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到底在怕什么
今日下值,在午门外的下马碑,严成锦又看见了李东阳,他也在等轿子。
这下马碑,就好像公交站台一般。
时不时就碰到李东阳在这里等公交车。
不过,他的轿子,通常会比李东阳早来一些。
他到了下值时间就按时出来,轿夫也会按时赶来。
而李东阳事务繁多,下值的时间飘忽不定,轿夫会来得晚一些。
“李大人好。”
“太子装病,是你出的主意?”李东阳轻飘飘问了一句。
严成锦不意外,朱厚照来自己的府上一趟,回去就装病,锦衣卫查查就知道。
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如今事情已过去了几日,弘治皇帝还用了他的法子,说明也不会找他麻烦。
严成锦谦虚了一下:“是下官出的馊主意。”
“本官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李东阳嘴角挂着笑容。
李东阳和明朝许多读书人都不同。
他是个懂得变通的人。
为了扳倒刘瑾,假装跟刘瑾保持着亲密关系,救了许多被刘瑾迫害的官员,包括杨一清。
忽悠文官这种事,在李东阳的忍受范围之内。
相比于刘健和谢迁,严成锦倒更欣赏李东阳。
“多谢大人夸奖,轿子来了,下官先行一步。”严成锦抬腿上轿。
李东阳摆手,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慢着,今夜去本官府上用膳。”
“这个……”严成锦犹豫起来。
知道这个家伙谨慎,李东阳没好气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本官府上的饭菜,还能有毒不成!”
严成锦想了想:“那就谢过大人了。”
李东阳笑眯眯地点头,这就对了嘛。
自从太子选妃之后,就发现清娥似乎有心事,如何能看不出来是有了心上人。
他左思右想,平日里去府上做客的,除了自己的门生,便是严成锦这家伙。
可自己的门生都年纪不小了,多有家室,必定不会是清娥的心上人。
那就只剩这小子。
今日便要试他一试。
严成锦却是心中忐忑起来,刚才分明看见,李东阳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
严成锦跟着李东阳到了府上,落坐后,下人们端上来清水洗手,很快摆上了几样家常小菜。
“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没事,本官身为内阁次辅,还用求你小子?怎么不见清娥?”李东阳回身问。
下人连忙去请。
听闻严成锦到府上用膳,李清娥一直在闺中躲着不出,手里握着女红,心中焦虑。
一旁胖胖的随身丫鬟风娇道:“小姐,你日思夜想严大人,严大人来府上了,你又不去见他。”
“是爹爹特意让他来的。”李清娥冰雪聪明,如何能看不出来,这是爹爹想试试她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纵然心里清楚,一会儿可见到严成锦,难免会芳心大乱,被父亲看出来,不如不见。
“风娇,你就跟爹爹说,我身子有些不适。”
风娇却问:“严大人长得有一点英俊,又有学识,老爷知道了,说不定会把小姐许配给严大人呢,小姐怕什么?”
“我怕爹爹相迫,不是严公子的本意。”李清娥声音婉转。
在京城,拐状元来做上门女婿的有许多,如今在朝廷中,除了陛下,少有人能和爹爹的权势相比。
李清娥虽是喜欢,却不愿严成锦为难。
虽然她躲着严成锦不见,会被爹爹猜疑,但总归只是猜疑,若此时过去,见了严成锦流出异样,便一眼能被爹爹看出来。
胖丫鬟快步走到正厅,对着李东阳躬身行礼道:“老爷,小姐说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便不过来了。”
李东阳放下筷子:“请大夫瞧过了吗?”
“小姐说,睡一觉就好了。”胖丫鬟明显有点心虚,被李东阳看出来了。
严成锦犯嘀咕,在史上李东阳的儿女不少,但几乎全病死了,不得已从弟弟那里过继了一个养子。
该不会……
李东阳沉吟几声,女儿聪明过人,想来是猜出了他的意图,他也不能强行逼迫,跟严成锦也没有什么可聊的,便说起朝中的事情。
“此二年灾祸频频,河间府发了蝗灾,今年的夏税收成,怕是又要减少许多。”
严成锦觉得正常,天下那么大,不是东边出事,就是西边出事。
消息封闭,寻常百姓或许没有感觉。
但各地的知府,都把疏奏汇聚到内阁,李东阳当然会觉得事情多。
要是有新闻报道,蝗灾、地崩、涝灾、旱灾、匪患等恐怕天天都要登报,别说处理,看也看不过来。
不过史料记载,河间府这个时候,是有一场蝗灾来着。
蝗灾发生也不是一两次了,朝廷自有处理办法,在李东阳面前,严成锦不多发表意见。
闲聊了一会儿文坛,少谈官场多扯淡。
说起来,观政工部已有一些时日,陛下也没有让他升迁的意思。
严成锦自然是想升官的。
但这个明着与李东阳说,与行贿没啥区别,加上他对李清娥也有一些念想,万一日后真成了老泰山,难免被人嚼舌根。
天色渐晚,严成锦便起身告辞。
次日清晨,
河间府,
一阵罕见的大风刮起,飞沙走石,天上一团黑云在慢慢移动,可定眼一看,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不计其数的蝗虫。
河间府知府王兴吓坏了。
昨日烧了许多熏烟,不但没赶走它们,今日一早反倒觉得多了许多。
只是短短半日的功夫,农田里除了蝗虫,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河间府紧紧挨着的就是顺天府,不出三日,这些蝗虫便会飞到顺天府境内,或许还会飞过皇宫。
王兴哪里敢耽搁,连忙派人火速出发,再送一封奏报入京。
李东阳当值时,又看见了王兴的疏奏:河间府蝗虫日渐增多,烟熏也无用,所过之处,寸草不存,如今正往北迁移而去,三日之后,恐会侵入顺天府境内。
看到奏报时,李东阳和刘健大惊失色。
“还是不要写票拟了,直接送入奉天殿吧,我等也一并过去!”
刘健和谢迁也知事态紧急,当即火急火燎地往奉天殿赶。
等弘治皇帝看完了奏报,李东阳道:“奏报送至京城,又过了半日,不知河间府如何了。”
“蝗虫数以万计,似一片片乌云,遮天盖日,袭击了不计其数的农田,将刚长出来的庄稼蚕食一空,若不治理,三日之后,恐怕会进入顺天府境内。”刘健道。
李东阳叹息一声:“今日的蝗虫之数,与昨日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弘治皇帝在御前来回踱步,自古治蝗之法,便是用火驱逐,但会将庄稼一并烧去,效用并不好。
第122章 牧鸭治蝗
顺天府内有许多皇庄和官田,听说蝗虫正大批往北来,大臣们都着急了,那是吃自己家的庄稼啊。
“陛下,悬赏驱虫如何?朝廷颁布昭告,以蝗换银,就如同当初灭鼠行动一般,想来二万两银子,应该能除去。”
户部大臣急忙提议。
二万两银子灭蝗,让流民去抓?亏你想得出来,这蝗虫之数不知是鼠的多少倍,靡费岂止二万两银子。
“不妥,一来靡费太高,二来蝗虫都在田里,人人都下田踩踏,良田都要变成荒地。”李东阳道。
刘健和谢迁点点头。
弘治皇帝在御前来回踱步,大寒刚过去,如今又来了蝗灾,顺天府的数十万顷良田,不仅是有皇庄和官田,还有许多百姓的田地。
沉吟片刻,他忽然想到了严成锦。
这次治蝗岂不是和上次灭鼠有同工之处?
弘治皇帝对着一旁的牟斌道:“让严成锦来见朕。”
翰苑,
严成锦翻阅着大明律,一旁的王守仁正在埋头苦抄《新唐书》,这原本是严成锦的活。
可他帮王守仁争取到了上等的评定结果。
为了感激他,王守仁主动将他三个月之内的编修任务都揽了下来。
“老高兄,你看这样成不成?”
王守仁知道,老高兄是个极为慎重的人,要求自然极高,做不到他满意,谈何感激。
抄完之后,老老实实将新唐书递给严成锦看。
传闻王守仁的家族,是书圣王羲之的后代,王羲之的书法冠绝古今。
是不是属实严成锦不知道,但这个家伙的书法,是真的好。
“嗯,可以,伯安啊,往后我的编修任务,就要麻烦你了。”严成锦怕他松懈,只是轻轻夸了一句。
王守仁心中大喜,能让老高兄说出可以的人,除了老高兄自己,似乎没有别人,他是第二个。
老高兄谨小慎微,如果不是他自己亲为,极难有他满意的。
王守仁继续埋头抄录。
正在这时,牟斌健步如飞走到严成锦身前,打断了他的阅读:“贤侄,陛下宣你,即刻与我去奉天殿。”
醮斋刚过,严成锦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能让牟斌亲自来请,便问:“大人透露一下,我做些准备。”
“河间府的蝗灾,往顺天府来了。”牟斌大步在前头带路。
严成锦早已陷入了沉思。
他在顺天府有许多良田,除去陛下赐给的千亩,还有后续购置的三千多亩良田。
真要让蝗虫白嫖了,今年定然损失惨重。
“本官常年在陛下身边侍奉,倒是有一些经验,你若是不知,一会儿便告诉陛下,当用火烧,这样既不会显得太无知,对陛下也有个交代。”牟斌怕他一会儿什么都说不出来,一个连田都没下过的读书人,不懂治蝗也正常,可陛下毕竟对严成锦抱有期待。
到了奉天殿,刚准备行礼,弘治皇帝就急道:“河间府发生了蝗灾,朕观你上次灭鼠时,步线行针,八面圆通,无可挑剔,朕知道你谨小慎微,怕你心中压着什么想法不敢说,便直接召你过来了。”
严成锦黑着一张脸。
这不能怪我啊,史书都说您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可我看你揍朱厚照的时候,也没少下狠手。
史书不可尽信,不得不多留一些心眼。
不过,与弘治皇帝接触多了之后,弘治皇帝在他心中的信任排行,也在慢慢水涨船高。
不过关于治蝗,后世倒是有个办法。
严成锦躬身行礼:“臣有个粗浅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东阳老脸狠狠地抽搐一下。
若是日后这小子真当了自己的女婿,定要让他将这个坏毛病,纠正过来。
大臣们有些不以为意。
弘治皇帝却眼中放光:“严卿家尽管说便是。”
严成锦道:“臣要先问几个问题,蝗灾是何时发现的,数量几何,北上的路线是否清楚,天气状况如何?”
在讲之前,当然是要先做足充分准备,了解更多情况,以便于分析。
“就在前日,不计其数,至于路线嘛,尚未有人来报,今日无风无雨。”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摸不着头脑,可是听他这么一问,这个家伙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严成锦沉吟几声。
这几个问题看似没有关系,其实有很大的关系,只是弘治皇帝不知道罢了。
天气状况,大雨会让蝗虫繁殖得更多。
知道迁移的路线,可以提前准备应对。
弘治皇帝等人眼巴巴地望着他,正等着严成锦开口,没想到,严成锦一开口的一句话,就让他们感到很失望。
“在河间府,臣也无能为力。”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失望之际,严成锦却又开口了。
“但蝗虫敢来顺天府,臣有个办法,或许能叫它们有来无回。”
弘治皇帝站了起来:“什么办法?”
“恳请陛下,立即召集十万鸭子大军,在京城待命!”
弘治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李东阳投去询问式的眼神。
李东阳懵然点头,没错啊陛下,他方才说的,就是十万鸭子大军……
大臣们下巴惊得掉到地上,差点捡不起来。
连奉天殿里,那些一向老神在在的太监,也向严成锦投去惊为天人的目光。
严成锦没有瞎说。
在河间府他的确没有办法,这年头没有空运,等你把十万只鸭子赶过去,蝗虫早就换地图了。
河间府的损失是必然。
但蝗虫迁徙到顺天府,还要三日左右的时间,可以提前做足准备。
河间府的蝗灾不过短短几日形成,虽然嘴上说不计其数。
但严成锦不信。
古人看到震撼的景象,都喜欢用夸张手法来描述。
他猜测数量不过百万而已,牧鸭治蝗可以在一定条件下实现,若飞在天空鸭子还没办法,落到地上鸭子就有办法了。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一脸懵逼。
什么时候听说过用鸭子来治蝗虫,怎么听都觉得是在开玩笑啊?
李东阳却陷入深思,严成锦这家伙平日十分谨慎,又岂会说出招致祸患的话,难道真的奏效?
严成锦知道他们不信:“此法为牧鸭治蝗,鸭以蝗虫为食,一只鸭子可日食蝗虫百余只,只要在京城和顺天府召集鸭子大军,赶至蝗虫迁移的路线上,蝗灾或许可解。”
“蝗灾耽误不得,若是不奏效,你如何承担。”一个大臣质问。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想了想,道:“耽误了时机,臣当然罪该万死,但臣手上有免死金牌,不如就还一枚给陛下,充当臣的项上人头?”
