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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沙漠     日月风华txt下载     日月风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七五章 秋娘

    秦逍正愁闷如何找到韩雨农二人的下落,哪有心思坐船,摇摇头,转身要走,却瞧见那船娘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船娘年近三旬,但样貌却是不差,嘴角边有一颗细小的殷红小痣,她样貌本就秀美,那一颗小痣却让她更增添了一丝风情。

    秦逍入城的时候,杜鸿盛就对京都城介绍过一些。

    京都城拥有三条水系,朝廷又动工修建了许多渠道,将三条水系打通,形成了十分便利的水路运输。

    三条水系就像三条巨龙盘绕在京都城内,城中有河,河中有坊,河渠相通,阡陌交通。

    南方人入京之后,不喜欢骑马,坐车又不能尽情观赏风光,而且城中许多道路拥堵,所以乘舟游览京都也就成了一件比较风雅的事情。

    对那些所谓的风雅之士来说,让一名五大三粗的船夫撑船赏景,远不如女子撑舟,最早的时候,撑船的确实是船夫,但生意清冷,等到有船娘出现之后,撑舟赏景就繁盛起来,于是在京都撑船的船夫越来越少,船娘却是越来越多,为了迎合南方人的习好,不少船娘都穿着南方女子的衣饰,也尽量收拾的干净,如此才能让自己的生意多起来。

    只不过撑舟也是气力活,一般的柔弱女子还吃不了这碗饭,最要紧的是平常人家,也不会让家中女眷出来抛头露面,特别是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更不可能出来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在河上撑舟的船娘,几乎都是家中拮据,靠自己出来撑舟补贴家用,而且往往都是嫁了人的少妇。

    秦逍本来没有心情乘舟赏景,可是见到那船娘露出失望之色,撑舟欲走,忍不住道:“我骑马出来,你船上只能坐人,安置不了一匹马,将马匹丢在这里,待会儿就被人偷走了。”

    “不碍事的。”船娘声音温婉,见秦逍只是担心自己的马匹,立时露出笑容:“你将马拴在树边,游览过后,我送你回到这里,以前有客人都是这样做,从来没有人丢失过马匹。真要有人敢偷马,我一定帮你找回来。”唯恐秦逍不相信,加了一句道:“我兄弟是官府里的人。”

    秦逍将信将疑,寻思你兄弟若真是官府的人,又怎会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出来抛头露面。

    不过他心情郁闷,更希望借此机会向船娘打听一些京都的事情,想了一下,终是点点头,拴好马,忽然想到船资,问道:“坐你的船要多少钱?”

    “不贵不贵。”船娘揽到生意,笑容更是灿烂:“一个时辰也就二十万,如果包船,一下午也就四十文钱,很便宜的。”

    秦逍寻思船资倒确实不贵,那船娘却已经很利索地搭了船板,秦逍上了船,中间有一张小马凳,这时候靠近,发现这船娘姿色却是不差,或许是因为常年乘船,肤色略带一丝小麦色,显得十分健康,腰肢纤细,细腰翘臀,窄衫束住上身,亦是让胸脯显得颇为丰满。

    秦逍在马凳上坐下,船娘收起船板,撑杆入水,水波荡漾,小舟已经离开岸边。

    “我们要往哪里去?”秦逍问道。

    船娘道:“客人若是没有去处,我们可以顺着洛水往东边去,经过太平坊、长

    生坊和青衣坊,太平坊有一座道观,是京都有名的景点,乘船经过那里可以好好观赏,客人要是想进道观上香火,我可以等候。长生坊有各色小吃铺子,青衣坊景色优美,都是好去处。如果走这条水路,天黑之前我们可以回到这边,不耽误客人回去。”

    秦逍笑道:“那就走这条路。对了,没有请教姐姐称呼。”

    “姐姐?”船娘瞥了秦逍一眼,嫣然一笑,却是风情万种,道:“别人管我叫秋娘,客人也可以这样叫,客人是哪里人?听你口音,不像是南方人。”

    “我是从西北来的。”秦逍道:“第一次进京城。”

    船娘身手灵活,撑杆入水,也不如何用力,小舟顺水而下,十分迅速,水面上游船不少,这些船娘的技术都很了得,交错而过,互不影响。

    “一看就是头一次进京。”船娘笑容甜美:“经常进京的人,不会乘舟游览,他们有别的去处。”

    “生意不好做吗?”

    “头些年还好,现在游船比以前多,客人比以前少,一天倒有半天没有活儿。”秋娘道:“每天找客人都要花小半天时间,不过我技术很好,每天都能找到客人。”

    “一天要是能有三四十文钱,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一两银子。”秦逍道:“勉强可以糊口。”

    大唐的汇率,一两银子能兑上一贯铜钱,一贯铜钱便是一千枚铜钱。

    秋娘摇头道:“没有的,很多人不是天天都有生意,而且在河道上撑船,还有地痞流氓收钱,要是不给,他们就生事。”

    “你还要交钱?”秦逍一怔,心想天子脚下,难道还有人敢光明正大收保护费。

    秋娘道:“他们找我要,我可不给,逼急了我,和他们拼命。”语气颇有些硬气。

    秦逍哈哈一笑,坐在马凳上,看着秋娘柔美的身段在撑船之时曲线毕露,特别是每次弯腰之时,更显腰肢纤细,那线条曲线而下,却又显得臀儿丰满滚圆,被那灰布裤子裹着,撑衣欲破。

    他不好意思盯着那里看,观望两边,确实如同秋娘所言,河道上的游船不少,但是客人并不多。

    “对了,秋娘姐姐,你之前可接待过西北来的客人?”秦逍问道:“西陵那边的客人可见过?”

    “有啊,不过很少。”秋娘道:“有些客人上船不大说话,有些话多,可是.....可是嘴里不大干净,我也不理会。前些天还有一个西北来的客人,也不知道是西北哪块的人,一上船就满嘴大话,说他出身富贵,京城里人脉广阔,还说只要我......!”说到这里,啐了一口道:“反正越说越不正经,被我赶走了。我还以为西北人都那样,今日见到客人这样斯斯文文,看来西北还有很多好人。”

    秦逍哈哈笑道:“你觉着我很斯文吗?”

    秋娘回头看了一眼,嫣然一笑道:“客人清秀斯文,一看就是好人。”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一处岔路,秋娘道:“咱们要往岔路去,那边是太平坊,我带你去紫阳观。”正要将小舟划入岔路,却瞧见对面一艘游船正以极

    快的速度向这边过来。

    秋娘用撑杆停住船,便在此时,却听到对面那艘小舟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秋娘还没多想,秦逍却听到从后面也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他回过头,赫然发现,就在秋娘这艘船后面不远处,一艘小舟也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过来。

    秦逍立时察觉事情不对,站起身来,盯住迎面而来的那艘船,却已经看得清楚,船上的那人虽然戴着斗笠,但身材魁梧,明显是个男人。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从后面过来的那艘船也是一名船夫撑船,膀大腰圆,很是剽悍。

    这两名船夫船技都很不错,一前一后包夹过来。

    秦逍这时候当然已经看出那两艘小舟是冲着秋娘过来,皱起眉头,心想自己这几天走水逆,诸事不顺,乘舟赏景也遇到这些破事。

    秋娘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瞧见后面那艘船,立时醒悟过来,握紧撑杆,花容微微失色,有些慌乱,眼见得两艘船越来越近,秋娘忽然弯下身子,掀开脚边的一块破布,从下面拿出一把菜刀来。

    秦逍一怔,马上明白,看来秋娘也一直提防着有人找她麻烦,竟然在船上准备了菜刀。

    帝国实行刀狩令,平民百姓不得私藏兵刃,不过菜刀却并不在刀狩令之列。

    “砰!”

    船身剧烈晃动,后面那艘船速度快极,已经从后面硬生生地撞上了秋娘这艘船的船尾,小舟本就不大,这样剧烈撞击,船身晃悠,秦逍身体也是摇晃,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秋娘船技精湛,在水上待得多了,船身虽然剧烈晃悠,她身体虽然也摇晃了一下,却很快站稳,一手拿着撑杆,一手拿着菜刀,冲着后面骂道:“没长眼的狗东西,找死吗?”她样貌秀美,可是骂起人来,却是泼辣得很,那张漂亮的脸蛋满是恼怒。

    后面那船夫哈哈大笑,撑杆用力,船身后退,随即再次向船尾撞过来。

    秦逍有了准备,双腿左右分开,稳住身体,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秋娘不过是在水上讨生活的船娘,身份可说是极为低微,赚些辛苦钱养家,却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两名汉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过来找麻烦。

    迎面过来的那艘船却没有直接撞过来,靠近过来,手里握着撑杆,却是直往秋娘丰满的胸脯戳过来,怪笑道:“瞧着这么大,能不能一杆子戳破了。”

    秋娘立刻闪躲,手里的菜刀照着那撑杆砍过来,对面那人手法灵活,撑杆撩开,等秋娘一刀砍了个空,那撑杆却已经迅速探过来,用力戳在了秋娘肩头,后面那艘船又恰恰撞上,这前后受力,秋娘“哎哟”叫了一声,脚下不稳,已经向后仰倒,秦逍见状,身体前欺,一只手托住秋娘的腰肢,另一只手扶住她肩头,稳住了她身子。

    秋娘喘着粗气,酥胸起伏,秦逍帮她站好,顺手已经拿过了秋娘手中的撑杆,抬头向对面那船夫望过去,眸中已显寒光。

第三七六章 青衣堂

    秋娘见秦逍拿过撑杆,正自诧异,对面那船夫手中的撑杆如枪,却已经向秦逍面门戳过来。

    那船夫见到秦逍一身布衣,明显是外地进京的游客,出手并不留情,那是有心要以竹竿戳破秦逍的脸。

    竹竿说来就来,眼见便要戳在秦逍的脸上,秋娘却是吃了一惊,失声道:“小心!”

    在秋娘眼中看来,那船夫出手极为迅速,可是那点速度在秦逍眼中,却是迟钝无比,头一歪,一只手探出,已经抓住对方的竹竿,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手上猛一用力,低喝道:“下来吧!”

    那船夫一直紧握竹竿,猝不及备,被竹竿带着身体往前扑,还没来得及放手,“扑通”一声,已经从船头落水。

    后面那船夫见状,微微变色,吹了个口哨,秦逍皱眉扫视四周,却见到岸边忽然抢出数名大汉,冲着河面上的几艘小舟大叫道:“过来,过来!”

    那些船娘不敢惹这些大汉,只能靠岸,数名大汉将船娘驱赶下船,跳上船来,撑船向秦逍这边过来。

    秦逍心下冷笑。

    这伙人今日显然是有意要与秋娘为难,本以为两艘船足以整治秋娘,孰知自己横空杀出,坏了这些人的事情,岸边的同伴得到招呼,立时过来助阵。

    他心知如果方才这些人是冲着秋娘来,那么自己出手的一刹那,这些人已经将目标对准了自己。

    一时间四周五六艘船向这边过来,一个个凶神恶煞。

    秋娘手里依然握着菜刀,她虽然被激怒之时有些泼辣,但瞧见一群人围过来,终究是柔弱女子,顿时有些害怕,握刀的手直颤抖,声音也有些发虚:“他们.....他们来了.....!”

