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大明从慎重开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从慎重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圣人出征

    若这次再失事,鞑靼人只怕会更加猖獗。

    弘治皇帝叹了一声:“只派英国公前去,朕不放心!”

    陛下,你怎么比我还苟了……

    “陛下若实在不放心,臣再举荐一人,有此人在,威远之患至少多两成胜算。”严成锦道。

    “是谁?”

    “刑部主事王守仁!”严成锦道。

    王守仁的圣人光环不用实在可惜,除了王华,好像没有什么是王守仁搞不定的。

    “王守仁?那个整日发呆的西翰林?”

    一个傻乎乎的书生形象,顿时在大臣们脑海中浮现。

    “此人娴熟兵法,虽未上过战场,却对九边境况,了如指掌!”王越站了出来。

    得王越这一句话,弘治皇帝心中大定:“就命王守仁督军,但三百神营太少了些,再加二百五军营精锐!”

    别说百官不信,当听说陛下就给五百人的时候,张懋自己都不信。

    没有刀牌兵,就敢去打鞑靼人的骑兵?

    张懋心中一凉,陛下圣旨已下,只能期望威远还有足够的兵备力量。

    “你还要看多久,本官要出发了。”

    王守仁对这三台宋氏望远镜很感兴趣,蹲在地上,对着镜筒看了半天。

    这次押运去威远的,除了五十门火炮,还有三台宋氏望远镜。

    张懋早就注意到这个文绉绉的书生了,听说是詹事府王华的儿子,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亚子!

    见这个书生置若罔闻,张懋加大了嗓音。

    “咳!你可是叫王伯安?”

    王守仁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下官。”

    “上马吧,路途遥远,火炮运输迟缓,要尽早出发。”

    严成锦远远看了一眼,王守仁的身影渐渐远去。

    大臣们不放心,他却是放心得很,王守仁的圣人光环一亮,没准九边又要再出一个让鞑靼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了。

    曾府,

    门前十分热闹,宋氏望远镜刚做好,就被拉去了威远,张家兄弟掩面痛哭,讨债来了。

    “你兄弟二人再胡搅蛮缠,休怪本官打人了啊!”曾鉴也是急眼了,抄起了门闩。

    张延龄把头伸过去,哭嚎:“砸,你往这里砸,你不砸是我孙子!”

    “还银子,抢银子了啊!延龄啊,两万两银子啊,那是张家积攒下来留给子孙用的,全都没了,不甘心呐……”张鹤龄跪倒在地上,哭天抢地。

    兄弟俩铁了心,拿不到银子就不走了。

    曾鉴冷哼一声:“你们找陛下要去,又不是老夫贪墨了你们的银子。”

    砰地一声!

    曾府大门关上。

    张延龄傻眼了,可怜巴巴道:“哥,别哭了,他关门了。”

    张鹤龄崩溃颓坐在地上。

    “哥,要不咱俩进宫说曾鉴的坏话?”

    张鹤龄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太子和太子妃刚成亲,正是得宠的时候,除非你还想吃板子!”张延龄脖子一缩,悻悻然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银子难道不要了?”

    “要,去严府!”

    陛下口谕,让严成锦造出两台望远镜给他们哥俩,如今一台没交到他们手上,当然要找严成锦算账。

    只是,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严府怎么走…………

    詹事府,

    王华听闻儿子要出征威远,此时离王守仁出发,已经过去了半日,他连忙来奉天殿找弘治皇帝。

    “陛下,犬子不能出征,还请陛下派快马去追,还来得及!”

    儿子上了战场,做父亲的担忧,也是正常,弘治皇帝安慰:“王师傅放心,有英国公在,王守仁性命无忧。”

    王华却急得跺脚:“陛下有所不知,臣这儿子,不靠谱!”

    他哪里是担心王守仁,他是怕王守仁脑门一热,又对着什么东西发呆半天,延误了军机,让大明再吃败仗。

    怕弘治皇帝不信,王华将王守仁的黑历史说了出来。

    在竹林里呆呆地看竹子,看了七天七夜。

    还有洞房花烛夜,丢下新娘,到寺庙里打坐了一夜,天亮才惊觉,自己娶了媳妇。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果然是脑子有问题啊,正常人能连自己娶了老婆都不记得吗,忽然觉得,我儿厚照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片刻之后,严成锦被宣到奉天殿,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你为何向朕举荐王守仁,你可知王守仁的脑子有问题!”

    严成锦两眼茫然,摸不着头脑。

    王华叹息一声:“不怪严成锦,这些事情,只有臣的家人才知道,要怪,就怪下官的儿子,看上去正常,实则……唉……陛下,多说无益,还是派快马把那逆子追回来吧,千万莫要出了祸端。”

    这么吐槽自己儿子的爹,天下恐怕只有王华了。

    封建礼教做怪,也不怪王华,谁要当了王守仁的爹,都会觉得这孩子是个怪胎。

    怀胎十四个月才生出来。

    到了五岁还不会说话。

    会说话的时候,开口喊的不是爸爸,张口就将礼记通篇背出来。

    逃课戏弄老师不说,小小年纪,就敢背着弓从浙江府离家出走,一个人北上去看长城,看长城不说,还出关了。

    谁当王守仁的爹,估计都得提心吊胆一辈子。

    严成锦道:“王大人放心,伯安兄已经顿悟,此生,或许不会再格物了。”

    “你如何知道?”

    “就凭伯安兄在午门时说过的一句话,格物不能致知。”

    你管这叫顿悟?

    欺师灭祖的东西啊,王华气得胸口喘不过气来,方才听王师傅这么一说,连弘治皇帝也不确定起来。

    严成锦面露难色:“不瞒陛下,这一战的关键,不是英国公,是王守仁。”

    “那便如此吧,王师傅休要多说了。”

    王华脑袋嗡地一声,有点晕晕的。

    二十日晃眼过去,

    这些日子和王守仁相处,张懋发现,这书呆子不仅懂马政,而且还极会讲笑话,逗得他哈哈大笑,与一般的书呆子明显不同,很快就喜欢上了王守仁。

    “哈哈哈,你说的笑话笑死本官了,竟然有傻子,去竹林里坐了七天七夜,对了,那个傻子后来怎么样了?”张懋一脸期待笑问。

    王守仁仿佛在诉说他人的故事:“那个傻子,被他爹揍了一顿,从此以后,见了竹子就躲着走。”

    “哈哈哈”

    在沟通交流上,王守仁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他年少溜出关外,还跑到鞑靼人的帐篷里,与鞑靼人喝得称兄道弟。

    被贬谪到龙场,听不懂当地的语言,却能和当地人打成一片。

    王守仁突破语言界限的交流能力,是心学得以广为流传的重要原因。

第137章 下官有句话

    到了威远城。

    王守仁命人把宋氏天文望远镜,架到城墙上,还有火炮和巨石,巨石防止火炮后震。

    一门火炮逾千斤重,将五十门搬上城墙,绝不轻松。

    “行军疲惫,还是先修整一下吧。”张懋道。

    王守仁坚持:“不可,火炮运输已拖延一些时日,想必鞑靼人下一波攻势,很快就要来了。”

    赶来威远的这段时间,守军一直与鞑靼人周旋,知道威远城守备越来越弱,鞑靼人必定乘势追击。

    王守仁亲自将宋氏望远镜搬上城墙,老高兄给的东西简直是神器,十里之外也能看得清楚。

    夜里,王守仁抱着被子,就睡在城墙上。

    次日一早。

    张懋和王守仁猛然一惊,似乎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是鞑靼人的铁骑?

    王守仁凑到宋氏望远镜上。

    铁蹄踏在大地上的声音,烟尘扬起,浩浩汤汤,哪里止有两万人,至少有五万之数!

    正奔袭而来!

    张懋大喝一声,城墙上的神机营都打起了精神。

    “大人,战还是不战?”副将问。

    王守仁道:“攻打威远哪里用这么多骑兵,鞑靼人真正想要攻打的,是大同!若是威远闭关守城,鞑靼人就会越过威远,直接攻向大同,以大同的兵力,必败无疑!”

    鞑靼人越来越近了,眼看还有六七里地。

    “将军可敢去诱敌!”王守仁看向张懋。

    “咱们加起来才五百人,对方五万人,这敌,如何诱?”

    王守仁却陷入了沉思。

    起初他还不明白,为何严成锦不派骑兵与鞑靼人正面抗衡,而是给他火炮,如今看了一眼他终于明白了,派骑兵打不赢。

    与鞑靼人有一战之力的,只有王越带出来的宁夏边军,但从宁夏掉来威远,或会致河套失守。

    王守仁想不明白的是,老高兄怎么会提前知道火筛的兵力?

    “下官有一计,大人尽管去迎敌,纵然大人身死,下官也能保住威远城。”

    张懋老脸微微一抽,似乎也没有办法了,“你说说看。”

    王守仁和张懋商议好了计划,张懋带着一支百人骑兵,出城诱敌,将鞑靼人的大军引过来,进入火炮的射程,鞑靼人还不知他们装备了五十门火炮。

    严成锦隐晦的提点过王守仁,火炮和宋氏天文望远镜如何用。

    用天文望远镜来辅助火炮瞄准,在一百年后的崇祯中期有过。

    当时流寇进犯安庆,张国维就是用天文望远镜当做观测,指挥战斗,看五十里之外近如咫尺,兵力虽少,却打得流寇死伤惨重。

    张懋却质疑:“这门火炮能打出这么远的距离?”

    “这个……还没试过,听严大人说,此炮经宋景改良过。”王守仁道。

    张懋望着城外,叹息一声:“本将去了!”

    张懋从威远守军和京营中挑选了两百精锐,驾着快马,朝鞑靼人冲去,在城外三里左右,和鞑靼人相遇。

    原本要奔袭大同的鞑靼人,见威远这么点人也敢来战,号角响起,大军包围过来。

    一支小股遇大股。

    “撤!”

    张懋不恋战,一个冲阵后,勒马往回赶,离威远城还有二里地呢,火筛骑兵奋力追击。

    眼看就要追上之际。

    轰地一声,

    天上降下数道流火,落地便炸开来,在前方炸开,烟尘弥漫。

    守城上,王守仁透过望远镜清楚的看见炮弹落地点,立即大喝:“没打中!第二排把炮口再抬高一些!”

    火炮安装的角度不同,射程也会不同。

    刚才一排的几门火炮,只是作调试用,此时士兵们快速将还没发射的二排火炮,炮口抬高了许多。

    火筛知道,火炮没有准头,继续追。

    张懋一看天上忽然哑火了,直想骂王守仁他爹,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可旋即,

    天上又有数道流火飞来,轰地一声落入鞑靼人的军阵中,顿时血肉横飞,盔甲混着肢体飞到天上。

    竟然调整了火炮?

    火筛大惊失色,此地距离威远城,至少还有一二里地,人目怎么可能看清楚炮弹落下的地方?

    “停,不要追了!”

    爆炸声不绝于耳,兵荒马乱,天上的火光如同下雨一样,每一次落下,就有一大片焰火炸开,震得耳膜生疼。

    他发号施令晚了!

    张懋驾马飞奔,身后一阵轰隆声,这门火炮的威力,惊得他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大明什么时候有这么强悍的火炮了?

    “曾鉴那孙子,有如此强的火炮,也不跟老夫说一声,哈哈哈”

    这门火炮的威力比碗口将军强许多,射程二里有余,但在严成锦看来远远够不够,弗朗机炮的威力足足有五里,还有很大差距。

    若不是火筛攻来,严成锦还要宋景再研究一段时间。

    城墙上,

    王守仁大喝:“将弹药全部打出去!”

    副将却问:“大人,不留一些防备,若火筛再来袭,要如何抵御?”

    按寻常人的想法,定然会留一些。

    但王守仁不会。

    带来的弹药不多,若不能一次将火筛击溃,火筛再来袭时,威远并没有抗击之力。

    这次把他们打痛了,他们就不敢来了。

    …………

    严成锦出宫的时候,在午门旁的下马碑,又遇到了李东阳,“李大人好啊,下官也等轿子。”

    李东阳侧头一看,是严成锦这个家伙,笑道:“衣冠禽兽。”

    严成锦乐了:“多谢李公夸奖。”

    在大明,衣冠禽兽还不是个骂人的词,官员的衣服上,有各种各样禽和兽的图案,所以,衣冠禽兽一般是说人当了官。

    真正理解,应该把衣、冠、禽、兽四个字分开来念。

    禽自然是天上飞的,云鹤,鸳鸯,锦鸡等都算,兽就是地上跑的,斗牛,麒麟,狻猊等。

    他说的,是今日自己穿着钦赐的麒麟皮肤。

    严成锦当了都察院御史,李东阳不由聊起了业务:“近日,可曾有弹劾啊?”

