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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从慎重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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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明朝

    京城,一行白鹭在热闹的街道上空掠过,护城河的鲤鱼冒头惊起阵阵涟漪,晨曦将皇宫的碧瓦朱甍映出金辉。

    正在这时,京城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府院,一个黑帽褐衣的家丁正拿着扫帚,清扫院落,嘴里哼有词,像是歪诗。

    严恪松刚要进宫当值,一听下人哼着这怪模怪样的小调,便停了下来:“什么混账诗,谁教你的?”

    那黑帽褐衣家丁吓得快要哭出来,哆嗦地跪下道:“回……回老爷的话,是少爷教的。”

    国字中脸,神丰俊目的严恪松,眉头皱成川字,细品之后,老脸一红。

    想起这宝贝独子,心里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今年已是乡试之年了啊,应该一鼓作气才是,怎么能不务正业,功亏一篑?

    “少爷起了吗?”

    “卯时就起了,少爷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有钱不要天打雷劈,所以,小的们也不敢多睡。”那家丁脸色格外有精神。

    听着,严恪松微微皱眉。

    从一年前开始,儿子便一早领着下人们,在院子里跑圈,寒来暑往,终年不曾间断,这是何等可怕的毅力?

    严恪松怅然一叹:“要是成锦,能将这份毅力用在学问上,唉……”摇摇头便不再想了。

    到了后院,朗朗轻快的诵读声传来,声音中的豪迈意境似乎能把人带进去,是春秋中的曹刿论战。

    这小子在读书?

    他顿时来了精神,自己好歹是进士出身,不敢说学可以究天人,但区区乡试……也是能指点一二的。

    这是一个老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愿。

    后院,一间厢房向南而开,一个书生独自坐在书案前,如和尚闭目诵经。

    “读得倒是认真。”严恪松面露红光,脸上的慈祥之色越发浓郁。

    “成锦啊,为父正要叮嘱你秋闱的事儿,没想到你竟这般自觉,今年的秋闱,你有几分把握啊?”

    那眉清目秀的书生站起来,朝着他行了一礼,颇为惭愧道:“儿子九成在握。”

    严恪松喜形于色,道:“好好好!但切记,不可骄纵自满,纵然已九成胜券,也要勤勉读书,不可再花心思,写那等歪诗了。”

    “爹放心,儿子再苦读三年,十成在握才参加科举。”

    嗯?

    让你勤勉读书,不是让你再读三年啊!

    “儿啊,九成……足矣,足矣啊!”

    “爹此言差矣,一成变数,可生万千,万千又生万千,可让儿子名落孙山,不可不防。”那书生道。

    严恪松一股气血上涌,差点没忍住喷出红来,额头上的青筋根根隆起。

    “不考怎会知道!考不上重考便是,你怎么……怎么这般虎头鼠尾!”严恪松气得手举起又放下,还是等考完了再打。

    那书生不急不缓地道:“爹先别生气,且听儿子慢慢道来,即便儿子如今已有九成把握,却也依旧还有一成不中,这一成中……”

    只听见一声闷响,如什么东西卡在严恪松的喉咙中,咳不出来。

    那书生抬头看了眼,急忙后退了一步,屏住呼吸:“爹可是得了痨病……”

    “谁说我得了痨病!不是……不是痨病。”严恪松差点没气死,喉结动了动,方才摆摆手道:“没……没事,爹就是忽然有点喘不上气来,无需担心。”

    那书生这才放松警惕:“无事便好,即使是小小的风寒,也会夺去人的性命,爹千万不可忽视,明日,爹与儿子一起强壯体魄?”

    严恪松故作严厉,拿出老父亲的威严:“休要打岔,为父还要回宫里当值,考举之事就这么定了,试了才知深浅,今年乡试,你得去!”

    科举事关家族兴旺,只要是正常的父亲,都不会任由儿子胡来,严成锦倒是能理解。

    “爹且慢!”

    严恪松再看向他时,双眸忽然变得温和,道:“此事由为父做主,你只管放开手去考,有为父佐教,你无需担心。”

    “儿子,有另一事要与爹商量。

    爹为翰林院文官,如此廉洁奉公,仅靠一份薄俸,家中无其他的收入,此非长久之计。

    一旦致仕,严府便要家道中落。

    趁着您还年轻,儿子给您寻谋了一份副业,如此一来,就算是致仕,退还这宅子,咱们父子也还能凭一份手艺谋生。”

    严家都快吃糠咽菜了。

    严恪松身五尺有余,又正值壮年,此时气得胡子直哆嗦:“混账!为了你,自你娘亲去世,为父一直没有续弦,甚至……甚至多年来不曾沾染半点荤腥!

    你竟然……竟然嫌为父给你丢脸……亏你也说得出口!”严恪松不自觉捂着胸口。

    读书人大多清高,老爹激烈的反应,却也还在他预料之中。

    “爹……家里快没米了。”

    呀?

    原来不是嫌弃我呀,严恪松顿时脸色一愣,心口顿时也不疼了。

    严成锦轻摇着头,唉,老爹一点居安思危的意识都没有。

    只可惜,海瑞还没出生,要不然他一定要讲讲海瑞告老还乡的故事。

    在明朝当官,许多官员致仕拿了告老还乡费后,就断俸了。

    历史上,晚年凄凉的官吏数不胜数,海瑞只不过是运气好,当了荣誉代表。

    严成锦当然不想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爹身上,否则岂不是没了依靠。

    “女不嫌父贫,儿不嫌母丑,爹一身正气,把我生得相貌堂堂,儿子又怎么会嫌弃您,儿子是想让您著书。”

    瞧老爹有点飘了,严成锦赶紧又继续说。

    “您就算一生都耗在翰林院,百年之后,您也不过是记录陛下起居的书办,无人记得。

    倘若像太史公那般,留下一部千古绝唱,您便能流芳百世,名利双收……咳咳,名垂千古,何乐而不为?”

    商人逐利,文人好名,

    以欲诱之,其必咬钩。

    严恪松有点动心了,干渴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道:“为父也想是想有一番作为,可……为父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从何下手啊。”

    严成锦忙拿出整理了半个月的手稿:“爹,这是孩儿梦中所得,只觉得妙不可言,可惜儿子笔力不足,只能将大致的纲要写下来。”

    严恪松接过手稿,快速地扫了几眼,脸色如天上的雷云变幻不定。

    梦楼?

    看到上头的内容,片刻之后,他只想破口大骂:“混账!竟让你爹写这些东西,你…你这……孽畜!”说罢,便将手稿一甩,羞红着脸走了。

    “哎?”严成锦只能道一声:“爹……您路上小心,通往紫禁城的京道,总有快马驰骋,常常撞死行人,要靠右边走,勿要横穿大道……”

    严恪松脚下一滑,差点摔死给他看。

    严成锦轻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是一名光荣的穿越者,他所穿越的,是明朝弘治年间。

    明朝正是小说兴起的年代,孝宗对各种文化倒也还算包容,算起来,弘治朝正是明朝文化承上启下的过度时期。

第2章 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

    在元末明初时,小说盛行过一段时间,后来遭皇帝打压便消逝了,再有盛行的势头,已是弘治朝之后。

    严成锦和那些一落地就开启挂笔人生的穿越者不同,他并未轻举妄动,毕竟史书是前人所写,不可尽信,还是留个心眼好。

    犯了事,狗头铡才不管你是不是穿越者,手起刀落,照样取你狗命。

    稳妥起见,他暗中观察了六个多月,如今心里才有了点底。

    要说起穿越的缘由,这个必须提一提。

    十字概括,足矣。

    就是,无聊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上辈子,他对史学和文学有着魔怔般的兴趣。

    一次看某个大教授直播时,只不过跟着视频里开心地念了一句。

    “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

    竟就穿越了!

    而如今副身体的前主人,是严府独子,严府举家刚搬来京师不过一二十年。

    严恪松在翰林院当了近十年编修,没有意外的话,这辈子的官运,恐怕也就这样了。

    老爹没有忧患意识,他不能没有啊。

    严府在京师,毫无地位可言,连吃饭都刚迈过温饱线。

    若不趁着弘治老儿在位时,趁机发展壮大,等正德那个昏庸的王八蛋继位,就没有机会了呀。

    严成锦痛心疾首地捡起地上的稿纸,仔细瞧了瞧,能叫十几年不曾碰过‘荤腥’的人反应如此激烈,只有一种可能,

    这里头……

    有车!

    “少爷!有人闯进府上了!”府上的房管事,上气不接下气进来通报。

    “我家既无钱财,也无闺中待嫁的妹子,是不是闯错门了,可问清楚了?”严成锦思索着。

    怕不是讨债的闯错了宅子?

    房管事愣了会儿,片刻才道:“没……没问,只听他哭嚎着,他要见少爷,我以为……”

    严成锦道:“怎如此不谨慎,京城有成百上千个少爷,你怎知,他就是要找本少爷?万一砍错了人,你如何赔?”

    “……”房管事哑然。

    “罢了,你走前面,带我去看看。”房管事以前给人当过护院,手上有些功夫。

    到了院中,严成锦看见一个衣裳褴褛的流民,蹲在地上哭嚎。

    就像出嫁的婆娘回了娘家,虽是哭嚎,声音却是藏着一丝丝的窃喜。

    看到严成锦,忙不迭要冲过来:“少爷……我是何能啊!一年前,您让我去学些拳脚功夫,好保护您周全,如今总算回来了啊。”

    严成锦心里一惊,早已忘了这茬。

    转念一想,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记得有个长随来着。

    只是这长随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早晚是个祸害,便随手一指,让他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去了。

    没想到,这个祸害竟然回来了!

    “寻到那嵩山的寺庙了?”

    何能哽咽道:“少爷……小的寻到了。”

    严成锦心中一喜:“给本少爷露两手,能打几个?”

    何能从背后拿出三节棍,脸色一怒,如白脸武旦,转一圈,随后有模有样耍起三节棍,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就这?”严成锦瞪大眼睛,棍棍打蛋功?

    不对,像是练金钟罩的罩门!

    又惊喜地问:“哪个方丈教的?”

    “是……跟戏园子的威武大将军学的。”何能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小的去了嵩山那寺庙,他们让小的出家,还收银子,小的又不是专程去出家的,也没银子,便转寻其他寺庙,路上遇上戏园子,里头的威武大将军武功厉害,将各路将军都打败了,小的就拜他为师,学了一门武艺,便回来了。”

    “………………”严成锦。

    “少爷,小的以后还跟着您。”

    见严成锦一脸不愿意的样子,何能忙道:“少爷,小的在外头闯荡,学成了功夫,还练就了一张巧嘴,给少爷办事,定不会辜负少爷期望。”

    严成锦在想一个问题。

    直接赶走,会不会太寒心?

    严府多一张嘴,就要多吃一份粮。

    虽然下人不多,除了房管事,还有几个下人,老祖宗攒下的老底,也花得差不多了,全靠老爹一份薄俸养活。

    严成锦看向房管事,有种想让房管事去当账房先生的冲动。

    “少爷?”何能哭嚎道。

    “留下吧,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随后到正厅来见我。”

    良久,何能才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出来,显得比方才还要瘦弱。

    “嘿嘿少爷,这是?”此刻在他身前,摆着一张大告示。

    严成锦一改刚才的随意,满脸郑重地道:“这是本少爷制定的家规,也是严府上下为人处世的道理,你识字吗?”

    何能忙点头笑道:“小的识一些。”

    “念吧。”严成锦总算有了一丝丝赚到的感觉,家丁是有点文化的好。

    “严府家规第一条,大难临头,少爷先飞。”

    严成锦极为认真地听着:“嗯,继续。”

    “第二条,为尊者讳,万事不可报出少爷名讳。”

    “嗯”

    “第三条,常常锻炼身体好,日日晨练少不了。”

    “继续”

    “第四条,生而为人只做一件事,不打少爷的旗号行事。”

    “嗯”

    “第五条,少爷的人生,不打听,不多问,不传人。”

    “好”

    严成锦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这是严家立足于京城的根本,今日便要记住,本少爷会不定期抽查……对了,还有一首诗,让房管事教你,背不会,打断狗腿!”

    他不是粗鲁的人,但只有说出打断狗腿之类的话,下人们才会觉得这是一件需要慎重的事。

    “是少爷!”

    回到房里,严成锦又掏出梦楼纸稿仔细检查,一字字校阅。

    “为何老爹反应如此……”

    忽然,严成锦想通了。

    看过梦楼的人,总会强行脑补一些画面,恨不得谁跟谁壁咚擦出不可描述的火花,恨不得谁出门被马车轧死,恨不得谁…………

    严成锦就这么干了,写大纲时,暗中夹带了一丢丢小小的私货。

    将这人物之间的关系,弄得更加复杂,难免让人浮想联翩,老爹如此淸直保守之人,定然是看不下去。

    “可惜了明朝如此适合小说繁荣发展的风气。”

    一旁的何能却唱道:“少爷才思天上星,好比雨露撒人间…………”

    “唱你大爷!”现在像是有心情听曲的时候吗?旋即,严成锦脸色缓了缓:“你方才说,练了一张巧嘴?”

