截夏军的登陆。可是,没等他们靠近岸边,船上的炮弹就打过去了……

    “好,这个山头就拿下了。”

    李佳儿少校率领自己的陆战队营登上了城北一处高地,看向南边的葭州城。此城西侧是山,东北方亦有一段临河山岭耸立,想从城北攻进去,就得攻入两山之间才行。

    但这不是大问题。河岸边,几门15式丙野战炮正被从船上运到岸上,而在北方的道路上,已经能看见骑兵奔驰的踪迹了。与此同时,第三营也在城南找了个地方落脚,对这座城池形成了包夹。

    李佳儿摩拳擦掌,道:“陆军得人要到了,拿下北城不是问题……不过,在他们到之前,我们抢先夺城,岂不更美?”

    他的请示很快送到了晚竹号上,史方和看了之后微微一笑,摇头道:“有干劲是好事,不过也不一定总要靠蛮力。”他一挥手,又道:“去,给城里送一份劝降信。我倒要看看,元国都这时候了,还能有几个硬骨头?”

    李佳儿收到这个指示后有些失望,但还是照做了,而更令他失望的是,城中守将田贯在接到这份劝降信之后,如蒙大赦,真的开城投降了!

    这不是很显然嘛,田贯本来就是被发配到这穷乡僻壤来的,而如今葭州外有坚船利炮,南北有强敌,还有一支骑兵出现在北方,显然已经陷入了绝地。再加上夏人之前凶名赫赫,如今不投降难道等死吗?

    田贯倒也干脆,投降后迅速转变了立场,率军出城,跟着陆军的骑兵北上“收复”克虎寨去了。待到明日,他们便将从小路绕向南方的绥德州,配合友军攻占这片元国的又一个“边防要地”。

    而海军将占领葭州的任务甩给了陆军,只留下少量兵力驻留港口看守物资,其余船只便抓紧时间继续南下,扑向黄河更下游。

第796章 旱地行舟

    华夏元年,7月4日,吴堡县。

    陆战二旅顺流直下,第二日便抵达了下游的吴堡县。

    吴堡原为河防水寨,逐渐人口聚集置了县,县城位于黄河西岸,与葭州城一样是依山而建。县城对岸有渡口“军铺渡”,连接着通向太原的山路,是自古以来黄河北干流段最重要的渡口之一。

    从传统眼光来看,吴堡城堪称扼喉之关,因为此城下游不远处就有一段狭窄激流段,外敌到来之时,没法安然通向下游,也没法下船去攻寨——因为军城建在高山峭壁之上,城下几乎没有落脚的平地,船上兵丁根本上不了岸……这么一来,你在船上能干什么?总不能指望射箭把敌人土石筑成的要塞射塌吧?相反寨中是有床弩和投石机的,在河面上呆着只会被动挨打。

    所以,在过去的时代,想拿下吴堡,只能先设法从别路拿下吴堡以西的绥德,再走陆路从背后攻向吴堡。而现在,却不用这么麻烦了。

    “轰……!”

    黄河之上,八艘白鹿级一字排开,向西岸山壁上的吴堡城倾泻着炮弹。土石不断剥落,在倾斜的山壁中滑下,落入汹涌黄河水之中,发出的落水声又淹没在轰隆的炮声里。

    在这般强大的压制之下,吴堡守军自然做不了什么事,又有几艘蒸汽船越过战列线,前往前方的激流段勘探水文、规划航路。

    而在它们后方,运输船队已经在东岸的军铺渡登陆,将第四营放了下来。

    士兵们在忙碌地从船上搬运物资、构筑营地,而旅长史方和对四营长程峰嘱咐道:“按计划,你们占领周围的几个山口,等稳下来后可以往东去石州探探,但如果遇到大队敌人还是撤回营地固守!”

    从军铺渡可以走山路经石州、汾州一路向东前往太原盆地,而此时太原的北、东两面正遭受华夏军其余几路军的进攻,若是西边再受到袭扰,必将严重干扰元军的布置。不过山西一带已经汇聚了四路大军,足够给当地元军面子了,没必要再把第八路的宝贵兵力浪费在里面,因此留下的这个第四营只是起威慑兼看守水路的作用,并不需要真的冒进。

    程峰行军礼道:“必不辱命!”

    史方和点了点头? 然后就带人往晚竹号上走去:“这样? 我们也该继续南下了。”

    ……

    7月5日? 船队南行大约百公里,抵达又一处关险前。此处黄河左弯右绕,船行不易,又有两座关城夹岸而起? 西岸有永宁关(后世延水关),东岸有永和关,皆是古来险关。只不过? 这两座关城修建的本来目的是拦住两岸的陆路而非对付河上的船只,所以无法阻挡陆战二旅船队的脚步。

    史方和留下第二营和三艘白鹿级慢慢对付两座关城,自己带着主力继续南行? 又弯弯绕绕前进了百公里? 抵达了此行最大的难点——壶口瀑布。

    在此之前? 他们也多次遇到航行艰难的河段,但无论多么艰险,都不能与这个天下闻名的壶口相比。在这个位置? 由于特殊的地理构造,数百米宽的黄河河面在几乎毫无过渡的情形下收缩入几十米宽的壶口河槽之中,流速激增? 一直流动数公里之后才喷涌而出,形成壮观的瀑布。

    如此凶险的河段,别说现在了,就是后世也几乎不可能行船,传统的北干流段航运中,此地也正是最困难的地方。相比之前遇到的几个人为修成的关城,这道天然而成的磅礴险关乃是第八路军真正的阻碍,而要想完成突入关中的壮举,这个天险也必须突破才行。

    好在,即便是天险,却也不是真的绝地。

    在和平时期,黄河北干流段每年可能有数千艘船在运行,其中相当一部分要自壶口过。壶口东侧有一个商镇曰“东龙王辿”,来往船只经行此处之时,先停靠到此镇港中,然后船货分离,分别从陆路运输到壶口另一侧。也有些商船懒得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就地把货物卖给当地的坐商,由他们再自行转卖发售。

    东龙王辿镇要承担这个水陆转运的重任,平日间汇聚了大量的商船、力工和商户,兴旺发达不亚于一般的县城。如今陆战二旅想通过壶口天险,也必须将这个商镇给拿下来才行。

    现在,船队中的八艘白鹿级就锅炉全开,拖着烟柱,全速向壶口东侧的港口区冲去。

    “快……再快点!”

