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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00章 第五方面军

    收复长安,意味着华夏军取得了重大的胜利,这一战后,地理意义上的“北方”已经大致被华夏国纳入版图之中。

    但这之后他们并没有闲下来,反倒有更多的工作要做了。

    一方面,元国首脑逃亡川蜀,夏军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然而从关中到川蜀有秦岭横亘阻隔,山中仅有数条艰险栈道可行,元军南撤后,焚毁栈道、炸塌山路,使得夏军难以追击。想恢复南北交通,不知道得花上多少功夫。

    另一方面,之前夏军八路齐攻,虽然一路过关斩将,但都以长安为目标急着赶路,攻下来的土地并未稳固控制,甚至还有不少元军被阻隔在后面。现在,他们需要重新回过头去,攻略城池、拔取山寨,将元军俘虏收容改编遣散,配合尚书省确保对新占领土地的控制。这个工作量和需要的时间又是海了去了。

    这两方面的工作牵扯了枢密院和尚书省的主要精力,但夏军的脚步并未停歇,转而从其它方向寻求突破。

    华夏元年,7月22日,南阳。

    “不要打了,我们投降!”

    一轮炮击过后,夏军正要对南阳内城发动进攻,城头便升起了白旗,紧接着就有元兵呼喊着要投降。

    夏军指挥官姜枢少校摇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然后又招呼道:“让他们开门自己出来缴械吧!”

    南阳城位于洛阳之南、襄阳之北,是元国五都之一的南都,也是一座军事色彩浓厚的前线城市。此城前身为邓州,地处半封闭的南阳盆地之中,在金国时期就是与南宋襄阳对峙的重镇,元国占领后将其升为南阳府,更是在周边大兴屯田、蓄养精兵。数年前元军能迫降襄阳、攻入湖北,在南阳的多年经营便居功至伟。

    月初夏军对关中分四个方向展开全面进攻,南阳实际上是第五个方向,但由于兵力、后勤等资源有限,这个方向没有第一时间行动,只在北方的叶县襄城一带屯驻兵力,防备南方元军北上。到了月中,关中取得了突破,驻叶县的第五重型旅和111轻型旅才突然南下,作为本次战役的第九路军,向南阳发动了进攻。

    南阳城四水环绕,城墙有内外二重,城外还有多处军堡保卫,防御力极强。元军本来打算据城坚守一段时间? 等待援军到来,然而夏军火力远超他们想象,很快外城就被攻破? 退守内城后又挨了一轮炮击损失惨重,最后不得不投降了。

    元兵垂头丧气地举着手退出内城? 将手中武器扔在地上,然后去旁边抱头蹲好。

    这时? 一营步兵从东城的方向接近内城,其中几名近卫兵先行一步,来到姜枢身边? 将一份调令交给了他。

    姜枢一看? 是第五重型旅要集合整队? 让他率部去城外,将后续的俘虏占领工作交给新来的111旅的这个步兵营负责。他看了之后喜道:“好? 接下来就该是襄阳了!”

    襄阳的重要性不必多提,拿下襄阳,便可将湖北元军彻底封死? 进可攻退可守。南阳只是给第五个主攻方向开了个胃,襄阳才是重头菜。

    姜枢很快与友军交接了任务,率营出了城,在城东南的原野上与五重的其他部队会合。他们清晨开始攻城,到现在也还没到正午? 集结后吃了午饭短暂休整? 便拔营向南去了。

    夏季天长,沿途又有水路可运输于辎重,有利于行军,第二日下午他们便抵达了南方的新野,攻城后就地宿营,天亮后继续出发。不日,先头部队便能看到樊城的城墙了。

    ……

    7月29日,襄阳。

    “轰……轰……”

    炮击声不断从北方传来,襄阳帅府中的吕师谦忧虑无比,却又不敢出去察看。因为夏军在猛轰汉水之北的樊城的同时,也把一部分炮弹高高远远地吊射到南岸的襄阳来,阻绝襄阳对樊城的支援,此时要是贸然登城,说不定就被哪枚炮弹炸到了。

    吕师谦是现任巴国公吕师望的弟弟。巴国作为南宋的一大藩国,多年来一直镇守四川盆地的东半部,与元国争夺土地。原本,巴国的统治阶级吕家人兄弟同心、上下用命,跟元国打得有来有回,但数年前元国突入湖北,夺取了江陵、峡州(宜昌)等地,封住了巴国的东大门,使得他们孤立无援,只能困守。多年下来,巴国终于坚持不住,在今年初向元国投降。不过吕氏一族实力尚存,元国为了劝降他们也开出了优厚的条件,允许他们保留爵位家产土地军队,只是需要离开巴国移镇它地。最终经过一番交涉,巴国公吕师望率家族迁往长安居住,而吕师谦带着军队转移到襄阳镇守。

    襄阳战略地位举世皆知,但在年初的元国版图中重要性有所下降,因为北边的南阳和南边的江陵、鄂州都在元国控制中,襄阳算是腹地了。把吕师谦安排在这里,与其说是让他镇守一方,不如说是用南北两侧的元军将他看管起来。而且襄阳周边有不少吕文焕的旧部,他们在吕文焕死后就不怎么服管,让吕家人去管教管教他们也是一举两得。

    但没想到,这一年形势变化太快,眨眼间夏军就攻入关中,又转攻南阳,然后襄阳再一次成了战争前线!

    不管怎么说,吕师谦总归是镇守襄阳的大将,还是要尽责防守的。他之前在巴国也是领军与元军对抗过的,不说精于军略,至少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昨日下午夏军的骑兵出现在樊城北方,他立刻调动兵员前往樊城加强城防,又收缴临近渡船,力图将夏军阻隔在汉水北岸。

    然而这防御几乎毫无作用,等到今天夏军正式开始进攻,战局彷佛数年前高达攻樊城时的状况重演了一般,对面的火炮远远地就发威,会爆炸的炮弹横扫了城头,守军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躲起来等待对方攻进来了。

    吕师谦就这样焦急地等待着,外面不断有信使送来前线的最新消息,但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夏军的炮太犀利了,樊城城头都不敢站人,旗子都被炸倒了!”

    “城中失火,但炮轰正急,无人救火!”

    “有一队夏兵往西去了,多半是去夺牛首船场了!”

    听着这些坏消息,吕师谦感觉焦头烂额,甚至有些后悔昨天那么托大了——昨天他把调兵去樊城后,为防备夏军偷袭渡河,同时也是激发樊城守军破釜沉舟的勇气,把襄樊之间的两道浮桥给撤了。现在没有浮桥,眼看着樊城就要陷落了,里面的兵不全送掉了?

    旁边有幕僚见机提醒道:“北边项将军之前便送来急报,请大帅将浮桥再搭起来,好支援樊城……”

    吕师谦立刻否定道:“不行,搭好浮桥不知道得费多少功夫,而且今日情形比昨日更急,说不定刚搭好就被夏军夺了,那么不光樊城没了,连汉水天险也守不住了!”

    正说着,外面轰隆的炮声一下子减弱了不少,从连片的巨响变成了间或的几声轰鸣或爆炸声。

    “炮停了?”吕师谦下意识就抬头向外看去。空气突然安静,反而让他有些不太习惯,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好:“不好,是要攻城了!”

    这下他也顾不得危险了,带人离开帅府向北城赶去,登上城楼观览北方樊城战况。

    果不其然,之前半空中密集的烟团消失大半,只间隔打上几发继续压制,与此同时城中元军手忙脚乱地登上城头防守。但他们被炮轰了半天士气尽衰,匆匆忙忙也准备不了多少东西,反倒被夏军抢上了城。

    隔着一条河和城墙建筑,吕师谦也看不到樊城内的太多细节,只能看到城头旗帜不断变化,元旗倒下,夏旗升起。

    “这……可恶,废物!”

    看着这新旗子从北城一直延伸向四周,即使看不到具体的战况,也知道大势已去了,吕师谦不禁哀鸣起来:“当初被蔡郡王一日攻陷,今时又是被夏军一日而下,这襄樊不是天下坚城吗?为何竟如此不堪一击!”

    这时,他身边的将领易兴提议道:“大帅,昨日我等在周边收拢了不少渡船,这时可派去北岸,接引项将军等人回来。”

    吕师谦仍然想要否决:“把船收来,就是为了防备夏军夺去渡河的,现在再派去,岂不是送船入他们手?”

    易兴指着北边河岸继续劝道:“船划过去,即停即走,夏军哪里留的住?即便被夺去几艘,也不足以输送大军过来。夏军夺了樊城,想过河总能找到办法过河的,无非是早几日晚几日的区别,不差这几艘船了。”

    吕师谦看了看北岸,樊城之中已经有不少溃兵奔逃出来,在河岸上对着南岸这边大呼小叫,却无法过河,甚至有人干脆脱了衣甲往南游过来。他叹了口气,道:“也是个办法,那就派船去接人吧,分个几批,动作麻利些,该撤就快撤。”

    说完,他便下城回帅府了。

    过了一段时间,便有不少小船从南岸离开,向北岸驶去。樊城溃兵见了它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向船上蜂拥而来,相互之间争抢推搡甚至发生了打斗。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人没救到多少反而翻了几艘船,就连穿着盔甲的军官都被拉下水了不少。

    但这场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夏军从城北打穿了狭长的樊城,开始零星出现在南城之上。这在进一步加剧了混乱的同时,也令如惊弓之鸟般的元军收回了渡船,不再试图将溃兵抢救回来。

    少了逃生的最后一条出路,北岸元兵便只能向夏军投降了,樊城的战事也很快平静下来。但是,樊城与襄阳之间仍有汉水阻隔,时值盛夏,此河水深且阔,夏军急行军过来也没带多少船只,一时半会儿是过不了河的。这条河也就成了吕师谦最大的依仗,能把夏军拦在北岸多久,襄阳就能守多久。

    然而,坏消息很快传来了。

    “什么,南边有船来了?”

    吕师谦初听到这个急报后不敢置信,直到上了南城亲眼看去,才真正确认了这个消息——南方的汉水河面上,正有一连串船只溯水北上,船只之中还有大量的烟柱升起,正是可怕的华夏人特有的蒸汽船!

    他脸色苍白,手脚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怎会,怎么会,湖广那么多城池,可都是大元所有的,怎么就能让夏人的船一路驶到我这襄阳来?!”

    华夏海军纵横四海,他自然是听过他们的威名的。但这他以往的印象中,那些大船可都远在千里之外呢,不该跟自己扯上关系。就算要找麻烦,前面也还有鄂州的高达顶着呢,现在怎么就直接找上自己的门来了?

    实际上这些船只是夏军安排的第十路军,在九江集结后便西行进入汉水一路上溯到襄阳。沿途多是元军占领区,他们本应受到阻碍,然而现在天下大势不同了。高达等元国在湖北的军阀,今年来受到文天祥麾下的中江军不断挤压,却没法从朝廷那里得到支援,反而被不断征调兵力前往川蜀云南,早就心生不忿,并且意识到了危局。如今第十路军坚船利炮,元军就算想拦也无力去拦,而且人家想去襄阳,又不是来攻我的城,干嘛要拦?

    所以,夏军船只便顺利地进入汉水,又一路来到了襄阳,正好应和北来的陆军的进攻。

    船只未到,吕师谦就先神不守舍了。樊城失守,尚可据汉水坚守一阵子,可这下子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船,夏军兵临襄阳城下恐怕就没几天了。他对夏军的火力和自己的本事很有信心,一旦到了那时候,绝对是守不住的!

    “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他失神地看着远方的船队,喃喃自语道。

    一个幕僚见他这样子,心中有数,眼珠子一转,便上前小声说道:“大帅,时至如今,何不请教弘庐公呢?”

    “叔父,他不是……?”吕师谦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晴朗,“对啊,还有此路!”

    弘庐公便是吕文福,也是吕师谦的叔叔。之前吕文福作为宋将镇守淮西一带,实质割据,后来收到临安朝廷想会同文天祥将他拿下的消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投降了华夏国。既然有这么个前例在,那么吕师谦也临阵起义不正是顺理成章吗?

    好嘛,吕师谦想通之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反正他本来也是被迫降元得,现在弃暗投明又有什么问题?

    他立刻返回帅府中,挥笔写就一份乞降书,将国公们好好拍了一通马屁,并表达了自己心向华夏的决心,然后遣人过河送到北边已经被夏军占领的樊城中去。

    樊城刚易手没多久,城中仍很混乱,但乱中有序,夏军控制城墙后紧急改编了一批降兵,以他们为先导诸部清理城中街区,恢复秩序。

    姜枢少校此时正带队在南城清街,因此便第一时间接到了襄阳送来的降书。他慎重起来,紧急带人去了城北,将使者和书信送到了旅部之中。

    旅长王破虏大校正在与后方交换电报,见了信直接发回去做了请示。

    等待回信期间,姜枢无不得意地说道:“这吕师谦这么怂……嗯,识时务,倒也省了不少麻烦,战功简简单单到手了。”

    王破虏倒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也不管旁边的使者,大咧咧地说道:“奶奶的,本来一帮土鸡瓦狗,一投降照样吃香喝辣的,真是便宜他们了。要我看,等天下一统了,还得找他们算账才行!”

    使者在旁听了冷汗直冒,却也不敢出声说什么,只能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姜枢倒是无所谓,说道:“他们本是叱咤一方的大帅霸王,归降了却只能做个乡下土豪,也不算厚待了。”

    正说着,后方便有电报回复了。通信兵将电报纸交给王破虏,一旁姜枢迫不及待地问道:“上面怎么说?”

    王破虏一眼扫完,又反复读了两遍,最后才哈哈一笑,把电报纸往桌上一拍,然后看着吕师谦派来的使者,半笑不笑地说道:“我们总部有回信了,呵……‘吕家人已经太多了’,呵呵……”

第801章 求和

    华夏元年,8月1日,北蒲甘,“唐谷”。

    “这里就是‘唐谷’?果然是好地方!”

    漫漫的山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大山向两侧分开,前方再无岩石阻碍视线,大片的平原显现在眼前,令人心旷神怡,陈嵬不由得发出了赞叹。

    他现在坐在一个两人抬的竹滑竿上,周围还有不少兵丁护卫。之前,他们废了不少力气,才穿越重重大山,登上了这高原之上的唐谷。

    之前他们来的路上,沿途景色要么是深不见底的森林,要么是险峻的高山,充斥着令人发怵的自然风情,而到了这里,终于再次看到人类活动的气息,令人倍感亲切。

    旁边,与他一齐到来的同样被人抬着的文官周林道对着周围看了一圈,也赞许道:“不错,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端的是好一个世外桃源!”

    陈嵬点点头,又一挥手,整个队伍继续向西行进过去。经过几个小村庄后,一座简易的城市出现在前方的地平线上。

    今年六月份,陈嵬以太傅的身份陪同皇太孙南下云南,进驻昆明。云南政务有詹先生处理,无须他多过操心,因此他熟悉当地情形后,便带兵南下蒲甘,试图在西南找到一个开拓方向出来。

    这并不容易。当下蒲甘南北两分,北蒲甘是元国的傀儡,而南蒲甘受西洋公司庇护,进一步南下的通道被堵住,只能设法往东西两边去了。可是蒲甘的东西两边都是重重大山,且密林遍布瘴疫横生,绝难穿越。

    陈嵬在蒲甘忍受酷热呆了一个多月,寻访当地名宿,才打探出一条可能的出路,又着人找到了这处西部群山之中的“唐谷”。

    唐谷周边尽是高山密林,人迹罕至,而唐谷本身却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此谷是一块不小的山间盆地? 内部地形平整、水源充沛,而且由于海拔高? 气候凉爽,疫病也更少? 适应生存。

    对于从北而来的元人来说? 此地可比湿热的蒲甘舒服多了。而且当陈嵬的手下找到此地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居民操的方言颇类汉话,有的地方还在用汉字,进一步探访得知他们本是唐人,是多年前避战祸才躲到了这处世外桃源来。因此? 这些元人回到蒲甘回报的时候,给此地起名为“唐谷”。

    这唐谷引发了陈嵬的强烈兴趣? 他先是派兵进驻? 后来收到消息说西边有山路能下到更西边的印度去? 兴趣更盛,便决定自己亲临探访一番? 今日便到了。

    过了一阵子? 陈嵬一行人行进到了城市周近。他抬头向西看去,见这城墙方方正正,用土石垒成? 颇类中原法式? 又见城头旗帜除了新插上去的元旗? 还有些本地的旗子,上面绘着类似于龙纹的图案,再看周围道路上的百姓,大多面貌端正正如中原人,不禁点头道:“果然唐风浓烈,这唐谷名不虚传呐。”

    城中有头脸的人物早已接到通知,知道有大人物到来,此时便出城相迎了。陈嵬见了他们后主动下轿,亲切问候,然后在众人簇拥下进入城中,又入了一个木结构的大殿中议事。

    “诸位如今归入我大元治下,便更可安居乐业了!”

    陈嵬做了开场白后,在人群中左顾右盼,最后选中一个白发老者,问道:“这位老丈,不知如何称呼?”

    当地人口音浓重,还是要依赖于通译交流。通译也是赶鸭子上架,对着老者反复问答好几次,才对陈嵬回道:“老丈姓何,祖籍江西。何家祖上据说当过观察使,是大族。”

    陈嵬点点头,又继续对其余人问过去,也各有来头。稍后,他又问了些当地如何饮食、如何婚丧之类的风俗问题,然后便一转正题。

    “诸位居于这唐谷,虽是世外桃源,却也不是全然不问世事。唐谷往东是蒲甘,往西是印度之地,据说是佛祖诞生之地……不知诸位可知这西方的土地有何风土人情?”

    通译费力将他的话转述出去,几名乡老面面相觑,相互议论了一会儿,才慢慢叙述而来。

    通译整理了一阵子,才对陈嵬说道:“据他们所说,这唐谷平日间与外界交往不多,对西边也只是略知一二。西方的印度并非合一的大国,而是各有土王,且南北风貌迥异,北方人样貌类似唐人,南方则是异族,有的黑矮,有的勾鼻……”

    实际上陈嵬并非对印度一无所知,夏国出版有介绍世界各国的书籍,他早就着人收集来读过,虽然内容不太详实,但却也能有个大致的了解。

    他知道历史上印度松散且羸弱,经常被异族征服,最近的几十年里就有一支来自西方的强悍力量在北印度大肆攻城略地,以德里为都,占据了一大片富庶土地。在西域,察合台汗国在与元国对抗失败后,就试图南下攻略印度,但被这个德里苏丹国死死挡住,不得其门而入。

    “印度……据说恒河沿岸尽是肥沃土地,遍地是金银,夏国商人每年不知道赚了多少银钱出去,如果能……”

    陈嵬不由得心动起来。他虽远在西南边陲,但毕竟位高权重,对中枢动向一清二楚。最近一段时间夏军连战连胜,元国朝廷已经避入巴蜀,而且还不一定能守得住。剩下的云南、蒲甘地偏人少,也起不到多少功用,但若能进入印度,那就又是一片新天地啊!