    严成锦一脸惭愧:“下官还没有想弹劾的人。”

    身为御史,大明堂堂言官,你竟然没有想弹劾的人?

    李东阳轻叹一声:“本官当初就该跟陛下说,让你去礼部。”

    严成锦想了想,道:“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便是!”

    “下官……可否弹劾李大人?”

    李东阳气得一甩衣袖,你个笨蛋,让你弹劾,不是让你弹劾本官啊!

    “倘若有一天,本官聚敛无厌,懒政失职,你尽管往死里弹劾本官,不必留情面!不过……如今嘛,你先不要弹劾。”

    严成锦悻悻然。

    本想跟李东阳说,下官第一次弹劾,能不能给下官练练手。

    见李东阳一脸警告之意,他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李东阳知道他谨慎入微,怕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便又安慰:“善者怀德,恶者畏威,你不用顾忌,尽管弹劾就是。”

    严成锦知道,想弹劾李东阳,这辈子恐怕都不大可能。

    从弘治朝到正德朝,李东阳没犯什么大错,倒是可以考虑弹劾刘健,他屡次举荐的人,都啪啪打脸。

第138章 借了天兵?

    威远城,

    王守仁在城墙上盯着,自火筛率领部族退去后,城外两日没动静了。

    派探子追寻鞑靼人的踪迹后,张懋道:“骑兵往北去了,想来暂时不会再来侵扰,今夜设宴,老夫与你痛饮。”

    王守仁看了眼一旁孱弱的威远士兵,摇头:“下官觉得威远卫所有些奇怪,有一事想要探明,要消失两日。”

    张懋知道他是刑部官员,便点点头。

    …………

    坤宁宫,

    今日,弘治皇帝来陪张皇后,命朱厚照也来,一家人和和睦睦吃一顿晚饭,谁知落座没多久,弘治皇帝就睡着了。

    困了想睡觉,是人之常情,詹事府的师傅,却总说他偷懒。

    朱厚照笑嘻嘻地喊:“父皇!”

    张皇后瞪了他一眼,朱厚照乖乖闭上嘴巴,张皇后找来一件外袍,给弘治皇帝披上。

    “陛下心里记挂着威远城的百姓,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

    朱厚照有意无意,在桌底下踹了弘治皇帝一脚,弘治皇帝慢慢醒过来,朱厚照乖乖地:“父皇,儿臣吃饱了,想回东宫。”

    弘治皇帝懵圈地看了周围一眼,眼前的饭菜吃得七七八八,朱厚照这气人的玩意儿把肉都吃完了,他挥了挥手,让朱厚照滚蛋。

    朱厚照刚出门,就撞到了慌忙跑进来报信的萧敬,萧敬吓得哆嗦着身子:“是威远城传回的疏奏,实在太急,冲撞了殿下,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放下象牙筷:“快!拿来给朕看看!”

    这是威远城传回的第二封疏奏。

    弘治皇帝看完后哈哈大笑。

    萧敬又道:“陛下,王杲已经押送回京城,等候陛下发落。”

    “请内阁三位师傅,去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威远失事官员王杲等人已经押回京城,下了刑部的大牢,诸公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李东阳沉吟片刻:“王杲敢于举兵迎击,有勇,但他贪功冒进,一意孤行,无谋,该重罚,马升和秦恭手握大同重兵,却未率兵营救,致使威远大败,臣以为,虽然罪不当诛,但为肃整大明军法,当将三人发去番卫,充军!”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看向萧敬:“这次威远大捷,严卿家功不可没,传严成锦。”

    “陛下,严成锦三日前,就告假了,说……身子有恙,需要调理一些时日。”萧敬支支吾吾。

    “分明是躲着朕!”

    弘治皇帝笑容略带促狭:“去叫他,就说威远送疏奏来了,且先不要告诉他战果。”

    正在这时,小太监进来通报:“陛下,詹事府王大人跪在外头,想求见陛下。”

    这几日,王华不敢回家,老爷子听说孙子去了前线,差点没把他打死,怪他这当爹的没在朝廷护着他。

    骂归骂,儿子是王家的独苗,真绝种了,下去如何跟十八个祖宗解释?

    王华大步走进大殿,跪倒在地上:“陛下,臣听闻,威远来了疏奏?”

    弘治皇帝点点头:“这次王守仁立了功。”

    王华听眼眸渐渐变得失神起来,竟打了胜仗?

    严成锦被宣召,给银子也没从小太监嘴里套出话来,忐忑的来到奉天殿,正要给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却深深地看着他,目光耐人寻味:“朕听说,你病了,可从你方才踏入殿中到现在,朕怎么没看出来?”

    严成锦跪在地上:“臣患的是郁症,郁症是看不出来的。”

    “那你说说,如何患上的病啊。”弘治皇帝若无其事问。

    “臣也担心,威远会打败仗,担心王守仁和英国公,战死沙场,臣虽然稳重,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弘治皇帝脸色舒缓许多:“朕没说要罚你,瞧你那样,动不动便躲,朕岂是不分好歹的人,这次英国公立了大功,就加俸三十两,粮二百石吧,至于王守仁……”

    打了大胜仗,按理说应该要给军功,加官进爵。

    国公已是大明最高爵位,封无可封。

    一旦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只能通过加俸,来表示恩赐。

    王华站出来一步:“此次大捷,想必是英国公的功劳,犬子微不足道,陛下万万不可重赏。”

    严成锦面色古怪。

    在王华眼里,或许王守仁比朱厚照,也就是大哥和二哥的区别。

    弘治皇帝想了想:“给王卿家加俸粮十石,严成锦加俸粮十石。”

    大明官员工资连各朝的平均都不如,给加十石粮,真是一点也不多。

    “臣谢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正色起来:“可知朕找你来何事?”

    严成锦猜到了几分,但揣测圣意,慎重而为!

    “臣愚钝,自然是不知。”

    弘治皇帝道:“朕看你知道,你说出来也无妨,朕只是想问,五百打五万怎么还打赢了?”

    马文升颔首点头,直言不讳:“土木堡一战,睿皇帝率领三十多万京军,丧没几尽,英国公用五百人对抗五万人,竟打赢了,这……借了天兵不成?”

    马公,你错了,这不是人的力量,是科技的力量。

    严成锦知道,弘治皇帝还停留在用人数的多少来衡量兵力强弱的水平,自然会觉得不可思议,殊不知,科技才是硬道理。

    薄钰造出东方第一架天文望远镜后,望远镜就用在了火炮的实战上,令火炮的威力提升数倍不止。

    他不过是仿制了一下。

    严成锦道:“若英国公率五百兵马与鞑靼五万兵马正面交战,必败无疑,臣猜测,此战并非如陛下和马大人所想那样光明磊落,王守仁定是用了城墙做掩护,才使得火炮发挥威力,且火筛部族只是折损,并非歼灭,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史上这一战,大明败得相当彻底。

    先是威远城大败,随后火筛率部南下,大同又大败。

    想打跑歼灭火筛,谈何容易。

    严成锦又继续:“火炮可阻挡鞑虏骑兵快速冲击,可缺乏瞄准,臣便想着,用宋氏望远镜来提升火炮的准头,没想到,真的成了。”

    马文升心头一动:“此法用于其他卫所如何?”

    “下官以为不可,火炮装填极为麻烦,拉开距离配合宋氏望远镜使用,有奇效,但若是失去了城墙保护,敌方骑兵冲营,恐怕还来不及装填,就会被屠杀殆尽。”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第139章 如释重负

    宁寿侯和建昌伯一直苦苦寻找严成锦的府邸,雇人要花银子,他们舍不得,今日才进宫来托托关系。

    “哥……你看,是不是那小子?”

    宁寿侯视线一转,从奉天殿里出来的一群文官,其中有一人,穿着御赐的麒麟服,有些显眼。

    张鹤龄脸腾一下就红了。

    “对,就是他!”

    严成锦刚下奉天殿的御阶,两道人影嗖地一声,一左一右,抓住他的手臂。

    “赔钱!”

    “对!赔钱!”

    有人敢在宫中碰瓷?真是不把他这身皮肤放在眼里啊!严成锦一看,竟是张家兄弟,听曾鉴说,这兄弟俩要找他算账来着。

    “二位爵爷可是说宋氏望远镜?”

    张鹤龄冷笑,就怕这小子不认账,如今自己供了,正好跟他算算清楚:“那两架望远镜,花了我们兄弟两万两银子,过去那么多日,钱又生钱,借钱庄的银子还要还利息呢,你要还四万两!”

    张延龄看向哥哥一笑,哥你真是太聪明了,白白赚两万两啊!

    “两位爵爷可知,威远打了胜仗?”严成锦问。

    “关我们兄弟屁事!”

    “对,快还钱,别想抵赖,没有钱,就卖宅子,卖了宅子还不够,就把你父子二人的薪俸,一并交出来!”张鹤龄得意洋洋。

    严成锦漫不经心道:“怎么不关伯爷的事,打了胜仗,就有军功,两位爵爷贡献了宋氏望远镜,就是大功。

    银子可换不了军功,你们可想好了,下官给了银子,这两架望远镜可是下官的,到时候就是下官向陛下请功了。”

    “想骗我兄弟?陛下岂会这么大方!”

    “下官只是谏言,就加了俸禄,刚加的,十两银子。”

    张鹤龄沉思起来,他一直想当国公,却没有可以请功的由头。

    像他这样的外戚,不可能领兵打仗,更不可能立军功。

    眼下这个由头,似乎跟军功沾点边,到时候求一求娘娘……

    张鹤龄把张延龄拉到一旁:“哥早就看英国公不顺眼了,等哥当了国公,哥护着你,这次就由我向陛下请功试一试。”

    “哥想要贪图我的功劳?”张延龄不干了。

    “当弟弟的,要谦让哥哥,张家还是我做主!”

    “我也出了银子!”

    严成锦道:“两位伯爷先商量,下官下值了。”

    奉天殿里,

    百官才散去不久,萧敬就小声进来禀报:“陛下,宁寿侯和建昌伯求见,似乎想请陛下封赏。”

    “他们要什么封赏?”

    “宁寿侯说,威远卫御敌用的,是他们家的宋氏望远镜……”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

    萧敬又道:“陛下不知,当初征用这两架宋氏望远镜时,宁寿侯和建昌伯,还到臣府上哭闹……”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

    真是不要脸。

    朕月月给他们发薪俸,一到用时还要跟朕讨价还价。

    只是沾着一点关系,就敢来讨要军功,城墙还是贩夫走卒建的呢,难不成﹢也要他们军功,还有造火炮的军器局。

    弘治皇帝让萧敬喊他们进来。

    张家兄弟进了奉天殿后,就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上,“陛下,臣听闻臣的望远镜在威远打了胜仗?”

    弘治皇帝懒得多说,示意萧敬给赏赐。

    只见托盘上整整齐齐,放着两锭银子。

    萧敬小声道:“陛下说了,每人十两,不要抢。”

    就这?打发叫花子呢!

    张鹤龄老脸一红,这还用抢吗,看不起谁呢,“陛下,臣想升爵。”

    “陛下,臣也想……”

    弘治皇帝一拍御案,震得兄弟俩吓傻了抱在一起,弘治皇帝目眦欲裂:“你们兄弟越来越放肆了,竟敢向朕讨要爵位。”

    情况好像不对劲,张延龄吓坏了:“哥,严成锦太坏了,让咱们来讨军功。”

    张鹤龄吓得瑟瑟发抖,此刻不说点什么,恐要被杖责,想起前些日子被打板子,张鹤龄身体本能的打了一激灵。

    “只要把宋氏望远镜还给臣,这军功,臣不要了。”张鹤龄也不嫌丢脸,伸手将二十两银子一收,逃似的退出奉天殿。

    两日过去,

    严成锦呆在都察院里,张家兄弟倒是没来找他,想必是被弘治皇帝训斥,暂时不敢惹麻烦。

    午时,奉天殿的小太监传唤他过去,弘治皇帝急召。

    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阅御案上的弹劾疏奏,都察院隶属皇帝,独立于朝中,不归六部管辖,他们的奏疏会直接被送到了这里。

    严成锦这个家伙,当了半月御史,竟然一封弹劾奏疏都没有。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严成锦那个家伙,最近在干什么,为何不见他的弹劾疏奏。”

    牟斌道:“想来是陛下励精图治,天下河清海晏,无事弹劾吧。”

    弘治皇帝沉下脸来,眼光直勾勾地看着牟斌,看得他一阵心虚:“牟指挥使也学会拍马屁了,朕看他是怕得罪大臣,才不敢弹劾。”

    李东阳颔首点头:“此子很有才华,却异常慎重,臣上次见他时,便提醒过他,要敢于陈言讼状,臣觉得,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逼他交上来一道弹劾奏疏。”

    弘治皇帝点点头,凡事都有第一次,想起了自己十七岁,登上了大明宝座,第一次当皇帝,也是这般畏首畏尾,不敢训斥大臣,不敢轻易下诏。

    但上天恩宠,给他派来怀恩这样的清臣,教导他如何当一个好皇帝。

    又有王恕,丘睿,徐簿这样的清流,给他鼓励,教他如何拟诏,如何治理天下。

    有了他们的辅佐,才渐渐走到了今日。

    谁没有第一次呢?