    为首的潎岩号上,李佳儿看着逐渐接近的陆地,心情焦急。

    实际上,他们之所以没把途中关城都攻下就一路向南急行,主要原因也是为了在元军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东龙王辿,渡过壶口。此镇周围既无居民也无官道,传统上不是个军事要冲,元军即便料想到了夏军可能攻到这里来,最多也只能临时派一批小规模部队进驻,只要夏军登陆,攻下来并不难。但因此也就有个问题,元军想搞点破坏也很容易……

    李佳儿站在船头尽力望去,能看到远处的河滩上有一个破旧的哨塔,有一堆临时用土石木头堆起来的工事,还有两个炮位,一队元兵正在工事和后方镇子里奔走着。这些临时搭建的防御设施显然没办法对陆战二旅造成什么阻碍,但是如果元军狗急跳墙,去东龙王辿镇里搞些破坏,那么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后方就冒起了烟,再然后镇子上便有火光冲天而起。白鹿级虽全速前进,但毕竟功率有限,全速也就八节左右,也不能立刻冲到岸边,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烧得越来越大。

    “可恶!”李佳儿一拳捶在舷上,然后走了几步来到了船头甲板上那门火炮旁边,招呼炮手装填起来,又看向了岸边的工事:“这帮混蛋,等抓起来肯定得剥皮抽筋才行!”

    八艘蒸汽船在浑黄的黄河水中划出航迹,船头火炮陆续鸣响起来。在这超绝火力打击下,元军的工事几乎没起什么作用,很快溃败下去。夏军的船只很快靠入港区,一队队海军陆战队员从船上冲到了岸上,建立了滩头阵地。

    李佳儿登上了已经占领的哨塔,向南方镇子的方向看过去。

    东龙王辿是数百年的真正古镇,沿着黄河岸边的狭长地带修建,东边是连贯的山岭,西边是激流汹涌的壶口河槽,一直连绵好几里出去。镇中连排的木制建筑现在便熊熊燃烧起来,火势愈演愈烈,大有一举将整个镇子吞灭之势,已经不可能扑灭了。

    ……

    7月7日,东龙王辿镇。

    史方和走在一条出奇平整的道路上,东侧是昨日大火燃烧过后的残垣断壁,西侧是狂浪怒涛。

    他在残留着不少黑灰的地面上跺了两脚,然后对身边一个灰头土脸的本地人问道:“这就是‘滑道’?”

    这个本地人叫孔信,原本是镇中一商户,昨日大火时逃亡山中,今日回归镇上被夏军发现,问明白之后请来做了个向导。他听到这个问题,便答道:“对,这就是滑道。平日间北港的船就是架到滚木上,顺着这滑道一路滚到南港,不知多少百年才将道路滚得这么平整。可惜,之前那些兵丁把滚木都收拢起来,一把火全烧了,还烧到了镇里……”

    史方和看着这平坦的道路向南方不断延伸,一眼看不到头,感慨无比。这长长的滑道,便是壶口旁的这个商镇最大的财富,来往南北的商船清空货物后,被架到滚木上,通过这条平坦的滑道运往壶口的另一端,使得被这道天险隔绝的黄河航运能够持续运行。

    陆战二旅急匆匆地赶赴东龙王辿,便是为了这条滑道,试图借它前往下游,进入关中。而元军自然也早就知道它的重要性,在见军事上不可能抵挡夏军之后,便一把火将滚木焚毁殆尽,虽然李佳儿他们尽力抢救,却也没抢出多少来。

    现在,虽然滑道本身还在,但至关重要的滚木十不存一,运输效率大减,想按计划完成过河已经不太可能了。

    史方和听完孔信对往昔峥嵘岁月的叙述,叹了口气,回头往北边的港区走去:“只能期待第二方案了。”

    在港区之中,士兵们和被征募来的镇中幸存者正在船只和栈桥间忙碌着,从船上卸下各种货物。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是一排排从船上吊运下来的轻便铁路预制段,运下来之后很快被铺在地上,连接成长长的铁道。士兵、技工和工程师们在铁道旁不断忙碌着,得益于滑道本身的平整,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铺路,没多久就能铺上一段新铁路。

    就在史方和走过去的这几分钟里,铁路就肉眼可见地延伸了十多米出去,速度惊人。

    孔信看着这铁道和上面灵活运动着的板车,惊得嘴大张着——之前他被叫过去给史方和讲解滑道的时候,这铁路才刚开始铺,可去转了一圈回来,就有几十丈长了。“乖乖,这可是多少好铁啊,居然能做成这样!”

    史方和笑了笑,看了看忙碌的工地,又转头看向南方绵长得滑道,道:“元军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我军真正的阻碍是这些天堑……既是天堑,便要把它变通途,这才是战争啊。”

    陆战二旅及当地民夫们奋力铺路,甚至夜间也在举火施工,苦斗三日,终于在7月10日将铁路从北港铺到了南港,然后开始将腾空了货物的船只从北运输到壶口瀑布之南。船只众多,一时也输送不完,他们甚至开始铺设第二条铁路以加快速度。

    终于在7月15日,计划中的全部船只、货物和人员转移到了壶口之南,然后继续向关中扑击而去!