“……”弘治皇帝。
第123章 你行,就由你来吧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都沉默不语。
严成锦也知道这个法子听起来,就像摩擦他们的智商一样。
如今别说是农药,连化学这两个字还没有人听说过呢,火烧和烟熏这些土办法都用过了。
总之,大明如今是要啥没啥,唯独剩下牧鸭治蝗这一种。
眼下要么放鸭子,要么放任不管,它什么时候吃饱喝足飞出大明疆域算完,陛下你看着办吧。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坦然接受来自四面八方鄙视的目光。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严卿家,你有几分把握?”
严成锦掐了半天手指,十分谦虚道:“回陛下,两成不到。”
其实,严成锦是有四成把握的。
外来物种入侵的概率几乎为零。
大明的蝗虫应该是东亚飞蝗,这是一种本土蝗虫,与沙漠蝗虫有极大的不同。
沙漠蝗虫主要是在非洲地区,繁殖之后大面积迁徙,进入其他国家。
这种蝗虫聚集在一起,会改变颜色和生理机能,释放苯乙腈这种有毒的化合物。
东亚飞蝗则是一种可以入药的蝗虫,后世专门用大棚养殖东亚飞蝗,数量密度也是极大,批量用于入药或者食用。
而其二,便是现在距离后世还有五百年之久。
蝗虫是在几百年后,才进化出这一个能力,还是在现在已经会释放苯乙腈,没有人研究过。
上一世,严成锦在农村待过一段时间,稻蝗和东阳飞蝗是本土品种,鸡鸭见了都追着猛啄。
大殿中落针可闻,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真想把这小子的脑袋打开看看,里头装着什么,连鸭子治蝗都想得出来。
“还有补充的吗,没有朕就下旨了。”
严成锦犯嘀咕了,是不是适时让陛下给他升个官,不过,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办砸……
李东阳想到了关键之处:“十万只鸭子,要在三天之内聚齐,谈何容易。”
严成锦点头,召集十万鸭子大军难度极大,就算放在后世,也还要请求跨国支援呢。
在明朝,除了马匹,牲畜并未形成大规模的养殖,资本还没萌芽,压根就没有大型的养殖场。
但唯一庆幸的是,普天之下,京畿的鸭子是最多的。
在两宋时,炙鸭就成了一道民间美味,许多酒楼都有烧鸭和炙鸭,自然就有许多人家饲养,向酒楼和大户人家供应。
尤其是到了明朝,烧鸭成了宫廷的御膳菜之一,连外省的鸭子都往京城送。
他报十万之数,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并不一定要这么多。
严成锦道:“唯今的办法,只能尽最大数量凑齐,若是不够,鹅也可以,还请陛下速速决断。”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就这么办!”
顺天府,
刘庆接到宫中的一道圣旨,陛下要征集十万鸭子大军,出征战蝗。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哪个傻子把陛下忽悠了?
“这个……这个……”刘庆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府丞连忙提醒道:“陛下要即刻召集,还是快点下令各州县吧。”
旨意虽然传出去了,但严成锦还在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犯难了,但凡大军出征必定有将军和监军,可这鸭子……
这次征蝗不能没有将军,想来想去目光还是落在严成锦身上:“既然主意是严爱卿提的主意,就由你来当鸭子大将军吧。”
噗~
大臣们笑得合不拢嘴。
李东阳看着严成锦也乐了。
严成锦黑着一张脸,朱厚照那厮明明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他是不敢举荐朱厚照的。
“臣还没走出大殿,就遭到了百官嘲笑,若领着大军去灭蝗,岂不遭天下人嘲笑,臣还小,心中受到摧残,就会影响一辈子…”
弘治皇帝打断了他,板着一张脸:“都不许笑,若真有成效,朕自然会赏赐你。”
唉,左右是推脱不掉了。
严成锦道:“臣出任自然没问题,还请陛下出动厂卫,臣说的是东厂和锦衣卫,还有五城兵马司。”生怕陛下只派出东厂,他着重地声明了一下。
来,让你们笑。
萧敬和牟斌的老脸通红,堂堂令人闻风丧胆的厂卫,竟然要去干这等活……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单靠顺天府,当然不可能短期之内就召集十万鸭子大军。
蝗虫或许不日就到京城了,稳重一些也好,命萧敬和牟斌速去查办。
“陛下,臣觉得京营……”
抓个鸭子你还想出动京营?李东阳看不下去了,瞥了他一眼:“只是抓一些鸭子,成锦,够了。”
严成锦悻悻地应了一声,只好作罢。
“此次征战,必然困难重重,还请陛下给臣一道旨意,臣好调动五城兵马司。”
弘治皇帝点点头。
拿到旨意后,严成锦迅速出了宫,来到五城兵马司衙门。
五城兵马司衙门有些冷清,没几个人来报案。
严成锦走入衙门中,见他穿着朝服,衙役不敢怠慢,迅速进去通报。
徐勇正翘着二郎腿等人来报案,他做梦都想得到陛下重用。
五城兵马司听起来威风。
但实际情况却是,负责京师街道的安全,巡捕缉盗,管理街道和摊贩的秩序,疏通沟渠,保证百姓的周全,负责京城的火禁。
身为指挥使,他的官阶只有正六品,比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足足低了三品。
堂堂一个指挥使,却跟六品芝麻官似的。
“今日怎么还没有人来报案?”连偷盗案子,也是要跟顺天府抢的。
平时来个人报案,徐勇都当贵宾招待。
衙役小跑进来通报:“大人,来旨了,宫里的!”
严成锦快步走进内堂,道:“陛下圣谕,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徐勇接旨!”
徐勇激动得难以自禁,真的是陛下圣谕啊。
“臣徐勇,接旨!为陛下尽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严成锦道:“徐大人言重了,陛下不是主杀伐的人,这次来,是让五城兵马司抓鸭子,将京城的鸭子都抓捕起来,听候本官指挥。”
鸭子犯了什么罪?
徐勇眼巴巴地望着严成锦,就这,陛下口谕?
“可否让我亲眼看看圣旨?”他甚至有点怀疑严成锦的来历。
严成锦将圣旨递给他:“顺天府、东厂厂卫、锦衣卫都已经开始行动了,徐大人不要拖后腿。”
锦衣卫都出动了?
徐勇变得正色起来,锦衣卫都开始行动了,必定不是小事,“小的们!把京城的鸭子都揪出来,不能让锦衣卫抢功!”
“大人放心,京城这地界上,谁都比不上咱五城兵马司。”
第124章 全军出击
徐勇没瞎说,专挑酒楼客栈下手,还有一些京城里的养鸭民户,都被五城兵马司找了出来。
这都是他们平时抓贼摸穴的经验。
锦衣卫和厂卫出动,本来就会闹出极大的动静。
现在又多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顿时朝野震动,京城百姓还以为,哪个贼子要造反了呢。
却在京城里看到了奇怪的一幕,锦衣卫、五城兵马司、顺天府、东厂的人,都赶着鸭子。
听说朝廷要用十万鸭子大军消灭蝗虫,百姓们都乐了。
东宫,
朱厚照丢掉手里的兵书,来了兴致:“你说老高被封为十万鸭军的督军?”
“是呀,厂卫们都在抓鸭子呢。”谷大用刚打听回来。
朱厚照陷入了沉思,不行,老高不会打兵打仗,本宫要帮他。
随后灵机一动,笑嘻嘻道:“叫周彧来见本宫。”
严成锦派人跟踪蝗虫,摸清前进的路线,打开舆图,画出行进轨迹,推测出将从永清县飞入顺天府境内。
两日下来,不论大小,是鸭子全买来了,加上一万只鹅,总共四万兵力。
一只成年鸭子一日能吃三百只蝗虫左右,只按一百只算,吃掉三百万只绰绰有余。
严成锦让五城兵马司连夜赶往永清县。
次日一大早,天刚灰蒙蒙亮,空气十分清新。
严成锦吃完早点,骑上一匹温顺无比的老马,随同顺天府的刘庆和领班厂卫敬向之赶往永清县。
紫禁城,奉天殿。
刚下早朝,弘治皇帝匆匆回了寝宫,李东阳三人来到暖阁,左右不见弘治皇帝来,便问:“陛下怎么还不来?”
小太监去了乾清宫一趟,才回来禀报:“李大人,陛下出宫了。”
李东阳三人面面相觑。
陛下心系蝗灾,恐怕等不了严成锦禀报,要亲自去看。
三人相视一眼,全都出宫了。
正是巳时,永清县的郊野十分热闹,满地山林全是鸭子,声撼九天。
在田埂上,许多人从京城赶来围观,弘治皇帝也来了,他穿着一身儒裳,站在人群中,实在是没见过鸭子大军出征啊。
快等了一个时辰了,还不见蝗虫来。
严成锦倒是不怕它们飞走,据五城兵马司来报,蝗虫已经在永清县的边缘,距离这里才五里地。
弘治皇帝的身旁是萧敬,李东阳等人也穿着便服站在人群中,还有许多的官员,田埂上和山包上,人多得有点站不下了,穿着便衣的厂卫围成一圈,才给弘治皇帝腾出地方来。
在鸭子大军前方,是严成锦、刘庆和五城兵马司徐勇三人。
被百姓当成傻子看的感觉很不好受,刘庆低声问了一句:“这蝗虫怎么还不来。”
徐勇注视着前方,下一刻,却是大喊:“大人,来了!”
只见天边飞来一团黑云,越来越近,数不清的蝗虫纷纷落在田里、草地,视野中的一切,都是蝗虫。
严成锦喝一声:“全军出击!”
号角响起。
赶了一夜路的鸭子们,早就饿极了。
争先恐后涌出,扑向田里。
天上密密麻麻是蝗虫,地上挨挨挤挤是鸭子。
场面十分震撼!
百姓们目瞪口呆。
这些鸭鹅平日的喂食,远远不如后世丰富。
后世一般投喂剩饭和玉米,此时,玉米还没传入大明,百姓们能投喂的少之又少,见了蝗虫就生猛多了。
严成锦抓了一只蝗虫,和预料中的一样,真的是东亚飞蝗,个头远不如后世的大。
这是没受到化学污染的原生态蝗虫。
只见许多蝗虫不断落下,天上的黑云仿佛散去了一般,只有零星点点,地上黑压压的一片。
“鸡儿大军!给本宫冲,谁敢当逃兵,立斩不赦!”
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严成锦满脸黑线,朱厚照这厮赶着一大群鸡,气势如虹从后头冲来。
“殿下哪里找来那么鸡?”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自有办法。”
严成锦估计,周彧养的跑步鸡全在这儿了,鸡见了蝗虫也会啄食,甚至还飞起来啄。
萧敬认出了来人,慌忙对弘治皇帝道:“那不是……”
弘治皇帝站得有些累了,他更关心鸭军能不能灭蝗。
时间慢慢过去,到了傍晚,天空上的黑点越来越少。
百姓们渐渐正色起来,他们希望鸭军能把蝗虫吃完,毕竟吃的是他们的庄稼。
严成锦知道这不可能。
任何生物都有应激行为,蝗虫也不例外。
果然,飞蝗开始迁移,肉眼可见的减少,比起最初的时候稀疏了许多,开始顺着风,往北飞去。
观望的人早已从嘲笑变成了惊讶!
自古以来,火烧烟熏难以见效,多少人对蝗虫束手无策。
如今竟是歼灭了大半。
弘治皇帝不动声色道:“回宫!”
一路赶来,百姓们都在谈论朝廷召集鸭军的事,有嘲笑,有戏谑,但终究是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
歼灭了大半,也不算办砸了。
至于剩下的,只能希望它们再往北飞,进入鞑靼人的草场……
回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脑海中,鸭子大军出征的场面依旧萦绕不去。
李东阳等人也是余味十足。
严成锦大步流星走入殿中,礼毕后:“臣严成锦,特来缴旨,蝗军侵我京师,来势汹汹,我大明鸭军四万雄兵,已将六成蝗军就地正法!”
这玩意儿算不算军功?
打了胜仗,总要给个说法吧。
弘治皇帝嘴角噙着笑意,那场面他都看见了,打趣道:“你想要什么,免死金牌?”
臣暂时不想要免死金牌,臣想升官……
严成锦道:“陛下愿意给,臣也不会推辞。”
“治蝗不能算作军功,朕就赐你白银五百两,良乡县田地一百亩吧。”
严成锦叩首:“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扒在奉天殿门前,探头探脑,弘治皇帝拉下脸来:“你有何事?”
朱厚照快步走进大殿,跪在弘治皇帝正下方:“儿臣的鸡儿大军也立了功,想要赏赐。”
严成锦猛地咳了一声,差点没震出内伤来。
弘治皇帝脸色倒是没有异样,反倒慈眉善目,“你想要什么?”