    弘治皇帝便让人去叫严成锦来。

    严成锦来到殿中,老老实实行礼,不知弘治皇帝找他何事,在心中种种猜测和推演。

    弘治皇帝板着脸:“上任半月有余,怎么不见你的弹劾疏奏?”

    “臣还在学习,如何写弹劾疏奏。”

    “还要学多久?”弘治皇帝欣慰地问。

    严成锦正色道:“三年。”

    噗……

    李东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目光看向别处,不想搭理他。

    刘健摇摇头,当年他还是东宫属官的时候,弹劾内阁首辅丘睿,何等英勇。

    这小子压根就没打算弹劾。

    弘治皇帝早料到他会推诿,命人拿来御纸,送到严成锦跟前:“你今日要弹劾一人!朕替你做主,不必害怕,弹劾朕也行。”

    严成锦面色古怪。

    还有求着别人弹劾自己的?

    弘治皇帝果然是一个喜欢反思自己的人……

    “陛下,臣还没想好要弹劾谁。”

    “那就随便弹劾一人,今日无论如何,你也要给朕一道弹劾疏奏。”弘治皇帝道。

    还能随便弹劾?

    迫于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的yin威。

    严成锦想了想,拿起笔,

    众人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140章 殿下,借一步说话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有点期待,此子性情谨小慎微,不敢得罪大臣,究竟会弹劾谁。

    严成锦托着下巴,时而又笔走龙蛇。

    “臣写好了。”

    是兄弟,就让我插一刀。

    他弹劾的,正是朱厚照,太子与自己以兄弟以相称,今日被弘治皇帝和百官相逼,实属无奈。

    弘治皇帝还不知他要弹劾谁。

    萧敬把疏奏呈了上去,看到疏奏的时候,弘治皇帝脸都绿了,直勾勾地瞪严成锦:“太子懈怠学事,满朝文武都知道,不用弹劾。”

    李东阳方才还高兴,一听弹劾的是太子,脸渐渐黑下来,怒其不争。

    这个家伙还是不敢迈出第一步。

    严成锦和太子沆瀣一气,朱厚照才不在乎别人弹不弹劾。

    弘治皇帝面色古怪,叹息一声:“实在不敢,你就从朕开始弹劾吧,朕恕你无罪。”

    言官弹劾皇帝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御史,上弹天子,下弹百官。

    严成锦面露难色:“陛下的励精图治,朝野清明,天下民富国安,臣……实在找不出来任何瑕疵。”

    “朕让你弹,你就弹!”弘治皇帝怒了。

    冤枉啊。

    千古奇冤啊。

    皇帝竟然逼着自己弹劾他,说出去没有人相信,可这等千古怪事,就落到他的身上了,严成锦委屈,突然觉得他比孟姜女还倒霉。

    弘治皇帝也是经过了深谋远虑,用人不能发挥其长,还不如不用。

    此子有才华,就是太过慎重了一些,有时候在这小子身上,隐隐能感受到,朱厚照那种气人的感觉。

    “你终究还是缺乏胆气和历练。”

    严成锦拿起笔,硬生生地又写了一封疏奏,呈了上去。

    弘治皇帝看了看,直皱眉头,这个家伙,叫他弹劾自己,还是不敢。

    这回更甚,连弹劾的人他都不认识了。

    “朝中大臣,可有叫马玠的人?”

    李东阳想了想:“官中并无此人。”

    弘治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家伙弹劾的,是个平头百姓,正当他纳闷时,马文升却打了个寒颤:“马玠是犬子,严大人怎么会知道我儿?”

    严成锦目光闪烁,期期艾艾:“我瞎编的。”

    胡说什么呢,瞎编能把我儿名字编出来?

    马玠无官无禄,说不上弹劾二字,严成锦真正意指的人,正是他爹马文升,慎重起见,才从马玠下手。

    马文升七窍生烟,这个家伙太气人了,正欲辩驳的时候。

    严成锦又递上来一封弹劾疏奏。

    弘治皇帝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严成锦终于交出一份令他满意的答卷。

    “你要弹劾兵部尚书马文升?”

    全场鸦雀无声。

    马文升气得跳脚,陛下让你弹劾他,你又弹劾本官作甚?

    弘治皇帝含着笑意:“不过是练习,只是说了马卿家教子无方,无碍,不必动气。”

    教子无方毕竟是家事,比起徇私枉法,擅役乡民之类的差远了。

    马文升却不乐意了。

    他也是个暴脾气,有话当面就说,绝不藏着掖着。

    “就算是练习,严大人又怎么会知道犬子的名讳,这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练习。”

    李东阳等人也觉得有道理。

    难不成你严成锦还能掐会算不成?

    严成锦睁眼说瞎话道:“臣委实不知,马玠是马大人之子,只是今日坐轿子,听闻有人自称是王法,还高喊他叫马玠,臣一时情急,就把他写上去了。”

    这是一时情急吗?

    不过李东阳等人注意的却是另一句话,竟有人敢自称是王法?

    反了!

    马文升吓得差点没昏过去,哆哆嗦嗦:“你……你可不要乱说。”

    弘治皇帝脸色沉下来,王法乃是朝廷的律令,是皇帝的治国之器。

    自称是王法,岂不是说他是皇帝。

    谢迁看情况不对:“严成锦,这是演习,话不能乱说。”

    “下官亲耳所闻。”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才道:“今日就先到这儿吧,严卿家,你先退下。”

    马文升松了一口气,有这么拿人练手的吗?瞪着严成锦,给了一个眼神,你丫自己体会。

    “臣告退。”

    严成锦悻悻地告退,出了大殿。

    “陛下,顺天府刘庆求见。”萧敬道。

    刘庆神色慌张,快步走进大殿:“陛下,菜市口打死了人,还妄称王法,臣已将他收押入狱,只是此人……乃是兵部马尚书之子马玠,且牵扯到了宫中御马监。”

    众人脸色一变。

    这么说来,严成锦刚才说的,全是真的……

    打死人还不算,还敢自称是王法,真是嚣张至极。

    马文升脚下虚浮,抓住一旁属下的手,才能勉强站立,慌张不定地望向刘庆:“刘大人,你可……不要吓老夫。”

    刘庆轻叹一声,他比马文升晚入官场几年,马文升任都察院都御史时,对他多有照拂,但马玠打死的是个官,陛下早晚知道。

    李东阳忙问:“打死的……是何人?”

    “是矿监税使,蒋宗。”

    打死了税监?

    弘治皇帝记得这个宦官,曾伺候过他,后来一高兴,就赐给了他一个差事,去监管矿税。

    刘庆继续:“马玠与商贾在西山开了煤矿,矿监税使蒋宗要收税,而蒋宗收税奇高,取十税五,马玠气不过,直接把他打死了。”

    要是蒋宗知道背后的人是马玠,或许打死也不敢贪心。

    马文升无力跪下,悲恸道:“臣管教不利,任凭陛下责罚。”

    李东阳眼神微眯。

    明初规定三十税一,渐渐地,甚至连税都不收了。

    这蒋宗实在当诛。

    马文升晚年得子,兵部事务繁忙,他又无力管教,才宠溺出这样的儿子来。

    严成锦从奉天殿出来,准备去都察院衙门走一圈,就看见朱厚照义愤填膺冲过来:“老高,本宫听说,你弹劾本宫?”

    “殿下,那只是演习。”

    当严成锦承认的时候,朱厚照心头宛如被锋利的刀片划开那样痛,不乐意了:“演习也不行,会败坏本宫名声的!”

    刚从奉天殿出来,朱厚照消息也太快了吧……

    “殿下如何知道是臣弹劾?”

    朱厚照笑嘻嘻道:“萧敬那个狗东西安插在本宫身边的眼线,叫谷大用,被本宫策反了。”

    弘治皇帝让萧敬盯着点东宫,萧敬让谷大用盯着东宫,朱厚照又让谷大用盯着奉天殿?

    一旁的太监堆着笑容:“严大人好,奴婢谷大用。”

    “殿下,借一步说话。”

第141章 谷大用的人生规划

    严成锦来到一旁,偷偷帮谷大用规划了一下今后的人生,澳洲好像还没有人去。

    “殿下,臣考你一个哑谜。”

    一听猜谜,朱厚照来了精神:“本宫很聪明,一般的哑谜,难不住本宫。”

    “这个哑谜,保准殿下猜不出来。”

    朱厚照瞪着眼睛:“你说!”

    “此物很奇特,肚皮有个窝,窝中能养鼠,身下生两足,五步作一步,快若草中兔。”

    不是臣瞧不起你,就算告诉你答案,你也不知道是啥。

    “给殿下一刻钟的时间。”

    不一会儿,朱厚照抓耳挠腮,急道:“老高你再等等,本宫快要猜到了,再等等。”

    “是袋鼠。”严成锦才不管他,直接揭晓了谜底。

    朱厚照傻眼了,他见过奇珍无数,对虎豹之流也颇有研究,何曾听说过袋鼠。

    “袋鼠,是何物?”

    严成锦云淡风轻:“臣也是听弗朗机人所说,此物跑得比赤兔还快,在倭岛还要往南,也不是很远,最重要的是,这畜生只吃草,不花靡费,殿下可以让谷大用去抓一只回来。”

    朱厚照眼睛放光,吃草好啊,出了京城,遍地都是草,不花银子,随便吃。

    正愁最近没乐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请问你对未来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严成锦想,这么高深的问题,谷大用肯定答不上来,顺手就帮他规划了。

    其实有时候,人生压根用不着自己规划。

    突然,朱厚照露出几分玩味,碰了严成锦胳膊一下:“老高,本宫听说,你还弹劾了马师傅。”

    “殿下怎么说这个?”

    “看看你后头。”

    马文升冷不丁站在身后,尤其是那一副干瘪的老脸,龇牙咧嘴笑出来,半黄的牙齿,狰狞得像鬼一样。

    差点没给严成锦吓得穿越回去。

    朱厚照笑嘻嘻,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恨不得马文升揍老高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一顿。

    等老高还吊着一口气,他再出手相救。

    那样的话,老高一定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继而给他当牛做马。

    马文升伸出手来,亲切地握住严成锦的手,拍了又拍,和蔼至极:“贤侄弹劾之恩,老夫没齿难忘啊。”

    朱厚照惊得下巴掉下来了,严成锦也没反应过来。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脑疾?

    马文升感慨几声:“犬子打死鱼肉百姓的税使,立功了。”

    打死了人,还立功了?

    严成锦和朱厚照面色古怪。

    不过,一听鱼肉百姓和税使这两个词,严成锦就明白了。

    在大明太监行业中,除了司礼监外,就业率低但收入高的职位有三个,镇守太监,采办太监,税监。

    明朝的商税按三十税一,对商人极为宽放。

    但却收不上来什么银子,十年下来,收到的矿税也不过十万两银子左右。

    算下来,一年才一万多两银子,支去宫中用度和大臣薪俸,几乎所剩无几。

    到后来,矿税的收税变成了口头形式,几乎不收了。

    但税监们却打着朝廷收税的名号,擅自拟定税额,甚至无中生有,凭空捏造一些税。

    有些地方根本不养蚕,却还要交丝税,其实朝廷并未下旨征收这些税。

    父母官与税监勾结,言路堵塞,百姓们无路可告,没有盼头,要么反,要么逃。

    蒋宗仗着自身是税监,贪墨银子,幸运地摸到弘治皇帝的逆鳞,死了也白死。

    马玠这个家伙踩到了狗屎。

    弘治皇帝要处置,也是从轻处理。

    不过,严成锦倒是真不知道,马玠打死的是个税监。

    “下官就是看他做了好事,才上奏陛下的。”

    朱厚照满脸错愕。

    老高这家伙真坏啊,明明告了别人,还说是做了好事,朱厚照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马文升觉得有点尴尬,阴沉得滴出水来,打死了人是好事吗,是打死了徇私枉法的税监,你可不要乱说啊。

    “陛下已经下旨彻查此事,若是记了功劳,本官向陛下禀明,记你一功。”

    “那就有劳大人了。”

    等马文升走后,朱厚照凑上来:“老高,打死人,还能立功?”

    “殿下要不……拿谷大用试试?”严成锦眨了眨眼睛。

    谷大用吓得脸色惨然:“奴婢没有得罪严大人啊……”

    太子身边的长随太监,为何频频消失,凶手究竟是谁?