第797章 大难临头

    华夏元年,7月17日,长安。

    “徐铁马不是还在河中府吗?让他把北边的兵调回来,去救潼关!”

    “不行,现在风陵渡被夺,他们就是能飞到黄河边也过不去,还是让华州的兵东进吧!”

    “如今夏兵已在潼关后驻营了,华州兵守城尚可,出城野战的话,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按你们的意思,难不成要就这么看着夏军把潼关拿下来?”

    太极殿偏殿的议事堂中,几名大员正对着地图和军报,激烈地争论着。

    如今夏军对着关中四面八方来攻,前线战报如雪片一般飞来。元国虽然没有电报这等利器,但一向重视驿路建设,边境情报大多能在一日之内传回来,以古时标准堪称迅捷了。而随着夏军的步步紧逼,传信距离不断缩短,长安收到情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了今天,他们甚至能收到当日的从东边的河中府来的急报了。

    黄河自北而来,在潼关附近折转向东,河中府便位于这拐角东北方,乃秦晋门户、河防重镇。昨日河中府便有急报送来,报告夏军船队突破了壶口,大举南下,今日更是一大早就送信过来,报告他们夺取了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开始进攻南岸的潼关。

    在此之前,华夏军的第五路军已经攻破函谷关,抵达潼关东侧开始攻关。只是潼关实在太险,关前道路难行、无地落脚,而元军又将其作为根本之地重点防御,所以夏军纵使有火力优势也进展缓慢。而现在第八路军从北经水路而来,突然攻入后方,潼关背腹受敌,局势可就危险了。

    潼关必救,然而该怎么救呢?在此之前长安已经往潼关派过一次援军,而如今危急的可不止潼关一处。东北方太原已失,多路夏军围攻晋宁路(临汾),局势危急,需要派兵去救;北方延安路已失,夏军正在大举南下,局势危急,需要派兵北上拦阻;西北平凉和泾州接连沦陷? 夏军直逼邠州,要是拦不住,那直接就进关中了……

    安童对身边的争吵声恍若未闻? 直勾勾盯着地图上的几个箭头,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 他收回目光,却不去参与争辩? 而是离开了这间议事堂,穿过走廊,去了外面园中一座小亭子里。

    亭中? 平章政事张易正坐在石桌旁? 斟茶独饮着。

    张易在朝中本有不错的仕途? 但之前夏国发布《讨战犯檄》,他被指称为头号战犯之一? 此后他在朝中就成了瘟神一般,普通官员唯恐避之不及。虽说忽必烈因此对他更为信任,把许多重要工作指派给他负责? 但内外交困,他也做不了多少事,反倒受了不少白眼。因此他也放弃努力了,混日子得过且过,在今日这般军务紧要之时? 反倒一个人在外面闲坐着喝茶。

    他见安童过来? 微笑问道:“丞相,怎么有闲心出来透气,可是战场上有什么好消息了?”

    安童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哪还有什么好消息啊,夏军自河上来,潼关险了……仲一,你说我该从哪调兵去救?”

    张易给他斟了一杯茶,然后问道:“长安城中不还有三个万户的侍卫亲军么?”

    安童喝茶润了润喉,道:“你又不是不知,虽是三个万户,但往各地抽调了不少出去,如今总共才一万多些。这些人防守长安城都有些不够,不敢往外再派出去了,不然夏军不需大军到来,只需遣一队精锐孤军深入,长安便危急了。”

    张易没有对此做出评论,而是抬头看着他问道:“陛下现在到兴元路了吗?”

    兴元路即汉中。唐代兴元年间,德宗避难于汉中梁州,事后便将其升为兴元府,名号一直延续至今。如今关中危急,而汉中盆地四面环山,仅有数条山间栈道可通,只要把路一毁,即便不派兵守,夏军想攻进去也得耗费不知多少时日。而长安城虽然也是多年经营的大城,可真要被夏军突入关中了,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早在夏军进攻之前,元国皇室就暗中制定了“南狩”计划,等到开战后节节败退,更是果断动身了。

    安童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本不欲出城,甚至还声称要以身殉国。但皇太子尚在漠北,没法代天子出镇巴蜀,众臣苦劝之下,陛下只能勉为其难同意了。南下车辇分了四路,分别自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过,陛下真驾走的是子午道,已到兴元多时了。”

    然后他笑着一叹,道:“兴元兴元,好名字,希望大元能在此地中兴吧。”

    张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放下茶杯,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三个万户也别想着去救哪边了,赶紧收拾行装,南下去护驾吧。兴元虽险,却也过于局促,若是方便,陛下还是应当尽快入蜀才是。”

    安童一怔,刚要张口反驳,转念一想又好有道理,不得不无奈说道:“还真是……事到如今,长安怎么都不可能守住了,为后事计,还不如用心守好巴蜀。只是……”

    他站起身来,离开亭子,攀上附近的一处假山,向四周眺望出去。近处,是宫殿之中精致的园林,远处,是规规整整的城中街坊,虽看不真切,但自有宏广之象。

    “这大好的长安城,就要拱手让人了啊!”

    张易也走出亭来,对他说道:“再好的城池,守不住便不是自己的,若硬要为了它折损兵丁,那其余地界也难以留住啊!”