朱厚照心中一喜,上一次装病替父皇分忧后,父皇似乎对他好了许多。
没想到父皇真会给,所以问到要什么,还真是难住他了。
“儿臣……要一块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脑袋嗡地一声,连忙扶住御座,才没栽倒下去。
自从严成锦要了两块之后,这个东西,似乎就成了他的梦魇。
李东阳差点没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严成锦被噎得无语。
不过,江山都是朱厚照的,这厮什么都不缺,自然就随着性子来了。
弘治皇帝眉头皱成川,今日高兴,也不跟朱厚照计较,耐着性子:“回东宫想清楚了,再告诉朕。”
朱厚照走后,严成锦被弘治皇帝留了下来。
弘治皇帝道:“这几万鸭子大军,如何处置,总不能叫朕一个人吃吧?”
治蝗前没想那么多,现在一看,牧鸭治蝗就是个馊主意。
后世有大规模的养殖场,原路返还随时可以,在大明却不行。
鸭子大军是从许多百姓手里买来的,朝廷想退货,谁还记得是谁的。
严成锦苦着一张脸:“臣也吃不完啊。”
李东阳等人沉下脸来。
弘治皇帝在御前踱步,心里算着,要吃几年。
片刻之后,严成锦道:“此事因臣而起,陛下不要的话,臣便买下来吧。”
弘治皇帝愣住了。
这些鸭子吃过了蝗虫,就算卖也卖不出去吧?
李东阳三人望着严成锦,如何看不出来这是为陛下分忧。
第125章 就叫迎客松
弘治皇帝正色:“你可想清楚了,真要买这四万只鸭鹅?”
“臣想清楚了,若是臣能将这四万只鸭鹅卖出去,还请陛下不要怪罪,也请百官不要弹劾下官。”
在明初时候,禁止官员做买卖。
你要是大赚特赚百姓的银子,言官们眼红,就给你扣上贪官污吏的帽子,玩命弹劾。
卖四万只鸭鹅动静不小,显然不太可能瞒得住,稳重起见,严成锦还是先求个定心丸。
李东阳等人点点头。
在他们看来,严成锦就是冤大头,白白帮朝廷买了四万只鸭鹅,那得倾家荡产吧……
“朕准了。”弘治皇帝倒要看看严成锦如何处置,便卖给了他。
几万鸭军还等在城外,由五成兵马司看守。
眼下,严成锦将这四万只鸭鹅买了过来,五成兵马司是朝廷的衙门,不会一直帮他看守下去。
严成锦让春晓和千金的老爹老王头,带着当初修建新院的流民,把这四万只鸭子赶到良乡县安置,那里有陛下赐的一百亩地。
何能哭丧着脸,听说少爷买了四万只鸭鹅,该不会要养跑步鸭吧,这是要跑死他啊……
严成锦蹲在鸭笼前:“去把刘兽医请来。”
“少爷,哪个刘兽医?”
“自然是太医院的院判,刘文泰,不知道,就问门外的锦衣卫。”
刘文泰医人的技术不怎么样,但是医兽的技术,还是深得严成锦信赖的。
虽说这些鸭子吃的是东亚飞蝗,但慎重起见,还是让刘文泰过来看看。
这时才吃下蝗虫没多久,如果真有毒,现在就是毒性最强的时候,刘文泰应该能瞧出来。
御医是皇室的御用大夫,一般不给外人瞧病。
但刘文泰对严成锦印象极好,一听是他请,背着药箱就来了。
严成锦客气道:“刘大人帮我瞧瞧这些鸭子,吃了蝗虫,不知可否食用。”
刘文泰面色古怪,还是蹲了下来,抓了一只左右瞧瞧:“无事,飞蝗可以入药,吃了几只蝗虫算什么,你放心食用便是。”
“劳烦刘大人跑一趟,不如就在府上用膳吧,正好将这几只鸭子烤了。”
一斤鸭肉比一斤猪肉还要贵一些。
刘文泰笑道:“那就叨扰了。”
烤鸭烤鹅端上来,刘文泰倒是不客气,撕下一只鸭腿就吃,严成锦还把剩余几只全都送给他。
三日过去,
听说刘文泰活泼乱跳,活得好好的,严成锦就放心了。
王不岁许久没来严府,一听严成锦找他,便知道又有生意要做了。
“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一家?本官要买个酒楼。”严成锦问。
王不岁面露难色:“是前门大街上的醉仙居,大人要买,可要花不少银子呢。”
“旁边可还有其他大酒楼?”
王不岁想了想:“还有一家,醉仙居把它的生意都抢了去,大人若把醉仙居买下来,倒是不用怕它。”
“就买这家,帮我盘下来。”
“???”王不岁。
这家的生意并不好,把这里盘下来,就意味着要和醉仙居抢生意,不过严成锦把银子交到他手上,也只能乖乖地去办了。
严成锦把它买下来,是因为这里挨着醉仙居,有极大的客流,来往都是有银子的士大夫。
至于和醉仙居抢客,他一点也没带怕的。
富贵楼的掌柜正愁盘不出去,没想到今日就有人来把酒楼买了,价格也没多谈,痛快地就跟王不岁交易了。
严成锦刚坐上轿子,准备去新买的酒楼看看,还没走出几步,轿子就被压下来,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轿顶上。
掀开帘子一看,朱厚照这厮竟压在他轿子上,笑嘻嘻地道:“幸亏本宫快,老高你要去哪儿?”
他出宫来找严成锦,没想到,在巷子里碰见了严成锦的轿子。
严成锦黑着一张脸,又偷跑出宫了。
“臣买了个酒楼,要过去看看,殿下快起来,臣一会儿还要去王恭厂呢!”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嗖地一声钻进了轿子,把严成锦挤了出去。
“…………”严成锦。
“老高快走吧,本宫也不能出来太久。”朱厚照乐道。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来到新买的酒楼。
这里冷冷清清,厨子和小二都被前掌柜遣散了,只留一座空空的酒楼。
王不岁递过契约:“大人,你看醉仙居,在这里生意可不好做。”
十步之外,就是醉仙居酒楼。
门庭红红火火,人流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醉仙居的门槛。
外头豪华无比,就像是开在京城的七星级大酒店。
严成锦浑不在意:“不打紧,咱们卖的是鸭子,有特色,你先把牌匾摘下来,本官想个名字。”
朱厚照兴高采烈:“就叫天下第一鸭如何?”
严成锦恨不得把朱厚照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用我爹的笔名,迎客松,让木匠做个牌匾,要气派一些。”
王不岁知道,严成锦想把那四万只鸭鹅卖掉,迎客松名声虽响,可读书人是冲着他的书去,买炙鸭未必肯。
这就好比卖炊饼的武大郎,改行卖豆腐了一般,别人肯买你的炊饼,未必肯买你的豆腐。
况且炙鸭在各大酒楼都有,也不稀罕。
严成锦没想赚读书人的银子,那些穷秀才,才有几个钱?说不得吃完了,还得骂骂咧咧呢。
他的目标,是京城有银子的士绅。
朱厚照不敢呆太久,先行回宫了。
严成锦去了一趟王恭厂找宋景,听曾鉴说,这个家伙最近一直呆在这里。
在王恭厂的角落里,宋景坐在地上,周围散乱地放着图纸,看样子似乎是火炮。
“帮本官造个炉子,不是炼铁,而是炙鸭用。”卖鸭子最好的办法,严成锦觉得只有烤鸭了。
“学生还要跟师傅学一学。”宋景道。
读书人都自视甚高,宋景也不例外。
可当他炸了一次王恭厂后,对待任何事物,都变得谦虚起来。
做炉子极为简单,没过两日,就在后厨搭起了炉子。
正在这时,醉仙居里,
小二讨好似的道:“掌柜的,那边的酒楼又换东家了。”
掌柜眼皮都没抬一下,对面的酒楼,一年少说也得换三次东家,大多都是从江南来的富商,想在京城寻个赚银子的买卖。
哪一个不是倾家荡产收场。
“这回又是谁开的?”
“听说是个翰林,不过,小的在里头,看见了那个书商王不岁。”小二道。
掌柜薛贵一听就愣住了。
他身为张鹤龄的二管家,可是清楚得很,王不岁出过迎客松的书,而迎客松不正是严成锦的爹吗?
那这酒楼,不就是严成锦开的?
听到这里,薛贵赶忙回府禀报:“老爷,严成锦在咱们醉仙居旁,开了个新酒楼。”
“严成锦是谁?”
“就是那个,让老爷运了三十万石粮到边塞的翰林。”
张鹤龄差点没跳起来。
“消息可靠?”
“酒楼名字,就叫迎客松。”
张鹤龄气呼呼地道:“明日醉仙居降价,狠狠地降价,老夫要让他开张就关门大吉!”
张延龄眼前一亮:“哥说得对,赔死他,哈哈哈”
明日一早,酒楼就要开业了,
王不岁紧张起来,一打听才知道,这醉仙居背后的东家,竟是张家兄弟。
让人更害怕的是,宁寿侯还放出狠话,明日就让他们倒闭。
严成锦听了只觉得有意思,这张家兄弟真如王越所说,翻脸比放屁还快。
“放心,明日照常开业,本官先进宫一趟。”
第126章 哥,这小子太会玩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瞥了一眼御案上的疏奏,还有三本,张皇后等他用膳,正打算看完就去坤宁宫。
牟斌轻声提醒:“陛下,严成锦求见。”
“他来找朕做什么,让他进来。”弘治皇帝眼皮也不抬。
严成锦快步走进大殿,跪在地上行礼。
内阁三人下值了,殿中只剩弘治皇帝和牟斌。
“来找朕何事?”
严成锦先奏明情况:“臣想将那四万只鸭鹅卖出去,开了一个酒楼,宁寿侯扬言,要臣的酒楼倒闭。”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转头看向一旁的牟斌。
牟斌适时道:“严成锦开了酒楼,就在宁寿侯酒楼的旁边,宁寿侯扬言,明日狠狠降价,让严成锦的酒楼开张就关门,似乎,是为了三十万石军粮的事。”
张鹤龄自持国舅身份,放狠话从不藏着掖着。
锦衣卫心里都感激他,打听消息比以往方便了许多。
弘治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种行为固然可耻,可他却犯难了:“降价也不犯律法,你让朕如何惩治他?”
就算他再不食肉糜,也知道这是正常商业竞争。
“臣不求陛下惩治,只是想跟陛下借人。”
其实,不管张鹤龄有没有放狠话。
严成锦也要进宫中借人,否则,四万只鸭鹅卖到猴年马月也卖不完。
张鹤龄要让他的酒楼倒闭,严成锦不仅不怕,反而乐了,只要跟陛下借到人,醉仙居就要倒闭了。
弘治皇帝疑惑:“你想借谁?”
“御膳房庖长黄宝善,以及御膳房的庖人十人。”严成锦微微抬头,瞥了弘治皇帝一眼,只见他皱着眉头。
御膳房不下百人,庖长却寥寥无几,严成锦也是从王越那里打听来这个人。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他平日生活节俭,尤其是用膳方面,将人借给严成锦倒是没有什么,可重要的是颜面。
“宫中御厨,岂能为坊间所用!”
严成锦自然没想过这么简单就借到人,来之前,早已想好了许多应对的方案。
“臣不是贪婪之人,只是想将手中的鸭鹅卖出,可四万之数实在太多,臣才不得已开酒楼,知道陛下用膳节俭,也用不上御膳房的人,臣才斗胆跟陛下借人,并愿意将所得的银子,献出一半用于顺天府赈灾,只要这些鸭鹅卖完,臣就将这些人还给陛下。”严成锦有条不紊道。
御厨为民间所用,固然会有损皇室颜面。
可他是事出有因,用完了就及时归还,并非无缘无故占用。
此举还能帮顺天府赈济,对朝廷也有利。
弘治陛下是皇帝,他说可以,自然无人敢反对。
“有多少银子。”
果然,陛下还是看重靡费。
“半年之内,必定有一万两银子。”这还是严成锦保守估计,落到王不岁这些商人手里,估计还要翻出几倍。
毕竟京城的士绅极多,都有银子。
但他还是说了一个比较低的数字,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到时候不够,就要自己倒贴。
弘治皇帝正视起来,一万两银子说多不多,可要让他掏出来给顺天府赈灾,他也舍不得。
“朕只是借几个御厨给你,就能赚这么多银子?”弘治皇帝质疑。
他自幼被太监和宫女抚养,对宫中的一切都比较熟悉。
据他所知,许多庖人进宫之前,工钱并不高,进宫就是想谋个生计,要是在外头凭手艺能赚这么多银子,还进宫做什么?