    何能却抬起袖子抹眼泪,忽然哽咽了起来:“少爷,您不知在外头填饱肚子有多难,小的正是凭这张嘴,才混得一口饭吃。”

    严成锦踹了他屁股一脚,何能这才把眼泪收了起来。

    “少爷交予你一事,说服我爹,让他将这书稿写出来,否则你就是欺骗少爷,少爷要报官的。”

第3章 升斗小官之子

    何能噗通一声跪下来,哭喊着道:“少爷饶命……小的练就的巧嘴,不是那个嘴,是这个嘴啊。”

    说着,从身后掏出一支半旧的唢呐,大剌剌吹起来,眉飞色舞,声色俱全。

    这曲子,听着怎么有点像……

    猪八戒娶媳妇。

    何能在外头流浪,几经饿至将死,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让他捡到了一支唢呐。

    他也是个人才,自吹成才。

    穷苦人家请不起喜乐,便找他来吹,也能混口饭吃。

    何能委屈巴巴地道:“老爷为人清正端廉,怎肯写这些书,那是不是上天绣花……想得美吗?”

    听多了曲,也能学着腔调,说上几句有文化的话。

    严成锦心里觉着可惜,这可是他斟酌了许久才想出来的门路。

    给老爹量身定制的副业。

    在白手起家里,写书可以说是风险最小的,即便赔本,也只是老爹的体力脑力。

    脑力这种东西,睡一觉就有了。

    白piao不赔本的买卖啊。

    “可惜可惜!”

    这梦楼自己呕心沥血熬夜所写,严成锦觉着自己的便宜,怎么也不能让别人占了。

    “去寻个火盆来。”

    何能寻来火盆后,瞧见少爷竟是想将这些稿纸烧掉,扑过来哭嚎道:“少爷……不能烧啊,不如您给小的,烧了浪费啊……”

    …………

    紫禁城,翰苑。

    此时,严恪松正要持笔整理前朝的史料,一旁同为编修的罗玘感慨道:“这些都是前朝翰林们的心血,就算是新纸,也存放不了几年,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都抄录好几回了。”

    “那也要抄,也多亏要抄录,我等才有了这编修的差事,得口饭吃,景鸣兄快抄吧,莫要再伤感了。”严恪松连叹几口气,自己也提不起精神。

    眼前这堆典籍,被书虫咬得破破烂烂,是前朝翰林院抄录所留。

    抄录整理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典籍受潮破损,要重新抄录到新纸上。

    自典籍流传伊始,抄录过的书吏不下千百人。

    再过两朝,后人又要将他今日所抄录的典籍,再抄录到新纸上,后人亦复前人。

    所做的,其实就是一些无用功。

    严恪松走神了,方才看的书稿,如蛆附骨般钻进脑子里。

    那书,对他这种许久不曾沾‘荤腥’的人,似乎毒药一样的催发效果。

    严恪松神思早已云游霄外,在他脑中是一个活灵活现的世界。

    相比之下,这典籍是枯燥又乏味的。

    成不成名无所谓,主要是想用自己的才华,给百姓做一些贡献……

    想了想,严恪松放下笔,起身行礼:“景鸣兄,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急事,需告假半日,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就有劳你了,明日,我定偿还罗兄的份!”

    “客气什么,有事就回吧。”罗玘和他都是成化二十三年的同年进士,交情不错,自然愿意帮忙。

    ……

    日正中天,严府,

    严成锦坐在书案前半天下不去笔,他正想着换哪一本书。

    房管事匆匆跑进来道:“少爷,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我爹下值了?”

    “老爷告假回来了,就在正堂。”房管事又想起来什么,颇为担忧道:“老爷回来时形色匆匆,只怕,是因今早给老爷看的书稿,少爷一会儿说话,要谨慎些啊。”

    严成锦心头一紧,老爹为官兢兢业业,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几次告假。

    专程回来?

    严成锦来到厅里,看见老爹端着茶盏正坐堂前,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

    “成锦啊,为父思来想去,学问之道,应当求其放心才是,把你的那些纸稿都拿过来,为父要再看看,好给你指点一二。”严恪松道。

    究学之人,朝闻道,夕可死矣。

    只要能为后世留下一部佳作,纵然散去这一身清名,又如何!

    严恪松此刻也顾不得丢人,越想越是呼之欲出,恨不得挑灯夜战,执笔畅怀。

    “……………”严成锦。

    难道是真香?

    不过,抛去自己夹带的那一丢丢私货不谈,梦楼当真是一本好书,千古奇书,当之无愧。

    想拒绝它的诱惑,除非……

    看过更好的。

    真香也不是不可能。

    严成锦就等他这句话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当然是随身携带的,忙不迭掏出纸稿。

    幸亏刚才何能哭嚎着把火盆扑灭了,才没烧成,严成锦暗自给他记了一功。

    “爹想通了便好。”

    严恪松已是龙行虎步来到身前,颤巍巍地接过稿纸,如获至宝般谨慎地数着,露出释然的笑容。

    “爹今日感悟颇多,就如黄河天上水滔滔不穷,爹要将它们都写出来,等爹当了大文豪,你便是,大文豪的儿子!”

    “???”严成锦有点恍恍惚惚。

    严恪松修编典籍十几年。

    挥洒笔墨三千,修撰书籍无数。

    但都没有一本是署自己的名字,全他娘的是給他人做嫁衣,他也是有心气的人。

    如今手捧着自己要写的第一本书,严恪松竟隐隐有些激动。

    严恪松拿着书稿走出几步,却马上回过头来,感受到他那火辣辣的目光,严成锦道:“爹,真的没有了……”

    “那就好。”严恪松这才放心让房管事去磨墨,差人去买最好的纸来,迫不及待去书房了。

    有道是,人到中年喝枸杞,一杯枸杞半年寿。

    严成锦让下人给老爹泡枸杞。

    他自己也是常喝的。

    书房一会儿传出酣畅淋漓的笑声,一会儿又如古井深潭般沉寂。

    直到深夜,书房还灯火明亮。

    晚饭的时候,严恪松没在,严成锦偷偷让人加了一只鸡,再苦不能苦身子,再穷不能穷伙食。

    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饭后回到房里,严成锦让何能掌灯摇扇,看能买到的这个时代的一切资料。

    史书写得再怎么详细,也不如身在明朝了解得更清楚,严成锦几乎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

    结合对明史的记忆,这样才能纹丝合缝。

    果然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弘治十一年,五月二十五日,便传来消息,河间府天降暴雨,府域之内的百姓免赋一年。

    严成锦就知道自己算的时间不差。

    这些日子里,严恪松闷头在书房不出。

    他不过四十出头,虽说拿毛笔码字,是个熬人的事。

    可他正值壮年,又有枸杞护体,想来无事。

    一日早晨,书房的灯火还亮着,里头悄无声息。

    严成锦便训斥:“大白天怎敢这般浪费蜡烛?”

    何能跟在严成锦后头:“少爷,老爷还在书房里呢,昨夜一直未曾出来,今日一早,小的就去问候了。”

    “我爹还在书房里?”严成锦有些意外。

    何能道:“在呢,房管事也在。”

    人在里头为何没有动静,莫不是睡过去了?

    严成锦将信将疑地推开门,地上丢了一地的废纸团。

    房管事好像一夜未睡的洞房郎一般,萎靡地不停打哈欠,抓着墨条的手,偶尔磨动几下。

    只见,严恪松神清气爽地站在书案前。

    相比之下,他红光焕发,双目依旧神采飞扬。

    枸杞护体,强大无比!

    见他进来,严恪松放下笔,拿起一旁整理好的一沓书稿,喜道:“这是为父这些日子所写,你看如何?”

    严成锦接过稿纸,从开头一章往下看,眼神愈发明亮。

    与原书有差别在所难免。

    但味道,还是那个味道!

    自己多加的那几笔,老爹也忠于大纲的基础上,写出来了。

    “儿子觉得……还不错。”

    凡事留三分,日后好较真。

    严成锦没把话说满,一来是怕老爹骄傲上头,二来也是给自己留点余地。

    就是不知道,明朝百姓的反应如何?

第4章 有利可图

    虽说明朝小说风气盛行,但这毕竟是大胆了一些,严成锦心里也没底。

    “慢着!”严恪守将何能拦下,心痛道:“爹的本意,乃是为了流传后世,岂是给书商牟利之物,书商奸诈狡猾,欺人夺利,爹不给!”

    不找书商,难道你还想自费出书不成?

    老爹是读书人出身,士农工商的阶级固化思想颇为严重。

    许多堪堪过了温饱线的读书人,也是看不起商人的。

    让你赚银子,可不是让你败家的啊!

    严成锦将书稿抱在怀里。

    “爹糊涂啊,不让更多人看到,如何流芳后世?况且,书写得如何,应当由世人评价才是,爹不给人看,又如何评价?”严成锦一边说一边用力掰扯,才掰开严恪松的手。

    “世人的评价?对啊……世人的评价又会如何呢?”严恪松呢喃着。

    严成锦也不担心:“爹,你该去上朝了。”

    “哎呀,为父差点忘了,今日还要还景鸣兄的份。”

    临走前,严恪松叮嘱道:“不可让那书商卖贵,贵了贫苦的百姓便看不起,即便不取一文,只要将书印发出去。”

    严成锦如此乖巧懂事孝顺,对自己老爹的嘱咐,当然是……

    阳奉阴违的。

    严成锦亲自出门,终于打听到了京城最大的经纶书坊,连掌柜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了。

    严成锦的脸,瞬间黑了下来,给了二文钱,道:“不知道这书乃是朝中编修……我爹写的。”

    书坊小二小声地道:“小的说了啊,只是掌柜百般推脱,就是不肯来啊。”

    好吧……

    编修这官,在京城这块地界上,的确是比芝麻还要小一些。

    刚才从书坊出来,便有一人主动上来搭讪。

    “你想要印书?”刚才的话王不岁都听到了。

    王不岁笑道:“经纶书坊的东家,想必是以为编修大人所著的书,为史书典籍,古板生涩,不似那些惊才艳艳的青楼才子,所写的风花雪月,传阅惊人,他自然不愿意来。”

    严成锦觉得有道理,商人讲究有利可图。

    即便明朝有雕版印刷,速度也并不算快。

    印了这个,其他的书就没法印了,二选一,要让严成锦选,他也选风花雪月。

    严成锦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此人一副“我明日就要破产了”之相,衣裳邋遢,脸上倒是有些富态。

    “你有何事?”

    王不岁笑道:“我做东,咱们找个茶楼慢慢谈。”

    “不谈。”

    忽然,那人拜倒在严成锦脚边,道:“小人的书坊,生意惨淡,快要倒闭了,才斗胆过来经纶看一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他也豁出去了。

    严成锦回味过来,当便宜老爹是死马?你倒是没看走眼,我也是这般想的……

    跟着一起来的房管事,此刻是浑身不舒服,这是在侮辱自己昨晚磨的墨啊。

    他站了一晚上,将那墨磨得细之又细,这书至少有一半是自己的心血,这狗东西如此侮辱,此刻,竟发出狗一样的鼻吼。

    严成锦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找了个茶楼坐下。

    “你的书坊,是手抄还是活字印?”

    那书商露出几分得意:“是活字印,小人的书坊叫老王书房,大小也是个书坊不是?”

    严成锦点点头,开始要谈价钱了,自然不会让他看出一丝情绪:“一本卖半两,八二分账,我八你二,可以的话,就让我家管事去拿字据来。”

    王不岁差点被噎死。

    大户人家的少爷,食不知五谷,一本书就敢卖半两银子?

    要知道一亩地才三十两银子,寻常人家,哪里见过银子,这是成心让他关门啊。

    忽然有点后悔了,买卖不成还赔了钱。

    编修好歹是个官,王不岁不敢直接顶撞:“少爷,这书价……实在太贵了些,恐怕也卖不去几本,可否让小人先看看书。”

    他打算溜了,直接离去有些无礼。

    王不岁知道,读书人都好面子。

    拜读一下书作再走,便算尽了礼数。

    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官家少爷也不好多说什么。

    严成锦还想再定高些,怕被老爹揍死,才定了了个半价,听上去就很便宜啊。

    “这是一本传奇,你要仔细阅读,细细品味。”

    王不岁狐疑接过书稿,片刻之后,神色愈发丰富,眼珠子都直了,啧啧地道:“能卖!少爷这书能卖,就是卖一两银子,也有人要啊!”

