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我爹的
此刻,
良乡的一处偏院,王守仁眼前烧着一口大锅,他手中拿着一个玉米。
格物致知。
煮了便知道能不能炼丹,他昨夜翻阅了一些炼丹的书籍,炼丹需要丹砂,硫磺,铜等,都被他买来了。
“据《丹房须知》所载,炼丹须先后经历择友、择地、丹室、禁秽……等,不知要何时将黄金果放入。”
他明白了格物致知的道理,想找个东西试试,那大食人说这是黄金果,可以炼制丹药。
可他博览群书,世间却无此物。
“整个放下去,还是一粒粒放下去?”
王守仁犯愁了,他只买了一个。
正思考时,砰地一声,院门被人一脚踹开,冲进来一群衙役。
“老高兄怎么来了?”
严成锦瞧见一口大炉滚滚翻涌,里头不知煮着什么,难闻至极,怕重金属中毒,连忙捂住口鼻。
“玉米呢?”
王守仁纳闷:“老高兄可是说黄金果?”
他袖口往后一滑,露出手掌,握着的正是玉米。
“老高兄可知道,此物是一粒粒放入,还是一整个放入?”
严成锦仔细瞧了一眼炉中:“伯安兄真阔绰,哪里来的金子?”
“我爹的。”
“……”
养这样的儿子真烧钱,难怪王华三天要揍王守仁一次,到现在还活着,父爱如山啊。
追回了两个人,还差三人,严成锦正色道:“伯安可见他人买了?”
“不曾。”
收了王守仁的玉米后,回到衙门等了一个时辰,再也没有发现其余的三人。
这些人极可能怕官府抓拿,躲起来了。
严成锦对着张贤道:“把缉拿改为悬赏,一个黄金果一百两银子,举报五两银子。”
人人监督,举报有奖。
不一会儿,有个伙计来报案,说他东家买了一个黄金果。
张贤命人去抓拿回衙门,退了银子,又追回了一个。
还剩一个道士和一个不知身份的人。
良乡的官道上,
为了来良乡玩摩天水车,朱厚照趁着杨延和沐休的功夫,又溜出了宫,驾着快马奔来。
在良乡的关卡上被截住,只见这里乌央乌央全是车马商队,如同洪水般被人拦住。
“发生何事了?”朱厚照疑惑。
“回禀大人,在搜寻犯人。”官差不知朱厚照的身份,但他成日进出衙门,张大人见了也要行礼,便猜朱厚照也是个官,还不小。
“把横木移开。”
朱厚照打马冲进良乡,来到良乡衙门,看见严成锦手中拿着几个金灿灿之物,不由惊呼:“黄金果?”
“殿下见过?”
朱厚照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米来。
“殿下哪来的!”
“本宫出宫时,瞧见长宁伯带着老道进宫给太后献礼,本宫忽悠了一个,老高,该不会是你卖给他的吧?”朱厚照笑嘻嘻问,老高忽悠长宁伯也不是一两回了。
该不会真给太后吃吧?严成锦连忙道:“快备快马,本官要进宫!”
…………
仁寿宫,
周彧有两个月没来见太后了,打心眼里,他希望阿姊能活得久一些,继续享受太后的恩荫。
昨夜在良乡的草棚市场低调买了十个商铺。
正要打道回府,发现一个大食人在卖黄金果。
表面晶莹剔透,像极了金玉,难得一见,一听还能用来炼长生丹,便心动了。
年事已高,活不下去要再多银子也无用,先帝就曾找人炼过金丹,都没成,想必是没放黄金果?
买了五个,带回京城,连夜请灵济宫的老道炼制。
“阿姊,如何?”
“哀家肚子有些疼。”
道长面色慌张,这黄金果是他炼制,照着古书来,不能长生也不会出错才是。
周彧急了,一脚踹向老道:“你炼的什么丹药!”
“叫御医……”周太后肚中难受,微微躺了下来。
小太监跑去叫御医,随后又去坤宁宫禀报张皇后。
“娘娘,长宁伯向太后献了一物,服用后肚中剧痛难忍……”
张皇后神色紧崩:“何时献的?”
“就在方才!”
张皇后伸手向一旁的太子妃:“你与本宫一同去看看。”
到了仁寿宫,宫中人人手忙脚乱,太后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
“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娘娘,太后方才吃了此物。”仁寿宫的太监赵佶端着托盘。
只见此物表皮漆黑,里头却是金黄,不像御膳房出来的御膳,张皇后认不出来是何物。
周彧和老道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庆幸弘治皇帝没来。
“娘娘饶命。”
“皇后和太子妃来了?”周太后气色萎靡。
张皇后坐在塌旁,托着她枯槁的手,满脸怜惜:“太后放心,本宫已命人去请陛下,陛下很快就来。”
“不必惊动皇帝,到了哀家这个岁数,身子骨弱,不必大惊小怪……”
话音刚落,弘治皇帝便大步走进来,看见曾母躺在御塌上,心中莫名一股心疼和震怒。
“皇孙来了。”
张皇后起身退到一旁。
弘治皇帝坐下后,转身又问一旁的刘御医:“太后凤体如何?”
刘御医面露难色:“太后像是中毒,只是……臣也未曾见过此物,暂时寻不到解毒之法。”
此物外头漆黑,里头金黄,药经典籍中,并无这样的毒物记载。
一无所知,更遑论解读。
“有人胆敢毒杀太后?!”弘治皇帝震怒。
“不是毒杀啊!”周彧连忙抬起头委屈道:“此物是臣从番商手里买来的,听闻能做金丹的药引,臣命人尝试过了,才敢献给太后。”
“若是无毒太后怎会如此!”弘治皇帝厉喝。
周彧欲哭无泪:“臣也找不出原因,该死的番商,敢骗臣的银子……”
周太后轻叹一声:“都是命数,或许先皇孤独,让哀家前去伺候,哀家如今,只想见寿王一面再走……”
弘治皇帝面露难色。
寿王前年就藩后,去了蜀地。
大明律,藩王就潘后不能出封地。
若出封地,必须得朝廷的旨意,朝廷更不会轻易将藩王召回京中。
“藩王出行一次,便要耗费许多车驾,还惊扰沿途的百姓,就朕所知,寿王极度铺张浪费,并非是体恤百姓的人。”弘治皇帝两头为难。
太后脸色暗淡下去,张皇后连忙劝道:“太后莫要忧心,有陛下在,一定会让太后好起来的,日后自然有机会。”
严成锦看见,仁寿宫外有许多太监,萧敬和牟斌也在,皆是面色焦虑。
难不成……太后薨逝了?
“下官想见长宁伯,劳烦萧公公把他叫出来一下。”
萧敬小声道:“长宁伯闯大祸了,拿番物给太后炼丹,太后服用之后身体有恙,此时见他,不怕受牵连?”
“……”严成锦,周彧还真把玉米烤来吃了?
第186章 大明宝地
“大明的海禁不许番物流入,朝廷勒令要扣押,虽然各地的港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传到京城里来了,陛下不会不管。”
“如今长宁伯还用番物把太后‘毒害’了,陛下怕是要雷霆大怒。”
萧敬低声道。
“殿中的太医是何人?”
“太医院院判刘太医。”
太后对刘太医极为信任,早已将刘兽医纳为自己的私人医生,严成锦猜到了几分。
不一会儿,小太监传唤他进去。
严成锦进了寝殿,就看见一旁被吃了一半的烤玉米,竟被人吃了半个……
“太子呢。”
“回陛下,太子还在良乡,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朱厚照不知太后病了,这厮千方百计赶到良乡,非要坐一次摩天水车才肯走。
他赶回宫中是怕周彧糟蹋了玉米,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臣有个法子,或许可以让太后试试……”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严成锦命人找了十几个鸡蛋,把鸡蛋清都打到碗里,端到刘文泰面前:“还请刘御医试试毒性。”
生蛋清没有毒,但慎重起见,还是先让刘文泰试一试。
刘文泰拿金匙小尝了一口,点点头。
“严卿家要以此物为药?”
严成锦觉得有必要普及一下重金属中毒的知识,省得有人误食了,不知道怎么解开。
“玉米并无毒性,有毒的是丹砂和铜,服用鸡蛋清液,或许可以解。”
重金属的概念,弘治皇帝等人也听不懂,严成锦言简意赅。
刘文泰将蛋清喂给太后,味道极腥,太后喝了两口忍不住干呕起来。
“良药苦口,还请太后全部服下。”
太后屏着呼吸,全部喝了下去,脸色缓解许多,张皇后扶她躺下,没一会儿就睡了。
弘治皇帝对严成锦和周彧道:“你二人跟我来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静静坐在御座上,在御案上放着一截玉米,正是先前太后吃剩下的。
严成锦站在一旁,内阁大臣和六部部堂都在。
周彧和老道跪在地上。
“朕听说,这黄金果是良乡所出,严卿家准许大食人在良乡做买卖?”
“是。”
番邦人与大明交易需要堪合,弗朗机人和大食人不在此列,大明海禁严格执行下,弗朗机人和大食人到京城做买卖,太明目张胆了一些。
“这是为何呀?”
严成锦自然是想让良乡成为大明的义鸟,让世界商贾都汇聚于良乡,带来琳琅满目的货物,让大明更加强盛。
“臣自然是想养活更多的百姓,大食人和弗朗机人虽然可恶,却带来了许多异域商品,黄金果实名为玉米,乃是与稻米一样的主粮,只是老道加了朱砂和铜等物,太后服下才中了毒。”
米?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正色起来。
但凡带一个“米”字,都可以食用。
这世上有精米,糙米,碎米。
玉米倒是头一回听说。
老道连忙磕头,周彧委屈:“可臣是让人试过,才献给太后的,不瞒陛下,就是臣试的,臣好好的跪在这儿……”
“长宁伯试了一粒?”
周彧点点头。
严成锦道:“这便是了,长宁伯只试了一粒,太后服下半个玉米,症状才会更快显露出来。”
太后服下蛋清后症状便缓解了许多,严成锦似乎对此物有研究,弘治皇帝问:“此物如何食用,亩产几何,又如何耕作?”
严成锦想将一个玉米磨成粉,熬玉米糊给弘治皇帝尝尝,但手头只剩六个玉米,不能浪费。
“此物是弗朗机人的食物,玉米于他们而言,就如同稻米对汉人一样。”
严成锦直击要害,“就如同稻米对汉人一样”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
稻米对汉人有多重要,不用多言。
李东阳等人面色凝重。
严成锦向来慎重,更不会空口无凭,这个家伙敢如此断定,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至于亩产,臣也不知,但玉米可以耕种在旱地上,秸秆可以喂养耕牛,亦用来当柴火烧,陛下可命钦差,到海南耕种试试,此物如南橘北枳,需种在南方。”
八月即将过去,京城天寒地冻,什么也种不活。
海南四季如春,被称为种子的硅谷,是一座天然大棚。
对于面临小冰河期的大明来说,开垦起来就是一块宝地。
一年三种,冬天也可种玉米,产量还不低。
完全当成粮食生产基地,堪比苏湖。
搁置在海外实在浪费。
将玉米带到海南种植,次年春天,便可将大量种籽带回大明,再在春耕时推广开来。
“只是海南开如今十分荒芜。”严成锦暗想。
弘治皇帝思虑许久,海南虽是大明疆域,却与土司无异,朝廷极少任命官员到海南就任,多为当地的土司管理。
前任文渊阁大学士丘睿,便是出自海南。
即便如此,海南在他眼中,仍是蛮荒之地。
刘健道:“此人不仅要善于耕种,还要与当地的土司打交道,开荒也要不少人。”
李东阳等人点点头。
“臣举荐翰苑李康,开荒可让良乡的流民前往。”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望着严成锦,道:“严卿家,朕问你,不许欺君,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严成锦违心道。
此行应当有九成把握,但他只与弘治皇帝报了五成。
李康此人与他人不同,非大户人家出身,出身于农户,和李东阳一样,是个寒门秀才,不至于与其他翰林一样,对农事一窍不通。
在翰林院时,他抄的农籍最多,了解时令。
弘治皇帝心中暗自加上两成,就是七成,便道:“传朕旨意,命李康为钦差,前往海南!”