严成锦却道:“或许……比一万两还要高。”
弘治皇帝心中咯噔了一下。
是了,这个家伙稳重谨慎,又怎么会给朕报一个太高的数字,这个数字恐怕只有两成。
半年之内就能收到一万两银子,简直比矿税收上来的还要多。
弘治皇帝眉头都没皱一下:“准了,但黄宝善是宫中的御厨,朕也要顾及皇室的颜面,不能让他长期留在坊间,你用完了,要还给朕。”
严成锦心中一喜:“谢过陛下,只是,臣怕黄宝善用不惯房间的厨具,还请陛下准许他带一些锅碗瓢盆出宫,到时臣一并奉还。”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抽搐一下,你借人就算了,连锅碗瓢盆都要借。
想到那笔银子,面色有些不自然道:“嗯,在宫中也是闲置,准了。”
次日大清早,
严成锦让何能带了一支十人奏乐队,在宫门外等着。
何能看见,宫里有人带着金锅铜盆走来,忙迎上去:“敢问可是黄宝善大人?”
“正是!”
“快,奏乐!”
喇叭吹起来,铜锣敲起来,气氛搞起来。
没走出几步,就有许多人来围观。
黄宝善老脸羞红,感觉不是去做菜,而是去成亲,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若这道旨意是司礼监下的,他早就甩手不干了。
可这道旨意是陛下下的。
王不岁苦着一张脸,酒楼开张,严少爷也不来看看,到时候倒闭也不知道怎么倒闭的。
相隔十步的醉仙居,今日生意极好,人来人往,自家酒楼连苍蝇都不往里飞。
门外一阵嘈杂,一大群人涌了进来,争先恐后抢了座位,菜还没上呢,就满座了。
王不岁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一个穿着官衣的人大步走进来,气淡神闲对他道:“庖厨在哪儿,带本官去。”
王不岁连忙带路:“这边……”
黄宝善来到后厨一看,便训斥:“这么做挂炉鸭子?浪费了浪费了,都让开。”
黄宝善入宫之前,曾是江南一带的名厨,后被采办太监王敬发现,带回宫中举荐给成化皇帝。
成化皇帝和万贵妃都喜欢珍馐玉食,所以他在前朝颇受赏识。
可弘治皇帝极为节俭,平日几乎不开灶火,他自然也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此刻,见了这些食材,有些技痒难耐。
这个厨房虽小了一些,可食材一应俱全。
黄宝善指挥着庖人们开始动手。
王不岁震惊了,这是宫中的御厨?
御厨那可是给皇上做饭的,这么说来,这些金锅金盆不也是皇上用过的?一时间,竟激动了起来。
别说满座,就连江南的士绅专门跑到京城来吃一顿也不稀奇啊。
御厨做的菜,好吃自然不用说。
重要的是,吃了御厨做的饭菜,岂不是间接当了一回皇帝?
谁不想吃?
今日酒楼开张,严成锦在府中,就算不出门他也知道酒楼爆满了。
何能小跑回来:“少爷,酒楼爆满了。”
“嗯,将这纸条给王不岁送去。”
严成锦决定把外卖也安排上。
酒楼位置有限,坐不下还可以外带嘛,一日卖掉两千只,怕是还要从江南进一些货。
满汉全席还没出来,严成锦觉得现在可以登场了,士绅的银子,还是好赚的。
张家兄弟听说迎客松酒楼生意很好,一点也不信。
来到前门大街一看,迎客松酒楼里的客人,差点没从窗户挤出来,醉仙居最多的时候,也没这么火爆,顿时傻眼了。
“哥,这小子太会玩了,咱们怎么没想到请御厨。”
“走!进宫去。”
弘治皇帝许久没有出宫微访,今日严成锦的酒楼开张,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出去转转。
走到前门大街,看到迎客松酒楼,人山人海。
“怎么会如此多人?”弘治皇帝诧异。
牟斌有些不忍道:“黄宝善出宫时,严成锦派人敲锣打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这家酒楼是御厨下厨。”
“严成锦这个家伙,总是出人意料。”
弘治皇帝嘴上责备,却是笑着说的,牟斌知道他心喜,便问:“朱爷可要宣他过来?”
“不必了,回宫吧。”
趁着时令还没过去,严成锦在院里栽种了一些瓜苗,让何能将草木灰埋在坑中,又淋上自己的有机肥料,就等着它长出又大又长的大黄瓜。
不出意外,两月之后,就有拍黄瓜吃了。
宋景来找严成锦,有些手足无措道:“大人可否借学生一些银子?”
曾府管吃管住,还有曾鉴的书房免费开放,严成锦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家伙又被长宁伯骗钱了。
“要银子做什么?”
第127章 宋景借银子
宋景道:“学生想做一副叆叇。”
叆叇?
在南宋的《洞天清录》中,叆叇指的就是老花镜。
前朝的时候,眼镜就已经从西方传入大明,在广东一带能看见戴眼镜的弗朗机人。
这东西大明还做不了,只能从弗朗机商人手里交易,价格非常昂贵。
“曾老太爷眼神不好,学生想给他做一副。”
在曾府住得久了,宋景知道曾老太爷有眼疾,看东西不清楚,恩师请了许多大夫也看不好。
他见过弗朗机商人的叆叇,戴着它,就能看得清楚东西。
但买一副叆叇太贵,他决定自己动手给师公做一副。
严成锦陷入沉思,曾老爷子看不清楚,是得了白内障,不是老花啊。
不过,他没打算打击宋景的积极性。
“你知道怎么做?”
“学生可以去天津卫找弗朗机人问问。”宋景道。
港口,是弗朗机的出没最多的地方,广东一带常常有弗朗机人来做交易,但离京城太远,奔波一趟要太长时间。
离京城近的港口,就是天津。
宋景打算去哪里找找。
说起来他从心底感激和敬佩严成锦。
当初从未出过远门的他,独自一人背着包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想把改良的蚕法推广至天下,造福百姓。
那时他,或许只是凭着一腔热血。
但改良铁法,让大明能与邻邦交易的大量粮食,养活千千万万人后,宋景从严成锦身上发现,除了考取功名之外,还有更多值得去做的事。
天下有多少读书人像曾老太爷一样,患有眼疾,却买不起叆叇。
这个东西弗朗机人能做,他也想试试。
“别去天津卫,就凭你,就算找十日,也不见得能找到一个懂做叆叇的弗朗机人,去找长宁伯,就说是本官让你找他的。”严成锦道。
弗朗机人和大食人的主要通商对象,其实不是坊间那些士绅。
而是外戚和一些官员。
从前朝开始,周彧就偷偷与弗朗机人和大食人有往来,凭他的本事,找个弗朗机的匠人不难。
眼镜虽然在大明是稀罕物,在西方却早就有了。
大明有玻璃工艺制造工艺,宋景找一副叆叇琢磨琢磨,做出来应该不难。
严成锦让何能取来五百两银子。
宋景连忙推辞,道:“只要一百两就好。”
严成锦义正言辞:“不用跟本官客气,来,把这张欠条写一下。”
算上制造的器械,要花不少银子呢,等宋景真要动手的时候,就知道了。
宋景有点茫然。
这张“欠条”上写着的,并不是要让他还银子。
而是写着:‘此叆叇项目,乃是严成锦出银子研发,归严成锦所有,未经严成锦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制造叆叇。
宋景不明所以:“大人这是?”
到时候周彧少不得要问宋景,眼镜可是十分值钱的玩意儿,只要制造出来,就直接垄断大明甚至邻邦,是一笔能做几百年的长期大生意。
周彧常常和弗朗机人打交道,岂会看不出来。
严成锦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宋景,上次教宋景三问时他就明白了,宋景这脑子读读书做做研究还行,玩心机基本属于智障那一拨的。
让周彧来卖叆叇,估计大明的读书人都买不起。
还是让他来吧……
严成锦对叆叇没啥兴趣,但是叆叇的发展,却能带来一样神器。
“本官何时骗过你,快把名字写了,给你的五百两,切记别让长宁伯骗了去。”
宋景点头:“大人放心,学生再也不会被他骗走银子了。”
紫禁城,坤宁宫。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也想来求个厨子,张皇后听他们哭诉完,却不想理会。
“严成锦跟陛下要了御厨,本宫听说了,你们当宫中御厨是你们家奴,可以擅自役使?”
“严成锦不就役使了吗……”张延龄不忿。
张皇后微微一怒:“滚出宫去!日后没有本宫的召见,不得踏入后宫。”
虽然不干涉朝政,张皇后却也知道他们在京城胡作非为,自知说了也是无用,便不想再见他们。
张家兄弟只好悻悻出了宫。
夜晚的京城,华灯初上。
迎客松酒楼如同白日一样,红红火火,京城第一酒楼一日易主,十步之外的醉仙居宛如要濒临倒闭一般。
黄宝善累成了狗,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挂炉鸭子,得有两千多只了吧。
这家酒楼的掌柜精明,不光有坐席,还发展出来外送服务,这炉子就一直没停过。
王不岁鸡贼,在菜单前,都加上了“御制”二字。
御制的,自然是最贵的。
迎客松酒楼的一盘“青龙出海”,也能卖一钱银子。
一只御制挂炉鸭子,二两银子。
加上了御制二字,士绅们都能接受这个价钱,连京城的纨绔子弟,都喜欢来迎客松酒楼。
迎客松酒楼算是出名了。
黄宝善想见见这个酒楼背后的东家,王不岁总是说改日,结果改到月底也没见一面。
一晃一个月过去,王不岁就给严成锦送来一万二千两银子。
严成锦又给顺天府衙刘庆送去,刘庆乐不拢嘴,还派人加强了迎客松酒楼周围的治安。
醉仙居挂出了转手的招牌。
张家兄弟知道,御厨来此是弘治皇帝授意,不敢生事,索性把酒楼卖了。
翰林院,
宫里送来麒麟皮肤后,严成锦穿衣服就有了讲究,若是要入宫,就穿着麒麟赐服,若是去翰林院衙门,就穿着寻常官常服,两个皮肤来回换。
这样会低调一些。
王守仁代劳了典籍编修工作。
严成锦品一品枸杞茶,可谓十分轻松惬意。
今日也一样,在翰苑中查阅一些史籍,坐到了傍晚,便按时出了宫。
天色已晚,
轿夫们在午门外的下马碑旁等候着,严成锦上了轿子,轿夫缓缓抬起。
说来奇怪,近几日,锦衣卫似乎多了起来,从午门到西城区,一路见了不下三队锦衣卫,再多一些,都可以夜不闭户了。
回到府前那条小巷,严成锦撩开轿帘,从轿子的后视镜里发现,后头有人跟着。
幸亏,府门前有锦衣卫的暗哨。
严成锦找出藏在轿子里的大棒,大喊道:“有人跟着本官,欲行不轨,锦衣卫,快出来!”
第128章 非进宫不可
四个埋伏在严府周围的锦衣卫,飞奔过来,发现真有三个人跟着严成锦,迅速围着来人。
那人连忙喊道:“误会了误会了,严大人,是自家人,下官五城兵马司徐勇。”
举着灯笼,严成锦这才看清楚,真是徐勇,但依旧保持着警惕。
“你跟着我的轿子作甚?”
徐勇连忙解释:“最近京城不安生,我看大人一个回府不安全,顺道护送护送。”
上回五城兵马司立功,弘治皇帝给五城兵马司的人多赏了三个月的俸禄,徐勇心里还念着这份恩情。
在大街上看见了严成锦的轿子,就跟了过来。
京城的锦衣卫突然多了起来,严成锦也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个不安生了?”
徐勇小声道:“陛下御旨,五城兵马司和厂卫正奉命抓捕坏人,大人不知道,据说天象要有变化,有贼子想借天象作乱,近日在散播谣言,大人若无事,还是早一些下值好。”
天象变化?
作乱?
难道是受了朱厚照装病忽悠百官的启发?
史料记载,弘治年间有过几次血月来着。
严成锦知道此事不宜多谈,便对徐勇道:“送人送西,还有一小段路,劳烦徐大人了。”
徐勇笑了几声,却道:“不劳烦不劳烦。”
沿着这条小巷走到底就是严府,徐勇跟在轿子后头,目送严成锦进了府门才离去。
没过两日,严成锦发现,坊间议论也愈发多了起来,说天象要起变化,大乱将起。
能传播如此迅速,定然是有人在后操控。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在御案前来回踱步,京城中流传出天象将变,皇帝是天子,天下将变岂不是要换天,这是要和朝廷对抗的节奏。
厂卫和五城兵马司出动,只抓到了两个小罗罗,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审问。
牟斌速速走入殿中,禀告道:“陛下,那人招供贼子头目已然不在京城。”
难怪,顺天府和厂卫等衙门抓捕了这么多天,都无功而返。
李东阳道:“此人用心,应该是蛊惑百姓。”
“关键是天象。”弘治皇帝道。
不一会儿,钦天监监正罗经走进大殿,禀报道:“这两日天象确是反常,至于是如何反常,还推算不出来,臣万死!”