    “少爷开半两,你还敢再加半两?怎么敢如此糟践我家老爷的书作!”房管事牙口咯咯作响。

    王不岁瑟瑟发抖道:“少爷,这书真能卖一两银子啊,咱们分两批印制,一批买最好的纸,印来卖给京城的达官显贵,再买一批买最差的纸,印来卖给平头百姓,这达官显贵不差一两银子啊!”

    分人群销售,此人很有商业眼光嘛!

    你是不是还想整个用户画像?

    其实,严成锦也是这么想的。

    明朝京城的马太效应严重,有银子的士绅多的是,一两银子买个消遣,对大户人家而言,不足挂齿。

    王不岁将书稿揣进兜里,立即写了一张字据,看着严成锦在字据上签了字,他暗觉自己那快要倒闭的书坊,有希望了啊!

    “分账就按少爷说的,小人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您可……不能再找别的书坊了。”

    严成锦正色道:“本少爷说只给你,便只给你,你也切不可外传!”

    几日后,严府如往常一样平静。

    京师却已沸沸扬扬,深闺大院中,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捧着一本名为梦楼的书,看得痴迷。

    茶楼,酒馆,客栈和一些风月场所,所谈皆为此书,不少读书人,一边痛批著此书之人粗鄙浅薄,一边却看得津津有味。

    弘治十一年,正是弘治中兴鼎盛的一年,大部分百姓手里都有些银子。

    正所谓,温饱思人欲,吃饱喝足了自然就想干点别的乐子。

    戏曲早已听腻,此时小说兴起,正好应了时下之需。

    出门采办的房管事喜不自禁地小跑回来:“老爷,书印出来了!”

    “快拿来让本少爷瞧瞧。”严成锦接过书。

    纸浆没磨细的关系,很粗糙,应该就是王不岁口中的贫穷版了。

    “先给爹看看!”严恪松喜眉笑目,又有些紧张地看向房管事:“如今……京师的评价如何?”

    房管事欲言又止:“老爷,我不敢说。”

第5章 名震京师

    严恪松如遭雷击,缓了缓神,才坚定道:“说!你怕个屁,读书人骂人,能难听到哪里去!”

    房管事犹豫了一阵,期期艾艾道:“那些…书生,皆骂著此书之人乃是yin棍,贻害不浅,败坏了京师的风气,说是要,抵制这等粗秽下流之物。”

    严成锦脸色怪异。

    读书人骂人,果然很难听啊……

    严恪松如遭雷暴,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失去了所有血色,霎时,踉跄跪倒在地上,嘴唇则一直再哆嗦。

    “哼!没见过世面,这就算粗鄙?更粗鄙的书,是要有插画的。”严成锦摇摇头。

    这就好比异性之间正常学习交流,却被人举bao早恋一般。

    可惜了,自己熬夜写的大纲啊!严成锦心中也很难受。

    房管事又支支吾吾道:“还有人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一听,连严成锦这般好脾气,也忍不住炸毛了。

    “雅俗不分,爹无需放在心上,枸杞!快拿枸杞茶来!”严成锦连忙喊道。

    古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竟然咒骂人家无后。

    何其歹毒的咒骂啊!

    感受到房管事那同情的目光,严成锦骂道:“狗东西!你看我爹,看本少爷作甚,又不是本少爷无后!”

    你这么看着本少爷,要是真断子绝孙了,你负责得起吗!

    严恪松已是涕泗横流,仿佛苍老了几分,哭天抢地道:“造孽啊!为父一向清直克己,何曾遭到这般唾骂,严家博施济众,声名远扬,让老夫……如何背着这骂名,去见列祖列宗啊!”

    严恪松悲痛欲绝,竟若无旁人的淘淘大哭起来。

    严成锦虽是有几分心疼,却也不敢上去劝。

    下一刻,严恪松悲愤交加地对着严成锦道:“若不是那奸商将书价炒到如此高价,何来如此多的怨气?”

    严成锦叹息一声,那老王书坊,恐怕已经被人砸了吧?

    创业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啊。

    严成锦庆幸,幸亏,当初选了这门稳赚不赔的生意,要么赚,要么不赔,只亏了一些人工。

    “成锦啊,爹以后没脸出门了啊。”严恪松哭天抢地。

    “不碍事,儿子早已让书商将著书人的名讳,改为‘迎客松’,谁也不知,那‘迎客松’就是爹。”

    严恪松眼前一亮,一口枸杞茶喝下,径直站了起来:“我儿稳重!”

    正在这时,门外,一声十分高兴的吆喝传来:“严少爷,小人王不岁来了,早安了您嘞!”

    “泼皮奸商!还敢来我严府……”严恪松张开牙口冲出去,快如疾风,一眨眼就没了。

    “快!拦住那条狗……啊不……快拦住老爷!”

    王不岁大老远便听见了有人号丧,今日严府办丧事吗?

    怎么不挂灯笼?

    一路上满腹狐疑,来到了院中。

    王不岁出现在院里,严成锦追上去,却瞧见老爹如急兔反搏一般,早已扑了上去。

    “老夫打死你这泼皮奸商!”

    严恪松骑在王不岁上,狠狠地挠抓他的脸。

    王不岁心里着懵逼啊,一道人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猛地将他推倒,一顿抓打,他只能迎手护住要害。

    场面一度不可描述。

    “严大人,小人求饶了……饶命啊。”

    “小人是来送银票的啊。”

    银票?

    严恪松愣住了。

    严成锦瞧见,王不岁果真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朝他直招手,他这才狐疑地走过来道:“你是给我送钱的?”

    半刻之后。

    王不岁喘得只剩一口气,匀了半天,才又笑了出来:“严少爷有字据在手,小人不敢抵赖,首批书籍已经卖完了,这是严少爷的份。”

    严成锦半信半疑地走过来,仔细看了看王不岁手里的二百两银票。

    大明宝钞,天下通行?

    这是日思夜想的钱啊!

    严恪松双目露出喜悦的光,看着他手里的银票,诧异万分:“我的书卖完了?”

    “回大人的话,卖完了啊?”王不岁至今不明白,严府这家人打完了人就数钱?

    严成锦自己对了一遍,又让房管事对了一遍。

    这回是真起家了……

    二百两银票和两千八百两银子啊!

    “坊间不是要抵制我爹的书吗?怎么卖了如此之多。”严成锦心里直乐,暗自算着三千两,能在京城买几亩地。

    王不岁摸着脸上的包道:“平日卖不了这么多,可今年是乡试之年啊,天下许多读书人聚集在京师。”

    十年寒窗苦读枯燥得紧,在没有其他娱乐项目,梦楼一出,如同干柴遇烈火,自然爱不释手。

    房管事顿时老泪纵横,在严府管了一辈子账,再也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了啊。

    王不岁忽然眉飞色舞,贼兮兮地偷笑道:“老爷和少爷还不知道吧,茶陵诗派和新派都要打起来了!”

    茶陵诗派?

    李东阳?

    茶陵诗派严成锦倒是听说过,不过…………这新派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严恪松怒目相视:“老夫在京师呆了十多年,编书修书更是十多年,什么时候听说过新派!休要胡诌!”

    王不岁吓了一跳,笑道:“这新派的开山祖师……正是您啊!”

    “???”严恪松呆若木鸡,瞬间懵逼了。

    他不知道的是,书发行后,在京师掀起一阵狂热。

    读书人大抵分为两派,一派对严恪松的文学创作十分推崇,另一派就是提出诗学唐汉的茶陵诗派。

    李东阳的祖籍正是湖广长沙府茶陵,茶陵诗派正是围绕着李东阳而成立。

    骂严恪松无后乎的,正是茶派的读书人。

    “大人,如今您的追随者,已经有许多啦。”王不岁道。

    严成锦有点懵懵然,我要成为大文豪的儿子了?

    王不岁这次来,除了送银子,顺便也问问稿子,书坊多亏了严成锦,此刻已是躬身下跪,千恩万谢。

    名声大躁,他们岂不是都等着看老夫的书?

    严恪松想了想,急道:“让一让,本官要著书去了。”说着,捧着一壶枸杞茶快步去了书房。

    为了避免茶陵的人追着来到府上,严成锦将王不岁留到半夜的子时,并约定,以后上门拿稿的时间,都定为半夜子时。

    接头暗号:

    问:大雪压青松

    答:青松挺且直

    王不岁懵逼了,这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对诗?

    好不容熬到半夜,他迷迷糊糊从严府出来,心情却很好,虽然只拿了两成利润,卖得多,也是极大的一笔银子。

    如今谈论起京城一流的书坊,必有他家老王,不知要经营多少年才有此名声,要是再出一本还了得?

    也对得起半夜跑一趟了。

    紫禁城,内院,

    内阁三位名臣都在,谢迁已听说了,坊间流传的新派,不过,这次文争的主人翁李东阳倒是十分淡定。

    “宾之先生可曾听闻坊间的文坛纷争?”谢迁道。

    李东阳道:“有所耳闻。”

第6章 朝野鼎沸

    “宾之先生怎么看呢?”谢迁一下子好奇起来,内阁当中,这位可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脾气暴,性子急的刘健反倒先感慨:“有人说我朝的文采,远远不及唐汉,会著文的不会写诗,会写诗的不会著文,既能著文又能写诗的人,不足一指之数。”

    谢迁一猜知道,是程敏政说的。

    程敏政胆子也是够大,曾跟别人说过刘健的文章,尚有可取的地方,诗赋就不堪入目了,还暗讽李东阳不会著书,便和两位都结下了梁子。

    仅剩的‘一指之数’,可不就是说他程敏政自己吗?

    臭不要脸的!

    “哈哈哈,希贤先生还记得。”谢迁哈哈大笑。

    “哼!老夫当然记得。”刘健怒气冲冲地出了值房。

    李东阳不悦道:“于乔,你又调皮了,看把刘公都气走了。”

    谢迁浑不在意,反倒来了兴致:“不知李公对新派和茶派如何看?”

    李东阳脸色一变,忽然道:“自然是不喜。”

    至于是不喜新派,还是不喜新派和茶陵诗派的争斗,不管谢迁怎么问,李东阳这个闷葫芦都没说。

    这倒是让谢迁好奇的紧。

    这位让泰然自若的李大文人都生气的‘迎客松’,到底是何方神圣?

    京城,大街小巷的街头巷尾都在闲聊,迎客松到底是何人。

    对于他的身份有诸多猜测,一下子成了京城的热门话题。

    有人说,是和李东阳一样有神童之称的程敏政,有人说是成化二十一年的状元郎谢迁。

    不过,猜测程敏政的人更多。

    毕竟,曾经的神童李东阳弄了个茶派。

    好像程敏政也要弄个文坛派别出来,才算正常吧。

    但是,程敏政对外宣称,迎客松不是他,还发了剧毒无比的毒誓,人家都发毒誓了,这还能有假吗?

    谢迁也对外宣称,他绝非迎客松本松,如果可以,他还想和这位迎客松闲谈诗赋,看看他在诗赋上的造诣。

    众人所猜测的两人都不是,纷纷改换目标。

    有人想猜刘健,不过刘健也是个暴脾气,率先公布‘此松绝不是老夫’,压根不给猜的机会。

    这样一来,猜测的声音就更多了,新派的呼声也随之高涨。

    到底是谁?

    京城西北角的一处院落。

    严成锦只想让老爹干个副业,安静的赚银子,但没想过反响这么热烈,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是加强府上的安全教育。

    “大家都记好了,这是严府立足于京城的最新指示。

    出门三顾而后行,是非之处不可往,

    行横言狂多得意,自古坟头草茫茫,

    所有人不仅要会背,还要领悟其中的真意。”

    顿时,这小诗又成了清晨扫地门子哼在嘴里的流行小调。

    严恪松压抑了许久,忍不住问:“成锦啊,如今名声已成,满京城的人都在寻为父,如果不告诉他们,他们又怎么知道是为父写的?”