李康接到旨意时有些受宠若惊,来宣旨的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公公,更让他有种大受重用之感,他倒不怕被派往海南,只是被陛下钦点,实在让他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
“这可不是流放。”
李康重重点头,接过圣旨。
严成锦带着御旨去良乡,让张贤征集三千壮丁,与李康一同前往海南开荒。
价钱是工坊的两倍,四月后返还,工钱先结一半,返回后将后一半结清,回来还能在良乡工坊当工人。
漕运中常常有这种现象,商人付了工钱后,船开到一半,水手们跳船跑了,此现象在大明极为常见。
严成锦不得不慎重。
“海南的土司叛乱严重,李康一个文官,恐怕还不足以胜任。”
第187章 免死金牌警告
才种几个玉米,招募五十人足够,但为了防止当地的土司抢掠粮食,严成锦给李康招募至三千人。
且还有一个目的,在海南开垦更多的荒地,种稻米。
海南一年三熟,是一座富饶的宝岛,但自汉到明,那里只被朝廷当成流放犯人的蛮荒之地。
苏东坡便在海南流放过,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海南与贵州龙场有些类似,龙盘虎踞,土司争斗严重。
“此人要懂行兵打仗,还要善于屯田。”严成锦忽然想到一个人。
京营屯田千户许进忠。
当初在校场砌城墙的时候,就发现此人是个人才,砌的墙稳固结实,兢兢业业,偶尔还给团队打打鸡血。
挂着京营监军一职,向弘治皇帝要人应当不难,严成锦进宫跟弘治皇帝征用屯田营一千人,弘治皇帝并不重视屯田营,爽快答应了。
许进忠来到营房,堆着笑容:“听闻监军大人找,便立即赶来。”
“去海南屯田如何?”
许进忠脸顿时变成茄子色:“大人真不会开玩笑,海南那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本官不会开玩笑,所以本官从不开玩笑。”严成锦拿出调令。
狗官坑人!许进忠按下宰了他的冲动……
良乡的招募如火如荼,听说这么高价钱,许多流民聚到衙门门口询问。
出海打工,给三倍工钱很正常。
背井离乡,却也有些流民犹豫。
梁十三下定了决心,对着老爹梁中道:“爹,家里两个娃娃要上学堂,这次去能赚的工钱多……”
“去吧,张大人对咱们流民极好,报答张大人也是应该的。”梁中还没等他说完。
良乡的工钱一日七分,登记了名册,领了四两二钱银子。
梁十三带上几件破衣服,加入了朝廷开荒大队。
一日后,许进忠带着一千屯田营士兵,苦着一张脸来到良乡,与李康率领三千流民,准备前往天津港,由天津卫派船送往海南。
临行前,严成锦把八个玉米交到李康手上,还有两封书信。
“此去海南凶险,若遇难事,便打开这两封书信来看看。”
“老高兄保重!”
李康将玉米和书信收好,踏上前往天津卫的道路,三千流民跟随其后。
……
谢玉还在衙门里关着。
“官爷,小人把东西都交上去了,何时放人?”
他担心牙行的生意,自打良乡商人多了后,牙行的生意红火。
只见这时,有个生人走进来。
此人精明能算,正是严成锦让张贤留住的。
“喜欢数钱吗?”
“???”谢玉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人却又道:“给天使投资人当账房先生吧?”
我自己家的账都是雇人算,你让我给你算账?谢玉心下呸了一声,嘴上笑道:“太看得起小人了,小人只是普通的商贾,哪里会算账。”
“不会算账还敢说是商贾?”
严府的银子来源太多,良乡工坊、书坊、俸禄、天使投资人、迎客松酒楼还有良乡那些商铺。
急缺一个一流的账房先生。
行商需要路引,路引上有谢玉的信息,严成锦很不厚道地查了。
谢玉是成化十年的秀才,科举没考上,家中衰败,最后经了商。
极擅算学,手指放在算盘上,跟放在键盘上似的,会跳舞,指法比正值壮年的光棍还快。
谢玉打量眼前这生人,一看就是给人跑腿的,如今就要飞黄腾达了,当账房先生一个月工钱能有我经商多?
atui!
“小人真不会算账。”
“我家少爷就是你的天使投资人,条例上写着,你违约,牙行就是我家少爷的。”
说着递过一份让他无比熟悉的契书。
命运的馈赠早就标好了价格,当然由不得他,谢玉面如死灰。
“您给小人传句话,把账本送给小人就是,小人不当账房先生,也能给您算账。”
“先把这个保密契书和入职契书签了。”
门子透过牢房的缝隙,把契书递进去。
谢玉看了一眼:“小人签了,牙行还是小人的?”
“这个自然。”
谢玉犹豫半日才在上头签了字。
这两日陆续有账本送来牙行,数目之多,通宵达旦也算不完,谢玉暗中打听,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让他算账,还不给工钱?
谁知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小纸条:警告,警告,你已触碰禁忌!
往下看,还有一行小字:阅后即焚
谢玉不信邪,没过几天又花重金托衙门的人打听。
再次收到一物一信,吓破了胆!
“一物”正是免死金牌,文皇帝后,封爵会并赐一物,便是丹书铁券。
这位天使投资人,八成京城的爵爷!
谢玉哆嗦地打开信,只见寥寥几字:免死金牌警告一次!
这是免死金牌警告第一次,若是警告第二次……
仔细看,下头还有:阅后即焚
谢玉赶紧把信烧了,再也不敢打听了。
严成锦见他老实,便让人把账本抄一份,送给谢玉清算。
王不岁送来时,已算过一遍,谢玉再算一遍,能对上就没问题。
“账本有些出入,但出入不大,王不岁还算老实。”严成锦翻看着送回来的账本,与王不岁算出来的相差不过十两银子。
这差额,有可能是出现了四舍五入的情况。
今日进宫,特意让轿子提前半个时辰来,出了午门就能直接坐上轿子。
“你就是严成锦!”
严成锦没转身,假装没听见,连本官都不认识,不是求帮忙,就是找茬。
听这语气,七成是找茬的。
朝廷真是越来越不安全了,清官也好,恶吏也罢,在大明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严成锦不想和朝臣有太多纠葛。
这份真实的演技,连杨廷和都信了,以为自己喊错了人,连忙对着轿子道:“抱歉,本官还以为你是严成锦。”
不用抱歉……我就是严成锦啊,严成锦透过后视镜看,此人面相方正,看起来像个好人,不知是谁。
朝中官员大大小小几百人,除了内阁男团,其他或许听过名字,却不一定认识。
杨廷和举目四望,心想去都察院衙门寻人吧,谁知值班的御史说严成锦下值了。
两天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绝望。
找不到严家府邸,衙门值房也没有人,竟生出放弃寻此人的念头。
“戴大人,下官托你打听御史严成锦。”
戴姗扭过头,杨廷和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文静书生模样的御史,充耳不闻地看着大明律。
“严成锦?”杨廷和疑惑喊了一句。
严成锦转过头,眨了眨眼睛:“这位大人找我?”
杨廷和愤然作色,足足找了三日啊!
“你跟本官出来一下,本官有话要跟你说!”
严成锦看向戴姗,如今严成锦是都察院的金牌御史,戴姗自然要护着,道:“介夫兄,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杨廷和对着严成锦道:“太子成日懈怠学事,本官听闻,出了宫就去你府上,你也是经筵讲官,怎么能如此纵容!”
严成锦面色如常,没有说话。
杨廷和气急了:“你怎么不说话!”
“下官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就对了,杨延和如斗胜的公鸡,神气十足。
第二日,杨廷和差点背过去气去,都察院十几份疏奏弹劾他。
“真他娘的狠,老夫不过说了太子懈怠学事,就弹劾老夫督教不力!”
严成锦这狗东西!
本官不会写弹劾疏奏?
杨廷和打开册子,笔墨挥动,铁画银钩,历数严成锦的罪状,把他给弹劾了。
第188章 杨廷和漂流记?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着这些弹劾疏奏,重重击在御案上,怒道:“都察院当弹劾是儿戏吗!杨廷和犯了何罪,将他和戴姗叫来!”
杨廷和徐步赶来奉天殿,戴姗随后赶到。
“臣杨廷和参见陛下!”
“臣戴姗参见陛下!”
杨廷和不卑不坑,一心想教好太子,本就无错。
戴姗心神不定,这次都察院弹劾一人,针对性很明显,恐怕陛下不喜。
弘治皇帝扶着御案站起来,在御前来回踱步,“朕批阅疏奏,时常到了深夜也不得就寝,你们就给朕看这个?”
戴姗连忙道:“杨詹士督导太子不力,都察院公事公办……”
“太子为何频频出宫,你我心知肚明,都察院如此秉正,怎么不弹劾严成锦?”杨廷和据理力争。
说起严成锦,弘治皇帝眼皮微微一动,翻了翻这些疏奏,竟没有一本是严成锦写的……
“宣严成锦!”
严成锦就知道杨廷和会被大乱斗,都察院个个是斗***不得找点事情,杨廷和上辈子一定是穷死的,欠了御史很多钱。
严成锦快步来到奉天殿,小太监直接领他进去。
“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你可知朕今日,收到了第一封弹劾你的疏奏?”弘治皇帝笑眯眯问,脸上还有几分玩味。
陛下怎么很爽感觉?若弹劾我能让你开心,进而升官,请使劲弹劾……严成锦低着头:“臣知道,太子出宫,臣屡次有规劝,陛下可以求证锦衣卫,杨詹士寻臣极讲道理,实属无稽之谈。”
杨廷和是控制欲很强的人。
凭借才能深得朱厚照依赖,刘瑾死后,朝事几乎由他来把持。
此人有意攀附太子,也想干点事业。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延和有一个在大明官场和大明文坛都鼎鼎有名的儿子,杨慎,要挤掉杨延和,就要把杨慎一起挤掉,这买卖划不划算?”严成锦暗自推演。
朱厚照顽劣满朝皆知,弘治皇帝心气浮动:“朕自会惩罚太子,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弹劾了。”
“是!”
出了奉天殿,杨廷和气冲冲的走在前面。
严成锦很不厚道的浮起让他去南极找北极熊的念头,让王越写一本《杨廷和漂流记》?
戴姗道:“杨詹士也是为了朝廷着想,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是自然。”
天气渐渐由热转凉,八月月末,夏税收齐。
户部的值房,
户部给事中王琼算了良乡的夏税,迟迟不敢确定。
良乡不养蚕,不像江南的州县,要缴纳丝绢税,税赋众多。
“陛下恩准了,良乡采用摊丁入亩的办法,按良乡如今的田亩数量计算,应缴纳的夏粮为两万一千石,加上历年来欠的九千石,就是三万石。”
以如今的折率,一两银子两石大米。
折算成银子,就是一万五千两。
可良乡缴纳上来的税费,却有三万两银子,不仅把历年来的税赋都补齐了,还多缴了一万五千两商税?
“不同的县,税赋不同,江南的州县有丝绢、粮、葛布、棉麻等税赋,夏税交的银子会多一些。”
“良乡这样的小县城只有田税,按理来说,缴纳的赋税会少一些,可缴纳的税赋,怎么比顺天府的好几个州县还高?”
“难不成,是数字写错了?”
“还是禀报部堂吧。”
几个户部主簿商议。
王琼再核算一遍,良乡缴纳的赋税真是三万两银子,匆忙将夏税的结果交给户部尚书韩文,“大人,您看良乡缴纳的税赋。”
一个县的夏税有何好看的?
韩文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吓了一跳,把历年来欠的税额补齐,还多交了一万五千两?
“核实过了吗?怎么会多出一万五两。”
有许多州县连足额交税,都做不到,更遑论还有多交银子的。
“嗯,下官算过了,多余的是商税。”王琼同样震惊。
良乡真的清贫?
韩文质疑了,连忙起身,将夏税核对的账目,呈给内阁。
李东阳三人看了也啧啧称奇:“竟还多出来一万五千两银子?难道是新商法的缘故。”
刘健果断道:“走,去见陛下。”
奉天殿,
弘治皇帝在殿中阅疏奏,八月事务繁多,有许多的疏奏要批阅,他今日午膳是在奉天殿吃的。
萧敬小声提醒:“陛下,内阁三位大人和户部尚书韩文求见。”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户部来见,这么说夏税应当算出来了,“不知今年收成如何。”
他放下手中的豪笔,“让他们进来。”
李东阳四人快步走进殿中:“这是今年的夏税,请陛下过目。”
萧敬走下来,将账目呈上去给弘治皇帝,弘治皇帝打开一看,顺天府今年交的税额比往年都多。
仔细看各州县的数目,良乡尤其显眼。
“竟有三万两银子?”