    “是这个道理。”安童走下假山,点了点头,又叹气道:“只是从今以后,我大元便只能龟缩于西南一隅了。”

    ……

    当日,潼关。

    潼关,与居庸、雁门并为天下雄关,始建于汉,后经历朝历代,关址和关城逐渐变迁,但都是防守关中的首要重地。元国定都长安后,拨出许多资金增建潼关,在唐时旧关的基础上大幅扩张,并利用最新的火器做了针对性设计。新的潼关关城北临黄河,南依高山,阻隔了东西之间来往关中与中原的唯一一条山间狭道,也堵住了最大一个进入关中的入口。

    此关之所以强悍,不仅在于依山而建、遍布火炮的厚重城墙,还在于它并非绝地——潼关之南,有山谷小道通向更南方群山之间的潼关县城,城中有军民居住、城外有农田水源,能够为潼关提供充沛的人员和补给,使得潼关能够长期作战,不惧围困。

    这个特性给从东方来的华夏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本来潼关山城就够厚实的,炮弹打在山上几乎没有多大效果,炮击的时候元军还能避往后方,几乎没什么损失,使得夏军的火力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且关前山道弯弯曲曲,一次也没法派太多兵力去攻,空有先进武器也进展缓慢。

    所以,正面进攻函谷-潼关的第五路军军容最壮、进军距离最短,但进度却最慢。直到第八路军顺黄河直下,突入潼关后方,战局才突然取得了突破。

    “砰砰……”

    一行身穿迷彩服的夏兵用手中步枪打出一连串子弹,驱散了山坡上匆匆赶来防御的元兵,然后敏捷地向山上登去。

    他们是从东边来的第104旅的山地步兵,原来被卡在潼关之东进展不大,但今天被从北边来的陆战二旅的船只搭载到了潼关之西,顿时如龙归大海,生龙活虎起来。

    此时,东方的第二重型旅再次发动了进攻,西侧的陆战二旅也开始猛攻西城以策应,而这些山地步兵便登山绕向关城南侧。西侧的山势较缓,正适合山地步兵发挥,元军虽紧急调兵来阻拦,但还是敌不过长年训练的他们,被攻上了山头。

    “*的,这次赚大了!”

    上尉程鹤登上山头后,看向东方的山间谷道,笑容怎么也掩盖不住——在关城之南的山谷之中,成群结队的元军正在向北急行着!

    关城正在遭遇东西夹攻,这些元军显然是去城中增援的,现在就暴露在了程鹤他们的视野之中。之前被山地步兵们击退的元兵现在正朝山谷中逃亡,一边跑着一边大呼小叫着,引发了道路中人的注意。这下子他们混乱起来,有的就地寻找掩护,有的加快速度朝关城前进,也有些掉头就往南跑的。

    “快,都拿起枪来,朝排头打!”程鹤立刻招呼士兵们动作起来。

    夏兵动作麻利,各班排迅速找到位置,对着下方的元军打起了枪。

    子弹一轮接一轮,如雨点般落在道路中,将冲在最前的一批元军打了个头破血流。见状,后方的元军也不敢冒进了,乖乖找土沟大石树木等掩体躲藏起来。这让夏兵的子弹打不到他们头上,却也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也事实上使得关城断绝了支援。

    而在这段时间里,后方的夏军步兵不断抵达,山头上集中了差不多一个营的兵力,已经堪称不可敌了。

    很快,山头上冲锋号响起,山地步兵们端着刺刀就向山谷间冲去。组织度已经被打烂的元军毫无还手之力,随随便便放了几枪就被正面打溃,要么就地投降,要么向南方奔逃而去。

    程鹤对这些溃兵瞥了一眼,就紧接着看向北方的关城,挥手喊道:“这潼关坚城没多少时日了,我们去送它一程吧!”

    ……

    就在当日,遭受三面围攻的潼关支持不住,被夏军一连攻破两层关城,只余最内一层石堡尚在坚持。夜间,憋屈多日的第二重型旅发动夜袭,攻入石堡之中,待到第二日,整个关城已经全部置于夏军控制之下。

    到此时,夏军两路军在潼关已经集中了四个旅的兵力,事不宜迟,从各旅中抽调一批生力军组成一支混编部队,由胡福生上校带领,沿着渭河继续向西推进,剩下得留在潼关清剿残敌和休整恢复。

    从潼关至长安,先后有华阴、华州、渭南、临潼四城。夏军意在长安,无意在这些小城上浪费时间,故沿渭河急行,并未攻城。行进途中,唯有华州城的元军出城试图阻拦然后被炮火击退,华阴渭南皆闭门自守,而临潼甚至主动开城投降了。

    7月21日。

    “临潼开城了,怎么回事?”

    接到临潼守军的降书后,胡福生没多少惊喜,反倒有所疑惑:“临潼是长安门户,该由忠心大将镇守才是,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投降的?”

    送来降书的信使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道:“确实,临潼城中本来兵不算多,却有万户汪惟纯统率,临潼父老本有心策应王师,却因汪惟纯蛮横强悍不得法。直至数日前,汪惟纯突然率军西去,我等失了束缚,才能开城出迎……”

    胡福生并不觉得这些人是真的心向华夏,但现在这时候也没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相比之下,还是元军突然撤离的消息更让他在意。“汪惟纯,好像是汪世显的后人,确实是亲信……他撤走,是想进长安固守?不对,这不合兵家常理,守长安怎能不守临潼?……他们是想逃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立刻招来各军官研究对策,然后做出决断道:“不驻营了,把辎重留在船上,全员轻装急进,我们赶赴长安!”