    落水那人在水中扑腾几下,抬头望了船头的秦逍一眼,骂道:“狗杂碎,真是熊心豹子胆,竟敢招惹咱们青衣堂,你出不了京都城。”竟是向秋娘的小舟游过来。

    秦逍不知道青衣堂是什么玩意,他不轻易惹事,可是一旦有事找上门,却也从来不惧。

    眼见得那人游过来,也不废话,手中的竹竿照着那人的脑袋戳过去,他出手速度自然是迅疾无比,竹竿正戳在那人脑门子上,那人“哎哟”一声,被戳的向后退去。

    后面小舟上的船夫却是一个跳跃,跳到了这艘船尾,手里拿着竹竿,二话不说,如同手持长矛般,直向秦逍刺过来。

    秋娘见状,已经握着菜刀,对着那人的竹竿砍了下去,这一次倒是正砍在竹竿上,这菜刀颇为锋利,顿时将竹竿砍成了两截子。

    那人一怔,破口骂到:“臭娘们找死。”半截抡起竹竿,对着秋娘打下来,还没碰到秋娘,一根竹竿从边上探出,正是秦逍,将对方的竹竿一挑,那汉子手中半截竹竿顿时被挑起,秦逍也不犹豫,竹竿顺势斜挥,正打在那人的胸口,力道不轻,那人虽然身材壮实,却还是被这一竹竿打下了水去。

    四周的数艘游船已经围上来,还没靠近,竹竿就直向秦逍刺过来。

    秦逍手握竹竿,也不客气,左挥右打,又将两人打下了船去,听得“砰”一声,一艘小舟已经拦腰撞在了秋娘的船身

    上,听得有人叫道:“撞翻他的船。”

    河面上一场打斗,岸边立时不少人驻足观望。

    秦逍见得不远处又有许多小船靠近过来,就像是碰了马蜂窝一般,他初到京都,实在不想惹事,可是麻烦却偏偏找上门,今日心情本来就很郁闷,心中憋闷正好出在这些泼皮身上,但凡有小舟靠近,手中竹竿便毫不留情地刺过去,片刻之间,五六人被打进水中,他双足稳在船板上,手握竹竿,倒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一般。

    忽然间船身再次剧烈摇晃起来,却无船撞击,秦逍正自奇怪,秋娘花容失色,叫道:“船底有人!”

    秦逍立时明白,这些人肯定是瞧见在船上不是对上,所以潜入水底,想要将船弄翻。

    秦逍皱起眉头。

    这些大汉若是正面打斗,再来十个秦逍也不会皱皱眉头,可是他最大的弱点,恰恰是水性不好,毕竟一直生活在西陵,不似南方人擅长水性,这帮泼皮在水下搞鬼,一时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这游船太小,经不住水底下的摇晃,听得身旁秋娘惊呼一声,秦逍扭头瞧过去,却是一名船夫一竹竿戳在了秋娘的后腰,秋娘站在船舷边,立足不稳,已经从船舷边丢入水中。

    秦逍脸色一沉,知道水下都是泼皮,秋娘落入水中,那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小舟已经倾斜,恰好又有两名船夫用竹竿戳过来,秦逍身形一晃,脚下一个踉跄,却也已经从船上跌入水中,岸边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

    洛水清澈,秦逍洛水之后,却并无慌乱,调运气息,他水性虽然不好,但三品修为,在水下可以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已经瞧见两名壮汉正向秋娘凑近过去,秋娘手中始终握着菜刀,她水性不差,两条结实的大长腿灵活无比,但那两名壮汉的水性也是极佳,眨眼间已经到得秋娘身边,秋娘在水中挥舞菜刀,但因为阻力缘故,速度极慢,根本吓不住那两人。

    秦逍屏住呼吸,四肢拨动,向秋娘靠近过去,秋娘也已经瞧见秦逍,似乎见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向秦逍这边游过来。

    那两人紧随其后,他们虽然知道秦逍不好惹,但如今在水下,却颇有胆气,秋娘曲线起伏的柔美身段在水下真如同一条鱼一般,到了秦逍这边,立刻躲到秦逍身后。

    那两名壮汉靠近过来,同时出手,都是向秦逍抓过来。

    秦逍却也已经伸出手,水下虽然有阻力,但他却依然是后发先至,两手各抓住一人的脑袋,用力一合,两颗脑袋撞在一起,两名壮汉顿时都显出痛苦之色,秦逍并不客气,抓着两颗脑袋连续撞了三四下,见到两人口中一个劲地往外冒气泡,这才松手,两名壮汉昏昏沉沉,身子却已经向水面浮去。

    水底下另外几名壮汉自然不知道秦逍不通水性,瞧见秦逍抓住两名同伴的脑袋狠撞,心下骇然,不敢靠近。

    秦逍这才浮出水面,刚露出脑袋,便瞧见一根竹竿照着自己面门戳过来,却是游船上的青衣堂泼皮手握竹竿,正等着秦逍露头,只要见到秦逍浮出水面,便毫不犹豫用竹竿戳过来。

    秦逍缩回水里,感觉手上一紧,却是秋娘握住自己一只手腕,拿菜刀的手向前面指

    了指。

    秦逍顿时明白秋娘意思,那是要潜水向前行。

    他在水下摇摇头。

    屏住呼吸在水下待上一段时间倒不打紧,可是他不会水,以前从无学习过,绝不可能在瞬间就无师自通,就算四肢乱动,也未必能向前游出多远。

    秋娘睁大眼睛,一时不明白秦逍摇头意思,秦逍看出她不明白,两只手做了做动作,秋娘倒也聪慧,有些惊讶,只能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指了指秦逍,随即也做了个动作。

    秦逍知道她是让自己跟着她的动作去做。

    只要浮出水面,立刻又竹竿戳过来,水下无法使力,应付不了那些竹竿,秦逍只能点点头。

    秋娘这才转身,双臂展开,两条长腿一缩一放,向前游去,秦逍学着那动作跟在后面,虽然有模有样,却偏偏无法向前。

    秋娘转过头来,见秦逍几乎是原地不动,蹙起秀眉。

    两人虽然在水下,但动作之间,却有水花在水面泛起,船上的泼皮们拿着竹竿向水下戳。

    秋娘回到秦逍身边,伸手过去,一只手牵住了秦逍,这才带着秦逍往前走。

    秦逍跟在秋娘身后,瞧着秋娘腰肢摆动,那圆滚滚的翘臀儿一收一拱,在水下更显结实有弹性。

    好在距离岸边并不远,两人从水下靠近岸边,浮出水面,还没回过神,就听有人叫道:“在那边,他们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秦逍知道在水中吃亏,一靠岸边,立刻上了岸,秋娘也迅速上岸,两人全身上下水淋淋一片,秦逍倒也罢了,秋娘的衣衫沾上水,上岸后就紧贴在玲珑浮凸的娇躯上,将她那前凸后翘饱满成熟的身体曲线展现的淋漓尽致,岸边不少男人盯着秋娘成熟有人的身段,眼也不眨。

    秋娘见状,又羞又恼,一只手横在胸前,挡住了那山峦一般的胸脯。

    秦逍也不废话,瞧见树下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直勾勾看着秋娘,上前去,不由分说便将这人的外袍扯了下来,那中年男子大声叫唤,秦逍沉声道:“待会儿给你银子。”那了外袍过去披在秋娘身上。

    只听得脚步声响,数名青衣汉子已经冲了过来,将秦逍和秋娘围在当中,手中虽然并无兵刃,却都是拿着长棍。

    秦逍瞧见围观的人群众有两名褐衣衙差在其中,而且腰间都佩着刀,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官差,但青衣堂这伙泼皮青天白日欺压百姓,这官差定然要管,冲着那两人叫道:“两位官爷,你们.....1”

    还没说完,那两名官差已经转过身,竟似乎是没看见一般,径自离去。

    秦逍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他在龟城之时,都尉府的衙差若是瞧见城中有人欺负弱小,必然会出面,自己虽然是个衙差,遇见有人生事,也绝不会置之不理。

    如今天子脚下,京都城内,官差瞧见地痞无赖欺负人,竟然当做没看见,秦逍只觉得匪夷所思。

第三七七章 借据

    远处虽然有人围观,却无人敢靠近过来。

    秦逍进京之前,一直以为京城的治安必然是严苛无比,京都重地,岂容地痞流氓作祟。

    此刻却忽然明白,京都似乎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井然有序。

    秋娘裹上外袍,遮住了熟美的身段,可是瞧见一群人围过来,手中虽然紧握着菜刀,但却还是禁不住手儿发抖。

    “有种,真的有种。”从外面缓步走过来一人,一身青衣,额头上寸草不生,光头蹭亮,一边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笑眯眯道:“自从进了青衣堂,多年来,还真不曾见到如此有种的少年郎。”伸出一只手,竖起大拇指道:“果然是英雄好汉。”

    秦逍盯着那光头,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我光头李素来是以理服人。”光头看着秦逍道:“京都一百零八坊,三水纵横,你是外地人,进京之后,可见到京都的河水清澈见底?”

    秦逍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依然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青衣堂的兄弟日夜守着这些河道,京都百万之众,一人往河里吐一口吐沫,京都的河水早就浑浊不堪。”光头李叹道:“这些事儿,官府当然不可能抽出人手日夜看守,京都三条河,分岔无数,大大小小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十条河道,如果官府派人日夜看守,没有一百人根本看不住,一百人的薪俸,一年下来怎么说也要几千两银子吧?”

    “别和我拐弯抹角。”秦逍终于道:“有屁就放,啰嗦什么。”

    光头李也不恼,哈哈笑道:“好。弟兄们帮京都看守河道,朝廷不会发银子,可是大伙儿也要养家糊口,那该怎么办?京都游船加起来有四五百条,既然都靠河道挣钱养家,我们是不是也该收些活命钱?钱不多,只要大家都守规矩,也就相安无事,可是有人东躲西藏,拖欠河道钱,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不收吧,规矩一破,大家都不交,你让弟兄们都喝西北风吗?”

    秦逍看了秋娘一眼,明白过来。

    上船的时候,秋娘便说在河道撑船,地痞流氓还要收钱,现在看来,收钱的人就是青衣堂。

    船娘一个月下来,生意好一些也不过一贯铜钱,在京都这样的地方,一贯铜钱也只能勉强填填肚子,如果这点银子还要被抽成,那生活就更是捉襟见肘。

    “道理我说明白了。”光头李摸着光头笑道:“先礼后不乱,少年郎,你现在可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逍摇头道:“你怎么做我管不着,可是在我眼皮底下欺人太甚,我就是看不惯。”

    “本来你给我们磕几个头,这事儿也就完了,可是听你的意思,我们是谈不拢了。”光头李叹道:“如此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一使眼色,便要让手底下的人冲上去。

    却不料秦逍陡然间如同一头猎豹一般,青衣堂的人还没动手,秦逍已经直向光头李扑过去。

    两人本来相距四五步远,并不算太近,可是等光头李回过神来,秦逍已经近在眼前,光头李一呆,还没有反应过来,秦逍一拳已经重重打在光头李的腹部,光头李只觉得小腹剧痛钻心,鼻涕差点都流出来,身子一弯,秦逍一个下勾拳正打在光头李的下颚,两颗门牙飞出,光头李魁梧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地。

    四周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没有人想到这少年人出手竟然是如此迅速,更没有人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出手如此果决凶狠。

    最要紧的是,没有人想到秦逍敢对光头李出手。

    只等秦逍一只脚踩在躺地不起的光头李胸口,青衣堂众人才回过神来,长棍全都指向秦逍,早有人厉声喝道:“好大胆子,竟敢对李三爷下手,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其他人纷纷呵斥,但却无人敢轻易上前。

    秦逍根本不理会那些人的叫骂,看着嘴里冒血的光头李,淡淡道:“你在京都是不是很有势力?我冒犯了你,是不是很麻烦?”