两京十三道中,许多地方一年交上来的商税,也没有一万两银子。
眼下良乡就交上来三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纳闷:“户部核算过了吗?怎会多出如此多的银子?”
韩文站出来一步:“回陛下,多出来的是商税。”
弘治皇帝心中震惊,良乡才推行新税法多久,竟能收上来这么多银子?
“良乡如今如何了?”
想起严成锦的话,牟斌回答道:“良乡如今还是很清贫的。”
“良乡推行新法才多久?”
萧敬连忙回答:“回陛下,一个多月了。”
都察院,
严成锦在翻看历年优秀的弹劾档案。
小太监探头探脑,左右看看。
“这儿。”
严成锦猜测,陛下看到良乡的夏税,这才宣他。
“严大人,陛下有请。”小太监笑着小跑过来。
严成锦跟他来到奉天殿。
大殿中,内阁和六部九卿的部堂都在。
“臣严成锦参加陛下。”
弘治皇帝端着脸,若有深意地问:“朕问你,你如实说,良乡如何了?”
“良乡还是清贫,流民们白天行乞,夜里编织草席到工坊换钱,吃不上饭。”严成锦偷偷抬头,陛下怎么一副不信的样子?
弘治皇帝正色厉声:“那如何从良乡收上来这么多银子?”
第189章 为天下官吏加薪
严成锦平静道:“陛下亦去过良乡,知许多商贾汇聚于良乡,他们交了银子,自然就有这么多银子,良乡还是很清贫的。”
“商税能收上来这么多银子?”弘治皇帝面色诧异,纵然他知道良乡汇聚了许多商人。
可才短短一月的功夫,怎么会收到这么多银子。
当然是卖了地皮,不卖能有这些银子?
“大概是臣老实吧。”
良乡收上来的一分一毫赋税,全都上缴良乡府库,一两银子没舍得贪,这是另一个原因。
“商人乐意交银子,是因良乡收的商税,说是定额便是定额,一分钱也不多收,更无其他衍生的赋税。
不像漕运,从南运到北,每一道地方的关税,就要收一次银子。
有些税监,还要收取一些好处费。
还没到目的地,商人反而亏了银子,致使许多商人不敢将货物运到其他地方,只在本地活动,大大限制了商业的繁荣。”严成锦从良乡推演出来规律。
要让良乡与大明不同,成为自由之地,就要在法令上加以严控。
良乡弹丸之地,比天下更好治理。
李东阳等人听出来弦外之音,说税监贪了银子。
弘治皇帝又不做生意,自然听不出来,不知税使们除了收取税赋外,还要收取一笔“好处费”。
起初让这小子在良乡试一试,没想到能收上来这么多银子。
弘治皇帝圣心荡漾。
“诸公觉得,将此商法推行天下如何?”
刘健思索片刻,问:“良乡商税具体如何收取?”
“依旧是三十而税一,只不过收取的是银子。”严成锦道。
韩文摇摇头:“若是按照三十而税一收取银子,商品价格并不稳定,你如何收银子?如同粮价,旱年与丰年不同,糙米与精米不同,各地的米价也不同,你如何保证商法公平,若是取货物,不论商品价格如何,是旱年还是丰年,皆取一袋,公平公正。”
这就是以货交税的好处。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儿,反正三十取一就对了。
但这样对朝廷并无意义。
严成锦希望朝廷推行三十取一的法令。
“三十而取一的银子少了一些,却能真真正正收上来银子,这是新税的好处。”
这样能刺激白银的流通,有许多商贾士绅把银子埋在家里,一万年也不拿出来用。
导致大明“消失”了许多白银。
新商法让士绅不得不把白银拿出来交税。
大明的商法,限制了良乡的商业繁荣,使其无法变成真正的自由贸易之地。
来良乡的商人十分有限。
从南运到北,除了可能遇到盗匪,还要遭受一路税卡的层层剥削。
诸如广东和福建一带,还有西北的商人,不会来良乡。
如今在良乡活动的,大多是京城、江南的商贾。
良乡要盘活了大明的商业脉络,成为大明的义鸟,还得让广东和福建一带的商人参与进来。
李东阳想了想,道:“陛下,户部所言极是,但臣却以为可行,此举能收上来银子,何不推行天下?”
刘公反对,李公赞成。
谢迁心中笃定,接下来陛下便要问他了。
“谢公以为呢?”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迁躬身道:“臣想,既是在良乡推行,严成锦必定比谁都了解,还是由严成锦说吧。”
“臣没有想过推行天下。”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现在想想。”
“天下格局太大,牵扯太多,臣或许要想三天三夜。”严成锦神色略显不安。
层次越高的人,越不要脸,越不要脸,活得越精彩。
“简单的说说就好,不必如此慎重。”弘治皇帝看出来,这个家伙是有想法的,只是没有万全之策,不会轻易说出来。
“臣怕惹陛下不喜。”
“你手上有两块免死金牌,一把尚方宝剑,怕什么?朕不是喜杀伐之人。”
“那臣说了。”
李东阳等人的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毫不犹豫:“臣恳请陛下,给天下的官吏加薪俸!”
突如其来话锋一转。
在讨论新的商税,怎么就说到加薪上?弘治皇帝和大臣显然有点跟不上。
李东阳面色凝重,他注意到了严成锦话中的两个关键字,天下,你可知道天下官吏有多少人,给天下官吏加薪要多少银子?
天下官吏,应当会对本官感恩戴德吧。
御史谏言为了天下官吏加薪,在明朝是头一回。
真改了大明的薪俸,他可能要被写入史书,被后世的评书人拎出来表扬:明朝官员的俸禄堪称历代最低,但是有一个人改变了大明的薪俸,他叫严成锦,字老高……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地道:“为何?”
“朝廷中的六七品京官,一月禄米约为八石,每月发的粮不足数,折色后更少,一年的俸禄,才十二两银子。
大臣的薪俸,堪称历朝最低。”
明中期时,俸禄采用的是禄米加俸银的方式。
李东阳等朝廷大员,一月俸米八十七石,家中良田千亩,甚至万顷。
俸禄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形式,不指望俸禄养家。
底下的小吏却不同。
严成锦继续道:“不论历朝历代,薪俸皆是人人关心的问题,大明的薪俸远比宋时低,臣才恳请陛下,加一加薪俸。”
朝廷发的薪俸不足以养活一家人,官吏便会对朝廷生出愤怨,开始搞副业,捞油水。
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不得保全,谁还会管会不会掉脑袋?
抛开一身官服不说。
官吏和朝廷就是老板和马仔的关系。
“历朝历代有改制,却极少有人关心官吏的俸禄。
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得不到保障,官吏不会溃逃,而是变本加厉的搜刮民脂民膏。
从明初到明亡,工资万年不变。
银子的购买力却一直在变化,不黑对不起家儿老小,太黑对不起黎民百姓。”严成锦心中暗想。
弘治皇帝有些不悦:“朝廷节俭靡费,且如今在商讨新商法推行,严卿家回到正题上。”
严成锦道:“推行新商法,必先提薪俸!”
“此举与新法有何关系?”户部尚书韩文疑惑。
“臣担心的是改为纳银之后,会致使贪墨发生,反而害了商人。
朝廷发放的薪俸太低,官吏便会想方设法寻谋生路,臣称之为副业。
尤其是税吏,向商人们索取货物后,还要索取额外的银两,藏污纳垢。
朝廷要推行新法,就要先加官吏的薪俸。”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还有这等事。
韩文摇头:“就算这样,也无法保证税吏和税监不昧银子。”
李东阳等人陷入沉思,微微点头。
“韩大人说的不假,但薪俸不改,却会逼得原本清廉之人,也被迫贪墨。
敢问韩大人家中良田几何?若薪俸不足养活家人,韩大人会不会心生歹念?若薪俸不改,朝廷还是收不上来银子,还会加重商人的赋税。”严成锦问。
第190章 臣恳请告退
贪墨在哪一个朝代都杜绝不了。
但薪俸不足以养活性命,会逼得原本清廉的人,也会心生歹念。
提高了薪俸,或许贪墨的现象仍然在,却会让大环境相对改善,让大明的税制相对清明。
谢迁担忧:“田赋能征收银子,是因有黄册和鱼鳞图册,朝廷知道要征收多少银子,可过路的商人朝廷不知货物多少,如何确保税监不贪墨。”
“这便要说到一个新的票据了,臣称之为税票,税吏收了银子后,可开一张给商人,再留存一张,到时候一对便知。”
大明有路引制度,商人押送货物出州县,需要出示路引,而路引上会写着货物多少。
路引制度再加上发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新商法推行。
再差也不会比如今的以物交税差。
以物交税,地方还得派人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大量货物,运送到太仓。
其中过关的税费,还有雇佣工人的靡费,都是自己承担。
反而导致越交商税,州县便越穷。
刘健道:“臣觉得严成锦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银子从何而来?”
“自然是商税,天下商人比良乡多出千倍万倍,若能改掉旧制,收上来银子,给天下官吏提一提俸禄不成问题,且如今红夷大将军运至边陲,大明暂时无边防之患,可省下许多靡费。”
打仗,是很费钱的。
不仅要给边陲的军士更新装备,补充军粮,更重要的是,原本屯田的军士要披上战甲,田地荒芜无人耕种。
严成锦谏言举行弘治狩猎的目的,便是震慑邻国,让大明暂时得以安稳的发展。
与邻邦易铁后,商人手中多了许多外粮。
这是新商法能推行的另一个重要前提。
大明没银子的重要原因是商税收不上来,纵然开头会很难,若不改制,便永远也收不上来银子。
朝堂上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刘健摇头:“推行新商法,会抵制的人并非是税监和税吏,而是商贾和士绅,你如何知道他们愿意交银子?”
此举损害的是士绅的利益,并不是税监和税吏的利益。
良乡与其他州县不同,良乡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商贾士绅们涌入良乡,交商税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好处,将良乡的新奇玩意儿运到他处贩卖,能赚更多银子。
而天下只有一个良乡。
“自然也要给商贾好处,只取商税,其余门摊税等多余税赋,一概不再收取,仍税额以三十而取一收取,只不过收取的是银两,士绅们虽在当地受到优待,但他们将货物运到其他州县,也要交诸多税赋,若朝廷将这些多余的税额去掉,士绅们交的银子反倒少了,自然乐意。”严成锦道。
除了极少数个别士绅的面子可以从南吃到北外,其他士绅出了州县,其实和一般的商人没什么两样。
若运一船货物走漕运,从南走到北,照样要掉一层皮。
给官吏提升薪俸,让他们得到好处。
给士绅裁去多余的关税和商税,士绅们也得到了好处。
这样推行新商法,助力就会小许多。
如今收取的商税虽然比较低,但到了今后大明繁荣了,人均水平上来了,商税是可以慢慢加的。
如此一来,朝廷才能得到好处。
大殿陷入沉寂。
弘治皇帝很聪明,李东阳很聪明,韩文等人也聪明,这朝堂里没有一个傻子。
但聪明并不意味着就能想出新商法。
严成锦也想不出来,这不过是后世千千万万人智慧的结晶,以及实践的结果,再回过头来看,总是很容易。
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无法看出一个制度的好坏。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无从判断,但严成锦是一个穿越者,无需用生命亲自见证,上下五千年历史也能翻完。
严成锦微微抬头望着弘治皇帝,只见他一脸沉思之状,嘴上说着容易,下定决心推行并不容易。
但却也并非不可行,弘治朝与正德以后不同,皇帝仍大权在握,文官抱团情况亦不如嘉庆和万历那样严重。
到了嘉靖和万历朝,若要推行这样的商法,只能以凌厉的手段,让无数的人流血,来推行新制。
弘治朝仍相对清明,朝中许多大臣还是讲道理的。
“臣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恳请告退。”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严成锦缓步退出大殿。
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与六部九卿相差不远,因为他太谨慎了……
今日所言,必定能影响弘治皇帝的心境。
弘治皇帝的大臣的利益不一致。
剩下的,就是陛下一个人的战斗了……
大殿中,只剩弘治皇帝和内阁六部九卿。
弘治皇帝打破宁静:“该说的都说完了,朕只问诸卿一句话,诸卿以为如何?”
