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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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书之前,预期新书期是两个月,没想到会长达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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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书之前,一笑想了很久,要写一本什么样的书?
生活这个两个字念出来,只要两秒,要过好很难,dy和bz越刷越难有一个视频,可以平复心中的焦虑。一笑经历了很多事情,这让我想写一本轻松释压向的小说。不管你在哪里,如果深夜里翻开一笑的书,看完之后,能安抚你焦躁的心,可以很轻松的睡去,我就觉得有意义。白天上班无聊压力大看几章放松心情,学业压力大看几章缓解压力,我也觉得有意义。
所以,每一章的开头,我都会写上这样一句话:看完这一章后,读者们将感受到轻松和快乐,并愿意继续陪我走下去。
开书这段时间,发生了比较多事情,生活总是瞬息万变。
有时候忙起来会:我今天中午吃饭了没有?好像吃了,算了,反正也不饿。又或者完全想不起来中午吃了什么。所以有时候写完一章会有点懵,感谢“好想骑车”“逗比七皇子”等多位书友为一笑抓虫,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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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锦的天使投资
夜晚,
谢玉在良乡过夜,和伙计找了一家塌房,存放贵重的货物。
所谓塌房,并非是倒塌的房子,而是寄存货物的地方。
也叫邸店或传舍。
在良乡街道的巷尾有一家,还是最近才新开的,不仅可以存放贵重物品,连商人的货物、马车也可以存放。
存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还有马匹。
把贵重商品存了,谢玉一身轻松,带着两个伙计,今夜准备露宿街头。
来良乡一趟,带的银子不多,谁知良乡有那么多好东西,全用来进货了。
留一些银子做返程的盘缠。
躺在良乡的街道上,鬼影都没一个,街道上冷冷清清,他算是第一批来良乡的商人。
谢迁暗自庆幸,第一批来的商人,没有不赚银子的。
“东家,咱们今晚在这儿过夜?”伙计担忧问,以前还有柴房睡,现在连柴房没的了,不怕流民,就怕被野狗叼走。
“怕啥,明天吃一顿好的,咱们就回江南。”
谢玉枕着包裹,美美的躺下,这是个发财的机会,银子花在刀刃上,下次带多一些银子来,就能住旅店了。
当商人,没有几个胆子小的,胆子小的当不了商人。
次日清晨,金辉打在良乡的街道上,微微有点凉。
谢玉从塌房里取货出来,忽然听闻有人打听牙家。
如醍醐灌顶般,这是个发财的机会啊!
“你们且先看着,我去问问。”
谢玉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良乡的知县张贤。
“大人,小人想在良乡开个牙家,据小人所知,良乡许多商铺都被买了,可否帮小人打听打听,哪里还有地?”谢玉问道。
严成锦愣住了,此人的生意天赋还在王不岁之上啊!
良乡的工坊众多,日后必会成为大明的义鸟。
牙家,就是个中介机构,可以雇轿子、脚夫、租马车、住宿等等,说白了就是租车公司+滴滴+酒店+中介+旅游公司。
在江南那样的繁华大城才有。
许多第一次来良乡的商人,抱着试探的目的,空手而来,来了之后又采购了一大批货物。
但没有马车和伙计运走。
现在每日来良乡的商人一百个不到。
这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今后能赚银子,眼光比王不岁厉害。
张贤乐意帮忙,良乡多一些商人就能多纳一些银子,“本官帮你打听打听。”
谢玉十分高兴,良乡的县令人真好。
从衙门里出来没几步,便被人叫住:“等等,你开牙场有银子吗?”
谢玉见他从衙门出来,以为是张贤问的,便道:“没有啊。”
“这个项目咱们少爷投资了,给你银子。”何能道。
谢玉有点懵:“敢问你家少爷是?”
“良乡的天使投资人。”
何能递过一份契书:“这是天使契书,签了就能给你银子,给你地皮,给商铺和轿子。”
谢玉微微张着嘴巴,天使投资人是什么玩意儿,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
连忙瞧了一眼合同,除了日后赚的银子,要分一半给天使投资人,其他似乎没啥影响。
不用出银子和地皮。
他还赚了?
“这是……张县令给的?”
只见这时,张贤从衙门里走出来,面色古怪:“本官作担保,你签了就是。”
有知县做担保,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玉连忙签了字。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带他去看地方,在良乡街角,有个大空院子和几家商铺。
何能把契书拿回去给严成锦,哭丧着脸:“少爷,咱们白白就给他银子的商铺?”
“想法是无价的。”
谣言一破,一个月过去,良乡的百姓和商人日渐多了起来。
良乡街道上,一家油坊开门了。
陈寿听闻流民跑来良乡,怕被劫掠,举家去乡下躲到现在才回来。
谁知回良乡后,人竟比以前多了起来。
“爹,幸亏当时没卖,你知道如今一家门铺能卖多少银子吗!”陈寿父子在城里卖油,赚个几两银子维持生计。
陈老爷子唏嘘不已,良乡咋来这么多商人了?
还多了工坊,和许多门铺。
如今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问,门铺卖不卖。
“听说在工坊那边,交了银子还能订货来卖呢。”陈寿想找老爷子要点银子,许多掌柜的靠这个发家了。
很多新奇的小商品,棉签、牙刷,毛巾、牙膏,没听说过,但大户人家喜欢。
倒手一卖,就能赚银子。
陈老爷子保守了一些,卖大半辈子油,攒点银子不容易,不敢瞎折腾。
七月初,天气燥热。
严成锦让匠人打造了一口大冰鉴,把西瓜放在里头,冰一个时辰,吃起来哇凉哇凉的,极为解暑。
夏天到了,轿子自然要装空调。
尤其是去良乡县一趟,不装空调,轿子里能热死人。
严成锦让匠人在轿子的四角,装了极小的冰鉴,不停有冷气喷出来。
冰鉴里头装的,是冰。
唐朝时,就有人发现了硝石放入水中,会吸收大量的热量,并且结出冰块,便被人用来造冰。
只是装在轿子里有个坏处,就是不停有水流出来……
下了值,一些大臣在午门等轿子。
只见一顶轿子极为奇特,破破烂烂,底下不停漏出水来,停了一会儿,地上湿了一片。
会撒尿的轿子?
大臣们算长了见识。
眼睁睁的看着严成锦抬脚,撩开轿帘,不紧不慢的坐进去。
不经意间上了下马碑话题榜头条,严成锦有些不好意思。
路过前门大街,听到许多读书人为良乡县争辩,流民这个瓜,总算是被吃干净了。
几日一晃过去,京城谈论良乡的人越来越多,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李东阳也想去良乡看一看。
特意告假一日,带着仆人去了良乡县。
在京城通往良乡县的官道上,看见许多押运货物的小商队。
李东阳坐在路边的石头歇息时,还有人跟他打招呼
“嘿嘿,老哥也去良乡寻货?”
“哎……想去良乡看看。”李东阳尴尬笑笑。
往前走,官道上,有卖吃食的茶铺。
小二挥起搭条,吆喝:“客观老爷,吃茶吗?”
“嗯,歇歇!”李东阳下了轿子,让轿夫得口茶水喝。
“这是什么茶?”
“骑驴茶,提神的,走商走多久也不困。”小二吹嘘道。
到了良乡,李东阳大吃一惊,这里竟比京城还热闹,街道窄小的缘故,人挤着人,货车占了大半街道,车水马龙。
有许多摊贩,干脆把货物摆在地上吆喝。
“爷,流民去哪里了?”仆人疑惑。
李东阳也想知道,看起来似乎都是士绅和百姓,顺着街道往下走,东瞧瞧西看看,也没发现一个流民。
他只关心流民,对良乡的商货并无兴趣。
“走,回去。”
如此盛况,陛下定然高兴,严成锦竟不向朝廷禀报。
这个慎重的家伙,不知要观察到什么时候。
回到京城,夜色已深,只好次日再进宫。
一大早,天边刚亮起红晕。
奉天殿,
弘治皇帝收到一封严成锦的疏奏,令他有些失望的是,不是弹劾疏奏。
但看完疏奏的内容,让他龙躯一震。
“严成锦请奏取缔朝廷对良乡的赈济。”
几万流民都安置好了?
弘治皇帝出神之际,李东阳大步流星走入殿中:“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卿家说。”
“臣昨日去良乡,并未看见流民,反倒瞧见许多商贾,热闹非凡,倒是奇怪?”
“朕想亲自去良乡看看。”
弘治皇帝命牟斌和萧敬准备,拟了一道旨意,今日不上早朝,由内阁暂为代政。
弘治皇帝换上便服出宫,李东阳和萧敬等人陪同,只有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乘着轿子,其余人等跟随。
轿子里头很热,还没走出京城弘治皇帝就大汗淋漓,走一段要歇一歇。
到了昨日的大石处,李东阳命人停轿,走到弘治皇帝的轿旁。
“朱爷,先下来歇一歇。”
“真热啊,有个西瓜就好了。”弘治皇帝感叹。
萧敬暗怪自己办事不力,给弘治皇帝狂煽扇子。
李东阳道:“再往前走,就有茶馆了。”
正在这时,一顶破破烂烂的轿子,在几人面前慢悠悠经过,轿窗上装有玻璃,轿底还不停漏水。
弘治皇帝眼睛看直了,纳闷:“还有这样的轿子?”
萧敬认出来:“是严成锦的轿子!”
严成锦坐在轿子上,听到自己的名字,撩开轿帘一看后视镜,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坐在路边乘凉。
他连忙命人停下轿子,下轿子行礼:“见过朱爷,朱爷怎会在此?”
“来良乡看看。”
萧敬上去瞧为何这轿子漏水,凑到严成锦的轿子旁,好奇地瞅了一眼,惊喜:“陛下!这轿子凉快!还有西瓜!”
弘治皇帝来了兴致,走到严成锦的轿子旁,伸手进去,清凉从手上传来。
“朕坐你的轿子。”
严成锦坚决摇头:“陛下是九五之尊,岂能坐这样的破轿子。”
不是不想让弘治皇帝坐,而是里头有许多门道,摸了之后,没准还会射出几个飞镖来。
真怕给弘治皇帝射死……
好吧,其实也不想让弘治皇帝坐。
弘治皇帝微笑道:“今日微访,就不讲究了,朕跟你换一顶轿子。”
“朱爷坐也无妨,还请朱爷,勿要碰轿里的东西,勿要碰轿里的东西,勿要碰轿里的东西,勿要碰轿里的东西。”
“你为何要说四遍?”弘治皇帝皱着眉头。
“重要的事情,要说四遍。”
第172章 原地驾崩
严成锦坐上弘治皇帝的轿子,热到吐舌头,狗最热的时候也就这样了吧……
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良乡。
严成锦和李东阳站在轿子旁,等候弘治皇帝下轿。
萧敬喊了三声,里头也没反应。
严成锦连忙撩开轿帘。
只见弘治皇帝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座位上。
这该不会是原地驾崩了吧……
萧敬吓出尿来,李东阳也慌了,推了推弘治皇帝,丝毫不见反应。
“你……你这是什么轿子!”
“快叫御医!”
“良乡哪来的御医,叫大夫。”李东阳比较镇定。
严成锦看见一旁有个被打开的盒子,里头是迷药,怕是弘治好奇闻了一下。
臣都说了四遍了,你还要碰,朱家的人,果然都是好奇宝宝……
萧敬让厂卫把良乡的大夫都请来。
大夫看过后,没过多久弘治皇帝才悠悠醒过来。
“朕睡着了?”
严成锦等人跪在地上,齐声道:“臣万死!”
弘治皇帝却精神奕奕:“不怪你,朕许久没睡这么深了,这里是哪里?”
“良乡衙门。”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走到衙门外。
窄小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车马和商铺,地上还有许多商贩叫卖,虽不比京城繁华,却同京城一样热闹。
再来良乡,其实严成锦也吓了一跳。
上回京城夜游,弘治皇帝见过这样的景象,诧异:“流民都去哪儿了?”