    谷大用百思不得其解,幸亏今日跟过来,才知道怎么回事,感情都是被人“安排”了啊。

    严成锦摇摇头,不与我为敌,就不用消失了吗,不是的,只要你叫谷大用,还是要消失。

    朱厚照道:“算了,谷伴伴还有用。”

    谷大用松了一口气,朱厚照又露出笑意:“谷伴伴,你收拾一下行李,老高,那个地方叫啥?”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明朝还没发现澳洲,也没有名字,反正推到弗朗机人身,不关他的事。

    “据弗朗机人说,似乎叫……澳州?”

    “就是澳洲!”朱厚照手舞足蹈:“你去帮本宫寻个坐骑回来,本宫要将它养在东宫,此物叫袋……袋鼠!”

    谷大用没挺住,昏死了过去。

    “老高,怎么办,他好像吓死了?”

    “依臣看,谷伴伴是装的。”

    抬回东宫后,朱厚照当即命人浇醒谷大用,谷大用醒过来时,车马都准备好了,只得立刻启程。

    朱厚照对打死人能立功很感兴趣,世上还有这等好事,谷大用前脚刚出宫,他后脚就命人把在京城的税监都喊来。

    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命厂卫彻查蒋宗的府邸,看这些年他在京城,都干了什么坏事,贪墨了多少银子,又牵涉多少人。

    正伤神之际,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闯入殿中,急得都快哭了:“陛下,太子殿下抓了大同的两个税监,说要杀了他们立功。”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

    半天没反应过来。

    一时间,竟然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子的生父来,朕温恭谦良,贤明有德,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

    “因何事而起?”

    “奴婢也不知道。”

    萧敬皱着眉头,这么大的事,谷大用怎么不提前来报。

    陛下自小在宦官和宫女的身边长大,对身边的近臣极好,太子恐怕要惹陛下生气了。

    果然,弘治皇帝丢下折子,怒不可遏去了东宫。

第142章 不幸言中

    东宫,

    这时,朱厚照拿着金吾卫的长刃,对着两个太监喊打喊杀,两个太监抱头鼠窜。

    他们本是回京城省亲,太子相邀,过来吃酒,谁知吃酒吃到一半,太子忽然抽出白刃,说要砍了他们,建功立业。

    二人摸不着头脑,若不是有金吾卫拦着,他们早被朱厚照斩于刀下。

    但金吾卫哪里拦得住朱厚照,又怕伤了他,只好挡在两个税监身前。

    “马伴伴,给本宫守好宫门…”

    “太子饶命啊……”

    “本宫要砍了你们,为民除害!”

    弘治皇帝赶到时,朱厚照正拿着长刃追砍他们,一声厉喝:“朱厚照!”

    朱厚照一看弘治皇帝来了,长刃往桌子底下一丢,秒怂了。

    “儿臣问过他们,是不是收税的税监,他们承认了,儿臣才砍他们的。”

    两个税监脸色惨白,跪倒在弘治皇帝面前,嘴上喊着陛下救命,心中大松一口气。

    弘治皇帝凌厉的目光看向朱厚照,沉声:“他们乃是朕立的税监!”

    朱厚照不敢正视。

    弘治皇帝四下扫一眼,想找趁手的物件,最好是长长的,硬硬的,打在身上很疼,却又打不死人的。

    可除了刀,却没看见合适抽人的物件。

    只是一个眼神,朱厚照便知父皇又想揍他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父皇可是忘带打龙鞭了?”

    “你怎知道?”

    朱厚照连忙认错:“儿臣错了,儿臣下次再也不敢了。”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为何要斩杀税监!”

    “儿臣听闻……马师傅的儿子砍了税监,立了功,严师傅说,是个税监九个贪……”

    严师傅自然是严成锦那个家伙。

    弘治皇帝满脸黑线,气极了反而平静下来:“你以为天下税监,都如蒋宗一般!”

    朱厚照却振振有词:“敢问父皇,税监收上来的银子,可是用于宫中的用度开支?

    宫中却过得清贫如水,太后还好一些,儿臣的用度,却连老高都不如,不是被他们贪墨了又是什么?”

    弘治皇帝老脸一红,哪里是贪墨,那是因为朕下令节省用度……

    一听到贪墨二字,犹如厉鬼敲门一般,两个税监吓得瑟瑟发抖。

    陛下最不喜的就是贪墨之人,宫中刚刚斩了李广。

    念及此处,

    两个税监齐齐磕头:“陛下饶命!”

    “来人,去乾清宫,取朕的打龙鞭来。”

    朱厚照吓得心惊肉跳,蔫着脸:“父皇等等,儿臣说不清楚,老高一定能说清楚,让老高来,等他说完,父皇再抽儿臣也不迟。”

    这世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人,他有幸认识一个,就是老高!

    老高这狗东西,骗本宫说砍税监能立功,说什么也要拉他垫背。

    都察院值房。

    门边上,一个小太监动作无比熟悉地往里探,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这儿呢。”严成锦认识他,老熟人了。

    小太监道:“严大人,陛下宣你。”

    出了都察院的值房,严成锦从袖口掏出一两银子:“陛下宣我作什么?”

    “是太子……”

    严成锦疑惑地来到东宫,朱厚照拿刀要砍税监,他倒是不意外,意外的是何要叫他来。

    看见弘治皇帝不怒而威地站在殿中,又看见朱厚照发来求救信号。

    朱厚照这狗东西,坑人啊!

    严成锦直挺挺地跪倒:“臣严成锦,叩见陛下。”

    这小子胆小慎重,不能吓唬,省得又各种揣测朕的意图,弘治皇帝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你可曾跟太子说过一些砍了税监能立功的话?”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了一番:“臣说过,只不过是对马文升大人说,太子恰巧在一旁。”

    弘治皇帝沉下脸,就知道是这般,遂拿起打龙鞭朝朱厚照走去。

    朱厚照如梦初醒。

    老高这狗东西,见死不救,又坑本宫……

    只听严成锦道:“臣有些粗浅的见解,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厚照露出喜色,老高偶尔还是讲义气的。

    弘治皇帝扬起的打龙鞭,忽然顿住了,冷着脸:“你说,不许为这逆子求情。”

    “既然两位税监来都来了,不如,就请厂卫查一查,看看结果如何,再惩罚太子也不迟。”

    天下税监一般黑。

    坐上了税监这个位置,清的也变成贪的,像怀恩那样正直的太监,实属异类。

    不用查,严成锦也有六成把握,他们是黑的,只不过是大黑还是小黑的区别罢了。

    由弘治皇帝自个决定,查还是不查,最为稳妥。

    朱厚照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说到底还是要揍他,脸顿时黑下来。

    弘治皇帝见两个税监哆哆嗦嗦,将鞭子一丢:“那就查查吧,等查出来,朕再找你算账。”

    在朱厚照的目瞪口呆中,弘治皇帝走出了大殿。

    竟然没抽本宫?

    朱厚照手舞足蹈:“老高,今日父皇心情好,没抽本宫。”

    陛下像心情好的样子吗?

    严成锦漫不经心:“陛下今日是借坡下驴,太子要砍宦臣,传出去成何体统,太子别用这样崇拜的眼神看着臣,臣不是殿下的勇士,更不会与殿下沆瀣一气,殿下趁早打消念头,别打臣的主意了。”

    “老高,如何你才肯当本宫的勇士,本宫把一半江山分给你?”朱厚照龇着牙。

    严成锦吓得直冒冷汗:“绝无可能,殿下成日作死,臣是热爱生活的人。”

    朱厚照露出茫然:“什么是作死?”

    “就是……勇敢的人。”

    朱厚照乐了:“本宫好像是喜欢作死。”

    次日,

    厂卫将大同矿使税监何昌和李定两人的家底翻了出来,藏污纳垢之数,堪称大蠡。

    弘治皇帝又惊又怒。

    当真被太子言中了。

    这等怙恶不悛的大奸,正是祸害天下的罪魁祸首,不杀他们,天下难有河清海晏。

    当即命牟斌收押诏狱,择日问斩。

    他倒是没有表扬朱厚照,在他看来,朱厚照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踩了狗屎运。

    朱厚照却乐了,竟被他不幸言中,随便一抓还是真是污吏,又向京城的一些税监发出热情的邀请函,吓得回京的税监们仓皇离京。

    这两日,朝廷接到急报。

    英国公班师回朝,弘治皇帝命司礼监主掌各监准备,在午门前迎接归来的将士。

第143章 百密一疏

    这两日,都察院的言官们脸上无光,太子随便也能砍出两个污吏,他们这些专门纠察朝纲的言官,竟毫无建树。

    都御史戴姗面子挂不住,将所有言官都训斥了一番,唾沫横飞。

    言官们羞愧地低下头。

    都察院御史上可弹劾天子,下可弹劾内阁和六部,唯独有一个人他们需谨慎弹劾。

    那就是他们的长官,都察院都御史,戴姗。

    轮到严成锦时,戴姗却颔首点头,难得露出笑容:“本官借阅过你的弹劾疏奏,写得不错,可会骂人?”

    “???”严成锦。

    “都察院御史与六部言官不同,光会写疏奏可不成,还要习会唇枪舌剑的本事,且通读大明律法,这样才能弹无不胜。”戴姗决定重点栽培严成锦。

    他说的不假。

    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通《明律》是御史的基本功,在弹劾时,你得在奏疏里意指,此人犯了什么罪。

    弹劾高手,专挑罪无可赦的名目来弹劾,达到一弹必死的目的。

    李东阳就是这样的高手,刘瑾被凌迟处死,他写的一份疏奏起决定性作用,条条致死。

    严成锦早有准备,还在翰林院时,就研习了大明律法,不用翻书,也能知道具体内容。

    今日,英国公率军凯旋。

    午门前的广庭,文武百官位列两侧,禁卫列队,气氛凝重,又有点喜庆。

    弘治皇帝眺望着街头,厂卫早已做了一些“安排”,空荡荡的街头,没有几个百姓。

    朱厚照站在一旁,等了许久不见人来,他站不住了,步子悄悄往后一移,消失在弘治皇帝身旁。

    弘治皇帝不想搭理这个家伙。

    “老高,本宫想跟父皇说,王守仁是本宫的勇士。”朱厚照小声道。

    严成锦嘴唇轻轻一动:“殿下说就是,何必告诉臣。”

    “本宫怕父皇追查下去,那道一品玉轴圣旨,在王守仁那儿,你忘了?”

    “殿下小点声……”

    弘治皇帝脸上抽了一下,正想着是不是趁英国公没来,先回宫揍这逆子一顿,发泄一下心情。

    张鹤龄也觉得太子殿下像苍蝇一样,在眼前晃来晃去,真讨厌。

    兄弟俩眼巴巴地望着街头,期待两台宋氏望远镜出现在视野中。

    这段时间,损失了不少银子。

    若按一日有十人看月亮算,一人一两银子,那就是十两银子。

    忽然,张鹤龄觉得心中绞痛,损失了三百二十两,陛下才给了他们哥俩二十两。

    血亏……

    只见远处街道尽头,缓缓出现两道人影,是英国公和王守仁,随后越来越多的将士。

    弘治皇帝大喜过望,征战鞑靼人的京军,终于回来了。

    英国公和王守仁下马,跪在弘治皇帝身前。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英国公扬我大明军威,朕深感欣慰啊。”

    张懋有些热泪盈眶,张家许久没有得到这样的表彰了。

    百官颔首称赞。

    气氛一片喜庆洋洋。

    朱厚照乐道:“父皇也夸夸王守仁。”

    宛如一颗老鼠屎掉进锅里,气氛变得不美妙了。

    王守仁率性:“臣不敢居功,出兵前,曾与严成锦大人探讨过,应当是严大人的功劳。”

    众人随着弘治皇帝回到奉天殿,严成锦走在后头,却看见王华神色复杂,似乎有些不快。

    朝廷有此大捷,弘治皇帝决定恩幸百官,破例沐休一日。

    次日清晨,京城的天空一片蔚蓝。

    严成锦换了一身宽松的上单,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春晓在旁轻摇蒲扇。

    朱厚照溜出了宫,还带来了两个人。

    进门,张家兄弟便打量着严府:“哥,严成锦害咱们吃了板子,咱们坑他一回?”

    “你有什么好主意?”

    “咱们过几日再坑他,免得他觉得是咱们兄弟下的手。”

    朱厚照却不乐意了:“老高是本宫的兄弟,你二人休要让本宫大义灭亲。”

    张鹤龄哈哈大笑:“舅舅也是替他担忧。”

    “这儿真破……”

    三人大摇大摆进了院子。

    听何能说朱厚照带了人来,严成锦连忙来到旧院正厅,没成想,竟是张家兄弟。

    张家兄弟一脸亲切,热情洋溢。

    朱厚照这个狗东西,怎么还把他老巢给暴露了……

    百密一疏啊。

    前几日,张家兄弟还喊打喊杀呢,严成锦心中提防起来。

    “贤侄啊,我兄弟二人想再订十架宋氏望远镜,九万两银子,你看如何。”

    严成锦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银子,而是这两个傻子要那么多宋氏望远镜做什么。

    “爵爷用于何处?”