韩文和刘健等几个大臣跪伏在地上:“臣以为不可,给天下官吏加薪俸,此乃史无前例,且户部支出这么多银子,万一商税收不上来银子……”
他是户部尚书,这些银子从哪里来,严成锦这家伙也不讲清楚。
让他上哪儿找这么多银子去。
且还要预留一笔军饷,以防随时与鞑靼开战,这笔钱动不得。
如今朝廷的赋税,农税占了八成,盐税占了一成,商税占了一成,矿税几乎收不到银子。
商税只占一成,历来收不到什么银子,韩文实在不信推行新法就能收到银子。
李东阳和谢迁,还有曾鉴和戴姗却没跪。
弘治皇帝看向他们四人,道:“四位卿家赞成推行?”
谢迁摇摇头:“臣也不知,但良乡确实收上来许多银子。”
他拿不定主意。
之所以没反对,是因严成锦是个神奇的家伙,总有许多新奇的想法。
若推行新法,让朝廷收上来银子,当然是好事。
只是推行新商法,还要给天下官吏涨薪俸,还要废除一些旧的税制,此举牵涉太多。
戴姗道:“臣倒是赞成,狗急跳墙,许多官吏无法营生,才生出贪恶之念,就算不推行新商税,也应当给天下官吏加一加薪俸,让他们得以为生。”
韩文涨红了脸:“你都察院说得轻巧,天下倒是清廉了,可户部的银子从哪来?”
戴姗不说话了。
都察院主掌律法,只管朝廷清不清明,户部主掌财政,只管朝廷有没有银子。
各司其职,没有什么好说的。
弘治皇帝站起来,郑重道:“朕问你们,若推行新商法,弊在何处?”
“万一收不上来银子,朝廷支不出涨出的薪俸。”韩文耿直道。
“那便先从两京十三省的主府开始,州县暂不推行,朕的国库,难道连两京十三省的薪俸也支不起?”弘治皇帝怒斥。
韩文瑟瑟发抖,朝廷真正能收到银子的,只有田税一条,花银子的渠道却有千万条,军饷、修缮宫殿、宫中支给、大臣的俸禄,都是银子。
李东阳站出来一步,道:“陛下所言极是,先在两京十三省的主府推行,支出这份薪俸,若新法能收上来银子,再推行天下也不迟。”
这是一个折中的办法,没有推行天下,只在两京十三省主府推行。
内阁和六部商定。
第191章 天上掉馅饼,毫无预兆 (求订阅)
两日后,一份邸报从宫中传出。
“两京十三省的官吏,皆涨薪俸三成,与之而来的是新商税发,今后要交银子,而不收货物,且门滩税和来历不明的商税通通废除。”
官吏们看到邸报,大吃一惊,涨薪俸了?
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这个消息实在太振奋人心,一下子便涨了三成薪俸。
天上掉大饼,毫无预兆!
“涨俸禄了?”顺天府的捕快杜兴看到邸报时,喜不自胜,一月的俸禄为三石米,家中几口人堪堪够吃。
涨了三成,就能省下一些钱来。
“大人,您看今日的邸报!”
刘庆在衙门里喝茶,看到邸报时差点没噎死,放下茶盏看了又看,朝廷竟给官吏涨薪俸了?
身为朝廷三品大员,每月的米俸为三十五石,涨三成,便是十石左右。
“老爷笑什么?”刚走过来的府丞问。
“老夫涨俸禄了!”
……
不仅是官吏,顺天府的商人看到邸报也吃惊不小,“商税改为收银子,不收货物?”
这得交多少银子!
商人们正气愤时,看到邸报下头:“不收门滩税和细税了,过一府只收一次,还多了票据?”
影响倒是不大,将货物卖出去也能换成银子,只要税钱没涨就好。
这比以前要省出来多少银子?
邸报传到了河间府,反应和顺天府差不多。
官吏们大吃一惊,涨俸禄了?
士绅们同样大吃一惊,门摊税和其他一些细税不收了,商税还是三十而取一,只要交银子就行。
也有士绅抵制和抱怨,闹到了衙门去,可是衙门官吏的薪俸涨了,若新商法不推行,煮熟的鸭子不就飞了吗?
于是官吏们义正言辞:“这是朝廷推行的新税法,你还想造反不成!”
实在不服的士绅,他们就关押收容起来。
严府,
严成锦看到了邸报,洋洋洒洒几千字,总结起来不过两句话。
对于官吏:给你们涨工资,盯着点商税;
对于士绅商贾:给你们减免一些商税,改成交银子就成了。
“新商税其实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张居正一个大臣都能推行,弘治身为皇帝更不在话下。”
严成锦至始至终,只是想说服弘治皇帝一人而已。
弘治皇帝大权在握,有内阁三人全力辅佐,新商法推行远远比张居正轻松。
给官吏涨薪俸,不是让他们不贪腐,贪腐哪个朝代也杜绝不了,而是让他们不要干预新商税的推行。
给商人减免门摊税和细税,不是为了给他们好处,只是减轻疼痛罢了。
说白了就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吃。
商税还是原来的三十而税一,不会太多人反抗。
“两京十三道御史今后多了一项工作,核对当地商税的发票,以防税课司的官吏贪墨。”严成锦仔细看着邸报,都察院的介入,是他向戴姗提议的。
如同贩盐一样,商人到地方后,要将发票交给衙门,才能做买卖。
御史一核对税课司的发票和商人的发票,就知道有没有缺。
“各府收到的银子上缴朝廷,归于太仓库,各地需要赈济灾银时,再向朝廷请乞,发放赈银。”严成锦放下邸报。
大明的商税,分为过税和住税两种。
过税是运输商品过境时,要交的工关、钞关等,新商法过税只交一次,过关出示发票即可。
不管是哪个税关收,最后,银子都会缴到太仓库。
住税是商品停留储存,包括贩卖时,要交的税赋。主要是从塌房和仓库收取,同样只收一次,出具发票即可。
严成锦喝了一口枸杞茶,心情舒畅了许多。
原来商税收不到银子,也足以养活大明,如今新商税收了银子,府库会更充盈。
今日起,新商法就在顺天府推行,连守门的官吏,也变得笑容可掬。
士绅没太大的反应,三十而取一,凭发票过税和住税只交一次,也交不了几个银子。
邸报一直传到南直隶。
宁王府,
朱宸濠看到邸报后,眉头微微一皱:“朝廷竟改了商税,要收银子?”上回的天文望远镜就让他很懵,陛下这回又要干什么。
一旁的谋士道:“此举必定会有人不服,王爷,不如咱们暗中派人闹一闹?”
“不可!”
朱宸濠还算聪明,如今弘治皇帝正值盛年,大权在握,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他一个也没收买到。
凭收买的那几条小鱼小虾,在朝廷中闹不出什么动静来,被陛下追查起来,反而暴露。
“新商法看似突兀,可给官吏涨薪俸,还废除了一些旧税,此举既安抚了官吏,也安抚了士绅商贾,只怕,其他地方也会纷纷推行。”另一个谋士道。
朱宸濠颔首点头,朝廷收到银子,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
……
徽州府,
在自家竹林的亭榭里,书童磨着墨,四处传来鸟鸣声,下人忽然送上来一份邸报。
程敏政打开一看,朝廷要变商税,还要给官吏涨薪俸,裁掉多余的商税?
匆匆浏览一眼,并无良乡的消息。
程家是徽州有名的徽商,主要经营一些丝绢、茶业和瓷器。
听说严成锦将流民安置到良乡后,那里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商品,便派人去良乡通商一次。
掌柜回来后,啧啧称奇,令程敏政十分好奇。
从京城来的邸报,他都会看一看。
至于朝廷推行的新商法,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老爷,良乡早就推行新商法了。”管家说了一句。
程敏政颔首点头。
………
正午,大殿外的阳光刺眼,严成锦穿着一身常服走在外头,倒是有一些热。
缓步走下玉阶,准备去都察院衙门。
如今夏末结余,各地丰收,府库充盈。
“按节奏,鞑靼人应该快来抢掠了。”
要修书给老爹,让他加强戒备才行,每年丰收的时候,鞑靼人都会南下抢掠,这是鞑靼和大明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今朝廷推行新法,若鞑靼人入侵九边,朝廷定无力再顾及新法推行。
严成锦不知道的是,鞑靼人的大军,已压到了宁夏边陲。
……
宁夏边陲,
三日前,鞑靼人的大军驻扎在城外十里的河滩上。
严恪松命将士们回到城中,坚壁清野,红夷大将军架在墙上,宋氏望远镜监察城外鞑靼人的动向。
宁夏边军加上三千神机营,未尝不能开门一战。
但朝廷送来了红夷大将军,并命令九边闭关守城,不得主动与鞑靼人交战,除非鞑靼人攻城。
一个骑兵从远处冲来,严恪松透过宋氏望远镜一看,是林松。
林松策马进城,登上城墙,对着严恪松道:“城外驻扎的虏将,是达延汗,以属下对他的了解,休整了三日,应当很快会攻城。”
第192章 就在今夜 (求订阅)
他亲自去探查了鞑靼人的营地。
“白日我来守城,夜里你亲自守城,将火光烧亮一些,切勿让鞑靼人有可趁之机。”严恪松吩咐。
命军士们打起精神,这几日天气不太好,似乎有暴雨要来。
几乎看不到月亮,宋氏望眼镜成了瞎子,看不到太远,鞑靼人极有可能趁机攻城。
回到大帐中,他解开青钢剑挂在墙上。
坐下来,准备修一封书信回京,嘀咕:“宁夏的枸杞熟了,又大又红,不知成锦要不要枸杞。”
房管事一边磨墨,一边伤感:“有些日子没见少爷了,不知少爷在京中如何。”
严恪松叹息一声:“你这次回去,问问少爷,可有看上的人,成锦年纪不小,该成亲了。”
宁夏的夜晚,一片寂静,天上黑云密布。
一小支鞑靼人扛着云梯和泥袋,慢慢靠近宁夏边城。
借着夜色的掩护,越来越近,万人行动动静却很小,鞑靼人尽量放轻脚步。
达延汗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宁夏城池,火筛被大明击败后,他便知道大明手中有很厉害的火器,还有一架叫宋氏望远镜的东西,此物能看得极远。
为了攻城,他等了三日。
一来是让士兵修整,二来是等今夜的天气。
火器在远处能发挥作用,在近处却没有用。
巴图孟克执意要攻下宁夏城,河套地区极为重要,占据河套后,可以肆意掠夺大明西北边境。
冬天就要来了,草原无法耕种粮食,牛羊多,但是粮食稀少。
宁夏的守将是严恪松,上次抓他回大帐,便感觉此人不如王越聪明。
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大明的火器。
今夜天色极黑,似暴雨要来临,能看见的距离极短,就算大明火器凶猛,晚上看不见大军,就无法发射,可以与大明交战。
宁夏城墙上,
林松听见细细碎碎的声音,尽管很小,但敢肯定,这是鞑靼奇袭的声音,身为鞑靼的先锋大将,他对这声音极为熟悉。
看见百米外果然有敌军冲来,片刻功夫就到了城下,鞑靼人架起云梯,搬运着土包,垒在城墙下。
“点信炮!”
神机营的士兵冲忙跑去,点燃了信炮,轰隆一声!
巨大的声响!
整个宁夏城被惊醒!
严恪松惊醒坐起,方才明明听见了信炮,连忙穿上甲胄冲出,听见军号响起。
“总兵,鞑靼人攻城了!”
鞑靼人顺着云梯,登上了城墙,与明兵厮杀在一起。
林松挥舞着长枪,将周围的士卒斩尽,仍不断有鞑靼人爬上来,看不清远处的还有多少兵力。
严恪松带着两个亲兵,杀上城墙。
这里早已厮杀成团,鞑靼人不断冲城下涌上来,城下土包垒得越来越高,成了一个一个爬上城墙的入口。
漆黑的尽头,不知有多少鞑靼人正在奔来。
“点火箭!”