“在良乡西南的草棚。”
严成锦带着弘治皇帝,顺着街道走到头,再往西走,大约走了一里路,鼎沸的人声抛在身后。
只见,这里有许多工坊。
衣裳褴褛的流民,卖力干活,瞧见张知县,连忙跪地行礼。
弘治皇帝环顾四周:“这些工坊,能养活几万流民?”
“先帝重农而轻商,是认为耕种才可以养活百姓,此举并无不妥,只是,商人亦能养活百姓,工坊给流民们发工钱,流民虽然无田地,却也可以用工钱来买粮。”
“工坊一日给他们发七分钱,足以养活一家几口人。”
良乡的工坊,做不到为每一个流民提供岗位。
但一户只要有一个人在工坊干活,领到的工钱,足以养活一家人。
严成锦请奏取缔赈济,就是想让弘治皇帝来良乡一趟。
他猜,弘治皇帝这次来,是想看看顺天府的流民安置得如何。
推行新商制,得先让弘治皇帝信服,而让他信服的唯一办法,就是亲眼所见。
今日定然会在他心中留下极深的印象。
李东阳问道:“良乡新税收纳银子,为何还有如此多商贾来良乡做买卖?”
“这个还是由张大人来说吧。”严成锦有意让张贤露露脸。
张贤躬身:“良乡虽然推行新法,所纳的银子却不多,相比所纳的银子,商贾们在这里开店做买卖,赚得更多,所以才愿意来,连江南的商贾也会来良乡采办。”
良乡新税收银子比例低。
这样一来,商人不会排斥,虽说收得低,却能实打实收上来银子。
在朝为官,家里做买卖的大有人在。
动了士绅的利益,就是动了朝中大臣的利益。
变制,但不加价。
严成锦在良乡推行新法前,经过深思熟虑,才命张贤改税制。
弘治皇帝方才便注意到了张贤:“你是这里的父母官?”
张贤受宠若惊,朗声:“臣张贤,正是良乡县的父母官,陛下在此,臣想弹劾两人,一是宁寿侯张鹤龄,二是长宁伯周彧,得良乡投献之地,多达近万亩之数,还请陛下做主,将这些良田归还良乡!”
严成锦吓了一跳。
张贤比想象中的还莽!
张鹤龄和周彧的田地,是谁批的?还不是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厉喝:“你好大的胆子!”
李东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严成锦也跪了下来。
张贤这种行为,与百姓进京上访告御状无异。
张贤与他不同,他是都察院御史,直接对弘治皇帝负责,张贤只是小小的知县,受顺天府管辖,正规操作应该是向顺天府禀告,顺天府再将疏奏送去内阁票拟,最后由弘治皇帝或者司礼监批红。
张贤倒好,直接越级面谏,连笔墨费都省了。
“《大明律》,若冲入仪仗内所述事不实者,绞!”萧敬冷声道。
一般的京讼,最多是杖刑或者徒刑,要是犯了上面这条,直接绞死。
连在午门或长安街喊冤也不行,若确有冤情,你也得服刑,枷号一个月,若是没有冤情,一百大板,发放边疆充军。
大臣不喜百姓拦轿告状,纵然百姓有理有据,也要被打得半身不遂,不是将性命豁出去的人,不会轻易选择上访。
张贤跪在地上,并无多少慌张,显然知道后果。
正在这时,严成锦正色:“臣恳请陛下去一处地方。”
“你又要带朕去哪里?”
“陛下不是奇怪,良乡没有流民吗?臣带陛下去看看。”
弘治皇帝虽疑惑,却愿意跟着他去。
严成锦带着弘治皇帝,来到工坊的西南角,这里离良乡街道二里远,十分僻静。
密集的草棚,出现在眼前。
这里有许多流民,他们衣裳没有一片完整的地方,脏兮兮的脸,明亮的眼睛却望着他们,有些胆怯。
衣不蔽体的孩子,隐约有一股恶臭袭来,似乎恭房的味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怔住了。
他们本以为有了工坊,流民像京城的百姓一样,体面的生活,不愁生计,不成想……竟是不食肉糜?
“如陛下所见,每户虽有壮丁在工坊干活,但工钱,也只够勉强维持生计,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陛下。”
李东阳大惊失色,萧敬差点没摔倒。
弘治皇帝声音冰冷,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流民光有工坊不够,还需要田地,无立锥之地,依旧还是流民。”
“臣为人慎重,非言之凿凿,不敢谏言,准许长宁伯和宁寿侯请乞的,是昨日的陛下,并非今日的陛下,还请陛下纠正过去的过失,将良田还与良乡百姓。”
这些混账事是昨天的弘治皇帝干的,不是今天的弘治皇帝干的。
这么一听,弘治皇帝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张贤这个家伙太莽,他不站出来,弘治皇帝轻则罢官,重则将他笞一百大板,再罢官。
不过,这么一说又怕刺激到弘治皇帝幼小的心灵。
他有点担心,弘治皇帝回去会不会换上纱袍,又开始夜晚的浪……
“陛下?”严成锦轻唤一声,试探的问。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
“臣有鱼鳞图册为证,绝不敢欺瞒。”张贤震声道。
宁寿侯和长宁伯是国戚,张贤知道,有损陛下的颜面,但他还是要谏。
平日没有进京面圣的机会。
如今弘治皇帝就在眼前,不敢谏言,何以担得起父母官三字。
“张贤所言不假,如陛下来良乡时所见,良田众多,良乡并不贫瘠,却年年岁岁交不足粮额,只因这些良田,都掌握在大臣手中,还请陛下归还百姓。”
按明朝律法,考取功名后可以免除一定的赋税,免除更多的是指免除杂役,赋税还是要交的。
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长宁伯和宁寿侯不交税,良乡才年年欠额。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朕会彻查!”
说完这句话,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回了宫。
张贤有些惭愧跪下:“下官实在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若今日良田得以归还,都是大人的功劳,臣替良乡的百姓,谢过大人。”
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初见严成锦,便觉得他是胆小怕事的人,还巴结当朝太子。
可当良乡推行新税,商贾聚集于良乡时,他发现严成锦并非像一般的御史。
今日陛下动容,绝非因为他谏言,而是严成锦所言句句击中陛下的心头,从谋略到话术,自己远不如严成锦。
“不必拍马屁,本官不喜欢听。”
严成锦倒不怪他,就是需要一个头铁的人。
第173章 朝廷免检疏奏
正想回良乡衙门。
“大人,有个老头要找您。”
胥吏带着一家老小过来,为首是个老头,还有两个妇孺和两个孩子。
严成锦提防地后退一步,“你们有何事?”
为首老头带着他们,跪倒在严成锦面前,怯弱:“大老爷,小人梁中想在良乡做炊饼买卖,听说要交税银,不知道要交多少银子?”
他沦为流民之前,在保定府做过炊饼买卖,恶吏欺压,才让他们逃到京城当流民。
梁中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逃荒的时候饿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两人。
二儿子在良乡的工坊当长工,领回来的工钱,堪堪够养活一家五口人。
梁中也想到工坊里干活。
但工坊要的人数有限,规定了一家一户,只能先安排一人出工。
如今看见良乡县的人多了起来,梁中想重操旧业,赚些钱,补贴家用。
不知道商税他交不交得起。
“卖炊饼?”严成锦问。
商人带伙计来做买卖,总是要吃饭的,卖炊饼倒是不错的选择。
“若一月能赚三两银子,便收你十钱,若赚不到,就不收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严成锦漫不经心。
梁中瞪大眼睛,一月哪能赚三两银子,大老爷这是成心不想收他的税钱啊。
“快给大老爷跪下,小人全家谢过大老爷。”
梁中满怀感激,带着一家老小跪下。
“???”严成锦。
出了良乡县城,
萧敬命人把轿子抬了过来,弘治皇帝摆摆手,沉声道:“轿里闷,朕走回去。”
“陛下,良乡到京城路途遥远……”
萧敬还没说完,弘治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萧敬连忙低下头,命人撤了轿子,跟在弘治皇帝后头。
“李卿家你说今日是不是严成锦故意设的局,他自己不敢弹劾,便叫张贤打头阵?”
李东阳摇摇头:“依臣看不像,严成锦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算计陛下,且陛下微访,他岂会提前知晓,只是,长宁伯和宁寿在良乡的田地,可否要查一查?”
“不必查了,此子谨慎无比,若非属实,绝不敢轻易站出来。”弘治皇帝叹息一声。
一旁的牟斌深深地表示赞同,严成锦这个家伙说是,那必定是有了二十成把握。
否则,这个家伙是绝不会表态的。
严成锦不知道,他疏奏已经被列为朝廷免检疏奏。
李东阳疑惑:“那这些田地?”
“内阁拟旨,明日就归还良乡百姓,若他二人敢进宫闹事,廷杖伺候!”弘治皇帝变得厌恶起外戚来。
回到京城,
李东阳随弘治皇帝一同入宫,去了内阁值房,代弘治皇帝拟了两道旨意,送往宁寿侯和长宁伯府。
张家兄弟和周彧连夜入宫,找弘治皇帝求情。
“陛下,没了田地,臣一家老小如何养活?”
“活不了了,活不下去了啊。”
张家兄弟捶胸跌足哭嚎着。
“快要收成了,陛下可否让臣收了夏粮,再归还良乡?”周彧心疼一千二百亩地,地里还种着粮食呢,全给白送给良乡?
“朕不想见你们。”弘治皇帝阴沉着脸,音吐如钟:“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让你们哭个够。”
张鹤龄问:“打完了,陛下可否将田地还给臣?”
“萧伴伴替朕看着,每一大板,朕都要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不许徇私!”
太监将张家兄弟三人拖了出去。
三人被扒了,按在板凳上,萧敬亲自监督行刑。
张家兄弟怕了,周彧也怕了,以前打廷杖的时候,不仅不用,还能多穿几条裤子,如今……
啪!
一棍下去,哀嚎声传入了奉天殿,弘治皇帝心情才稍微舒爽一些。
在前朝,他亲眼看见外戚万喜等人如何误国,如今他竟也在重蹈先帝覆辙。
张鹤龄吃痛,连忙求饶:“陛下,臣再也不敢了……”
萧敬安慰:“三位爵爷别怕,吃完这顿板子,就没事儿了。”
“你光锭试试!”
“萧公公,我要换人,这太监力气太大!”
次日清晨,
上朝时,意外的没看见张家兄弟和周彧。
严成锦回到都察院值房,开始温习大明律。
温故而知新。
这是一本神奇的书,每次翻开,都会有许多新的感悟。
写出朝廷免检弹劾疏奏,严成锦做到了。
在戴姗眼里,他成了金牌业务员,是都察院学习的榜样。
严成锦派人打听张家兄弟和周彧的消息,似乎被陛下封锁了,没打听出什么来。
次日沐休,天色灰蒙蒙亮。
朱厚照喜不自胜地来到严府,看见严成锦躺在藤椅上,春晓和千金替他揉捏身上的筋骨,好不惬意。
这几日,他在良乡和京城奔波,浑身酸痛,才让春晓和千金替他活络一下筋骨。
“让本宫试试。”
东宫里多的是伴伴和宫娥,还有太子妃,这厮就是惦记春晓和千金灵活的指法。
“殿下再不回宫,臣喊锦衣卫了。”
“你起来,本宫告诉你一个秘密。”
朱厚照什么都不好,唯独有一点好,传播消息的速度,比光纤还快。
“宫里又有八卦了?”严成锦将信将疑地站起来。
朱厚照美滋滋地躺了下去:“本宫的大舅和二舅说,要报复你,还有长宁伯,那夜父皇罚了他们一顿板子,还让萧公公亲自盯着,半月之内,应该是下不来g了。”
严成锦嘴角挂着笑容:“殿下还真是给臣带来个好消息。”
朱厚照一脸懵然,本宫的大舅和二舅,一点排面都没有的吗?