    接下来,他在唐谷呆了一段时日,体验当地生活,又去了西边的山路探查了一番。

    总体来说,唐谷的环境实在是不错,气候不热,降水不多不少,土地肥沃,周边山上还有些小矿脉,很适合居住生活。缺憾在于,环境虽好却也就一县之地,供养不了太多人口。但也不是太大问题,元军在蒲甘面对的最大困境就是不耐瘴热,没法常驻,如今有了这唐谷,平时便可驻于此,有事再出谷。而且一旦时机合适,便可西进攻入印度……

    陈嵬在当地规划了一个草案,心动无比,将周林道留在当地整顿民事,便返回了蒲甘城,准备下一步的谋划。

    不过,当他回到城中,受到从北方送来的最新信息的时候,就高兴不起来了。

    ……

    8月11日,蒲甘城。

    “襄阳、均州都已陷落,金州临敌……兴元路危矣!”

    陈嵬对着一份地图,手指在上面不断移动着,最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积压了好几天的信报一次读完,他的心情沉重无比。

    元国中枢退避入蜀地,打算凭借兴元所在的汉中盆地抗拒夏军南下,本来可行性颇高,但没想到夏军没有沿着陡峭山路硬攻,而是把襄阳拿下了!

    襄阳位于汉水之畔,而汉水乃是交通命脉,不但顺流而下可抵达鄂州,逆流而上穿过武当山、凤凰山等重重大山还可一直进入汉中盆地。实际上汉中山路栈道艰险,这条汉水水路才是兴元路与外界交流的主要通道。

    夏军拿下襄阳后,自然便可溯汉水西进,一路攻入汉中,其余几个山道再险也没有意义了。目前,汉水上游的均州已经易手,金州也向后方发去了急报,既然这急报已经辗转送到了陈嵬手里,恐怕早已陷落多时了。说不定,现在就连兴元城也保不住了……

    陈嵬的目光在地图上反复扫去,心情沉重。失了兴元,并不意味着夏军立刻就能攻入巴蜀,毕竟汉中与巴蜀之间尚有群山阻隔,更有剑门这样得天下雄关防守,想南下并不容易。但这样步步退避,迟早会退无可退的。

    他叹了口气,打开了最后一个密闭的锦囊,取出里面的帛书一看,然后便震惊了:“竟要如此决绝吗?”

    他反复看了即便,终于长长一叹,用烛火将烧尽。

    “也是,只有此法……该求和了。”

第802章 暗流(加更)

    华夏元年,8月17日,南蒲甘,大光。

    大光城,也即后世仰光,乃是蒲甘国南方临近海岸的一座城市,因城中的瑞光大金塔而远近闻名。

    多年前,因对方的冒犯,元军南伐蒲甘,蒲甘兵不堪一击,蒲王南逃至大光,寻求西洋公司的庇护。在得到蒲王许诺的一系列优厚条件后,西洋公司出兵止住了元军的南侵,又与元人达成密约,双方各扶持一个蒲王,划分边界各自统治。

    这些年来,元人和东海人表面上在南北蒲甘互相对峙,但实际上关系还不错。毕竟他们都是趴在蒲甘人头上发财,没有利益冲突,私底下还经常交换些好处,建立了沟通渠道。

    前阵子,西洋公司在大光的商站突然收到了元人送来的消息,说太傅陈嵬有大事相谈,想私下访问大光。事关重大,大光商站立刻报了上去,上面对此也很重视,将当年处理过蒲甘事务的章恺从西洋市紧急调去了大光,处置此事。

    此时,在大光城中一栋新修的四层高楼中,章恺站在四层的会议室向北看去,就见到一行朴素的船只沿着城北的河流从西向东逐渐接近,然后停入了码头之中。

    “准时到了……好,就让我看看,元人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久后,一行人从船上下来,然后乘上西洋公司派去的马车,沿着城中新修的道路进入城中,又来到这座大楼里面。

    又过了一会儿,陈嵬便被带上了四楼,送到章恺面前。

    章恺立刻换上一副职业性的笑容,对陈嵬稍一打量,便走上去迎接道:“平日间与同事们煮酒论天下英雄,都说元国无人,唯有陈太傅当得起青年才俊。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

    陈嵬一愣,然后也谦虚地回道:“哪里,论起青年才俊? 我国之安童丞相、伯颜平章,更要胜过在下许多。”然后他抬头看着章恺? 赞道:“倒是早就听闻章子和大名? 当年智间蒲甘,一手策划了南北两分,后又在印度动辄废立土王? 威震西洋? 有班超王玄策之风? 实在佩服!”

    说完,他左右看了看会议室内的布置,又说道:“当初我发出密信的时候,本以为得耽搁月余才能成行,没想到贵方雷厉风行? 数日间便得以见到子和兄。华夏国纵横天下? 果然自有独到之处啊。”

    “谬赞了? 只是一点日常工作而已。”章恺呵呵一笑? 然后请他坐到会议桌的一边,自己坐到另一边? 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陈兄不好好在长安享福,却来了蒲甘这穷乡僻壤? 是有什么要务么?你我毕竟是敌国之人? 势不两立,该说清楚的还是说清楚的好。”

    长安早已易手,他不可能不知道,现在提起显然是在揶揄元人。不过陈嵬装作没听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敌国确实是敌国,势不两立却未必……”然后他轻叹一声,对着章恺一低头,道:“今日我来,是想为大元求个情,希望华夏能高抬贵手,放我国一马。”

    “呵。”章恺嗤笑出来,“此时元国失却四都,退避蜀地,已如瓮中之鳖,为什么要放过?凭什么要放过?”

    他又看了看陈嵬:“倒是陈兄你,虽是元人,却向来没有什么恶名,要是想寻条出路的话,我可以帮着安排一下。”

    陈嵬一拱手:“章兄的好意谢过了,但在下毕竟是元臣,不会另投二主。”然后抬头道:“章兄莫急,先听我一言。我的提议,确实是想为大元争取一分喘息之机,但是对华夏国也是有好处的。”

    章恺无所谓地笑了笑,陈嵬慎重地选择语句,慢慢说道:“我虽是元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华夏革故鼎新,乃是天命所归。只是自古以来,历次改朝换代,皆要战火四起、生灵涂炭。战事停歇后,国力损耗,疆土也不复盛时,须得休养生息数十年才能再度出击。据我听闻,贵国诸位国公皆是有大志之人,胸怀四海,绝不会满足于此。依我看,这次天下大局与以往历次都不一样,也确实该有一番新气象才对。”

    章恺喝了一口茶,道:“所以,新气象就是放元国一马?”

    陈嵬道:“是,也不是。子和兄久居海外,自然比我更知道天下之大。中原之地只是天下之东的一隅,往西还有高原、有大漠,再往西还有印度、有大食、有泰西诸国,说不定再往西还有更多土地。这么看,只为中原之地拼生拼死,格局未免就嫌小了,真正的猛士,便该向外求取才是。夏国早十几年前便在海外布局,为的也是此图吧。只是贵国实力再强,面对如此之大的天下,恐怕也不能面面俱到。既然如此,何不让同出中原的大元为王前驱,效犬马之力呢?”

    “噫……尔等这是想要称臣?”章恺听了之后略微惊奇,心中不断盘算着得失。过了好一会儿,他没有直接接受或否定,而是反问道:“这不管对哪国都是大事,据我所知元国朝堂之上是有不少死硬派的,陈兄又怎能一言而决?”

    陈嵬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拨弄着手上的茶碗,反问回去道:“如果大元朝廷真的上下一心,向华夏称臣,华夏会接纳吗?”

    章恺眉头一皱,略作思考,然后答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必须报回去由国公会决断才行。但就我个人的看法,元国重臣多为战犯,罪恶滔天,不可能随便放过,即便尔等想要称臣,也必须将他们一网打尽交由我国审判才行。可是,这些战犯位高权重,可以说他们就是元国朝廷的意志,又岂会随便自投罗网?所以,陈兄之前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但多半是行不通的。”

    “说的不错,如今朝中尽被无能无耻之徒占据,看不清天下大势,大元败坏至此,也跟他们脱不了关系。”陈嵬虽是如此之说,但却露出了笑容。“但是,谁说他们就能代表大元了?”

    章恺又愣了:“他们不代表大元,难道你一人就能代表了?”

    陈嵬哈哈一笑,道:“当初宋国的贾丞相带着一个黑皇子就能在靖安府开创一个新朝,如今我是太傅,辅佐皇太孙,又如何不成?”

    章恺忍不住一拍桌子,这陈嵬是想造反啊?

    呃,不过,他造元国的反,那不正好吗?

    他平静下来,对陈嵬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陈嵬答道:“如今大元在中原败局已定,我也无意继续顽抗王师,准备尽量集合残部,退避西南。接下来,我意图越山西进,谋图在印度之地再开拓一番事业……不知这可会妨碍贵国的谋划?”

    章恺面不改色,心中却不能说不震惊,此人所图不小啊!

    他对陈嵬做了个手势,然后思考起来。

    印度在现在并不指代一个国家,而是一个地理名词,指的是喜马拉雅山之南的印度次大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大量的人口,他们按地理和文化分隔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国度,日复一日过着传统的生活。

    在西洋公司进入印度之前,印度诸国呈现一超多强的格局,最为富庶的印度河和恒河流域由强大的德里苏丹国占据,其余地区各有中等土邦和一系列小国。而西洋公司的降临给印度局势增添了巨大的变数,目前南印度的龙脉高韦里河已经被夏人占据,周边地区也建立了强大的影响力。

    不过,毕竟西洋公司只是外来者,与本土远隔重洋,能投射的力量有限,经营的时间也不够。他们在印度建立的势力范围不小,但真正实控的只有几个城市商站,其余地方大多是委任傀儡间接治理。

    目前,西洋公司正在恒河口的孟加拉地区开拓,章恺之前就参与这方面的工作,了解得很清楚。恒河沿岸土地肥沃、人口众多、物产丰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恒河入海口自然也关系到天大的财富,若是能在当地建立据点,逐渐拓展势力范围,必定能获取丰厚的回报。但这一地区刚刚被德里苏丹国征服不久,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处理不好招惹到了德里四十家,轻则影响贸易,重则是又一场战争,不可不慎重。

    元人若是从蒲甘进入印度,没多久就会触碰到孟加拉一带,为这个热点地区带来新的变数。

    “但这个变数……是好是坏呢?”章恺喃喃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继续思考。

    最坏的情况,是元人割据一方,然后投靠德里苏丹国,与他们共同对抗西洋公司。但这几乎不可能,一来元人想建立足够大的基本盘,必然会与德里起利益冲突,二来德里苏丹也很难会信任这些外来者。相比之下,两者发生冲突兵戎相见的概率反而要高上许多,如果是这样的话,西洋公司说不定就可以浑水摸鱼……

    这么一想,他感觉豁然开朗,再一盘算,信心又足了不少。略作权衡后,他抬头对陈嵬问道:“确实,内耗没什么意思,不若向外开拓,若是陈兄能做成此事,倒也不错。但事情不能光靠一张嘴说,现在仍是你我二国大战之时,你想要让我军放你们一马,可你又能为我们做些什么?”

    陈嵬放下已经半凉的茶杯,笑道:“其实贵国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夏军神勇无比,征漠北、入关中,自然所向披靡。但打天下易,治天下难,你们一口气吞下这么多土地,总需要些时日慢慢收服民心、派遣官吏治理吧?将攻势暂歇一阵子,回头巩固新得之土,对夏国也是有好处的。在此期间,我会尽可能说服皇帝,将巴蜀和湖广的兵力抽调到云南、蒲甘来,不给夏军碍眼。而且……”

    他突然一停顿,然后换了一副面孔,生冷狠厉地说道:“等到时机成熟,我便昭告天下,指称安童、张易等战犯犯上作乱,软禁皇帝私发政令,倒行逆施,乃无礼无义大奸大恶之徒,只要是大元义士皆可诛之!”

    然后他又一叹,对东北方向拱一拱手,低声道:“然后,再拥立皇太孙为新帝,哦不,新‘王’,向华夏称臣,请求夏军出征巴蜀,荡平宵小,救出太上皇。”

    章恺静静听完,然后哈哈一笑,鼓起掌来:“好,有魄力!”

    按他这个方案,就是把之前被夏国宣布为战犯的元朝旧臣作为脓疮割掉,把元国这个壳子洗干净拉出来。一方面,现在盘踞成都的那个元国朝廷失却许多兵力和正统性,未来夏军想彻底清除他们就简单了许多;另一方面,陈嵬也能带着一部分精干力量,轻装上阵重起炉灶,在异域开创一番新事业。这可谓两相得益,但还有一个问题,凭什么能成呢?

    章恺对着陈嵬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轻声问道:“这可是忽必烈的意思?”

    这个陈嵬虽然能力卓绝,但也不像是能靠自己一人完成这么大一场阴谋的样子,但若说是背后有高层背书,为的是给元国保存一道骨血,那就说得过去了。

    陈嵬沉默不语了,回忆着之前烧掉的那份帛书,许久之后才一叹气,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含糊地说道:“陛下向来是英明的,只是受奸人所迫。而且,他得身体也不好……”

    章恺呵呵一笑,道:“确实,确实,懂的都懂……这么说,这个提议倒不是不可以议,只是到现在为止,陈兄全是空口无凭,该让我们如何取信呢?”

    “我可立下文书,用玉玺加印,如果背约,贵方公布出去,我在大元便身败名裂没法做人了。”说完,陈嵬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然后说道:“对了……当初黄河大决之前,贵国派驻长安的永福酒楼收到过一份密报透露此事,你可以报给你的上级问一问。”

    “竟有此事?”章恺一惊,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当时是你通报的?”

    陈嵬一苦笑,摆手道:“不提了,算起来,这也是渎职不忠之举。”

    章恺思绪万千,喝了一口茶,心中冲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向陈嵬拱手道:“不管前后其余人事如何,至少陈兄此举是救了一些百姓的,请受在下一谢。”

    然后,他又端茶道:“既然如此,我便把今日你我所谈原原本本报上去,由上头决断。不用担心,电报瞬息万里,我想这个决断不会耗用多少时日的。”

第803章 真金西奔

    华夏元年,8月17日,元国,安西行省,

    八年前,忽必烈手下的军队在别失八里击败自西而来的海都联军,俘虏阿里不哥。自此,忽必烈便扫清了权力道路上最大的内部威胁,顺利建立元朝,之后又将别失八里改设为西都金满,周边地区也设了安西行省管辖。

    时至如今,元国已失四都,唯有这西都尚在掌控之中。不过夏军攻入关中后又分出一部分兵力西进,现在安西行省也和朝廷中枢失去了联系,形同孤舟。

    如今的金满城外营帐遍布,镇守金满的皇子那木罕焦头烂额,从安西各地大量抽调兵力集中过来,以应对夏军可能的进攻。这些部队成分复杂,多是各部豪强的私兵,聚在一起乱哄哄的,把好好一个金满城闹得乌烟瘴气。

    今日,又有一大队人马自西而来,逐渐接近金满城。他们数量不少,光是先头部队就有千余骑,后面缀着的更是足有三五千,但都风尘仆仆,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这样远道而来的军旅近来并不少见,不过,以往的部族军抵达,城中只是派些官吏带点兵去安置一下,此时却很不寻常——城西道路上打出了华丽仪仗,那木罕本人也出城亲自迎接,新来者显然非同小可!

    双方各自派出小队骑兵相互交流,反复几次后,西来的部队就地停下,只分出一小队人马继续东行,而那木罕也率一队侍卫亲军向西迎接过去。

    两队骑士相向而行,速度逐渐加快,队形有些散乱起来,等到靠近了之后又减速整理队形,最后整整齐齐地靠在了一起。

    现在夏季天热,那木罕穿了一身红色的丝绸单衣,得体且洁净。他朝着对面观望了一眼,便策马离开队列,然后对着对面队伍中央的一人喊道:“大哥,是真金大哥吗?”

    那人骑着一匹黑色的大马,身上的皮袍半解下系在腰间? 里面的棉质内衣原本也是精品? 现在却沾满了灰尘。他走上前来,解下脸上遮挡沙尘的薄布,露出一张胡须散乱的脸——此人正是元国当今皇太子? 真金!

    真金之前被忽必烈派去镇守漠北祖地? 然而却不幸遭到了东海军的重点进攻? 败退和林。到了今年,他面临的困局更加明显? 夏军基本切断了漠北与长安之间的直接联系? 瀚海郡方面更是再度向西进行了扩张? 以策应关中战役。

    正面打打不过? 困守又孤立无援,因此真金思前想后,决定放弃和林。但岭北苦寒之地,除了和林也没什么能养人的地方? 因此他率军撤到西边的谦州后,又向南来到安西省,来与那木罕会合。

    现在? 真金见到那木罕? 也是感慨万千? 策马上前喊道:“那木罕,见到你我就安心了!”

    皇家无情,真金原本与自己这个弟弟感情谈不上多好,但在漠北苦寒之地困守多年,又艰难长途跋涉跨越金山大漠来到金满,如今终于见到一个亲人? 总会有些感慨的。

    那木罕这阵子同样不好受,几乎每日都能收到东边来的坏消息,协调各军部署忙得他焦头烂额,各种烦心事一件接一件。现在终于有个高个儿顶了。

    两人跳下了马,走上前去相互拥抱,然后那木罕说道:“大哥,最近战局纷乱,我心里也慌乱,如今你来就好了,可以主持大局了!”