弓箭手将裹着火油的箭矢射向空中,箭矢上涂有鳞粉,擦着空气后,马上起火。
大批箭矢带着火光,点亮天空。
严恪松蹲在宋氏天文望远镜前一看,火光照亮有限,看不到太远,城下密密麻麻,有鞑靼人冲来。
“神机营准备红夷大将军!”
“守住城墙,退者立斩!”
借着火光,可以打几炮,若能击中鞑靼人的大营,就能遏制源头,击溃鞑靼人。
只是火药和火信不能提前配置,会受潮,只能开火的时候再配。
需要时间。
严恪松命边军守着,神机营的士兵火速配置火药,填装进炮膛里。
神机营的千户吴文定急道:“大人,准备好了!”
严恪松命弓箭手,再次射出大批箭雨,天空红火,照亮一片。
吴文定凑在宋氏望远镜前一看,大喝:“前方三里!”
神机营对红夷大将军极为熟悉,知道距离,便可以调动炮口的高度,来调整射程。
轰!轰!轰!
十几声巨大声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铁珠飞入鞑靼人的军阵中,顿时人仰马翻。
达延汗望着宁夏城池,并不打算撤军,他等今日,是在等一阵雨,以他对草原的了解,很快就要下雨了。
下雨受潮,火药全都不能用。
果然,第二批火箭飞在空中,暴雨袭来,倾盘大雨淋下,火光浇灭,雨渐渐变大,视野中的一切变得朦胧。
严恪松不由大骂一声。
“别管它,开瞎炮!一会儿受潮火药全都用不了,全打出去!”严恪松大喝。
打到敌人身上不浪费,受潮就糟蹋了。
神机营将炮筒里的废药粉清出来,装填新的火药,又一轮轰击。
炸死了不少鞑靼人。
吴文定却大喝:“大人不能再开火了,你看这墙!”
红夷大将军的反震巨大,震裂一扇墙,是常有的事。
十八门红夷大将军架在墙上,巨大的反震力,纵然宁夏城墙再厚,也撑不住这么多红夷大将军的反震。
再开火,城墙就要塌了。
严恪松暗道倒霉,鞑靼人算准了今日大雨才敢来犯。
宁夏重镇,东起花马池,西至宁夏中卫喜鹊沟黄河北岸,镇远关的西部就是贺兰山,如今驻扎的兵力有三万四千余人。
聚集起来,可以与鞑靼人正面一战,但眼下夜黑不宜行军,万一中鞑靼人的埋伏,会损失惨重。
严恪松分出兵力,命林松和副将沿着防线死守,以防鞑靼人用云梯,从他处登城。
“死守,守到天明就好了,建功立业,就在今夜!”
“大人!西边有一支敌军想打开城门。”林松猜到了小王子的意图。
宁夏边军的实力极强,且兵力众多,都聚集在这里,冲上来的鞑靼人也很多,一时半会儿砍不完。
达延汗的目的是打开城门,让骑兵冲进来。
严恪松不怕巴图孟克冲进来,但却不想在宁夏城内交战,会死伤无数百姓。
火光剑影,嘶杀声打破夜空的平静。
“你带兵守着城门!”
林松领兵下城,驻守在城门。
宁夏边陲的百姓被红夷大将军的炮声惊醒,猜到鞑靼人攻城,惶恐的望着城墙的方向,那里嘶喊声一片,壮丁和妇孺拿起农具或木棍,锁上大门,防止鞑靼人冲进来。
宁夏守军多,冲上来的鞑靼人虽多,可不一会儿就被斩杀殆尽。
正当守军庆幸的时候,左侧的城墙却被攻破了,方才鞑靼人一边在攻城,还一边在垒土包。
借着夜色和大雨,才一会儿功夫,西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土包就垒得如小山一样高。
鞑靼人的骑兵冲上来,直接奔到到墙上。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染红了一片。
第193章 守城神器
鞑靼人骑着大马,在城墙上一路奔袭,越来越多鞑靼骑兵顺着土包坡奔上城墙,刀牌兵也随后冲上来。
雨停了,冲到城下的鞑靼人却越来越多,只要城门被破开,就会一拥而入。
吴文定想起严成锦的话,对着严恪松道:“大人,监军大人命我等来宁夏府时,还带来了一物。”
“什么?”
“万人敌!”
严恪松老脸一抽,监军不是太监干的活吗,成锦怎么混成监军了?
不过,藏而不露倒是儿子的风格。
慎重起见,严成锦多准备了一套守城计划,考虑种种可能,推演到可能会兵临城下,便准备了万人敌。
“准备万人敌!”严恪松急喝。
吴文定连忙去准备。
万人敌是用干燥很长时间的中空泥团,从上面留出一个小眼装火药,就如同包饺子一样,将火药装入木桶中,用火信点燃。
是威力很强的炸药!
一旦滚入敌军阵营中炸开,人和战马都要被炸开,乃守城的头等火器。
在校阅大典时,并未演示这种火器。
这玩意儿放的硝石越多,威力就越大。
是配置好的火药,稍有不慎,就会将军器库炸掉,运来宁夏边城的万人敌并不多,只有三十个。
吴文定连忙回到器械库,命人将万人敌搬出来,用木箱封住,虽然雨停了,还是要防一防,三十个全抬到城墙上。
一个副将带兵杀出血路,领着神机营的士兵道西边的城墙。
鞑靼人有点懵,只看见一个木桶滚下来,不知道这是啥。
下一刻,轰隆一声!
巨大的火光。
炸开一片,连垒砌起来的土包,也被炸去一大截。
一个个木桶从城墙上丢下,投入到密集的鞑靼军队中,轰隆轰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
墙下一片火光,遍地开花。
达延汗远远望去,不知这是什么火器,惊得大失血色,轰隆一声,比雷声还响。
战马惊慌失措,不受控制。
只见鞑靼战士丢兵弃甲逃回来。
“满都赉,这是什么火器!”
“在狩猎上,未见过这种火器。”满都赉极为淡定,这些士兵是达延汗的部下,不是鄂尔多斯部的人。
但心中同样震惊,大明还藏着这样的火器?
不由暗暗下定决心,打倒达延汗之前,决不与大明起纷争。
天色蒙蒙亮,打了一夜,也没有把城门破开。
达延汗不等清点也知道,这一仗损失惨重,派去五千人攻城,逃回来的只有一半人。
“今夜过后,再难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大汗撤军吗?”
“不撤!”
宁夏守城墙上,
在城墙上戍守的明兵,皆挂着伤。
严恪松累得如同一摊烂泥,浑身浴血,躺在死人堆上。
身上被砍了两刀,一刀在背上,一刀在手臂。
但他心中高兴,终于守下来了,地上满满皆是军功。
这一战,神机营大功!
宁夏边军的士卒忽然明白,为啥人家神机营的人,一月的月响可以领六钱银子,投向神机营的目光,变得羡慕起来。
神机营身为京军,来到宁夏边陲并不受待见,边军暗里说他们领的月响高,却不会打仗,今夜终于硬了一回。
吴文定露出苦涩的笑容,神机营终于可以融入宁夏边军了。
半个时辰后,林松探寻回来。
“大人,达延汗并未退出。”
严成锦撑着青钢剑战起来,透过宋氏望远镜,看到鞑靼人的军帐,驻扎在城外六里,贺兰山方向,与宁夏城池遥遥相望。
王越不在,达延汗才觊觎河套,严恪松知道河套有多重要,这里丢失,便成了九边的缺口,鞑靼人随时可从此入大明劫掠。
纵然身死在此,也不能再让鞑靼人夺去河套地区。
“神机营配置火药料。”
“吴文定领命!”
城墙上的火药虽受潮了,但军器库的硝石和硫磺藏在瓮中,还有火药料储存,只要今夜不下雨,就能拿到城墙上用。
配置红夷大将军的火药不难。
做万人敌极难。
需要干透的泥巴,或许要将泥巴放到火炉上烤半日才能用。
严恪松望着疲惫不堪的士兵。
“无伤的,下去捡人头,清算军功!”
万人敌炸死了许多鞑靼人,城墙下,目之所及有些残忍,到处是碎物,还有濒死喘息的战马。
清算下来,这一战比贺兰山一战,杀死的鞑靼人还要多。
严恪松抓紧时间包扎,写一封急报送回朝廷,一封送往延绥和甘肃。
鞑靼人骑兵游走能力极强,日奔袭几百里,今晚或许还会攻打宁夏,也有可能奔袭其余两边。
他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提防鞑靼人再偷袭。
刚刚睡下,亲军就来禀报:“大人,达延汗派使臣来了。”
才打完仗就派人来,难不成求和?
严恪松起来穿衣,来到正堂,听听达延汗想说什么。
鞑靼使节见了严恪松,行礼后道:“可否只与大人一人谈,其余人等回避?”
林松皱着眉头,这个鞑靼人比老爷还高一个头,打起来老爷未必是对手,达延汗曾派遣使者刺杀其他部族的刺客,及不讲究。
“有什么话不必避着我等。”
鞑靼使节为难:“大人可搜我身上的物件,我只求和大人单独谈谈。”
林松亲自搜了他的身,除了一封信,并无利器。
严恪松颔首点头:“出去吧,本官一人便够了。”
林松出去后,守在门口。
鞑靼使节将信交给严恪松,道:“这是达延汗亲笔的书信,只要你肯卖昨夜的火器,达延汗许给你草原最美的女人,最肥沃的草场,最强壮的兵马,还有无数牛羊,让你当鄂尔多斯部族的领主。”
“若是你想留在大明也无妨,达延汗给你金银珠宝……”
信中写的和此人说的,相差无几。
严恪松把信撕了:“替本官告诉达延汗,让他半个时辰之内撤兵,否则,等本官睡醒,定叫他好看。”
使节捡起信,连忙回去复命。
严恪松睡了半个时辰,起来后直奔城墙,透过宋氏望远镜依旧看见达延汗扎营在贺兰山的方向。
竟拿本官的话当耳旁风。
“神机营,火药调配好了吗!”
吴文定面色疑惑:“调配了一些。”
“朝鞑靼的军营开几炮!”
鞑靼大帐,
几颗铁珠从天而降,砸到大帐上,几个鞑靼人当场横si。
达延汗还不知怎么回事,只听账外一片慌乱,帐篷也道坦了几个,抬头望去,只见天上有黑点飞来。
又砸落了几个帐篷。
“撤军!”
此地距离宁夏边城有七里,大明火器竟能打到这里。
达延汗知道奇袭失败了,大明的火器太厉害,这样攻城也攻不下来,得到和大明较量的火器之前,不能轻易与大明开战。
遂带领部族,奔袭回草原深处。
严恪松透过宋氏望远镜,看见鞑靼大部撤回草原深处,立即回到大营写疏奏,禀明陛下这一战的战况,为将士请功。
第194章 扩充
顺天府推行新商税后,以前只有大商贾和士绅去良乡,如今连小商贾也来良乡了。
他们带的伙计只有一两个,车也只有一两辆。
“听闻良乡是北直隶的宝地,有各种神奇的宝贝,只要运到别处,就能卖出极高价钱,就像弗朗机人的玩意儿一样。”
“老爷你看,好大的水车!”
伙计惊讶地望去。
陶五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架巨大的水车,架在良乡旁,比一旁的建筑要大上许多,有半山高。
一旁路过的商队伙计笑道:“那是摩天水车,坐人的,不是灌溉的。”
许多来良乡的人第一反应,这是水车?实在太壮观了。
严成锦撩开帘子,看了一眼,一个小商贾带着两个伙计,赶着一辆马车。
来良乡的人越来越多,竟然堵车了?
良乡的官道不大,林子的路被越走越宽,有一段路旁边是水田,有脚也踩不出路来。
“该修路了。”
下雨后,路上泥泞更不好走。
没有车队的商人从田埂抄近路去良乡,商队堵在路上。
严成锦下了轿子,跟着商人走田埂。
……
房管事从宁夏边陲回来,谁知少爷不在,这些日子定是无人做账了,不知库房的银子还剩多少。
拿着算盘和钥匙来到库房,打开门,差点没吓死。
“少爷……这是把国库搬到家里来了?”