    “咱们愿意买,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张鹤龄财大气粗道。

    “不说,恕下官不能应许。”

    “咱们要卖给弗朗机人啊,他们愿意花两万两银子买,你说傻不傻……”

    张鹤龄揍了兄弟一拳,瞪了眼,示意他别说话,又换上笑容:“贤侄别听他瞎说。”

    大明有海禁,国初立法,寸板片帆不许下海。

    但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初的海外贸易就已经十分繁荣了。

    主要是大臣和外戚与弗朗机人做交易,能从海禁中获得好处,守臣不敢问,戍哨不能阻。

    只要不卖战略物资,战马、武器、甲胄、船只这些,都还在朝廷忍受的范围。

    弗朗机与大明的通商十分活跃,尤其是在广东一带,常年有弗朗机人做贸易,买古玩,茶和丝绸。

    威远大战中,宋氏天文望远镜声名大噪,宋氏天文望远镜是个新科技,弗朗机人盯上也正常。

    西方各国并不平静,严成锦估计,弗朗机人就是借鉴威远一战,想买回去侵略他国而用,再贵也愿意掏银子。

    “开海犯禁,两位伯爷慎言。”严成锦道。

    张鹤龄道:“我二人已经卖了两台,也没怎么样,此物又不是朝廷管禁之物。”

    “开海绝不卖。”

    “那你要如何才肯?”

    “两位爵爷写下字据,因家中有需,才请下官造宋氏望远镜,不能用与弗朗机人交易,签下大名。”严成锦漫不经心道。

    张鹤龄笑眯眯:“府上可有纸笔,我兄弟二人现在就立字据。”

    张家兄弟知道,这家伙怕死,就是想撇清关系,可他们不怕呀。

    “老高,你不要银子吗,本宫在此,你不用怕,尽管开口。”朱厚照诧异。

    张家兄弟想揍死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外甥,想了想会被砍头,便肉痛地道:“就给贤侄十两银子辛苦钱吧。”

    严成锦道:“两位伯爷将九万两银子送来,下官才能命宋景制造。”

    张家兄弟点头应是,立了字据之后,连忙回府筹备银子。

    不一会儿,九万两银子,被抬进严府。

    一打开箱子,遍地都是白银,就像掉进钱窟窿一般。

    清点验收就用了大半日。

    傍晚时,宋景来到严府。

    严成锦道:“这一万两银子,拿做十五架宋氏望远镜的靡费。”

    第一架宋氏天文望远镜贵,是因要做器械,又耗费许多材料才做出来。

    如今造宋氏望远镜的各种开模器械,已经做好,匠人有工部养着,不花银子。

    朱厚照傻眼了,张家兄弟给了九万两银子,老高白白赚了八万两?

    “还请殿下守口如瓶。”

    朱厚照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严成锦不放心,让他来了一百遍毒誓才放他离开。

    宋景面露难色:“大人,算下来,一千两银子就要做一架,实在太紧凑了一些。”

    “给弗朗机人做,用料可以节省一些,用剩的那些边角料,可以再用,这回不用按本官的标准。”

第144章 献银

    今日上朝,严成锦站在御史的队伍中。

    王守仁谏言,整饬边防卫所和京营,是察觉出了威远卫所的许多弊政。

    大明卫所和京营的制度崩溃,严成锦心中清楚。

    只听王守仁还没说几句,就有兵部的言官反对,以需要花费靡费为由,将王守仁的谏言驳回了。

    整饬的确需要大量靡费,首先要保证九边供给的军粮充足,其次更换甲胄和兵器。

    这些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王守仁从威远卫回来,就谏言要整饬卫所,一定是看到了卫所制度的崩坏。

    卫所士卒的生活极为贫苦,就以衣服而言,他们的衣服虽然由官库支给,但家属的却需要自己制备,妻和子无衣蔽体。

    再加上粮食也只有一个人的份,全家人吃,有时候,朝廷还拖欠军饷,士卒们才逃离卫所。

    老爹所辖的宁夏卫,还好一些,因为常有鞑靼人进犯,朝廷不敢不支响。

    王守仁寥寥几句谏言,难以打动弘治皇帝和百官。

    严成锦猜测,最重要的,还是陛下和百官不知卫所衰败到了何种地步。

    六月的中旬,

    京城有些闷热,宋景将十五架天文望远镜做了出来。

    作为匠人,他却没有按严成锦说的,用边角料,而是尽量减少材料损耗,从牙缝里剔肉。

    铜是铸币的金属,很贵,只能在宋氏望远镜的内壁用铜料,外头用铁,来降低铸造的工钱。

    张家兄弟喜不自胜,祖宗保佑,银子没打水漂,只要卖给弗朗机人,银子就像天上白白掉下来的一般,“弗朗机那些傻子,花银子就是比士绅痛快。”

    关口流入白银二十万,自然瞒不过朝廷。

    十日后,

    奉天殿,

    牟斌快步走进来禀告:“陛下,天津卫有弗朗机商人与朝中大臣交易,数约二十万两。”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朝中何人敢犯禁?”

    “据说……是宁寿侯和建昌伯。”

    弘治皇帝心中愠怒。

    早些年,他便知晓,宁寿侯和建昌伯向弗朗机人倒卖古玩和丝绸,那时候便警告过他们。

    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又卖了什么。

    不过,除了田地和商铺,什么东西能卖二十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实在想不出来,便问:“卖了什么,何时卖的?”

    “臣也不知,前些日子,宁寿侯和建昌伯送了许多箱子去严府,似乎是宋氏天文望远镜,太子殿下……也在。”

    严成锦和太子?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命人将宁寿侯兄弟召入宫中,想了想,把严成锦也叫来。

    牟斌来到都察院时,严成锦并不诧异。

    他跟着牟斌来到奉天殿,张家兄弟已跪在殿中,兄弟两恶狠狠地看着他,宛如苦大仇深一般。

    还有太子朱厚照,朱厚照脸色有些惨白,嘀咕:“老高,本宫都招了……”

    还不等他行礼,弘治皇帝劈头就问:“朕听闻,你将宋氏望远镜一万两一架卖给宁寿侯,成本却只有一千两银子?”

    朱厚照发的毒誓果然不能信……

    张家兄弟双目通红,看着严成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哥,这狗东西,比咱们还黑啊!”

    “你别说话,太丢人了。”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无辜道:“陛下看这字据,臣未开价,是宁寿侯非要将九万两银子交给臣。”

    张鹤龄竟是一口老血涌上来:“陛下,臣冤啊。”

    这个狗东西,贪了他们的银子,还说是他们非要送的……

    “哥……我揍想揍死这个家伙。”张延龄委屈地哭了出来。

    弘治皇帝看了字据,还签了宁寿侯和建昌伯的大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字据写得清楚,朕一会儿在跟你们算犯禁的账。”

    提起海禁,张家兄弟没敢吱声。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皱着眉头:“你可知道,按明律,商贩哄抬价格,当从重处置?”

    “臣身为御史,自然清楚。”

    明律规定,商人哄抬价格,行同贿赂,处罚的轻重要依据哄抬多少来定罪。

    “臣并未哄抬价格,敢问当初臣卖给陛下第一台望远镜时,收了陛下多少银子?”

    “一万两。”弘治皇帝道。

    众人石化。

    卖给弘治皇帝一万两,卖张家兄弟也是一万两,似乎……没有哄抬价格啊?

    张家兄弟傻眼了。

    弘治皇帝不关心这个,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朕问你,弗朗机人为何愿意花两万两银子的高价?”

    严成锦想了想。

    市值这个东西,还真的很难向弘治解释清楚。

    有些东西用对了地方,就是资源,用错了地方,就是垃圾。

    就好比大明的丝绸,去到了西方价钱翻了一倍,在大明却没那么受欢迎。

    严成锦仔细斟酌一番:“威远大战中,宋氏望远镜和火炮大显神威,弗朗机国与大明一样,也会频发战火,若用宋氏望远镜和火炮攻下一座城,价值何止两万两银子。

    退一步说,即便他们没运回弗朗机国,将这些火炮和望远镜倒手卖给倭国,臣敢说,一样价值不菲。”

    只要有战火,这些东西就有价值。

    落到老百姓手里,看看月亮,能折腾不出来什么。

    这些弗朗机人鸡贼得很,没准过几年,将宋氏望远镜改造得更加高端望远镜,再倒卖给大明。

    弗朗机炮不就是这样吗?

    刘健大惊失色:“陛下,如何敢卖给倭国。”

    弘治皇帝心知肚明,杀人的目光落在张家兄弟上,这两个家伙,竟卖了十一台出去。

    若倭国用它与大明水师交战,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迁面色担忧:“陛下,想来弗朗机的船还未走远,不如让天津水师,将那弗朗机商船击沉!”

    “击沉了好,击沉了咱们再卖给他们。”张延龄乐了。

    严成锦微微抬起头:“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沉下脸来:“讲”

    “若将弗朗机人的商船击沉,恐怕再无大食人和弗朗机人敢与大明交易丝绸和茶叶。”

    大明常年向弗朗机出口丝绸和茶叶,本来就触犯海禁。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弗朗机人和大明的来往让沿海的港口变得繁荣起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成锦想让弘治皇帝干脆开海禁好了。

    但如今谏言没有多少把握,自己只是小小的御史,谏言开海,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恐怕不用第二天,就会有人弹劾。

    弘治皇帝的深意,不在于责罚碰了海禁,他馋的是自己收的银子……

    想起王守仁的谏言,严成锦道:“宋氏望远镜和火炮已经运出,担忧弗朗机和倭国对我朝不利,不如整饬京营,扩充三军,臣愿将八万两银子献出,充做靡费。”

第145章 凭空生财

    弘治皇帝一副“那怎么好意思”的表情,反倒客气起来。

    “准了,严卿家献银充盈国库,此乃大功,传朕口谕,御赐严卿家银钑花带一条。”

    严成锦黑着脸,竟只得了一个皮肤挂饰。

    明朝官员有明确的规定,官员从一品到九品,佩戴的带板不同。

    一品官员束玉带,二品官员束犀花带,三品官员束金钑花带,四品官员束素金带,五品官员束银钑花带,六、七品官员束银带。

    就是一块块玉或者金,别在一根普通的皮带上。

    少说也得半斤重。

    见他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弘治皇帝皱着眉头:“难不成你还想要玉带?”

    “臣当然想。”

    “……”

    弘治皇帝心中为难,总不能给严成锦升官和封地,否则,此举同向朝廷买官有何区别。

    只能赐严成锦一条银钑花带,御赐的与官服上的不同,刻有瑞兽图案。

    严成锦心酸得说不出话来。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八万两银子虽然不少,用于更换甲胄装备尚且还可,可用于扩充京营兵马,恐怕不足。”

    李东阳颔首点头:“扩充了就得养,八万两银子看着许多,可到了明年,就该朝廷花银子了,国库哪里还有银子。”

    京营发的月响,自然是从百姓的税赋中出,会加重百姓的赋税。

    严成锦心中早有准备:“其实朝廷一直有银子,只是陛下不知道罢了。”

    只听一声哈哈大笑,却是张延龄凑到张鹤龄耳边:“哥,他说陛下有银子,陛下自个不知道…”

    弘治皇帝不耐烦了:“将他们拖出去,廷杖二十。”

    张家兄弟吓得魂不附体,被拖出去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倒是好奇:“你说朝廷哪里有银子?”

    严成锦继续道:“命王守仁操练三军,王守仁自然能给陛下找出来银子。”

    弘治皇帝冷笑一声:“王守仁一个西瀚林,有何能耐训练京营,且他为文职,如何任命,此事不可!”

    “臣也以为不可,严成锦你说什么胡话呢!”刘健劝道。

    “大明九边,除了家父镇守的宁夏铁骑骁勇善战,其余九边连吃败仗,王杲等人孱弱无能,若要重振边军铁器威风,非王守仁不可。”严成锦道。

    王守仁训练出来的兵才厉害。

    宁王谋划了十年,起兵叛乱,朝廷没给王守仁一兵一卒,他临时组织一支军队就把宁王给灭了。

    可见其用兵有多神。

    只是阳明心学名声过大,忽略了王阳明是个军事大家,当前朝野中除了王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京营在明初到正统年间十分强盛,那时候的京营能行军打仗,敢杀入大漠斩去鞑靼人的头颅。

    如今的京营,种的田多了,连仗都不会打。

    要安定九边,非整顿京营不可,而整顿京营,又非王守仁不可。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此子一向慎重,今日却说出这样言之凿凿的话。

    “若他找不出来银子呢?”