    严成锦也知道老爹出名急切,便道:“爹先忍一忍,茶派和新派斗得正欢,陛下和李东阳若是知道了,定会有所表态,且先听听陛下的评价如何。”

    严成锦甚至决定,先把书停一停。

    以至于,王不岁深更半夜摸到严府,朝门里小声喊了几句‘大雪压青松’,却换来了‘今日无更且回不送’。

    这大半夜来,你就让我听这个?王不岁直想日gou。

    梦楼在流传,新派的人争得颇为凶狠,茶派的人也不甘示弱。

    书断了,这些人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此书如狼似虎。

    谁饿谁知道,新派的人叫苦连天,连追着更新的茶陵诗派的人,没了新书骂,也傻眼了。

    ……

    紫禁城,文华殿外,

    当今大明国君弘治皇帝难得有心情在宫里散心,身后是大明三位声名赫赫的内阁辅臣。

    为何召他们来,三人都心知杜明,只是陛下未开口,三人也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弘治皇帝惆怅一声。

    首辅刘健性子急,压不住话:“陛下励精图治,如今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朝野称颂,比历朝先帝有过之无不及,陛下为何这般……”

    “怎么一向批评朕的刘公,也奉承朕了?”弘治皇帝道:“诸公可曾听说过,在朝野中的一句话,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三人面色各异。

    他们知道此话是出自谁口,李东阳还与他有些过节,都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人正是李东阳的本家。

    见三人不作声,弘治皇帝又道:”朕听说,近日京城兴起了一个流派,与李公的茶派一时伯仲?“

    李东阳忙道:”臣领罪!“

    “此事,一会等迎客松来了再说。”弘治皇帝笑道,他早已命人去请程敏政入宫,都是肱骨之臣,可不要伤了和气才好。

    程敏政到了宫里,见了弘治皇帝,看见内阁三位也在,向弘治皇帝请安后,便站在一旁。

    “文坛两派之争,朕心向李公,可礼部右侍郎程师傅,也是朕的肱骨之臣啊。”弘治皇帝坦然道。

    程敏政一脸懵,却直言道:”臣虽与李公,在文坛上意见不合,可兴起新派之人,确实不是臣啊。”

    “不是程公?”这回轮到弘治皇帝懵了。

    程敏政惭愧地道:“真的不是啊!”

    就事论事,程敏政的为人,弘治皇帝是相信的,其当着自己亲口说出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回到府上,程敏政把盘了几年的核桃都捏爆了,茶派的敌人,应该是老夫才对,是谁抢了老夫的风头?

    老夫与李东阳并称神童,老夫也是要脸的人啊。

    不行,老夫也要弄个诗派!

    程敏政想了想。

    于是……诗文并盛派就横空出世了。

    老夫会著文,又会写诗,一个人就是一个盛世,就问你们谁不服?

    我府上摆文擂,不服来战啊?

    这一日,程府发出消息,邀约李东阳和新派的开山祖师,来府上谈诗论赋,并小小谦虚了一下。

    老夫敬仰二位的才华,还请二位给老夫几分薄面,到老夫府上,把酒言诗,谈论古今。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程敏政醉翁之意不在酒。

    至少严成锦看得出来,有蹭热度的嫌疑。

    不过,还是有许多程氏门生支持。

    新派的人当然也想亲面见见这位‘迎客松’先生,程家文擂,呼声高涨。

    严恪松高兴啊,堂堂礼部右侍郎,一代文坛大匠,竟然邀我到府上论叙诗文,同行的还有李东阳,岂不是说……

    自己的名声与之并驾齐驱?

    严成锦对程敏政再熟悉不过,史料记载,程敏政鬻题,解官归乡后郁郁而终。

    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徐经和唐寅贿赂的考官正是程敏政,虽说后来他平安致仕了,但……

    一个能被自己郁闷死的人,对别人得多狠?

    赢了得罪户部大员,输了要遭人落井下石。

    府上摆擂,无人公证,岂不是又可以‘指鹿为马’,捏造污蔑。

    此行怎么算都没有最佳破解之法。

    再三思量,严成锦决定:“此擂,爹还是别去的好。”

第7章 这银子,它不香吗?

    “先前你不让爹透露身份就罢了,这又是为何?”严恪松问。

    严成锦道:“圣人训,做人要脱俗,不可存低级趣味之心;这就是低级趣味啊,爹可曾想过?若是欣然赴约,会落下追名逐利的人生污点,不如自执清高,等他人送上淡薄明志的美誉?”

    严恪松颔首点头道:“还是我儿想得周全,文心如匠心,心不端,则其文终是一堆俗物,一个不慎,轻则遭唾骂一时,重则遗臭万年,亏为父听到消息时,还暗自窃喜,想想真是无地自容。”

    严恪松没有赴约,李东阳也没有赴约。

    他们不知道的是,程敏政在府上苦等了两天,心中悲戚,谁来挑战老夫啊……

    这几日来程府的,尽是些虾兵蟹将,浪费茶水。

    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了。

    李东阳告病,连早朝都没去,‘迎客松’先生连书都不出了。

    这是不给我老程面子啊!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

    于是……

    程敏政怒了,

    程府传出一小诗:

    胸中点墨化舟行,一日纵横三千里。

    天宽地广钟灵毓,敢问下笔谁人敌。

    一首小诗直接给自己封王,道尽了独孤求败的寂寞,再次放出战帖。

    无名小诗从程府流出,在茶派和新派的怒骂下,传播竟然极高,让诗文并盛派小有名气了,老程十分高兴。

    不过,这反而促成了新派和茶派一致对外的局面。

    茶派的人纷纷骂到,我家李公高才绝识,写诗压你一头,书法压你一头,做官压你一头,李公放飞自我了吗?臭不要脸的!

    新派的人更是直接:迎客松先生清新脱俗,才不屑与你这等狼心狗肺之辈为伍!

    直接把程敏政气病告假了。

    ………………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听闻之后叹了一口,这是何苦啊?

    但弘治皇帝宽厚仁慈,还记得当太子时,程师傅谈笑风生的给他讲《朱熹家礼》。

    每到不懂之处,程师傅总能举寻常人想不到的例子,将道理讲通透,让他在这云谲波诡的深宫,寻到一丝温暖。

    没想到,总是开导朕要想开一点的人,竟然……

    自己想不开了?

    弘治皇帝派出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带着宫中补品出宫探望。

    这些补品,都是从弘治皇帝的用度中节省出来的,他平日生活节俭,不近声色,此举相当于割肉喂鹰了。

    对臣子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弘治皇帝还嘱咐‘始作俑者’的李东阳也要上门慰问,不可伤了和气。

    能说会道的和事佬谢迁陪同,刘健怕程敏政与李东阳再起争执,也跟着来。

    于是,内阁男团,三人成行。

    程敏政听说,萧敬带着陛下的慰问来了,连忙从病榻上爬起来:“臣告假,不能替陛下分忧,已是愧疚万分,如今又令陛下担忧,万死难辞啊。”

    “‘程师傅身体有恙,朕自小得程师傅指点,当然要派人来看望’,这是陛下的口谕,程大人莫要谦让了。”萧敬拨弄枕头,扶他躺下。

    程敏政痛哭流涕,感激万分。

    “程公操劳,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谢迁道。

    程敏政看见谢迁身后站着李东阳,脸色由白转黑。

    两人都不自在,气氛尴尬又微妙。

    程敏政脸色苍白,憔悴无力的样子,倒不是装的。

    能说会道的和事佬谢迁,又笑道:“克勤兄若不是心中忧虑着我大明的文运,何至于将自己逼至如此地步,赤心奉国,我内阁三人自叹弗如,向陛下谢罪之人,应当是我们才对。”

    没错,没错,老夫就是为了大明。

    于乔兄懂我啊!

    明知有奉承之意,程敏政听了还是很开心。

    仿佛阳光普照在花朵上,雨滴打在芭蕉上,瞬间得到了满足。

    程敏政两眼露出了欣慰的泪光,笑得不可描述。

    别人不知道,李东阳和刘健二人知根知底。

    谢迁在朝中私底下被称为‘狗皮膏药’,哪里需要哪里贴。

    官员吵架,找谢迁。

    有他在的地方,人间处处有真情,朝廷人人有大爱。

    明明是追逐名利,从他口里说来,听着就是无私奉公。

    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尤侃侃。

    内阁的名声流传在外,但为何谢迁会在三人中,排名压轴,还多两字,还不是因为人缘好。

    谢迁能说会道,可不只是“侃”,他善于攻心,程敏政气病了躺在床上,就是怕被人耻笑贪图名望。

    这点被他看穿了,一番言辞,反倒成全了程敏政。

    李东阳和刘健心里是既佩服又好笑。

    四人从程府出来,

    谢迁不明白,陛下只让他们来看望程公,却对茶派和新派之争只字未提。

    如今两派争得你死我活,倒不像是陛下和睦一家亲的风格啊?

    “李公和刘公可知是为何?”谢迁问道。

    李东阳道:“还是刘公说吧。”

    刘健向来是一通到底的直肠子,道:“陛下乃是千古明君,心怀天下,如今百姓安家乐业,陛下自然就有了更高的追求。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盛唐诗分田园边塞,诸多流派,兴起皆源于文坛纷争,没有百家齐鸣,百舸争流的局面,又怎能称之为盛世?

    再反观我大明,除了宾之的茶派,文坛一片萧索荒芜,如今新派的兴起,造就了陛下想要的局面。”

    刘健对着萧敬道:“萧公公,老夫说的可对?”

    共事久了,只需给个眼神,其余三人就能通晓。

    但箫敬哪里听得懂三人在说什么,恭敬一笑道:“奴婢实在听不懂,也不敢猜,不过,有个消息倒是能告诉诸公,咱出宫时,陛下也出宫了。”

    刘健和谢迁二人眼瞪得铜铃一般大,稳重惯了的李东阳,惊讶的反应慢了一拍。

    陛下出宫了?

    去了哪儿?

    三人心中同时冒出来一堆问题。

    ……

    在京师内城的十八线边缘地带,一个颇为偏僻的院子前,指挥使牟斌道:“朱爷,这就是迎客松的宅地。”

    微访的时候,弘治皇帝让别人称他为朱爷,他喜欢这种套路,牟斌早已烂熟于心。

    弘治皇帝大感意外。

    没想到,搅动京师文坛风云的人就住在京城。

    这院子,放在京师毫不起眼,但在住惯了朱门大院的弘治皇帝眼里,又太起眼了,宫里随便一座偏殿,都比这好上十几倍。

    牌匾老旧,户门紧闭。

    弘治皇帝道:“这宅子是谁的是否知道?”

    “说来奇怪,这宅子半年前租了两次,家主姓房。”

    牟斌上前轻扣门扉,便粗糙的嗓音道:“我家朱爷拜读先生大作,特意前来拜谒先生,快快开门一见!”

    若是牟斌一人,早已嚯地一下飞入院中,把里头的人,拎到自己跟前来了。

    但陛下是斯文人,斯文人当然要用斯文的方式,不能舞刀弄剑,更不能持强凌弱。

    不多时,门子打开门扉,探出脑袋道:“我家先生说了,不见客,更不见书迷,以后别来了。”

    牟斌不好发作,自己武力虽高,却不善说辞,只能朝他丢了一两银子。

    登门便要一两碎银?弘治皇帝肉痛啊,心里想着,朕是不会给你报销的。

    那门子瞧了一眼,速念严府做人小心经,门外纵有千金坠,事不关己一毛轻。

    见了银子,竟如临大敌般,速速把门关上。

    弘治皇帝惊呆了,这银子,它不香吗?

第8章 帝王难断家务事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一身武艺!

    他眼疾手快,二指卡住门缝,一声痛呼把门推开,门子欲喊,一刀已架在脖子上。

    弘治皇帝这才闲庭信步,进了院子。

    听见有人闯院,严成锦正在想‘护院大阵!关门打狗!撒神仙醉!快报官啊!’,要先喊哪一个。

    却看见那人手里的佩刀,乃是锦衣卫所用。

    而他身后的中年男子,正气凛然,五官不凡,腰间佩戴着一个名贵的乳白羊脂玉佩,只是,额头的鬓发稍稍缺了一角!

    缺了一角?

    这是……弘治皇帝?

    他知道,弘治皇帝还在生母纪氏胎中时,遭到万贵妃派人灌毒汤迫害,虽然大难不死,但却留下了这个印记。

    在明朝十六帝中,长相最具标志性的,恐怕就是弘治皇帝了。

    早就听闻弘治皇帝喜欢微访,京城那么大,严府那么偏,怎么偏偏就走到了这里?

    难道是……

    开了导航?

    严成锦不知道他来干啥,也不可能知道。

    他是万万不敢喊关门打龙的,否则,暗中冲出来一群锦衣卫,一个照面就能把他剁成饺子馅。

    他还愣住的时候,弘治皇帝却先道:“朱某不请自来,想见迎客松先生,先生可在府上?”

    姓朱?严成锦心中笃定,这就是当今弘治皇帝朱佑樘。

    大明的皇帝微访也不会改个姓,你姓朱就是最大的马脚啊。

    太不慎重了!

    幸亏你闯的是我严府,若是落到某教手里,就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严成锦暗自斟酌,自称朱某,弘治天子必定是想以平民的身份相交,既然是平民的身份,那就不会降罪责罚。

    这个时候,装傻X就对了。

    老爹定会把他认出来,到时候弘治皇帝岂不是尴尬,算了,小场面,还是自己应付好了。

    “朱阁下找小子也是一样,敢问朱阁下有何事?”严成锦躬腰行礼,姿势标准,礼数做绝。

    弘治皇帝心头欢喜,此子看着与自家儿子一般年纪,竟如此识礼,第一个照面便有了好感,他就喜欢有礼数的人。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牟斌,他识相地退到一边,这才小声地道:“那我便开门见山了,内人喜读梦楼,书市却买不到最新的,现在可有最新的了?”