罗经家住在东城区,听闻坊间有贼子谣传,所以他这几日夜间,一直都在观天。
“看来逆贼也有善观天象之人,且看天象如何变化吧,朕克继大统以来,天下阜安,定然是吉兆。”弘治皇帝自信道。
宫外有贼子要作乱,朱厚照被严加看管着,听说宫外乱他就越想出去。
“你们放开本宫,本宫就去看看母后,不出宫。”
“殿下啊,陛下说不许您出东宫。”
三五个太监死死抱着朱厚照。
这次弘治皇帝不仅派了羽林卫,还有金吾卫,将朱厚照看得死死的。
时间悄悄过去,月上柳梢头,不同的是,这轮月亮却是红色的。
朱厚照怒骂道:“不就是月亮换个颜色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翰苑里,严成锦看着一轮红色的月亮越来越亮,应该说天色越黑,它越红,像一个大红月盘。
“凶兆啊!”
不知谁咋咋呼呼一声,顿时乱成一团,文官们都走出值房观望,惊呼声和悲痛声四起。
严成锦不知道他们在哭啥,不哭得泪流满面,仿佛就是对血月的不尊重似的。
弘治年初的典籍录过血月,不过却没有这一次,但眼下却看到血月就挂在天边。
多美的月亮啊,严成锦想吟诗一首,可旁边哭声震天,打断了他的思绪,害得他半天都没吟出来。
奉天殿外,弘治皇帝看着天上月亮久久说不出话来,天上满天的血光,岂不是意味着天下动荡,他兢兢业业换来的太平盛世,难道就要这样易主吗?
不,他不信。
弘治皇帝大喝道:“笔墨伺候,朕,要拟罪己诏!”
通常朝廷出现灾祸或者皇帝自感懒政失职的时候,就会写罪己诏,细数自己的过失,鞭策自身,并平息百姓的怨愤。
出了宫,李东阳三人见到红色的月亮之后,去而复返,又回到了宫中。
听说陛下在写罪己诏,这才放心下来。
夜晚,红色的月亮对于百姓来说,格外的瘆人。
说来也奇怪,虽然害怕,却个个都站在屋外,望着这轮又大又红的月亮。
之前便有流言,如今百姓更是相信了几分,变得躁动不安,今夜的京城变成了不夜城。
次日一早,京城里不知谁放出了消息,说昨晚的月红异相,乃是弥勒在月亮上所为,就是对大明天子的不满,要降下灾祸惩罚。
严成锦心中肯定是谁放出的流言,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不就是白莲jiao打的广告吗?
庖厨老白慌慌张张跑来,递给他一块帛布:“少爷,小的在鱼腹里发现了这个。”
严成锦打开一看,字虽小,却能看得清楚:贼君朱佑樘,非皇室正统,乃宫女纪氏所生,卑身贱体,难承大明皇运,引来弥天大祸……
他首先想到了宁王!
宁王一直在暗中图谋着大明江山,想来也是借着这次祸端先打一波广告。
他都收到了,想必京城很多百姓都收到了。
不过,写这帛书的人也是极为有才。
竟然在上面画了一头猪,猪的头上还有一把菜刀,生动又形象的还原了杀猪的场景。
大明皇室的国姓为朱,配上一副杀猪图,文字瞬间就升华了。
这是充分将艺术运用到谋反中了啊!
严成锦派人请来了王越。
“大人的功夫了得,可敢跟本官进宫一趟?”
王越没好气道:“贤侄啊,现在进宫做什么,不是触陛下的霉头吗?”
“下官自然是有事要禀报陛下,十分重要,非进宫不可。”
“那老夫就陪你走一趟吧。”
见王越空着手,严成锦道:“京城或许会有贼子趁机作乱,大人这样进宫,实在让下官不放心。”
“那贤侄说应当如何?”
半个时辰之后,王越腰间挂着青钢剑,肩背上万石弓,还带上了府上的十名精锐亲卫。
严成锦才稍微放心道:“有劳大人了。”
王越老脸狠狠地一抽,你这是要进宫行刺吧?
第129章 朕再信你一次
严成锦和王越一路来到午门,兵器自然是不能带进去的,全都交给亲卫后,王越跟着他进宫。
严成锦怕弘治皇帝沉溺于这异象之中,忽视了京城的防备,让人趁机继续作乱就不好了。
进了奉天殿,内阁三人都在,稍老的刘健和马文升被赐了座,其余人等都站着。
众人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对着弘治皇帝道:“天象异常,臣恐有人趁机作乱,特进宫向陛下禀明,还请陛下加强京城守备,尤其是治安不佳的西城区,更要派人严加驻守。”
东区比西区繁华,东区有许多大臣的宅邸,西区则是百姓聚居之地。
弘治皇帝回过神来,
昨夜,他在奉天殿反思了一夜,一心一意写完罪己诏,顾不上其他。
听严成锦这么一说,弘治皇帝想起来什么,看向一旁的李东阳:“京城的百姓如何了?”
李东阳面露难色:“有一些传言在坊间流传。”
“说了什么?”
只听见李东阳压根没有迟疑,直接把白莲广告说了出来,严成锦暗暗佩服李东阳。
弘治皇帝眉头猛地一皱,冷声道:“岂有此理!让厂卫和五城兵马司加强京中守备,将此贼人揪出来!”
牟斌和萧敬两人领命,各自打点去了。
弘治皇帝写好了罪己诏,让小太监递给刘健和李东阳等人过目,问道:“诸公有什么补充之处,但说无妨。”
严成锦问:“陛下写的可是罪己诏?”
“正是!”
严成锦把袖口里的小广告掏出来,递给弘治皇帝:“今日一早,臣的家仆给臣炖制鱼汤,却在鱼腹里发现了这个,请陛下过目。”
弘治皇帝眉头越皱越深,看完之后龙颜大怒,他勤勤勉勉,苦心经营出如今的盛世,贼子却要将它毁于一旦,还想图谋江山。
李东阳等人一夜都在宫里,自然不知道宫外的事情,见弘治皇帝面色如此难看,不由问道:“陛下可否将字条给臣等看看?”
当他们看到帛巾上的字时,也是脸色连变。
关键是,还有一把刀架在猪脖子上,这是侮辱谁呢?
严成锦知道,其实白莲跟明朝的爱恨纠葛,要从元末的明jiao说起,永乐时也有白莲,文皇帝剿灭了许多,时不时就出来打个小广告。
但前朝成化皇帝对剿灭白莲没什么兴趣,又让白莲得到发展的机会。
许多百姓都收到了此物,弘治皇帝若下罪己诏,就是直接承认天象真与他有关,还不如让百姓慢慢平复为好。
严成锦仔细揣测推演,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最后才道:“臣以为,不下罪己诏为好。”
还不等弘治皇帝说话。
都察院的一个御史叱问:“不下罪己诏,如何平息百姓的愤怒。”
失民心者失天下,这个道理人尽皆知。
刘健点点头:“自古以来,但凡天有异相发生,必定预示着祸患,下罪己诏,一是平息天怒,二是平息民愤,不下罪己诏可如何平息得了。”
老天爷可没空看你的检讨书。
罪己诏一下,本来能说清楚的也说不清楚了。
严成锦面不改色。
弘治皇帝直勾勾的眼神打量着他:“严卿家有什么法子,就不必‘臣不知当讲不当讲’尔尔了,直接说出来便是。”
“臣恳请陛下给臣一个月时间。”严成锦道。
一片嘈杂响起,一个月实在太久了些。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朕给你十五日。”
严成锦答应了下来,其实快的话十日就够了。
大臣们都觉得弘治皇帝吃了猪油蒙了心,眼下罪己诏,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王越却觉得严成锦有些莽撞,小声道:“贤侄可知道,若是办砸了,可就不是一本弹劾奏疏的事了?”
严成锦当然知道,只不过这次闹得太大,弘治皇帝下罪己诏实在不妥,大臣们没有太好的解决之法。
严成锦总觉得与前些日子朱厚照用天象装病有关。
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可知道朱厚照装病反治大臣的人并不多,若真是宁王所为,只能说明东宫有宁王的间隙。
他想到了杨延和,历史上,杨延和与宁王私通,不过史料毕竟是史料,他如今也拿不出证据。
一晃就过去了十几日,满朝文武都在盯着严成锦,等着他的大动作。
可日子都快到了,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严成锦每日的行程,就是去翰苑坐班,等着下值。
坊间的传闻愈演愈烈,有些压不住的趋势,变得更加嚣张了。
弘治皇帝都坐不住了,将严成锦召来:“严卿家为何还不行动。”
“陛下有所不知,一切都在臣的计划当中,为的就是找出潜藏之人。”严成锦道。
朝廷没有动作,藏在暗中的人定然会出来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此时再派锦衣卫顺藤摸瓜,就能找出暗中的人。
弘治皇帝始终有些心切:“即便暗中主谋抓出来,民愤又如何平息?”
“三日之后的戌时,在午门,臣自会向天下百姓公开真相!”
弘治皇帝有些急切道:“可否先透露给朕?”
“陛下,臣也想,可是为了江山社稷……”
“朕再信你一次。”
其实玩砸了没啥,自己有一身功劳在身,老爹又是大明最有潜力的将领,三块免死金牌在手,难道还能砍头不成?
就算言官想要对他发难,估计弘治皇帝也会帮他挡下来。
锦衣卫将潜藏在京城的贼子抓了出来,押入北镇抚司审问,流言渐渐消散。
但百姓不说,未必心中就没有疑惑,再受人蛊惑还是会传,严成锦就是要把百姓心中的根,给斩掉。
三日过去,还没到戌时,弘治皇帝和百官就在午门等着了,就想看严成锦卖什么关子。
然而事实却是,除了围观的百姓,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嘛!
这种热闹怎么会少得了朱厚照,弘治皇帝现在没心思搭理他,他就自己跑来了。
“老高,你在卖什么关子?”
严成锦转头发现一脸兴奋的朱厚照穿着太监的衣服,站在自己旁边……
“你是哪宫的伴伴,严卿家说了什么,你过来跟朕禀报一下。”弘治皇帝道。
朱厚照小声道:“老高,本宫怀疑会被父皇发现。”
“殿下自信一些,把怀疑这二字去掉。”
第130章 不用护驾
玩大了!
严成锦替朱厚照捏了一把汗,大臣们和百姓都在,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弘治皇帝不揍死他。
他帮朱厚照算了一下,天色已经黑了,周围的火把也不是很亮,他有一成可能不被发现。
朱厚照头都快低到胸口了,不过太监为了显示卑微身份都这么走路,他几蹑手蹑脚走弘治皇帝身边。
忽然,严成锦耳边响起一道娘炮的声音,“回禀陛下,严大人未曾和奴婢说什么。”
弘治皇帝浑身一酥麻,连萧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谁主的刀,怎么阉成这样?”
朱厚照感觉身体和灵魂都受到了侮辱,瞪了萧敬一眼,萧敬吓得差地没哭出来。
弘治皇帝看见了他的脸,顿时满脸怒容,却也没有揭穿:“胡闹!站在朕的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左边是牟斌,右边是萧敬,萧敬自然乖乖地腾出位置给朱厚照。
眨眼间,戌时到了,百官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牟斌走到严成锦身边道:“陛下让我跟你说,若是骑虎难下,就跟他说一声。”
严成锦心里感动了一下,弘治果然是好皇帝啊。
“陛下放心,来了!”
一声喝下,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只听见街道深处传来车轱辘碾压在地上的声音,萧敬见了大惊失色,百姓更是大惊失色。
“护驾!”
“快护驾!”
那推过来的东西正是‘火炮’!它的炮口正对着午门。
严成锦连忙道:“不用护驾,陛下别担心,那是臣请的匠人,并且那也不是火炮!”
宋景这个蠢货,竟然把‘炮口’直接对着这边,不被锦衣卫射死真是命大,靠近了一看,曾鉴与他一起来了。
‘火炮’被推到弘治皇帝面前。
宋景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炮口对准了月亮,百官暗自咋舌,这难道还要把月亮轰下来不成。
弘治皇帝从御座站了起来,走到‘火炮’身旁,牟斌和萧敬紧跟着他护驾,弘治皇帝发现这火炮与寻常火炮不同,炮口竟然是一面圆的镜子。
李东阳等人也是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这门“火炮”。
弘治皇帝纳闷道:“严卿家,这是什么?”
“这面镜子能看到千里之外,所以,臣称它为望远镜,陛下一看便知。”
弘治皇帝凑近镜口一看,月亮如同被拉到眼前一般,顿时吓了一跳,萧敬连忙扶住他,弘治皇帝把脸一转,看了周围一眼,才发现自己没看错,啧啧称奇:“眨眼之间,月亮怎么变大了数倍?”