库房又大了许多,四周用了上好的青石板,微黄灯光,银子如谷堆一样乱成一座小山。
有十几座,仔细一看,还有黄金混在里头。
房管事连忙关上门,又打开了一次,终于相信没开错门。
顿时没了算账的心思,听门子说少爷去了良乡,便马不停蹄赶往良乡。
只是几月没回来,竟然大变了样。
一路上看见了许多商队。
“那个是?”房管事目瞪口呆,望着那轮巨大的水车。
家丁道:“是少爷命人建的摩天水车,五十钱一人,咱们严府的家丁,不花银子。”
房管事瞪大眼睛,还真看到有人在上头。
“脑子坏了才坐呢……”
到了良乡,看见琳琅满目的商品,比宁夏边城丰富多了,房戴东瞧瞧西看看,老爷爱喝茶,一罐罐茶叶极为精致。
伙计笑问:“小罐茶,二两银子一罐,东家要不要?”
房管事拧开盒子闻一下,除了茶香,还有一股炒米香,倒是新鲜,咬咬牙买了十罐。
没走出几步,看见卖棉签的,便买了几盒,何能不会过日子,老爷和少爷一直由他照料。
从街头走到街尾,家丁手上满是采办的货物。
房管事来到小院,推门便见了严成锦:“少爷,小的回来,嘿嘿,少爷又长得俊了一些。”
“边陲可安定?”
房管事乐道:“不安生,鞑靼人来犯了,老爷受了点轻伤,但打了大胜仗,亲兵入宫送疏奏去了。”
“我爹可有书信?”
房管事连忙掏出一封书信来。
严成锦看了眼。
信中虽无提及多少大战战况,却透露了两个重要的消息,敌军主帅是达延汗,还想收买老爹。
看罢,他便把信纸烧了,不用他请功,陛下也会为老爹封赏。
只是不知老爹是否在信中提及收买一事,此事还是提一提好,边军守将大权在握,皇帝不喜欢守将有所欺瞒。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了宁夏边军传回的疏奏,有些吃惊,达延汗率部奔袭宁夏,浴血奋战一夜,斩杀两千余人?
鞑靼人一向觊觎河套地区。
明初时,河套还是大明的,英宗被瓦剌俘虏后丢失,成化朝后慢慢夺了回来,这是大明和鞑靼的必争之地。
“万人敌是?”
大殿中,大臣们左右看看,一脸茫然,谁敢叫这名字?
工部曾鉴站出来一步:“是新制的火器,可用于守城,也可用于破阵!”
“为何朕不知道?”弘治皇帝纳闷。
曾鉴老脸上洋溢着笑容:“说起来还是第一次用于守城,臣也不知此火器的威力,当初督造红夷大将军时一起督造的。”
能炸死多少人没试过,不能用人和马匹去亲自尝试。
点空炮又看不出威力。
刘健诧异:“九边都配置了?”
曾鉴点点头:“都有一些。”
京营的神机营分为九股,派驻九边,随同红夷大将军一同带去。
弘治皇帝道:“达延汗想收买严恪松,命九边各地监军紧盯着火器,勿要让他有机可趁。”
今日早朝在奉天殿。
早朝鼓声响起,文武大臣便站在左右掖门外,等到钟鸣时,排队从左右掖门进去,穿过金水桥,进入奉天门。
“众爱卿可有事要奏?”弘治皇帝面色急促。
大臣沉默不语。
“那便退朝吧。”
弘治皇帝去偏殿换一身衣服,“朕想去京营看看,去叫上两位阁老,还有严成锦。”
陛下要叫的李东阳和谢迁,留刘健在宫中值守,萧敬快步去吩咐。
严成锦和李东阳二人来到大殿外等候。
陛下微访京营,张懋连忙道:“不知陛下前来,臣接驾来迟。”
“朕随意看看。”
京营人本就很少,减去派去边陲的神机营和种田的屯田营,只剩三万人左右。
“朕想扩充京军。”
历代京军皆在十万人以上,只有三万人,弘治皇帝底气不足。
严成锦四处望去,王守仁这家伙又回京营了。
“臣以为,不如召山东、河南、大宁各都司兵马,轮番回京师操练,精锐者,留充入京军。”李东阳道。
这些兵马少说有十万人,既省了招募的靡费,又扩充了京营。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心想,据史料,驻扎在山东、河南、大宁各地的班军至少有十五万人,剔除老弱病残,能用的不足一半。
“正好扩充屯田营。”
…………
天气渐渐转凉,鸭绒被在良乡十分抢手。
大明除了棉花、兽皮、蚕丝等取暖材料,如今又多了一个鸭毛,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取暖材料的来源。
滋生出一个新的行业,专门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专门收集鸭毛,卖给良乡的工坊。
客栈和酒楼的鸭毛多,卖给货郎,价钱轻贱。
掌柜们将鸭毛收集起来,等去良乡进货时,再一起卖掉。
严成锦让张贤修路,修宽一些,冬天大雪把路覆盖,货车走在上头,容易打滑。
“去良乡也危险。”
修路占用的田地,用他处的田地弥补。
总之,在下雪之前要修建好,不能影响良乡的交通。
良乡作为大明的义鸟,日后将有许许多多的商人往来,他们将商品带到大明各地。
同时刺激新税法的实行。
“只要良乡有商品流出,商贾们就会将它们运至其他地方。
过榷关或税关时要征收商税,朝廷能收上来银子。
商贾为了早点将货贩卖出去,再返回良乡采购。
年末结余时,陛下就能看到新税法的益处。
但若是岁末结余收上来的银子不足数?”严成锦用思维导图,将事情写下来,以免出现差错。
第195章 械斗
宋景回到京城,在曾鉴的府上苦读,准备明年的秋闱。
曾鉴有意培养宋景,日后推举进工部,前提是宋景得考上才行,故而对宋景的学业十分上心。
“以贤啊,为师今日讲的,你可听懂了?”
宋景点点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曾鉴久在官场,察言观色,一眼便看了出来,便道:“有话不妨对为师直说。”
宋景惭愧:“入京已近一年,不成想会滞留如此之久,学生想回乡一趟,明年春,再进京。”
曾鉴皱着眉头:“不可,一去一回便是月余,你若想妻儿,老夫派人接她入京就是。”
“可是……家中还有几亩祖地。”宋景为难道。
曾鉴沉吟几声,这倒是,祖地不能卖掉,便道:“那便留着,为师在顺天府给你寻几亩田地。”
宋景惭愧摇头,不敢受禄:“学生还是不回去了,给家妻写一封书信道明便是。”
曾鉴颔首点头,露出笑意。
……
九月中旬,
张贤命人送来消息,良乡路修好了,严成锦让何能准备轿子,打算亲自去良乡看看。
到了岔往良乡的官道,下了轿子。
新路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大道,比原来宽近一倍,底下是大石作路基,上头是碎石和泥土。
“又花了一成银子,得尽快补充回来才行。”
碎石铺太多,容易打滑,却有一个好处,下雨的时候,车轮不至陷于泥泞里,掺一些土,踏平后会比原来好走许多。
严成锦正准备进良乡看看,却瞧见王不岁玩命的从良乡跑出来,还有商队纷纷掉头跑出良乡。
“严少爷可是要去良乡?”王不岁气喘吁吁地问。
严成锦点点头。
王不岁忙道:“现在良乡去不得!流民和士绅正在大规模的械斗,咱们还是先回京城吧。”
“械斗?”严成锦瞪大眼睛。
王不岁苦着脸:“准备入冬了,不用忙活农事,流民们闲不下来,在县里做一些小买卖,少爷您也知道,士绅们一直想把流民赶出良乡,流民修了路,士绅没出银子没出力,自然不服,流民就给士绅打了,少爷咱们先避一避,等他们打完了再来。”
严成锦陷入沉思。
流民和士绅的矛盾积怨已久。
放在以前,流民定然不敢对士绅动手,但张贤对流民极好,给他们田地,又让他们在良乡做小买卖,有了他撑腰。
流民们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才敢对士绅动手。
良乡渐渐变成了一块宝地,矛盾就爆发了,士绅们认为良乡是他们的,想将流民赶出去,独占良乡。
流民们登记了良乡的黄册,成了良乡的百姓,同样认为自己是良乡的主人。
流民们有粗鄙陋习,不懂礼数教义,能动手的一般不动口,士绅们又有恃不恐,压根看不起流民,针尖对麦芒,矛盾自然就爆发了。
这么一闹,伤的却是严成锦和朝廷,今后谁还敢来良乡?
严成锦想了想,问:“械斗有多少人?”
“不少于千余人,少爷,您不会这时候去良乡吧?张大人都压不住啊!”王不岁瞧着势头不对,忙道。
良乡有分巡道和兵备道,但归兵部管辖,严成锦无力调动。
这个时候,严成锦是不敢进良乡的,极少有流民认识他,万一把他当成士绅,被人在后头用板砖拍死,也不知怎么回事。
严成锦从轿子里翻出来折子,当即写了一封疏奏,买了一旁商队的一匹马,命人快马送到府上的锦衣卫暗哨,他们自会给牟斌送去。
良乡的官道上,有的商队掉头往回走,也有大胆的商队在官道上等着,等打完了再进去采办。
他们千里迢迢从江南甚至更远的地方赶来,路上遇上劫匪都不怕,还怕械斗?
半个时辰后,牟斌带着几百锦衣卫奔袭而来。
严成锦道:“只怕不下千人,大人还是调动兵备道和分守道的兵马前去!”
在疏奏中,他让牟斌来之前要一道旨意。
牟斌点头:“贤侄放心,平息之后,世伯再派人给你送口信,你且不要进去。”
说了也白说,严成锦这个家伙谨慎异常,让他进去他也不会去。
良乡县,
士绅们各自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刚才还派家丁和流民打起来,但流民越打越多,抄着农具,下手不管死活,家丁们还没打多久,就被欺负到家里了。
张贤派人来驱赶,衙门那点人对于流民来说,连零头都不够。
“你们速速离去!如若不然,按律法处置!”
张贤大喝一声。
一片嘈杂声将他的话淹没,张贤愤怒又无力,良乡有十几处士绅的家门都被流民围了,这不过是其中一处。
流行爆发起来,远超他的预料。
张贤正要回府写疏奏,请求朝廷派兵镇压,却见锦衣卫和兵备道的兵马,奔驰而来!
千余人浩浩汤汤!
牟斌大喝:“本官奉朝廷旨意,斩杀恶民!”
锦衣卫的凶狠谁人不知道,又看到千余人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剑,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士绅一听朝廷派人来了,连忙从家里出来,“大人,他们想杀了老朽。”
一个稍老的流民走上来,跪在牟斌马前,愁容满面:“大人,我等不是恶民,士绅才是,我等为良乡修渠铺路,士绅既不出银子,也不出力役,白白拿着好处,还想将我等赶良乡,我等与他们械斗,也是被逼的。”
张贤道:“此事只有本官处置,本官三番几次下令,你们都置若罔闻,还想翻天不成,都押回衙门!”
牟斌派人给严成锦报信,可以进良乡了。
不一会儿,手下带回来话:“头儿,严大人说平息了就好,他回京城了,其余的交给张大人。”
牟斌老脸一抽,这小子真是慎重啊。
定是要观察一阵,才敢来良乡。
张贤将带头闹事的流民押回衙门,还有那些驱赶流民的士绅,一并带回衙门。
“《大明律》“骂詈”八条中:罵人。凡罵人者,笞一十,互相罵者,各笞一十。”
百姓骂人,是要处以杖刑的。
流民们不仅骂人,还打了士绅。
“大人,小人不懂大明律啊。”
第196章 官法如炉
官法如炉,若不严惩,今后还会有这等事发生。
张贤按律将闹事的流民,处以杖刑。
这回带头闹事的流民怕了,真正意识到张大人并不是偏心他们,而是谁触碰律法,他都会处罚。
千余流民,跪在外头求情。
士绅们不肯罢休,想让张贤砍了他们的脑袋。
牟斌赶回京城向弘治皇帝禀报,将兵马留在此处,以防流民再暴动。
严府,
“张贤虽杖罚了流民,但这却不能平息流民和士绅矛盾,今日压制下去,日后依旧会有冲突。”严成锦仔细琢磨着。
流民入了良乡的黄册,成了百姓,但在士绅的眼里,他们依旧是流民。
流民身上有许多顽疾,如同今日,遇到不平之事,胆子大了便会动手,一千多人动手这已不是一般的问题。
流民们若不教化,不会感恩戴德,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一样,良乡终究会变成匪寇之地。
要改善他们身上的陋习,律法不够,还要教化。
“今后流民和士绅的后代同坐于学堂中,两者的矛盾,或许才有办法缓和。”
严成锦在纸上推演,流民的教化计划。
……
奉天殿,
听闻牟斌禀报,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可有伤亡?”