严成锦对着何能:“准备轿子,本少爷要去良乡。”
陛下责罚宁寿侯等人,就说明恩准了张贤的请奏,此时,圣旨应该到了良乡了。
至于张家兄弟和周彧,他一点也不怕。
智商实在太感人了……
何能把冰镇过的大西瓜,蚕豆,春饼,点心,菊花枸杞茶等消遣品装进轿子里。
朱厚照看他要去良乡,也道:“本宫也去良乡看看。”
“臣听说新来的杨延和詹士十分严厉,殿下还是回宫吧。”
新上任的詹士杨延和,从四书五经,到各家书法,亲自教授。
朱厚照浑不在意:“本宫不听,他还敢揍本宫不成?”
严成锦懒得理他,反正打龙鞭认主了,也不打在自己身上。
坐上了轿子,朱厚照弄了一匹马,跟着严成锦去了良乡。
大清早就有商队,押运在官道上。
见到的大多是两种车。
一种是包赶程,一种是太平车。
包赶程既快又不怕风雨,驾着骡车可披星戴月而行,适合长途跋涉。
太平车是牛车,车型宽大,又粗又重,车上挂有铃铛,经过时叮当叮当的响。
两种车一快一慢,各有好处。
马匹稀少,许多小商贩雇佣顺风牙行的太平车,只到顺天府。
路过顺风牙行,严成锦撩开轿帘瞅了眼。
牙行规模还很小,只有些马车和太平车,做货车租赁生意,良乡的小商人带不走货,来这里租车。
进入良乡主街道,严成锦前往良乡衙门,朱厚照淘新鲜玩意儿,进县就没影儿了。
第174章 摊丁入亩
昨夜接到圣旨,张贤激动得一夜未睡,怕田地有所隐匿,带着衙役去丈量了张家兄弟和周彧的田地。
可是量完之后张贤就犯愁了,总共有两千二百亩,三万流民该怎么分。
见了严成锦,连忙问:“大人,田地是要回来了,可是几万流民要怎么分?”
“有多少亩?”
“两千二百亩。”
严成锦沉思了片刻,田地分摊不均匀流民定然闹事,两千二百亩对于几万流民而言,太少了一些。
更遑论还有良乡无田的土著。
“就算田分下去,农具的价钱对于流民,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张贤点点头:“农具解决之后,还有耕牛。”
大寒之后,耕牛数量急剧锐减,繁育的耕牛还在肚子里,约莫到十月才能生出来。
耕牛是个大问题。
“良乡还有哪些投献的土地,在鱼鳞图册上画出来,交给本官,本官凑个整。”严成锦道。
张贤将所有投献的土地全给严成锦画出来。
严大人是御史,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传达给陛下。
严成锦回到府上,托王越和牟斌调查了两日,核实之后,才写了一封弹劾疏奏,送到宫里。
奉天殿,
玉镇纸上有一本疏奏,弘治皇帝打一看,又是弹劾投献的,痛心疾首:“连驸马都尉蔡震,也在其中。”
李东阳皱眉:“陛下说的,可是良乡投献一事?”
礼部尚书傅翰低下头,心中有些紧张。
他在良乡的田地,正是投献所得,听闻宁寿侯和长宁伯被迫廷杖,就猜到要出事。
“严成锦弹劾驸马都督,礼部尚书,工部给事中,户部主簿,名字朕就不念了,给你们留点脸。”弘治皇帝往御案上一丢。
那个慎重的御史?
“臣在良乡有一些田地,愿献给良乡!”
众人齐声高呼。
傅翰和几个官员连忙跪下,这时候还求饶还有点余地,让厂卫调查,这身锦鸡绯袍还保得住?
省得大动干戈调查,弘治皇帝浑不在意:“诸位爱卿如此大度,那朕,就准了吧。”
……
良乡,
张贤接到了有生以来第二道圣旨,感激涕零,朝京城的方向磕了六个响头。
有三个是给陛下的,有三个是给严成锦的。
“陛下将投献的田地还给了良乡,共还回来五千六百亩良田,这样就好分了。”
张像命人张榜,将朝廷的旨意布告天下。
流民们听说知县要给他们分土地,如同天上掉馅饼一样,瞪大眼睛。
“张大人要分我等田地?”
“不要银子?”
良乡工坊中,流民聊得热火朝天。
地还是良乡的,只是由流民耕种。
每户分到的田地不多,但白得来的地,不要银子,还能多说什么,草棚的流民纷纷跪伏在衙门前,半日不起。
“是朝廷和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大人的恩泽,你们不必跪本官。”
张贤派人给每家每户丈量,勾画新的鱼鳞图册,要花费不少时间。
田里种了粮,一时间没分好,也不耽误耕种。
奉天殿,
“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弘治皇帝听牟斌说良乡分田地,换上一身便服,准备出宫。
萧敬学严成锦的轿子,给弘治皇帝的轿子装了冰鉴,这一回,弘治皇帝的轿子也会撒尿了。
内阁同行。
李东阳轿子里亦装了冰鉴,刘健和谢迁二人穿着圆领袍,热得忍不住宽衣解带。
又到了那块大石头旁,轿子停下。
众人歇了一歇。
“刘师傅和谢师傅再忍一忍,前头有个茶铺,到了喝口骑驴茶,不远就是良乡了。”弘治皇帝摇摇一指。
刘健诧异:“陛下来过了?”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
陛下频繁出宫会被言官弹劾,李东阳岔开话题:“愚弟轿子上有冰鉴,送一个给刘公和于乔降降热。”
一块冰走到良乡,几乎全化。
良乡县有卖冰的商贩,返程再买就是。
起轿走了一小段,弘治皇帝发现,茶铺旁边还新修了一座小客栈,到了茶铺,没喝几口,又继续赶路。
到了良乡,弘治皇帝轻车熟路来到良乡衙门。
却看见流民在衙门门口,跪倒一片。
“怎么回事,可是田地分得不公?”
牟斌连忙把张贤喊来。
不一会儿,在良乡县的一家客栈里。
张贤跪在地上:“臣张贤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为何流民跪在衙前?”
“朝廷分放田地,他们感谢陛下隆恩,臣也曾劝过,他们说跪一日就回去。”
……涕零朕的圣恩?弘治皇帝一听,露出欣慰的笑容:“分完了吗?”
“还没有,要查实良乡的户数,又要重新丈量土地,再制新的鱼鳞图册,繁复不易。”张贤感激道。
弘治皇帝目光重新投向李东阳三人:“让厂卫来协助如何?”
李东阳摇头:“陛下不可,动用厂卫,大动干戈,不如让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前来协助。”
“嗯。”
张贤心中大喜:“臣还有一事请奏。”
“你说说看。”
“臣想在良乡实行摊丁入亩,废除旧制田税。”张贤有些紧张。
废除旧制田税?
刘健和谢迁瞪大了眼睛,良乡推行新税没多久,如今又要推行新的田税,想干啥,要造反呐?
李东阳陷入沉思,他并不先否定,“摊丁入亩为何意?”
“将丁银并入田赋中收取,不论一户人口几何,都不加税赋,如今流民人多田少,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八成不是张贤能想出来的,弘治皇帝眯着眼睛:“是严成锦的主意吧?”
“是!”
张贤脸红到耳根。
“他可在良乡?叫他来见朕!”
严成锦在良乡没有住所,却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在顺天府衙门旁,因为这里最安全。
朱厚照来良乡淘宝。
来良乡采货的商人慢慢多起来,同时带来异域商品,时常有小贩忽悠他,幸亏他朱厚照没多少银子,顶多一天被骗一次。
“本宫方才瞧见了一柄短刀,西域所制,极为锋利。”
“殿下想买,跟臣说作甚,臣又不喜舞枪弄棍。”
朱厚照浑不在意一笑:“本宫想跟你借点银子。”
“臣出门从来不带银子。”
朱厚照愣住:“为何?”
“就怕殿下找臣借银子。”
万一看杨延和不顺眼,一刀捅死,岂不借刀杀人?严成锦不敢借给他。
正在这时,张贤带着牟斌快步走进来:“陛下召你。”
陛下又来良乡了?严成锦眉头一皱:“殿下不去?”
想让本宫吸引父皇的注意,你当本宫是傻子?
第175章 臣真的不想
严成锦来到客栈,弘治皇帝张口冷声:“太子也在良乡?”
“是!”
“把太子也叫来!”
不一会儿,牟斌走回来:“听属下禀报,臣前脚刚出门,太子后脚就回宫了。”
“……”严成锦。
朱厚照你真鸡贼……
算他识相,朕回宫再找他算账,弘治皇帝眉头舒缓一些:“说说摊丁入亩是怎么回事。”
严成锦老老实实道:“就是废除以前加在田户上的各种税赋,尤其是按人丁收取的税赋,流民分得的田地少,人口却不少,若按旧制,流民要缴纳不少的赋税,若是按摊丁入亩来算,不管一户人丁几何,所收的税皆不变动,流民才真正有余粮可存。”
摊丁入亩是清朝大力推行的税法,让人口得到了显著的增长。
家里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税,与家里人口没有关系。
明朝实行里甲制,可以将模糊的人口统计清楚。
“人口和税赋直接挂钩,人口数量众多的家庭,交不起税赋,只能拖家带口,弃田而逃,这便是如今大明的现状。”严成锦暗自推演。
税监让他给撤了,如今彻底由张贤监管,只要张贤是个正直的人,不贪墨税银,摊丁入亩在良乡是可行的。
此法也有瑕疵,就是隐瞒田地可以避税,良乡县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土地是丈量之后,才分发到流民手上。
在推行之前,弘治皇帝问起是件好事,省得他前几日弹劾的官员,抓着做文章。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道理并不难理解,减轻流民的税赋,就有更多的粮食,流民也愿意在良乡扎根下来。
刘健思索之后,问:“若按亩均摊税赋,瞒报岂不可以轻易避税?”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刘公所言甚是,只是,衙门对田亩之数,了如指掌,良乡乃弹丸之地,丈量起来简单,律法严明,若有隐瞒者,一次没收田地一亩,不足额则全收。”
这样能杜绝大部分投机取巧行为。
也总有以身试法的,这点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严成锦瞥了弘治皇帝一眼,该说的都说完了,只等他点头。
良乡这样的弹丸之地,朕并不指望能收上来银子。
尤其是见过那些流民之后,弘治皇帝动了恻隐之心,想对他们宽宥一些,弘治皇帝下意识问:“你有几成把握?”
额?
“陛下是指?”
“将此法推行天下。”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震惊得浑身一颤,萧敬和牟斌微微抬头。
严成锦也颇为惊讶。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别告诉朕,你没这个打算,你是何意,朕心如明镜。”
陛下果然不如史料里写的那么傻……
一眼就将他的心思看了出来。
良乡的新法,他是打算推行天下,严成锦风轻云淡:“没有,臣一点也不想推行天下。”
睁眼说瞎话,弘治皇帝怒了:“大胆,你竟敢欺君!”