    光头李脸上早就没了笑容,眼中满是怨毒之色,含糊不清道:“你.....你出不了.....出不了京都,要.....要将你碎尸万.....碎尸万段.....!”话声刚落,秦逍抬起手,对着光头李脸上就是几巴掌,毫不客气。

    远处围观的人群见到秦逍不但打倒光头李,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掌掴光头李,知道光头李背景的人心头叹息,心想这少年郎年轻气盛,招惹了青衣堂的人,只怕真的无法活着离开京都。

    “你要将我碎尸万段,我自然是活不成了。”秦逍摇了摇头,意兴索然:“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正好拉个垫背的,九泉之下也好有个伴......!”

    秦逍语气平静,可是光头李分明在秦逍眼中看到了杀意,心下一凛,急忙改口道:“这.....这都是误会,咱们.....咱们无冤无仇,你放过了我,我.....我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我光头李一诺.....一诺千金。”光头李知道少年人有少年人的狠劲,一旦发起狠来,不顾后果,唯恐秦逍真的鱼死网破要和自己同归于尽,急忙道:“你放过我,青衣堂.....青衣堂绝不与你为难,说到做到,这里.....这里有着许多人作证,你.....你放心就是。”

    “看来你很有诚意。”秦逍道:“可是你们毁了别人的船,又该怎么办?”

    “我赔。”光头李干脆利落。

    “秋娘姐姐,你过来。”秦逍向秋娘招招手,等秋娘过来,才问道:“一艘船大概要多少银子?”

    秋娘手上还是拿着菜刀,道:“我那艘船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花了五两银子。”

    “你听到了?”秦逍冲着光头李道:“五两银子的船钱,还有误工费,当然,你的人还我们落水,我们受了惊吓,自然也要赔点银子安慰一下,另外我们受寒,说不定回去之后就会生病,生病就要请大夫,还要抓药,如果病得严重,三五个月一直服药,这笔开销可不低。”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赔三百两银子就好。”

    光头李骇然道:“三百两?”只觉得这少年郎真是狮子大开口。

    三百两银子,在京都都能买一套大宅子。

    “嫌少?”秦逍道:“那再加点?”

    “我身上.....身上没那么多。”光头李无奈道:“我先凑凑。”

    秦逍向四周光头李的手下道:“你们李三爷缺银子,谁身上有银子赶紧拿出来,回头李三爷还给你们。”

    四周众人面面相觑,光头李的话众人自然也听到,只觉得匪夷所思。

    青衣堂的李三爷不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而且承诺不再秋后算账,这倒罢了,现在竟然还要拿出三百两银子作为赔偿。

    青衣堂在朝廷眼中就是个屁,可是在普通百姓的眼里,那却是万万不能招惹。

    一个外地来的少年布衣,竟然逼迫光头李掏银子出来,众人简直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光头李见秦逍眼中又显出厉色,立时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赶紧.....赶紧把银子都拿出来。”

    青衣堂众人听光头李发话,无可奈何,只能将身上携带的银子都掏了出来,除了一些碎银子,亦有几张小额银票,秦逍扫了一眼,加起来还不到一百两银子,皱眉道:“你们青衣堂不是很威风吗?连三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身上有多少?”

    光头李苦着脸道:“我身上没带银子,咱们.....咱们平日花销都会赊账,到了时日再去还账,所以身上.....身上带的银子不多。这些银子你先收着,回头我再.....我再将剩下的银子还给你。”

    “可怜可怜。”秦逍摇摇头:“我还以为青衣堂有多威风,搞了半天,也是一群穷光蛋。”冲着一名青衣堂汉子道:“将这些银子包好。”

    有人找了一个布袋子,将碎银子和银票都放好,送到边上放在地下,秦逍道:“这就算你一百两银子,剩下的银子,你写个借据,你若翻脸不认账,我有借据在手里,以后去青衣堂找你讨要。”

    有人心下只觉得秦逍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一百两银子拿了都要烫手,竟然还想着剩下的二百两银子,如果真的跑到青衣堂去要账,就算能活着出来,缺胳膊少腿那是免不了。

    光头李心中恼火,却又无可奈何,让人就近找了纸笔,写了借据,按上了手印,秦逍确定借据没什么问题,这才收起来,从光头李胸口收回脚,笑道:“李三爷,可让你破费了。”拿起地上的布袋子,递给秋娘,秋娘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我拿船钱就好。”

    秦逍不由分说将袋子塞进秋娘怀中,想到什么,回过头来,见光头李已经被人扶起,淡淡道:“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更好,如果你真想报复,我等着你来。当然,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收银子。”看了秋娘一眼,眸中现出寒意:“可是你若要因为此事牵累他人,哪怕伤了她一根头发,我保证你会死的很难看。”

    秦逍没有指名道姓,但口里的“她”,自然是指秋娘。

    光头李咬牙切齿,身边几人簇拥着,有人低声道:“三爷,咱们弄死这狗-娘养的。”

    光头李抬起手,对着那人就是一巴掌,却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手下众人虽然也都对秦逍恨之入骨,可是光头李既然没发话,谁也不敢对秦逍动手,跟在光头李身后,片刻间就走得干干净净。

    秋娘看着光头李一群人离开的背影,秀美紧促,眉宇间显出担忧之色,将手中袋子递给秦逍,可是想到什么,打开袋子,取了几两银子自己收起来,剩下的再次递给秦逍道:“你赶紧走吧,离开京都,这帮人不会善罢甘休,你若不赶紧离开,他们一定会找你麻烦。”

    秦逍心下好笑,秋娘担心自己,将银子给自己做跑路的盘缠,却又不忘记拿回船钱,看来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摇头笑道:“天子脚下,他们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

    话声刚落,听得马蹄声响,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背上却是一名身着蓝色长衫的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到得近处,翻身下马,走到秋娘边上,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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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八章 白衣

    秋娘见到男子,眼圈一红:“你来做什么?”

    秦逍心想看来这男子应该是秋娘的夫君了,只是这男子却并非普通平民的衣衫,圆领宽袖,腰间还系着一条腰带,倒像是公门中人,心下诧异,暗想若此人真的是秋娘夫君,好歹也是公门中人,怎地会让自家女眷出来抛头露面。

    “回家吧。”男子倒是淡定自若,说话也是慢吞吞的:“没事就好。”

    秋娘有些气恼道:“现在是没事,可是方才那伙人欺人太甚,我那条船都被撞翻了。”

    男子向洛水水面望了一眼,依然是镇定自若:“船翻了就翻了,以后你就别再出来撑船了,咱们再省一些也就是了。”

    “说得简单,不撑船,咱们喝西北风啊?”秋娘一听男子之言,气不打一处来:“你每个月的俸禄都被花的一干二净,没有我挣得这点银子,咱们早就饿死了。”

    男子有些尴尬,摸了摸下巴道:“以后省一些,不乱花钱了。”

    “天天这样说,你何曾做到过?”秋娘叹了口气,终是看向秦逍道:“今日多谢客人了,不过你还是听我的话,赶紧离开,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秦逍只是微微一笑,那男子终于看向秦逍,有些疑惑,秋娘已经道:“要不是这位客人出手相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你。”

    “哦?”男子立刻向秦逍一拱手:“在下顾白衣,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他虽然是公门之人,却对一介布衣彬彬有礼,虽然秦逍帮过秋娘,但此人的涵养却着实不差。

    “这是我兄弟。”秋娘在旁道:“他在公门当差。”

    秦逍一怔,立时知道自己先前有误会,还以为顾白衣是秋娘的夫君,却原来是她的兄弟。

    顾白衣看上去比秋娘小上两三岁,应该是她的弟弟,拱手道:“谈不上相救,只是刚好碰上,无论谁遇到那样的状况,都不会视如不见。”

    “那倒未必。”秋娘道:“青衣堂那些混蛋横蛮霸道,其他客人若是遇上,唯恐避之不及,哪敢出头。”

    “姐,我手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顾白衣道:“你没事就好,我先回衙门,待会儿早些回家。”又向秦逍道:“兄台贵姓?”

    “秦逍!”秦逍道:“逍遥的逍。”

    “秦兄,我住在灰衣坊苦水巷,离这里不远,一打听就能找到。”顾白衣有些着急:“还请你晚上过去吃顿便饭,多谢你相助之恩,无论如何也不要推辞,晚上见。”也不等秦逍说话,过去翻身上马,向秦逍又一拱手,兜转马头,催马而去。

    秦逍有些发呆,秋娘瞥了秦逍一眼,道:“他说话你别当真,要是.....要是你真有事,其实不用去的。”

    秦逍倒没想到秋娘会这样说,她似乎并不希望自己前往,如果换作平日,秦逍也只会一笑了之,不会真的跑过去,可是想到这顾白衣是公门中人,自己正愁在官府里没有门路,如果能够借助顾白衣的门路打听一下韩雨农的消息,自然是再好不过。

    虽然顾白衣也未必能真的打听到什么,瞧他穿戴,也不过是寻常小吏,并非什么达官贵人,不过哪怕是一丝希望,秦逍也不想放过。

    “若有空闲,自当拜访。”秦逍也不说死,道:“秋娘姐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秋娘急忙摇头,将装着银两的布袋子塞到秦逍手中道:“我拿了船钱,剩下的银子你收好。”

    百两银子对秦逍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可是对一个每月只能挣到一两银子的船娘来说,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很奇怪秋娘为何不收,看到秋娘将那一点碎银子小心翼翼收起来,陡然间明白了过来。

    船娘不交钱给青衣堂,不过是因为好不容易挣到的血汗钱不想被人盘剥,可是在她骨子里,对青衣堂定然存有畏惧。

    拿回自己的船钱还好说,可是如果真的将这布袋子收下,那就是虎口掏食,这些银子必将是烫手山芋。

    青衣堂的人吃了这么大的亏,正如秋娘所言,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若是拿走钱袋子,必是后患,可是只拿船钱,就算面对青衣堂的人,秋娘也好争论。

    他想明白秋娘的心思,也不强求,自己拿着钱袋子,微点头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秋娘也不多说,裹着那件外袍,手拿菜刀,向秦逍微欠了欠身,也不多说一句,匆匆离去。

    秦逍看着她身影走远,苦笑摇头。

    他今日出手相助,固然是行侠仗义,可是在秋娘的眼中,却未必对自己很感激。

    青衣堂找秋娘收银子,杀一儆百,无非也是让其他船娘知道,在京都撑船过活,不能少了青衣堂一份,秋娘即使反抗,青衣堂也不可能真的将她如何,无非只是给她一点教训而已。

    但自己一出手,而且当中揍了光头李一顿,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至少在青衣堂的眼里,自己已经成为他们的仇敌,秋娘离开时候神色并不是很好看,而且眉宇间还有一丝明显的忧心,自然是担心青衣堂秋后算账。