    “臣愿献上一块免死金牌。”严成锦坦然。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动,这牌子还是朕给发的,朕要你这破牌子有何用……

    刘健摇头:“九边孱弱固然是事实,可京营乃朝廷根基命脉,岂能交给一个翰林,王守仁虽然学问做得好,始终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若兵部的人在,恐怕也不会答应。

    严成锦想了想:“那便举行校阅大典,如今九边,最骁勇善战的,是我爹戍守的宁夏卫军,各取五百精锐,就赌校阅时,京军胜于宁夏卫军。”

    “京军是朕的亲军,自然胜于宁夏边军,朕何须跟你赌?”

    李东阳三人颔首点头。

    京军是守护大明的中坚所在,胜于边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臣觉得,这倒未必,陛下不相信,不如,先让王守仁将藏在京营的银子找出来?”

    弘治皇帝不相信王守仁能找出来银子:“准了,若他真能找出来,朕自会考虑。”

    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准备下值,朱厚照也出了奉天殿。

    “老高你真狠,连自己的爹都坑。”

    “殿下彼此彼此。”

    “让王守仁这个大傻子操练京营,你打什么主意?”朱厚照笑嘻嘻问。

    严成锦纠正他道:“殿下,王守仁不格物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请殿下不要侮辱人。”

    朱厚照实在想不出来,王守仁哪里聪明了,不过想起和王守仁比试,他龇牙咧嘴笑出来,王守仁的智商似乎不怎么稳定。

    …………

    王守仁接到圣旨时,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从刑部衙门来到都察院,找到严成锦:“老高兄,何故推举在下去京营找银子?”

    严成锦漫不经心:“你说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要抓住这个机会。”

    王守仁惭愧摇头:“可在下如何去找这笔银子?”

    “威远卫所的情形和京军无异,伯安兄在威远卫所看到什么,便也能在京营中看见什么,一月为限,在下可是押了一块免死金牌,若伯安兄在乎在下的免死金牌,就不要让在下失望。”严成锦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他身上了。

    王守仁黑着脸,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老高兄怎会知道他在威远看见了什么。

    早朝时,

    百官林立于朝堂,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静静听着各部大臣汇报工作,严成锦在御史的人堆里,不吭一声。

    马文升站出来一步:“陛下,臣听闻昨日,陛下下了一道圣旨,到京营中找银子?”

    弘治皇帝也不知道王守仁有何德何能,纯属信任严成锦,便问:“严卿家,你来替朕说说。”

    只见严成锦面色如常:“是为了兵部,也是为了户部。”

    大臣们脸色诧异,怎么扯到户部来了。

    “臣有一句话,不知……”

    “你这小子,有话就快说!”马文升性子急躁。

    严成锦老老实实道:“兵部常常以军饷不足,向户部支取靡费,户部又以国库空虚,不予支给,臣让王守仁来,就是为了让他凭空生出这笔银子。”

    凭空生出这笔银子,小子,你说什么梦话呢?

    马文升脸都绿了,恨不得站在严成锦脑袋上撒一泡尿,把这小子浇醒。

    文官们像听笑话一样,笑出声来。

    马文升憋红了脸:“其余暂且不论,我且问你,如何凭空生出银子?点石成金还要石头呢!”

第146章 锦真正的后手

    弘治皇帝也想知道,若真能凭空生出银子,九边的军饷就不用发愁了,荆襄流民也有银子安置,府地旱涝颗粒无收,也有余力开仓赈粮。

    “你说说,怎么凭空变出银子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寿侯张鹤龄。

    兄弟俩睡了半天,一听到能凭空变出来银子,顿时如梦初醒,双眼放光。

    严成锦也觉得太过言之凿凿,便又道:“陛下,臣可否收回方才的话?”

    百官们满脸错愕。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抽,还以为这个家伙有什么本事,真能凭空变出来银子。

    难怪这小子说话前,总是要酝酿半天。

    张家兄弟脸上比吃了小强还难受,好不容易睡过去,结果让这小子惊醒了。

    马文升眉头舒缓开来:“臣任兵部尚书多年,从未听说过,去京营找银子的说法,不过,威远卫兵备空虚,臣倒是赞同。”

    “还请陛下静等王守仁的消息。”严成锦仔细斟酌后道。

    换了别人,他不敢这样乱来,但王守仁有圣人光环。

    下了朝,百官散去。

    弘治皇帝和内阁三人留在奉天殿。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思来想去总觉得严成锦有把握才敢谏言,可又想不出从哪里生出来的银子。

    便吩咐牟斌:“厂卫这几日给朕盯着严成锦。”

    消息不可避免传到了京营,引起不小的恐慌。

    在京营的一个营房中,十几人或站或坐,皆一脸愁容,抓破脑袋在想一个问题:严成锦究竟要如何变出银子?

    “诸位觉得,此事与我等有无干系?”

    “不可能,此子又不是鬼神,怎可能知晓我等之事,并且这几日无人来京营,想必是我等多虑了。”

    “切勿自乱阵脚,若有人来查,就杀了他。”

    可是等了几日,连个鬼影也没见着,几人确定是自己多心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愈发摸不着头脑。

    厂卫来报,严成锦如往常一样当值下值,生活极为规律,下值时,绝不在值房里多呆一刻,上值时,绝不拖延一刻。

    竟打听不出什么来。

    第五日上朝,诸公几乎把这件事忘了。

    严成锦依旧在偏殿的角落里站着,弘治皇帝议完朝事,正准备宣布要退朝。

    正在这时,殿外走进来一个小太监:“陛下,刑部主簿王守仁说,在京营里找到银子了。”

    百官面色各异,有人面色僵硬,有人面带惊疑。

    弘治皇帝诧异:“让他进来!”

    王守仁快步走进大殿,手中捧着厚厚的一沓典籍,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这是何物?”

    王守仁低着头,不卑不坑:“回陛下,是军籍。”

    京营的一切是最高机密,包括兵备数量和驻扎地点,只有弘治皇帝和兵部尚书才知道。

    军籍能查出京营的兵备数量来。

    所以军籍是机密,由五军都督府掌管。

    但掌管它的,偏偏是王越,王越现在和严成锦穿一条裤子。

    他把军籍的空额全整理出来,还给王守仁指了一条明路。

    在前朝,王越也吃过空响,是这一行的鼻祖级人士,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军饷是如何发到大臣口袋里的,京营自前朝遗留下来,几乎无变动,在京营中有许多旧将,自然不用王守仁去京营。

    整饬军营,严成锦慎之又慎,考虑了各个环节。

    王越是他真正的后手。

    正是得了王越的欣然应允,又有王守仁的圣人光环。

    严成锦才敢跟弘治皇帝谏言。

    王守仁道:“此乃京营的军籍,籍上原有十四万人,溃逃之数多达八万,实则只有六万余人,军士人数锐减,而朝廷支军饷仍按旧额,所以钱银不知所踪。”

    王守仁的话宛如天雷一般,一字一句劈在弘治皇帝的心头,他目瞪口张,差点没从龙椅上栽倒下来。

    京营只剩六万?

    大臣们一片哗然。

    严成锦很想安慰一下弘治皇帝,陛下,剩下的六万,还都是废物。

    《刘健传》记载,弘治十七年夏,小王子谋犯大同。健言,京军怯不任战,乞自令罢其役作,以养锐气。

    京营本来是朝廷所有的军队中,最精锐的力量。

    但成化到弘治朝几乎没有打过仗,长期废弛操练,日夜都在屯田耕种,早已变成了农民,连边塞卫所的兵都不如。

    成化朝太监汪直,权势滔天,总督京城团营,他一人说了算,这个风气正是由他而起。

    京营屯田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士卒却从耕种军田和皇庄,变成了耕种权贵大臣的私田,终年不操练,还领不到工钱,引发士卒们逃回原籍。

    王越和汪直称兄道弟,二人一起在边塞打仗,对军中一切熟门熟路。

    弘治皇帝虽然清政,但重未主动想过要整饬京营,再加上京营的兵备乃是机密,大臣们也接触不到,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李东阳倒吸一口凉气。

    朝廷每年支出京营的军饷,比九边还多,缺口的这几万人,一年是多少军饷?

    弘治皇帝张着嘴巴,震惊到无以复加,说不出话来。

    牟斌把军籍呈了上去,翻阅了几页后,弘治皇帝心神有些不稳:“朕不信。”

    王守仁道:“臣请了一些乞丐,正侯在午门之外,还望陛下恩准他们,进宫面圣。”

    大臣们不知道王守仁要搞什么鬼。

    连严成锦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礼部左侍郎傅翰呵斥:“庙堂之地,怎么能让乞丐玷污!”

    大明朱家是怎么发家的你忘了,瞧不起乞丐?

    严成锦心下冷笑。

    弘治皇帝自然知道高皇帝的发家史,礼部如此评价,让他有些不爽,此事事关重大,便吩咐萧敬:“你亲自去接引。”

    萧敬应了一声。

    全场一片寂静。

    不一会儿,三个乞丐被带到大殿上。

    萧敬为难道:“陛下,外头有几千个乞丐,奴婢为安全起见,只敢带回来三个。”

    前阵子逆贼意图谋反,不得不防,几千个乞丐带入皇宫,厂卫也掌控不了。

    “草民张鹏叩见陛下。”

    三个乞丐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只有为首的敢答话,其他两个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知道王守仁要做什么。

    王守仁对三个乞丐道:“昨夜本官问你们的话,你们再说一遍就是。”

第147章 陛下崩溃

    为首的乞丐,吓得大气不敢出,抬头看了看王守仁,犹豫了片刻,才道:“每个月……总有人给我们穿上干净的衣服,带我们进军营,排队去领军饷。”

    弘治皇帝脑袋嗡地一声。

    王守仁献上的军籍已让他如晴天霹雳,这个乞丐的话又如雷神的锤子一般,从肉体到灵魂,将他励精图治的心,击得粉碎!

    马文升微微张着嘴巴,浑身发冷,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同样震惊。

    “你说宫外有千余乞丐,皆是领了空响之人?”

    王守仁道:“怕是还不止……”

    此刻宫外跪着许多乞丐,连五城兵马和顺天府也惊动了,幸有王越在,才没把他们抓起来。

    大殿之中,人人惶恐。

    戴姗浑浊的双眼放光,前几天刚夸完严成锦,这小子就把大明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好样的!

    都察院的职责,不正是监察朝野吗?

    天大的业绩啊!

    戴姗心中狂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都察院其他言官也跟着跪了下来。

    “都察院上下,恳请陛下彻查吃空响之人!”

    严成锦懵逼了,此刻就他一个御史站着。

    “严成锦,快跪下。”戴姗朝他挥挥手。

    戴姗请求陛下彻查,倒不在严成锦的推演之内……

    戴姗是天顺末年的进士,是个清直之臣,戴姗的清直主要得益于他刚正不阿的父亲戴哻,戴哻曾任嘉兴教授,是个很有傲骨的人,曾有士绅重金贿赂他,以求让他们的奴仆入学,戴哻坚决不干,为此丢了职位。

    戴姗的脾性和王恕十分相似,得到王恕的推举才当了副都御史,和王恕一样,在朝中也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

    严成锦不敢断定他绝对干净,但吃空响,应当没有他的份。

    整饬京营虽然危险,但带来的好处更加巨大。

    可进一步获得弘治皇帝的信任。

    向李东阳等人的位置再靠近一步。

    如今朝中,弘治皇帝最信任内阁三人,无人可替代。

    要打破这个僵局成为第四者,需要天大的功绩。

    京营每年吃掉大量的军饷,不将它捅出来,盛世难以到来。

    在嘉靖朝,严成锦或许不敢这么干,但弘治朝风险就小了许多。

    弘治朝文官党派斗争还未大规模形成,掌权的大臣和底下的大臣,利益不一致。

    掌权的是李东阳和刘健等人,他们没吃空响。

    换而言之,没触碰他们的利益。

    再加上弘治皇帝掌权,整饬京营并不难行。

    大殿中沉寂了许久。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露出杀人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王守仁,无力地问:“可知是谁吃了空响?”

    王守仁摇头:“臣也不知。”

    “命三法司合力钦查,朕绝不宽宥,退朝…”

    那三个乞丐早已吓尿了,但没有人管他们,文官们也好不到那里去,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京营出了这么大的事,马文升满脸愧疚。

    严成锦正要跟着百官退出大殿,却传来弘治皇帝虚弱的声音:“严成锦,你留下。”

    刘健于心不忍,劝了一句:“陛下可还好?”

    弘治皇帝摇摇头:“都出去,朕只想严成锦一人。”

    百官和太监都退出了大殿,萧敬顺手关上大殿的门。

    吱地一声,回荡在大殿中。

    空落落的大殿,只剩弘治皇帝和严成锦两人。

    弘治皇帝面色惨然,无力地问:“你早就知道京营腐败之事?”