严成锦想着转園一下。
摊丁入亩需要许多前提条件。
流民白得来的田地,此法又对百姓利好,朝廷说什么便是什么,不会反抗。
且良乡的田亩少,清查起来也方便。
推行天下,大明非地动山摇不可。
不知会伤及多少士绅和朝中大臣的利益。
朝中或许有宁王收买的大臣,他们倒戈相向,若宁王起兵造反,必定一呼百应。
消息放出去,在利益上,他将与朝中所有大臣敌对,不知要承受多少火力。
……要慎重而为,严成锦演技再次上线:“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臣不敢辩解。”
忽然发现,自己一本慎重瞎说的时候,都是为天下百姓的时候。
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如实说便是,此地又非朝堂。”
“臣真的不想。”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那便在良乡试试看吧。”
变制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古往今来,无人能成。
李东阳三人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若陛下真执意要动税制,不知会有多少人上疏弹劾。
一些大臣的田地有上万顷之数,若按田亩均摊,不知要交多少银子。
严成锦和张贤连忙躬身:“臣恭送陛下。”
顺天府派了书吏和衙役来良乡,人虽多了,统计,丈量,绘鱼鳞图册等工作,没有一个月也清算不完。
流民们还是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分到田地就罢了。
最重要的是……
分到的田里还长满了粮食,等他们收成。
纷纷庆幸当时没有逃去荆襄,而是来到了良乡。
“趁着未入冬前,带着流民新修河道,重新开垦那些荒废的田地,陛下同意摊丁入亩在良乡推行,这是良乡的福气。”严成锦怕他错过时令。
良乡同样有荒芜田地,无人耕种。
不是上等良田,士大夫们懒得侵占。
这些地或许算不上上等的良田,但良乡能开垦多少,便赚多少。
“良乡还有多余的人力,壮丁们进了工坊,还有数以万计,像梁中一家这样的老头和妇孺,田地分到她们头上,她们愿意为自己卖力。”
在大明,男耕女织只在童话故事里,妇人也是要下地干活的。
张贤跪在地上:“下官替良乡百姓,谢过大人!”
“购置铁具的银两,可以从衙门的府库里出,耕牛可以找顺天府借,水车可以找匠人和宋景一起打造,这些都不成问题。”
良乡入县的官道上设置了关卡,来往的商队,需按良乡的新法缴纳银两。
良乡的工坊几乎是严成锦的,他又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每次过关卡都给银子。
张贤即刻命人去办,将农具发给流民,日后再从田赋中扣除,争取在明年开春前,将良乡所有的水渠疏通。
回良乡的路上,
弘治皇帝似乎有话要说,李东阳和刘健三人跟在后头。
“三位卿家觉得推行摊丁入亩如何?”
刘健性子直,摇头:“臣不想。”
谢迁犹豫片刻,直言不讳:“臣也不想。”
李东阳没有说话。
“何故?”
刘健道:“臣在家中有不少田地,若按旧制,无需缴纳太多赋税,若按新制,赋税或许会增至几倍之上。”
他与谢迁家中是士绅出身,陛下问的不是他们,而是天下士绅。
弘治皇帝仿佛置若罔闻,望着过往的车马商队:“让顺天府在官道上增设分巡道,勿让贼匪钻了空子。”
第176章 良乡起事
严成锦回到府上,门子着急通报:“少爷,方才李大人派人来,请您去一趟。”
约半个时辰后,轿子停在李府门前,李东阳显然派人在这等候,门童引他到亭榭。
李东阳独自一人,挥手示意严成锦坐下。
“摊丁入亩你真没打算推行天下?”
没有十二成把握前,是不会推行的呀,严成锦脸色十分认真:“是。”
“欺师灭祖,连老师也骗。”李东阳似笑非笑,似是看穿了严成锦的伪装。
“不敢欺瞒,学生起誓,真不想推行天下。”若真推行天下,此人绝非学生。
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李东阳疑惑起来,此子不敢说大话,自己多心了?
“回来时陛下曾问我等,刘公反对,于乔也反对,你知道这是何意?”
“刘公和谢公家中,良田千亩,会多收刘公和谢公的银子。”严成锦没调查过。
史书记载,刘健和谢迁父辈是地主成分。
答应了陛下,日后再推行就是欺君,李东阳心中稍定:“摊丁入亩是好,但难以推行,真能推行天下,非圣人在世不可。”
圣人倒是谈不上,倒是会被载入史册,被后人拿出来胡说八道罢了。
在良乡实行,内阁就这么大反应,更何况是天下了。
“就算推行,也要弘治皇帝走前头。”严成锦暗想。
这样才能真正将摊丁入亩推行下去。
张居正好不容易斗败了高拱,摄政大明,却身死抄家,走在前头,只会落得和张居正一个下场。
明中以后,没有真正的强者。
汪直很强,种菜病死,刘瑾很强,三千刀凌迟,严嵩很强,拿着破碗行天下,徐阶很强,罢官归乡病死。
一个人是斗不过一群人的。
必须双倍慎重。
所幸正德以前,文官结党斗争不如嘉靖之后严重。
若是由陛下亲自推行,将是另一番景象,就算是大臣有怨言,也不敢拿皇帝怎么样。
至于欺君,弘治皇帝想要推行的时候,不会在乎。
“若有人将摊丁入亩推行天下,会大大减少流民的数量。”
严成锦直言不讳。
李东阳见半天问不出一个屁来,明白这家伙是打死也不会说的,话锋一转,装聋作哑:“安定伯没给你说一门亲事?”
“家父戍边,想来是抽不开身。”
离开的时候,李清娥提着锦盒相送:“这些糕点由清娥亲自所制,未经他人之手,大人可以放心食用。”
严成锦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定是听李东阳说,他为人谨慎,将李府所送的糕点都丢了。
“那便谢过小姐了。”严成锦接了过来,大步离去。
糕点在大明是奢侈品,一般百姓人家年节的时候,才能吃着。
回到府中,让何能试过后,严成锦吃了一小块,淡绿的软糕,酥酥糯糯,吃起来微甜。
“少爷,你怎么吃糕点了?”何能眼珠子惊得掉出来,差点变成核能。
自从少爷高中以后,就极少吃外头的东西,几乎是从府中自带,去良乡县吃的午膳,也是府中带出去的。
“馋本少爷的糕点?”
何能嘿嘿一笑,严成锦命他丢掉的糕点,被他偷偷吃了,食盒也在房中藏得好好的。
怕严成锦揍他,才没敢说。
次日一早,天边阳光微熹,京城渐渐恢复热闹。
每天早晨第一句……
慎重。
严成锦爬起来,绕着府院跑了几圈,满身大汗,洗完澡穿上官衣。
何能问:“少爷,要不要备轿子?”
严成锦不打算去良乡。
今日,良乡推行摊丁入亩,士绅们必定大闹一场,只看张贤如何解决。
士绅虽不如宁寿侯这些朝中大臣难缠,却是一股极为豪横的势力。
张贤比起王守仁来,还要莽一些。
不如王守仁和朱厚照聪明,却十分执着,这是张贤的优点。
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举荐给朱厚照做勇士。
今后摊丁入亩推行天下,少不得张贤,若连在良乡推行也做不到,只能说……
好吧,本官也有眼瞎的时候。
大不了再给朱厚照物色一个勇士,反正……
还有两个名额。
………
良乡县,
摊丁入亩的消息放出后,士绅们让家丁拿着农具,气势汹汹,聚众于良乡衙门。
“狗官张贤!把良乡还给我等!”
“你放任万千流民入良乡就罢了,如今还侵占我等的田地,老子弄死你!”
“滚出良乡!”
为首几个耄老对着衙门里头大喊,他们曾经是良乡的里长,摊丁入亩真要推行,他们不知需交多少银子。
张贤大步从衙门中走出来,怒视一圈:“本官执行朝廷法令,你等有冤屈,击鼓就是。”
“你当我们傻,到你的衙门告你?咱们要告,也是到京城上访!”
“爹您说慢点,先喘口气。”
那耄老激动得抽搐,一旁做儿子的连忙拍打着他的后背。
早料到会有这一遭,张贤不客气道:“你们要去哪里告,本官不管,良乡是朝廷的,不是你们的,休要大放厥词,想要本官改令,就拿朝廷的圣旨来!”
啪!
一个二齿钉耙飞来,砸到张贤脑门上,顿时流血不止。
张贤摸了摸脑袋上那股热流,血迹染了半边脸,有点吓人。
丢钉耙的,正是为首的耄老,是良乡出了名的老流氓,前几日刚纳了小妾,朝云暮雨,天造地射。
年纪大了,还有几年就进棺材,他也不怕,但子孙后代的银子,说什么也不能丢。
“此人殴打朝廷命官,将他拿下!清查缴纳的赋税,若有逃赋避役者,按明律处罚!”
张贤大喝一声。
衙门的人纷纷拿人,那耄老没想到张贤真敢动他,大小失禁,体液横流。
“我看你们谁敢!”
士绅和家丁加起来,比衙门的衙役还多。
正当张贤束手无策时,一旁涌出流民,皆手持器械。
上千个流民手持农具,围在良乡县衙门前,人数还在陆续增加。
士绅这点人和他们一比,竟微不足道起来。
这是要在本官眼皮底下斗械?
张贤大喝:“都住手!本官推行朝廷法令,胆敢有阻挠者,视为谋叛,打死勿论!”
第177章 平息
衙役们将那耄老拖进衙门大牢。
“这哪里还是官,分明是索命的无常!”
士绅们远远想不到,张贤和一般的读书人不一样,竟像个武夫一样杀人不眨眼。
听说宁寿侯和长宁伯的地,被朝廷收回了,他们后怕了。
连宁寿侯和长宁伯也不能拿张贤怎么办,他们又能如何?
“谁要敢抢咱们的地,咱们就打死谁,反正没了地,咱们也活不了。”
流民们敲着农具,面色如常,他们见过太多活活饿死的人,甚至见过人食人的残忍场面。
正是如此,他们再也不想当流民了。
另一个耄老忙道:“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请放我们离去啊!”
“你们什么意思,我爹还在里头呢!”那耄老的几个儿子哭喊:“还请大人把我爹还回来,咱们再也不闹了。”
张贤惨然一笑,厉喝一声:“本官的血就不是血?在你们眼里,什么才是人!”
“此人竟当众对朝廷命官行凶,按大明律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一旁的县丞李袁道:“部民谋杀本属知府、知州、知县,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
那耄老的儿子一听昏厥过去。
“如律行刑!”
张贤杀了那耄老,是为了推行摊丁入亩,只要他稍稍松懈,这些士绅便心存侥幸。
耄老当里长时,欺霸乡民,无人敢状告他。
士绅们散去,流民们留了下来,皆跪倒在地上:“感谢张大人为咱们做主!”
“本官是良乡的父母官,自是应该这么做,你们都起来吧。”
………
京城,
严成锦听闻良乡的士绅拿着凶器去衙门,还把张贤砸出了一个窟窿来,吓得不轻。
这些士绅许多都不懂法。
以为打了人赔点银子就成了,动起手来一点不含糊。
幸亏他稳重一些,没去良乡。
“张贤太不慎重,若不是流民赶来,恐怕他难以收场,智商与王守仁相比有不小的距离。”
严成锦暗想,只怕陛下已经知道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前,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始终萦绕着摊丁入亩四字,“良乡推行得如何了?”
牟斌道:“士绅带着人聚于衙门,还将张贤打伤了。”
“严成锦可在良乡?”
“不在,这两日都在家京城。”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这个家伙定然是料到了良乡士绅的反应,推行新法伤及士绅的利益,定会反抗。
“良乡如何,天下便会如何。”弘治皇帝叹息一声。
良乡的士绅远不及天下,反抗起来平息容易,天下的士绅若要反抗,平息起来就难了。
曾府,
自打宋景去了良乡县后,再也没回来,眼看秋闱就要来了,曾鉴暗中着急,今日向陛下告假一日,准备去良乡县一趟。
宋景谦恭温良,深得他欢心,出发前还命管家准备一些糕点。
曾鉴坐上轿子去良乡。
轿子里头热,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坐在路边的阴凉处。
他任工部侍郎时,来过良乡。
良乡穷啊,只有三条街道,歪歪斜斜的米字去掉一横。
这种穷乡僻壤,官道上极少有商队出没。
可才在路边坐一会儿,眼前就走过了四队车马。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天天要上朝,即便听闻良乡有工坊和商队,也没有闲暇来看看。
坐上轿子启程,没走多远碰上了关卡。
良乡设置了税卡,所过的货物要商税。
只见,文吏轻点货物,“九十个单筒宋氏望远镜,一个二两银子,共六两银子,给你票据。”
领头的商人连忙掏出六两银子,拿了票据,继续赶车。
良乡推行新税,让曾鉴诧异的是,过往的商贩皆自觉交出银两。
他不知道,关卡附近有分巡道和兵备道,稍有不对,官兵就会过来拿人。
商贩们犯不着为了这点银子,和朝廷对着干,良乡就像一个大宝库,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卖到他处能把银子赚回来。
到了良乡时,曾鉴张着嘴巴,熙熙攘攘的人流,车队堵在街道中间,到处都是商人和商贩,压根就过不去。
商铺林立在两旁,家家皆人满为患。
有一家崭新的店铺,人流里外三层,围在店铺的门前。
“东家,这是什么?”