    真金唏嘘道:“怎能,父皇是指派你来镇守这安西的,如今我是客人,该听你安排才是。”

    那木罕坚持道:“你是兄长,又是太子,如今没了长安,收不到父皇的消息,按理你就该监国才对。”

    “什么,长安已经没了?”真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惊讶地提出了问题。他之前一段时间里一直在野外行军,对外界消息很不灵通,还不知道最新的变化。

    那木罕脸色一黯,道:“是啊,夏军攻入关中,长安沦陷,算算快一个月了。此后驿路大半都断了,信报不畅,只知道父皇和朝廷去了成都,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真金怔住了:“竟然如此之快!”然后又一叹气:“现在是大元最大危局了,你我先不要争执,你将现在的情况一一说与我听,然后再且行且看吧。”

    他抬头看向东方的金满城,感慨道:“想当初,与海都大战,收复别失八里,不过才八年光景。仅仅八年,中原都要丢了……”

    那木罕苦笑道:“夏贼凶悍如此,唉,不说了,大哥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先随我入城休息吧。”

    两个皇子策马并行,在亲卫簇拥下和周边部族军的注视中进入金满城,稍后自有当地官员安排真金的部下驻营补给。

    当夜,那木罕安排饮宴给真金接风,又介绍当地官吏和豪强给他认识。入夜后,劳累了一天的真金终于能好好歇息了,而那木罕仍然在点灯处理一些杂务。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求见。

    “昔里吉,他来做什么?”那木罕有些奇怪,但还是唤他进入帐中。“半夜找来,或许是有急事。”

    昔里吉是前任大汗蒙哥的第四子,也就是那木罕的堂兄,封号为“河平王”。八年前收复金满的时候他亦率部参战,战后论功行赏获封于阿力麻里,也就是安西行省的西部边疆重镇,多年来一直在对抗察合台汗国。今年局势危急,为了应对来自东方的夏军的威胁,那木罕不得不将这名边疆藩王调回金满。

    昔里吉常年与外敌作战,手下多精兵强将,他率部来到金满后,立刻就成了那木罕麾下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他的意见那木罕也不得不尊重。

    不久后,这位河平王便在侍从引领下来到了那木罕面前。

    昔里吉常年征战,不过亲上前线的机会不多,皮肤保养得不错,胡须也很整齐,看着倒有一股贵气。他进帐之后,没有直接说正事,而是举着一个酒瓶道:“今晚好不容易聚起来喝酒,结果全跟太子说话去了,都没喝尽兴。来,那木罕,陪我再喝两斤!”

    那木罕一愣,没拿准他是什么打算,只看着那酒瓶道:“这可是从中原进来的浓酒,可是喝一瓶少一瓶了。”然后又摇头苦笑道:“罢了,我且陪你喝上两盏。”

    说着,他便命人摆桌置盏,与昔里吉对饮起来。他本不想多喝,但架不住昔里吉呼喊劝诱,最后还是喝了个面红耳赤。

    这时候,昔里吉才谈起了正题:“那木罕,你准备把真金的部众安排去哪里?”

    那木罕不解其意,摆手道:“怎么能说我安排呢?他是皇太子,现在他来了金满,接下来就该他安排我们了才是。”

    “这可不成啊。”昔里吉眉头一皱,放下酒杯,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木罕,我们当年是跟着你打下金满的,所以服你,愿意听你调遣。可他真金是什么人?不会骑射,只知读书,连名字都是汉人起的!燕京守不住,居庸关守不住,躲去和林又守不住,一路逃到金满来,完全就是个废物嘛!这样的废物,怎能服众?让他来统领我们,还不如回家各守各的呢!”

    那木罕听了之后震惊无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犹豫了一会儿,道:“如今正是大乱的时候,各部正该团结一心,听从领头的才对。大哥他虽然屡战屡败,但毕竟是皇太子,按道理我们就该听他的。”

    昔里吉摇头道:“有你这个领头的就够了,何须再要他真金?非要让他这个废物来管事,只会闹得各部离心,反倒捏不起来。”

    那木罕苦笑道:“可按你这么说,岂不是要我兄弟反目?那当场就乱起来了,而且消息辗转传去成都,父皇必定得发火不可。”

    “不对!”昔里吉啪地一拍桌子,提高调门喊道:“你们这是汉人的做派!”

    见那木罕眼睛瞪大,他又恢复声调,阴笑着说道:“当初贵由的汗位是从失烈门手里抢来的,贵由之后,我们托雷一脉又把汗位从窝阔台后人那里夺了过来。我父汗去后,你父又是抢了阿里不哥的位子,当了皇帝。如今,他的皇帝又要被夏人抢走了……这哪里有什么道理,大汗就得有力量的人当才行!”

    他喝了一口酒,然后重重说道:“我们草原男儿,自古便是杀来杀去,胜者为汗。只有这样,才能出现真正的强者!现在安西这么乱,也需要真正的强者带领才行!”

    那木罕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我未想过。”

    昔里吉嘿嘿一笑:“那木罕,那可是大汗的位子啊,你真不想要吗?”

    “啊,这,”那木罕慌乱起来,沾满了酒色得脸更红了,“胡说什么呢,父皇可还在成都,他才是大汗!”

    昔里吉又一摇头:“我可听说成都四面都是山,他进去了,还出得来吗?而且皇帝他身体也不好了,又这么一折腾,恐怕时日不多了吧。到时候不还得你们几兄弟接下这个位子,你就真甘心让你那无能的大哥上位?”

    “不要,不要再说了!”那木罕心思混乱,下意识叫喊出来,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那木罕才开口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昔里吉摆弄着酒杯,玩味地笑道:“如今真金就在帐中酣睡,正是最好时机,一举拿下,一了百了!”

    那木罕差点跳起来,立刻摆手道:“不行,不行,他到底是我大哥,我怎能做这样的凶恶事?”

    “懦夫……”昔里吉小声嘟囔了一句,狠厉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又站起来,一叹气,道:“就算你不愿对他动手,也不能就这样放手让他掌权。这样吧,让他带部众去守哈密力,正好,禾忽也要从东边撤回来了,也安置在哈密力,让他们两部互相牵制。”

    哈密力即后世哈密,在金满以东差不多四百公里处,再往东便是茫茫沙漠了,乃是安西行省的东方门户之一,自然也是军事重点部署的地区。

    禾忽乃是贵由后人、“大名王”,当年曾是阿里不哥的部下,后来又在忽必烈军攻来的时候倒戈一击,因功在安西行省获得了封地。之前,他受那木罕的命令向东去了甘肃行省阻挡夏军,但是交手后发现不能力敌,便决定在河西走廊坚壁清野然后撤回安西,回程的时候必然要经过哈密力。

    那木罕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从桌上抄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吐着酒气说道:“好,就依你这番……不过我不好撕破脸,明日议事,你得替我张罗此事。”

    昔里吉得意地大笑起来,朗声道:“好,以后有什么你担不起来的事,我都给你担着!”

第804章 哈密力

    华夏元年,8月27日,哈密力。

    “再用力点,把土夯实了!”

    “对准了,每个角都要对称!”

    哈密力现在热闹得很,城西立起了大量的营帐,城墙上也有一大堆民夫在忙碌着,运来土石扩建城墙。真金亲临尘土飞扬的工地,监督修建进程,不时吼上一两句。

    上旬,真金率部跨越千山万水,好不容易到了金满。稍后,他的兄弟那木罕召集诸豪强参会,本欲拥立他为监国,统领各部,结果会上昔里吉联合阔阔、禾忽等宗王公开发难,对他表示不服。虽然那木罕多番圆场,但真金察觉到大势不在我,不愿强出头破坏了团结抗夏的氛围,自己推辞了监国之位,让那木罕给自己安排一座城池镇守。那木罕再三确认后,便请他来了这东大门上的哈密力。他来了之后,对军务防务非常重视,没几日便征发民夫,开始扩建狭小简陋的哈密力旧城,并亲自监督。

    转了一圈后,他才回到城南的一处塔楼中,登上最高层,继续俯瞰着城墙监工。他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快到中午都没有下塔。

    见状,陪同他来的文官刘好礼劝道:“殿下,正午了,您也无需这般劳累,该回去歇息了。”

    刘好礼是元国中书省派驻谦州(极北之地的一个苦寒区域)的断事官,在当地建立官府、教化民众。近年来由于中原战事,谦州与南方的联系断绝,当地土王蠢蠢欲动。当真金率部西进到谦州的时候,适逢土王作乱,囚禁了刘好礼,他便顺手镇压不臣,将他救了出来。但此后元军也没余裕留在当地稳固统治,真金便把刘好礼带着一起南下,由他帮着做些参谋。

    真金摆手道:“不折腾了,就让石抹明里把饭送上来吃吧。这些民夫毛手毛脚的,我不看着不放心。夏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这哈密力城一定得好好修才成。”

    “呃……”刘好礼略一迟疑,然后继续劝道:“殿下,恕臣直言? 玉门关至哈密力上千里路? 沿途尽是黄沙大漠,这才是哈密力最大的屏障。大名王在甘肃坚壁清野,夏军即使想西进也取不到补给? 非得花上几年慢慢经营才能触及大漠彼端。所以哈密力安稳无比? 殿下尽管安心便是。”

    “是这样吗?”真金一愣,然后手突然拍起了哨塔的栏杆? 疯疯癫癫笑道:“对啊,对啊,没用,没用? 什么都没用!唯一能挡住他们的? 只有天险!”

    见他这样,刘好礼赶紧补救道:“臣非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人方有城,殿下万金之躯,还是要珍重才是……”

    这时哨塔南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塔上的几人不由回头向南看去,果然看到一行骑兵拖着烟尘从东南方奔驰而来。

    真金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说道:“莫,莫不是夏军打来了吧?”

    旁边一名亲卫用尽眼力往那边看去,然后对真金说道:“不是,看装束应该是我们的人。”

    刘好礼适时提醒道:“之前那木罕大王曾说过,甘肃有个禾忽大王要来哈密力,是不是他的人到了?”

    真金松了一口气:“是禾忽的人?那还好……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夏军假扮的!不能掉以轻心,让我们的骑兵去拦住他们问问!”

    不用他说,这时已经有巡逻的元军骑兵看到来人,主动迎上去了。不久后,双方问白了对方来路,便相伴向北返回,又向真金报告了情况。

    这些新来者确实是禾忽的部下,说是大部队还有一日就到了,他们先行来报个信。

    真金终于放下心来,又着人做好迎接的准备。等到第二日,果然就有大队人马车辆卷着尘土从东南向哈密力行进过来,真金手下的元军也列好阵势迎接他们。

    不过随着距离接近,元军逐渐发现了这些友军非同寻常。按理说他们是战败不得不撤离回来,但一个个都不像打败了垂头丧气的样子,反倒有说有笑,阵中的大车也装满了货物,看上去反倒是得胜归来了一般。

    真金看着奇怪,一想又高兴起来:“莫不是夏军强弩之末,禾忽得胜归来了?”

    刘好礼皱眉道:“若是这样,他们就不该回来了……不过前面说禾忽大王快到了,殿下一问便知。”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行人马打着大旗离开大部队,向真金所在的仪仗处行来。

    真金之前并没见过禾忽,但那木罕给他派了熟悉情况的官吏辅佐,当即就有人上前接洽确认身份。不久后,一名壮汉便骑着红马朝真金走来,主动招呼道:“哟,你便是真金兄弟吧?”

    刘好礼眉头一皱,朗声喝道:“此乃皇太子殿下,禾忽大王请下马行礼吧!”

    禾忽呵呵一笑,跳下马来,下地时踏起了不少灰尘,然后一曲膝道:“好好好,见过太子……”

    真金倒是不以他的无礼为忤,反而笑道:“禾忽,听说你镇守甘肃,东拒夏军,辛苦了!看你们包裹都鼓鼓囊囊的,可是抢下了什么好东西?”

    禾忽一边活动腿脚一边答道:“哪呢,夏军不好对付,我把城外农田烧了,觉得还不够,又纵兵把肃州、瓜州几个城给屠了,东西都是从城里抢的。”

    “噫……”周围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真金脸色也变冷下来:“竟这么决绝?那可是大元子民啊!”

    禾忽冷笑一声,道:“之前昔里吉送信给我说你跟汉人学歪了,现在一看果然是。当年我们族人东征西战,到哪不是说屠城就屠的?要不是我果断在甘肃动了手,夏军早就一路收粮一路攻来了,你还能在这哈密力安稳睡觉享福?”

    刘好礼连忙斥责道:“这几日来太子一直在城防工地上忙碌,可未曾有一时清闲!”

    禾忽往北方的城墙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说道:“那可真是劳苦了,不过夏军现在连肃州都站不住,这墙也白修了。”

    真金受不了他的蛮横无礼,对刘好礼道:“敬之,我身体不适,先回去歇息了,你招待禾忽,将他的部属都安排好了。”然后就转身向北离开了。

    刘好礼立刻附身称是。禾忽一笑,然后对真金的背影喊道:“太子,咱打仗的,身体不壮可不行啊!”

    真金挥手道:“不用你费心,还是赶紧洗净血气去庙里拜拜吧!”

    刘好礼一伸手,对禾忽道:“大王,您远道而来也辛苦了,我们已经在城东准备好了营地,请令大军进驻吧。”

    禾忽回身上了马,又朝着施工中的哈密力城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好,先驻下来再说。”

    ……

    9月3日,八谷口镇。

    “着……中了!哈哈,他娘的,还是这里畅快!”

    八谷口镇北,千夫长段宽骑在马上,一箭射倒一只野羊,放声高呼起来。

    在他的附近还有数名骑兵散布着,骑着马前后呼啸,将一群野羊赶到一起去。后方还有几匹驮马,背上捆了些野羊之类的猎物,有的还在往下滴着血。

    段宽是真金的部下,在中原时就跟随他,后来又随着他跨越千山万水去了哈密力。他在哈密力本来呆得好好的,可前阵子禾忽部到来,气氛就全然变了。

    禾忽的部下先是因驻地的区划吵闹,又吵着要补给酒肉,后来又进城寻欢作乐。他们抢了财货后出手阔绰,跟长途跋涉后一穷二白的真金部下形成了鲜明对比,双方屡次见面后互相嘲讽打起来。当地官员左右奔走处理这些骚乱,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只能求真金出手处置。段宽就是因为率部与禾忽的人打群架,被真金调到了西方的这个八谷口镇驻守。

    八谷口镇是一处交通要地,位于大漠之中的绿洲之上,向北可翻越天山去往金满,向西可穿过大漠前往火州(吐鲁番),向东就是哈密力。段宽来这边其实也没多少军务可做,只是一旦哈密力有事可以及时往金满送信,以防万一。到了这里也没有烦人的“友军”滋事了,没事还可以去外面原野上打点牙祭,惬意了许多。

    他们又接连射倒几只野羊,段宽看了看剩下的,挥手道:“好了,今天已经打够了,不要赶尽杀绝,让那些小的回去吧!”

    手下们应和一声,聚拢过来,收拾东西准备回营。没了他们的阻拦,剩下的羊群立刻拔蹄飞奔,向北边的山区逃去。

    “好,回去吃草多生点,来年再来……”段宽目送他们离开,口中念念有词。“咦,什么人?”

    北去的羊群突然转向,向西离开。段宽奇怪地向北看去,才发现是北边的山口有一行骑士向南疾驰过来,惊扰了它们。

    一般来说,骑马行路的时候速度不会太快,否则体力支撑不住,但这行骑士却几乎是在全力奔驰,实在是很奇怪。他们看到段宽等人,更是进一步加快了速度,向南冲来。不久后,北边的山口出现了更多的人影,似乎是追击他们过来的。

    段宽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正在收拾猎物的手下们喊道:“先别忙了,上马去看看什么情况!”说着便一马当先向北迎去。

    过了一阵子,他们与北来的那队骑士接触了。段宽高喊道:“呔,我乃皇太子麾下千夫长段宽,来者何人,要往哪去?”

    “太子的人?”领头的一名大胡子骑士原本挂着警惕的神色,听到他通报来路后却欣喜起来,高喊道:“快,去告诉太子,昔里吉反了!”

第805章 背叛

    华夏元年,9月3日,哈密力。

    “什么,昔里吉反了?”

    真金收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后,震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今天白天,驻八谷口镇的段宽接引到了一行从金满城奔逃而来的信使,收到情报后大惊失色,一方面点起自己的部属阻拦追兵,另一方面派人带信使换了马继续向哈密力疾驰过去报信,终于连夜把人送到了。

    真金披上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议事厅中,见刘好礼、石抹明里等文武官员已经在了。他们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中间的地上还坐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兵丁,现在正一手拿着大饼,一手拿着水筒,狼吞虎咽的吃着。

    见真金进来,官员们立刻行礼问候,地上的几个兵也慌忙跟着站了起来,但嘴里鼓鼓囊囊的喊不出声来,一时弄得很尴尬。

    真金看了看他们,摆手道:“诸位壮士辛苦了,先吃饱了再说!”然后又对刘好礼说道:“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得先把枪抓好了,让兵将们赶紧动起来,守好哈密力城,立于不败之地再说!”

    刘好礼立刻回道:“殿下,之前周万户和拔都万户已经出城召集兵卒了,只要您下调令,便可调兵入城防守。”

    真金吁了一口气,从贴身处取出几枚令牌,然后又点来两名武官分过去,两人拿了令牌便立刻往外出去了。

    这时,真金看了看坐回地上吃饭喝水的信使,又对刘好礼问道:“之前你们问出什么来没有?”

    刘好礼神色凝重地说道:“现在知道的是,昔里吉纠结了好几家宗王,突然发难,冲入金满城中,囚禁了那木罕大王。金满城那边,那木罕大王亲领的兵力不多,其中大部分没反应过来就被缴了械,唯有一小部机灵的见势不妙,派了这些壮士过来报信。他们一路被昔里吉的人追杀过来,可不容易了。”

    “昔里吉!”真金拳头攒紧了,“枉我兄弟这么信任你,没想到你这狼子野心的竟然如此无耻!”

    刘好礼也气愤地说道:“据说,之前我等被安排来这哈密力,就是因为昔里吉的怂恿。现在看来,他是早有反心,故意将殿下您调开,就是为了对付那木罕大王啊!”

    真金一拳砸在桌子上,恨恨道:“可恶!我大元,我父皇,对昔里吉他们可不薄啊,为何到头来要用上他们了就反了?”

    这时,一个本地文官低声说道:“殿下,其实在今年之前,宗王们就对朝廷很不满了。他们觉得自己的地盘都是自己打下来的,朝廷整天从他们那征兵征粮,还要调动他们打仗,很不自在,常抱怨。如今中原大乱,恐怕他们并不觉得是多大的危险,反倒觉得有机可乘了。”

    真金听了,又骂道:“一群蠢货!夏军的威胁近在眼前,这时候闹内讧,不是给敌人递刀子吗?”

    刘好礼摇头道:“或许是觉得甘肃坚壁清野了,夏军一时也过不了,所以就趁机发难了。”

    真金讪笑道:“呵,真以为有大漠阻隔,夏军就打不过来了?到时候一盘散沙,这些混账的土皇帝又能做得了几时……嗯,大漠?”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按着太阳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禾忽!”