严成锦道:“陛下可否命人把京城的灯火都熄了?”
弘治皇帝点头:“牟斌速速去办。”
夜空里的黄光一处处在熄灭,京城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严成锦又道:“陛下再看!”
弘治皇帝再凑近镜面,瞧见了灰蒙蒙的山川,还有坑坑洼洼,像被挖过的矿山一样。
“这便是天上的月亮?”弘治皇帝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是。”
“这旁边的又是什么?”
“回陛下,臣把它叫做成锦星。”严成锦脸不红心不跳,其实那是木星,木星在行星中最大,极易观察到,第一台望远镜做出来时伽利略就发现了它。
朱厚照不乐意了:“老高,为何它不叫厚照星?”
“天上的星星还没有名字,谁先发现的,便叫谁的名字,是臣先发现的,自然要叫成锦星。”
望远镜是从眼镜发展而来的神器。
宋景做眼镜时,严成锦就让他做一个望远镜,放在院子里,闲来无事看流星用,古代的流星多,也最亮。
他想了许久,用来破谣再合适不过。
镜片的制作是从眼镜的工艺延伸而来,切割之后打磨,抛光得细之又细。
管身则是由铜和皮革做成,本来没那么长,被宋景加长过一次,但也只能依稀看到月亮的轮廓,并不太真切。
镜筒内的反射光,会影响观测的清晰度,上一世把最黑的材料,用来当天文望远镜的涂层,减少光的反射。
但眼下的大明,只能用可塑性强的铜来做镜筒,再配以皮革解决。
这是伽利略做第一台天文望远镜的方法。
朱厚照急不可耐了,也不顾会被认出来:“父皇你快让儿臣看看,儿臣还没见过月亮呢。”
百官听说能看到月亮,急不可耐地往上凑,哪里顾得上朱厚照,先是内阁的谢迁按捺不住了,“陛下……臣也想看看。”
“臣也想看!”
“臣也想!”
“臣也要看看!”
严成锦却道:“陛下,不如让百姓先看,贼子说血月乃是弥勒所为,这月亮上哪里有什么弥勒,百姓看了后,谣言不攻自破。”
因为太激动,弘治皇帝的肩膀微微颤抖,呢喃着道:“对,让百姓先看!”
见那么多官员和侍卫在,百姓哪里敢上前。
弘治皇帝立即命令锦衣卫和厂卫退开,百姓才一个个走上前来,随着一声惊呼,越来越多的百姓蜂拥上来。
朱厚照急道:“你们轻点,别弄坏了,本宫还没看呢。”
弘治皇帝老怀欣慰,贼子揪着他是宫女所生的由头,污蔑他给大明百姓带来了祸端,这是多大的罪,此刻,竟然有罪名洗清的老泪纵横之感。
严成锦知道从今晚过后,流言将止于宋氏望远镜。
“请大家自觉排队,文明观月,别损坏了本官的宋氏望远镜。”
宁寿侯和建昌伯两兄弟也在排队,一听就不乐意了:“这是朝廷的,怎么说成是你的?”
“哥说的对,这是朝廷的。”
“这是臣让宋景打造的,手中还有字据,朝廷可没拨给靡费。”严成锦知道这哥俩打宋氏望远镜的主意。
手上有三块免死金牌,又有老爹在边陲戍守,这话,当着弘治皇帝的面说也不怕。
弘治皇帝也知道张家兄弟是什么德行,递给他们警告的眼神,才对严成锦道:“花了多少银子,朕买了,就放在午门前,给百姓们看吧。”
“回陛下,一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老脸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这么贵?!”
“臣请了全国最好的工匠,又耗费了许多材料,就说那碾磨钻刻的器械工具,都要花不少银子。”严成锦也不怕弘治皇帝不买,不买自己正好推回家玩。
周彧试探性地问一句:“陛下要不要?不要的话,臣买了。”
这‘火炮’,就是在他那儿做出来的。
宋景这狗东西,一直没告诉他是用来干啥的,早知道能看天上的月亮,他说什么都要买下来,弗朗机人和大食人说不定会出天价买这玩意儿。
大臣们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陛下,这会儿可不能抠啊!
只见弘治皇帝咬咬牙,一狠心道:“朕买了,就放在午门,让百姓轻着点看,别弄坏了,银子从内帑出,你跟朕回宫取银子。”
弘治皇帝回了宫,百官却没跟着,都想看看这个新鲜的玩意儿,尤其是钦天监监正罗经,他日夜推算天象,有了这东西将如虎添翼。
但人实在太多了,弘治皇帝说让百姓先看,谁敢造反?
官员们都到后头排队,排在最前头的是朱厚照,随后是内阁三人,再就是张家兄弟和长宁伯。
像罗经这种小官,早就被人挤到了后头。
第131章 升迁
这只能算个半成品,严成锦卖了也不心疼,回头再让宋景做个更好的,反正那帮工匠有了经验,就能再做出一个来。
回到宫里,弘治皇帝很爽快地给了一万两白银。
太监们将银子抬了上来。
弘治皇帝道:“朕听说,你想当都察院御史,朕就如了你的愿,升你为都察院御史。”
严成锦连忙行大礼:“臣叩谢陛下皇恩。”
弘治皇帝变得语重心长起来,看向严成锦的眼光,透露着长者的慈祥和蔼,“李公总说你才华是有的,只是太过持谨慎重,日后当了御史,该弹劾就弹劾,该伤饬就伤饬,不可再畏手畏脚。”
“臣有个粗浅之见,不知当讲不……”
弘治皇帝脸瞬间黑下来,才刚讲完你又来了,严成锦也有点不好意思,道:“臣恳请陛下广开言路,准许臣匿名弹劾。”
在大明,弹劾对于言官来说,是一个件很风光的事。
可你居然竟然要匿名弹劾?
弘治皇帝没好气道:“为何啊?”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好语气,才道:“臣弹劾了他人,必定惹来不满,冤冤相报何时了,臣当然不会无故弹劾,必定有凭有据,还请陛下恩准。”
此子秉性纯良,好好栽培日后定为大明栋梁。
弘治皇帝想了想便道:“不许。”朕若许了你,日后你岂不是更加谨小慎微。
一万两白银由弘治皇帝派人送到府上。
严成锦两手空空的从奉天殿出来,只见一个太监往奉天殿跑来,仔细一看不正是朱厚照吗?
“殿下还不回东宫?”
看完天上的月亮之后,朱厚照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不忿:“宋景是本宫的勇士,功劳应该算本宫一份才对!本宫要去请功,老高你快让开!”
你偷跑出宫去,还穿着太监的衣服,陛下不揍死你才怪!
严成锦道:“殿下想挨揍便去,可别怪臣没提醒你,陛下刚花了一万两银子,正肉痛着呢。”
朱厚照瞬间怂了。
次日一早,天灰蒙蒙亮,院子里栽种了许多名贵树木后,空气愈发清新了。
严成锦乘着破轿子来到午门外。
弘治皇帝让他跟随百官一起上早朝,听政议事,上朝的官员,一般是内阁和六部五品以上品轶的官,他们是常参官,每日都要上朝。
都察院院的御史也能上朝,还有一些弘治皇帝特召的官员。
昨夜来午门看月亮的百姓还在少数,经过一夜,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今日一早,连士绅都来排队。
听说宋氏望远镜能看见天上的月亮,也不知道谁传的,还能看见嫦娥呢。
“快来快来,看一次月亮半两银子,运气好还能看见嫦娥。”
严成锦顿时懂了。
谁那么大胆,敢占着宋氏望远镜收银子!
从人群中穿过去,只见宁寿侯和建昌伯两兄弟扯着嗓子喊,地上盆满钵满,都是银子。
“哥,该我收银子了,一个人收一个时辰,现在是辰时了!”
“一个人收一个时辰是不错,我虽收了银子,可他们都还没看呢,这时候换你,岂不说咱们哥俩坑钱?”
半两银子,几乎是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工钱,掏银子的自然是士绅。
交了银子半天不能看,士绅们有了怨气。
“亏了啊!这就是蒙钱的。”
“我卯时就来了,交了银子半天没排上呢。”
“你们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张延龄站在边上,听见了一旁的闲言闲语,脖子猛地一缩,小声道:“哥,不会揍咱们吧?”
“怕什么,后头就是皇宫,咱们跑到宫里去,他们还敢闯皇宫不成?”
张家兄弟犯愁了,倒不是他们不让看。
而是现在是大白天,月亮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哥,我有个主意,月亮没出来,咱们先看太阳怎么样?”
“聪明!”
随即,张鹤龄敲着铜锣大喊:“看太阳了,二两银子看一次!”
严成锦顿时说不出话来,拿望远镜直接看太阳,也不是不行,瞎了而已。
就算是上一世,拿望远镜观测太阳,也是在经过了虑光,以及各种保护措施,才能观测太阳表面的现象。
望远镜的镜片聚焦于一点,连木头都能点燃,更别提眼睛。
宁寿侯在人群中看见了严成锦,这个家伙逼倒了他的酒楼,不坑他一把实在说不过去,喜滋滋道:“贤侄要不要看啊?五十两银子,我让你先看。”
“不要钱也不看。”
张鹤龄黑着脸,不看就算了,竟然说不要钱也不看,这不是砸场子吗?
气不打一处来,便不理他了。
严成锦傻眼了,还真有不少士绅补交了银子,这两个大傻瓜,真的打算让人直接看太阳?
身为新晋都察院御史,见了也不能不管,这事弘治皇帝和皇后必定还不知道,进宫再禀告,只怕是晚了。
“此镜只能观月,不能观阳。”
士绅们听闻之后,有些迟疑。
宁寿侯急了,这小子真是来砸场子的,定然是见他收了银子心生嫉妒,不让他生意好做。
“谁说不能看!弟,你先看,然后告诉大家!”
兄弟俩平日虽然分家分得很清楚,但有人来砸场子,他们都会一致对外。
“嘿嘿,还没有人看过太阳呢。”张延龄跃跃欲试。
他凑到宋氏望远镜前,睁大了眼睛,望着天上的太阳,霎时,一声痛呼震动了京师大地。
“哥,我瞎了,我好像瞎了啊!”
哐当一声!
张鹤龄吓得手中的铜锣掉到地上。
“我瞎了……我真的瞎了啊,是的真的啊!”
士绅一听哪里还敢看,连忙喊着退钱,更有甚者,还不等宁寿侯把银子发回来,自己就上去抢。
“退钱!”
“我的银子!”
严成锦叹息一声,好人说什么,坏人都不会信,坏人随便说什么,好人就信了,世道啊。
转身便进宫去了。
…………………………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正在看着各科道传上的奏疏,昨夜去午门观月,许多奏疏都耽搁了,御案上堆放着一摞奏疏,等着他批阅。
一个小太监急忙禀报:“陛下,建昌伯的眼睛,好像瞎了!他们要状告严成锦!”
“什么!”
弘治皇帝眉头一皱,顿时站了起来,放着这一大堆奏疏,他也批阅不下去了。
“是因何事状告?建昌伯的眼睛为何瞎了?”
“奴婢也不知。”
坤宁宫里,
张家兄弟正跪在地上哭嚎,建昌伯的眼睛上蒙着白布,御医也束手无策,张皇后眼中噙着泪光。
“阿父临终前嘱咐我们兄弟,有万不得已的事,才能来求娘娘,娘娘,我的眼睛瞎了啊……”张延龄哭喊。
提起前任宁寿侯,张皇后眼中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严成锦如何害瞎了你的眼睛,告诉本宫,本宫绝不轻饶!”
第132章 廷杖
张家兄弟委屈地哭嚎。
终究是自己的亲弟弟,张皇后嘴上虽然训斥,心里却还是心疼的。
弘治皇帝缓步进入坤宁宫,张家兄弟见了他来,哭得更加大声了,让他有点心烦意乱:“怎么回事?”
张皇后显然不知弘治皇帝会来,心想又是兄弟差人去告状了,起身行礼:“妾弟出言无状,不知差人跟陛下说了什么,陛下万万不可往心里去。”
坤宁宫门前的两头石狮子,头上有四十五卷髻发,但与奉天殿的石狮子有细微不同,它们耷拉着耳朵,寓意后宫不得干涉政事。
张皇后又怎么会不记得。
事关朝廷官员,弘治皇帝来了,她自然不会多加干涉。
弘治皇帝更关心如何瞎的,与严成锦有什么关系,踱步到张延龄面前:“你跟朕好好说说。”
“陛下,臣用望远镜收银两,严成锦说看太阳会眼瞎,臣不信,谁知一看真的瞎了啊!”张延龄委屈。
张鹤龄对着兄弟就是一顿胖揍,沙币,这能说吗?