“良乡新出的打谷机,踩着这个踏板,将稻杆伸入其中,滚筒就能将稻谷打下来,黍稷也能脱。”
“这玩意儿卖到的江南,能赚不少的银子。”
曾鉴看了一会儿。
若猜得不错,定然是宋景折腾出来的。
这小子面相木讷,动起手来灵巧无比,还精通算学。
关键在于这跟牛皮带子,曾鉴瞧了许久,才看出来这东西的结构,伙计踩着踏板,滚筒就转动了。
另一个商铺小贩吆喝:“火气旺,就用云南黑药牙膏,添加草药精华,用过都说好。”
牙膏?
只见伙计手里拿着瓶子,里头倒出来些黑白掺杂的粉末。
曾鉴牙不好,不由动了心思。
下人提醒一句:“老爷,再耽搁一会儿回去天就黑了。”
恋恋不舍移开步子,寻到良乡的衙门,自报了家门,问看门的小吏宋景在何处。
小吏带他来到郊外,这里聚集着许多流民,拿着铁具开垦和搬运。
“这是在做什么?”曾鉴疑惑。
小吏禀报:“架设水渠,开垦出更多的良田来。”
宋景拿着尺子衡量水渠两边的宽度,曾鉴心头一喜,站在他身后干咳一声。
宋景回头瞧见他,急忙行礼:“老师怎么来良乡了。”
“你在此做什么,弄得如此脏秽不堪,成何体统?”
“学生想做一个水车,水渠水位太低,高处的田地无法通水,架设了水车,能开出更多的田来。”
“歇会儿。”曾鉴却没坐下来,周围都是泥巴,实在没地方坐。
宋景惭愧:“恩师挂念,还劳恩师来良乡一趟。”
“还给你带了一本为师整理的讲义,想来是没工夫给你讲了,你自己认真看。”
宋景心怀感激:“谢过恩师!”
“怎不见严成锦那个家伙?”曾鉴纳闷。
宋景抬手一指,严成锦并未穿官服,在一个知县面前指手画脚,那知县连连点头。
“挖水渠位置不能太低,太低水灌溉不足,两边的堤岸要切记加固,以防水位上涨将堤岸冲垮。”
“大人所言极是。”张贤头上还包着白布。
严成锦瞧见了曾鉴走过来,便将他打发走了。
“曾大人好。”
“老夫听说贤侄推行摊丁入亩,折腾得鸡飞狗跳,此事并非小事,朝中许多大臣的眼睛盯着良乡呢,贤侄可是要推行天下?”曾鉴问。
要推行也是陛下推行,我严成锦仅限于技术指导。“曾大人别担心,下官是不会推行天下的。”
曾鉴放下心来:“那就好,你不知道深浅,闹不好要出人命的。”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若是真不知道,早就如同穿越者大军一般,金手指点满,大刀阔斧的干了,何必如此慎重。
第178章 摩天水车
王守仁当上刑部主事后,翻阅了许多刑部的案件,重新调查,一桩桩冤假错案水落石出。
可查得越多,他越迟疑。
“此非通往圣人之路。”
纵然将天下的冤案都翻过来,为不能为生民立命。
根源不止,冤案不休。
比起老高兄安置几万流民之举,作用微乎其微。
老高兄此举,才是真正的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老高兄身上,似乎总有不寻常的方法,可以打破一切禁锢。
王守仁背上了包袱,决定去良乡一趟。
虽不再格物,但到了良乡县,目光仍呆滞的无法移动。
烈日当空,抬头便睁不开眼睛。
只见成千上万的流民,在郊野阡陌中劳作,一轮轮水车架设在渠岸上,水中波光粼粼。
此景胜似江南。
短短十日,在张贤的组织下,流民们挖出了三里长的水渠,这条水渠有六尺之宽,弯弯绕绕,灌溉几千亩良田足矣。
干自己的活,流民们恨不得不休息,也不用张贤催促,日出前就来到水渠劳作,开土,运石,巩固两边堤岸。
王守仁驻足看了许久,才继续向县城走去。
良乡县城极小,却熙来攘往,以他对县城的了解,一座小县城绝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
王守仁径直来到良乡衙门,四处看了一眼,发现一旁有座小院。
咚咚……
门打开,王守仁连忙道:“在下王守仁,找严大人。”
何能见过他,知道他是少爷的同年,便开门放他进来。
这货又开了圣人光环?严成锦诧异:“伯安怎知我在此处?”
“良乡只有这里最安全,在下猜测,老高兄就在此处。”王守仁有些羞愧道。
知我苟者,王阳明也。
“伯安专程来寻我……是有事?”
王守仁躬身,有些羞愧:“在下想请教老高兄,如何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如何成为圣人?”
几万流民聚集于良乡,非但没有使良乡崩毁,反而蒸蒸日上。
王守仁明白。
从安置流民,到今日推行摊丁如入亩,看似无心之举,却步步都是老高兄的心机布营。
老高兄为人,若无十二成把握,决不贸然谏言,将流民归聚于良乡,说明老高兄早有万全之策。
普天之下,难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老高兄做的就是为生命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之事。
严成锦懵了,王守仁这个家伙还在锲而不舍追寻圣人之道。
你问我如何成为圣人,让我怎么回答你……
我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圣人,就是你啊。
严成锦想了想:“不可仅以圣人之理为道理,世间还有许多道理,未被圣人明悟。
知行合一,或能让人明白除圣人之理之外的道理,但知道而不去实行,那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知道。
而知行合一最好的办法,就是事上炼!
万事皆可炼,如此而行,或许……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圣人吧。”
读书人受圣人的道理禁锢,以为除了圣人的道理外,世间难有其他道理。
这些是王守仁说的。
严成锦只是剧透一下。
王守仁怔怔地站了许久。
早朝,
良乡推行摊丁入亩后,朝廷大臣偶尔会谈起,却无人在朝堂上议论。
严成锦疑惑,大臣们明明知道是他提出的摊丁入亩,却无人问起,这就奇怪了。
在离良乡还有二里的官道上,严成锦让人停下轿子,站在官道旁。
放眼望去,流民在田里劳作。
夏税很快就要征收了。
“良乡接连推行新商税和田税,若不能交齐夏税,用什么来说服弘治皇帝推行天下。”
严成锦心想,不仅要交,还打算连历年的欠税也补齐,让弘治皇帝大吃一惊。
需要一大笔银子。
“小冰河期,入冬后又会越来越冷,路上堆满积雪,商人必定会减少许多,慎重起见,现在要储备点银子。”
良乡的库银,来于田赋和商税,田赋能交上来多少,现在还不好说。
商税刚刚变法,立即提高征收,似乎有点不仁道。
严成锦陷入了沉思。
远远望去,良乡的楼宇林立,宛若一座遗立在阡陌中的孤岛,似乎总却少什么。
“把轿子上的笔和纸拿来。”
“少爷,给!”
严成锦就地写生,在工部观政,学到了一手绘图的本事,照着良乡县的大概模样画起来。
“少爷这圆,画得真好。”
严成锦自己也觉得满意。
坐上轿子,进了良乡县,严成锦找到宋景。
“让所有匠人,帮本官造一个东西。”
宋景看了一眼图纸,依稀能看出来是良乡,在良乡旁边,还有一个巨大之物,比所有的楼宇都高,有半山大小。
“大人要做一个大水车?”
“这是摩天水车,结构像水车,却与水车有极大的不同,上头坐人。”
宋景有些茫然:“……谁会坐在上头?”
“本官也不知道,你做便是,下头的基座用铁,否则撑不住,很快之后就要下雪了,要尽快,入了冬,说不得真没人坐。”
摩天轮的构造与水车极为相似,底下用铁制基座,整个摩天伦用木头,毫无技术难度。
宋景去找衙门的户房要银子。
做这么大一个水车用来坐人,脑子有屎把这个人?户房的文吏不敢给银子,反而去找张贤。
“大人,小的对这笔银子有意见。”文吏许盛递上图纸:“此人说要在良乡做这样大一架水车。”
“此乃严大人的意思。”严成锦让他来衙门要银子。
张贤接过图纸瞧了一眼,得动用想象才能看出来,这是一架水车。
“多少两银子。”
“至少要八百两。”
宋景算过了匠人的工钱和木料,在良乡还算便宜。
张贤心头被割了一块肉般难受,“是浪费银子一些,给他吧。”
这几日,严成锦在良乡县督工,匠人们是些老师傅,一说水车大伙都懂,不就是大了点吗?
铸铁的师傅打造一个巨大的基座。
没过几日,数百人抬着一个庞然大物,去往良乡的西南空地。
“从京城来良乡的官道上,远远望去,就属这个地方最好,半隐半现。”严成锦暗想。
张贤目瞪口呆,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水车。
良乡的士绅们听说后,纷纷来围观,跟着巨型水车来到良乡的西南空地。
除了严成锦,谁都不知这是什么。
摩天水车,良乡新地标!
一座城有了地标,就有了灵魂。
就如同看到天安门,就会想起北京,看到举手女神,就会想起M国,看到胜利门,就会想起F国,看到瞌睡塔,就会想起意大力。
说起摩天水车,将会想起良乡。
铁架基座比较高,有高度差,几千匠人用巨大的绳索,将它吊起来,架在基座上。
没有电,纯手工摩天轮……匠心制动。
张贤诧异:“大人,这是?”
“良乡的新创收项目,坐上去能俯看良乡全景,五钱银子一个人,转两圈。”严成锦觉得已经很良心了。
有很多都只转一圈,他这个还多赠送一圈呢。
一旁的王不岁听闻,照着原话喊了一遍。
周围围满了来看热闹的商人,一时间无人敢上。
第179章 朱厚照要上天!
摩天水车是用木头做的,看上去和水车无异,只是巨大了许多,匠人们合力推动,发出咯吱咯吱的木头声。
“不知榫卯结构稳不稳,摔下来会死的吧?”严成锦心中暗想。
不过,能花五钱银子坐一次的,不是纨绔就是脑残。
摩天水车转一圈,世界就少一个脑残…
这么一想,果然心安理得多了。
“上去做什么,脑子被驴屁股夹了才上去呢。”
士绅惊疑不定。
见此状,张贤身为良乡的父母官,率先表态:“本官先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张贤身上。
“张大人且慢!”严成锦走到张贤身边:“大人可有遗言要交代?”
“………”张贤。
严成锦也觉得太直接了一些,便委婉地问:“本官也不知这摩天水车稳不稳固,张大人上去之前,不妨先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张贤摇摇头:“为良乡百姓,又有何惧。”
摩天水车下有一个个木笼子,座位与马车上的坐垫相似,十分舒服,
只是多一一根绳子,和一个护栏,半敞篷式。
坐上去后,张贤用绳子将自己绑在位置上,茫然看向宋景:“可是这样?”