第798章 长安

    华夏元年,7月22日,长安。

    “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荒兮筋力单。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伴随着《胡笳十八拍》的歌声,李宏上校率领一营骑兵,在关中平原的官道上向南疾驰着。

    李宏之前带领第三重型旅自西北攻入关中,数日前到了长安西北百公里处的邠州(彬州),然后就接到了第八路军突破壶口抵达潼关的消息。紧接着潼关易手,胡福生率队西进,为了配合他们,李宏也率部急行军南下直驱长安。

    论行军距离,潼关和邠州离长安差不了太多,但潼关往西有渭河水路,而邠州往南却多山难行,因此胡福生他们的进度要快上许多。因此,李宏干脆带着骑兵们脱离大部队先行,一路绕过几个城池,于今日抵达了长安周边。

    现在,他们已经能看到横亘于长安城北的渭河水面了。

    “果然,被他们先到了一步。”李宏看着河上几艘挂着夏旗的船只说道。

    渭河自西向东贯穿了整个关中盆地,为当地提供了重要的灌溉水源和通航河道。元国定都长安后将其精心整治,筑堤清淤,使得通航能力大大改善,如今又是夏季,水位甚高,所以陆战二旅的船只能从黄河沿着渭河一路开到长安来。这既给士兵们输送了补给辎重,也解决了渡河的麻烦。

    渭河北岸渡口区有一支夏军的骑兵小队驻扎,现在他们看到李宏部到来,便主动迎了过去,确认身份后又将他们引领至渡口旁。

    骑兵们分队饮马休整,与此同时河上的两艘白鹿级向北岸靠来,准备协助他们渡河。

    不仅夏军自己的船,还有不少当地的渡船也集中过来,虽然都是小船,但多一艘船也多一点运力。

    李宏自己上了一艘白鹿级,看着周围渡船上的船夫卖力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这也算是箪食壶浆了吧?”

    这艘船的船长郭楚州上尉说道:“刚到的时候他们都吓跑了,看没事才跑回来一些,等到我们出钱雇他们帮忙,跑回来的就更多了。”

    李宏耸耸肩,道:“一般民人就是这样的,天大地大生活最大? 谁会真给元国卖命啊?我们从萧关过来,一路上也是这样,只要出钱? 民夫抢着过来卖力。”

    说话间,蒸汽船已经在不宽的河面上驶过大半? 接近南岸了,不久后就靠到了渡口上。

    李宏将后续渡河工作交给骑兵营长? 自己带着警卫班继续南行。

    渭河之南、长安城东? 有支流曰灞河,发源于东南山区? 向北汇入渭河。昨日胡福生率领的夏军混合部队自临潼向西急行? 渡过灞河后就地扎营? 现在营地仍在灞河西岸。李宏他们向南行进了一阵子,便看到了这个营地,与哨兵确认身份后进入营中,找到了这支部队的指挥官胡福生。

    两人早就认识? 见面之后打过招呼,了解过彼此的情况? 便进入了正题。

    “走,准备进城了!”胡福生抄起头盔就往帐外走去,与李宏一同骑马出了营地。

    在营地之南,夏军的五个营已经列阵就绪? 等到指挥官一声令下,便向西南齐刷刷行进过去。稍后,李宏手下的骑兵也集结完毕,向南加入行军队列之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宏伟庞大的长安城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还真是巨城啊,不愧是长安!”李宏由衷地感慨道。

    元国的长安城是在唐宋旧城的基础上翻新而来,规模并未扩大,但旧城就已经很大了,城墙边长近十公里,在平原上拔地而起,几乎占据了整道地平线,巍巍壮观,令人心生赞叹,不负长安之名。

    胡福生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座久负盛名的城市,左右远望了好一会儿,才叹道:“汉唐古都……果然名不虚传啊。”

    李宏道:“汉唐古都,却不为汉唐之人所有多年了,今日,便要将其夺回来!”

    胡福生一击掌,喊道:“对,今日便要夺回长安!”

    “夺回长安!”

    周边的官兵也跟着喊了起来,然后逐渐扩散出去,很快声浪便在大军之中此起彼伏。

    “夺回长安!”

    “夺回长安!”

    喊声震天动地,南方城墙上的守军都探头张望过来。

    李宏意气风发,一夹马腹,向前跃出一个身位,然后回头对胡福生说道:“胡兄你且在此压阵,我去玄武门一探!”

    说着,他便率警卫离开队列中央,去了右翼自己带来的骑兵营中,点了两个连,提起速度向长安城赶去。

    随着距离的接近,长安城更清晰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长安城的北大门便是著名的“玄武门”,从北进入玄武门就是皇室居住的宫城。这在军事上实在是有些单薄,所以玄武门外又建设了两层瓮城,外敌必须攻破这两层瓮城才能真正入城。元国重建长安城的时候,对这两层瓮城又进行了改造,增加了厚度、增建了棱角马面,形成了前高后低更适合发挥火力的类棱堡结构。不仅瓮城如此,其余城墙上也隔一段距离就修了一座凸出的马面,放置大小火炮。以当时的技术水平来看,无论何人来攻,都必将在这座坚城之下头破血流。

    可惜,再强的城防,也得有人守才行啊。

    李宏一行不到二百骑兵,从北方原野呼啸而来,一直到火炮射程边缘才停下,硬是没遇到任何元军阻挡,就这样让他们大大咧咧逼到了城前。

    “在近处看过去,这座大城更显宏大啊。”李宏左右看了看,城墙上倒是有不少人头在动,但用望远镜仔细看过去,就能发现他们衣甲都不齐备,显然是临时征召来的民兵而非正规军。

    “轰!”

    突然一声炮响从城墙上传来,与此同时一枚铁弹从上面飞出来,落在骑兵群前的空地上,又蹦跳着滚了一段距离,什么也没打到。

    李宏看向这处炮位,不闪不避,摇头道:“距离都算不准就开炮了,这届元军不行啊。”

    说话间,大概是受之前的炮声影响,又有两门炮打响了,同样没什么战果,只是有些烦。

    李宏回头看了看大部队的位置,算了算时间,便对手下骑兵们道:“去给他们来点教训吧!”