    “臣有一句话……”

    弘治皇帝瞪着他,双目欲裂,他此刻想杀人。

    严成锦老老实实点头:“是,在臣告诉陛下前,就已知晓,才谏言整饬京营,其实,臣也是从王越大人那里听来,陛下可还记得命王越大人为五军都督佥事,掌管军籍?”

    弘治皇帝嘴唇嗫嚅:“他为何不亲自来跟朕说?”

    “他说了,陛下会信任他吗?”

    仿佛被人说穿了一般,弘治皇帝心头一颤。

    严成锦继续:“王大人在前朝,与宦官沆瀣,虽已有改过之心,著《忏悔志》以明志,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心知无论如何,也得不到陛下的信任,所以才不敢向陛下直言。”

    弘治皇帝眼角双泪滑落,十四万京营只剩六万,他竟浑然不知。

    严成锦能理解他的心情,好比辛辛苦苦加班了十几年,做出来的东西没保存一般。

    伤透的心,就像玻璃碎片。

    碰上这种事,谁都会崩溃吧?

    “臣……告退了?”

    弘治皇帝挥一挥衣袖,严成锦躬身退出了大殿。

    打开殿门,李东阳等人鱼贯而上,将他围堵起来:“陛下如何了!”

    “陛下只是一时气抑,掩面而泣,才有了这痛哭声,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哭过就好了。”严成锦安慰道。

    “老高,本宫还没见过父皇哭呢,父皇也会哭吗?本宫特意来看看。”朱厚照一脸认真。

    大臣们一脸铁青!

    朱厚照你还是人吗?

    朱厚照见情况不对,悻悻地走到一边,趴在在窗户上,抠出个纸眼睛,好奇地往里看。

    父皇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怎么会哭。

    可朱厚照却看见,弘治皇帝颓然坐在龙椅上,掩面而泣。

    严成锦不敢跟他走太近,怕被打,悄悄地溜了。

    出宫只是需要注意安全,王越已配上青钢剑,背上万石弓,带着精锐等他出来。

    “贤侄,宫中情况如何了?”

    “陛下气郁,过两日便好了。”

    次日一早,

    严成锦才知道,弘治皇帝宣布,不用上早朝了……

    吓了他一跳。

    弘治皇帝继位之后,将一日两朝改为一日三朝,风雨无阻,从未消极怠工。

    今日却不上朝?

    张家兄弟和长宁伯等人十分高兴,掉头回府睡觉去。

    三法司和东厂在彻查此事。

    两日过去,还是不用上朝。

    王守仁也不见踪影,严成锦想了想,跟王越一同,去了京营校场。

    只见一人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指挥十二团营士兵,一会儿向左转,一会儿向右转,十分带劲儿。

    仔细一看,严成锦顿时懵了。

    竟是朱厚照?

    朱厚照神采飞扬地坐在马上,兴高采烈在阵前策马:“从今日起,我就是统帅三军的威武大将军,朱寿!”

    喝!

    全军肃严。

    十几个千户在一旁唯唯诺诺。

    什么情况?王守仁呢,为毛是朱厚照这个狗东西在操练,英国公也在,就没人管管吗?

    严成锦心中有许多疑问。

    朱厚照忽然一声厉喝:“那狗东西愣着作甚,你的盔甲呢,说的就是你,咦……哎呀,老高你怎么来了?”

    朱厚照笑嘻嘻地策马过来。

    此时,他穿着一身戎装,显然是从哪个千户身上扒下来的,有些宽大,竟有几分威风。

    严成锦冷哼一声:“殿下如此胡闹,不怕陛下的打龙鞭吗!”

    朱厚照笑得很得意,从怀中掏出一份旨意,丢过去:“你瞧不起谁呢,正是父皇册封本宫做的威武大将军。”

    严成锦将圣旨打开: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著典,顯扬亲德,亦人子之至情,太子贤明有德,今敕朱寿为威武大将军,统御京营三军军务,钦此。

    盖了大章,还有打底的龙印防伪标志。

    看完圣旨后,严成锦看向一旁的英国公张懋,张懋叹息一声,朝他点点头。

    “这圣旨竟是真的。”

    “不是矫诏。”

    “…………”严成锦。

第148章 宫中大乱

    严成锦一头雾水。

    朱厚照得意的将圣旨收了回去。

    严成锦忍不住问:“陛下为何会给殿下圣旨,王守仁呢?”

    “父皇正在宫里选嫔妃呢,王守仁那个傻子被本宫赶回家了。”朱厚照手舞足蹈:“本宫就说过,狗皇帝也爱美人,父皇在宫里选嫔妃呢。”

    爱你个头!

    张懋早就听不下去,长叹一声,走开了。

    严成锦皱眉:“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老高你什么意思?”朱厚照勃然大怒。

    “陛下为何会变成如此?实在太匪夷所思,只恐陛下得了抑郁之疾。”

    “老高,你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

    …………

    乾清宫里,

    钟鼓之乐响起,宫娥在殿中翩翩起舞,御案上摆着珍馐玉食。

    弘治皇帝穿着宽松的纱衣,衣衫不整,身前露出一片,鬓发也不梳,就这么垂下来,慵懒得有些痞气。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俱都站着一旁,哀然长叹。

    陛下何时这般放纵过自己?

    弘治皇帝全神贯注,手下笔走龙蛇,噙着笑意:“朕要纳妃,先纳十人,你们觉得如何?”

    刘健等人大惊失色:“请陛下以国事为重!”

    弘治皇帝哈哈哈大笑,是那样的放荡不羁,站起身来:“朕登基之初,不愿纳妃,你们一人接着一人弹劾朕,如今朕要纳妃,你们却又不许。”

    李东阳面色慌张,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弘治皇帝扬天大笑后,依旧满脸笑意,满面春风:“朕如今才发现,王越的诗写的好!

    美哉四时之景也,吾何可以不乐乎。

    朝五斗,暮百壶,醉而醒,醒又沽,

    旁人道我好饮酒,若我岂是真酒徒。

    我也不荷刘伶锸,我也不挑黄公壚。

    我也不是奇男子,我也不是贱丈夫。

    用则兼善于天下,舍则困守于穷庐。

    圣贤之训乃如此,不义富贵安足图。

    偶然吟罢发长叹,明月满庭清兴孤。”

    吟完这首诗,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含笑道:“李卿家,你的诗,太闷了。”

    李东阳心急如焚,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竟性情大变,还说起纳妃来。

    萧敬不敢吱声,站在一旁,那夜陛下在奉天殿坐了半夜,忽然放声大笑,换去冕服,只穿这一身轻薄的纱衣。

    还要看宫中伶妓跳舞,命膳房做山珍海味。

    起初他还以为是陛下闷了,谁知,这简直是疯了啊。

    李东阳和萧敬偷偷交头:“娘娘呢?”

    “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

    弘治皇帝高声:“朕要选妃,民间有出众的秀女,皆可入宫选嫔,朕昨日就吩咐了,为何还不来?”

    萧敬连忙道:“陛下,来了来了。”

    几十道袅袅依人的倩影,秀女们轻轻地踏着莲步,走进殿中,所穿衣裳宛如七仙女一般,各有特色。

    唯一相同的是,皆长得如同出水芙蓉,清新秀丽,万里挑一。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缓缓踱步,走到秀女跟前,来回挑选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

    李东阳终于松了一口气,刘健浑浊的老眼亮起来,众人皆看向殿门。

    张皇后满脸威严,不急不缓地走入殿中,淡淡道:“陛下,这是为何?”

    弘治皇帝笑容可掬:“朕想纳妾,皇后以为如何?”

    张皇后脸上依旧留着泪痕,宽慰他道:“陛下想要广布雨露,臣妾自然不该多说些什么,只是……”

    “那就好,还是皇后体谅朕。”弘治皇帝打量着秀女,不为所动。

    百官无奈,连张皇后来也无用了。

    紫禁城外,

    严成锦和朱厚照正赶回宫中,进了午门,朝着乾清宫去。

    只见大臣们手足无措地站在殿外。

    “娘娘,严成锦和太子来了。”

    张皇后从乾清宫里走出来:“严卿家,本宫有话要与你说!”

    这位张皇后,与张家兄弟截然不同,仿佛将张家兄弟的智商全吸收了一般,并不傻,让他有些忐忑。

    到了殿外的广庭,侍卫守在四周。

    张皇后道:“本宫听说,陛下是听了你整饬京营的谏言,才变成这样!”

    严成锦躬身行礼:“臣有不辞之罪。”

    许久不见张皇后说话,他微微抬头。

    张皇后托起他的手:“本宫与陛下共枕十余年,心知陛下此刻,定然痛苦万分,纳妃非陛下本意,但本宫又不知如何宽慰,内阁三人也无用,你能觉察京营之弊,定有过人之处,本宫想恳请你,去劝一劝陛下。”

    张皇后竟肯放下面子来求他,十分难得。

    严成锦仔细推敲一番,随后道:“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只是普通人,更不擅说辞,不过,倒是可以试一试,还请娘娘,不要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臣身上,臣心中难安。”

    “有本宫在,你放心去做便是。”

    张皇后命李东阳等人都出来。

    严成锦迈入寝殿,眼前一幕,让他心神一震,看到弘治皇帝穿着长长纱袍,在几个秀女前,来回端详。

    风流倜傥,放荡不堪,与昨日贤君的形象,判若两人。

    弘治皇帝看见严成锦,和蔼一笑:“严卿家不是最喜欢免死金牌吗?要多少,朕赐给你。”

    小太监端着托盘,里头有十五块免死金牌。

    严成锦看了一眼,暗暗把数量死死的记在心里。

    陛下真抠啊,宫中还有那么多,自己每次要一块,就要求爷爷告奶奶。

    “臣不要。”

    弘治皇帝饶有兴致:“哦,为何啊?”

    严成锦跪伏在地上:“陛下今日能随意赐给臣,他日也能随意收回,臣虽然爱免死金牌,但失去了豁免死罪之用的免死金牌,不过是一堆废铁,并无卵用。”

    弘治皇帝冷笑:“免死金牌乃皇家信物,如此中伤,不怕朕降罪吗!”

    “怕!”

    “陛下,臣有一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漫不经心:“朕知道,是皇后让你来劝朕,回吧。”

    严成锦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寝殿。

    张皇后急忙上前:“陛下如何?”

    严成锦躬身:“陛下不糊涂。”

    李东阳长叹一声:“空响之严重,陛下如此也是正常。”

    王守仁和严成锦不谏言,又怎么有这等事。

    “还请给臣三日时间,臣有七成把握让陛下回心转意。”严成锦道。

    李东阳翻了个白眼,三日时间,嫔妃都选完了。

    张皇后眸中生盼:“严卿家有何想法,不坊说出来,与诸位卿家一同商议。”

    “臣还没想出来。”

    “…………”张皇后。

第149章 慎之又慎

    王府,

    王守仁跪在厅堂前,王华举起棍子,狠狠地抽在他背上:“你可知如今陛下被气得如何了!”

    弘治皇帝三日不上朝,举朝皆知。

    王天叙在一旁杵着拐杖,劝道:“陛下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好事。”

    “爹,你不知这逆子在宫中捅了多大的篓子!”

    王守仁一言不发。

    彻查这笔军饷的去向,将贪墨军饷的人揪出来,此乃利国利民的大事,他并不后悔。

    只是陛下性情大变,令他匪夷所思。

    没有陛下的旨意,京营整饬还如何能继续下去,千辛万苦捅破了这层纸,只差最后一步,实在可惜。

    王华忧心忡忡,此刻不敢进宫,哪里都不敢去。

    听闻奉天殿之事,他便把王守仁召了回来,以免再惹出什么事端。

    只求尽快平息过去。

    “不见!”王华正烦着。

    王守仁想了想,劝道:“老高兄极聪慧,若爹不亲自去打发,恐怕他不会罢休。”

    王华犹豫片刻,丢下竹棍,大步走到府门外。

    只见严成锦站在门前。

    “王大人好,下官找伯安兄。”

    “你不知捅了天大的篓子?王守仁不在,你回去吧,这几日还是不要胡乱走动为好。”王华道。

    “朝中情况王大人也知晓,解铃还须系铃人,非伯安兄不可。”

    严成锦知道,王华虽奉朱程理学,不愿意接受心学,但正德朝时,刘谨曾用王守仁的性命威胁王华,王华眼皮也不眨一下,足以见得,他是个刚直的人。

    果然,王华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府中。

    不一会儿,王守仁就出来了,心中一喜:“老高兄来得正是时候,让在下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陛下给了五日时间,彻查京营背后之人,此事非你不可。”

    王守仁大惊:“陛下不是在宫中骄奢淫逸?”