    换句话说,自己仗义出手,可能给秋娘带去了更大的麻烦,方才秋娘口说自己对她有救命之恩,但心里却未必这样想,恐怕还在想着自己殴打光头李得罪青衣堂,那是牵累了他。

    做过的事情,秦逍也不去纠结。

    他将钱袋子挂在腰间,顺着洛水河畔缓步前行,每走一段路,眼角余光便瞧见不远处正有人盯着自己,秦逍不动声色,心下好笑,知道定然是青衣堂派的眼线。

    对付这样的眼线,秦逍有的是办法,故意装作没看见,在城中东游西荡,后面那两人一开始跟随在后,死死盯着秦逍,可是跟着秦逍绕了几圈,稀里糊涂之间,便已经失去了秦逍的踪迹。

    秦逍当然没走远,瞧见那两人一脸郁闷离开,这才回转到之前拴马的地方。

    秋娘说的倒也没错,马匹拴在洛水河畔,倒也真的没人牵走,牵马在街上转了片刻,瞧见天色已晚,这才找

    人打听灰衣坊的位置。

    灰衣坊并不远,秦逍问明所在,便向灰衣坊走去,途中瞧见一家点心铺,想着待会儿还要恳请顾白衣帮忙打听韩雨农和杜鸿盛的消息,便买了两包点心带上。

    京都以坊为单位。

    每一坊就像一座偏小的镇子,自成一体,京都一百零八坊,也是合了天罡地煞之数,越是靠近皇城的市坊,房价就越贵,居住的也都是些达官富贾,而越靠外围,身份也就越卑微。

    灰衣坊其实也不算外围,但却绝对属于普通市坊,达官贵人是不屑往这样的市坊去。

    各坊都有高墙围栏隔断,市坊出口不多,各有兵士看管。

    白天各坊百姓可以在京都自由走动,可是到了晚上,无事不能出坊走动,若是被发现,轻则鞭打,重则关进大牢。

    瞧瞧天色渐暗,秦逍知道今晚可能无法离开灰衣坊,到时候只能在灰衣坊找个住处歇下。

    不到时辰,坊门虽然有兵士看管,却也不会询问,除非鬼鬼祟祟引起兵士的怀疑才会盘查,秦逍年纪轻轻,面相上人畜无害,兵士也不多管,秦逍倒是询问灰衣坊苦水巷的位置,兵士却也很随和,指明了地方。

    进入灰衣坊,找到苦水巷,这是一条十分狭窄的小巷子,两边的院舍也都颇有些破败。

    巷子两边,大概有十来户人家,秦逍也不知道哪家是顾白衣住处,正好瞧见一间院子走出一个胖胖的妇人,立刻上前拱手道:“大婶,问一下顾白衣住在何处?”

    那胖妇人看了秦逍一眼,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你是什么人?找他家做什么?”

    “是个朋友,过来拜访。”秦逍笑道。

    “他们家还有朋友?”胖妇人瞧见秦逍手里还拎着包着点心的有油纸包,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被他们骗了?他们家可是只进不出,那个泼辣货抠门得紧,不是什么好东西,乘早别和他们家来往。”

    秦逍一怔,心想这妇人竟然如此不客气,毕竟左邻右舍,这样背后说人,似乎有些不妥,正不知道这妇人和顾家有什么矛盾,便听到秋娘声音响起:“哟,是哪个嚼舌根在背后胡乱放屁呢?又丑又肥倒也罢了,连心也坏了,背后说三道四,就喜欢造谣生事,哪天惹恼了老娘,用剪子剪烂她的嘴。”

    秦逍听到声音是从对面传过来,回身看去,只见对面那两扇都已经破损不堪的院门紧闭着,门缝后面一道人影,自然就是秋娘。

    “是啊,有些不要脸的自以为有几分姿色,每天打扮得像个妖精一样,成天往外跑。”胖妇人也不示弱,扯着嗓子道:“谁知道出去是不是找野男人去了,以前还好,可是有些不要脸的东西搬到这里来之后,那股子骚-味,整条巷子都能闻到。”

    话声刚落,只听“嘎吱”一声响,院门打开,秋娘已经拿着菜刀站出来,一手叉腰,抬起拿刀的手臂,菜刀指着胖妇人骂道:“死肥猪,你说谁?”她身材柔美,样貌娇丽,可是叉腰拿刀,很是泼辣,与秦逍在洛水第一次见到她是的温婉娇美判若两人。

第三七九章 凶险

    秋娘拿着菜刀,胖妇人显然是习以为常,并不畏惧,竟是伸着脖子道:“你要杀人吗?来,还以为老娘怕你?大家都来看啊,有人要杀人了。”

    秦逍皱起眉头,本以为秋娘泼辣,可是看到这胖妇人行径,简直不可理喻,理解了秋娘的举动。

    那胖妇人扯着喉咙叫喊,却没人出门,倒是从胖妇人屋里走出一个男人,冲着胖妇人骂道:“鬼嚎什么?还不去买菜,在这里叫魂呢?”

    胖妇人对那男子却很畏惧,不敢多言,只是对着秋娘跺了跺脚,这才离去。

    秋娘冲着胖妇人翻了个白眼,转身要回屋,似乎没有看到秦逍一般。

    秦逍只能道:“秋娘姐,等一下。”

    秋娘回过身,也没什么笑容,只是道:“差点忘记你了,你.....真的来了?”

    “我是不是不该来?”秦逍捏了捏鼻子,有些尴尬道:“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顾大哥,所以冒昧前来。”

    秋娘面露难色,忽听的屋里传来顾白衣声音:“是秦兄弟到了吗?”脚步声响,门后出现一人,正是顾白衣,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瞧见秦逍,立时笑道:“快进屋,我也刚到家,正等着秦兄弟过来。”

    秦逍牵马过去,将两包点心递给秋娘道:“秋娘姐,路上经过点心铺,买了两斤,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是给我们的?”秋娘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接过糕点,道:“先进屋吧。”

    秦逍将马拴在院外,进了院内,顾白衣引着秦逍进了里屋,天色已经暗下来,屋里一片昏黑,却没有点灯,顾白衣点上灯火,屋里亮起来,秋娘却拿了竹签,将油灯灯芯往里面挑了挑,如此一来,灯火暗淡了少许。

    秦逍一愣,但立刻明白过来,心下好笑,只觉得秋娘还真是节俭度日。

    屋里摆设十分简单,顾白衣请了秦逍坐下,这才道:“今日家姐遇到麻烦,多亏兄弟出手相助,事情繁忙,没有好好感谢,特意请了你到家中吃顿便饭。”转头问秋娘道:“姐,什么时候开饭?”

    秋娘讪讪道:“我.....我以为他不会来,所以.....所以没有做饭,只是想着将昨晚的稀粥热热......!”

    顾白衣一愣,尴尬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回来的时候应该带点菜回来。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陈六那边还有猪头肉卖,姐,你去买点猪头肉......!”

    “吃肉?”秋娘美眸睁大:“猪头肉贵得很,我们哪里有银子吃肉?”

    “你不是说青衣堂赔了你船钱,你......!”

    “亏你说的出口。”秋娘也不在乎秦逍在场,没好气道:“那是买船的钱,要是花光了,咱们真的要喝西北风了。”伸手到顾白衣面前:“你要吃肉,拿银子来,只要拿出银子,别说吃肉,酒我也给你买来。”

    顾白衣苦笑道:“你先匀一点,等发了薪俸,我交给你就好。”

    “好个屁。”秋娘白了他一眼:“哪次发薪俸你带回家了?”终究是秦逍在边上

    ,还是有些顾忌,一脸不悦道:“我去买几个鸡蛋,你们凑合着吃一顿吧。”

    秦逍却已经站起身,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道:“秋娘姐,这些足够买几样小菜,还能打点酒。”

    “不可。”顾白衣伸手按住秦逍手臂:“我们请客,哪有让你出银子的道理。”

    “顾大哥见外了。”秦逍笑道:“钱财身外之物,不值一提。今日冒昧打扰,你就听我的,你请客,我出银子。”将碎银子塞到秋娘手中。

    他自然已经看出来,这姐弟两的生活着实拮据,过得紧巴巴的,也难怪秋娘精打细算。

    秋娘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也没将银子还回去,转身扭着腰肢出了门去。

    见秋娘出了院门去买菜,顾白衣略有些尴尬道:“我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买书。若是普通的书卷也罢了,可就是偏爱一些古本孤卷,价钱都不便宜,书铺掌柜知道我有这爱好,有什么好书都给我留着。”抬手摸着下巴:“我在书铺欠了银子,每个月发了薪俸就过去还账,所以每次薪俸发下来,半路上就没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顾大哥这样的爱好再好不过了。”秦逍笑道:“顾大哥都看些什么书?”

    “不过是些兵法之类。”顾白衣道:“闲来无事,自己琢磨着打发时间。”

    秦逍诧异道:“兵法?”

    “古往今来有诸多纵横沙场的名将,行军布阵各有奇谋。”顾白衣提及兵法,眸中闪着光:“他们中间有极少一部分将自己的兵法韬略行之成文流传了下来,但历代名将众多,真正为世人传颂的兵书却并不多,虽然有不少兵书传下来,却被人忽视。我在京都各家书铺时常找寻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兵书,虽然并非都有用,但只要从中有一丝收获,那也是值得的。”

    秦逍笑道:“顾大哥自然是读书破万卷了。”

    “那倒没有。”顾白衣摇摇头,肃然道:“我屋里藏了数百本书,有半数与行军布阵有关系,不过还有许多没有看,一本兵书要搞明白其中的精髓,需要反复琢磨,有时候一部兵书便要花费十天半个月甚至更多时间。衙门里的公务繁多,我每天都是抓紧时间将手头上的公务处理完,这才挤出一些时间来。”

    “顾大哥在哪个衙门?”

    “京都府。”顾白衣道:“我在里面是个刀笔吏,做了个文书郎。”想到什么,终于问道:“听姐姐说秦兄弟是从西北过来?”

    “西陵!”

    “西陵?”顾白衣一怔,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下,终于道:“今天刚听说,嘉峪关已经封关,关外的人无法入关,秦兄弟是早就到了京都,还是......?”

    他说话速度很慢,似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深思熟虑,显得很是沉稳。

    秦逍想了一想,知道若想让顾白衣帮忙打听韩雨农的消息,就必须以诚相待,看着顾白衣道:“顾大哥,你可知道黑羽夜鸦?”

    顾白衣身体一震,失声道:“黑羽夜鸦?”

    他性情敦和,遇

    事不惊,如此反应并不多见。

    秦逍点点头,顾白衣很快就恢复平静,道:“当年兀陀进犯西陵,黑羽将军雪夜擒可汗,麾下三十名近卫夜鸦立下赫赫战功,便是那一战,逼退兀陀十万铁骑,名动天下。”

    “顾大哥,我若说我是黑羽夜鸦,你会不会相信?”秦逍哭笑问道。

    顾白衣一怔,却没有犹豫,点头道:“秦兄弟这样说,自然不假。我也知道,那一战之后,黑羽夜鸦就如同长生军一样,不再是某个人,而是一种符号。三十名黑羽夜鸦中,有半数已经年过五旬,岁月不饶人,自然不能一直跟在黑羽将军身边。我听闻其中有一些人已经将夜鸦之名传给了别人,秦兄弟是黑羽夜鸦,并不奇怪。”

    “那嘉峪关为何会被封锁,顾大哥可知道?”