“倒是没闹死人,只是良乡的士绅被打伤了,陛下放心,不会闹到京城里来。”牟斌道。
刘健叹息一声:“臣早料到,将如此多流民归于一处,早晚会爆发叛乱,流民们不识礼义大体,极易冲动行事,放任下去,终究是个隐患。”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想起来严成锦,便问:“严卿家没受伤吧?”
“严成锦没去良乡,平息后直接回京了。”牟斌面色古怪。
李东阳等人颔首点头,不愧是此子。
弘治皇帝听闻严成锦无事,便不再过问,有厂卫监督,流民再有歹念,可随时让京军平息。
严成锦派人去良乡打听,没有闹出事来,才稍稍放心了一些,正巧王越沐休,背上万石弓和青钢剑,带上几百精锐,陪同他前往良乡。
王越这些日子闭门著书,虽说他经商,但生意由家中管事打理,《良乡县商人》的后续很难写。
在良乡的官道上,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来来往往的商队,赶着各式货车,押送着大批的货物,还有弗朗机和大食人。
远远望去,一轮巨大的水车,依靠在良乡建筑的身旁。
“贤侄这是?”
“这是摩天水车,大人看路,莫要东张西望,谨防贼匪偷袭。”严成锦一脸郑重。
王越面色古怪,青天白日哪里来的贼匪……
背着弓箭和钢剑,箭囊装满,怪累的。
不过,这一趟倒是让王越生出许多灵感,望着来往的商人,还有那轮巨大的摩天水车。
心中暗喜,打算聘请一流画师,将这一幅景象作为《良乡县商人》的书皮。
到了良乡衙门。
“大人,只怕他们不肯,良乡的私塾皆为士绅们所办,他们岂肯与流民坐于一堂,此乃有辱斯文之事,恐怕,私塾先生也不愿意教……”张贤面露难色。
良乡有私塾,却是士绅们所办,并非义塾。
严成锦想了想,“世上无难事,只怕有你这样的人。”
“嗯?”张贤懵了。
“拿出你面谏陛下的劲头,士绅还能比陛下更难应付不成?”严成锦小声道。
张贤走后,
严成锦写了一封书信。
一旁的王越看后,心中微动:“贤侄何必劳烦青山君,老夫也成。”
“大人在朝为官,还是让青山君来稳妥一些。”严成锦知道,王越定然惦记青山君的那份书稿,多劳多得,这老狐狸卖了力,一准会问书稿。
明明自己给他规划的是家国天下IP,为何王越总想写仙侠灵异IP,想突破自己?
书信写好,严成锦让王不岁派人用最快的马,送到江南。
十日之后,程敏政带着两个书童来到京城。
这一趟入京,发现京城的商人多了许多,读书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明年是乡试之年,许多书生提前进京了。
程敏政并不急去严府,而是找了一座茶楼听书。
戴着斗笠,无人能认出来他。
青山君的书,在茶楼依旧受欢迎。
从茶楼出来,已是申时。
程敏政这才去严府。
严府,
严成锦在捣鼓热水袋,内胆用牛羊皮缝制起来,留一个口子,外头套一层毛绒的正方暖毛套,两头可以伸手。
良乡只要有新的货物出来,商人们会立即采购运往各地。
但存在的问题是商品太少,良乡依旧清贫。
士绅们多的是银子,就是没有花银子的由头。
严成锦要把他们埋在地下的银子,拿出来花掉。
“少爷,漏了漏了,烫死小人了……”何能一声痛呼。
严成锦又把何能当成了工具人。
让人把滚烫的白水倒入囊里,让他捂在肚子里,差点没给他烫出水泡来。
“用的皮太薄,水袋就会比较烫,还容易漏水,用的皮太厚,又不够暖,有些麻烦。”
门子跑来新院通报:“少爷,程先生来了。”
“你继续试试,摸起来要不烫不冷才好。”严成锦说完去了正堂。
正堂里,
程敏政环顾四周一圈,严府没多少变化,就是挂在堂上的“严府最新家规”,又更新了。
“许久不见贤侄,贤侄还是如此谨慎。”程敏政对了暗语才进来的。
“世伯过奖。”
严成锦开门见山:“良乡流民和士绅斗械,针锋相对,如不教化,日后良乡恐成乡匪恶民之地。叨扰世伯入京,是为教化良乡的流民。”
流民当家做主容易飘飘然。
以他们的性子,动不动就敢聚众千人,就算没有士绅,日后也极可能成为占地欺商的刁民,
程敏政皱着眉头。
严成锦问:“世伯可是觉得……丢了身份?”
程敏政红着脸,微微点头:“是有些丢人。”
他作为当世的大儒,又曾是陛下和太子之师,虽然致仕家中,也还是会顾忌面皮。
“受贤侄大恩,贤侄开口,老夫自当会欣然前往。”程敏政决然道:“贤侄想如何做?”
“流民不受朝廷教化,若官府干预,恐怕还会激其造反,要世伯……”严成锦凑到程敏政耳旁。
程敏政大惊失色,“竟要老夫如此,贤侄是否太慎重了?”
第197章 当流民的体验
舞弊案让许多原本榜上有名的考生,直接落榜。
不知害了多少人的前途,听闻他回京城,怕是恨不得给他做成老痰酸菜。
“世伯不必担心,小侄自然有其他方案,可保世伯安然,只是,要委屈世伯了。”
次日,良乡。
程敏政来到流民的草棚,跟着衙役来到一间草棚前,叮嘱几句后走了。
他推开门,一股难闻的恶臭传来。
屋中一张破草席,几块土石的灶台上,悬着一口破锅,箪瓢在里头,也没有米。
墙上挂着一个簸箕。
看到此景,程敏政心中五味杂陈,家中的仆人有近百余人,家财万贯,官至礼部右侍郎,何曾住过这种地方?
此刻,程敏政从头到脚,原本一身干净的儒裳,早已换成了粗布衣。
为了让他更像流民,严成锦没让他带书童。
噗~
一口气吹干净草席,将破烂的包裹放下,他始终无法坐下。
“逃难来良乡的?”梁中从草棚里走出来看,有个流民穿着的先生,长得像私塾里的先生,好奇问。
程敏政点点头。
周围的流民好奇,也走出过来问几句。
“独身一人?从哪里来的?”
“从徽州逃难来的,就程某一个人,听说良乡地方好,就来看看。”
“你叫什么?”
程敏政想了想,道:“程青山。”
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名讳,尤其是京城的书生,说不定得来找他麻烦。
流民们有点羡慕,这名字听起来好听,像读书人的名字,一直和程敏政聊到傍晚,才各自散去。
一时间消息传开了,新来了个叫程青山的流民。
有哪个士绅会傻到装成流民?谁都没有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是徽州大商,当今弘治皇帝的老师。
程敏政揭开锅,面露难色,默默盖了回去。
不会做饭,看着一口破锅,无从下手。
肚子饿得直叫,只好坐在草席上揉肚子,想起严成锦让他来教化良乡的流民。
“也算是一件功德,且先忍忍吧。”程敏政咬咬牙,身上一个铜板没有,全被收走了。
虽然扮成了流民,但要如何教化?
程敏政陷入了沉思。
走出草棚,天色还没暗下来,有十几个流民聚集在凉亭里,聊着今日工坊的事。
程敏政走过去,试探一句:“我给你们讲讲大明律吧?”
流民们觉得新鲜,便道:“你说说看。”
程敏政心中一喜,想了想,从与流民最为密切的一条说起:“那老夫便开始说了,明律,夜无故入人家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其已就拘执,而擅杀伤者,减鬪杀伤罪二等。至死者,杖一百,徒三年…………”
一刻钟过去,有人打哈欠,有人席地而睡,有人闲聊起来。
压根没听他说什么。
程敏政只能背负着手,悻悻而归。
回到草屋中,月光明亮,隐隐能看见草席在哪儿,叹息一声,程敏政扯过包裹放在床头,准备睡下。
正在这时,草棚的门被推开,梁中好心送来两个烧饼和一碗清水:“别客气,先吃着。”
肚中如火烧一般,程敏政接了过来:“多谢老翁。”
咬了一口烧饼,不成想竟如人间美味一般。
梁中笑道:“你是个念过书的人?”
程敏政闻言一滞,点头道:“在私塾念过几年书。”
“我今日见你便看出来了,流民没有这么说话的,听你在草棚里讲大明律法就知道。”梁中笑道。
程敏政心中苦涩。
没蜡烛和灯油,夜里只能草草的睡去。
以前也知流民清苦,可从未想过如此清苦。
“他们连字都不识,更何况大明律,贤侄啊,你真是折煞老夫。”程敏政半梦半醒嘀咕一声。
到了第二日,流民出门劳作,或去工坊,草棚区比晚上冷清了一些。
梁中推着车去卖烧饼,瞧见程敏政:“你去工坊看看,一户要一人,你正好算一户,没准能赚点银子。”
他是来教化流民的,不是来赚银子的。
程敏政点头应了一声,在屋外找了一块破板,用石头垫起来,当书桌用。
打开包裹,准备写《封神记》。
“这是我家少爷给你的信。”
程敏政抬头一看,一个流民模样的人,仔细看正是严府的门子。
看了几眼信,提起笔,速度回了一封信。
“有银子吗,铜板也成,老夫今日没吃早饭。”程敏政羞涩道。
“少爷没让带银子。”
严成锦这个家伙!
程敏政差点没骂出来。
今日的三餐,还不知怎么解决。
总不能上门乞讨去,他堂堂徽州程氏世家,前大学士李贤的女婿,干了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死了如何敢认列祖列宗。
门子拿到信便走了。
…………
严府,
严成锦慢慢打开信。
如今除了府上的人,没人知道程敏政在京城。
程敏政在信中说,他说的之乎者也,流民听不懂,有些流民连京城的官话也听不懂。
拘于方言,无以达于上下。
“这就难办了。”
在往下看,程敏政还硬着头皮说起了生涩的方言。
“程敏政竟会好几门语言?”佩服之情难以言表,严成锦忽然觉得找对人了。
明朝推行的《洪武正韵》,融合了南方音韵,和读书人习惯用的传统音韵不同,连读书人也带口音。
这些流民四处流浪,多少能听懂一些官话。
程敏政的门生来自五湖四海,说着各种方言,他知道几句也不奇怪。
他虽是徽州人,但一口官话京腔,讲得极为标准。
有一口地道的官话和出众的相貌,在大明,是升官发财的必要条件。
严成锦回了一封信。
……
奉天殿,
“臣年岁已高,请乞致仕!”王越跪在殿中。
弘治皇帝眯着眼睛,心中满是惋惜,正色:“朕不许,王爱卿还如此年轻,为何要致仕?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朕说!”
臣的年纪比先皇还大,陛下如何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下岗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徐簿瞎了一眼睛,陛下都不许。
王越做好了持久战准备:“臣年岁已高,志不在庙堂,想在家中著书,传道授业!”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你想著书,何必要致仕?”
第198章 父子局
“臣若是著书,就无法上朝和当值了。”
朝廷总不能支一份俸禄,让老夫去干别的吧?王越低着头,不用想陛下脸色定然难看。
“爷,昨日程敏政进京了。”牟斌说道,严府的暗哨瞧见程敏政,便向他通报。
定然又是为了和程敏政争名,弘治皇帝沉吟几声:“这官职王卿家挂着,著书朕也恩准。”
也还算好,陛下让他在衙门著书就成。
王越起身告退。
出了宫,王越直接来到严府。
“贤侄,方才老夫进宫向陛下说明,今后在衙门也可以著书,听闻程敏政进京了,去哪儿了?”