    他在堂中激动地走着:“昔里吉他们敢拿大漠做依仗,肯定是跟禾忽通过气的,那么禾忽多半也有问题……不好,赶紧派人去防备东城!”

    话音刚落,厅外就有告急的声音传来。

    “报——!”

    一名亲卫匆匆闯进大厅,然后对真金半跪着报告道:“殿下,不好了,城东的禾忽军无令起营了!”

    “反了,都反了!”真金一拍巴掌,狂怒地吼道:“快,着人封闭城门,上城防守,万不能让他们趁乱闯进城来!”

    ……

    禾忽确实跟昔里吉达成了密约,一起造反,铲除安西省的两个皇子,从此几个宗王各自割据一方,逍遥快活。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双方隔着八百里路,沟通不畅,时机上出了岔子,消息走漏到了哈密力。

    真金从漠北一路逃到安西,别的本事没有,却养出了一份兔子般的直觉,一有风吹草动就蹿了起来。他和他的部下收到消息后立刻着人准备城防,虽然在他们自己看来忙中生乱不尽如人意,但黑夜之中禾忽的部下也没法动作利索,还是堪堪把他们拒止在了门外。

    但也这算不上什么好事,禾忽进不来,真金也出不去,被困在这哈密力城里几乎等同于绝境——都到了这时候,哪里还有援军能来救呢?

    9月4日。

    “真金,老实认命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昔里吉已经把那木罕拿下了,不久后就率大军过来攻城了,现在开城投降还能饶你不死,等到时候就只能被马蹄踏死了!”

    真金看完禾忽送来的这封信,倒没有太过生气,只是随手扔在了地上——他一夜未睡,该发的火早就发过了,现在这时候再发火也没用了。

    他合上眼思考了一会儿,又睁眼用遍布血丝的眼球扫了厅中群臣一眼,压着嗓子说道:“我是万不会向叛贼投降的,但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我们如今虽能坚守,却也孤立无援,是守不下去的。关于此局,诸位可有什么谋略吗?”

    文武群臣同样忙活了一夜,现在一副焦头烂额灰头土脸的样子,听了这个问题更是倍感棘手。现在能堪堪维持住城中秩序都不容易了,那还敢想找什么生路呢?过了好一会儿,都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无人发言。

    真金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还是先顾好当下吧,各自把手上的活做好了,轮班休息。都回去吧,我也要吃点东西了。”

    诸人松了一口气,皆起身告别辞行了。不过,刘好礼出门转了一圈之后,又悄然回了府中,找到了正在用餐的真金。

    真金见了他,微微一笑,请他来桌旁坐下,然后命人给他盛了一碗粥过来,问道:“敬之,可是有什么谋略,不便于在众人面前提?”

    刘好礼迟疑了一会儿,等到真金放下勺子,才说道:“臣确实有一陋策,不足为外人道……实际上我们并非完全陷入绝地,是能找到援军的。”

    “嗯?”真金的脸上立刻现出喜色,“援军是从何处寻来,难道是西边的察合台,还是南边乌斯藏?”

    刘好礼脸色凝重,摇头道:“都不是……”然后手往东一指,道:“是东边。”

    “东边,东边有什么?”真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眼睛都瞪大了,简直不敢置信,“你是……让我去跟夏人求助?”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将凳子碰倒,回头一看干脆一脚踢了出去,然后回头对刘好礼带着恼怒道:“开玩笑,我从中原一路沦落到这里来,不全是拜他们所赐?现在让我回头找他们去救命,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刘好礼站起身来,对真金深深一鞠躬,道:“的确是与虎谋皮,但未必谋之不得,成吉思汗当年也曾屡屡化敌为友,现在殿下是生死危急,只要该用的策略就得用。”

    真金笑道:“别的先不说,即便我愿意向他们低头求援,他们为何又要救我,坐山观虎斗不好么?”

    刘好礼捻着胡须道:“如今禾忽焦土,河西走廊断绝,夏军想来西域非得慢慢经营上几年不可。但若我们将哈密力作为赠礼,他们便在西域有了处落脚点,路便通了。以此为条件,他们多半会来为殿下解围的。”

    真金更震惊了,反复打量着这位汉臣,心中甚至产生了怀疑,他莫不是夏人的细作吧?“可是,夏人与我有亡国之仇,等他们拿下了哈密力,我岂不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非也,非也……殿下视他们为敌,他们却未必如此视太子,或许觉得奇货可居也说不定呢?”刘好礼道。

    奇货可居这个成语出自《史记》,说的是当年吕不韦在邯郸见到做质子的嬴异人,认为其大有前途。真金自幼学儒,很快辨识出了这个成语的出处,然后摇头笑道:“……确实,我要是做了大元的国贼,倒真有些用途。到时候夏人把我抬上去一立,招降纳叛,父皇他们在川蜀就更是无人可用了。”

    刘好礼咳嗽一声,道:“殿下不必如此顾虑,说句不好听的,以夏军的实力,能不能攻下哪些州县,只看他们想不想打,不看他们能不能打。即便殿下投靠了夏人,他们也不会将殿下用在中原,那般只会自添烦恼。倒是在这西域,殿下的声名仍大有可为。”

    “嗯?”真金产生了疑惑,把凳子搬回来坐下,问道:“这怎么说。”

    刘好礼也坐下,慢慢说道:“这些年来,我在谦州苦寒之地既无歌舞、又无饮宴,平日能做之事唯有读书。每年运给我的给养大半都是书,其中便有不少东海、华夏的书报,我观览过后颇有所得。他们重国土,更重‘文化’……他们拿下了哈密力,或许有朝一日能攻入西都金满,或许还能进阿力麻里,但更西边的广阔田地,还有余力治理吗?这般情形下,还不如效防古制,在西域广设诸侯,由诸侯施以教化。而太子一向有尊儒信佛之名,岂不正好担当此教化之责?”

    真金听了,不禁正了正衣衫,又自嘲地道:“嗬,我这个名头还真有用吗?外面的禾忽、昔里吉那些人可是毫不在乎,说叛就叛了啊。”

    刘好礼摇头道:“如此这般正说明他们还在乎殿下的正统身份,不然便如别的宗王一般,直接给殿下划分份地,一同分赃了。而且,殿下根基不稳,对于夏人并不是坏事……他们总不愿意见到边陲再出现一个强主。”

    “好,果然傀儡就是要弱的!”真金哈哈笑了起来,好一阵子才止歇下来,幽幽道:“这么说,还真是一条出路。可是,如此,我堂堂一皇太子,便要向仇敌俯首称臣了。”

    刘好礼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太子暂时忍耐,假意恭顺,未必不能反过来借夏人之力为己用。届时收复察合台、窝阔台,乃至金帐、伊尔汗,在西域恢复当年盛况,也未尝不可啊。”

    真金有所心动,道:“也倒是……但是,这个说法,也只是你的猜测。万一夏人不管不顾,直接来个渔翁得利,那我们岂不万劫不复了?”

    刘好礼道:“可是我们坐困哈密力,最终不也是万劫不复?夏人不救,我们都是死;若救,那就得生。总得去搏一搏。臣愿做个使节,亲往甘肃说服夏军。河西走廊数千里长,他们想过来也不容易。若是他们愿签订契约,保证太子安危,我便做个向导,引夏军入西域;如若不然,那我就死在那边,他们一时也就来不了了。”

    真金终于放下心来:“合该如此。”

    如今,昔里吉的大军尚未到达,禾忽手下兵力有限,虽围住了哈密力城却没法严密封锁。当夜,刘好礼便率一小队精锐,带着几个熟悉商路的哈密力商人,突出禾忽军的包围,向东方冲去。

第806章 引夏军出关 上

    华夏元年,9月6日,瓜州。
    瓜州是河西走廊的西端点,再西方就是茫茫的塔里木沙漠了。东方商旅来到此地后会分成两路,一路向西南至沙洲(敦煌),再沿沙漠南缘继续西行,另一路则是向西北去哈密力,再沿天山南北前进。
    往年间,这个季节不热不冷,正是商旅最繁忙的时候,瓜州城里里外外都无比热闹。然而到了今年,这座城市却一片死寂——城市只余一片焚烧过后的残垣断壁,废墟中随处可见烧焦的干尸,城外还到处散落着被秃鹫啄食后的白骨,字面意义上的死寂。
    “这……”
    史正业下士搬开一块大石板,本以为下面的地窖里会有些藏着的粮食,没想到却只见到了几具小孩子的尸体,倒没被火烧到,但都面目肿胀且青紫,显然是窒息而亡。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跳下去将他们搬了上来,送到了外面的街上。
    这条狭窄的街道上,还有其它穿着军服的华夏士兵正在两旁的遗迹中翻找着可能存在的地窖和粮食,但大多一无所获,倒是顺手找出的遗体在街边排了长长一行。史正业把自己的发现放到队尾,然后抬头看着周围这一大片废墟,叹道:“造孽啊!”
    他们是华夏陆军第三机动旅下属的士兵,七月底在西北师指挥下伴随友军向西北进军,一路上孤悬的元军大多传檄而定,一直到河西走廊地区才遇到成建制的抵抗。不过,比起这些军事上的抵抗,给夏军造成了更大阻碍的是地理环境。
    在西行的道路上,南边是高耸的祁连山,北边是茫茫的戈壁沙漠,只有中间窄窄一条河西走廊有相对充足的水资源,能够供养一定的人口和农业,为来往商旅提供补给。自古以来,这条河西走廊便是沟通东西的战略要地,元朝建立后为之设立了甘肃行省专门管理。然而为了防备夏军西进,驻甘肃的禾忽部元军进行了残酷的坚壁清野,将即将收获的农田连着城市粮仓一起毁灭殆尽。
    夏军到来之后没法就地取得补给,只能从后方运来粮草,进展极为缓慢。瓜州这样的遥远西方,大规模的军队恐怕两三年内都无法进驻,更不用提攻略西域了。今日史正业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是旅部派了一个连过来侦察情况,如果在废墟中没法搜集到足够的补给,过几天就要向东撤离了。
    搜集补给并不容易,禾忽的部众在焚城之前就在城中大肆劫掠了一番,居民存粮大多都被糟蹋了,大火过后更是所剩无几。到现在,只有一些藏得严实的地窖可能还有残余的粮食,但藏得严实也就意味着不好找,几十人忙活一天,找到的东西不一定能够一天消耗的。
    今天史正业所在的这个排收获不大,倒是收拾出了不少遗体,眼看着也要到正午了,他们便结束搜寻工作,将遗体运到城外掩埋起来,又把找到的不多的食物送到了城外营地里。
    营地建在城东,傍着一条小河,河两旁原本是即将收获的农田,现在却一片焦黑。这个连的三个排各有分工,一排进城搜寻,二排向外围散开侦察,最后的第三排在营地驻守。现在进城的回来了,营地里也升起了炊烟,就差侦察的回来吃饭了。
    不过,眼看着太阳升到头顶又开始偏西,二排都还没回来。
    史正业拿着饭盒,站起来朝外围看了一圈,嘟囔道:“怎么回事,还能是外面撒了野,忘了时间不成?”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北方就出现了马蹄卷起沙尘的踪迹,哨塔上敲锣示警起来,留守的二排派出人马前出查看。过了一段时间,两队人马相遇,确定对方确实是侦察归来的三排。
    “怎么回事,晚归了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什么情况?”二排长一见面就对对面喊道。
    三排长策马前出了一段距离,然后往后一指,道:“确实遇到点人,耽误了一点时间,不是坏事。”
    二排长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边的队伍之中不光有穿着军服的士兵,还有几个穿着杂色袍子像是商人的人,都灰头土脸一副疲惫的样子。
    “他们是?”
    “从哈密力来的,元人内乱了,得赶紧回去发电报才成。”
    ……
    与此同时,宁夏郡,应理县。
    应理县即后世中卫市,位于黄河几字弯的西南拐角处,也是黄河水文的一个过渡点。自应理往上,黄河沿岸多山区,水路曲折激流,基本没法通航,而下游区域则水流平缓,自古以来就有成熟的航运。因此,这个应理便成了传统的黄河中游段航运的西部端点,今年夏军开展大规模的对元作战,在西北方向相当依赖于黄河水运,应理也就作为重要的物流基地被经营起来。
    如今夏军已经进入关中,收复了长安,但应理基地非但没有冷清下来,反倒更忙碌起来。因为夺取关中只是战役的一部分,接下来夏军还需要控制西边的河西走廊,进可攻退可守,为未来战略打下基础,才能算取得阶段性成功。而要向河西走廊进发,后勤补给是重中之重,应理这个物流基地自然也就更显重要了。
    今日,又有一行商船从下游而来,抵达应理码头,将物资搬运下来。较特殊的是,这次随船到来的货物不仅有常见的食物被服等补给品,还有大量的军用预制铁轨。不消说,它们将向西铺展出去,也将夏军补给线极大地延伸开来。
    铁路还没开始铺设,临近港口的军事基地中,坐镇西北的两位国公范龙城和厉茂清已经就此事讨论了起来。
    范龙城几个月前就来到了西北,调度各方军队准备作战,而厉茂清是建设部出身,刚来应理还没多久,准备接管周边地区的民政事务。两人现在围桌对坐,左手拿着各色小棋子,右手拿着笔,对着桌上的一张刚画出来的新地图不断议论着。
    厉茂清在地图上比划了一道,微微摇头,道:“有铁路是好事,但还是不尽如人意。虽然有黄河水路,但轨道要万里迢迢从山东运过来,入滦河,走漠南铁路,再进黄河运过来,波折太多,运量也不高。这样下去,明年才能铺到武威,等到西边玉门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虽然夏国尚未完全掌握河西走廊,但尚书省在地图上已经把疆土开好了,自应理往西一路设了武威、张掖、酒泉、玉门四个郡,玉门郡便是之前的瓜州。
    范龙城倒是要乐观些:“也不需要等铁路铺完才动。武威有了铁路,便可成为又一个物流基地,然后就算是马拉驼驮,我们也能在张掖囤积不少粮草,再接下来就可以支撑在酒泉屯田、在玉门少量驻军。这样等到华夏三年,我们就能穿越戈壁,去进军西域了,比元军的预期至少提前了一年。”
    厉茂清先是点点头,然后又一笑,抬头看着他,问道:“是不是太心急了点?我们还没把传统汉地应收尽收呢,就急着去攻略西域了?要我说,还不如稳一稳,先把南边的地吃下来,这边虽然我们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但元军想回头过来骚扰也不容易,等过几年河西铁路全修好了,再西进不就轻松惬意了?”
    范龙城摇头道:“不,南边的地实际上已经是嘴边的肉了,吃不吃只取决于我们吃不吃得下,该头疼的是尚书省那些文官,跟我军和敌军都关系不大。相比之下,西域和漠北两大边疆是军事上更需要关心的问题,现在漠北已经基本拿下,就该考虑西域了。西域局势复杂,我们能投送过去的军力也有限,因此正该早早谋划才行。可惜之前我们补给和兵力都不足,不然直接增派一个方面军西去,把瓜州甚至哈密力拿下来,下一步行动就方便多了。”
    厉茂清放下手中的东西,道:“你目标可真远大,依我看,西边的军事力不算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那么大片地才让人头疼,这可还是得长远布局啊。”
    范龙城笑了笑:“确实,以后咱这华夏国的边界都得翻过天山去吧,那活可多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越是得长远布局,不越要早点开始?”
    厉茂清耸耸肩,又拿起笔:“那好吧,不管怎么说,总得先做几个像模像样的预案,才好跟后面拉预算。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往西去,那就专注于铁路和屯田,就……”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厉茂清一顿,然后便喊道:“进来吧。”
    门开了,来人是他的秘书,还带着一个军方的少校。
    范龙城回头看到这个少校,眉头一挑,问道:“徐锋,你怎么来了?”
    徐峰少校行了军礼,利落地走过来,将一份文件递到范龙城手上:“国公,北方传回来的消息,是特急。”
    “嗯?”范龙城接过文件迅速一扫,然后喜上眉头,顺手就递给了厉茂清:“天助我也,元人内乱了!”
    “什么?”厉茂清听了之后几乎不敢置信,把文件一读,也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啊……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真金竟然被自己手下给搞了,闹得要向我们低头求援,真有他的,哈哈……”
    范龙城激动地站起身来,一边走着一遍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可给我们省了大事了。有哈密力这么个落脚地,我们就能就地征粮,补给线只要输送弹药就好,损耗大点也不是问题。这样子一鼓作气,说不定今年就能收复金满了!”
    “比计划提前了两年!”厉茂清先是一拍手,然后又慎重起来:“等等,这么大的好事,不会是有诈吧?会不会是真金诈降,引诱我们跨越戈壁去西征,然后打个伏击?”
    范龙城看了看徐峰,这个年轻军官回复道:“的确有可能是诈降,但属下认为值得冒险。一来,根据之前搜集的情报,元国安西省诸王的确有不服管的倾向,闹事的可能性是不小的;二来,我们即便动身,能派出去的兵力也不多,也就三个营的规模,不需要太多补给,随身多带些,发现情况不对随时可以撤回来。如此这般,失败了损失不大,成功了却能跨越戈壁,值得一搏。”
    范龙城赞许地点头道:“说得好,既然机会来了,就不要束手束脚!”然后又转头对厉茂清道:“就这样,我立刻给后方发报,然后调拨人马,先赶去酒泉,去确认真金信使的身份。如果确实可信,就直接出玉门、入戈壁,奔袭哈密力!你这边也多费点心,尽量往前线多运些补给过去!”
    厉茂清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道:“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就干吧!”