宋景一脸忙然看向严成锦,学生也不知道啊……
严成锦点点头:“不错,正是这样。”
十个力士发力,巨大的摩天水轮缓缓转动,咯吱咯吱作响,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下,张贤缓缓上天。
所有人屏息凝视,不约而同,脑海中浮现张贤摔死的画面。
宋景有些紧张,不知摔死算不算他的。
“大人,害怕就喊出来。”
严成锦大喊一声后,慎重起见,后退了十几步,以防被砸死。
张贤面红耳赤,心中激动难抑,突然很想撒尿,却努力憋着憋着……
双手死死抓住护栏,慢慢升到高空。
“到哪儿了……怎么还不停。”张贤睁开一条眼缝。
夕阳西下,一望无际的金色绿野,良乡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见了自己的衙门,看见了良乡仅有的三条街道,看见了良乡的工坊。
太高了……
心中激动不已,这种感觉很奇妙,又想嘘嘘又很舒服,如同大射天下却又忍住的莫名兴奋,张贤整个人都酥了…
“黄四娘家花满蹊,
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张贤双眼噙着泪水。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严成锦闭着眼睛,看到人摔在地上像碎西瓜一样,总是有些残忍的,忽然传来吟诗的声音。
底下完全呆滞了。
王不岁靠过来:“少爷,他好像在吟诗。”
严成锦一脸懵然,头铁啊……
“张大人在上头看到了什么,如此激动,竟诗兴大发?”
“似乎摔不死?”
“方才说多少银子来着?”
“五文钱两圈。”
士绅们心中悸动,。
摩天水轮转了一圈,张贤缓缓落回地面,周围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只见他泪流满面。
严成锦关切:“发生了何事,张大人为何哭了?”
张贤如梦初醒,摇头感叹:“美,实在太美了!平生仅见,登遍天下名山,琼楼玉宇也不过如此。”
竟得到不苟言笑张大人如此的夸赞?
士绅和商贾们心中大动。
看上去还算安全,五十文钱很贵,但平生只看一次,也值得。
“严大人不妨试一试?”张贤劝道。
“下次一定。”
宋景心中隐动,鼓足勇气:“学生试试。”
见他要试,有大胆的士绅也想要一起试,十二人坐在摩天水车上,巨大的轮子缓缓转动,将一行人送上天。
东宫,
被弘治皇帝教训一顿,朱厚照几日没去良乡,按捺不住寂寞,偷跑出宫,直奔严府。
到了发现严成锦不在,就知道这个家伙一定在良乡。
驾着一匹快马赶到良乡。
在良乡外的官道上,朱厚照惊呆了。
远远看见,有一轮巨大的木头水车立在良乡县旁,足足有半山那么高。
上头……好像还有人?
“定是老高折腾出来的新玩意儿!”
朱厚照激动的驾着快马赶去,不多时就奔到了水车旁,只见水车下围着许多人,严成锦也在。
“老高,这是什么?”
“良乡的摩天水车。”
朱厚照瞪大眼睛,一副“牛逼格拉斯”的样子,望着这水车,呆若木鸡。
“让他们先停一下!”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五十文钱两圈,殿下可有银子?”
“本宫忘带了,等你入宫,去东宫取就是。”朱厚照笑容凝固,自卑地低下了头。
“殿下以为,臣会信这样的鬼话?”
朱厚照不干了,龇牙冷笑出来:“本宫今日就要坐!”
你不能死啊,严成慌了,“快!快拦住殿下!”
连忙招呼几个匠人抱住朱厚照。
你死了,大明江山传给谁?
这厮动手了,几个人也抱不住朱厚照。
“殿下真要坐,就敲臣的脖子一下。”严成锦小声道。
“啥?”
朱厚照有点懵了,忽然反应过来。
下一刻,他抬起手敲在严成锦脖子上,严成锦两眼一白,竟是昏了过去。
“还有这等操作?”
严成锦倒下去后,朱厚照拿出太子的威严,“谁敢碰本……在下一下,他日必掉脑袋!”
王不岁不敢拦着他,匠人们更加不敢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坐上摩天水车。
王不岁五花大绑,将他严严实实绑在座位上,朱厚照也不管,反正能坐上就行。
在匠人们的推动下,摩天水轮缓缓转动,咯吱咯吱,朱厚照兴高采烈,到了高空时,激动得差点尿出来。
但朱厚照是什么人,干脆直接尿出来,浇了下头的一身。
“楼上的,怎么下雨了!”
“本宫这里没下啊。”
朱厚照笑嘻嘻道。
一望无际的天空,苍茫的金色大地,几千亩良田尽收眼底,他还看见了良乡楼宇的屋顶,还有严成锦的小破院。
“原来良乡这么小,老高趴在地上像条爬虫似的。”朱厚照俯视,突然想吟诗一首。
奉天殿,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前阅奏,萧敬小声禀报:“陛下,太子方才又出宫了。”
不用问又是去了严府,要么就在良乡,弘治皇帝皱眉。
上次回来,便教训了他一顿,让他老实听话,没过几天,又跑良乡去了。
“良乡的田地可分完了?”
第180章 这是欺君啊?
牟斌道:“分完了,据厂卫来报,良乡还弄了个极大的水车,似乎是叫摩天水车。”
知道弘治皇帝关心良乡的一举一动。
弘治皇帝见过水车,水车有什么好稀奇的,并未放在心上。
次日一早,京城,
许多画师赶来良乡,听说良乡有一个极大的水车,远看与良乡交相辉映,美奂绝伦。
画师们纷纷把这副美景花下来。
没过日子,京城的折扇上图案,出现了良乡的山水风景,那轮巨大的摩天水车,十分抢眼。
一时间竟流行起来。
连屏风和刺绣上,也出现了这样的图案。
午朝,
“陛下,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使徐说请求致仕。”刘健道。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百官们有些犯困,大事早朝奏了,午朝通常是不痛不痒的新闻,严成锦垂着头站在角落里,连打几个哈桥。
“徐说为人清直,还不到六十吧?朕不许。”还算年轻,弘治皇帝心想这样的人才,让他再干几年。
大臣们习以为常了,连马公这么老的人,还兢兢业业,他们有什么脸面不努力?
场面有点冷清,弘治皇帝缓和一下气氛:“诸位爱卿,还有要事乞奏吗?”严
大殿一片安静。
“成锦,良乡的流民安置得如何了?”
这才几个月就想发家致富人人奔小康?严成锦声音缓和:“良乡还是清贫如水,流民一如既往的穷,吃不饱饭,衣不蔽体,住在肮脏不堪的草棚中。”
此话极有画面感,大臣脸色微微一变,有点不堪入目。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有些于心不忍。
他去过良乡一趟。
良乡总共三条街道,最长的主街不过百余米长,连午门到奉天殿相隔的距离,都不如。
看似热闹非凡,却是因街道窄短的缘故。
巴掌大点地方,比京城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良乡还是清贫的。
天知道良乡会变成什么样,怕大臣们接受不了,严成锦小心翼翼道:“臣有一句话想说,怕陛下见了流民会耿耿于怀,还请陛下今后,不要去良乡了。”
陛下不务正业出宫去玩了?
一片低声嘈议响起。
李东阳尴尬地低下头,刘健和谢迁干咳一声。
都察院戴姗犹豫片刻,疑惑:“陛下何时出宫了?”
朕能告诉你吗?
去一趟要四个时辰,回来得通宵补阅疏奏,你们以为朕容易?弘治皇帝老脸微红:“朕以后不去就是。”
大臣们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才推行摊丁入亩,李东阳等人就跑去良乡,曾鉴还特意去良乡询问,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还请陛下降一道旨意,让诸位大臣也不要去良乡。”
“为何?”
“来回一趟太折腾,且大人们去说不得会扰民。”
“不用陛下降旨,我等不去就是。”刘健真不想再去了。
去良乡一趟就等于沐休一日,坐四个时辰轿子,嫩腰也要散架,更别提老腰。
良乡还是穷,去一趟就够了,没必要去第二趟。
“何须多此一举,臣不会去的。”
大臣们也没兴趣去流民聚集的地方。
见状,严成锦也不好强求陛下降一道旨意。
出了奉天殿,严成锦将牟斌约到一处偏殿的墙角,四下无人,才道:“若陛下问起良乡如何,还世叔请告诉陛下:良乡一如既往的清贫。”
牟斌有摸不着头脑:“这是欺君啊?”
“不是欺君,良乡还是很清贫潦困的,良乡多流民,牟大人也知道。”严成锦若有所思。
“贤侄为何不想陛下去良乡?”
当然是不想陛下太吃惊,今日一个摩天水车,明日还不知道会出来啥幺蛾子呢,严成锦一本慎重道:“陛下去一趟良乡,便要耽搁一日朝事。”
牟斌点点头。
良乡那地方虽说商人多了,但还是很穷的。
严成锦的问题说完,轮到牟斌了,他也有事要请教,支支吾吾:“贤侄,世叔如今东山再起,毫无障碍,只是一直怀不上子嗣……可否帮世叔瞧瞧?”
难道是……包pi过长?
不是他庸俗,以他在这方便的肤浅了解,只能想到这个病因。
“世叔,牟大人!还请去看正规的大夫,小侄……真的不是大夫,尤其是生殖科大夫。”严成锦正色道。
牟斌阴沉着脸:“贤侄不肯帮世叔一次?”
“……”严成锦。
在牟斌眼里,自己大概是个挂逼吧?
从迎客松大号折腾到摩天水车,牟斌一路见证。
“有一就有万,帮得了世叔一次,帮不了世叔一万次,世叔不如问问刘兽医……啊不刘太医,刘太医照料种牛,想来很有心得。”严成锦连忙告辞。
牟斌痛定思痛,踏上了求医之路。
在去良乡的乡道上,
严成锦撩开轿帘,过往商人比以前多了,但比京城远远不如。
“京城人口,不下百万人,商人不下十万人,来良乡的不过千余人,看似人多,其实多为伙计和马夫,良乡想成为大明的义鸟,差得太远太远。”
良乡还是清贫。
三条街道,一眼望到头,工坊皆临时搭起来的草棚,许多都露天制作,下雨就要大大减产。
宁寿侯府,
挨了一顿板子,张家兄弟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堪堪能下床来走动。
“哥,听说福绿寿说,良乡有许多新鲜的玩意儿,淘回来就能卖银子!”
“严成锦在的地方,打死老夫也不去。”张鹤龄这辈子也不想跟严成锦有瓜葛。
他也不想去良乡。
一来是良乡的流民太多,二来每次见到严成锦那个家伙都要倒霉。
所以,对于良乡,张鹤龄一直没什么兴致。
既然哥说不去,张延龄只好作罢,想了想:“去醉乡楼喝花酒?”
“走!”
出了府门,就是热闹的长安大街,张家兄弟邀了几个要好的商贾去喝花酒。
到了醉乡楼,才喝了几口,有个商贾张口闭口都是良乡。
“你在良乡赚了多少银子?”
张鹤龄不屑地问。
“赶上好时候,至少这个数起。”那肥胖的商贾,伸出五个手指,个个带着金玉。
所谓的好时候是业内术语,就是碰上弗朗机和大食人买的时候。
张鹤龄激动地站了起来:“弟,去良乡!”
第181章 废物可以卖出天价(求订阅)
良乡的官道上,
张家兄弟一路看到了几支商队,颇为心动,快要到良乡时,兄弟两望着良乡的地标:“哥,好大的水车。”
远远望去,那架巨大的水车与良乡交相一体,蓦然发现,京城那些折扇,就是从这里画出来的。
“水车上好像有人。”
张家兄弟迫不及待赶到县城里。
良乡还是如记忆中的小,破烂不堪,只是十分热闹,多了许多商人。
张鹤龄发现,有许多物件,他们都在京城见过,原来是从这里流出的。
“哥,那个水车上真的有人!”
张鹤龄抬头,那轮巨大水车就在头顶,上头还有人在高呼。
兄弟俩急忙去看。
只见水车旁围了许多的士绅,一个一个排队等着交银子。
张鹤龄再傻也看得出来,“此法与咱们用宋氏天文望远镜收银子的法子一样啊!”
哪个臭不要脸的窃取了他的经商之道。
张鹤龄一看,这不是给严成锦跑腿那个奸商吗?