    严成锦心中却是了然。

    没想到,弘治皇帝来此竟然是为了……张皇后。

    大明十六帝,唯独弘治的爱情最为轰轰烈烈,别人后宫佳丽三千,他的后宫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张皇后。

    弘治年初,大臣们纷纷劝谏,陛下,万一太子夭折咋办啊,万一太子是昏君咋办啊,万一太子无后咋办啊。

    劝得最厉害的,就是王恕!

    这位吏部天官,头上顶着文武群臣闻风丧胆的称号,“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

    一个人几乎承包了弘治初年的所有弹劾。

    弹劾一时爽,一直弹劾一直爽。

    要不然,王恕也不会那么高寿。

    就是王恕的催命连环弹弹弹,也没把弘治皇帝弹出个侧妃来。

    可见,真爱面前,人人平等。

    帝王家里也有真爱啊。

    但严成锦不知道的是,其实弘治皇帝来此,是为了节省内帑的银子,若是能拿到最新的梦楼,内帑就省了一大笔靡费。

    原因,还得从近日的一件心事说起。

    张皇后虽如同弘治皇帝一样节俭,将后宫的用度降到最低,但唯独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在兴济乡里修建真武祠。

    这是老寿宁侯临死前,托付给张皇后的心愿。

    但顷岁工役太繁,像弘治皇帝这样节俭的人,既不想劳民伤财,又不想让皇后寒心。

    每当想起张皇后跟了自己这个皇帝,如食荼卧荆,当了皇后,却没享皇后的福。

    弘治皇帝就觉得亏欠她,便答应了,可提起裤子之后,觉得不对劲,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帝王又何尝不是?

    但就在近日,一本闲书如从天而降一般,流入了后宫,皇后看得痴迷。

    听萧敬说,皇后近日爱看,弘治皇帝便想到了法子,若送她此书时,再反悔兴役之事,皇后定然不会生他的气。

    其实,重要的不是梦楼,而是此行的心意。

    弘治皇帝心想,朕已经屈尊至此,皇后若是知道,定然感动万分,也定能明白朕的苦心。

    “朕……朱某问你话,为何良久都不答!”

    “???”严成锦道:“我看阁下似乎在思考,不好打扰。”

    心中喜不自胜,梦楼最新的手抄本已写好,只等观望朝廷的局势。

    如今弘治皇帝都放话了,那岂不是可以全国印刷?

    严成锦脸上却很平静,斟酌了一番,才道:“梦楼已有新本,只是还未印刷,不如,小子替家父送你一本,银子是千万不敢收的。”

    弘治皇帝露出笑意,市面还未印刷,他已拿到,皇后应该会开心。

    严成锦让人从自己房间拿来两本,主动让弘治皇帝白piao。

    但是弘治皇帝拒绝了,他身为帝王,又看到严府如此败旧,哪里肯白要,便道:“按市价,市价如何,便是如何,朕……朱某有的是银子!”

    严成锦道:“市价有一两和八文两种,不知阁下要哪一种?”

    一两?

    弘治皇帝双目一瞪!

    下一刻便是怒了:“大胆!一本书岂敢卖一两银子!”

    “阁下误会了,这是书商王不岁定下的价格,小子也曾劝过卖半两银子,不过,即便一两银子,也供不应求,说不上欺压,况且,八文钱的,都卖不出去。”严成锦暗中提醒,这都是王不岁干的。

    “胡说!你当朱某同我那儿子,分不清一两和八文哪个更贵吗!”一气之下,弘治皇帝竟说出了实话。

    严成锦顿时咋舌,朱厚照的算学,难道是刘瑾教的?

    这时牟斌走上前,咬耳根和弘治皇帝说道:“陛下,据小的调查,一两的确实好卖一些,此子说的是实话。”

    还有这等事?

    严成锦静静地站在一旁。

    弘治皇帝想了想,痛快道:“来八文的。”

    他也是极讲诚信,接过书,从袖口里掏出八文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严成锦从袖口里,掏出一瓶用了一半的自制沐浴露。

    弘治皇帝闻了一下,皱眉道:“这是?”

    “这是梦楼牌香露,滴几滴在水中,比花瓣浸香更好用,若讨美人欢心,定叫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属于赠品,赠予阁下。”

第9章 我真是坏人

    虽然不知道弘治皇帝为何会来这里。

    但这是大好的幸进机会啊!

    当然,严成锦最担心的是,弘治皇帝会勒令干预价格,一刀砍到几文钱,到时候真的就只赚血汗钱了。

    另外,也看看有没有开发梦楼周边的机会。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真的?……咳!属实?”

    “一用便知!”

    “那就谢过了,朱某出现在此处的事……”弘治皇帝不想因此收到言官的弹劾奏疏。

    “保密!明白!”

    弘治皇帝露出“你很有前途,我看好你”的笑容。

    次日一早,

    一个消息在京城炸开了锅,最新的梦楼又出了!

    京城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骂商人无耻,书的字数如此少,却卖得如此贵。

    尤其是进京赶考的考生,他们骂得最狠,因为赶考的银子,就要花没了。

    但即便是吃糠咽菜,他们也不甘心买盗版。

    不是在老王书坊买的,总觉得味道不对。

    庙市是京师人气最旺的盛会,初一、十五都有庙市,列肆三里,书画齐聚,热闹喧嚣,游人络绎不绝,生意奇好。

    王不岁也聪明,在庙市一字摆开。

    严成锦还给他出了个主意,给书印上了“精镌”二字,相当于古代的收藏版,那些爱好收藏的读书人如何肯放过。

    严恪松见自己的书如此受欢迎,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日夜奋战,将十几年的编书修书功力,都发挥了出来。

    进士出身,再加上十几年的编修功底,让他不仅写得稳,还写得快。

    书市大兴,让许多书商看到了商机,许多小说也纷纷面世,《大明好汉录》,《宋门十八将》,甚至连梦楼的抄袭版《青楼》都出来了。

    不过,严成锦根本不怕。

    时隔半个月后,一沓稿纸再次交到老爹手上,严恪松激动啊,再次挽起袖子加油干!

    夜里挑灯奋战,梦醒执笔连文。

    没吃过猪肉也吃过猪毛,宫中的典籍收录,堪称最多最全!

    他阅书多年,又没老婆,什么史料典籍没见过,什么奇闻异志没读过。

    半个月后,一本名叫《包公怒判天下公案》的书,再次毁灭天下人的三观!

    看得人人拍案叫绝!

    一石激起千层浪,求购者如潮,新派反响尤为强烈!

    严成锦也被自己老爹的天赋惊讶到了。

    十多年的著书功底,加上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和笔法,简直就是被编书耽误的小说家啊!

    ………

    紫禁城,文华殿外。

    弘治皇帝目光看尽天际,自顾自道:“自朕克继大统以来,丝毫不敢松懈,日夜勤勉于政事,虽得天下海晏河清,文坛比之唐宋,却远远不及,终究不可称为盛世。”

    李东阳看了谢迁一眼,谢迁当即会意。

    谢迁立即发挥交际花作用,缓缓道:“唐朝文坛之盛,起于太宗,盛于高宗,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朝野清明,四海升平,陛下励精图治,盛世早晚会来的。”

    百姓安居乐业,疆土安定,人们填饱了肚子,才有心思吟诗作对啊。

    弘治皇帝明白这个道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盛世非一朝之功,终究是太心急了些。

    只是……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十几年基业,若不能开花,指望朱厚照,总觉得会毁于一旦。

    太宗开创了贞观盛世,高宗勤勉政事,才将贞观盛世发扬广大,有了那样的盛世。

    可反观厚照的性子,恐怕他难以为继。

    但弘治皇帝始终对贤臣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是自己生的种啊,在贤臣的辅助下,总是有希望的,他抱有一丝侥幸。

    刘健看劝谏的机会来了,便道:“陛下,如今工役繁重,除修建之外,织造所需亦多,臣以为寿宁侯奏请建祠之事,还需三思而行!”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已经罢请了。”

    “皇后不是?”

    “朕不许,谁敢兴役!”弘治皇帝气势如虹。

    刘健三人一脸懵然,陛下什么时候这么硬气了?

    弘治皇帝被看得老脸有点挂不住,自从弘治年初,百官奏请纳妃不成,朝野都暗传他惧内。

    但朕,真的不是惧内啊。

    多一个妃子岂不是又要多一宫用度,那得花费多少靡费。

    对于他这种,无心插柳夜笙歌的人,一个老婆便已经有点忙了,哪里还有闲暇……

    这是弘治皇帝的小秘密,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过。

    不过,弘治皇帝也是要脸的人,作为皇帝,怕花费靡费而不纳妃,岂不遭天下人耻笑。

    所以,惧内,便就惧内吧。

    ………………

    有了银子,严成锦命人重新布置宅邸。

    如今,严府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新修的宅院,宽府大宅,通透凉爽,绿树成荫,厢房数十。

    严成锦命人把自己和老爹的房间搬过来,旧所留给下人住。

    新宅里,严成锦惬意地坐在靠椅上,听房管事报告这段时间扩建和修葺花掉的银子。

    房管事看着账本念道:“少爷,如今府上新起的宅院已经修葺完了,那些工人的银子,也按少爷的吩咐,每人给二两,只是……他们都不肯收,说是,想留在府里当下人,小人拒绝了,但他们又都不肯走,那工头老王说……他有一双女儿,皆长得如花似玉,可以到府里给少爷,当丫鬟使唤,如少爷不要,只能卖入青楼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竟这般瞧不起本少爷!

    有银子的,就一定是穷奢极欲的纨绔子弟吗?!

    那老王真是无耻至极,竟然用女儿来迷惑本少爷,准了,让他明天便带过来吧。”

    “???”房管事凝噎无语,怎么看少爷都像坏人啊。

    这世上最容易被欺负的两种人,就是好人和老实人。

    在下人面前,严成锦宁愿做披着坏人皮的好人,也不要做百分之百纯种血统的老好人。

    “那些的工人,是从哪里招来的?”严成锦又问道。

    房管事道:“是荆襄逃来的棚民,这些棚民虽然身份低下,但是肯卖力气,给钱就豁出命地干,不似城北那些偷奸耍滑的匠人,还故意拖延工期,小的这才雇佣他们。

    不过,小人哪里知道,听说少爷给一人二两银子,又都不肯走了,说少爷是天大的善人。”

    严成锦略有几分感慨。

    流民不同于京城安稳的匠人,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自然拼了命去干活。

    就像飘荡在京师的浮萍,莫说典房,连租房都困难。

    在严府当下人,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荆襄流民已经是前朝遗留的顽疾了。

    民贫则偷,吏苛则反。

    成化朝时,就爆发过一次动乱,被镇压了下去,这也算是宪宗干过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

    一直到了有百姓阜安之称的弘治朝,也没能很好的解决。

    一来是荆襄之地的流民数量众多,难以解决,二来是地方官员报喜不报忧,上头压根不知到了什么地步。

    朝廷无力解决,留着不仅是一个隐患。

    如此庞大的劳动力积压在荆襄,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当然,就算觊觎这股劳动力,严成锦也只能幻想一下。

    “一群刁民,留在府上作甚,二两不成就给五两,五两不成就给十两,这天底下还有银子办不成的事吗?”

第10章 老王诚 不欺我

    若是将他们都收留了,京师的流民都会闻风而来,非震动京城不可。

    严府米缸再大,也怕人多啊。

    我严成锦也是极有良心的人,多给几两银子,往后的日子,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房管事道:“要不,让小的带人把他们驱逐走,府尹大人不管这事儿,还省了咱们严府的银子。”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流民人微言轻,照理说严府肯给他们饭吃,已是天大的恩赐,顺天府府尹自然不会理会。

    不,本就是逃难而来,更怕与官争斗,压根都不敢告。

    严成锦跳起来便是一巴掌:“严府的立足之本忘得一干二净,你怎么睡得着的?谁不知道我严家上下,偶尔也是有良心的人!”

    不打记不住,不打不当事。

    房管事被触不及防的一巴掌,抽得五脏俱伤,您刚才还准了人家献女来着……少爷果然是偶尔才会有良心啊。

    严成锦自己的手也痛。

    但管好了严管事,自然就管好了下面的人,少为非作歹。

    至少,一旁何能的站姿都挺直了许多。

    房管事想哭,委屈道:“少爷,您写的家规里,没有这一条啊。”

    严成锦抬手:“严府家规第七条,不可在京城寻衅滋事,狗仗人势!