听闻自家兄弟仗着身份,霸占宋氏望远镜收取士绅的银子,张皇后也气得凤冠摇晃:“陛下将宋氏望远镜买下来让百姓观看,谕旨你们也敢违抗,瞎了便是活该!”
弘治皇帝沉下来脸来:“传严成锦来见朕!”
严成锦猜测张皇后会宣他,没想到来宣的,竟然是司礼监萧敬,不用问就知道,是弘治皇帝要见自己。
“公公身上可有黄米?”
萧敬大惊:“难不成你还想hui赂陛下不成?”
“借来一用,一会儿就还。”
到了坤宁宫,严成锦见了弘治皇帝跪了下来,弘治皇帝冷不丁道:“你可知罪。”
“臣知罪。”
萧敬老脸一抽,陛下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招得也太快了吧?
弘治皇帝面色古怪,本来想好的一连串问罪流程,此刻竟是憋着说出来,说不出的难受。
想了想,又问:“建昌伯这辈子真的瞎了?”
张鹤龄看了看一眼弘治皇帝,表情仿佛在告诉他,陛下不是明知故问吗?
张延龄哭喊了出来,“我瞎了啊……我瞎了啊!”
严成锦却从怀里掏出来一根金条,砸到张延龄脚边。
哐当!
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张鹤龄忙是撩开眼上的纱布,大喜:“我一听声就知道是金子!哥,我捡到了金子!”
他又放到了嘴里咬了咬,“真是金子!”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看得清清楚楚,刚才张延龄如何撩开纱布,又是如何准确无误的将金子捡起来。
这分明就是装瞎诬告大臣啊!
占着朝廷的宋氏望远镜收银子就算了,竟还敢诬告大臣,他们险些就信了。
弘治皇帝声震大殿,怒不可遏道:“真当朕不会处置你二人吗!”
张家兄弟身如筛糠,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喊着饶命之类的话,又看向张皇后。
张皇后一脸愠怒,她听闻兄弟的眼睛瞎了,潸然落泪,心中疼痛,更是觉得对不起死去的阿父,弄出来这么大的闹剧,竟是诬告?
“你们二人是该好好教训一番了!”
只要不取他们性命,就算发配到边塞去修筑长城,张皇后不会有丝毫怨言。
既然建昌伯的眼睛没瞎,岂不是说……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成锦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建昌伯只是看了一眼,所以,臣才断定他是短暂性失明,而不是永久失明,真的用宋氏望远镜观日,恐怕不出半个时辰,真的会失明。”
别说用望远镜了,就是光用眼睛看,也会有失明的风险。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你方才为何还要认罪?”
“臣没有事先告知陛下,不能观日,确实有罪,当然要认。”
有此御史,何愁朝廷不官风清廉。
弘治皇帝心中感慨道:“严成锦举荐有功,宋氏望远镜乃是朝廷之物,岂能奸臣营私牟利,命锦衣卫看守,宁寿侯和建昌伯,皆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陛下且慢!”
严成锦打断道。
张家兄弟顿时感动不已,严御史是好人啊,诬告了他,他却还为吾等求情,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那锭金子,是臣跟萧公公借的,请还给臣。”
张延龄不想还,但感受到弘治皇帝那杀人一般的目光,连忙把金子交出来。
廷杖是由朱元璋发明的,目的只是让文官受到精神上的羞辱,并不是真要打残。
所以受廷杖时,能在衣服里垫被褥。
五十大板一棍都没少,太监们常年打板子,手上的力道操控自如,知道怎么隔着皮把骨头打断,也知道怎么打得啪啪响,一点都不疼。
张家兄弟是国舅,他们也不敢下太重的手。
挨完板子,兄弟俩从条凳上起来。
“哥,我pi股疼!”
寿宁侯气咻咻地道:“咱们要让严成锦致仕,当不成官!”
“对!让他当不成官!”
兄弟俩相互搀扶着,出了午门,又看见了宋氏望远镜,心中痛惜不已。
今日早上,至少收了三百多两银子,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银子啊!就这么飞了。
不禁肉痛起来。
弘治皇帝派了锦衣卫看守,谁都可以看,不收银子。
张鹤龄转念一想:“弟,京城有,可江南没有啊!江南比京城还要富庶,若是弄到江南,岂不是数银子数到翻白眼?”
出了宫,严成锦就被张家兄弟叫住了,张鹤龄堆着满脸笑意,让他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兄弟两长寿是长寿,就是不太聪明!
在嘉靖朝的时候,气到了嘉靖皇帝,一个被关在牢里,活活关死了,一个被斩首于西市。
玩阴谋诡计,真是有点为难兄弟两人。
张鹤龄扶着屁股,笑眯眯道:“贤侄下朝了啊?”
“寿宁侯可是想报复下官?光天化日……”严成锦声音提高了几度,周遭的锦衣卫都看向这边。
“哎呀不是,你误会了,不就是挨了一顿板子吗!我兄弟没放在心上。”听张鹤龄这么一说,张延龄急了,他可是想把严成锦按着地上,狠狠地揍一顿的啊。
但张鹤龄毕竟是哥哥,递给一个眼神,张延龄就不敢吱声了。
“不是报复?两位爵爷找下官何事?”
张鹤龄恨得牙齿咯吱作响:“我想造一架宋氏望远镜,宋景那狗东西死活不答应!非要你同意,这是五十两银子,你跟宋景说一声,这便是你的润口费。”
读书人有润笔费,你这润口费是什么鬼?
第133章 圣人道理可疑矣
张家兄弟也想造天文望远镜?
不用猜也知道,兄弟俩的流氓动机,当然是把宋氏天文望远镜,当成旅游景点一样,收取门票钱。
这应该是最早的旅游观光业了吧。
谁知这二人又会闯出什么祸端来,严成锦仔细考虑一番:“不给!”
张鹤龄吹胡子瞪眼:“再加一百两,不能再多了!”
“宁寿侯就是再加一千两,下官也不给,除非……”
张鹤龄眼前一亮:“除非什么?”
“除非宁寿侯得到陛下的旨意,并且让百官为证,否则,给再多银子,下官也不同意。”
跟陛下讨旨?这才刚被轰出宫啊……
张鹤龄陷入了沉思,下一刻便咬着牙齿:“你等着!我们兄弟现在就进宫,讨旨去!”
张延龄有些后怕,扯了扯兄长的袖襟,显然对皇帝妹夫,有不可描述的可怕阴影,“哥,不是说好了,半月之内不进宫吗?”
“哼!你这般胆小,如何做得了大事,不勤快一些,宫里的银子,早晚让周家贪了去!”张鹤龄训斥道。
兄弟俩又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宫里。
不一会儿,张家兄弟便出来了,还带着萧敬,萧敬对着严成锦道:“陛下的旨意,准了,让你放心去办吧。”
严成锦面色古怪,心想难道是陛下和张家兄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萧敬知道他心中所想,凑上道:“钦天监监正请乞造一台用于观测天象,推演时令,这银子,宁寿侯出了。”
这一提点他全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节省靡费!
还真有交易啊!
严成锦暗自咋舌,这么一来,弘治皇帝又节省了一万多两银子,这便是权力的好处了,真正的一言千金。
张家兄弟多弄一台出来,当做景点观赏,给士绅们普及一下天文知识,少被白莲蛊惑,倒也没有坏处。
张鹤龄瞧二人嘀咕了半天,也不知在说什么,嚷嚷道:“旨意我讨来了,你可不许反悔!”
“宁寿侯将银子送到工部尚书曾大人府上,宋景自会督造。”
这台望远镜是自己家的,收多少银子朝廷也不能管,张家兄弟欢天喜地地回府筹措银子去了,一路上没少合计能赚多少银子。
如今大明有五千万人,江南有银子的士绅至少有十万人,每人只要给一两银子,就是十万两银子。
而建造一台宋氏天文望眼镜只要一万两银子!
发财了呀……
…………
严成锦来到曾府,此时,工匠们正把雕刻好的石狮替换掉。
在明朝,门口摆放的石狮是有讲究的。
一品大员的家中,摆放的狮子,头上有十三缕圆圈发髻,寓意十三太保,而品轶每降低一品,头上的发髻就会少一缕。
曾鉴升官了,品轶由三品升为二品
如今曾府狮子的发髻,也由十一缕,变成了十二缕。
正在这时,宋景在书房读书,曾鉴对这个学生是越来越喜欢了,由一般门生变成视如己出。
只要有闲暇,就会给宋景讲学,更是将书房开放给他,让他可以研读到外头买不到的孤本。
严成锦本想将弘治十四年的乡试题目,透露给他,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上一世,宋景本就是二甲进士出身。
加上曾鉴的指点,只怕会考得更好。
见了严成锦来了,宋景连忙行礼。
严成锦道:“凭匠人们现在的手艺,打造一台宋氏望远镜要花多少银子?”
宋景拿出算盘,在纸上算了一下,才道:“五千两,不知严大人问这个……”
和严成锦猜测中的一样,手艺熟悉了之后,连打造的成本和时间都降低了。
“再打造三架,一会儿,宁寿侯会送来银子。”
张鹤龄估计会送来两万两,正好匀出银子给自己做一台,上次那台严成锦也不是太满意,正好让宋景想着法子再改良一下。
正要走的时候,宋景有事相求:“今日一早,陛下送来恩赐的白银二百两,学生也用不着,还请大人托人寄回家中。”
宋景这些日子,魂牵梦萦都是结发之妻的身影,不能替妻子分担家中农务,只能寄一些银子回去,自己也能安心一些。
严成锦看着这个家伙。
明朝好男人,宋景也!
……………
午门前,
今日下值,严成锦与往常一样在下马碑前等轿子。
这段时间,聚集在午门前观月的百姓很多。
就像商鞅立木取信一样,当一个百姓用宋氏望远镜看了月亮,不收银子,便越来越多百姓相信。
“这书生都看了半个时辰了!”
“报官吧!”
“对,皇帝陛下说了,咱们老百姓只要排好队,就能看天上的月亮,这人却霸占着不让我们看。”
“几位官爷,这书生都霸占几个时辰了,你们不管管?”
严成锦发现,那个霸占着宋氏望远镜的人,不正是王守仁吗?
这货不会在格月亮吧?
几个锦衣卫想上去把王守仁拖走,发现他双脚生根了一般,几个人也拖不动他,王守仁就如同一根木桩,趴在镜口前,一动不动。
严成锦提醒:“别动手,他是刑部主事,王守仁。”
王守仁现在是刑部主事了。
刑部的主事请求致仕,出现了空缺,王守仁论边疆防备八事和出使暹罗立功,便有人举荐了他。
想必是王华在京中的关系。
不然,王守仁整天忙着格物,怕是恨难有机会升迁的。
“当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不知哪个愤青喊了一句,百姓们跟着附和起来。
再不走恐怕要挨揍了,严成锦只得推他一下:“伯安,不如改日再来?”
王守仁转过脸来,激动道:“老高兄,我想明白了!格物不能致知,圣人的道理可疑矣!”
嘶!
紧接着,一片哗然。
在场的读书人不少,竟然有人敢质疑朱圣人?
读书人们涨红了脸,对王守仁怒目而视,只是王守仁是刑部主事,他们没敢骂出来,剑拔弩张的望着他。
“王大人何出此言!”一个读书人质问。
“方才,我观这宋氏望远镜一个时辰,却未得到想要的答案,这不是可疑又是什么?”王守仁摇头。
“敢问……王大人说学的理学,师从何人!”
理学传承至明朝,分为三派,每一派都有本质的区别,一是以朱程为代表,二是以陆九渊为代表,三是以张载为代表。
其中又以朱程最广为流传。
“本官师从娄谅。”
娄谅是明朝著名的理学大儒,此名一出,那几个读书人更愤然了:“你要欺师灭祖?”
“我只是说了实话,若兄台觉得,格物可以致知,便来格一格这台望远镜,而后告诉本官,它能观月的道理,否则,格物就是不能致知。”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
王守仁总算是要推翻理学的禁锢,开始自己的心学了。
严成锦准备跑了,王守仁方才霸占了望远镜许久,现在又质疑圣人,愤青说不过他,撸起袖子,准备要上来揍人。
他撒腿就往宫里撤,无语的是,王守仁跑得比他还快……这家伙也知道要挨揍了。
折返跑进宫中,严成锦才停下来喘一口气。
还等严成锦回答,身后就传来一声咆哮:“孽子!你跪下!”
只见王华气冲冲地跟着他们跑进来。
第134章 我要做圣人
王华一副要揍人的架势:“方才‘格物不可致知,圣人的道理可疑矣’,是不是你这逆子说的?!”
严成锦还怕自己打不过王守仁,没想到,他爹来了!