“上去要多少银子?”
“回爵爷,五十文钱两圈。”王不岁笑道。
张鹤龄黑下来脸来,愤然走到一旁,只见许多年轻的士绅,争着交银子。
“哥,严成锦害咱们兄弟吃了廷杖,咱们把它这水车偷走?”
听闻有人要偷摩天轮,严成锦一脸懵逼,转头一看。
张家兄弟也来良乡了。
这兄弟俩还算老实,别的胆子没有,就敢贪一些银子。
“下官已向陛下请奏,王公大臣不可来良乡,两位爵爷不知?”
“不知道,反正咱们兄弟来了,贤侄啊,你这摩天水车卖不卖?”张延龄笑眯眯道。
没想到稿纸还能废物利用,严成锦道:“卖图纸,算二位爵爷便宜一些,两千两银子。”
这狗东西开的价钱,至少要砍去一半,张鹤龄伸出手:“八百两!”
“爵爷爽快,下官再推脱便不识趣了。”
兄弟俩相视一眼,心中狂喜。
三人约定好,回到京城就交易。
到了夜晚,星光很明亮,笼罩大地万物。
良乡渐渐安静下来。
两道黑影潜到摩天水车旁,这里空无一人,张鹤龄道:“咱们晚上来坐,省了一笔银子。”
“哥聪明。”
张延龄爬了上去,张鹤龄也爬了上去,可是兄弟俩犯难了,没有人推,水车如何能动起来?
“弟,你下去推一推?”
张延龄跳下去,用力推着这水车,丝毫不见有动静,“哥,你也下来,我一人推不动。”
张鹤龄随后跳下去,兄弟俩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水车终于微微动了,兄弟俩继续推,水车慢慢地越转越快,到了最快的时候,兄弟跳上水车。
“哈哈,终于动了。”
兄弟俩兴奋不已,可还没等他们笑多久,水车渐渐变得慢了起来,升到最高点时,不动了?
“哥……不动了!”张延龄吓得面无血色。
张鹤龄也傻眼了。
“我说碰上严成锦那个家伙就会倒霉!”
兄弟俩瑟瑟发抖抱作一团,摩天水车上风很大,深夜的风寒冷彻骨,差点没给他们冻成傻子。
次日清晨,王不岁带着匠人来摩天水车前,远近闻名后,许多来良乡的士绅都想体验一回,一天能收几十两到上百两银子呢。
“哈秋!”在水车上头呆了一晚,兄弟俩受了风寒。
王不岁循着声往上看去,没想到上头竟有两个人,当他看清二人的嘴脸时,脸色黑下来,正是昨日来良乡的张家兄弟。
“这兄弟两富得流油,却总是喜欢占便宜。”
王不岁不喜欢他们,但又不敢得罪,这要是摔下来,还得赔银子,连忙让匠人们转动摩天水车。
张兄弟感觉到水车又动了,往下一看瞥见王不岁,感动得痛哭流涕,落地后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这水车,给银子咱们也不坐了。”
“嗯,再也不坐严成锦的了,咱们在京城做一个。”
张家兄弟担惊受怕的在上头呆了一晚,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舒服,落了地,还数落起王不岁来。
王不岁命两个人在这儿看守,晚上谁也不得靠近。
要不损坏摩天水车不说,还可能闹出人命来。
良乡的田地分完,进入了收成,流民们在欢天喜地在地里劳作。
梁中一家也分到了田地,足足有半亩田,一家人对那位不知姓名的大人心怀感激。
梁中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是什么官,只知道他长得白白净净。
连张大人在那位大人面前,总是客客气气,一副受教的样子。
他猜测那位大人的官职不小,不知他性谁名谁。
于是,私底下喊他青天大人。
梁中一家住在草棚里,白日,他到良乡街道上叫卖炊饼,儿媳刘氏和黄氏下地耕作,夜里,他做烧饼,两个儿媳编织草席和竹篮,换取一些银子。
日子虽然很艰难,但总算有了盼头,比当流民,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强了不知多少。
在良乡,饼很好卖,来良乡的士绅们舍不得让伙计去酒楼吃饭,就给他们买饼吃,一买就是几个甚至几十个。
这样一个月下来,能赚到不少的银子。
“多放一点馅儿,说不定明日那位大人会来良乡。”梁中笑着吩咐。
“爹,那位大人身份尊贵,会吃咱们的饼吗?”梁中的儿子梁十三问。
“吃不吃是大人的事,送不送是咱们的事,没有青天大人,你能在工坊有个生计?”
梁中呵斥儿子。
次日一早,梁中挑着烧饼到街口卖,良乡街口冷清,商贾们都没起来,不知今日那位大人会不会来良乡。
两个时辰过去,才看见轿夫们抬着一顶破旧的轿子,慢慢走过来。
梁中连忙上前几步:“大人,小人梁中做了一些烧饼,感激大人恩德。”
“我家少爷不吃外头的东西,你留着自个儿卖吧。”何能打发他走。
“这个……”
梁中面露尴尬看向轿子。
“替本少爷收下,谢过老人家。”
何能嘀咕几句,少爷不是不吃外头的东西吗,但此时严府家规在他心头响起,默默的收了烧饼。
今日,严成锦来良乡看看夏税。
如今是八月初,良乡能收的作物已经开始收成,该是缴纳夏税的时候了。
明朝规定夏税要在八月底征完。
良乡没有税监,成了自由之地,税赋要靠衙门来收取。
张贤把应缴纳的税额算出来,交给严成锦过目。
严成锦看了一眼,摇头:“交多了。”
张贤目光落到税额上:“大人的意思是有纰漏?”
第182章 严大人是活财神
这是有钱不会投资的表现,良乡要花银子地方多着呢,严成锦一本正经:“本官问你,良乡日后要兴建什么,你上哪儿找银子去?”
“自然是向顺天府禀报,顺天府再向户部禀报,可是……还要兴建什么?”
良乡不需要兴建什么啊,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饭吃有田种,张贤想不出来要花什么银子:“大人,这些银子乃是商税,放在良乡库房,下官心中……如贪墨了税银一样难受。”
清直的人并非是好官,但为百姓带来福祉的一定是好官,严成锦决定点拨一下他:“把去年的欠额交上,其余的银子,皆留在良乡库房。”
“这个……”张贤犯难了,去年拖欠的赋税有很多,加上今年的夏税,恐怕要交一年两倍夏税的量。
但,还是会剩一些银子。
“大人,田赋归田赋,商税归商税,岂可用商税来补额田赋。”收到多少商税,都是要上缴朝廷的。
“不可,用库银来折成赋税,将历年的欠额补齐。”
流民们刚分得田地,指望着这点粮过冬……
大明各地的备用仓都是空的。
十年一次地崩,五年一次大旱和蝗害,三年一次洪涝,一两年一次冰雹,良乡府库需要备有银子。
许多粮食囤积在商人的粮仓里,他们借此操控着粮食的价钱。
有了银子,就能将这些粮食置换出来。
“若将田税和商税全交上去,定会让弘治皇帝圣心荡漾,在良乡推行新法,是想让弘治皇帝看到新法利好,在大明推行则要慎重考虑,这次与整饬京营不同,掌权大臣和底层大臣的利益,是一致的,甚至和天下士绅的利益,是一致的。”严成锦暗想。
“上次整饬京营得罪许多大臣,再折腾新商税,说不定许多大臣想要除掉自己。”
商税的银子不能全交上去。
张贤为难地道:“大人,如今已给流民采购了铁具,哪里还需要银子?”
严成锦在街道上转了一转,指着一旁的空地:“这百亩地是谁的,怎么闲着不种?”
张贤眼巴巴望着他:“这百亩地,正是大人您的啊。”
本官的地?
严成锦露陷入思索中,家中的地契太多,实在想不起来良乡还有一块地。
张贤很肯定:“鱼鳞图册上,这就是大人的地,是陛下钦赐给大人的。”
严成锦想起来了,这是之前陛下赐给他的地,叫老王用来养鸭子来着,如今鸭子都卖完了,地就空了下来。
放眼望去,陛下口中的一百亩良田……是块旱地,就算将河水引来灌溉,也只是下等田。
“这一百亩地,本官不要,给我换一百亩上好的良田。”
张贤面露难色:“这个……”
土地有好有坏之分,分到下等田,收成自然就低,但交的税赋是一样的。
朝中一些贪官分到不好的土地,就会强行跟百姓换,甚至直接占用。
张贤为难的是,良乡的上等田数量有限,鱼鳞图册上的地都是有主的,“严大人怎么也变贪官了?”
严成锦不缺地,只是想将这块宝地还给良乡。
“若换不出来,这片地本官就不要了,还给良乡,让匠人在此处搭一个草棚。”
张贤以为自己听差了,一百亩地,搭建一个草棚子,这个棚子得有多大?
严成锦想了想,宋景对建筑一窍不通,良乡的匠人也没建过这么大的棚子。
回到宫中,便去工部找曾鉴帮忙。
曾鉴听闻用一百亩地搭建一个大草棚,有些吃惊,“贤侄搭这么大的草棚是给流民住?”
“这倒不是住,曾大人可有办法?”
“倒是有,交给工部主簿常忠就是。”
并不是工部的主簿就懂建筑。
工部分为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个清吏司,常忠是营缮清吏司的主簿。
严成锦问:“宫中有没有宫殿,是此人画的图纸。”
知道此子一向谨慎,曾鉴想了想:“弘治十一年,太后的清宁宫被烧,便是此人负责重建,还有宫中一些破旧的宫殿,都是由此人负责修缮,贤侄放心便是。”
接到部堂命令,常忠前往良乡一趟,路上遇到许多的商贾,不由感叹:“想不到穷乡僻壤,也能这么热闹。”
在良乡的官道上,远远看去,有一轮巨大的水车,在良乡旁边。
常忠驻足观望了许久。
到了良乡,溜达一圈。
申时的时候,才想起来去看看那一百亩空地。
建个大草棚不难,可部堂给他提了许多要求,防水防风防火防冰雹……
这么慎重的人,朝中只有那个叫严成锦的御史了。
常忠在工部的值房见过严成锦几面,想不到,这小子这么能折腾,要建这么大一个草棚。
“你们几个抄平放线,本官看看这地平不平。”
他带来的匠人们把线拉开,常忠经验老道,一看就知是不平的。
这倒也不怕,开槽挖基时再修补就是。
说是草棚,哪能真的用草来铺,一把火就烧了。
顶上自然要铺瓦,还要用大石把台基打实,筑高几米,防止大雨时入水。
用不了半个时辰,常忠就将草图画了出来。
张贤收到草图,便命人放出消息,来修建草棚的,可抵所欠的铁具钱。
良乡最不缺的就是匠人,流民逃亡久了,个个手上都有些手艺,最不济也能挖土。
能抵扣铁具钱,一窝蜂全来了,就怕来晚了不要。
严成锦看到,几千流民在百亩地上劳作,一百亩地,此刻竟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这便是大明不要钱的劳动力。
无处可去,大量剩余。
良乡的山中,有可以当台明的巨木,被流民们砍了出来,当成支撑的柱子。
严成锦只是要在良乡搭一个市场棚,从开槽挖基,到毡背铺瓦,十日一过,就建好了。
新建的棚子建在良乡的街道旁,远远看去,屋舍之间多了一个庞然大物,宛如良乡扩张了一般。
邸报本来是由朝廷所撰写,但民间也有报坊抄录邸报,对朝廷的邸报内容做延伸后,形成新的邸报,运到各地贩卖。
一个消息震动顺天府各州县,乃至整个京城。
良乡,商铺招租!