第807章 引夏军出关 下

    华夏元年,9月8日,酒泉郡。
    “这就是肃州城吗?也是这般凄惨……”刘好礼看着东方的城市废墟,感慨出来。
    “听说已经改名叫酒泉了,是古名。也差不多,反正旧城这样子也没法用了,得起新城。”他旁边一名夏军中尉说道。
    前不久,刘好礼等人从哈密力突出重围,穿过戈壁沙漠来到夏军的控制区,试图向他们求援。后方收到消息后非常重视,立刻命当地的连队将他们送到东边的酒泉郡去,今日这便到了。
    酒泉前不久还叫肃州,与东邻的甘州一起构成了甘肃行省的名字来源,之前禾忽撤离的时候,这座城市也与甘州、瓜州一样被完全毁灭,但由于距离没玉门那么远,夏军好歹能从后方运点补给过来,所以在当地有一个营的驻军。之前在玉门侦察的那个连就是从这个营派出去的,现在也就带着刘好礼他们去城东的营地中归队。
    看到这个秩序井然的营地,刘好礼有些欣慰,要是夏军同意去救哈密力的话,出动的多半就是他们了。但再看看营地的规模,他又有些担忧,这也就几百人吧,就算夏军厉害,可面对禾忽和昔里吉按万算的大军,真能起很大作用吗?
    不过,就在他心中盘算的时候,东方更远处的道路上便卷起了沙尘,一看就是大队人马行动的踪迹。
    刘好礼心中欣喜,转头就对中尉问道:“那边可是大军到了?”
    中尉耸耸肩:“具体的调动我也不知道,不过看情况,应该是有援军的。”
    刘好礼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中尉笑了笑,道:“行了,赶紧进营吧,上面指着要见你呢。”
    于是,他们进入营地中,夏兵归队,刘好礼等人被带到营部安置下来。不过,之前赶路挺急,到了之后第一时间却并没有人来找他们问话,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名军官从进入帐内,与他们攀谈起来。
    “你叫刘好礼?听说你原本在谦州教化土民,颇有功绩,但应该跟真金没什么交往,为什么现在会给他做事?”徐峰少校问道。
    范龙城下了决断之后,徐峰就带着一个小队从应理出发,星夜兼程赶赴张掖,又会同驻在张掖的两个营一起转移到了酒泉,准备对哈密力进行干涉。不过在真正动身之前,还是得把事情问个明白,尽量确保对方不是使诈才行。
    夏军进入长安之后,获取了城中的许多资料典籍,当初刚收到刘好礼的消息,厉茂清就发电让人去查找资料,因此现在徐峰就知道了他的不少信息。
    刘好礼自然意识不到这一点,现在听到这个陌生的夏人道出他的底细,心中震惊:他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还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下意识答道:“我之前确实跟太子不识,但论忠我是大元臣子,论义太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故我愿为太子效死。”
    徐峰看了看他的神情,又问了几个细节,不似作伪,便翻过这一篇,继续问道:“你说是安西生了内乱,几个宗王背叛,围住了哈密力城。可为什么会这样,真金跟他们不都是亲戚吗,有什么必要在这关头闹事?”
    刘好礼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按事先准备好的腹稿答道:“说起来也是憾事,那些宗王久居化外,凶性未除,不服礼法,不知忠义,当初大元强盛时尚能压服他们,可现在……就蠢蠢欲动了。太子殿下生长于中原,知书达理却不知人心险恶,来到安西之后没有发觉他们的狼子野心,才着了道。”
    徐峰点点头,道:“确实,草原上的头头们没人压着就斗来斗去的,恐怕没我们插手,也得乱起来。”
    他接下来问了问叛军的军事部署,然后站起身来,抱着胸直视着刘好礼,问道:“我大概知道情况了,但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乱归乱,但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凭什么要冒着有诈的风险去救那真金?要知道,我们华夏可还跟你们元国处于战争状态呢!”
    这就是要好处了,刘好礼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先是对着徐峰抱拳一行礼,然后慎重地说道:“太子如今虽落魄,但也是大元正封的皇太子,当今陛下之后,就该他登基了。若是贵国愿助太子过此难关,日后他愿向华夏称臣,立誓永不东侵,为华夏镇守西域边疆!”
    说着,他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徐峰,道:“有太子亲手书写的此信为证!”
    徐峰笑了笑,摇头道:“你们想的可真美,合着我们出兵救他,还得帮他扫清障碍占了西域立国不成?”
    说完,他也甩出一份地图,在上面用手指一划,道:“天山南北,都是华夏未来的疆域,救你们可以,但继续占着这好地就不用想了。西域形势复杂,所以留你们这个旗号多少还有些用,要是你们能努力干活,帮王师收服宵小,那么未来国公会可以考虑将一些元军残部交给你们,去更西方建国。到时候你们能打出个什么局面,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刘好礼接过这份地图一看,发现夏国把现在元国的差不多整个安西省都给圈了下来,还点了外围的不少地,而给真金分配的未来国土却是在遥远的河中地区(后世乌兹别克斯坦一带),现在还由察合台汗国给占着。
    这个方案可谓极为苛刻了,但他们现在别无选择。刘好礼一握拳,然后对徐峰道:“性命关天,我等便听凭上国吩咐,还请尽快动身吧。”
    徐峰收回地图,哈哈一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今日过来,可没打算在酒泉过夜!”
    ……
    9月13日,哈密力。
    此时的哈密力城局势比月初更为紧张,围城兵力几乎翻了一番——昔里吉已经率军从金满赶来与禾忽会合,两部一左一右,将这座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现在,昔里吉又拨出一部分兵力,对哈密力展开了试探性进攻。不过,他的手下以骑兵为主,也没许多重炮和攻城器械,对防御完备的城墙没有太大威胁。一群兵卒抬着梯子一窝蜂涌上去,又被城头火炮和火枪弓箭打了回来,连城墙根都没碰到。
    “还真不好对付……”
    城西的一处小土台上,观战的昔里吉嘟囔道。
    当年他随军西征的时候也曾在哈密力驻营过,当时这座城池就已经开始架设火炮了,借此多次击退阿里不哥军的侵袭。如今经过多年增建,此城防御力更是今非昔比,绝不是靠蚁附攻城能拿下的。
    旁边的禾忽皱眉道:“还是得想想办法,赶紧攻上去。如今这么围着,虽说里面的真金迟早吃完粮耗不住,但咱们外面这么多人马,每日吃的粮草也少不了,都得从西边运过来,时日长了也不好受。”
    “确实。”昔里吉点了点头,又指着东边的城墙道:“也不是难事,我在金满还得了不少大炮,现在正在路上,等它们到了便可轰城。而且你看,之前真金大修城墙,但时日太短也没修多少,反倒在城外积了不少土石,如今我们就可拿来,在城外向城墙堆土过去。到时候炮一轰,兵从土墙上冲过去,城墙便能占下了。”
    禾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既然如此,那我这边再设法给城里送去消息,找人做些预备,待攻城之日闹些乱子出来。这般内外一起闹将起来,真金还能怎么挡?”
    说着说着,他露出了笑意,昔里吉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
    “报!”
    正在他们得意之时,却有一行侦骑从东方疾驰而来,卷着扬尘一路来到中军大旗所在之处,也就是这个土台附近。
    昔里吉一见他们的神情动作,心里就一咯噔,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侦骑之中为首一人便答道:“大王,不好了,东边有夏军来了!”
    “什么?”昔里吉和禾忽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昔里吉右脚狠狠在地上一碾,怒道:“夏军怎么会在这时来!”又看向禾忽,问道:“你不是说把甘肃几个城都给焚了吗?他们怎么会跑这么远一直到哈密力来的?”
    禾忽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没错啊,我可是亲眼看着他们一间间房子搜过去的,夏军绝对找不到多少粮食……”他突然转头对侦骑问道:“你确定是夏军,穿着红白衣服的?他们来了多少人?”
    侦骑答道:“的确是夏军,穿着齐刷刷的军服,还打着旗子,错不了。人倒似乎不是很多,看样子也就一两千……”
    “对啊!”禾忽一拍手,然后对昔里吉说道:“夏军不可能派大队人马过来,但若是人不多的话,带足了粮一路赶过来也不是不行。不过也没用,马驮的粮不可能有许多,即便来了哈密力,根本呆不了几天就得折返,不然就要饿死了。除非他们能进城取粮,但就这点人怎么进得了城?”
    昔里吉松了口气,又捏紧了拳头:“好,说不定是夏军是听到了风声,过来凑个热闹,也可能是不知道情形,只是派一队兵来侦察……不管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总之敢这么托大就是找死,我们先去把他们围住吃掉,给夏人一个教训,然后再回头对付真金!”
    禾忽略一犹豫,他和夏军交过手,知道他们不好对付,围恐怕是围不住的。但就算围不住,只要能逼得他们遁入大漠,也就凶多吉少了。所以他也点头道:“好,你拨给我四个千人队,我自己也出四个,然后一起带着去对付夏军!”
    昔里吉看了看他,摇摇头,道:“你在这边时日长,熟悉城防,还是留着看守城池吧。我率军去与夏军会会,看他们到底长了几个头!”
    禾忽思索了一会儿,道:“那好吧,但夏军枪炮犀利,隔两里地就能打杀人,你遇到之后千万要小心,不要贸然冲上去,尽量勾着他们多跑一会儿。在这大漠里,他们跑得越多,死得越快!”
    昔里吉摆摆手:“好,我知道了!”
    两名蒙古宗王迅速调兵遣将,整理出了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出来,分成左右两翼,向东方的夏军行去。
    这支夏军自然就是之前酒泉的三个营。之前徐峰与刘好礼谈妥条件后,立刻发报回应理请示,得到范龙城的许可后就拔营西进,在刘好礼等人的引领下一路跨越戈壁滩向哈密力而来,白昼行军,夜间生火露宿,今日总算是到了。
    而他们刚到,就受到了昔里吉的热情“迎接”,黑压压的骑兵从西而来,似有铺天盖地之势。他们也不得不慎重应对,收缩队形列阵,准备起了武器。
    “这……刚赶了不少路吧?”昔里吉远远地用望远镜向夏军观察过去,见他们皆灰头土脸,许多士兵还下马作战,一看就是长途行军后体力不足的样子。
    他信心立刻起来了,把禾忽的建议抛诸脑后,心道:“他们都这般劳累了,再远远观望下去,不是平白给他们时间恢复体力吗?再说了,两军加起来近万人,想如臂使指吊着夏军在大漠中转圈,哪有那么容易?还不如就这么直接冲过去,就是踩都把他们踩死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下令道:“全军发进,向夏军冲锋!”
    命令通过亲卫向周围的八个千人队传达过去,他们渐次动作起来,仍分成了两翼一南一北向夏军压去,气氛紧张——
    “轰……轰!”
    就在这时,炮声响了!
    禾忽久居西域,但也是见识过许多火炮的,第一时间并未被这炮声吓到,而是继续激励道:“不用怕,他们带不了大炮,就这么几声响,打不死几个人……嗯?”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夏军火炮打出的炮弹不是简简单单撞过来,而是飞到半空中然后爆炸开来——瞬息之后,就有漫天弹片从上扑击下来!
    弹片泼洒之下,冲在最前的骑兵很快就扑倒了一大片。
    夏军长途跋涉穿越戈壁而来,确实带不了大型火炮,但设法带上了十八门轻便的步兵炮。这种88mm的小炮虽然射程不太远,但炮弹还是足够致命,骤一登场,就给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西域骑兵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打击。
    初始的几轮试射过后,炮击速度骤然加快,弹片如雨点般覆盖到敌军头上,很快打出了一片血海。
    “呜啊……%*!”
    元军的队形被打散,幸存者成了惊弓之鸟,呼喊着向周围逃散出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昔里吉即便看了全程也难以置信:“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下意识转头向西方看去:“禾忽为什么没告诉我他们会这么厉害!”
    实际上禾忽有点冤,他的部下虽然跟夏军交手过几次,但当时夏军准备充分,兵力差距也没有现在这么悬殊,因此输了也是正常的,体现不出真正的实力来。现在这三个营的夏军看着人少,但逼急了反而打出了真火,就让昔里吉瞠目结舌了。
    “这还怎么打!”
    昔里吉怒挥了一下马鞭,然后招呼周围部下便向西撤离。
    而夏军见他们溃退,便停止了炮击,转而上马向西追击过来。他们刚经过一场长途行军,战马体力不足,速度没有很快,但队形密集且齐整,松散的元骑无法与之对抗,轻松被破开来。即便有少数负隅顽抗的也好对付,只要分出一队骑兵下马用枪射击便可打散,然后就又能上马追击了。
    就这般,近万元骑被两千夏军轻松破开,撤退逐渐变成了溃散,被驱赶着向哈密力城的方向席卷而去。
    “这……怎会败得这么快!”
    留守的禾忽大惊,不知是该上去支援还是据营紧守。但他可没多少时间可浪费,就在这段时间里,溃逃的元骑冲入城外各处营地试图躲避,然而这却使得他们相对集中起来,夏军又架起小炮轰击,造成了更多的杀伤,也毁坏了营地中的秩序,使得元军更加混乱起来。
    “好!”
    与城外的混乱不同,城头上的真金见了这景象,那叫一个惊喜,当机立断下令道:“快,点起兵马,随我出城杀敌!”
    呃,不过之前为了节省粮草持久作战,真金的部下已经将相当一部分马匹宰杀掉,现在就有些尴尬了。等他们好不容易准备就绪从东南两门出城准备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外面已经大局已定了。
    一度混乱的战场渐渐平静下来,夏军开始分营清剿残敌收拢俘虏,真金等人此时反而不敢乱动了,以免被当成敌人顺手砍掉。
    他们这么直愣愣地站在离城不远的野地上,傻傻地看着统一服色的夏军左右奔走,枪声不断响起,西域骑兵杂乱地奔逃,不断被枪打倒在地。
    好在刘好礼发现了他们,急忙告知了徐峰,而徐峰也当即起了兴趣,点起一连人就朝真金等人迎去。
    见他们气势汹汹冲来,真金部下也紧张起来,纷纷持械戒备。见状,刘好礼比他们更紧张,老远地就大喊道:“不要动手,收起武器,是自己人!”
    开玩笑,万一不小心擦枪走火,太子说不定就要死于乱枪之中了!
    真金也是识时务的,认出刘好礼后,就命部下把兵械收起来,然后带了亲卫迎上去,亲切地对刘好礼说道:“敬之,辛苦你了!多亏你将这……华夏大兵带来,不然我可得困死在这哈密力城中了!”
    刘好礼也露出激动的笑容,道:“殿下没事便好,臣幸不辱使命……”
    这时,徐峰带人走上前来,看着真金,笑呵呵地说道:“你就是元国太子真金?真是幸会啊!太子殿下,我们可有一份好合同要履行呢,呵呵……”