    骑兵们很快分出一个小队,呈松散队形向玄武门瓮城接近过去。见他们靠近,城头更多火炮打响,但实心弹在这个距离上命中率可怜,根本打不到一个个单独的人,而霰弹又打不了这么远,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越来越近。

    最后,骑兵们在离城墙大约五百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各自下马找到简单的掩体,然后取下步枪调整表尺瞄准了城头炮位。这个距离实在太远,步枪想打中城上人难度相当高,但火炮铁弹想打中他们难度更要上两个数量级,而且射速不可同日而语,对射一段时间后,城头逐渐出现伤亡,火炮哑火,而野地上的骑兵仍毫发无伤。

    李宏在后方一直注视着城门方向——实际上这种战术并非没有弱点,只要守军派一支骑兵出城突袭,野地上松散的夏军射手就只能集合后撤,所以更多的骑兵在后方待命准备随时接应。可是城门却始终没有动静,这说明城中大概已经没多少能野战的兵力了。

    他笑了笑,又抬头看向城墙。经过长时间的射击压制后,城头火炮大部分已经没有动静了,即使还在活动的炮手也只敢蹲在女墙后低着头操作,装填速度很慢,有效瞄准更是不用指望。

    “没必要再跟他们玩了,撤回来吧,等大部队过来直接架炮轰过去!”李宏道。

    野地上的射手上马回归队列,李宏领着他们又向西驰去,侦察其它城墙上的兵力布置。长安城实在太大,他们刚去西城墙那边看了一眼,大部队就接近北城墙准备布置阵地了,于是李宏将侦察任务交给手下,自己率队回归大部队之中。

    “要劝降吗?”李宏对胡福生问道。

    “等等吧,城内有消息了。”胡福生指了指后方,一整行野战炮正在部署,“先打上几轮,再派人去问问情况,不降就攻城了!”

    李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无所谓了。”

    ……

    不久后,长安城中。

    长安城中延续古制,将城区划分为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坊,如棋盘般整齐划一。在这兵临城下的当口,每个坊都闭门紧守,居民不敢外出,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余野狗尚不知世事在游荡。

    “轰轰……”

    亲仁坊旁的街道上,几条野狗正在一处多日无人的街边菜市翻找着食物,突然又一轮磅礴的炮声和爆炸声从北传来,将它们吓得蹿了出去。

    而它们蹿去的方向,一行身着劲装的男子形色匆忙地赶了过来,在坊门口喊了几声,又亮出一块令牌,坊中便有人冒出头来,将他们引入坊中。

    此时,其余坊市中居民皆躲在家中,内里巷中冷清无人,然而这亲仁坊中却截然不同,门前巷旁人头攒动,与新来者一样皆是青壮男子,显然是有什么不寻常的状态在。

    这几人大部分都听从坊中人安排,去了一处僻静地等待,唯有为首一人被继续引领着往内里去,进了一家“永福酒楼”之中。

    这家酒楼往日生意不错,但以往客人多是中下层的一般民众,今日大堂之中却坐了一群肤白体胖的富态之人。新来人进门摘下斗笠,当即就有不少人认了他出来,招呼道:“孙侍郎,怎么才来啊,可就等你了!”

    来人乃是工部侍郎孙威,因家族与华夏国有联系而在长安颇有些另类的名气,而这座永福酒楼常人不知,实际上却是华夏国派驻长安的一间秘密情报站。显然,今时今日能汇聚在这间酒楼的人,就是“识时务”的长安贵人了。

    孙威左右环顾一圈,笑呵呵入座,道:“我也不该是最后一个吧,这不刘兄和徐兄都没来么?……今日事急,我便不一一问候诸位了,见谅,见谅。”

    又有人摇头道:“这两家都被朝廷点了带着嫡系南狩了,剩下的人不敢牵扯,也不敢来。嗬,刚才我们还议论着要不要先去封口,免得他们泄密呢。”

    一名长须老者摆手道:“罢了,时至如今,大局都摆在明面上了,他们即便泄密又能泄什么?还是留点余地吧。”

    这时,一名穿着修身短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后堂掀开布帘走出,向诸人走来。诸人见了,立刻换上恭维的表情,口称“石掌柜”“石兄”“石公”等等。

    此人名叫石仲,是华夏国派驻长安的情报员之一,明面上的身份是这间酒楼的掌柜。原本他在长安的任务只是收集情报,但这几年来攻守之势移易,他也开始暗中与元朝贵人接触,获取更多情报并试图策反。一开始,他做得还比较小心,但随着天下大势越来越明朗,他的动作也就越来越大。如今,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大半与他或与他的下线有联系。

    数日前,元军突然在长安城中实施禁严,民人不得出坊,各坊间不得交流,又征召青壮入军,闹得人心惶惶。这隔绝了石仲在城中的消息渠道,还是从胡福生发过来的电报中,他才知道元军可能已经撤离临安了。然后他便设法遣人出坊探查消息,果然,城中原本的正规军少了大半,各街口城关站的大多数临时征来的民兵,禁严因此也松弛了许多。当夜,他就大举派人去联络之前发展出的下线,邀请他们于今日在亲仁坊会面,“共商大事”。

    下线们此时也多半都收到了消息,知道皇帝和朝廷大员们已经放弃了长安,南下避难去了,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然后他们接到石仲的邀请,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纷纷赶来议事了。

    石仲也不入座,就站着咳嗽一声,然后道:“诸位,如今我军已到城外,虽入城只是时间问题,却也还有能用得上诸位的地方。时间紧急,不宜废话,如今诸位带来的家丁加起来也有数百人了,这便随我出坊,准备去北城迎王师吧!”