来过良乡的商人纷纷带上银子,赶去良乡,谁不知如今良乡是大明商贾采购的聚集地,汇聚五湖四海的商人。
第183章 番商的黄金果
租下一间商铺,自家商品就好卖了许多,不知能赚多少银子。
早些时候,他们打良乡商铺的主意,可商铺的东家都不傻,不愿卖。
谢玉回京城倒卖丝绸,看了邸报,大呼庆幸,得亏这一趟回了京城,带上银子就去良乡。
可到了良乡,他傻眼了。
哪里有什么商铺,分明就是一个草棚子,连门墙都没有,一眼就望到头。
这不就是光卖地皮和草棚吗?
“兄台也是来买商铺的?”
“是啊,怎么连个门墙都没有。”
“租金还贵的吓人,不是忽悠人银子吗?”
赶来的士绅大失所望。
士绅有田有地,比四处游荡的商人还要有银子,却反倒不如这些游荡的商人果断,听说开卖,这些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开始交银子。
谢玉就是其中之一,挤在人群中排队。
他以前是四处飘荡的流民,一家老小都躲在江上的一艘破船中,拿着妻子的嫁妆做小买卖,运气好,赚了点小钱。
眼下在良乡有了牙行,生意越做越大。
摆地摊对士绅来说丢脸,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良乡买了商铺,就能将江南的生丝和布匹运过来,再从这里采购紧缺的货物回江南,两头倒卖,跑商!
日后良乡定会汇聚更多的商人,甚至比广东的港口还厉害,此举定然能赚银子。
“敢问官爷,这草棚里门铺怎么卖?”
“二百两银子租一年,那个……我不是官爷,只是帮着良乡卖铺子的。”王不岁笑道。
一百亩的地,被王不岁分成了四百间。
每间二百两银子,一年总共八千两银子。
“先交钱,后入驻。”
对于士绅来说,二百两银子也只是让他们肉痛一下,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但二百两银子买一块破地,实在太侮辱智商了。
谢玉身上倒是带着二百两银子,一听这么贵,有些犹豫:“无墙无门,到了夜里怎么办,运到塌房?”
“夜里自会有人看守,还有衙门的官差。”
谢玉一听,痛痛快快交了银子。
过了一日,王不岁就将一百亩的草棚卖出去大半。
和良乡衙门的差役对账时,张贤震惊不已,十日就弄到六千两:“严大人是活财神啊。”
良乡原是京城的一处穷乡僻壤,平平无奇,甚至连平平无奇也称不上。
一块破地盖上草棚,竟能变得如此值钱,让他有种财神爷住在这里的感觉。
草棚出租后,许多商人连夜上货物,争取第二天早上,可以开门做生意。
张贤来到草棚:“怎么那么多番商?”
“京城的士绅将良乡的货物带到港口,吸引了许多的弗朗机人和大食人,他们便跟着来到了良乡。”王不岁道。
番商们喜欢生丝、瓷器、茶业,还有良乡出的新玩意儿。
自然而然把他们招来了。
一个大食人的摊位上,摆着十二个金灿灿的货物,挂上出八十两一个。
极高的价格,引来不少商人围观。
“这是什么?”
“这是黄金果,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能作药引,放到丹炉里,可以炼制出延年益寿的金丹,八十两一个,你要不要?”菲尔杜西用一口不太标准的京腔道。
谢玉眼中一亮,正一道的道士有的是银子,若是卖到道观里,给他们炼丹……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这东西值银子。
长得极为像金玉,就算忽悠,也能从道士手里忽悠一笔银子来。
想全部买下来,但交了一年的铺租,银子不够了。
“能不能少点,我全要了。”
菲尔杜西心中大喜,他来大明一趟,商品货物都卖完了,只好摆出他带来的一些粮食,没想到,真有人买。
“八十两银子一个,少一个,不行。”菲尔杜西说着一口生涩的京腔,还伸出手晃了晃“不行”。
谢玉掏出三百二十两银子,买了四个。
菲尔杜西给他打包,夜里商人少,到了明天一早,这几个黄金果一定能全部卖出去。
他把牌子上的价格撕掉,重新写上价格,一百两一个。
清晨,天边露出一抹红晕。
严成锦在院中跑了几圈,前院和后院栽满了树木,许多是名贵的植物,府上的空气极好。
“这鞋子为何与昨日的不一样?”
千金怯生道:“少爷穿的那双旧鞋,底子磨破了,奴给少爷换了一双。”
严成锦这才放下心来。
何能准备轿子,昨日草棚商铺出租,今日少爷定然会去良乡一趟,不说他也知道。
严成锦坐上轿子,去良乡瞧瞧草棚卖得如何。
还未入秋,今日竟凉爽起来,呆在轿子里有些冷,他连忙把冰鉴的开口封上。
空调一关,温度正好。
到了良乡,严成锦稍微撩开一点轿子,草棚的摊位昨日才卖出去,今日竟全部摆上了货物,一望过去,十分壮观。
在草棚的边缘一列地摊。
一个头戴着圆环头巾的番人,地上摆着一个大地毯,显然是波斯一带的商人。
吸引了许多番商前来,这到不奇怪,良乡或许会像沿海的港口,成为番商们的聚集地。
严成锦看到他摆放的货物时,差点没跳起来。
就如同打游戏逛地图时,路边偶遇一个野生神器。
玉米?
我擦……
竟有番商将玉米带到了大明!
史料记载,玉米比红薯更早进入大明,只是作为四大主粮之一,玉米早期是用于供给大户人家的水果。
不懂玉米的烹饪之法,以为它像果子一样,要熟透了才能采摘。
熟透了的老玉米又硬又硌牙,还没办法消化,一粒粒进去,便一粒粒出来。
所以传入了极长的时间,没有多少人愿意种植。
许多农户家中的田地有限,种了玉米,就没办法种水稻和小麦。
相比之下,玉米远不如水稻更有用,所以极难推广。
“没想到商人带动货物流通能力如此之强,良乡有许多稀奇的玩意儿,这些番商定然是闻风而来。”
一看挂出来的价格,严成锦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鸟。
黄金果,一百两银子一个!
第184章 何罪抓人
玉米的卖相极好,粒粒金黄,有点像黄金,有些白色的还长得像玉,晶莹剔透。
十两白银一两黄金。
这就要十两黄金一个,不愧是“黄金果”。
不过,地毯上只剩一个了。
“停轿,去命张贤带衙役过来!”
何能一听少爷没有往日的淡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去良乡的衙门去喊人。
这个大胡子番人看起来有些凶恶的样子。
慎重起见。
严成锦让张贤带人过来,把他抓了,反正这人哄抬物价,按大明律可以抓。
张贤不知发生什么事,带着三班捕快就来了。
严成锦指着那个番人:“把他抓了,带到衙门审问,他的货物全都拿给本官。”
张贤纳闷:“大人,何罪抓人?”
“胡乱开价,一个货物岂能敢卖一百两银子,分明是欺负咱们大明没有见识。”
张贤带着人冲过去,几个衙役将番人抓了起来,将地毯一收,货物全部带回衙门。
菲尔杜西和他的几个伙计吓傻了。
回到衙门后,张贤亲自开堂审问:“台下何人,报上名来。”
“菲尔杜西。”
严成锦一听,就知道这人在大明混过不短时间,竟会讲一些汉话。
何能手中拿着一个玉米,此物金灿灿的,
菲尔杜西一点也不怕,黄金果是他从海外商人那里买来的,大明没人见过。
起初来大明时,菲尔杜西被算卦的道士骗过,花大价钱买了长生大力丸,像泥一样难吃。
后来才知道那人是骗子,不过这一招,也被他学了过来。
大明人喜欢炼制丹药,追求长生不老,黄金果长得非常好看,每一粒剥下来,都如同玉一样,而且晒干之后,坚硬得像石头,说是玉也有人信。
只有他知道,这东西晒干了,异常难以下咽。
在海上没有粮食时,才会吃玉米,上岸后食物丰富,没人吃这东西。
张贤厉喝:“你可知道哄抬物价,在大明该当何罪?”
菲尔杜西摇头。
“此物从哪里来?”
“从西方带来。”
“卖了几个?”
“卖了十一个。”
“将他们的样貌说出来。”
按着菲尔杜西说的样貌特征,衙门的师爷把画像都画了出来,张贤不知严成锦要来做什么,连忙将五张画像拿来给严成锦。
严成锦看了一眼,这画像看不出来是谁。
“封锁良乡的官道,这几个人,挖到十八层地狱也要挖出来。”
十二个玉米。
把种籽剥下来,种得疏松一些,够种好几亩地了。
商人的通商能力太快,让他们把玉米带出良乡,恐怕再也寻不回来了。
严成锦有种感觉,这些人真会把玉米拿去炼丹……
眼下这个玉米,要好好保存起来。
张贤吓得不轻,何时见严大人这般正经过,难不成这黄金果,真能炼制不老的丹药?
他赶紧命人去封锁良乡的出口,三班六房全部出洞,一张张画像被师爷画出来,张贴到良乡各处,全县通缉。
谢玉打包好了货物,他这次进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货物,十辆车,准备运回江南倒卖。
伙计们押着马车,到了良乡的税口时,发现关口拦住了,许多商队堵在这里,不得通行。
分巡道和兵备道的官兵,拿着画像,逐一查看。
“这是做什么?”
“听闻要抓犯人,刚刚才闭关,早一步赶来就好了,今日一耽搁,也不知晚上能不能走到河间府。”
几个商贩着急道。
谢玉脸色黯然,行商一般不走夜路,会遭到劫匪打劫,他掐算好了时间,现在出发,傍晚的时候能走到河间府边界的州县。
这么一耽搁,今日怕是走不了。
正在这时,只听有官兵大喊:“谁在大食商人手里买了黄金果,自己站出来!”
谢玉一听惊得腿肚子发软,没想到官兵要抓的,竟是买了黄金果的商人。
大明有些货物不允许商人交易,一旦被发现就是大罪,不仅家底被抄了,还要牢底坐穿。
难不成,这黄金果是朝廷管禁的货物?
谢玉汗毛根根竖起,仔细看了一眼官兵手中的画像,画得太丑,方才没认出来,此刻再看一眼,五个人中,有一个人不正是他吗。
他深吸一口,故作镇定走上前去,笑嘻嘻道:“官爷,敢问这些人犯了什么法?”
那官差看了一眼画像,一脸惊喜:“把他抓起来!”
良乡衙门,
严成锦静静的等着,不知张贤能不能把人抓回来,仅靠良乡衙门效率太低,若是牟斌在就好了,锦衣卫找人比衙役更擅长。
但锦衣卫衙门在京城,一来一回玉米早就被人拿来炼丹了。
他还命何能把画像拿去流民的草棚,良乡流民最多,只能发动流民去找找看。
大食人语言不通畅,或许画得不准确,严成锦干脆把他放出去,让他辨认。
这五个人中,最好辨认的就是一个道士。
张贤大步走进小院:“大人,抓到了一个!”
谢玉被带进了衙门,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只见一个书生和良乡的张大人一同走来。
严成锦愣了一下,这不是跟过他轿子的那个商人吗?
“敢问大人,小人犯了何罪?”
“把黄金果交出来,概不论罪,本官将银子退还给你,今后你还可以在良乡做买卖。”张贤也不废话。
谢玉一听,连忙从怀中掏出四个玉米,这玩意儿比黄金还贵,到手后就没离身,他出大恭也带着。
严成锦心中狂喜,收回了四个玉米。
这四个玉米比他先前那个还要大一些。
“你可还见过其他人买?”严成锦道。
谢玉连忙点头:“有!小人看见一个书生也买了。”
“笔墨!”
师爷连忙端着笔墨上来,谢玉从脸开始描绘书生的特征,片刻之后,“不对,脸再细一些,眼睛十分有声,耳朵短了,再长一点……”
一刻钟过去,一副书生的画像呈现在严成锦面前,让他不禁吐槽,大食人画的,跟这张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他一眼便看出来是谁。
王守仁……
老王买玉米做什么,试试能不能炼丹?
王守仁住在良乡的一处偏僻院子,为了和宋景讨教,在良乡呆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