第808章 从东海到西海

    华夏元年,9月25日,应理县。
    “新电报来了,三旅已经拿下了金满,现在正在整顿城中秩序。”
    范龙城兴冲冲地进入厉茂清的办公室,在桌上放下一份文件,面带喜色地如此说道。
    十多天前,第三机动旅的三个营跨越大漠奔袭哈密力,成功驱逐城外的叛军,拿下了这座城池。哈密力城中储备的粮草尚多,补给无虑,所以后方继续增派兵力过去,前方乘胜追击,一路向西杀去了金满。
    待到今日,金满易手,元国原本的五都(中都长安、上都开平、北都和林、南都南阳、西都金满)全部落入华夏控制之下。
    厉茂清饶有兴致地放下笔来:“呵,昨天不是刚到吗,今天就拿下了?”
    范龙城又拿出一副地图铺开,道:“那叛军首领昔里吉带了不少兵去哈密力,被一波打散,剩下的人心惶惶,也没什么守城之心,打上几场就逃了。倒是后续收尾麻烦些,但也不是大问题,之前元国在金满经营得很深,真金出手可以收服。”
    厉茂清点点头,又若有所思地说道:“有这个真金给咱们带路,倒真是方便了不少。不过,他毕竟是大元太子,控制不好是要出事的,你说我们该如何安排他?”
    范龙城从他桌上取过一支铅笔,在地图上画了几笔,道:“接下来,我准备把金满西边几个小城和南边的火州拿下,然后今年就差不多入冬该休整了。这段时间里,就继续把真金放在金满,一方面在周边建立秩序,一方面也是把他给看紧了。等明年回暖了,就继续出击,争取收复整个安西省,然后再看着办吧。真金这个人我倒觉得不用急,近期还用得上,先拿在手里,本土那边不是说接了陈嵬的提议准备等元国内乱嘛,可以等到时候再把他给放到西边去。”
    “也是,安稳点好。”厉茂清低头看了看地图。他本来准备按部就班,等铁路一步步修到西域去,再一点点蚕食。结果这次元军内讧,使夏军意外占据了金满和哈密力,虽然实控区不大,但在地图上就是一下子开辟了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可又填了一大片色。
    他笑了笑,往椅背上一靠,轻松地问道:“如今差不多大局已定了,剩下的不过是清理屋舍的工作,等过几年铁路修通,我们就可以送走真金,扩张到巴尔喀什湖……以后的西部边界差不多就可以到这儿了,可喜可贺啊。”
    巴尔喀什湖是后世清朝的西部边界,也是历朝历代中的最西疆之一。国公会对未来的国土布局尚在讨论,但初步意见是控制区要分级设置,最核心的本土不能无限扩大。毕竟国土带来的不光有土地和资源,还有上面的人口和相应的义务,西域局势复杂,吃太多了只会给自己添麻烦。就厉茂清的意见,他觉得在西部达到清朝疆域,向北再扩张一点,本土就差不多了,再外围就可以交给真金之类的藩国间接治理。
    不过范龙城听后却摇头道:“我看你还是胃口太小,才这点就够了。”
    厉茂清惊奇地说道:“这还小?最西端离长安三千多公里了都。再往西,就算你能占下来,也得不偿失啊。”
    范龙城点点头:“的确,西边那些沙漠烂地没什么好占的。”
    正当厉茂清以为他要抛出什么奇谈怪论的时候,他在地图上一划,指着上面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爆论:“但是,要是多跑点,跑到欧洲去,过了里海,直达地中海,那不就又有大好地盘了?”
    厉茂清急忙把身子前探过来,看向地图——范龙城所指的位置已经越过了乌拉尔山,指向了伏尔加河和北高加索一带——这地方倒是好了,但也太远了吧!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从东海起家,你这都划到西海了,也太远了吧……真有必要控制这么大的地盘吗,就算我们这代能控制住,过个几十上百年,你不怕碎成一地?”
    “很远吗?”范龙城从桌上找出一把直尺,比在地图上面说道:“从东京到金满,差不多是三千公里,金满到金帐汗国的拔都萨莱城也是三千公里。前一个三千公里能控制,后一个怎么就不行了?”
    厉茂清笑了:“你这是诡辩啊,两杯五十度的水混一起也到不了一百度嘛。”
    范龙城摇起了头:“不能这么比,你应该放长远点看。我们这个华夏国的疆域,是不能用历史经验来参考的,或者说,参考历史经验的时候同时也要结合当下的情况。历史上纯靠腿走路的时代,中央王朝都能控制三千公里外的西域,而我们现在有铁路有无线电,再延长一倍很难么?”
    厉茂清思考起来,陷入沉默,许久后才道:“眼下控制倒是不难,但未来时间长了,难保不会有离心倾向,你不怕再分裂出去吗?”
    范龙城咳嗽一声:“不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正是怕分裂,所以才主张打到西海去。”
    “什么?”厉茂清更奇怪了。
    范龙城认真地说道:“真正决定疆土能不能控制的,不是距离,而是人口和文化。显而易见,如果西域一带始终是异质文化,那么不管如何,总归会有除不尽的离心倾向的,除非……”
    厉茂清惊觉地抬头看着他:“你,莫不是要斩草除根……”
    范龙城冷笑了一下,但又摇了摇头:“我确实是想的,但到底不是当初那冲动的时候了。当初大汉控制过西域,后来退回来了;大唐控制过,也退回来了;宋朝干脆就没控制;明朝也几乎没有;清朝倒是有,但末期也很混乱……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归根到底,西域气候干旱,就不适合农耕而适合游牧,而游牧生活必然会产生对应的文化,与农耕的华夏文明格格不入。即使能斩草除根一次,移民过来的新人早晚也会因游牧生活而产生异类文化,始终还是会有离心倾向,这是自然规律,不是人为能扭转的。所以中原势力即使能控制西域,也往往投入大于回报,强盛时还可,一衰落就要退回去。所以有限地向西扩张其实是没多大意义的,越往西补给线越长,需要的驻军越多,肯定得赔钱。”
    厉茂清奇怪道:“那你还要强行控制那么多地盘?”
    范龙城一握拳头,在空中一比划:“量变引发质变!金满往西是河中,河中再往西是里海,里海再往西是北高加索……这就产生质变了!高加索-东欧这一片土地气候适宜,可以农耕,可以自给自足,适合华夏人生活。现在那边人口也不多,只要适当清理,组织移民过去,建城种田,便能把它变成我们可以长远控制的地区!”
    厉茂清一愣,又开始思考起来,一时没有说话。
    范龙城继续道:“我的确有野心,但是我不傻。如果仅仅是控制干旱的西域地区,那我也承认不是个长久之计,即使让我放手施为,也不过保证个百多年安稳,最终还不如扶持一系列缓冲国。但如果再往西攻过去,那只要国公会支持,我就有信心在当地建立一个稳定的汉文化区,这是千年大计!”
    厉茂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缓缓地道:“不无道理。但是,就算是同文化,也是有可能独立成不同国家的啊,后世英美不就是典型例子么?”
    范龙城摇头道:“英美那是本土太小,又隔着海,还搞政策歧视,自然握不住。按我这个方案,是东大西小,且中央有陆路连接,稳固得很。你看后世俄国,东部边疆离莫斯科那么远,照样牢牢掌握着;再看美国,人口在东西两个海岸集中,跟个哑铃一样,不也没分裂成东西美?”
    厉茂清一想,点头道:“好像还真是。再仔细一想,后世国土面积过九百的几个大国,除了咱们是中央辐射四方,其余三个好像都是两头重中间轻的结构。也是有了两头,才好圈住中间的大片土地啊。”
    范龙城一拍掌:“你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老毛子为什么能控制那么大的地盘?实际上也没控制多少,就是重点控制了远东外东北能养人的那一片,有了人就有了联系,自然就把中间西伯利亚那一大片荒地圈进去了。俄国这样,美国也是这样,其实当年天命昭昭的时候内陆也不稳,一直打到西海岸去,才牢牢控制了中间的山区和旷野。
    你想啊,边疆区自然条件不好,为了维持控制,就得从中央送人口和资源过去。时间长了,当地人觉得不满,本土也觉得赔钱,自然就容易离心。但要是有东西两个重心,那么东西交流就在中央产生了商路,自然就带动了发展,也传播文化,相比外力控制可稳固多了。”
    厉茂清想通之后,脑子也是越来越活:“在边疆是一片荒土的情况下,维持边疆总是赔钱的,而把荒土划做内陆,既减少了无谓的投入,也通过商业沟通自然维护了交通网络,说不定还有得赚呢。”
    “对啊!而且之前我们最头疼的是什么?不就是元朝残余逃到漠北之后东躲西藏,抓起来费力么?按我说的这么搞,就不用头疼了,先放着他们不管,东西一开发,把地一圈,铁路一修,等过几十年技术和行政资源足够了,往北把西伯利亚行省化,就都是能歌善舞的好兄弟了。”
    厉茂清笑了笑:“嗯,是很有道理,真要做成了,就算保不了千年,保个六百多年总是可行的。不过,虽说如此,但真做起来还是不容易啊。”
    “是啊,毕竟是千年大计,哪能那么容易?但总归是可行的。而且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恐怕最容易做成的就是现在了。毕竟,之前有蒙古帝国帮我们扫过了一遍,再打扫起来就容易多了……”范龙城呵呵笑了出来。
    厉茂清挠了挠头:“这个……算了,行不行我也说了不算,还是报大会研究吧。你就给我说说,你具体打算怎么划拉地盘?”
    范龙城兴奋起来,搓着手道:“好嘞!地盘当然越多越好,但我也不是什么都要的,蒙古人都没能斩草除根,我就更做不到了。所以,那些人口多又没什么好东西的地盘首先不要,比如说中亚的河中流域就算了吧,让真金占去,或者扶持几个信佛的傀儡国瓜分了也行。我们只占沙漠北边那一片气候相对湿润些的地盘,等占下来就把当地人往南边驱赶了去。
    广阔的东欧大草原水土虽好,但本地毛子也太多了,不好收拾,还是让蒙古人占着吧,以后是内战也好革命也好,别往我们这儿跑就行了。我们重点经营伏尔加河流域和北高加索地区……嗯,这些洋名太拗口了,改个名吧。我看过元国的资料,他们现在把高加索山脉叫太和岭,别说,还挺有意味的,那在当地划个省,就叫太和省吧。
    这太和省就是未来我国的西部沿海重镇了,一定要除恶务尽,分期分批将当地人驱赶出去,从本土送过去移民,好好守住边境线。这片宝地现在人口不多,但将来几千万人口肯定是养得起的,未来就是我们的加利福尼亚啊。
    至于北边的西伯利亚,呸,也别叫这破名了,就叫北荒域吧。就暂时放着不管了,也翻不出什么花来,留给后人去挖石油得了,说不定还用不上,中东油多着呢。”
    厉茂清随着他的比划看了一会儿,笑道:“好吧,远景很美妙,但不能光靠说就变出来吧,你准备怎么执行呢?”
    范龙城手指点着桌子道:“我需要中央计划委员会,九个军委会……得得。也不能冒进,先花一年时间,把安西省这一块巩固下来,然后等铁路。
    铁路进度不可能很快,另一边也不能闲着。西域本身的产出也能养三四个旅的兵力,我们成立一个生产建设兵团,准备好后可以直接推进到伊犁一带。另外,东北师的辖区不是收服了不少蒙古部落么,可以抽调一批拉过来。”
    厉茂清顺着他的思路说道:“然后以此为基础,逐渐西征,逼着蒙古人为我们前驱,一直推进到拔都萨莱城……这得用上十年吧?”
    范龙城一笑:“稳步推进的话,倒也差不多,但只是一路打过去的话,以我们的实力,一年就够了。”
    “是这样吗?”厉茂清倒是对军方实力有信心,但这事可不是打过去就完了的。“可是光打过去,建立不了统治基础有什么用?远在太和省没法补给,万一出了什么事本土也呼应不了啊!”
    “谁说呼应不了?”范龙城诡异地一笑,“那不是靠着西海吗?”
    “西海……海?”厉茂清一愣,然后抓着地图,反应过来,“你是说,让海军绕到地中海去,为你提供补给?”
    他哭笑不得地说道:“海船的运量倒是足的,但这可真是十万八千里了!”
    范龙城又摇头:“哪有,我还真算过,即使从黄岛出发,绕过整个非洲大陆进入黑海也不过三万公里而已,如果从印度基地出发就更近了。后世欧洲人能开着帆船到我们这儿来耀武扬威,我们蒸汽船都有了,怎么就不能去他们家?”
    “而且,”他往东一指,继续说道:“海军本来就有远征探险的计划,去哪不是去?这实际上是双赢的事——我们陆路远征到太和省,是孤军深入冒险,但若有了海军的支援,那就是千里挺进,粮弹不缺,能够建立坚实的据点,然后慢慢收拾周边敌人了;而对于海军来说,他们万里远航到地中海,举目皆是异国,无人可以信任,停泊维护都是个难题,但若有我们在黑海畔建立一个据点,他们立刻就像回到了家一样,怎么都放心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壮举吗?”
    厉茂清终于完全被他说服,语气也激动起来:“说得不错,这真有些天命所归的味道了……老范,你这方案似乎私底下研究不少了,干脆整理一下,报到会里吧!”
    范龙城点了点头:“我确实有这个意思,你也来帮我参谋一下,我们联合署名吧。”
    厉茂清来了精神:“那敢情好,再多拉点人,把声势造起来。听说季国风有意出任下届宰相,我们去找他看看,说不定就正式定为大计了呢。”

第809章 告一段落

    共和2118年,华夏元年,这一年作为华夏的立国之年,动作之大前所未有。
    七月份,夏军八路齐进,攻入关中,收复长安,一举囊取了秦晋故地。
    七月底,虽是战时,但尚书省还是按照长久以来的规矩进行了换届,工业口元老季国风在各派一致认可下成为下届首相。但由于国公会实现已经针对这次战时换届做好了准备,所以没有对战局造成影响,上届尚书省依然在岗位上主持工作,过渡工作也平稳进行中。
    八月份,夏军继续出击,又在两个方向展开军事行动,一是向西扩展,收取之前未理睬的兰州、秦州(天水)等地;二是自襄阳出发,沿汉水向西上溯,过武当山、凤凰山,一路攻入汉中,夺取了川蜀的北大门。元军节节败退,只能由蒲甘的陈嵬出面,向华夏求和。
    九月份,夏军西北师更是抓住机会,趁元军内乱一举西进,在西域建立了稳固的落脚点。
    与此同时,在西南地区,靖安朝廷也爆发了内乱。
    南宁(邕)的留梦炎与靖安(桂)的章鉴争夺最高权力,各自拥兵互相对峙,最终擦枪走火,兵戎相见。
    靖安朝廷四面临敌,武备并未荒废,邕桂双方的军事水平半斤八两,小规模战斗中互有胜负。决定战局推移的,是战局之外的谋划——谁能争取到更多的力量,以势压人,谁就能取得胜利。
    一开始,章鉴一方占据了上风,毕竟他们代表着“朝廷正统”,梧州的范文虎、河内的阮思聪等大将都表态支持。相比之下,留梦炎手上虽然有不少土兵,却也只能居于守势。因此,章鉴胸有成竹向南宁主动发动了进攻,准备解决留梦炎的叛乱。
    但没想到,一到动手的时候,形势立刻整个变了过来。范文虎在开战前信誓旦旦要“襄助朝廷”,开战后却按兵不动,阮思聪虽然召集军队东进,却也行动缓慢,没有动手的迹象。这使得桂军一方能调用的只有一些朝廷直属的兵力,在与邕军对战时数量大劣,节节败退。
    这局面刚出现之时,章鉴大怒,以官家的名义接连发信给范文虎和阮思聪催促。可信件屡次石沉大海,他这才回过味来,意识到这些大将是在携兵自重,开始放低身段,允诺各种利益,拉拢他们的支持。
    但其实范文虎也尴尬得很,他本与夏人暗中取得了联系,试图投靠过去,但夏人却始终不给他明确答复,只是慢慢谈着。时间长了没消息,他又不断收到外界传来的夏军节节胜利的消息,感觉自己的筹码不断缩减,心中焦急。
    因此,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进行了一次军事冒险,趁邕桂双方陷入僵局的时候举兵动身了——不过却不是向西去前线支援桂军,而是沿桂江一路北上,直接攻向了靖安府!
    他的想法是,夏国与他接触却又不理他,多半是进展顺利,嫌他价值小了。既然这般,那就拿下靖安府,控制住小官家和太后,手中便有了更多的筹码,更好讨价还价。即便夏人依然不理他,他也可以一鼓作气,凭借贾似道女婿的身份拉拢贾似道旧部,试着争一争靖安朝廷的大权。
    而他动手的消息传到前线,交战双方震惊无比。其中,靖安一方形势更为严峻,毕竟后方被端,他们受到的影响更大。而南宁的留梦炎等人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反倒大喜,向对面大举进攻过去,大获全胜。
    此时章鉴面临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靖安城被范文虎的军队团团围住,前线大败的消息传来后叛军没有拦截,反倒在城外大肆宣扬,进一步打击了城中军心民心。
    这危局之下,章鉴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去向夏国求援!
    实际上,夏国在靖安城就派驻有大使,这几个月来面对西宋乱局处变不惊,坐山观虎斗,也不担心宋人对他们不利,甚至城中富户为保平安争购大使馆周边的房产,最近可升值了不少。
    夏国莫大使开出的条件极为严苛,要求皇帝太后必须迁往华夏属地居住,还不保证章鉴等朝廷大员能继续做官。但性命关头,他们也别无他法,只能忍痛签约了。
    签约过后,夏军雷厉风行动了起来。实际上他们对西宋早有干涉意图,在贾似道遇刺后就往广东调了一个海军陆战队旅,只是由于北方战事正酣而没有贸然横生枝节,现在战事进入一个中场休息的阶段,便腾出手来了。
    一方面,广东的兵力沿郁水西进,直取范文虎的老巢梧州,另一方面,还有一个轻型旅自北而来。关中之战结束后,夏军在襄阳屯驻了不少兵力,现在立刻就能拨一个旅出来,走水路一路从襄阳到衡州,然后上岸西进到永州再南下,便可在宋军引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靖安府。
    两相夹击,范文虎部根本无从抵抗,仓惶败退,范文虎本人孤身奔逃入山中,误中猎户陷阱而死。
    夏军趁势又击败留梦炎部,占领南宁府,河内府的阮思聪见状直接投降了。后来,留梦炎被移交靖安府处置,章鉴盛怒下直接将其处死。不过,这也是他最后能行使的生杀大权了。
    华夏国控制靖安、南宁和河内这西宋三府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手,而是把他们作为未来的国土规划了。只是他们刚才北方吞吃了一大片,余力不足,且广南与本土之间不直接连接,控制起来不方便。所以尚书省仍准许章鉴等旧官员在当地施政,只是制定了路线图,许下了五年期限,五年后便要派来行省正式接管了。
    与此同时,西宋小皇帝赵晑和贝太后落入夏国之手,彻底解除了一个未来可能的隐患。俗话说废物便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国公会拿到他们后便准备废物利用,把他们送到非洲去再建宋国——一方面,他们的肤色有助于收服当地人;另一方面,他们的出身背景有利于夏国对其施加控制;再一方面,如果日后有赵宋遗民心念故国,那就去非洲找他们去吧。
    原本,国公会对是否接受元国陈嵬一方的求和尚有争议,但接连鲸吞了西北和西南两大块地盘后,行政能力力有不逮,因此就决定暂时偃旗息鼓,静观元国内部的变化,先消化掉新吃掉的土地再说。
    时间来到十月后,新一届宰相季国风正式就任。他上任后同样准备了三把火:第一把是广设行省,对新占领国土加强控制;第二把火是给予对手海商系的安抚,开展了一个雄心勃勃的海外探索的计划;第三把火则是准备军事外交行动,准备在适当的时机彻底解决元国,并将范龙城的“西海计划”立案研究实施。
    各项事务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但在表面上,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告一段落,新的日常开始了。