    顾白衣摇头道:“不知。据我所知,黑羽将军先前重返西陵,朝廷的旨意,也让将军掌理西陵所属的所有兵马,前些日子还听说除了将军在西陵招募兵勇,长生军也要从沃野镇调往西陵,加强西陵的防务。”眉头微皱,轻声道:“不过以当下的局势,将军要在西陵部署防务,十分艰难,这固然有西陵当前局势的缘故,也与朝廷的战略有关。”

    “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秦逍想了一下,终于道:“西陵叛乱,将军被害,三郡都已经落入叛军之手。西陵地动山摇,可是京都这边,似乎没有任何的感觉,连顾大哥都不知道西陵发生如此剧变,那么京都大部分人自然都不会知晓。”

    顾白衣呆了一下,很快,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顾白衣沉默许久,终于问道。

    秦逍并不隐瞒,将除夕之夜西陵发生的剧变简略地说了一下,自然也提及自称为大唐正统血脉的李驼。

    顾白衣虽然性情敦和,可是听得秦逍所言,却也是变了颜色,终于道:“所以你们三人进京,就是想要将西陵之变的详细情况禀明朝廷?”

    “正是。”秦逍道:“我三人来到京都之后,次日杜大人就去了吏部,韩都尉去了兵部。我等了一天不见他们回来,就找到了兵部,也找了吏部,可是连大门都没能进去。”终究没有将前往澹台府的事情一并说出来。

    澹台府显然不愿意卷入此事,更不想和秦逍有太多的牵扯,秦逍也就干脆不提。

    顾白衣看着油灯,一直没有吭声,怔怔出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这时候只见到秋娘扭着腰肢从院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一篮子菜,另一只手拎着一坛酒,毕竟是秦逍出银子,秋娘慷他人之慨,酒坛不小,冲着里屋道:“东西卖回来了,你们先聊着,我给你们做饭。”

    “不好。”顾白衣忽然出声道,正好接着秋娘话茬。

    秋娘耳朵灵敏,听到声音,立刻道:“什么不好?你觉得我做饭不好,那你来做。”

    “你现在很危险。”顾白衣根本没听到秋娘说什么,神色严峻,盯着秦逍道:“秦兄弟,如果我没猜错,他二人都已经被囚禁,而你的处境已经极其凶险,必须赶紧离开京都。”

第三八零章 致命漏洞

    秋娘本来是要往厨房去,虽然没有完全听清楚顾白衣在说什么,但捕捉到“凶险”、“离开京都”的字眼,不由跑到门前,向里面瞧过去,问道:“怎么了?什么凶险?咱们要离开京都?”

    顾白衣只是道:“没和你说话。”

    秋娘白了顾白衣一眼,不过心下好奇,虽然从门口走开,却还是躲在屋外偷听,一时忘记去做饭。

    “顾大哥为何这样说?”秦逍听得顾白衣虽然口中说是猜测,但语气分明已经是确定:“你是说他们都被囚禁起来?这.....这是为何?”

    顾白衣欲言又止,秦逍看出顾白衣有一丝顾虑,诚恳道:“顾大哥,若是说话不便,你可以不说。但西陵军情急迫,我们日夜兼程赶到京都,就是希望早一日将那边的情况禀报朝廷,如今韩都尉和杜大人都不见踪迹,我初来乍到,而且没有官身,想要找人也没有门路。”

    “你跟我来。”顾白衣向门外看了一眼,似乎知道秋娘就在门外:“姐,院门是否拴上?莫让人进来。”起身带着秦逍向左边的房间去。

    “不关门也没人进来。”秋娘嘀咕一句:“就咱们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谁愿意登门。”但她十分聪慧,知道顾白衣是不想被人打扰说话,又或者说不希望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见顾白衣带着秦逍往房间去,神神秘秘,更是奇怪,蹑手蹑脚往窗口靠近过去。

    秦逍进房后,便知道是顾白衣的寝室,里面有几只破旧的书架,摆满了书籍,书籍之多,书架上都摆放不下,地上垫了木板,铺着旧布,许多书籍就堆放在上面。

    屋里没有椅子,只有一只蒲团在地上,顾白衣将蒲团递给秦逍坐下,自己则是拿了几本书垫在屁股下面坐了。

    “秦兄弟,你说杜大人去了吏部,韩都尉去了兵部,这没错吧?”

    顾白衣低声问道。

    “没错。”秦逍也轻声道:“他们离开客栈的时候是这样说,但我无法确定他们一定顺利抵达,如果在去官署的半道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种可能很小。我三人进京,并无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入住客栈也是没人知道,一路上更不可能有人跟踪,所以初到京都,若说有人半道上拦住他们甚至抓走了他们,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他们应该都顺利到了想去的地方。”顾白衣看着秦逍道:“依照你先前所说,西陵之变,是因为樊家蓄谋已久,不但暗中与那伪皇子勾结,训练兵马,而且很可能与兀陀人还有勾结。”

    “是。”秦逍点头道:“将军回到西陵之后,知道兀陀汗国一直在做东进的准备,时间紧迫,所以立刻将精力都放在了整编兵马部署防务的事情上,根本没有想到樊家蓄谋已久,这才被樊家所趁。”

    顾白衣摇摇头,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归根结底,樊家敢在西陵动手,而且顺利夺取西陵,是因为朝廷犯了一个致

    命的错误。”

    “致命的错误?”秦逍一怔。

    顾白衣轻叹道:“秦兄弟,西陵发生叛乱的时候,将军手里可有兵马?换句话说,叛军夺取西陵三大郡城的时候,可遭遇到抵抗?”

    秦逍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道:“将军重回西陵的时候,身边除了近卫夜鸦,只有极其少量的骑兵。西陵三骑被收编,将军也是准备让他们作为抵抗兀陀人的重要力量,可是.......!”

    “将军是一位铁血军人,有足够的勇气和韧劲,亦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知道如何行军布阵。”顾白衣叹道:“这是他最大的长处,却也是最大的短板,因为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军事上,反倒疏忽了小人的鬼蜮伎俩。如果给将军一年时间,西陵三骑确实可以被将军调教的忠诚勇猛,可是短短时日,要让那些西陵骑兵完全归顺于朝廷,实在是困难。”

    秦逍微微点头。

    西陵三骑从建立开始,吃的就是西陵三大世家的粮食,从第一天开始就烙上了西陵世家的符号。

    他们心里或许对黑羽将军都心存敬畏,可是在世家和将军之间,他们终究只会选择世家。

    秦逍相信,如果除夕夜宇文承朝真的与樊家走在一起,那么虎骑兵也必会将矛头对准将军,成为将军的敌人。

    “将军的嫡系,是沃野镇的镇军。”顾白衣正色道:“沃野镇有一万五千镇军,其中三千长生军,更是将军嫡系中的嫡系,骁勇善战,亦是整个北方四镇的王牌铁军。”顿了顿,才继续道:“朝廷所犯致命的错误,就是没有第一时间将长生军调往西陵,如果在将军返回西陵后,长生军能够迅速出关,将军手中有这三千勇悍的兵马,西陵世家就未必敢轻举妄动,即使真的叛乱,也绝无可能顺利夺取三城控制西陵。”

    顾白衣一针见血,秦逍深以为然。

    其实当初秦逍就很奇怪,将军回到西陵之后,按道理来说,朝廷应该迅速调军前往西陵镇守,可是长生军却迟迟没有调动的迹象,硬是拖了几个月也不见关内有一兵一卒出关。

    顾白衣所言确实不假,如果长生军出关,接受了西陵的防务,樊家虽有荒西死翼骑兵,却也绝无可能在一夜之间控制西陵最重要的三座城池。

    “顾大哥,长生军没有出关,是因为朝廷这边的缘故?”

    顾白衣微微颔首:“将军出关,没有长生军,就等若是赤手空拳,一旦有变,将军如何应对?”

    “朝廷为何没有迅速调兵?”秦逍追问道。

    顾白衣想了一下,才道:“北方四镇是屯田驻军,其中长生军因为当年在西陵立下了赫赫战功,圣人特旨,准许长生军的家眷迁徙到沃野镇,每家每户都划了耕地,所以长生军实际上已经将沃野镇当做了家乡。朝廷如果调动长生军出关,是否要将家眷带上?一旦带上家眷,自然要发放迁徙费用,如果不带上,长生军调

    走了,为了安定长生军将士的军心,势必要给他们的家眷发放安家费,无论如何,只要长生军一动,先要送去一大笔银子才可以。”

    “那朝廷为何没有拨付银子?”秦逍眉头锁紧。

    顾白衣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道:“这里面的事情,牵涉就广了。这样说吧,一直以来,朝廷视南疆慕容为最大的敌人,即使是对北方图荪人的防务,也远比西陵重要得多,毕竟当年搅动大唐不得安宁的最强两股力量,就是南疆慕容和图荪人,所以朝廷的军费,大都是用在南北两个方向,而帝国这两大兵团,为了争取到更多的钱粮装备,也一直是勾心斗角......!”

    秦逍顿时愕然,他身在西陵,多年来一直官着小小的甲字监,对关内的事情了解不多,对朝中之事,更是没有任何兴趣。

    “这些年来,南方军团一直占着上风,每年的军费占有六成,而北方四镇兵马数量不在南方军团之下,却只得到四成。”顾白衣对朝事显然是了若指掌,平静道:“而北方军团所占四成,却又要分给四镇。北方四镇一直由太史家统帅,武川镇是太史家的嫡系,柔玄镇的将校也大都是太史家的人,可是怀朔与沃野二镇,却是各成一系。”

    秦逍心知自己以前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

    以前只以为北方四镇都是卫戍北方边境的边军,自然是上下齐心,现在才明白,四镇边军,却分成了三派。

    “最早的时候,沃野镇其实也在太史家的掌控之中,十三年前,沃野镇卫将军徐立因病去世,为了补上这个位置,朝中各方势力可是争斗了好一番,还是圣人下了旨意,让当时统领雍州大营的黑羽将军补上了沃野镇卫将军的位置,黑羽将军威名远播,以他的资历和威望,担任边军卫将军其实是屈才了,所以他担任沃野镇卫将军,满朝文武自然无话可说。”顾白衣轻声道:“将军身在沃野镇,心却在西陵,一直以来都是想重回西陵,让大唐能够实际收回西陵。”

    秦逍微微点头,知道收回西陵是将军这一辈子的夙愿。

    本来只是提及西陵之变,顾白衣所谈似乎扯远,但秦逍知道顾白衣性情沉稳,绝不可能没来由说这些,他既然这样说,必有缘故。

    倒是躲在窗后偷听的秋娘听得二人谈的都是军国之事,越听越无聊,没了兴趣,想到还没生火,当下不再理会,自去厨房做饭。

    “太史存勖是镇北大将军,钱粮装备送到那边,自然由太史存勖分配,四镇亲疏有别,如何发配,我不说,秦兄弟也明白。”顾白衣道:“要调长生军出关,需要南院的的决策文书,还需要兵部的调令,更需要户部拨出银子来,如此一来,三千人马的去留,直接涉及到三个衙门。据我所知,圣人倒是已经下了旨意,让长生军出关,但具体操办,这三个衙门都要涉入其中,如果一切安然无恙倒也罢了,可是西陵发生了叛乱,致命原因之一就是长生军没有及时出关,秦兄弟,你说这三大衙门会不会有麻烦?”