    话音一落,诸人反应各异,有人惊讶地质疑道:“元军虽然精锐尽去,余下的多是民夫,但也是成千上万人,单凭我等这些家丁就想夺城,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石仲摆手道:“再成千上万,散在这么大的长安城里,能聚在一处的也没多少人。更何况,这些民夫多是长安城中住民,说不得便与诸位沾亲带故呢,一照面说不定就劝诱过来了。就这般,赶紧行动吧,不然等我军破了玄武门,诸位便一点功劳也捞不着了!”

    众人见他坚决,也不再质疑,异口同声道:“那便要为王师尽力了!”

    很快,义士们便从亲仁坊中成群结队涌出,向北城奔去。

    各路口原本有小队元军驻守,装模作样地执行之前的禁严令,可队中大多是临时征召的民兵,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见了这些气势汹汹得义士们当即就吓跑了。其中还真有些被义士中的熟人认出来喊住,然后摇身一变也成了义士。

    义士们的队伍就这样越滚越大,一直滚到了皇城根上。

第799章 长安!

    华夏元年,7月22日,长安。

    “景曜门下了栅先不管,芳林门,芳林门堵住了吗?”

    长安皇城中,左丞相合答正声嘶力竭地调度着城防事宜。

    合答是蒙哥时代便已效力的有德老臣,往年间功绩不突出,但却对忽必烈忠心耿耿,积攒资历在史天泽之后接任文官之首的左丞相一职。现在元朝重臣和精兵已经先后从长安撤离,长安却不能随随便便就拱手让人,总得像模像样抵抗一下,能给夏军添一点麻烦是一点。这抵抗就需要人指挥,而留在城中指挥显然是等于送死,没人愿意,唯独合答有资历、忠心又年纪大了不惜命,接过了这个给朝廷站最后一班岗的重责。

    这个工作并不好做。他手头只有三千正规军可用,临时从城中征召了大量民夫才勉强搭了个架子,可这么多没经训练的民兵难以调度,频频出纰漏,连城中禁严都维持不住,更别说上城防御了。现在,面对夏军的进攻,他只能匆忙向城北的皇城周边调集兵力和物资,封堵几个小门,集中力量防守玄武门等大门。

    之前夏军先是骑兵袭扰,又是开炮轰击,惊得他心跳不已,手忙脚乱地命士兵下城避炮,又提心吊胆地防备炮击结束后夏军攻城——结果没等到夏军来,城中反而先起了内乱了!

    “什么,乱民闹事?”合答听到这个消息后惊愕无比,吹胡子瞪眼的,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现在大元不行了,那些刁民不就该犯上作乱了吗?

    他从榻上跳下来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来告急的武官问道:“他们到哪了?”

    “已经进皇城了,一个不察,被他们把太庙和太常寺给占了!”

    “什么,都进城了?!”

    长安皇城分南北两半边,北半边是皇室居住的宫城,南半边是朝堂官吏处理政务的地方,有中书省、大理寺、将作监、武卫堂等大小行政建筑,这太庙和太常寺就位于皇城东南角。

    所谓人多势众,又势大壮胆,义士们刚出坊的时候还心里惴惴,现在人一多,气势也就涨起来了,一个个非但不害怕反倒有些狂热了——要是这么迎王师进了城,不但保住了身家性命,说不定还能立点功劳分些好处呢。在这狂热情绪支持下? 他们策反了皇城东南安上门的民兵? 冲入皇城之中,占据了临近的两座建筑。

    不过皇城再往里就有合答调进来的大量士兵驻扎了? 他们手中有兵器? 一时又没法策反过来,于是义士们就被挡住了。但现在他们占着门口两座大殿,守军也推不了他们出去? 他们从外面不断运来私藏的兵器盔甲? 又运了些车辆门板梯子之类的器械来? 局势不断向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变化着。

    合答等人所在的中书省位置偏北,临近宫城,出门后就能听到南边传来的喧闹声。此时街道中站了许多从城中各处汇聚过来的守军? 他们本就被城北的炮声惊得心魂不宁? 现在南边闹起来更是惊慌? 队伍混乱不成形了。合答看了之后心中焦急,急忙喝令道:“都在这傻站着有什么用?快? 给我去南边? 把那些乱民都赶出去!”

    在军官和老兵的喝令下? 这些元兵勉勉强强整队向南行进过去。可这街道宽度有限? 前面早就挤得不成样子了? 再多送些兵过去只是添乱而已。

    太庙北侧的街道上,元兵和义士们正躲在墙根窗台后,互相抛掷着砖块石头——实际上他们是有弓箭火枪之类的远程兵器的,但这里是城里而不是野外,到处都是墙壁或者别的什么掩体,箭矢铅弹打过去毫无效果,可又不能什么都不干任凭对方行动,所以就互相扔起了石头。虽然这扔石头也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但双方很默契地避让,在街上空了一大片地出来,隔绝了直接的接触。

    这默契没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北边过来的元兵被军官逼着往南挤,而已经挤在街上的元兵则不愿意上前去挨石头,双方这么相互推搡着,场面一时间大乱起来。

    消息传到太庙之中,正在院子里调度义士们的孙威立刻意识到了机会,对着周围人大喊道:“好,这下该我们进攻啦,把车都推出去!!”