“下官可以作证,是伯安兄说的。”心中出了一口恶气,忽然心情舒畅无比。
王守仁一脸黑线。
王华气得跳脚:“孽子!尔怎敢质疑圣人的道理!跪下!”
王守仁只好乖乖地跪在地上。
王华是神童,自小就苦读朱程理学,学习圣人书,以圣人的道理,作为安身立命之本,可以说,是大明的儒学代表,深受士绅们的拥戴。
据说王华还没中状元的时候,有豪绅以请他去当私塾老师为名,让小妾给王华侍寝,借种来改善家族基因,可见他有多受人欢迎。
一个奉圣人之学为教义的人,又怎么会让儿子,质疑圣人的道理。
说起来也巧,王守仁打小也是神童,只是他学圣人学问的目的,与王华完全不同,打小就跟朱厚照一样叛逆。
竟然质疑圣人的道理,真是反了天了!
严成锦知道,不用自己说什么,王华也会狠狠揍王守仁一顿。
王华呵斥:“你学读书是为了什么!”
“做圣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王守仁沉声道。
王华冷笑一声:“就凭你,也想做圣贤?”
世上没有比亲爹的嘲笑更打击人的了,连严成锦在一旁听了,也觉得心哇凉哇凉的。
王守仁一听怒了:“儿子为何就不能做圣人?孔子是人,儿子也是人,孔子精通六艺,儿子亦精通六艺,是故,孔子能成为圣人,儿子也能成为圣人!”
王华克制不住脱下腰间的裤腰带,要抽王守仁。
王守仁不慌不乱:“这里是皇宫,儿子已是朝廷命官,父亲打我,便是殴打朝廷命官,按刑律,可下狱!”
王华踉跄后退几步,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岁:“好啊,你长大了,当官了,翅膀硬了,我打不了你了,呵呵”
这王守仁就是一头犟牛啊!
严成锦暗自立誓,要是自己生了这样的儿子,肯定揍死他,死了干净。
只见王守仁不由分说地站起来,走向刑部的值房。
等他走远之后,王华叹息一声:“本官便教遍江南才子,教过天子和太子,却独独教不了我儿子,可笑,真是可笑啊。”
其实,严成锦很想安慰他,你不是个例,有许多学识极高的人,他们的子女都不咋样,甚至混成了人渣,很正常的好不……
“或许,伯安兄有自己的想法呢?”
王华叹息一声,摆摆手,去了詹事府。
…………………
次日一早,
上早朝,严成锦在奉天殿里等候。
百官趁着弘治皇帝还没来,会提前开个小会,商议朝野的大事。
都察院的位置在殿中的左列,严成锦挨着殿中的顶梁柱站着。
弘治皇帝徐步走上御座,面对着百官,脸色有些严肃,沉声道:“边陲传回奏报,火筛侵扰大同,到处劫掠!”
大臣们愤慨的声音四起。
刘健力荐:“陛下,不如令大同总兵马升与威远守将王杲共同御敌!”
严成锦陷入了沉思,他记得大明派出了马升和王杲去迎敌,结果马升战死,只有守将王杲逃了回来。
火筛是小王子旗下最凶猛的支部,善于行兵打仗,在草原上名声赫赫,并且,甚至比许多大明将领更懂汉人的兵法。
原本贺兰山一役,挫了鞑靼人的锐气,让大明得到暂时的安定。
要是这一仗输给鞑靼人,必定会让鞑靼人士气大振,再起侵扰边陲之心,到时候九边都不得安宁。
守将极为重要。
王杲此人的缺点,敌强则猥琐不前,敌弱则贪功冒进。
这一仗让他出击,必败无疑。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声音恰到好处:“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
虽然看不到人,但李东阳听到‘当讲不当讲’这几字,就知道是严成锦。
弘治皇帝脸色如常:“严卿家但说无妨。”
“臣以为,鞑靼人吃了贺兰山一仗大败,此番还敢前来,定然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不可以寻常手段应付,不如让英国公率领京营前去,也多一分保障。”
在京城的将领中,严成锦一个都不信任,他最信任的是王守仁,但王守仁是文官,不是武将!
其次就是王越了,王越要留在京城给自己当保镖,去了边陲,就没人保护自己了。
所以,在矮个里挑高个,严成锦选了张懋。
“区区御史,乃敢谏言兵事?”
“你可知前线性命攸关,这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都察院的御史平时就喜欢插上一两句,没事就弹劾,兵部早就不爽了。
严成锦知道,他们对事不对人,自己刚晋升为御史,又不熟读兵书,人微言轻,说话自然不受重视。
若是自己是兵部的官,恐怕也不会相信一个御史的话。
弘治皇帝似乎也没当一回事:“兵部以为如何?”
“仅有火筛一个支部来袭,我大明有威远和大同两军共同抵御,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应当无恙!”马文升说道。
他相信兵力压制,乃是兵法第一要素。
“那便传朕的命令,威远守将王杲为游击将军,邓洪为都指挥使,携大同各部所,举击虏寇!”
出了奉天殿,王越便对严成锦道:“王杲向来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当初在老夫账下时,没少挨老夫责骂,此战恐怕要吃亏。”
王越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王杲又在他帐下待过,他能看出来,严成锦并不奇怪。
严成锦奇怪的是:“大人既然知,为何刚才不向陛下禀明?”
王越看四周无人,才道:“大明素以文治天下,在前朝时,官阶相同的武官见了文官,都要行跪拜大礼,哪里有武将说话的份?你若是不明白,看兵部就知,兵部名为兵部,却全都是文官。”
老滑头啊,知道弘治皇帝不会听取他的谏言,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出了午门,眼前的一幕,让严成锦震惊了。
只见,一个老儒生拿着竹棍,追着王华打,王守仁想拦都拦不住。
王华可是天子之师,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午门殴打天子的老师?
这个士绅很大胆,嘴里骂骂咧咧,显然是气得不起,不过严成锦倒是奇怪,王华到底惹了什么事,让这老儒生这么大的反应?
锦衣卫在一旁,却没有一个上去帮忙的。
严成锦正想,要不要帮王华报个官。
老儒生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给老夫跪下!”
“父亲,这是午门,我是詹事府的官员……”王华面色为难。
老儒生气得敲手中的竹棍:“当了官又如何!你当了官我就管不得了?跪下!”
周围议论声如潮,只见王华噗通一声,真的跪了下来。
“我和云儿离开前,不许起来!”
老儒生终究是给他留了一些面子,没想着让王华跪太久。
第135章 老王力挺
“大人要不要帮忙报官?”
王华抬起头,看见是严成锦,不由怅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方才那是家父……”
那是王华的爹王天叙?
老爷子这脾气也太暴了……
王华叹息一声:“本官只是口头威胁一下,和逆子断绝父子关系,老爷子就来给孙子出气了。”
严成锦面色古怪,这是隔代疼啊!
老爷子对王守仁的疼爱,那是出了名的。
王天叙年轻的时候就常带着王守仁游山玩水,寻访旧友,王守仁这个家伙会吟诗,让王天叙赚足了面子。
王华考中状元之后,王天叙也跟着从江南搬来了京师。
王华是个大孝子,不问对错,当爹的让他跪,他就跪了。
王天叙爷孙俩走远后,王华才慢慢地站起来,挨了一顿揍,王华后背撕裂了一般的疼:“你的云南黑药可否给本官一些?”
王华不敢回家,怕再被老爷子揍一顿。
像云南黑药,轿子上是常备的,严成锦打开轿子里的药箱。
王华不由感慨:“若守仁如你一般懂事,家中又何必鸡犬不宁。”
“大人严重了,伯安兄精通六艺,我不过涉猎三艺,怎么比得上伯安兄?”
王华的脸反而黑下来,在他眼中,琴棋射御都是不入流的奇巧淫技,只有江南那些风流才子才玩。
拿了药,他便回了詹事府,老爷子脾气暴躁,他打算暂住在詹事府衙门,避避风头,这几日都不回府了。
一晃十日过去,
今日上朝,兵部队伍比平日多了一人,正是被弘治皇帝任命巡查九边,不是在九边,就是在去九边路上的左宗彝。
左宗彝跪倒在地上,悲声道:“陛下,火筛七千余人自小南山窜入我大明边境,威远九百余人战死,游骑将军王杲败逃,都指挥使邓洪,殉国!”
威远城的南边,是大南山,而西边是小南山,正值春季,草肥林密,火筛部族就是在这两座山中设伏,引威远的明军出战。
将军王杲见鞑靼人少,不听指挥使邓洪的劝告,还没等大同的将领马升前来,就举兵追到了小南山,谁知中了鞑靼人的埋伏。
追到了小南山王杲才发现不对劲。
原本一支仅几十人的鞑靼小队,竟然变成了几千人。
这尼玛…………
不仅如此,山上又冲出来几百骑兵,一轮冲锋,就将王杲的军队杀得人仰马翻。
王杲连忙骑马逃了回来,而都指挥邓洪还不等上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刀两段,身首分离。
弘治皇帝手臂微微颤抖,奏疏掉到地上,百官们震惊不已。
这是三年来,九边最大的一次败仗。
他们震惊的,不止是吃了败仗,更是因为火筛对汉人兵法运用得如火纯清,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
鞑靼人向来是依仗骑兵的蛮冲,极少讲究排兵布阵。
这一次,大明竟然在兵法上输了?其中固然有王杲的疏忽大意,但又何尝不是鞑靼人用兵如神呢?
严成锦轻叹一声,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没死。
王杲果然同王越说的一样,好大喜功。
见了几十个鞑虏就追,谁知道反被人将了一军。
抢军功,是九边诸多将领的通病,有时候士兵斩了敌虏,军功却落到了将军的身上,这种事情在大明九边屡见不鲜。
王越虽然在朝廷喜欢送礼,但他行兵打仗,却懂得将军功分给手下的将领,上回贺兰山一役,他就什么都没要,将首功给了老爹,军法公正严明。
所以,王越虽然在京城备受诟病,但在军中,呼声却很高。
李东阳道:“大同营地与威远相近,若是王杲等待大同将士掎角救援,威远之败不至于此。”
兵部尚书马文升颔首点头:“王杲贪功冒进,亏损兵力让国威受挫,按大明律,当不能轻饶!”
惩罚容易,可如今火筛已经攻入了威远,该派谁去迎敌呢?
刘健道:“不如命平江伯陈锐充总官兵,户部侍郎许进提督军务,前往抗虏。”
弘治皇帝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之中,严成锦曾经谏言过,如今看来颇有道理,刘公断其他事尚可,举荐的人,真是不能用……
不由想起严成锦:“严成锦,朕记得你上回驳斥王杲出击?”
严成锦正在听呢,没想到弘治皇帝会指名道姓叫自己,不过,这许进也不能用啊。
王杲战败之后,明朝派出的下一个将领,就是许进。
严成锦不知道,他竟又是刘健推举的。
许进倒是没啥大毛病,就是和自己一样,有点苟。
让他举兵迎击,谁知道他来个坚壁自守,火筛一路畅通无阻,这回威远倒是没吃败仗,害得大同被屠杀了许多士兵。
这时,大殿中响起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臣确实有一些粗浅的想法,可是,兵部说臣还未打过仗,不知,要不要多言?”
因为严成锦站的位置比较特殊,就在柱子后头,也看不见他的脸。
威远吃了败仗,已是兵部失职,如今似乎又加一条阻塞言路的罪名……
兵部的大臣老脸挂不住了,却又不好发作,不就是怼了你一次吗?至于这么记仇,在朝堂上有争议,实属正常好吧……
弘治皇帝直言不讳:“说便是,朕来拿主意。”
严成锦道:“臣以为,派平江伯不妥,不如,就派英国公张懋如何?”
百官议论声飞起,英国公虽然是武将,但却没有多少与鞑靼人交手的经验。
兵部给事中道:“鞑靼人尤其善战,王杲都不能对付,况且是英国公?”
“英国公虽然统帅京营,但极少有与鞑靼人交战的经验。”
争议的声音越来越多,除了王越,李东阳和谢迁还没说话,其余皆是一片反对的声音。
说完之后,严成锦闭上嘴巴,没再多说什么。
弘治皇帝眉头微微一皱:“你想让张懋带着京营大军去威远?”
“不是,英国公只需带上五十门火炮,和三百神机营便可。”严成锦道。
话音刚落,百官们更加不干了。
“五十门火炮?!”
威远的士兵损失了大半,你不带刀牌兵,如何抵御鞑靼人的骑兵冲阵?
火炮打鞑靼人,其实没有什么用,准度太低,指着东边打向西边,除非是非常近的距离,否则是极难打中的。
听起来,像是纸上谈兵。
王越却站出来:“严成锦言之有理,以臣推断,火筛部族恐怕不下两万人,若想守城,此战非用火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