第三八一章 嫁祸

    秦逍听得顾白衣这番话,一颗心迅速往下沉。

    房里没有点灯,此时更加昏黑,两人相对而坐,几乎都看不清楚地方的脸。

    厨房那边传来炒菜的声音,滋啦啦很有节奏。

    “西陵叛乱,将军被害,一旦消息传开,举国震惊。”顾白衣叹道:“朝廷也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谁来承担长生军没有出关的责任?南院和户部虽然都事涉其中,可是首当其冲的,一定是兵部。”

    秦逍微微颔首,这时候终于明白,西陵叛乱之后,朝廷这边也必然掀起一阵风雨。

    “兵部是直接负责调兵的官署,长生军没有及时入关,无论找出多少理由,兵部都难辞其咎。”顾白衣肃然道:“兵部堂官范文正当然要将影响减到最低,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将责任推到西陵那边。”

    “推到西陵?”秦逍皱起眉头。

    顾白衣道:“韩都尉是都尉府的人,众所周知,是用来监视西陵世家的衙门。此番西陵世家作乱,朝廷事先没有得到任何禀报,罪责定然是要落在都护府和西陵三大都尉府身上。西陵其他官员没能回来,唯独韩都尉和杜郡守返京,韩都尉却偏偏去了兵部,兵部的人定然会将他扣押下来,如果我没有猜错,很快就会将失察之罪扣在韩都尉的头上。”

    秦逍愕然道:“他们会这样做?韩都尉在龟城,手底下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号人,而且主要事发在樊郡,如何能怪罪韩都尉?”

    “可是龟城也落入了叛军之手,韩都尉没有保住龟城,兵部自然会说是他的罪。”顾白衣轻叹道:“兵部会将最大的罪责推在西陵都护头上,但韩都尉等西陵官员也一定会受到牵累。”

    “岂有此理。”秦逍心中恼怒:“他们还讲不讲道理?”

    “朝廷只会讲得失,道理在台面上可以说说,台下谁还会和你讲道理?”顾白衣显然对朝堂的情况下十分了解,无奈道:“将丢失西陵的罪责丢在西陵一群官员身上,这不但是为了让西陵官员们分担兵部此次的过失,最要紧的是,以此向吏部发难。”

    秦逍更是诧异,问道:“顾大哥,你是说兵部要将矛头对准吏部?”

    “我说过,这次耽误长生军入关,无论背后在考虑什么,出了事情,兵部难辞其咎。”顾白衣肃然道:“兵部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将更多人牵连其中,如此将兵部承担的责任降到最低。西陵的官员,无论是西陵都护还是韩都尉,都是经过吏部的批准才能前往西陵任职,兵部只要将罪责往西陵那些官员身上扣下去,当初放官的吏部就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也就可以将吏部拖下水。”

    秦逍本以为六部乃是帝国中枢衙门,各司其职,这时候才知道,六部之间,竟然也会如此下作。

    “韩都尉去了兵部,兵部自然会将他当作罪官控制在手中。”顾白衣道:“而杜郡守去了吏部,吏部当然会意识到并不想要做什么,将杜郡守控制在手里,会利用一切手段让杜郡守作为对付兵部的棋子。”摇了摇头,道:“他二人的处境都是凶险无比,特别是韩都尉,此番只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

    秦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兄弟,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未必都是如此。”顾白衣很是理解秦逍眼下的心境,安慰道:“也许一切都是我多想,也未可知。”

    秦逍心里却很清楚,顾白衣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文书郎,但见识了得,分析透彻,他也希望一切不会像顾白衣所说那样,可是却更加明白,顾白衣所言,即使不完全准确,但可能性却是极大。

    “顾大哥,你方才说我现在的处境也很凶险,又是如何说法?”秦逍沉默片刻,终于问道:“难道他们还会找我麻烦?”

    顾白衣低声道:“你去了兵部和吏部,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没有立刻将你拿住,只因为他们以为你并非官身,人微言轻,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威胁,拿了你也不会有任何用处。可是一旦他们知道你是黑羽夜鸦,情况便大大不同,你身上是否有虎头玉佩?”

    “有!”

    “那就是了。”顾白衣道:“你如果是夜鸦,背后就是长生军,甚至是整个沃野镇军,说出来的话,就和普通人不一样,甚至比韩都尉和杜郡守的影响更大。兵部摸不透你现在的心思,更担心你因为韩都尉生出事端,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安排,既然如此,很有可能会派人对你暗中下手,如此便可以免去诸多麻烦。”

    秦逍背脊发寒,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些官员的阴狠。

    便在此时,猛听得“啪啪啪”拍门的声音响起,两人都是一怔,站起身来,从窗口向外面瞧过去,听得正是有人在拍打院门。

    秦逍心想难不成是兵部的人真的找过来,就听秋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哪个在外面发神经,有这么敲门的吗?”

    “快开门,再不开门,一脚将门踹了。”院门外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十分蛮横。

    “秦兄弟,你等一下,我看看是怎么回事。”顾白衣出了门去,走到院中,秋娘已经从厨房拿了菜刀出来,骂道:“你是谁?再拍门,一刀砍死你。”

    她话声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已经有人踹在院门上,院门本就破旧,并不牢固,一脚踹下,大门直直往里面倒下来,“砰”一声砸在地面上。

    秋娘本来已经拎刀向院门走去,那院门到下来,顾白衣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抓住秋娘手臂,向后拉过来,否则秋娘刚好上前,搞不好便要被那院门砸到。

    秋娘呆了一下,娇丽的脸上满是错愕。

    也便在此时,数道身影已经从门外冲进来,夜色之下,七八名壮汉都是青衣在身,冲上前来,立时便将顾白衣二人围在了当中。

    秦逍脸色一沉,正要冲出去,却忽然看出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与白天见到的青衣堂主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心下冷笑,站在窗边,并没有立刻出去。

    秋娘自然也瞧出是青衣堂的人,花容失色,握紧菜刀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我叫梁宽。”一名青衣人道:“是李三爷手底下的头马,李三爷派我们来办一件事。”

    顾白衣却是镇定自若,毫无慌乱之色,慢悠悠道:“你们是不是官兵?”

    青衣人梁宽一怔,皱眉道:“什么意思?”

    “大唐律法,除非是官府办差,否则不得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擅闯民居。”顾白衣平静道:“你们如果不是官差,擅闯民宅,便是违背大唐律。”

    “大唐律?”梁宽和其他青衣人全都笑起来:“我们已经查清楚,你叫顾白衣,是京都府的文书郎,连芝麻绿豆大的官都不算,现在和我们说大唐律法?”伸出两只手:“来来来,文书郎,我触犯了大唐律,你将我抓起来,关进大牢如何?”

    “如果我报官,你们确实要进大牢吃一个月的牢饭。”顾白衣依然是淡定自若。

    梁宽冷笑一声,道:“擅闯民宅算个屁,你们勾结乱匪,又该当何罪?”

    “勾结乱匪?”顾白衣道:“你说的乱匪是谁?”

    “今天在洛水河边,你姐姐看中的小白脸就是乱匪。”梁宽冷冷道:“顾秋娘,你带着乱匪游河,定然早已经勾搭成奸,小白脸是乱匪,你就是贼婆娘,你们还联手抢走了我们一百两银子,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嘿嘿,这事儿到底是你们有理还是我们有理?”

    秋娘梁宽说自己与秦逍勾搭成奸,又羞又恼,破口骂道:“闭上你的狗嘴,你血口喷人,你们欺人太甚,那.....那位客人只是仗义相助,你们才是混蛋王八蛋。”

    青衣堂众人冲到秋娘院内,左邻右舍听到动静,关门不敢过来,倒是对面那胖妇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幸灾乐祸道:“我就知道这狐狸精每天打扮花枝招展出去准没好事。”

    “死肥猪,关你什么事。”秋娘秀美竖起。

    梁宽听那妇人之言,笑道:“看看,邻居都作证了,你还敢狡辩?你勾搭乱匪,罪大恶极。”

    “不对不对,她勾引男人不假,可不是乱匪。”胖妇人立刻道:“她没那胆子,我成天盯着他们家,可没有瞧见他们和乱匪勾结,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秋娘倒想不到胖妇人会为自己说话,立刻道:“你听到了?她都作证我们没有勾结乱匪。”

    梁宽冲着那胖妇人招招手,道:“你来,我没听清,你说明白。”

    胖妇人见这群青衣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虽然嘴巴管不住多说了两句,却不敢靠近,摇头向后退,摆手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宽拿出一块碎银子,笑道:“不要怕,你过来,说清楚就好,这块银子算是你的赏钱。”

    胖妇人虽然有些害怕,可是看到银子,犹豫一下,还是靠近过来,道:“要我说什么?我.....我刚说他们不是乱匪,也不会和乱匪勾结......1”还没说完,梁宽已经抬起一脚,踹在了胖妇人的肚子上,这一脚着实不轻,胖妇人“哎哟”一声,被踢翻在地,腹部痛楚让她在地上直打滚。

    从外面冲进来一个男人,正是胖妇人的男人,见胖妇人被打翻在地,怒道:“你们凭什么打人?”上前来要胖妇人,边上一名青衣人受重大长棍对着男子后背狠狠打了下去,那男人惨叫一声,也是被打翻在地。

第三八二章 逢敌亮剑

    青衣堂凶狠霸道,秦逍正要出去,却听顾白衣朗声道:“天圣六年二月初七,京都乌衣巷苦水巷,青衣堂八人擅闯民居,伤百姓两人。”

    梁宽等人都是一愣,看向顾白衣。

    顾白衣单手背负伸手,神色平静,但眸中已显厉色。

    “那又如何?”梁宽见顾白衣说完之后并无动作,笑出声来。

    顾白衣淡淡道:“你们既然知道我是京都府的文书令,自然知道京都府是侦办京都各类刑案的衙门。我所做的事情,便是将大小刑案如实撰写存档,事发的时间地点以及前后详细过程,都要成书留住。”

    “存档?”梁宽对着被打倒在地的那男人又是一脚,挑衅道:“我又踢了一脚,你可要如实记好。”

    “你放心,我记性好,不会忘记。”顾白衣面不改色:“我知道你们仗着背后有人,在京都为非作歹,视唐律如无物。今日之事,我记录存档,京都府也许根本不会过问,甚至你们在很长很长一段时日,都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惩处。不过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如果有朝一日,某些大人心血来潮,想要找青衣堂的麻烦,说不定就会到京都府去调卷宗,恰好将今日之事的卷宗也调了过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着梁宽的眼睛道:“你知道,有时候大事可以化小,可如果某些大人有心,那么小事同样也可以变大。”

    梁宽嘴唇微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你在威胁我们?”边上一人冷笑道:“我们今日过来,你该知道是因为什么。你们抢夺了我们的银子,一共是一百五十两,将银子交出来,然后你们兄妹跪地给我们叩几个响头,我们可以大事化小,饶你们一次。”

    秦逍在窗后听见,心下冷笑,暗想今日明明拿了他们不到一百两银子,此刻却张口一百五十两,明显是敲诈勒索。

    以顾家现在的情况,别说五十两银子,便是五两银子也很困难。

    顾白衣淡淡一笑,秋娘急道:“你们敢动手?我兄弟是公门中人,你们.....!”