    “陛下装的。”

    看见王守仁一脸“卧槽”的表情,严成锦知道他很震惊。

    严成锦也惊叹弘治皇帝的演技。

    那夜谏言过后,弘治皇帝痛哭了半宿,紧接而来的,便是歇斯底里的愤怒,命锦衣卫让严成锦半夜入宫。

    严成锦拒绝了,给府外的锦衣卫暗哨,送了一封书信。

    彻查京营牵涉的官员太多,从成化年到弘治年,吃空饷有多少人,史料并未将名字列出来。

    抓京营中吃空响的千户和百户容易,抓朝中大臣难。

    陛下命刑部和都察院彻查此事,若是刑部和都察院也参与其中,勾结起来,将是一股极大的阻力。

    要慎之又慎。

    严成锦没想到,为了麻痹大臣,弘治皇帝会来欲擒故纵这一出,牟斌告诉他,陛下是装的。

    王守仁升任刑部主簿后,翻查了许多案子。

    以他的聪慧,加上王越的辅助,定能揪出吃了空响的大虫,将名册交给陛下,接下来就好办了。

    …………

    四日过去。

    乾清宫,

    大臣们各怀心事,陛下突然性情大变,内阁三位大人领头规劝,大臣们只好作陪。

    户部给事中陈应面色轻松,望着乾清宫里,陛下如此,倒是好事。

    眼见弘治皇帝如此,一些大臣脸上紧张,心下却轻松无比。

    张皇后心急如焚,两日不见严成锦入宫,便吩咐韦泰道。

    “命严卿家来见本宫!”

    严成锦来到乾清宫,今日无论如何要给张皇后和大臣一个交代。

    王守仁还没传来消息。

    大臣们望了过来,看严成锦怎么说。

    朝着张皇后,严成锦微微躬身:“还请娘娘和诸位大臣,再给臣三日。”

    张皇后柳眉微蹙,李东阳叹息一声,不将希望放在他身上了,连他们都没有办法,想必严成锦也没有办法。

    乾清宫中,弘治皇帝依旧是一身纱衣长袍,容光焕发,完全没有往日的疲惫之态,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

    就是看起来有点痞里痞气。

    张皇后潸然落泪。

    正在这时,王守仁快步来到乾清宫,跪伏在大殿之前,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只听王守仁大喝:“陛下!吃京营空响之人已经查清楚,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双手奉上一份疏奏。

    弘治皇帝微微抬手,鼓乐琴鸣即止,萧敬快步将疏奏呈上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脸色变得无比严肃,翻开疏奏:“户部给事中陈应,户部郎中魏景,刑部给事中唐怀安,礼部主簿岳素,工部郎中季清……”

    一口气便念了十六人。

    随着声音传出,一道道人影在大殿外跪了下来,齐声高呼:“陛下,臣冤枉!”

    “臣等冤枉啊!”

    李东阳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此刻才明白,陛下压根就没疯。

    弘治皇帝疑惑:“王卿家,若说户部吃响,朕尚且能理解,为何还牵涉礼部、工部甚至刑部,可有冤枉啊?”

    王守仁道:“以上诸位大人,调任前都曾任职于户部,臣或许有遗漏,但绝无冤枉,这是京营向户部索银的名目,还有各位大人的批字,以及京营中千户的供认。”

    王守仁呈上一沓账本和供书。

    “陛下,臣冤枉啊!”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翻了翻这些名目和供书,丢到陈应等人身前,众人说不出话来,陛下这一手,他们谁也没料到。

    戴姗连忙跪在地上:“陛下,这名册中,唯独没有都察院之人,不如交给都察院审理,陛下意下如何?”

    弘治皇帝点头:“准奏。”

    戴姗有些迟疑:“若查实,如此多官员,陛下要如何处置?”

    “皆发宁夏边陲充军!”

    陈应等人吓得额头直冒冷汗,差点没尿出来。

    户部尚书周经噗通一声,踉跄跪在地上:“臣……有不查之罪,请求致仕!”

    身为户部尚书,流失如此多靡费竟毫无察觉,方才虽没有点到周经的名字,严成锦不知道周经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无论如何,他是该致仕。

    弘治皇帝点头应允。

    十六个哭嚎的官员被拖下了下去,一同被下狱的还有京营的千户和百户,他们与朝中大臣勾结,将军饷收入口袋中,还侵占军田为私田,当起地主,按罪该杀。

    戴姗亲自将那些罪证抱起,起身告退。

    京营空响案,就此结束。

    正当张皇后和李东阳等以为弘治皇帝恢复往日之态时,弘治皇帝却面如死灰:“朕累了,都退下吧。”

    宫女和太监们鱼贯而出。

第150章 贤侄莫要下来

    乾清宫外,大臣们渐渐散去,弘治皇帝无心打理朝事,大臣们也不在宫里多待。

    出了宫,

    严成锦并未走,而是在等王越,“还请大人送下官一趟。”

    王越笑了:“此案已水落石出,陈应等人入了都察院大牢,你还怕什么。”

    “还是要慎重一些。”严成锦正色。

    王越不以为意,等着下人牵马来,才与严成锦一起回府,严成锦坐在轿子里,反复推演,以免留下祸患。

    一路相安无事。

    严府门前的小巷,五个人早已趴伏在这里,为首那人轻声道:“来了,就是轿子里的人。”

    轿子刚入巷子,几人便提刀冲了出来。

    轿夫们吓得丢下轿子,严成锦感到情况不妙,立即抄起大棒,随后王越的声音传来:“竟还真有人,贤侄莫要下来。”

    王越拔出青钢剑,挥剑便解决了一个,不远的锦衣卫听到动静,冲了过来,看到有人袭击严成锦的轿子,便挥刀相迎。

    五个贼人不知还有锦衣卫潜藏在这里,顿时乱了阵脚,王越手起剑落,眼睛也不眨一下。

    在边境杀鞑靼人时,比这个血腥多了。

    五人迅速倒在一摊红色之物中,王越道:“贤侄下来吧。”

    “还请大人随我入宫!”

    “此时入宫做什么?”

    严成锦没下轿子,隔着轿子朝他喊道:“定是有漏网之鱼!”

    轿夫们把轿子掉头,正在这时,嗖地一声,一支冷箭射来,正中轿门中央,王越大惊失色。

    只见箭头撞到了轿帘,叮地一声,无力的掉了下来。

    远处的杀手傻眼了,又拉起弓,再射一箭,箭头撞到轿帘上,叮地一声,又无力的落下。

    他擦了擦眼睛,拼命睁到最大,世上有这么硬的帘子吗?

    严成锦却喊道:“还有刺客,快保护本官。”

    一旁的王越一脸懵逼,伸手去撩严成锦的帘子,只见,后头还有一层细密铁扣子织成帘子。

    王越:“……”

    “不要放跑那人!”严成锦提醒。

    锦衣卫连忙去追,王越和严成锦折返回宫中。

    与此同时,都察院都御史戴姗正火速进宫,陈应不仅招认,还供出了两个人,他要火速向弘治皇帝禀报。

    径直来到乾清宫,步入大殿,连忙禀报:“陛下,陈应不仅招供,还供出了户部郎中康敏和兵部郎中向景芳。”

    话音刚落,严成锦便来了:“陛下,臣今日下值,却遭人行刺,险些命丧刀下,正当臣以为幸还时,又有冷箭射来,欲取臣性命,幸有陛下的皇恩庇护,才让臣幸免于难。”

    “竟还有漏网之鱼?”弘治皇帝皱眉。

    “臣恳请陛下缉拿此二人,与严成锦遇刺有无关系,一审便知。”戴珊正色道。

    “嗯,若有结果,速速向朕报来!”

    在宫中无人的角落,

    有二人正在此处焦急的踱步,正是户部郎中康敏和兵部郎中向景芳,听闻戴姗进宫了,他们慌张的在此处等消息。

    康敏急切道:“陈应必会供出我等。”

    “那便派人杀了!”向景芳果断道。

    “不知严成锦死了没有,还有那王守仁,此二人太过聪明,陈应一死,他们必会追查下去。”

    向景芳点点头:“收拾细软出海当贼寇,是最后一条打算。”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选这条路的,一旦离开就要落草当贼,读书人总会有一丝顾忌。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戴大人提到了二位大人。”

    康敏和向景芳大惊,连忙给了二十两银子太监,匆忙出宫,不管严成锦死没死,如今都只剩出海这一条路。

    两人匆匆赶到午门时,却发现锦衣卫拦在此处。

    还有方才通风报信的小太监,也被抓了。

    康敏还镇定一些,向锦芳吓得双腿剧烈抖动,厂卫还没上来扶,便瘫软过去。

    乾清宫,

    弘治皇帝在静静等候,戴姗和严成锦也在等锦衣卫的消息。

    牟斌大步走进来报:“陛下,已抓了康敏和向景芳二人,行刺严成锦的箭手,已自尽。”

    严成锦陷入沉思,这便麻烦了。

    也不知行刺自己的人,是否是康敏两人指使。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刑部主事王守仁大人求见。”

    王守仁大步走进殿中,禀报道:“臣在下值的路上,遇人行刺,三人关押在刑部,据这三人指供,乃是受了户部郎中康敏指使。”

    王守仁的圣人光环,果然强大。

    “还请陛下将此二人处决!还有那群贼人来历,请陛下派厂卫追查,连根拔起一并斩杀。”严成锦道。

    今天不杀生,春风吹又生。

    这些人万万不能留。

    弘治皇帝面色冷峻:“若是查实,将此二人斩首抄家!”

    “臣还有一事请求陛下。”

    “说。”

    “臣想请锦衣卫,暗中护卫臣一些时日。”严成锦直言。

    弘治皇帝想了想,便点点头。

    听闻有两条漏网之鱼,派人刺杀了王守仁和严成锦,内阁李东阳三人赶来,不过等他们赶来时,陛下已经裁断了。

    出了寝店,严成锦对戴姗道:“还请大人彻查,谨防再有人逃脱。”

    戴姗叹息一声:“应当没有了。”

    他专门去了吏部一趟,查了户部任职的名录。

    如今几乎将弘治以来户部任职过的给事中都抓完了,其余没抓的,要么致仕,要么病死了。

    王守仁提醒严成锦道:“老高兄下值时,还是要小心一些。”

    锦衣卫诏狱中,

    李定义被用尽了极刑,这两日无人来搭救他,便心知自己被放弃了,对着锦衣卫道:“招了……工部右侍郎也知空响一事。”

    锦衣卫大惊,连忙进宫禀报牟斌。

    严成锦和王守仁才到午门广庭,见一锦衣卫打着快马赶来,手中还拿着血书。

    “可是认罪的供书?”

    若是别人,锦衣卫还不爱搭理,但严成锦和指挥使关系极好,那锦衣卫道:“京营千户李定义,供出了工部右侍郎。”

    竟连工部右侍郎也牵连其中。

    严成锦大惊,戴姗有些嫉妒,这回锦衣卫要立大功了。

    回到乾清宫,

    弘治皇帝听闻工部右侍郎也牵连其中时,既是震怒又是无力,便道:“宣工部右侍郎熊翀!”

    熊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进了乾清宫,便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臣虽知晓空响一事,但牵连实在太多,臣才不敢上奏,此事与臣绝无关系,还请陛下饶了臣。”

    他才刚升工部右侍郎不久。

    弘治皇帝叹息摇头:“竟连侍郎也牵涉其中,你有无罪状,锦衣卫自然会查明,下诏狱吧。”

    听闻诏狱二字,熊翀半昏过去。

    牟斌带着熊翀下去。

    严成锦看到弘治皇帝心情低落到几点,连工部侍郎也蒙蔽他,想必是极为不好受。

    本想斩草除根,但此刻不太合适继续谏言,便起身和戴姗等人告退。

    这一趟回府倒极为顺利,不仅有王越同行,还有锦衣卫在暗中跟随,在京城,没有大臣能调动这么多人。

    空响案过去三日,不管戴姗如何审问,再也没有人招供。

    文官们被发配到宁夏边陲服役,京营的千户和百户们被斩首示众。

    京营空响案,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这三日,弘治皇帝依旧不上朝。

    李东阳等人不知所措,以为弘治皇帝还是装的呢,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轻叹一声:“陛下为还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才装作昏聩,如今吃空响之人已查清,这次恐怕是真的。”

    乾清宫外,十分清净。

    严成锦来到殿门前,萧敬对着殿里头禀报:“陛下,严成锦求见。”

    说着,他把殿门打开。

    严成锦大步走进寝殿中,殿中一个宫娥也没有,弘治皇帝躺在床上,隔着帐慢,也能看见他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朕在想,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弘治皇帝声音不急不缓:“京营之弊从朕登基之日起,就已然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朕浑浑噩噩过了十二年,竟浑然不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37/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一笑澄明所写的《大明从慎重开始》为转载作品,大明从慎重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从慎重开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从慎重开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从慎重开始介绍:
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