    此规便是教你们像本少爷一样,偶尔做个有良心的人,你竟然,连这个都参悟不透!”

    一旁的何能,连忙将少爷教诲记在心里,不可寻衅滋事,不可狗仗人势,偶尔做个有良心的人,心中默念了一百遍……

    如今的京城,《包公怒判天下公案》掀起了一股读书的风潮,也给了许多人赚银子的机会。

    最感谢迎客松的,当属说书先生和茶楼酒楼的掌柜。

    这位迎客松先生一直未曾露面,天下人崇仰更甚,追求者无数,各大茶楼酒楼,只要编一编这位迎客松先生的生平,便宾客满座。

    当然,他们都是凭空捏造,每个茶楼和酒馆都有自己的版本。

    严恪松听了激动啊,恨不得向天下摊牌,老夫就是迎客松本松啊……

    每当这个时候,严成锦便会来一句:“栖守本心的人,虽然寂寞一时,却能守住万古功名,若凡事都达到了极致,就离衰败不远了,爹想堕落吗?”

    严恪松被自己的想法气得猛地摇头,羞愧啊,脸色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程府,

    听说迎客松的书又在坊间流传起来了。

    并且这次竟是和梦楼截然不同的风格,让程敏政想不到的是,这人竟对公案如此之熟悉。

    “哼!”

    放下书,程敏政又捏爆了两个新买的核桃。

    如今新派的声势愈发壮大,堪称京城之最,他的诗文并盛派,连个负面消息都没有啊,没脸了啊。

    老夫的诗文并盛派创立了这么久,你们好歹也抽空传一传老夫啊!

    程敏政气啊,这叫迎客松的混蛋,就是不肯出来跟老夫正面一战。

    莫不是,怕老夫抢了他的风头?

    “藏头鼠辈,把风头借给老夫用一用又如何,真是小气至极!”说着,新买的核桃,又被捏爆了。

    如今文坛三派,声势最足的就是新派,甚至压过了茶派。

    这全是因为迎客松的书阅读门槛不高,《梦楼》和《包公怒断天下公案》,不仅读书人能读懂,大多的普通百姓也能读,读不懂还有说书先生。

    所以,新派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而茶派和诗文并盛派的门槛就比较高了,能理解诗赋之意的,都是读书人,自然不如新派那样庞大。

    一家茶楼里,宾客满座,说书先生正在口吐芬芳:

    “是夜,窗外如新墨一般黑,巧妇黄氏吹灯上chuang,却在chuang前被一物绊住,那物似人手臂,可黄氏心知,其夫已于半年前,征了宣府兵役…………”

    京城的酒馆客栈茶楼,每当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包公怒断天下公案时,听客们觉得恐怖又刺激,那种高chao的感觉难以言语。

    兴奋……又莫名的激动!

    如今都等着说书先生讲新篇,已有人堵在老王书坊。

    幸亏,弘治朝民风淳朴,否则,老王早就让这些人揍死了。

    …………

    严府,

    听王不岁要三七分账时,严成锦手里的燕窝枸杞粥忽然不香了:“当初本少爷好心救你那书坊,如今,你竟想昧本少爷的银子?”

    王不岁哭喊着冤枉:“小人深知,守信乃是经商之本,哪里敢昧少爷的银子啊,只是,如今老爷的书在京城售罄一空,有些书商还到南京、浙江省、福建省售卖,小人觉着还不如咱们自己到那儿开书坊,少爷以这一成入股,盈利却照样按三七分,赔了全算小人的。”

    胆子很大,为了说服他,竟然敢出对赌协议?

    整个大明铺开,王不岁这段时间赚的银子也是不够,书商抄袭很严重,不过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能第一时间拿到新本。

    虽然优势只有一点,却也足够了。

    弘治朝十一年接近弘治中兴的巅峰,那些士绅兜里正好有银子,精力旺盛,无处宣泄,所谓温饱思他欲。

    有钱又有银子,当然是去听书。

    京城的人似乎更喜欢花钱了。

    想想也没什么损失,严成锦就同意了。

    次日一早,严成锦起床时,发现屋外站着两个丫鬟,一个娇羞动人,一个天生丽质,眼睛哭得通红。

    “嘿嘿,少爷,这便是老王让府里收留的两个丫鬟。”何能笑道。

    老王诚,不欺我啊!

    严成锦看着姐妹二人,想了想,对着她们二人道:“你们先将严府的处世准则背一遍,在通过考核之前,不许进庖房和本少爷的房间这些重要之地,这便是重要之事,若记不住,少爷要重重惩罚。”

    “是……谢谢少爷收留。”姐妹两低头扯着衣角,怯生生地应了一句,她们哪里见过大户人家的少爷,稍微成熟一点的姐姐,羞红着脸道:“阿爹说,严家是大善人,不会……不会欺负咱们的。”

    “你爹错了,我爹是善人,本少爷是坏人,一月工钱一百文,你们就从负责打扫庭院开始。”严成锦道。

第11章 以夷制夷

    严成锦觉得可惜了。

    姐妹如此丽质,可惜是流民,连户籍都没有。

    若是稍有背景,定能风光嫁入公候将相之家,拥有不一样的机遇。

    没有背景就天差地别了,顶多做个小妾。

    还有随时被正室阴死,被士绅抛弃的可能。

    权贵多喜新厌旧,明朝女子的地位,如果没有娘家势力的加持,比一根羽绒还轻。

    不过,荆襄之地何其多这样的流民。

    眨眼间,半月过去,王不岁派人从江南传回书信。

    他在江南一带的书坊扩张很顺利,江苏有一座非常有名的“万卷楼”,迎客松的书被收入此楼后,销量一度暴涨,读书风气,不下于京城。

    严成锦知道这楼,这楼有两个史上赫赫有名的主人,一个是徐经,一个是徐霞客。

    “万卷楼”收藏有许多罕见的典籍和天文地理奇书,是徐氏为了广交天下读书人而建,进了里面的书大多会在江南传颂。

    江南富庶,王不岁送来的大明宝钞,是越来越多了。

    严成锦将大明宝钞全都换了出去,购置几千亩良田,又换了一些白米屯在府中,这才安心。

    此时的严府,已经是京城隐藏的大户人家。

    如今‘迎客松’在京城已颇丰盛名,自然惊动了宫里的言官。

    于是弹劾奏疏就到了御前。

    一封为天下读书人请奏,请求陛下的肃清京师风气的折子,送进了宫里。

    奏折里的字字之后皆是锋芒,诛人于心,连弘治皇帝都有些被打动了。

    …………

    早朝,曙光初照。

    百官列于殿中,廷议朝事,弘治皇帝坐在殿上,萧敬和其他太监立于两侧。

    兵部尚书马文升,躬身对着上头的弘治皇帝道:“甘州城驻守,兵部右侍郎张海回报,土番与哈密纷争不断,自哈密忠顺王陕巴被擒后,哈密人不断朝我天朝边境迁徙,致使边境纷争不断,朝廷若不处理,恐怕……”

    百官一听,哈密打不过土番,逃亡到了我朝边境,欺负我朝百姓?

    弘治皇帝怒了,抬手轻轻一压,将争论压了下去,声音渐小时,便看向内阁的李东阳三人。

    “内阁以为如何?”

    李东阳道:“陛下不如,以夷治夷。”

    以夷治夷?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东阳道:“迁徙而来的哈密夷人,都是逃避战乱的穷虏,若助甘州城边境的奄克悖刺成为夷酋,复封陕巴为忠顺王,统领诸夷,夷人必定顺服,有我大天朝边军扶持,土番定然不敢妄动,到时,朝廷再以手段控制陕巴,哈密边乱可定。”

    不鸣则已,一鸣无语。

    朝堂雅雀无声了。

    弘治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其实,他也是这样想的。

    在他的颔首授意下,甘州的边扰之事就这么定了,正准备客气一下,就退朝:“朝臣还有何事要奏吗?”

    谁知,还真有人站了出来。

    礼部左侍郎傅翰道:“陛下,如今抡才大典在即,京师文风糜乱不堪,文风不正,心何以端?臣奏请陛下,将扰乱风气的贼子迎客松揪出来,以示正法!”

    内阁李东阳三人面色各异,李东阳的目光,老神在在地落在萧敬的云展上。

    这几日,坊间无聊之人编织了坊间小调:

    文曲迎客松,

    才华冠世雄,

    诗盖李东阳,

    文压程敏政。

    ……………

    这里头当然有编造人夸大的成分,但说得越玄,人们就越爱听。

    此时,一旁蔫了的程敏政,如一头遇到仇敌分外眼红的斗鸡,方才甘州之事全然没听,提起迎客松,却精神亢奋。

    “老夫……也要为诗文并盛派正名!”程敏政心中激动。

    “陛下,臣的诗文并盛派可怜呐,创立了两月有余,至今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臣约那迎客松一论高下,他竟置若罔闻。

    这不是看不起老夫吗?

    臣要当面质问他,为何对老夫的请求如此罔顾。

    老夫……只是想向他讨教一二啊,恳请陛下,查明此藏头露尾之人,老夫要与他一战!”

    弘治皇帝正感到棘手,礼部掌五礼之仪,管贡举之法,天下读书人都归礼部管。

    “傅翰身为礼部重臣,上奏于情于理,怎么……程师傅也上奏?”

    众位臣顿时懵逼了。

    陛下,程大人也是礼部的官员啊。

    萧敬小声道:“陛下,您刚敕封程大人为礼部右侍郎不久。”

    “哦……”弘治皇帝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朕方才不过是说笑,你们这般严肃作甚,朕又怎会不知程师傅也是礼部重臣,咳……还有人要弹劾吗?”

    弘治皇帝心中,程敏政一直是老师傅的身份,朝事又多,一时间倒是把官职给忘了。

    “臣附议!”都察院的言官陈策忙道。

    言官的职责,不就是怼天怼地怼皇帝吗?

    哎呀,追看那迎客松的书,本官已经有好几天没怼人了,此时再不跳出来怼一怼,岂不是要被人说成失职?

    一些老犬儒们也纷纷跳出来,破口大骂道:“那迎客松黑心敛财,明知道读书人,对书籍的纸质天生有极高的要求,他便卖一两银子,老夫的俸禄折色后才多少银子,期间买书竟花去了三两银子啊!臣请求降价!”

    “对,降价!”

    傅翰和程敏政傻眼了,咱们不是在请奏抓捕迎客松吗?

    怎么变成砍价了?

    不对,感情这些言官都买那文贼的书啊!

    程敏政摸着心口,十分痛苦,好像它的诗文并盛派,在里面碎了一地。

    不过,言官们倒是很理直气壮,就算被质问,也有理,我们言官负责监察朝野内外,不看又怎么知道那迎客松写了什么?说起来陛下还要给我们报销银子呢!

    弘治皇帝脸皮颤抖了一下,那书贵,他岂会不知……

    张皇后喜欢迎客松的书,他派人悄悄去过几次严府,买的都是八文的,回来再让萧敬抄到上好的纸张上。

    这一来二去,也要花不少银子。

    傅翰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着:“陛下,咱们是在议讨迎客松扰乱文风之事,该如何定罪吧?”

    朝堂落针可闻,似乎都在等陛下决断。

    正当无人发言之际,谢迁却站了出来:“臣想问,诸公觉得那草长莺飞的烟花柳巷,和歌舞升平的烟波画舫如何?”

    “此乃朝堂,谢公为何提……这些不羞之事,难不成,谢公去过?”言官满脸羞红。

    谢迁泰然自若道:“谢某出自江南,自然有过值得追思的风雪年华,去过便去过。”

    朝臣一片哗然。

第12章 逻辑鬼才

    李东阳知道,谢迁肯定不会无故提及,后头肯定憋着一手呢。

    谢迁擅长的就是迂回之胡说八道,从不直接反驳,而是给人讲故事,绕得你怀疑官生。

    唯一能辩过他的办法就是…………

    不让他说下去。

    “谢公好见识,下官除了佩服之外,却不敢认同!”那言官喝道。

    谢迁道:“画舫也并非如诸公所想那般不堪,可谈诗论赋,身正则影正,身斜则影斜,我大明烟花柳巷与烟波画舫盛行之地,当属江南,而江南历来才子辈出,状元郎更是数不胜数,琴棋书画鼎盛至极,也未见有何不妥?”

    玄外之音,本官去了,还考上了状元。

    谢迁一席话,把言官说得哑口无言,你说扰乱文坛风气,人江南怎么就不乱?

    大明从建朝以来,南直隶多出文匠,北直隶多出武将。

    言外之意北直隶的才子少,还不是怪你们没烟波画舫,不能吟诗作对?

    一些北直隶的大臣羞愤欲死。

    弘治皇帝老神在在地听着,南直隶的状元比北直隶多,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倒是想知道为何?