    “公门中人算个屁。”梁宽不等秋娘说完,已经打断道:“一个小小的文书郎也在咱们面前卖弄?比你官大的多的,也不是没有在我们面前跪下过。”

    “天圣六年二月初七,青衣堂梁宽称,朝中有官员跪在他们脚下,真实与否,有待调查。”顾白衣如同念书般道。

    梁宽听得顾白衣字正腔圆,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想着顾白衣会将今日之事都记入档案,还真有些心里发虚,但受命前来,若是狼狈而回,也就别再青衣堂混下去了。

    顾白衣是朝廷的小吏,虽然不足一提,但毕竟是朝廷的人,倒也不敢对顾白衣怎么样,伸手搭在了秋娘肩头,道:“你不是朝廷的人,银子也是你抢的,拿不出银子,和我们走一趟。”

    秋娘猝不及备,被梁宽碰了肩膀,大吃一惊,想也不想,手中菜刀照着梁宽便砍了过去。

    梁宽自然不怵一个弱女子,秋娘的刀还没砍下,梁宽已经探手抓住了秋娘手腕子,哈哈笑道:“小**这是要杀人吗?哟呵,这皮肉滑不留手,虽然年纪大些,却是个尤物.....!”还没说完,夜色之中,一件东西“噗”的一声打在了梁宽额头,梁宽“啊”地叫了一声,只觉得脑门子上疼痛无比,抬手一摸,皮肉破裂,手上黏糊糊的,却已经流血出来。

    其他人都是吃了一惊,才发现不知道从那里飞出一块小石子,正打在梁宽的脑门子上。

    众人握紧手中长棍,四下张望,却见从屋内走出一个人来,边走边道:“我还没去

    找你们,你们去自己找上门来,青衣堂的人就这么喜欢找死吗?”正是秦逍出来。

    “是.....是那小子。”有人惊呼出声,此人今日自然是在洛水河边见过秦逍,所以立刻认了出来。

    秦逍一开始只是慢慢走,但走了两三步,速度忽然快了起来,如同猎豹的爆发力,眨眼间冲上前来,飞身而起,一脚踹在一名青衣人的身上,那青衣人整个身体直直飞出去。

    秦逍一脚踹飞一人,根本不犹豫,在其他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时,探手从一名青衣人手中夺过一根长棍,想也不想,对着另一名青衣人的头上狠狠抡了下去。

    听得“咔嚓”一声响,木棍断成两截子,那人惨叫一声,双手抱头,却已经被抡的头破血流。

    秦逍手中拿着半截棍子,回过身,见到一名青衣人竟然拿着棍子勇敢地向自己冲过来,可是见到秦逍转过身来,那人立时站住,不敢再向前一步,秦逍却是向他招招手,那人摇摇头,向后退了两步,秦逍脸色一沉,怒道:“过来!”

    这一声也不如何响亮,却是寒意袭人,那人心下一凛,竟然不敢再退,反倒是十分听话地走到秦逍面前,秦逍举起手中半截子木棍便要抡下去,那人已经放开木棍,双手迅速抱头,尖叫道:“别打!”

    “不想挨打就跪下。”秦逍冷冷道:“照你们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那人竟然十分听话,想也不想,“噗通”一声,已经跪倒在地。

    “孺子可教!”秦逍赞许道,抬起头,向后面两人望过去,目光如刀,再次抬起手臂,那两人竟然也迅速跪倒在地。

    秦逍这才转过身来。

    他以美人星手法打破梁宽的脑门子,一脚踹飞一人,木棍抡破一人的脑袋,一切都是发生在片刻之间,其他人见得秦逍手段,早已经被秦逍狠厉的气势吓住。

    他们来找秋娘算账,本就料不到秦逍会在这里出现,其实从秦逍出来的那一刻,认识他的几个人就已经心虚。

    白天在洛水河畔,秦逍以一敌众不落下风,而且当众打倒光头李,这几人一想到那场景,心有余悸,眼下秦逍又是出手凶狠,几人都知道这家伙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实在不好惹,违了他的意思,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秦逍目光扫动,被他盯住的人,立时就跪下,转眼之间,除了梁宽捂着脑门子,其他人要么躺在地上,要么老老实实跪下,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嚣张跋扈。

    “果然都是识时务的俊杰。”秦逍微微颔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们刚才说了,有矛盾要解决,跪下就是个好办法,既然如此,我遵从你们的意思,只要跪下,我就饶了你们。”

    梁宽看着跪倒在地的同伴,又急又怒,想不到这些家伙平日里一个个凶神恶煞般,此刻面对秦逍一个年轻人,竟然都会老实跪下。

    “没骨气,一群孬种。”梁宽顾不得脑门子鲜血直流,怒骂道:“你们一群老爷们,害怕一个小白脸?一群孬种,以后还怎么跟我混?都起来,赶紧起来,和他打到底.....!”

    “有骨气!”秦逍竖起大拇指,甩了甩手中半截木棍,向梁宽走过去,边走边道:“我最佩服你这种人,威武不能屈。”抬起手臂,便要向梁宽抡过去,却见梁宽扑通一声,也已经跪倒在地。

    顾白衣自始至终镇定自若,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倒是秋娘显出兴奋之色,指着梁宽道:“打死这混蛋,免得他以后继续害人。”

    秦逍点头道:“秋娘姐姐说得对,一菜刀砍死

    他,所有的责任我来担,秋娘姐,你动手出出气,他不敢动。”

    秋娘哪里真的敢杀人,只能道:“这样的王八蛋,杀他弄脏我的手。”

    顾白衣瞧见胖妇人夫妇早已经缩在一边,走过去,柔声道:“许大哥,许大嫂,你们没事吧?”伸手将二人搀扶起来,惭愧道:“是我连累你们,真是对不住,你们先回去,回头我再去看你们。”

    好在两人伤势不重,又瞧见秦逍将这伙流氓制服的老老实实,也算是出了心口恶气,搀扶着离开了顾家院子。

    “打伤了人,就要赔银子,院门被你们踹坏,当然也要赔银子。”秦逍在梁宽面前蹲下,谆谆教导:“擅闯民宅,惊扰了主人,自然还要道歉,梁大爷,你说是不是?”

    “是。”梁宽这次倒很干脆,捂着脑门子,转头向秋娘道:“是我们的错,不该惊扰你们,对不住,以后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拿了一只小钱袋子出来,向秦逍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就当是赔偿。”

    “这肯定不够。”秦逍扫了一圈:“其他人将身上的银子全都掏出来,表现的有诚意一些。”声音一冷:“谁要是和我玩花样,我保证他出不了这个门。”

    其他人也都纷纷将身上的银子掏了出来,实在没有的,只能低着头不敢说话。

    秦逍将银子全都收起来,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两银子,知道这些无非是青衣堂的喽啰,身上也不会有太多银子,将银袋子拿在手中,向梁宽道:“带个话回去,从今以后,青衣堂的人看到我,最好绕道而行,别和我碰面,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绝不留情,听明白了?”

    “听.....听明白了!”

    “好。”秦逍站起身,见梁宽还跪在地上,问道:“要不要和你手下这些兄弟留下来吃饭?”

    “不.....不客气,我们吃.....吃过了。”

    “不吃饭,还呆在这里做什么?”秦逍抬手指向门外:“还不快滚!”

    梁宽这才连滚带爬向院门外跑去,其他人紧随其后,眨眼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秦逍等众人离开,这才将钱袋子递给顾白衣道:“顾大哥,对门那对夫妻受了伤,这点银子你交给他们,当做是汤药费。”

    顾白衣没有犹豫,接过钱袋子,含笑低声道:“秦兄弟果真是好身手,夜鸦之名,名不虚传。”

    “亏你还笑得出来。”边上秋娘没好气道:“以后可有的是麻烦,我说过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这次被打,记恨在心,一定还会找麻烦。”

    顾白衣淡然道:“秦兄弟没有错。逢敌亮剑,理所当然。”

    “顾大哥所言极是,这伙人欺软怕硬,你若想委曲求全,反会让他们得寸进尺。”秦逍看向秋娘,见秋娘忧心忡忡,轻声道:“不过是我牵累你们,实在对不住。”

    “这是哪里话?”顾白衣皱眉道:“做了就做了,没必要瞻前顾后,你帮了我们,怎会是连累?别管这些,姐,饭好了没有?”

    “没心没肺,还吃得下饭。”秋娘瞪了顾白衣一眼,随即瞟了秦逍一眼,幽幽叹道:“遇见你,也不知是福是祸......!”转身回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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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三章 白衣策

    顾白衣将堂内那盏油灯端到里屋,小心翼翼放好,这里屋到处都是书籍,一个不慎烧着了书册,那可是了不得。

    青衣堂前来闹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顾白衣的情绪,反倒是笑道:“这屋里凌乱得很,回头得空还是要好好收拾一下。”

    秦逍今日遇见顾白衣,知道他是公门中人,一开始只是想烦劳他帮忙打听一下韩雨农的下落。

    但此时却已经明白,虽然顾白衣只是个小小的文书郎,但思虑缜密,性情沉稳,遇事不乱,知道顾白衣的才干远比他的职位高得多,心中生出钦佩之心。

    “顾大哥,虽然你不在意,不过我似乎真的给你们惹了麻烦。”秦逍略带一丝歉意。

    顾白衣立刻道:“秦兄弟,何必纠结此事,你不用太担心,我虽然身份低微,但好歹也是文书郎,在京都府还是挂了名的,青衣堂虽然胡作非为,但还没胆大到对朝廷官员下狠手。他们无非只是虚张声势,你自己也看到了,遇上厉害角色,立刻就没了威风,终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秦逍皱眉道:“顾大哥,我这是头一次进京,以前只知道京都乃是天子脚下,所有的事情定然是井然有序,可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京都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顾白衣笑道:“秦兄弟,京都是大唐帝国的国都,这里从上到下有百万之众,你说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京都无论发生什么离奇的事情,其实都不足为怪,见多了,听多了,也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秦逍点点头,道:“我只以为边远之地,远离帝都,那些蛇虫鼠蚁才会无法无天,想不到京都的蛇虫鼠蚁似乎比边陲还要凶恶。这青衣堂在京都欺压百姓,如此跋扈,是否背后有什么人为他们撑腰?否则怎有如此胆量在天子脚下欺凌弱小?”

    “自然是有的。”顾白衣淡淡道:“京都官宦如云,背后没有人,一群无赖又能成什么气候?”

    秦逍道:“我猜青衣堂背后的靠山定然不是一般的官员,否则也不可能有胆量在京都河道收银子。”

    “河道只是其中一项。”顾白衣淡定自若:“京都百行,丝绸、麻行、首饰、竹木、酒米、铁器、古董......,但凡有利可图的地方,总会被人盯上。如今在京都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太容易。”

    秦逍心下一凛,道:“顾大哥的意思是说,这些行当除了要向朝廷缴纳赋税,还要被青衣堂这类货色盘剥?”