第810章 殖民地攻略

    华夏二年,共和2119年,1月2日,印度,注辇邦,沙里八丹。
    注辇邦,位于印度次大陆东南,南至大洋,西至德干高原,北至金奈,面积约十二万平方公里,也就是故注辇国的主要疆土。此邦境内河流纵横、耕地广大、人口稠密,有着发达的农业和手工业,经济在古典农业时代可谓繁荣无比。
    当年西洋公司灭了注辇国,在这个没落帝国已经所剩不多的国土上设立了三个郡和一个封国(西瀛国)。后来又不断扩张,逼降了马杜赖国,北上扩张到了金奈,到现在已经有七个郡和三个封国了(分别是西瀛国、马杜赖国和从马杜赖国南部国土上分裂出来的古佛里国)。这七郡三国之地便统称“注辇邦”。
    华夏国成立之后,在本土划分行省、进行行政正规化建设,而对注辇邦这些海外领地也设立了一套制度管理了起来。
    海外领地又分了两种:一种是环境较好、原住民较少或者位于关键位置的,参照本土政策,由海外省治理;另一种就是那些已经有了不少人口和成熟文化的征服地区,注辇邦就是其中的典型。后者当然不可能完全套用本土制度——一来距离遥远没法实时管理;二来当地文化、风土、人种与本土迥异,需要因地制宜施策;三来,呃,同样的制度也就意味着授予当地人同样的权利,凭什么啊?
    而且,从长远上来看,这些异质文化的地区早晚会产生离心倾向,即使强行并为国土,也会带来一系列麻烦。所以,尚书省对后者的政策,就是所谓的“邦国化”。在政治上,将一个地理区设为一个“邦”,其下再分若干直辖郡和分封国,利用当地势力减少统治成本,同时也分而治之,给以后埋点钉子。在经济上,不追求长远的治理,只追求中短期的利润,以反哺本土。
    “说起来简单,但真研究起来的话,这个‘利润最大化’还是有点难度的。”何魏一边给符凯伟倒着茶,一边如此说道。
    何魏当年商务部出身,在崇明岛掌政过几年,后调回本土,五年前又接替高川,成为了西洋公司的总经理。西洋公司辖区遍布整个西洋,面积广大,他在各邦之间不断巡视,这段时间就到了注辇邦,呆在高韦里河河口处的港口城市沙里八丹处理事务。
    而符凯伟现任海军第一舰队提督,今年来到西洋战区换防,今天正好率舰队抵达沙里八丹,于是何魏就给他接风洗尘了。现在还不到宴饮的时候,两人在总督府的办公室中相对饮茶,随便聊聊天,这就聊到了殖民地的经营策略。
    符凯伟端起这杯红茶喝了一口,问道:“哦?难在何处,光是抢钱的话,应该不难吧?”
    何魏摇头道:“抢钱倒是不难,但光抢能抢多少?咱们虽说不指望长长久久占着这些殖民地,但几十上百年总是能期待的,要研究的是在这么长段时间里取得最大利益,而不是做完一锤子买卖就没了。”
    “哦,也是……但你们每年从那些个庄园里收那么些税,还有垄断贸易的经营收益,不也跟抢差不多了?”
    何魏笑了一下,但又摇头道:“是啊,但每年也就一百万的规模,还没法全运回去。这点还不够啊。”
    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当时我接手之前想得也挺简单的,经营殖民地,不就是收收税、倾销商品赚钱嘛。毕竟前世没什么做殖民者的经验,也就知道这些了,但一上手规划起来,发现这么搞不行。”
    符凯伟抬起头来,有些疑惑:“怎么不行了?”
    何魏答道:“以获取贵金属为目的的殖民地经营是持续不下去的。整个注辇邦能有多少贵金属在流通?根据我们的估算,也就千万数量级的规模,就算全抽走了也就这点了。更别说,随着贵金属的流失,经济会发生通货紧缩,人人将金银捂在手里,对商业流通造成打击不说,我们再想收税和贩售商品也会变难了,最后也取不走多少。”
    符凯伟思考道:“是这样吗?”
    何魏点头道:“是这样没错。历史上英国人殖民印度的时候,也不是一味从印度攫取,而是很注重维持印度的货币流通的。那时候为什么打鸦片战争?一大原因就是,鸦片贸易是英国人从印度抽税的重要形式——从印度出口鸦片到东亚换银子,再运回英国,就能在不从印度抽取白银的同时获得收益了。”
    符凯伟眉头一皱:“那按你这么说,我们不能从印度抽太多金银,那还算什么经营,能有什么收益?”
    “这要从两方面说。”何魏顺手掏出一枚铜质钱牌,放在桌上,“第一,不能抽取太多贵金属的原因是货币不足会妨碍经济流通。但是,货币并不一定要是贵金属嘛。所以,我们按照本土的经验,开始在印度建立银行业并发行替代货币,只要把经济撑起来了,那么‘稍微’抽一点金银也就无所谓了。”
    符凯伟拿过这枚钱牌一看,和本土发行的十元钱牌规格是一致的,都是100mm对角线的黄金比例圆角矩形卡片,不过上面的图案有所区别,画的不是帆船而是本地特色的白牛。西洋公司在注辇邦成立了“注辇邦银行”,基本复制了本土的银币-代币-纸币三级货币体系,目前只推广到了少数几个大城市,但扩展速度很快。
    他用手把钱牌掂着,笑道:“还是你们会玩,抢钱不见血……这是第一,还有第二呢?”
    何魏说道:“第二,这贵金属也好,代币也好,本质上只是个工具,真正的经济是物资的生产和流通……”
    符凯伟点头道:“这个我知道,老生常谈了。你的意思是,与其老想着捞钱,不如多运些物资出去,比如鸦……呸,鸦片肯定不行,棉花、染料、香料之类的总可以吧?”
    “是这个道理,不过具体操作的时候,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注意。其一是选择的商品不能冲击了本土的市场,比如说你运了一堆棉布回去,挤垮了本土生产商,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所以只能运些原材料和无关紧要的奢侈品回去。
    其二是不能养成对商品的依赖,比如说你运了一堆棉花回去,让本土纺织业受益了,但爽则爽矣,万一哪天出了点麻烦断供了,本土岂不是得搞出经济危机来?所以,得多个区域一起供应,一旦哪个出了漏子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其三呢,是得设法压低商品的价格,不然就是正常贸易,而不是从中获利了……”
    符凯伟笑道:“这就是你们整天说的‘剪刀差’吧?高价卖工业品、低价收购原材料什么的,英国人就是这么搞的。”
    “对!“何魏拍了拍手,“所以说,‘剥削’这事,还是历史上的英国人玩的溜啊,我们得多学才行。具体来说,他们是让一块殖民地只从事单一产业,挖矿的只挖矿,种粮的只种粮,种茶的只种茶,然后贩卖这些特产,换取本土的工业品。从明面上来看,这是公平交易,农场主种了东西出来卖掉,随行就市,卖多卖少都没什么可指摘的。但是实际上,殖民地的单一产业使得生产相对过剩、农场主们相互竞争,不合理地压低了价格;而英国人垄断了工业品的销售,又相对抬高了售价。所以,虽然都是‘市价’,但殖民地还是显著吃亏了的,这就是所谓的‘剪刀差’。
    这种剪刀差的存在,至少有三方面的好处。一方面使得本土获取了丰厚的利益;另一方面,明面上的‘自由交易’使得殖民地的农场主有了生产积极性,产出了大量的原材料,只是很可惜,产得越多,价格压得越低;第三方面,这剪刀差使得殖民地陷入贫困,无力积累,也就没法工业化,无法挑战本土的宗主国地位。”
    符凯伟听完后,感慨道:“可真是毒……哦不对,可真是高明啊,印度人民摊上你可真是倒霉了。”
    “哪里的话!”何魏立刻直起身来,眉头挑着说道:“我这是给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管理制度和金融体制,是引入了文明!对了,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印度人民了,只有注辇人民、古里人民、孟加拉人民、德里人民等等了。”
    符凯伟耸肩笑了笑:“好啊,等元人也来掺一脚,那就更热闹了。行了,不说这个了,赵晑那边,你准备怎么安排?”
    去年夏军攻入广西,控制了西宋皇帝赵晑等人,不想把这烫手山芋留在手里太久,就趁着这次第一舰队换防的功夫送来了注辇邦。虽说最终是要把他们送去非洲建国,但当下西洋公司在非洲也就刚开了个头,时机尚不成熟,他们还得在印度呆上一阵子,这就要何魏处置了。
    何魏不假思索地说道:“好说,先让他们在这边适应适应。然后从本土招点落魄宋人还有没劣迹的元官过来,给他们搞套班底,再在印度就地征一批土兵出来,让他们有兵可用。也不用急,时间长着呢。”
    符凯伟笑道:“好啊,混血皇帝宋官印度兵去非洲建国,齐活了。那么到时候从哪开始,是在丁香岛吗?”
    何魏想了想,道:“可以,也不一定,这次潘学忠不是带队去探险嘛,正好顺路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登陆地,到时候再说吧。”
    符凯伟点了点头:“那好,就这样吧。”

第811章 丁香岛

    华夏二年,1月25日,层檀国,丁香岛。
    层檀国,也即后世的桑吉巴尔,位于非洲大陆东侧、赤道之南,由两个大岛和数十小岛组成,其中西南方的主岛盛产丁香,因此又被称作丁香岛。
    除了这个特产,丁香岛还是非洲大陆出产的象牙、宝石、奴隶等重要商品的集散地,因此在商路上有重要的地位,基本上是传统的西洋贸易网络的最西南一端。每年冬季,商船可乘着北风从大食地区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抵达层檀,收售货物,夏季再乘南风北归。
    现今已经是北风季的尾巴了,该来的商船已经都来了,丁香岛西侧的港口停得满当当的。其中最多的还是大食式样的商船,但也有一些中式的大船,甚至还有几艘带烟囱的蒸汽船。
    一艘新到的波斯商船停在港外,却始终得不到入港许可,船长实在是等不及了,乘小船进了港口,找到西洋公司的港务员,质问道:“那边不是明明还有好几个空位吗?为何不让我们进来?”
    嗯,没错,这个丁香岛三年前被西洋公司占据,目前已经成为了华夏国势力范围内最西南方的一处据点。
    港务员是个本地的设拉子人,也就是古波斯人与非洲人的混血后裔,对他很不客气地拒绝道:“说没有就没有,那几个泊位是给大人物的船留着的,你就别想了。”
    船长一愣,下意识问道:“大人物?什么大人物?”然后又眼珠子一转,掏出一枚银元往他手上塞,谄笑着说道:“你看,这大人物这一个冬天都没来,北风都快结束了,肯定都不会来了吧?兄弟行个方便,让我进去停上半个月,换了货物,很快就走!”
    见了银元,港务员很是犹豫,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正要——
    “嘟——!”
    北方的海面上传来了一声清亮的汽笛声!
    港务员打了个哆嗦,赶紧把银元推回给船长,说道:“来了,你快走吧!”
    不仅是他神情大变,港口西南的棱堡中也出了一队人,前往那一片预留的空泊位收拾了起来。港口的引水船冒起了烟,向港外驶去。
    船长很是疑惑,但也知道不对,转身回了船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上了船视线开阔,他上了艏楼往北看去,果然看到了几根烟柱,认出了他们:“是西洋公司的船啊!”
    过了一阵子,来船驶到了近处,现出了真身,这才让船长更惊叹起来——里面有两艘船巨大威武,醒目无比,是画片里才能见到的燎原级啊!
    ……
    1月26日,丁香岛。
    丁香岛西侧海岸线上有一块略微凸出的小半岛,港口就位于这个小半岛西北方的深水区。港口再往西南一点,有西洋公司修建的堡垒,而再往东,就是居民和商人们生活的主城区了。
    城区之中,密集地挤着一些棕黑色的木建筑,以木材为梁柱,再以当地盛产的椰叶为屋顶,居住的多是黑皮肤的设拉子人和非洲人。而在这些黑木屋之间,间或矗立着一些灰白色的石质建筑,不用说,多半是从北边来的大食商人的住所。几百年来他们垄断了层檀国的贸易,积累了大量财富,也在当地拥有超然地位,几乎如同贵族一般。
    之前在当地占统治地位的就是一个来自哩伽塔(马斯喀特)的家族,自称埃米尔,被西洋公司联合当地的一批没翼商人给推翻了。西洋公司垂涎丁香岛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商路节点,是很希望给当地来一次换血,全换上自己人的。不过与非洲大陆的贸易还依赖于这些商业贵族的人脉,若是骤然全铲了肯定会导致短期利润大幅受损,所以只能分批来,先把哩伽塔系的人清出去,然后再慢慢替换剩下的。
    这次随着华夏国的舰队到来的,就有十艘从泉州来的商船,除了带来例行的货物,还搭载了两家海商和一百户移民。他们将在堡垒区之南的新城区扎下根来,成为西洋公司在丁香岛上真正的基本盘。
    移民工作自有当地西洋公司的工作人员负责,率领舰队抵达的潘学忠大校休息过一夜之后,就在本地向导的陪伴下游览起了丁香岛上的市集。
    丁香岛上气候炎热,但他们还是穿了覆盖全身的轻便绸衣,还戴了口罩、穿了高帮靴,以免沾染上什么莫名其妙的蚊虫疾病。几个印度仆役服侍在他们身边,搬着几块木板,不断前后挪移着,让他们踩着走过去,以免沾了地上的泥。
    市集上的行人大多数都是黑皮肤的当地人,潘学忠虽然之前也见过,但这般放眼望去都一片黑黑的景象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禁眉头一皱,对向导问道:“非洲大陆上也是这样全都是黑人吗?”
    向导是汉人,名叫葛剑,和他聊起也是百无禁忌,说道:“对啊,若不是亲身来了这边,还真不知世上竟有这般奇民异土。”
    潘学忠又问:“那大陆上可有国度?国力如何?人民多寡?生活如何?”
    葛剑哈哈一笑,说道:“有倒是有,不过荒蛮得很,也就是些土邦小酋,恐怕连南洋那些蛮邦都不如。人口肯定没有印度和华夏那般多,但也不算少,光我们知道的周近沿海地带,就有几万了,据说往内里去到了山上还有更多。生活……不好说,那些人耕种和手工都不甚精擅,但当地物产丰富,果子鱼肉随处可得,倒也过得去。因此他们也懒散得很,说难听点就是不事生产。不过,那些大食人有将他们捕之为奴的,圈在园中种植采摘,鞭笞驱赶之下,这些人身强体壮,倒也做得不错。”
    潘学忠眼前一亮:“那倒是个好地方啊,任由这些昆仑奴占去真是可惜了,不如我们调两个旅过来,灭了土邦,尽有其地……”
    葛剑对他竖了竖大拇指:“大校好情怀啊!不过没法子,大陆之上疾疫太多,外人上去了,恐怕没几个月就水土不服染疾乃至身亡了。你看大食人经营这段商路几百年,也只敢在丁香岛上生活,没敢上陆去折腾的,实在是受不了。所以,那边虽然有象牙、宝石、木材等诸多好东西,也只能让土著去采了来,我们与他们贸易——实在是只有土著,才能经得住那些疾疫侵袭啊。其实也不是完全扛得住,染疫而死的还是时时可见,只是生得多死得多不心疼而已。”
    “原来如此,和南洋的情形倒也类似。”潘学忠很是失望,“南洋非洲天热多疾疫,印度多人,大食干旱,这世上怎么就没个好地方呢?”
    葛剑道:“哈,那是自然,真有气候适宜的好地方,不早被人占去了?若是水土既好又无人,那简直是天赐之福了。”
    “是啊。”潘学忠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在街市上走了起来。
    丁香岛真正的大宗贸易货物都是在各大户的家里交易的,并不会在街市上摆出来,上面贩售的多是些食物、日用品和廉价工艺品。他们随意走了走,然后在一家葛剑推荐的小食摊前停了下来。
    不久后,摊主盛了几份椰壳盛的水果饭,葛剑分发给了潘学忠和随从们,然后就掏出了一枚小钱牌付了账。
    潘学忠捧着这个椰壳,对上面水果和米饭混合的食物没有太过惊奇,倒是对摊主找给葛剑的几枚铜钱很是诧异:“这不是宋钱么,怎么这里也有,是你们运来的吗?”
    葛剑把那几枚铜钱摊在手上,正是圆形方孔的传统宋钱样式。“哦,不是,早就有了。不知多少年前就有中国商船来往层檀国,有些大食商船也会运铜钱过来,所以岛上颇有一些,岛民日常用的都是这些孔方兄。”
    “原来如此。”潘学忠啧啧称奇。
    他们吃了水果饭,随意在街上转了一圈,然后就回到了堡垒区之中。
    接下来还有正事呢。

第812章 新航路 一 启航

    华夏二年,1月26日,层檀国,丁香岛。
    “呼……”
    顾有才打开丁香堡顶层办公室的窗户,将海风透了进来,给这厚重的石屋子增添了一分清凉的气息。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潘学忠笑着说道:“潘大校,我们这儿空气又闷又热,也没什么好东西,真是怠慢了。”
    西洋公司家业大了之后,也开始往各地派出下级机构,这丁香岛就由南非洲分公司下属的层檀子公司管辖。而顾有才就是这个子公司的“总经理”,统筹负责当地的民政、商务和军事,可谓一地诸侯了。不过丁香岛规模太小,他手下其实也没多少员工兵力,论级别比起潘学忠这个海军元老至少要低上两级,所以对后者总是恭恭敬敬的。
    潘学忠倒是对此无所谓,摆手道:“无妨,我也在这儿待不了几天了,离开热带,总归会凉快点。好了,顾经理,咱们赶紧进入正题吧。”
    说着,他就往办公室北侧的一座铺着竹席的木沙发上坐了下去。
    顾有才不敢怠慢,一边喊人来伺候茶水,一边将一张《南非地图》在桌上摊了开来——当前他们并未探知非洲大陆的全貌,只是简单以气候为界,北边干旱的沙漠地区称“北非”,南边相对湿润区称“南非”。
    他先指着地图中一个小点说道:“此地就是我们所在的丁香岛,很惭愧,只有这么一点。”
    潘学忠对地图熟悉无比,一眼就辨认出了这个位置和来时经过的海岸,当即点了点头。“现在小,将来未必就小了,顾经理请继续。”
    顾有才又将手指往下移,继续说道:“丁香岛虽地偏西南,但却并非大地之尽头。去年我们组织了一个船队对南方进行了一次短途探索,绘制出了沿途的海岸线,如今已印在了地图上。”
    潘学忠赞许道:“我知道此事,层檀船队南行七个月,探地五千里,实乃旷世之壮举,令人佩服。”
    顾有才听了他的称赞,不免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去年那次探险虽然他没亲去,但是事前组织费力颇多,也是与有荣焉。
    潘学忠称这次探险为“旷世之壮举”,并非夸张的虚言,丁香岛附近的热带海域处于赤道无风带,每年就冬夏两季可乘季风来往,再往南航行就很困难了。以往或许也有勇士乘船南探过,但却没有留下太多有价值的记录,也没建立成熟的商路,可谓未知之地。而层檀船队的这次探险,就一举成功将两千五百公里的海岸线探了出来,将通行的“世界地图”拓展了好大一块。
    相比之前探险的前辈,他们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探险船配备了蒸汽机,能够轻松通过无风和逆风海域,所以能够无视风向一路南下。不过这也限制了他们的续航力,当时他们已经行了那么远,都相当于海津到广州了,可眼前仍是无尽的大地,不知何处才是尽头,所以探到一处大河河口之后就折转返回了。
    而潘学忠过来,就是准备接替他们未完成的任务,带领一支船队继续向南探索,看看那边到底有什么东西。实际上这也是海陆两军新的大战略的一部分。
    顾有才继续讲解道:“新探出的这些地域,又分了两段。丁香岛再南行约一千公里,可见一大澳,澳中有一小岛,曰莫桑比克岛。这岛上有几家大食海商常年来往,与土人贸易,尚算熟地。而再往南那一千五百公里,就几乎没有外人光顾,可称生地了。”
    潘学忠问:“这岛你们可占下了?”
    顾有才答:“尚没有,去年刚去,没来得及建设据点。”
    潘学忠仰起身来:“那么,这次你就派两艘船跟我南下,直接把这个岛占下来吧。嗯,待会儿写个申请打上去,肯定会过的。”
    顾有才一愣,然后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潘学忠笑了一下,又看了看地图,指着东南边的一个硕大岛屿问道:“嚯,这就是‘三千里洲’吧?看着可真是不小,上面怎么样?”
    他指的自然就是后世的马达加斯加岛了。去年在探险船队出发之前,层檀子公司就从民间传说中打听到东南海域上有一片蛮荒陆地,船队出发后果然有所发现。他们南下的时候只探到了此地的北部一角,等到回归的时候绕了一圈,才确定这是一个巨大的岛屿。此岛从南到北足有一千五百公里长,故命名其曰“三千里洲”。
    顾有才摇头道:“这三千里洲南北三千里,实在不小,不过上面和非洲大陆一样,气候炎热,蚊虫滋生,不是个生活的好地方。倒是有个奇事,船队在上面遇到一些土著,不类非洲黑人,倒像是南洋人,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实在了不得。”
    “哦?”潘学忠听了也有些好奇,然后又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从南洋到三千里洲不过五六千公里,若是跨洋而来,也未必到不了。可惜我这次是往南去的,不然往东一探,说不定能找到来往南洋的新航路,再说不定途中还能发现几片新的岛屿大洲什么的。”
    顾有才笑道:“说不定上面也在安排了呢,潘大校得给后辈们留点机会,不能什么都自己探了啊!”
    潘学忠也笑道:“世界那么大,岂是我一个人能探尽的?”
    之后他又询问了一下莫桑比克之南的生地的情报,但当时的探险船队也就是走马观花,记录不多,都在纸面上了,顾有才知道的也不比他多多少,很快就掏了个干净。
    既然准备完毕,那也就该出发了。
    ……
    2月1日,潘学忠所率的探险船队卸完了货、装载了食水煤等补给品,也完成了必要的检修维护,便正式开始了他们探索新航路的征途。
    海洋部为了支持这次远航可以说下了血本,派来了归属于第二舰队的玄天、日珥两艘燎原级坐镇——老实说这有些杀鸡用牛刀了,可预见的新航路上几乎不可能有需要这型强大战舰动手的敌人,但是这型船本身的适航性和续航力也很不错,可以作为舰队中坚核心,也能应付一些意外状况。
    在这两艘战列巡洋舰之外,舰队并没有配备海级或河级驱逐舰。这两型船虽然机动性不错,但是载货量和续航力太低,不适合远航。倒是配了四艘大型蒸汽运输船以运输补给,它们不会走完全程,而是等搭载的补给品耗尽后就返航。另外,还有八艘曙光级探险船,这型相对原始的船对于蛮荒海岸更为适应,可以执行更具体的探索浅水区或登陆任务,可以说,他们才是这次探险的主力。
    整支探险舰队十四艘船搭载了一千五百人和充足的补给,再加上层檀子公司派出的一支小船队,离开了丁香岛。如今尚有微弱的北风,为了尽可能节省煤炭,他们没有使用蒸汽动力,而是挂满了标志性的红白两仪帆,乘风浩浩荡荡向南驶去。
    北风吹浪过前滩,远山云气尚漫漫;睡起阳乌窥破牖,坐怜香雾蔼雕盘。
    航行一夜之后,潘学忠自日珥号的主寝室中醒来。
    他整理好衣物,拉开了舷窗的窗帘,见到了东方海面上正有一轮红日将跃出海面,感觉心情舒畅。
    “是个好兆头啊!”
    说着,他推开了舷窗,然后……本应感受到清凉海风扑面而来,结果空气却如同凝固了一般毫不流动。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这艘船几乎没有在前进,只是随着海浪在摇晃着,周边其余几艘船的帆面也干瘪着。
    “这是,没风了?”
    他匆匆一洗漱,就出门上了舰桥,与值夜的舰长吴风平交流了一番。果然,自今日凌晨时分起,北风就微弱到了几乎没有的程度,舰队进入了一段难受的无风海域,到现在几乎纹丝不动。
    吴风平把航程记录本合起来,对他问道:“提督,那咱们是继续等风,还是点火呢?”
    潘学忠不犹豫地回答道:“点火吧。根据层檀公司的记录,无风区动辄好几百公里,等下去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前半段可以用他们船上带来的煤,不用那么斤斤计较,发电报出去,全体烧锅炉,换机动力!”
    如果是帆船来了这里,那就只能慢慢等待,等偶尔来上一阵风将自己推上一段,或者干脆划桨前进。而探险舰队受益于跨越时代的新技术,根本不需这么麻烦。
    无线电波很快传到了临近的其它船只上,各位舰长军官们指挥着船员点火开始加热锅炉,收起风帆,将螺旋桨放下安装到主轴上……
    烟囱冒起了黑烟,庞大的船团渐渐动了起来,在碧蓝海面划出航迹,向南继续航行了过去。
    虽说为了省煤,舰队只用了五节经济航速,但却轻松化解了这片风范时代堪称恐怖的无风区的威胁——要知道,历史上直接困死在里面的帆船可真为数不少呢。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啊!”潘学忠感叹道。