    如今听谢迁辩论一番,便觉着有几分道理。

    烟波画舫,人才汇聚,崇尚以诗会友,以才服人,倒是促成了江南的文化风气。

    谢迁这么一说后,此事已无可辩驳。

    百官退去,殿中只剩二人。

    那日只是匆匆弄到严府的府址,如今锦衣卫已彻底摸清了迎客松的底细。

    弘治皇帝便问萧敬:“严编修近来可好?”

    心中不由却不由暗叹,严恪松淡薄名望,名声大噪,也不肯冒头要那样的名声。

    若是利益熏心之辈,他定会狠狠敲打一番。

    这也是他在朝堂未准言官请奏的原因之一。

    萧敬知无不言道:“严大人近日一直在编修五代史,偶尔也翻阅一些典籍,似乎是查找资料,此外,便就是下值回家著书了。”

    弘治皇帝颔首道:“让翰林院少给他摊派编修任务,日夜著书,想必也是不易。”

    “陛下圣明!”萧敬眼前一亮,这是要宠幸的信号啊。

    “不过……这书价倒是要降一降,免得弹劾奏疏,又要送来了。”

    …………

    严府,

    严成锦得知,书价被陛下压下来了,便知道已无多少利可图,如今乡试在即,还是赶紧准备才是。

    他不知道的是,正在这时。

    在严府外头,有一个人踩在别人的肩膀上,扒着严府的高墙往上爬,骂骂咧咧道:“这墙怎么这么高,大明律可有规定,能建这么高的墙?”

    “殿下,咱们……为何不走正门?”小太监的肩膀都快被踩碎了。

    朱厚照蹬了他一脚,骂道:“本宫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走正门不就打草惊蛇了?狗皇帝在这里金屋藏娇,本宫就说,本宫爱美人,他怎么不爱,本宫是他的儿子,照理来说他也爱才对,除非狗皇帝藏起来了,要么……本宫就不是他亲生的,嗯,就是这样。”

    若是严成锦在此,定会赞叹朱厚照果然聪明,竟然在五百多年前,就自行悟出了遗传学定律。

    一口一个狗皇帝……

    小太监听了差点没摔死,幸好四下无人:“殿下您骂的时候,小点声,传出去……不好。”岂止是不好,小的小命不保啊。

    “本宫名字里就有个厚字,与脸皮厚的厚是一个厚,要脸的人,能叫朱厚照吗,蠢东西!”

    可算逮着狗皇帝的把柄了,朱厚照高兴啊!

    满朝文武都说弘治皇帝是千古明君,太子就猪狗不如,感情自己的骂名,都是狗皇帝太优秀招致的!

    如果证明狗皇帝不是优秀的人,那自己猪狗不如,岂不是理所应当?

    在朱厚照的神逻辑里,把一个人比下去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比他优秀,

    另一种,就是把他踩下去,

    朱厚照想了想,还是第二种比价轻松,果断选择了第二种,

    他要证明弘治皇帝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犯错,才不是他们口中说的圣君圣人,给狗皇帝当儿子,自己才委屈了呢。

    朱厚照翻过院墙,眼前的院子看着有些旧了,不像是金屋藏娇的地方。

    正在这时,两个样貌不俗的侍女,端着点心从院前经过,朱厚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形容她们的美貌。

    但心中已大喜,仿佛出了一口十几年的恶气,不自觉露出一抹恶狠狠的冷笑。

    司礼监太监李广说,狗皇帝几日前和牟斌偷偷前曾来此院私会,来时愁眉不展,回时满面春光,这岂不是和本宫……十分相似?

    狗皇帝……果然藏了禁luan!

    本宫要告诉母后……啊不……本宫要昭告天下!

    狗皇帝不是圣人,他也和本宫一样有七情六欲,心喜了就会笑,难过了便会哭,饿了想吃饭,渴了要喝水,不高兴时骂奴才,见了美人想睡觉。

    本宫是人,天生就有各种缺点,才不是当了狗皇帝的儿子才有缺点的。

    不过,想要昭告天下,那得要拟一份诏旨才行,偷印章不难,可是由谁去宣读呢?

    刘瑾?

    不行,刘瑾宣读,狗皇帝一定知道是本宫干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狗所为。

    朱厚照想了想,决定先想法子,将此事告诉内阁三位师傅,再透露给言官,那群言官必然不会放过狗皇帝,奏疏一弹,天下皆知。

    到时候狗皇帝不是圣人,本宫也就不用再被人骂了。

    哈哈哈,本宫真是太聪明了!

    不过,朱厚照忽然想到,一会儿见面了,自己是该叫母妃……姨娘?

    程师傅说,做人要有礼貌啊。

    眼看那二人要走远,他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但刚出花圃,就被家丁发现了。

    有人大喊一声有人闯入府中,院里冲出来十几个彪形大汉,顿时便将他围起来。

    朱厚照也是不怕,双手握拳,和那十几个大汉打成一片。

    又有人闯府?

    真当我严成锦没有准备不成!

    严成锦带着几个家丁来到前院,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手上功夫颇有章法,几下便放倒了一个下人。

    敢闯严府的人,严成锦定然是叫他有去无回的。

    大明律法,私闯官宅,非奸即盗,杀无罪!

    只是,此人长得,怎么如此像前几日拜访过的“朱阁下”?

    眼睛像……鼻子像……耳朵也像……

    综合评定,至少有五分相似啊……

    严成锦把抓神仙醉的手,从怀里收了回来:“先停一下,等本少爷问完了再打,你是何人,为何闯我严府,与前几日来这朱阁下是何关系?”

    朱厚照也停手了,听到对方的话不怒反喜,笑着朝严成锦道:“他是谁你会不知道?你是十二监的伴伴?怎么没阉干净?不过不打紧,本宫来此也不是计较此事,你过来,本宫与你说,你偷偷告诉本宫即可。”

    你才没阉干净!

    严成锦真想一把神仙醉把他……先这般……然后这般……然后再这般……

    不过,他还是抓紧怀中的神仙醉,凑了过去。

    朱厚照咬着他耳朵,眉飞色舞地说了几句。

    来抓弘治皇帝的jian?

    听完之后,严成锦心中如同珠穆朗玛峰雪崩了一般,震惊地问:“敢问公子是?”

    “赵厚朱”

    “朱厚照!”严成锦瞪大眼睛。

    朱厚照连忙堵住严成锦的嘴,此事是万万不能让父皇知道的,又重申了一遍:“赵厚朱!”

    朱厚照!

    你就是化成泥,我也要从草木灰中,给你挑出来。

第13章 宫里来人了

    朱厚照的手满是墙粉,严成锦连吐几口唾沫,才神色镇定道:“前几日,朱老爷前来,是为了买最新的梦楼,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梦楼?这里是?”朱厚照茫然。

    跟着朱厚照胡闹,是有可能会被杀头的,万一传到张皇后那里,张皇后会怎么想?若是乱说,弘治皇帝又会怎么想?

    他不敢胡说,此事还是澄清最好。

    严成锦掏出怀中最新的《包公怒判天下公案》,道:“这里朝中编修严恪松的府邸,他是家父,朱老爷前来,是为了家父所著之书的最新章节。”

    朱厚照一想,似乎有这么回事,曾听闻萧敬说抄了几遍迎客松的书……

    朱厚照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本宫真的不是朱厚照,不要再骂朱厚照了。”

    “???”严成锦。

    这话说的,本来就很朱厚照啊!

    不过严成锦还是道:“学生知道,殿下不是朱厚照。”

    “那便好,打扰了,门在哪里?本宫要走了。”

    自称本宫十几年,朱厚照浑然不觉在外头要换个自称,毕竟詹事府的师傅不教微访,宫里的太监也不敢教这个。

    早就听史书说,朱厚照是个奇葩,今日一见,果然传言…………

    还是太保守了。

    半日过去,严府府门外来了一群人,都想来拜访‘迎客松’先生,严成锦便知道,被朱厚照坑了!

    这混世小魔王,明知道‘迎客松’之名,不对外公开,偏偏就要往外说。

    严成锦决定,定要找机会让弘治皇帝好好修理一下这熊孩子。

    不过,严成锦也没指望能永远瞒下去。

    当初未用真名,是担心弘治皇帝和世人对小说文化不认可,所以留了一手。

    弘治皇帝并未追究,世人反应又如此热烈,也就无所谓了。

    弘治皇帝来过严府后,严成锦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便让何能将早早准备好的告示贴了出去。

    当然,告示是用老爹的名义写的。

    大意是本松只想隐于世间,在这闹市中行自己的路,默默著书,不求名望,也不想被打扰,这样才能继续写出好作品,希望大家体谅和支持。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严成锦又为自家老爹赚了一波名声,来严府的不是闹事的人,也就都听话散去了。

    次日,严成锦起床,他有早起的习惯,春晓和千金就要起得更早一些。

    六月虽然闷热,但清晨依旧比较清凉,床榻边缘正好冰凉,摸着降温。

    春晓拿着直裰,给严成锦穿起来,神色已无刚来时那般羞涩,严成锦倒是颇为老实,站在不动,任由摆布。

    庭廊幽静,喧声远扬。

    一阵嘈杂声传来。

    “前院为何如此吵闹?”严成锦迷迷糊糊地对着何能道。

    何能笑道:“今日老爷的同年来了好几位,翰林院编修罗玘大人,和官兵科给事中屈伸大人都来了,老爷如今受人拥戴,他们都是来拜会老爷的,老爷让您快些洗漱,过去认一认几位官老爷。”

    这么早?

    严成锦来到前院,只见老爹正与几个穿着华丽服饰的士大夫攀谈,见了他一脸喜色。

    “贤侄来了!”

    “贤侄尚未婚配吧,如今的秀外慧中的娘子可不好找啊!”罗玘双目有神地望着他。

    几只老狐狸暗自较劲,此番来意谁都心知肚明,像他们这些下三品官吏,闺女嫁入公门有点难。

    若是以前,他们或许还真看不起严成锦,不过如今不一样了。

    与其便宜了士绅,倒不如与严府结亲。

    官兵科给事中屈伸看到严成锦,就像当初见到小妾一样,死死拽着:“小侄,世伯有一女,待字闺中,聪明贤惠,与你正是人间一对啊。”

    “你有一女算什么,老夫,有两女!一奶双生,皆是小家碧玉,出落大方。”罗玘拍着大腿道。

    看见一群同僚扯前扯后说媒,严恪松慌忙道:“诸位兄长,我家成锦年纪尚小,你们这样不合适,不合适啊!”

    这哪里是来叙旧,分明是上门抓婿!

    严恪松气咻咻把他们都驱赶走了,才苦着脸,对严成锦道:“爹深知你苦读不易,但如今秋闱将近,你又尚未有功名在身,他们皆是贪图为父的名声,若日后没了这名声,你又没有一官半职可以仰仗,定会遭人瞧不起,你……不要怪爹拆了姻缘。”

    怎么会,他正愁不知怎么拒绝呢。

    严成锦心中窃喜,老爹有这样的觉悟,倒是一件好事,就怕他稀里糊涂,答应了同年的攀亲。

    “孩儿还不想……”感受到严恪松诧异又疑惑的眼神,严成锦哽住了。

    自己已经不小,同年的人早已开枝散叶,若说自己在那方面还不想,岂不是……容易让老爹怀疑?

    严成锦把话咽了回去,便违心地道:“孩儿已经不小了。”

    严恪松露出老怀欣慰的笑容:“为父知道,为父是过来人,岂能不懂,抡才大典一过,爹便安排人给你说媒。”

    自迎客松的书降到半两银子后,收入就变得少了。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秋闱将近,大半个京师的人都在忙着投门刺。

    投门刺是明朝盛行的科举风气,就是像徐经和唐寅拜访程敏政一样,考生拜访考官,当然不是为了得到科举的答案,而是表示今后在朝廷上,结为一派。

    严成锦没空去投门刺,因为家里来人了。

    牟斌又来了,不过这次没硬闯,而是彬彬有礼的对着严成锦问道:“近日,可有一位与朱爷相貌相似,身高五尺过半,眉目清秀的公子来过?”

    可不就是朱厚照吗!

    这货不知道又在宫里闯什么祸了,弘治皇帝竟然派锦衣卫追查到府上来。

    上次一别后,严成锦暗想,朱厚照就算烧了奉天殿也不稀奇,敢问天下,谁敢抓皇帝的jian,他朱厚照就敢!

    连这等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初生牛犊,不畏虎狼!