严成锦知道,定然是锦衣卫禀报。
“此事不能让京城的书生知道,还请王大人保密。”
王越颔首点头,道:“贤侄放心,老夫与他也没有深仇大怨,你告诉老夫一声,老夫看看去他。”
严成锦信不过王越。
……
教导了几日,程敏政发现,流民宁愿闲聊工坊中的事,也不愿听大明律。
但他是个执着的人。
到了傍晚,流民们从工坊回来,他依旧来草棚,开始讲大明律。
“各处大户家人佃仆,结构为盗,杀官刼库,刼狱放火,许大户随即送官追问。若大户知情故纵,除真犯死罪外,其徒流杖罪及窝贼\三名以上,属军卫者,发边卫,属有司者,发附近,各充军。”
流民们嫌烦了,不喜他来这里。
程敏正垂头丧气回到草棚,梁中送来两张大烧饼,和一碗清粥。
“青山,你快趁热喝吧!”
这几日,梁中一顿给他送两张烧饼来,有时还有白白的米饭。
作为回报,程敏政教梁中的两个孙子读书识字。
这两个孙子,一个叫梁小一,一个叫梁小二。
程敏政觉得不文雅,不得父母同意,不好改名字,便给他们取了字。
取字不能随便取,男子二十冠而字,要到了年龄才能取。
但程敏政觉得名字难听,偷偷取了,私底下才叫他们的字。
清晨,东方欲晓,霞光初露。
流民们去了工坊,梁中去卖烧饼,两个儿媳也干农活去了。
程敏政带着两个孩子在草棚中识字。
“老夫先教你们三百千。”
“青山,什么叫三百千?”梁小二问好奇道。
青山是你叫的吗?
程敏政气得大眼瞪小眼,流民的孩子没教养,这倒是真的。
“从今日开始,你们叫老夫程先生,为师教你们写名字。”程敏政喜欢学生喊他程先生。
梁小一比弟弟好学,问道:“先生,什么叫三百千?”
程敏政抚须,颔首点头:“三百千便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明昭你记住了吗?”
梁小一点头。
“应宁你呢?”
梁小二点头。
正在这时,一个流民走进来,程敏政起身道:“你们先习字,为师有事要办。”
打开信一看,只有寥寥两字:如何?
写得越多,暴露越多,慎重起见,严成锦总是惜字如金……
程敏政把这两日的情况写在了信上,包括收了两个徒弟。
想了想,写上最后一句:教化流民恐难以完成,流民不喜听大明律,昨日老夫讲大明律,还让人撵出来了,让贤侄失望了。
见字如面。
这是他与严成锦约定的暗语。
“可带了银子?”程敏政眼巴巴望着门子。
“少爷说,不能让人知道您在京城。”门子小声道。
程敏政扶着额头,买个肉包子吃,竟也成了奢侈的事。
到了夜里,月华如水。
梁中卖烧饼回来,儿媳妇做了白饭和烧饼,一家人坐在草席上。
“今日学了什么?”梁中问两个孙儿。
梁小一道:“程先生教我们写名字。”
“大父,程先生在京城的事,不能与人说。”梁小二一副认真的模样。
“谁说的?”
“今日有一人来找程先生,说不能让人知道,他在京城。”
梁中心中疑惑,也觉得程先生有点古怪,再不济也能当个账房管家,不至于当流民,难不成是朝廷钦犯?
端着一碗清粥,拿着两个烧饼来到隔壁的草棚。
“青山,吃饭了。”
黑暗中,一道人影接过烧饼和清粥,连声道谢,梁中看着他,犹豫了片刻:“青山以前可曾做过官?”
程敏政差点没噎死,连声道没有,梁中心中疑惑,决定明天去衙门跟张大人通报一声,是钦犯就麻烦了。
次日清晨,梁家两个孩子没来念书,程敏政走过去看,草棚大门紧紧关着,唤了一声也无人应。
转身看见梁中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误会青山了,老头子还以为你是钦犯,今日一大早就去报了官。”
“……”程敏政。
心想今日怎么没给他送早饭。
梁中嘿嘿一笑,张大人说程青山是徽州的流民,在京城得罪了人,才不方便透露,顿时放下心来。
程敏政没在意,继续教两个孩子读书。
“先生,你会讲《狐斋》?”梁小二问。
“你们想听?”
梁小一和梁小二眼中放光,欣喜的点头。
程敏政心中猛地一动,“流民喜欢听说书,却没银子去酒楼,将大明律融入说书里,不就成了吗!”
傍晚时分,他又来到凉亭。
流民们聚集在这里闲聊,看见程敏政又来了,顿时不悦:“你怎么又来讲大明律,咱们不想听大明律。”
“揍他一顿,就老实了!”
程敏政却自顾自地走到凉亭里,缓缓开口道:“话说河南开封府武阳县,有一人姓叶名广,家中清贫,却娶了漂亮的妻子全氏,生得貌似西施,聪明淑慧,住居村僻处一间草屋……”
流民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入神的听着。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程敏政的声音。
讲的是《包公怒判天下公案》,从草棚经过的流民,也坐了下来。
月洒清辉,片刻功夫,坐在草棚里的流民越来越多。
一个时辰之后,程敏政清了清嗓子,道:“今夜就到此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讲解。”
流民们心中难受至极,就好似被人种了一棵草在心里,这棵草不停长大,满脑子都是程敏政的声音。
“青山,你再讲讲!”
“还找呢,你又没媳妇,回去也是一个人睡。”
程敏政心中大喜:“你们今夜且记住,叶广所犯何罪,勿要效仿。”
回到草棚中,程敏政向梁中借了油灯,写了一封信,可严成锦迟迟不来取。
没过几日,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流民来到草棚里。
“将这封书信交给你家少爷。”
“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程敏政再抬头,心中一酸:“儿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程子堂抹去眼泪:“严大人说,要扮成这样才能来见您。”
梁中来草棚送饭,看见草棚里多了一个流民,“青山,这是你儿子?”
“不是。”
“……”程子堂。
第199章 明知不可为
父子两坐在草席上,程敏政递过一个烧饼给儿子:“吃,为父这些日子,全靠它过日子,吃着吃着,就好吃了。”
程子堂心中五味杂陈,没接过来。
知道他从小锦衣玉食,看不上这烧饼,也不勉强。
见父亲吃得起劲,程子堂才撕下来一点尝尝,难吃至极。
“教化良乡流民,何须父亲如此,严成锦……真是可恶。”
“呔!”程敏政学着唱戏的呵斥一句:“休要这么说,教化并非易事,其中的难处,为父说了你也不懂。”
“爹,你多少日没沐身了?”
“很臭吗?”
“像江南的臭豆腐。”
“……”
“回徽州吧?”
“回个屁!老夫的教化才刚刚开始!”
到了晚上,流民们从工坊回来,去草棚却不见程青山,急不可耐地跑来。
“青山,今夜你要讲什么?”
“昨夜的断斩王御史之脏,还没讲完呢!”
程敏政站起身来,拍拍衣后上的尘土:“你们先去,我收拾收拾就来。”
程子堂去到草棚时,大惊失色,这里密密麻麻全是流民,自觉让开一条小路,等父亲走过。
讲的是包公怒断天下公案。
……
京城,
程敏政回京的消息甚嚣尘上,明年又是乡试之年,读书人纷纷破口大骂。
“幸亏多了一层防备,读书人不知程敏政在良乡。”严成锦在想,究竟是谁将程敏政的消息放出去。
“不可能是朱厚照,朱厚照不知此事。”
首先将朱厚照排除了。
转而想到了王越,便将王越请到府上。
王越愤然:“老夫说他做什么,程敏政在朝时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大臣,定是朝廷中流出来的,不过贤侄啊,程敏政究竟在哪儿?”
知道邀程敏政来京城,但不知道在哪儿。
严成锦摇摇头,看来这几日要断绝与程敏政断绝往来。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户部的疏奏,总会习惯性问一句:“良乡如今如何了?”仿佛良乡的流民丰衣足食,消灭贫困,盛世就来了。
牟斌答道:“良乡依旧清贫。”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站起来走了几步:“程敏政呢?”
“程敏政装成流民,去了良乡,每夜都给流民说书,似乎在讲《包公怒断天下公案》,但又有些不同。”
“装成流民?”弘治皇帝诧异看过来。
“是,为了教化良乡的流民,上次良乡械斗后,臣也发现了,许多流民不知大明律法。”牟斌沉吟片刻,继续道:“京城的书生,似乎知道程敏政回京了,又说起了舞弊案之事。”
弘治皇帝嗯了一声,不愿再提,坐下来继续阅奏。
“南京户部尚书梁景请求致仕,朕记得,此人向朕上书奏请停免武当山道士所征杂役,颇有功绩,做得好好的,怎么就请乞致仕了?”
萧敬面色古怪,陛下又来了,不由提点一句:“陛下,梁景是天顺八年进士,今年,七十高寿了。”
陛下,给人留几年享天伦之乐吧……
“七十了?”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抽。
…………
严成锦的轿子在长安大街经过。
程敏政回京的消息传开,书生们引以为耻,咒骂不止。
有书生骂程敏政不得好死,死了也无葬身之地,埋了也要被野狗刨出来,拆尸碎骨,拆尸碎骨后,还要下十八层地狱。
总是惨无人道就对了……
“你爹误人子弟!误人子弟!”
“你可知,吾等被你爹牵连落榜,又要花去了三年功夫!你爹天谴也不足惜!”
“误人前程者,不得好死!”
“在下替家父,给诸位兄台道歉!”
听到熟悉的声音,严成锦微微撩开轿帘,只见程子堂被一群书生,强行父债子偿……
舞弊一案后,树倒猢狲散,程派学生弃他而去,程子堂在京中并无依靠。
严成锦对何能道:“去叫五城兵马司的徐指挥使。”
不一会儿,
徐勇带着属下打马赶来,属下将书生包围起来。
“五城兵马司,执掌京城街道秩序,你们速速散去!若有违抗,本官将你们收押入狱。”
书生们一听纷纷溃散而去,程子堂愧然站起来,对着徐勇作了一揖:“谢过徐大人。”
“不必谢我,本官也是受人所托。”
“敢问是哪位恩公?”
“不便透露。”
回到府上,严成锦拿出画得差不多的草图,请程敏政来京城之前,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
“帮程敏政洗刷名声,有七成把握。”
明年是乡试之年,成千上万考生在顺天府应试,许多书生家境一般,能读到的书有限。
“若是以程敏政的名义,在良乡建一座图书馆,随意借阅,书生会对程敏政感恩戴德吧?”
程敏政舞弊案发生于会试。
换句话说,被程敏政牵连的书生,不过百人而已。
参加乡试的顺天府书生有千余人,他们许多人人与弘治十二年的舞弊案,并无关系。
只是被人带了节奏……
“图书馆的藏书要最齐全,才能诱引书生。”
入国子监的好处,就是能借阅藏书,国子监藏书极为齐全。
国子监每年的名额少,许多书生买不起书,也进不了国子监,就算买得起,也不如国子监全。
“普天之下,只有宫中的藏书,比国子监更全,此事还得陛下答应。”严成锦决定进宫一趟。
天亮了,御膳房给弘治皇帝炖了一碗补汤,刚喝过,萧敬便道:“陛下,严成锦求见。”
“宣他进来!”
为何大家这样看着我,定是锦衣卫又给陛下禀报了什么……
还不等他开口,弘治皇帝眯着眼睛,道:“朕猜,你有求于朕?”
严成锦颔首点头:“臣想帮程敏政洗刷名声,陛下信不信臣能办到?”
弘治皇帝摇摇头说不信。
李东阳等人也摇头,心下却等待奇迹发生。
严成锦道:“臣也不信,才来求陛下相助。”
“……”
“臣想在良乡修建藏书馆,以供天下读书人览阅。”
“建便建,问朕做什么?”弘治皇帝板着脸,心中嘀咕,这小子不会想要靡费吧?
“普天之下,哪里的藏书也比不上宫中,恳求陛下恩许,将翰苑藏书和内阁的藏书,交予书商拓印。”
礼部尚书傅翰忧虑:“陛下不可!有些禁书不宜流出宫外,此举有违礼制,且藏书数目庞大,万一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