    在他所在的这处大院之中,义士们已经准备好了好几辆大车,车头临时堆了些沙袋门板之类的东西用于防御,现在就从大门中突然推了出去,在大街上并排向北推去。更多的义士们紧随其后,借着大车的掩护,在后向北抛射出了箭矢。

    如今元军即使正兵也不怎么着甲,更别说新征来的民兵了,箭落在人群中效果拔群,立刻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更加剧了混乱。

    更北方,合答见势不妙,对手下武官喊道:“贼人都出门了,还怕什么?不就是几辆大车吗,你们也射箭,带人从车上翻过去,打退他们!”

    武官硬着头皮发号施令,老兵在后用力,勉强挤着混乱的民兵向前推进过去。

    见状,孙威反倒高兴起来,对后面招呼道:“好,把东西抬过来,让他们吃点厉害!”

    很快,就有一队人抬了几个大箱子过来,放在大车后打开。

    孙威走上前去,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个小罐子,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东西他很熟悉,城中不少贵人家中都私藏有火药,把火药装进小陶罐里就是简单的爆炸弹,今日举事,许多人就把这些东西送到了义士们手中,如今又运进了皇城。

    他把这个火药罐递给一个相熟的义士首领,叮嘱道:“火器非同小可,不要滥发,分给可靠之人投掷,其余人等莫令靠近。”

    然后,他又从另一个箱子中拿起一个瓶子,瓶口插了一团布条,内里似乎有液体在流动,装的并不是火药。他对这东西并不认识,对旁边一人问道:“这是什么?”

    此人答道:“是永福客栈石掌柜送来的,说是用油、酒和糖调和而成的燃烧瓶,一点就着,经久不散。”

    “是这样么?可真是下血本了。”孙威笑了笑,又向北看了看,“别的地方不好说,可在这地方可真好用……就先扔几个试试吧!”

    说着,他便把这些燃烧瓶分发给周围几人,然后点燃了瓶口布条,挥臂向北扔了过去。

    “啪……啪……!”

    燃烧瓶从南向北落下来,本来没引起元兵的注意,只当是又扔石头过来了。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东西不同寻常,落在身上或砸碎在地上后火油泼洒出来,一沾染就是一大片。队伍中立刻出现了几个火人,没有立刻烧死,却惊慌地大喊大叫奔逃着试图躲开这些火焰。其余人等对他们害怕无比,争相避让,让队伍彻底混乱起来。

    而这还没结束,很快更多的燃烧瓶混着火药罐投掷过来。火油四溅,又被火药爆炸的高温气体进一步催燃,挤在街道中的元兵避无可避,瞬间陷入火海之中。

    爆炸声、喊叫声和哀嚎声在狭窄的街道上此起彼伏,与惊慌的元兵正相反,义士们士气高涨,一边投掷着瓶瓶罐罐一边把大车向北推过去,更增添了一份压迫力。

    元军原本还能勉强维持住的秩序轰然崩塌,后方军官的弹压再无用处,几乎所有人都哭喊着向北逃去。而这街道上没多少落脚的地方,一旦乱了起来可就了不得了,前面的逃,后面的挤,中间的进退不得被推挤着落在地上,很快形成了踩踏事故……

    “不,怎么可能!”

    局势崩坏太快,合答感到不可思议,一时竟愣在当场,然后很快被疯狂逃来的溃兵淹没,自己也被埋在人潮之下。

    看了前面元军这狼狈的样子,义士们可是乐了,一个个耀武扬威地啸叫了起来。

    “元军败了!”

    “元军败了!”

    声音向四面八方传出去,更加剧了元军的溃败,四面八方赶来支援的元军耳闻目睹这场面,也迟疑不前了。

    孙威举起一根红缨枪,叫喊道:“元军败了,都再卖点力,我们去北城迎王师!”

    ……

    一段时间后,城北。

    “冲!”

    又一轮短暂却又漫长炮击过后,夏军步兵发动了进攻,登上了玄武门外的第二层瓮城。

    到目前为止,夏军已经进行了三轮成规模的炮击,第一轮摧毁了瓮城周边的炮位并掩护一批步兵渡过了护城河,第二轮掩护步兵攻上了外围较低矮的第一层瓮城。刚才这是第三轮,没耗费太多炮弹,但元军受到惊吓已经很难组织起有效抵抗了,因此被夏军轻松攻了上去。

    带队的许景上尉观察了一圈周围地形,便招呼道:“好了,前面就是北城墙了,一鼓作气,攻过去!”

    之前的第一层瓮城厚重且低矮,但这第二层瓮城是与主城墙齐高的,可以直接冲到主城墙上去。而一旦控制了主城墙及附属的城楼、城门,那么便随时可进入长安城中了。

    “快快快!”许景一边带队冲锋一边催促着,“趁元军还没回到城头,先把那两个塔楼给占下来!”

    可是,他们一路冲过去,一直占住了两个被炮弹打得破破烂烂的塔楼,都没有等到元军的反击。

    站在塔楼上,南边城内得风光尽收眼底,远处整整齐齐的街坊,近处精美的宫城园林,令人惊叹这座巨城的壮美。可此时士兵们无心欣赏风景,目光在各街巷间扫来扫去,寻找元兵的踪迹,准备阻拦。

    过了许久,才有些人从南边皇城涌出来,向北城墙乱哄哄地跑来。

    “来了!”立刻有士兵发出了警报,然后其余人等纷纷举起了步枪。

    不过,许景闻声仔细看过去,却露出了笑容:“不用这么紧张,这些人不穿军服,又裹着白布,多半是城中的‘义士’了。”

    又过了一阵子,城外的夏军逐步将两个瓮城清剿干净,城内的义士们打开城门,迎他们入城,沿途元军纷纷投降。

    长安,这座千年古都,华夏文明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也是元国一度的首都,于今日归于华夏国疆域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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