    严成锦很是佩服他这股作死我第一的精神,在精神上,他是支持的。

    但支持归支持,如今弘治皇帝查到府上来了,锦衣卫定然是瞒不住的,反正他说自己不是朱厚照。

    严成锦漫不经心地道:“前日,确有一个与朱爷长相颇为相似的公子来到府上,他说他叫赵厚朱,要抓朱爷的……”

    牟斌听了之后,吓得脸色变了又变,这定然是太子爷不会有假了。

第14章 龙凤混合双打

    紫禁城,东宫。

    此刻,弘治皇帝正在拿着荆条,狠狠地抽着朱厚照,抽了几十下,似乎是抽累了,便停下来歇一口气。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东宫詹事府少詹士王鏊,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道。

    然而,内心的独白却是,……

    抽!陛下狠狠地抽,累了换老臣来。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揍不成才!

    老夫教训不了你,陛下还不能教训你?

    陛下啊,老臣心里苦啊!

    太子……不是东西啊!

    若出阁按百日算,太子便“病了”九十多日,仅剩的那几日,不是在讲堂上数腿毛,就是在数老夫的步数啊!

    明朝对太子有一套专门的教育制度。

    所谓太子出阁讲学,就是接受正规教育的开始,担任教育职责的讲官中,不仅有詹事府的官员,还有内阁官员,所教皆大儒。

    每天必举行讲读,上课通常是,上午先背诵si书wu经,下午再由讲官讲解。

    除了背诵《论语》《诗经》等书外,还要练习书法。

    朱厚照天生猴屁股,哪里坐得住。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好睡眠,

    过得秋来冬又到,收拾书包过大年。

    教了一年,王鏊的发际线便掉光了。

    若是可以调到六部当官,他立即拍拍屁股走人。

    可是……陛下对他托付重望,将唯一的儿子托付到他手中,他又岂能一走了之。

    前日更是不像样,竟然连病假也不请了,偷偷溜出宫去。

    王鏊自知再隐瞒,必将酿成大祸,便告知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又抽了十下,大口喘着粗气,目眦欲裂地道:“身为储君,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者,上治而下乱者,你不读书,又如何知道这些道理?将来如何治理江山!”

    咆哮声响彻东宫,朱厚照瑟瑟发抖,身子微微抽搐一下,不敢正视弘治皇帝的眼睛,怕招来更多鞭子。

    刘瑾那狗东西,让他请母后,竟然半天不回来。

    跑慢一步,本宫就多挨一下抽,本宫定不饶他!

    弘治皇帝见他不语,又不敢抬头看自己,便知道是死不悔改了。

    “你说!为何!不!读!书!”一字一鞭,弘治皇帝抽得很有节奏感。

    被抽得欲生欲死,朱厚照不服气地叫唤道:“孩儿觉得,圣人说的道理狗屁不通,一时说男子汉大丈夫,宁折不屈,一时又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儿臣在想,圣人是不是抽风的时候说的,到底哪句话为对,哪句话为错!”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陛下别打了……别打了啊!”王鏊泣不成声。

    仿佛刺激了弘治皇帝一样,他又暴跳如雷挥起鞭子:“孽畜,那是……那是叫你看情况行事!不肖子孙啊!”

    朱厚照痛苦又不服地道:“哼,父皇说的话便是对,孩儿说的话便是错,没人敢骂父皇,却都来骂儿臣,儿臣当你的儿子,儿臣才委屈呢!”

    正在这时,张皇后从坤宁宫赶来,看得出来走得很急很累。

    在太监刘瑾的搀扶下急匆匆进门:“陛下住手!厚照犯了什么错,竟要这样抽打他,普通人家也下不去这么狠的手。”

    “母后……”朱厚照努力挤了半天,才挤出一丢丢泪水。

    牟斌回宫缴旨,听闻东宫传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声,一个急冲进门,见了弘治皇帝便跪地道:“臣查清楚了,太子去了严府,说是抓陛下的禁脔,要将陛下的jian情……昭告天下!”

    气氛凝滞了一下,

    张皇后发出咆哮一般的声音:“拿鞭子来!”

    弘治皇帝身子一紧,问道:“皇后……要干什么?”

    张皇后:“臣妾和陛下一起打!”

    顿时,东宫又传出很有节奏又不可描述的龙凤合鸣。

    京城这几日,腊肉有些供不应求,读书人到考官家里投门刺,总不能空着手去,拿着腊肉当礼物,行了束脩之礼,关系心中有数。

    秀才们在礼数上总是无师自通,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考官不收,也还能自己补补不是?总归不会吃亏。

    严恪松没闷在书房著书,与自己的名声相比,自家儿子的功名更重要一点点。

    严恪松见他也不着急,劝道:“成锦啊,宦海沉浮,独木难支,为父当年便是拜了谦翁门下,得以施展许多抱负,得了编修很多重要典籍的机会,王鳌是太子之师,如今担任了考官,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王鳌是弘治年间极为有名的重臣,弘治年间升到了吏部右侍郎,正德年间入阁,位高权重!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明朝文臣之宗的老师丘濬,丘濬不仅位极人臣,也是明朝有名的大儒,历经四朝,对明朝的贡献极大,三朝皇帝都对他礼敬三分。

    道相同,则可相与谋。

    对于拥有同样抱负的人,在仕途上总喜欢抱团。

    丘濬和王鳌都是有名的清直名臣,即便清高淡泊的读书人,也会在科举之前争相拜访一些清直的官员,与同流合污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是出于敬仰之意。

    老爹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有意无意向他请教的过程中,得了答案,还全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从半年前开始,严成锦就隔三差五向自己老爹的请教,而请教的问题,都是乡试和会试的考题。

    如今同一道题目,他已经收集了三个以上的破题之法。

    八股文难,大儒也很难在在规定的时间内把题按格式做出来,普通人甚至连题目都未必能看完。

    老爹虽著文多年,有时候也要花一天的时间,才能给他答案。

    所以他早早做了准备,如今早已滚瓜烂熟。

    但他却从未向教书先生请教,避免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自家老爹当然是不会泄露出去的。

    去投王鳌的门刺,考不上倒是没什么。

    要是考上解元,就有鬻题的嫌疑了,他可是准备三元中第的。

    “儿子这就出门,拜访王鳌大人。”为了打消老爹的顾虑,严成锦让春晓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裳,何能提着腊肉,在自家老爹欣慰的目光下,出门了。

第15章 皇家誓言

    对于老爹殷切的期盼,严成锦当然又是阳奉阴违的。

    在城南逛了一圈,永定门前遇到一条流浪狗,腊肉就全喂狗了,让何能猝不及防:“少爷,这……我也是可以吃的呀!哎呀……糟蹋了。”

    何能与那狗抢夺,岂料那狗如饿了三天一般护食,对着他又是龇牙又是凶吼,吓得他赶紧退后。

    “狗东西……你吃了俺的肉!”

    拿腊肉喂狗是一件奢侈的事,等周遭的人暗骂哪个狼心狗肺,糟蹋粮食,严成锦早就溜到一旁了,瞧见那狗把腊肉全都吞下,才打道回府。

    严成锦道:“严府家规第五条”

    何能道:“少爷行事,绝不多问。”

    举报无功,出卖断腿。

    他是绝对不敢告诉老爷的。

    …………

    离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时的天气还有些燥热,

    各家都有自己的避暑法子,严府是吃大西瓜。

    明朝的西瓜,品种尚未改良,就算严成锦用草木灰把西瓜种得又大又肥,也无法改变西瓜籽很多的事实。

    不过吃西瓜这件事,就是大户人家也是不吐籽的。

    严成锦让春晓把西瓜籽都剔出来,自己吃了半个,剩下半个让千金捣成汁,当饮料喝着祛暑,一点也不浪费。

    府里的下人也馋地里的西瓜,但瓜上都写着‘本少爷看见你了,就是你偷的’之类的字样,

    做贼心虚啊,谁都不敢偷拿。

    东宫避暑也有一套,

    朱厚照喜欢抱着铜炉之类的东西降温。

    此时,朱厚照正兴高采烈地解开身上的纱布,被揍之后,弘治皇帝还是心疼他,打一鞭,给一个御医。

    宫里的御医,差不多都来给他看过了。

    休养一段时间,此时朱厚照又能下床作死了。

    这几日,朱厚照一直在苦思冥想,是谁走漏了风声?

    自己出宫的事,只有两人知道,刘瑾和那个人知道,不对……应该是三人,还有自己。

    像朱厚照这么严谨的人,肯定是要把自己算上的。

    自己肯定不会出卖自己,刘瑾也不会出卖自己,就只剩那人了。

    “呀……疼死本宫了!”朱厚照一拍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刘瑾慌忙把他的手抬起来:“殿下不要再自残了。”

    朱厚照在想问题,没空骂他,咬牙切齿地道:“本宫这才发现,那人竟没告诉本宫他的名讳?”

    好狡猾的人,定然是怕本宫报复!

    不对啊,本宫若是报复于他,岂不是承认了,本宫就是朱厚照?

    刘瑾早已摸得他的心思,露出一抹奸笑道:“殿下不能报复他,可以报复他爹啊,他不是说了,他爹迎客松是翰林编修,殿下可以奏请陛下,让迎客松当殿下的老师?”

    好歹毒啊,当本宫的老师,心脏不好是要被气死的啊!

    朱厚照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天底下还有比活活气死更憋屈的吗?

    本宫自小就有父亲,想想那人就快要没了父亲,便觉得他很惨,当即起身去了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与内阁三阁老商量要事,六月以来,黄河汛期猛涨,导致河南开封府一带决堤,冲毁了庄稼,几千顷良田受损,百姓流离失所。

    看完开封府送来的奏报,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今年的流民数量,怕是又要增加了吧?

    心中有了决断,但却还是问道:“诸公以为此事如何?”

    李东阳心中知晓,眼下只不过是内帑出银子,还是国库出银子的问题:“臣觉得,应让受灾地区免赋一年,以缓解当地用粮之迫,并开太仓赈粮,以散民怨。”

    开太仓赈粮不仅是救济灾民,更重要的是扶平民愤,民贫则fan,若处理不好便会出现暴乱。

    陛下省吃减用的内帑,是要留给太子开创盛世用的,动了必定不乐意。

    刘健和谢迁两人一起道:“臣以为,李公所言甚是。”

    弘治皇帝当即拟诏,命人送去开封府。

    正当李东阳三人要告退时,朱厚照走进来了,对着弘治皇帝跪下,可怜兮兮道:“父皇,儿臣这几日,仔细反省,如今终于想明白了,是那些师傅们太无趣,耽误了儿臣的学业,若有翰林编修严恪松给儿臣当师傅,儿臣会好好读书的,儿臣以父皇的名义起誓。”

    朱厚照发的誓你敢信,那是要被雷劈死的啊。

    刘健脸色通红,他也是太子出阁读书的讲官,无趣岂不是说他?

    李东阳老神在在的看着地板,本官什么都没听见,谢迁则是一副低头想要偷笑,又不敢的样子。

    太子主动请乞东宫侍学讲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此事反常,陛下应该不会答应的吧?

    弘治皇帝露出严肃的表情,问道:“你是太子,是储君,可知君无戏言?”

    朱厚照一副可怜又信誓旦旦的样子,道:“儿臣说说句句当真,父皇不信,儿臣便摸着自己的良心,和父皇的良心立誓。”

    弘治皇帝嗔怒道:“成何体统!就让严编修同值东宫讲学吧,若你不有所长进,无需誓言,朕定不轻饶。”

    “那儿臣……告退了,三位师傅,学生厚照告退了。”朱厚照笑嘻嘻露出一副好牙口,听说哪里又发大水了,父皇心情不好,快溜快溜。

    太子前脚出殿门,李东阳忙道:“陛下,太子主动请添东宫属臣,此事……实在太过反常。”

    他虽与严恪松有些嫌隙,可文坛之争,不伤及性命啊。

    弘治皇帝老脸有些挂不住,叹了口气道:“朕岂会不知,太子终归是储君,贤明便是天下之福,昏庸则天下百姓受苦,值得!值得啊!”

    随着箫敬去翰林院传谕,一个消息在朝廷炸开,重点自然不是某官当选东宫编修之尔尔。

    而是朱厚照主动请旨,让人当老师。

    朱厚照是什么人,一个时辰不惹你生气便不叫朱厚照,当朱厚照的老师能有好果子吃,虽素未谋面,但都不禁为那位叫严恪松的官员捏了把汗。

    严府,

    严成锦栽种的甜瓜也熟了,让春晓开了一个,自己吃一半,另一半让千金给老爹送去。

    顷刻,千金便回来道:“少爷,奴让老爷吃,老爷说不吃,都留给少爷吃。”

    老爹一直和自己争甜瓜吃,还总吵吵,闲他这不肖子孙吃得多,如今竟然不吃了。

    严成锦来到正厅时,严恪松正坐在座首,才眨眼的功夫,便见他叹了三次气,看到他来,更是老泪纵横:“成锦啊,爹没几天活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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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