第813章 新航路 二 香蕉岛(加更)

    华夏元年,2月5日,莫桑比克岛。
    原本可能要困顿数月的无风区,在蒸汽动力的推动下,探险舰队用了三天便闯过去了。然后,他们抵达了此行第一个重要节点。
    “这就是莫桑比克岛?还真是小,一发炮弹估计就从头打到尾了……啧,这名字真绕口,以后就叫它香蕉岛吧,长得也差不多。”
    日珥号的舰桥上,潘学忠望着这座被他随口划进征服范围的小岛,很是不屑。
    这莫桑比克,哦不,香蕉岛,位于一处颇大的海湾中央,形状狭长,南北长三公里,东西宽还不到五百米,在地图上几乎都画不出来,未来的潜力很有限。不过就现在来说,狭小的面积也就意味着容易开发,容易把蚊虫和传染病压下去,对于外来者来说是个弥足珍贵的据点。也正是因此,上面已经有一些大食商人进驻了。
    舰队是从东方接近这个小岛,不过岛上的港口在西侧,所以还要绕过去才行。
    在绕行过程中,这个岛的全貌更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岛上多黄土地和沙地,植被不多,间或有一棵团状的矮树立在地上。居住区主要在岛中部,规模不大,有几座土石屋子和一片窝棚,外围垦了一些农田。
    同时,他们的到来也吸引了岛上人的注意力。其中最大的一座白色石屋中,一名中年男子随着几个仆从急匆匆走了出来,登上港口前的瞭望塔,看向了这群不速之客。
    “这……又是西洋公司的船?”这些船的配色和形状很是独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此人名叫伊麻得,是长年在此岛上经营的安由家族的当代当家。他曾去没翼和澳门见过世面,而且去年层檀公司的探险船队就来过他家所在的岛,所以他对类似的船并不陌生。虽说如此,但他看到这么大一个船团,还是忍不住心惊。
    以往海商前来此岛,都是趁着深冬北风正盛之时南下,而且乘的多半是桨帆船,必要时可以划桨前行。而且,这世界边缘的小岛物产不丰,海商就算要来,也不会带太多船。可今天来的这帮子人,一下子就来了十多艘大船,还是在北风停歇之后才过来的,船船都拖着诡异的烟柱,怎么看怎么反常啊!
    又过了一阵子,船队行到了港区之外。其中那两艘最显眼的大船在港区一公里外就下锚停了,其余船大部分也留在外面,只有两艘“小船”往港口驶来——虽说在舰队中是小船,但仍比港中任何一艘大食人的船都要大了一圈。
    犹豫了一会儿,伊麻得还是命人前去迎接,探探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不久后,手下们就给他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不,不好了,他们说莫桑比克岛已经是华夏国土了,要我们老实服从,不然就团成一团离开!”
    “什么?”伊麻得震惊起来,看着西面那些可怕的大船,两股战战。以往这小岛上也不是没发生过冲突,但一共也就那点商贸份额,没什么好争抢的,闹起来也是小打小闹。这次怎么会有人这么大动干戈?
    正当他脑袋嗡嗡的时候,海上那两艘侧面画着红弧线的大船上面的炮塔转动了起来,十六门120大炮分别瞄准了岛南北两端的荒地上,然后……
    “轰轰轰轰……轰!”
    漫天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南北两端的天上爆出了团团硝烟,地上被激起了大片的沙尘,如同神罚一般。
    伊麻得身子不自觉地趴在了地上,把着围栏探头看出去,看得目瞪口呆——这东西要是落在了自己头上,那还了得?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第二轮炮击又是接踵而至。轰隆的响声震得岛民们两耳嗡鸣,心惊胆战,趴伏在地上,伊麻得也不例外。
    等到这轮炮击结束,他再也受不了了,大喊道:“快,快去找他们,我们服了,我们服了!”
    ……
    层檀公司的人登陆到了港区,清出了一片安全区域,然后指引后续友军靠岸过来。
    探险舰队派了六艘曙光级出来,其中四艘直接入港,将上面的陆战队员放下去,协助层檀公司的人控制港区;另外两艘船在港区周边测量水文,为后面大船指引水路。如此折腾了两个小时,全体舰队终于泊入了港中,潘学忠也带人上到了岸上。
    伊麻得等本地头面人物已经聚到了港区,各自带了一些贵重礼物献了上来,祈求征服者的仁慈。潘学忠上去只看了看他们,并没有什么表态,然后就找到了层檀公司派过来的负责人葛剑。
    葛剑正在指挥手下在港区北侧的空地上挖土堆出一个营地,见了潘学忠便恭维道:“这次多亏了大校的舰炮立威,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潘学忠摆了摆手,直入正题:“别的不说了,这岛以后是你经营,你准备怎么对那些土著?”
    葛剑一愣,答道:“按理说该拉一批打一批,但这次是他们主动投诚,而且当地缺人手,与大陆上贸易还要依赖他们,所以我打算先稳住这些人,过阵子再运些人过来。”
    潘学忠摇摇头:“太小气了!此岛是以后往来南北必经之路,要是面积够大、人口太多,那也罢了,但现在才几人,一共才几十万贸易额?根本没必要强保下来。听我的,岛上大食人不过百,连着土著也没五百人,而你我加起来足有两千,正该直接斩草除根才是!”
    葛剑心中惊转,慢慢盘算起利弊,然后小心地问道:“这,这不该先报备给上面吗?”
    “小伙子,还太年轻啊!”潘学忠拍了拍他的肩,“你报了上去,那不是给顾经理、何国公他们添堵么?要是他们批复了,责任不就揽他们身上去了?即使他们心里愿意,也不愿意签这个字啊。做下属的,这时候不给领导分忧,还什么时候做?你们西洋公司跟本土官府不一样,要行险而不能求稳。放心吧,你只管做,事后上面只会觉得你有担当,不会苛责的。我在这边,也会给你分摊了大半。”
    葛剑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咬牙道:“好,大校,这次就听你的!”
    ……
    舰队在香蕉岛停留了十日,进行了一番大操作。
    首先,葛剑宣布“征用”岛上一切财产,将岛上原有的居民几乎全部“流放”到了大陆之上,只留下了十几个本地人协助处理岛上的房屋和农田。
    其次,层檀公司用征用的房屋在香蕉岛正式建立了据点。这个据点不求产生多少利润,主要为经过的船队服务,将建设一系列仓库、蓄水池等设施。这个工作本来会旷日持久,但由于岛上已经有了岛民上百年建设的基础设施,所以省了不少功夫。
    最后,探险舰队腾挪了一下物资。两艘蒸汽运输船把自己携带的全部物资都卸到了岛上的仓库上,然后返航去运输更多的物资回来。其它的船只将自己的船舱补满,然后继续南下了。
    2月15日,舰队从香蕉岛出发。当日海上仍然没什么风,只能开机行驶。但一夜过去后,海上开始出现微弱的南风,舰队停机收了螺旋桨,升帆侧迎着这道风向西南行进。
    这个时节,南部非洲的雨季刚刚过去,大陆上的植被受了近半年的雨水滋润,生机勃发,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然而也仅限于此了,一路走了三天几百公里,也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2月19日,他们抵达了两条大河的河口(后世莫桑比克国贝拉市),这两条大河一条自北而来,一条自西而来,于邻近处入海。从一般人文地理学来说,这般两河汇聚之处,应该是商业发达人口汇聚的富庶之地,但河口处一片荒凉,没什么人烟,令人很是失望。潘学忠不敢贸然派人登陆,只在河口处采集了一些水文信息,就继续出发了。
    接下来的海岸线转入正南,同时也迎来了强劲的南风,正顶在舰队的正面。但这让他们不惊反喜,逆风总比无风好啊!于是就这么不开机戗风行驶起来。
    航行途中,还下了两天雨,这令水手们欢呼雀跃,取出瓶瓶罐罐接起了雨水,甚至还有脱光了淋雨洗澡的。实际上他们并不缺淡水,沿途有河流可以补给不说,锅炉蒸汽冷凝也能提供一部分。但是前者卫生状况可疑,后者始终有股异味,还是这天然降水安全且甜美。
    2月27日,舰队抵达了上次探险的终点,南泥湾。

第814章 新航路 三 南泥湾

    华夏二年,2月27日,南泥湾。
    南泥湾,即后世的马普托湾,位于南纬26度左右,也就是上一支探险船队的旅途终点。
    南泥湾西、南两边是大陆,东边有几座小岛将海湾与外面的大洋分割开来,海船需要从东北边的湾口出入。因这个海湾地处已知世界之南缘,且东边的那几个岛泥沙堆积、水浅难行,所以被当时的船队取名为“南泥湾”。
    当初第一支舰队沿途走走停停,走了好几个月才抵达南泥湾。而这次潘学忠所率的探险舰队有了他们的航行记录打底,不到一个月就到了,若不是途中在香蕉岛停了十天,用时还可以更短。
    “还是这么热啊……”潘学忠走在露天甲板上。湾中南风阵阵,倒不如赤道海域那般闷,但气温仍然不低,不怎么舒适。
    舰队已经在湾内转了一圈,但没找到合适的登陆地。大陆上太过恐怖,是万万不敢上去的,但周围的几个岛周边水太浅,又不好停船,而且这些岛面积都不小,即使停上去了也要面对上面的密林和里面的可怕蚊虫。
    舰长吴风平找到他,说道:“提督,这蛮荒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干脆不停了,直接南下得了。”
    潘学忠摇头道:“好歹是有历史意义的,而且一路走过来,这可是第一个上规模的海湾,还是河口,将来肯定是有用的,得设个点才行。就这样吧,把曙光级都派出去,勘察水文,总得找个登陆地才行。”
    经过两天的探索,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在河口南岸的大陆上设一个据点。此地虽然与黑暗深邃的非洲大陆连在了一起,但地形是个凸出的半岛,东侧植被不多,蚊虫滋扰相对轻一些,而且有一定的停泊能力,能让船靠上去,也还算凑合了。
    一艘曙光级首先试着登陆,先是放下两艘小船划到岸上,确定水下没什么礁石,然后就升了底帆,乘着南风直接冲到了滩上去。
    稍后,另一艘曙光级也如法炮制,冲了滩。
    船员们放下绳梯,下到了岸上,第一件事就是熏起了艾草,驱赶蚊蝇。然后他们又搬下沙袋和铲子,开始掘土修建一座简易营地。
    与此同时,有更多的船接近海岸。他们没有冲滩靠岸,而就是在大陆架上下锚停住,但是送来了一小船接一小船的水手,帮助已经登陆的同僚修建营地。
    根据潘学忠的指示,已经冲滩的两艘曙光级将留在这里,建设并看守这处“南泥湾堡”,直到后续舰队将移民和驻军送过来。舰队携带的物资中有着许多建材,包括压舱的条石和水泥等等,足以建设一个小堡垒。而这个艰巨的建设任务不会由这两艘船独立完成,其余船的弟兄们会过来帮忙,直到堡垒初具规模。
    人越来越多,营地修建的进度开始加快,也开始分工做起了其他工作。
    有人穿上覆盖全身的“防护服”,向西南边的林地探去。有人收集干柴,有人去河中取水,用纱布过滤了一遍,再加入明矾沉淀,最后倒进锅里煮了起来。等到开水稍凉,就放入富含维生素的柿叶茶泡起来。
    有人从船上搬下简易轨道,铺在地上,一路延伸到营地中,降低了运输难度。有了轨道之后,船上就开始运输一些大宗物资,比如成桶的食品和帐篷等物,运入营地中间的空地布设起来。到了第二日,更是用起重臂吊运条石砖块下来,用轨道上的板车运到营地,开始搭建起来。
    一时间,工地之上热火朝天,进度喜人。
    与此同时,有人去周围打起了猎,带回来不少奇形怪状的鸟兽,也不知道能不能吃。还有人规划起了农田,毕竟不管到了哪,都是要种地的。
    又过了十天,堡垒便初具雏形了。
    潘学忠下到了岸上,在堡垒内内外外看着,见各处建设井然有序,欣慰地说道:“百米石堡拔地起,要将蛮荒化神州!”
    不过,在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背后,也不是没有阴霾。
    他巡视了一圈之后,就往堡内一个画着红白葫芦图案的帐篷走去。帐篷里面,正有十几个病患卧床休息。其中靠近帐门的那些症状较轻,只是脸色有些黄、偶尔打个摆子,彼此间还能聊天打趣;而更靠里的几个就不妙了,身体频繁抽搐着,不断冒汗,说话都没力气,两个医疗兵在他们身上不断擦着汗。
    虽然探险队尽可能采用了防疫措施,但疫病还是无孔不入,这些人就是不幸得了疟疾的,被集中起来收治。
    潘学忠正要往帐篷里面走,门口的医官荀真香拦住了他,说道:“提督,里面有感染风险,您还是在外面慰问一下就得了。”
    潘学忠眉头一皱,问道:“不是说疟疾不会传染吗?”
    荀真香道:“疟疾是不会,但非洲这边奇怪疫病实在太多,我们也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得了疟疾,或者得了疟疾的同时有没有感染其它病菌,所以为了保险,还是尽量隔离的好。”
    潘学忠摇了摇头:“弟兄们在受苦,我却只在外面看着,实在是过不去。”他又掏出一面绸布口罩,说道:“我戴上口罩,速进速出,没什么事吧?”
    荀真香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好吧,但要快,而且离去之后要去洗个热水澡,口罩和衣物都要洗过再消毒。”
    潘学忠笑道:“没问题,多谢你了。”
    说完,他就戴上口罩,又戴上荀真香给的一副鲸皮手套,就跟着他一起进了帐篷里。
    里面的病员们实际上刚才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现在见潘提督不顾风险过来慰问他们,都感动地很。潘学忠趁热打铁道:“弟兄们,辛苦了!我们的探险就是一次大战,陆地就是战场,你们现在染了疾疫,就像战场负伤一样,一切待遇参照办理!放心吧,好好养伤,很快就能好起来,然后又是一条好汉。即使一时好不了也无所谓,过些时日就会有后续运输船过来送货,重伤员就会随船运回去,国家不会放弃你们的!”
    “华夏万岁!”病员们感动无比,呼喊了出来。
    潘学忠上前逐个与他们握手慰问,然后就离开了帐篷。
    出门之后,他一边摘下手套,一边对荀真香小声问道:“现在你们是怎么治疗的,要多少时日能康复?”
    荀真香:“根据以往的治疗方案,轻症主要给用一剂‘清暑镇痛方’,也就是以柳树皮酒浸汁为主,辅以冰片、枸杞等配成的药,药性中平,见效慢但也没什么副作用,调养一段时日就差不多自愈了。而重症除了用此方,还饮用一种青蒿酒——虽名为酒,但却是本土用化学制剂‘萃取’出的精华,之前在南洋用过,有奇效,现在我们这边也有两人由重转轻了。但不管怎么说,提督若想五日之内出发的话,那还是赶不上。”
    潘学忠松了一口气:“能治就行,辛苦你们了。赶不上就赶不上吧,让他们在这儿多歇息一阵子,然后就留在这南泥湾堡里吧,我们该继续出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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