    “确实如此。”顾白衣道:“头些年还好,最近这几年,情况是越来越严重。”

    他对什么事情都很淡然,但此刻眸中分明显出一丝忧虑之色。

    秦逍只以为他是担心青衣堂这类人破坏了京都的秩序,轻声道:“顾大哥,京都府不是负责京城秩序的衙门吗?如果我没有说错,青衣堂这些人的行径,应该就在京都府的

    管辖之下。”想到白天的事情,更是低声道:“今日在洛水河,青衣堂光天化日之下欺负秋娘姐姐,我瞧见附近还有官差在看热闹,可是.....他们却当做没看见,转头就走。”

    顾白衣却并无意外,只是道:“他们不会管,也不敢管。”自嘲笑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愿意招惹那帮人。”

    秦逍越发觉得青衣堂绝不是自己所见那般简单。

    “你说的没有错,京都府却是负责京都的秩序,大小刑案,也在京都府的管辖之内。”顾白衣缓缓道:“可是就算是京都府尹石大人,对青衣堂这类人的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逍一怔,顾白衣已经解释道:“道理很简单,京都府尹可以随时被替换,但青衣堂却很难被替换。”

    秦逍有些迷糊,越发觉得京都就像大海,繁华的背后,却是深不可测。

    “顾大哥的意思是否说,青衣堂背后的人,比京都府尹还要位高权重?”秦逍皱眉问道。

    京都府尹负责京都治安,不可谓不权重,连京都府尹都不敢招惹的人,当然不简单。

    “那是一个不能惹也不好惹的人。”顾白衣终于道:“青衣堂的存在,宫内其实很清楚,只要不是太出格,宫里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而且......这些人对宫里应该很重要。”

    秦逍更是愕然。

    一群期弱怕硬的市井无赖,怎会对宫里很重要?

    顾白衣也看出秦逍的疑惑,笑道:“你在京都多待一阵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马上皱眉道:“不过为了你自己的安危,还是不要在京都久留。青衣堂固然不会善罢甘休,最要紧的是兵部那边,他们现在还没有对你下手,要么是我先前的猜测是错误的,要么就是他们目下还不知道你夜鸦的身份。我只担心他们很快会查出来,一旦知晓,他们定然会有所行动。”

    秦逍摇摇头,淡淡笑道:“我知道顾大哥是一番好意,不过离开京都,我是万万做不到。顾大哥不知道,当年我在西陵感染瘟疫,差点没了性命,是韩都尉他们照顾我,这才留了一条性命。”不由想到孟子墨,除夕之夜,樊侯府一场厮杀,秦逍这边实力太弱,无法去将其他人全都救出来,只护着将军的遗体突围出了黑阳城。

    无论是苏长雨还是孟子墨,甚至胖鱼等一干人是生是死,秦逍至今都一无所知。

    “原来如此。”顾白衣微微颔首:“韩都尉对你有救命之恩。”

    “是。而且此番进京,我们三人一同前来,如今他们有难,我自然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安危,丢下他二人不顾。”秦逍声音平和,但目光坚定:“如不能找到韩都尉甚至救他出来,我绝不可能孤身离开京都逃难。”

    顾白衣唇角泛起一丝笑意,缓缓站起身,没有说话,走到窗边,背负双手,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顾白衣终于转身过来道:“如果一切如我所料,兵部准备以韩都尉做棋子大做文章,那么韩都尉现在的处境定然是凶险异常。不过却并非没有扭转局面的法子。”

    秦逍忙问道:“顾大哥有办法?”

    “我只是个文书郎,帮不上太大的忙。”顾白衣道:“不过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

    秦逍起身来,拱手道:“若能救出韩都尉和杜大人,我先在这里代他们谢过顾大哥。”

    “你们能从西陵历经辛苦前来京都报讯,都是忠勇之士,如今他们遇到困境,我能尽一份小小的心,那也是理所当然。”顾白衣正色道:“而且秦兄弟对我们有恩,我能帮上忙,那是再好不过。”微一沉吟,终于道:“不过这事儿还需要秦兄弟出面,可是有一点我先要说明白,如果真的按我说的去做,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够将他们救出来,不过确实有一线生机。”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去尝试。”秦逍坚定道。

    顾白衣点点头,看着秦逍,目光之中带着赞许之色,但神情却还是很严肃:“如果真的成功,即使救出了韩都尉,你也会因此得罪不少人,以后的处境会更加凶险。”

    “如今的情况就已经很不好,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秦逍笑道:“还请顾大哥指点,我该怎么做?”

    “如我方才所言,兵部一旦得知你夜鸦的身份,必然会派人对你下手。”顾白衣道:“他们这样做,只因为害怕你的身份。天下人都知道黑羽夜鸦是将军的近卫,更是当年逼退十万兀陀铁骑的英雄,所以从夜鸦口里说出来的话,比之韩都尉和杜郡守所言更有影响,也会被更多人重视。兵部要对付你,绝没有胆量敢在明面上来,只能在暗中进行,既然如此,你就直接站在阳光之下,如此一来,兵部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秦逍不自禁点头,道:“不错,京都没有人知道夜鸦前来,兵部如果偷偷对我下手,我便是真的死在他们手里,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可是如果我亮明身份,兵部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亮明身份必不可少,但要在何处亮明身份,却是大有讲究。”顾白衣思虑缜密,低声道:“你亮明身份的目的,不只是要让兵部有所顾忌,最要紧的是,要以你夜鸦的身份来救出韩都尉。”

    “是。”

    “六部衙门,吏部和兵部素来不睦,此番兵部要利用韩都尉将吏部拖下水,吏部也不是善茬,定然会针锋相对,户部那边,不会轻举妄动,以免也被拖入其中。”顾白衣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可是还有一个衙门,那是唯恐天下不乱,最喜欢的就是卷入是非争斗之中。”

    “唯恐天下不乱?”秦逍疑惑道:“顾大哥,你说的是哪个衙门?”

    “刑部!”顾白衣一字一句道:“卢俊忠的刑部!”

第三八四章 文正不正

    大唐帝国三台六部二十四司,中书、门下、尚书三台。

    尚书台下辖六部,尚书令为尚书台最高长官,如果说尚书台六部是展开具体行动的手足,那么中书台便是帝国的大脑,以帝国国相为首,协助天子商定国策战略,掌握机密要政,确定帝国的大政方略。

    门下台是三台中的内侍署台,负责审核传达政令,对中书台制定的方略进行审核分析,确定可行性,甚至有权对中书台议定的政略进行删改甚至否定,实际上就是对权势过大的中书台的制约。

    立国至今,门下台虽然有否定中书台政令的权力,但中书台往往都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制定政略,通常是得到皇帝的准许才会颁令,到了门下台,无非是走一个过场,中书台确定的政令,几乎都可以顺畅地通过门下台而传达到尚书台的六部衙门进行实施。

    门下台除了制约中书台,此外还负责宫中十六监,门下台的最高长官门下令又称侍中,一直都是由宫中大太监担任。

    自大唐立国以来,三台之中,以内侍太监为主的门下台力量一直都很虚弱,远不能与中书台和尚书台相庭抗理。

    但圣后夏侯登基之后,这十几年来,在圣后的支持下,门下台一改曾经虚弱之态,日渐强势。

    圣人设立紫衣监,监察百官,此外更是设立北院,掣肘了户部,这两大衙门是圣人十分倚重的两把利剑,都隶属于门下台,随着这两大衙门羽翼丰满,在朝中的力量日益壮大,门下台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权势日盛。

    实际上立国之初,除中书、门下和尚书三台之外,另外还设有两台,这是这两台相较而言,权力有限,非帝国中枢,所以不能与权柄极重的三台相提并论。

    这两台分别是秘书台和内侍台。

    内侍台负责内廷的侍奉,不参与国家大事,由宫内太监掌权。

    帝国初期,门下台除了有公众宦官,却也有外庭官员在其中,如此内部颇有争斗,太宗之时,废独立的内侍台,并入门下台。

    而秘书台却是担当国家的文档书册整理工作。

    秘书台最高长官是秘书监,下有秘书丞、秘书郎、校书郎等官员,分类颇为细致,有国史修撰、天文历法、名经顾问、地理杂谈等等科目,皇帝所下的每一道旨意,在秘书台也都有专门的存档。

    秘书台权威言轻,也正因如此,秘书台的官员往往都是远离朝中争斗,能够平安为官,而官员的升迁,比之其他官署通常都要困难许多,只要不出太大差错,官位通常不会有太大变化,在这里要升官,熬的是资历,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一个秘书郎要升到秘书丞,没个十年八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作为直接是行政令的尚书台,六部却并非铁板一块。

    圣人登基之后,大肆任用内宫太监,这也导致自大唐立国以来,门下台终于拥有与中书台针锋相对的力量,而六部衙门却也为了各自利益,各自站队。

    大唐武宗文韬武略,为帝国开疆扩土,喜欢

    根据战场的形势召集一些爱将商讨军务,因此而设立了负责军略的南院。

    南院的存在,直接导致兵部衙门丧失了不少权力。

    兵部本来独自吃一块蛋糕,却被南院生生夺走一半,是以从一开始,两处衙门的人就互相瞧不顺眼,虽然谈不上水火不容,但互视为敌。

    而南院的人几乎都是出自军方,北院的存在,特别是北院派出的监军,直接掣肘了各地将官,南院御与北院自然是矛盾极深,兵部官员充分领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道理,反倒是与北院相处和睦,两大衙门之间办事互相行方便,于是兵部实际上也就成了门下台的势力范围。

    兵部座落在皇城外的朱雀大街。

    兵部一处僻静的院落有一间小屋,门外守着两名兵士,屋里点着昏暗的油灯,油灯照在韩雨农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随着油灯灯火窜动,墙面上的影子有些扭曲。

    韩雨农坐在桌边,看着灯火,脸色冷峻。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屋门被推开,韩雨农连头也没转,直等到有人缓步走到他身侧,他这才瞥了一眼,只见到一名身着紫色便服的老者站在身边,正要起身,那老者却已经伸手轻拍在韩雨农肩头,声音温和:“坐着说话。”

    老者年近六旬,留着花白的长须,年纪虽然不小,但身板却还挺直,气色也还不错。

    “这两天委屈你了。”老者走到韩雨农对面,坐了下去,含笑道:“老夫范文正。”

    韩雨农一怔,随即立刻起身,躬身行礼:“卑下拜见范部堂!”

    他并未见过兵部尚书范文正,此时对方自报家门,才知道他的身份。

    “坐下说话。”范文正和蔼道:“这两天老夫公务太多,抽不出时间来,听他们说你有紧急军情禀报,老夫一直想召见你,但总是忙的抽不出时间,所以让人安排你在这里先住下,一等老夫空下来,立刻见你。”

    韩雨农道:“部堂大人辛苦,实在是军情十万火急,不敢不报。部堂大人派人让卑下将西陵叛乱之事写成折子,卑下昨晚便写好,让人送给部堂,不知部堂大人可曾看过?”

    “老夫已经看过,你辛苦了。”范文正道:“老夫也接到消息,西陵似乎发生了变故,嘉峪关已经封关,但具体的事项,还没能完全确定,你昨日将西陵叛乱的具体情况书写成文,老夫看过之后,已经明白了那边的情况,也已经拟了折子,准备上呈给圣人。”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是将军的亲信,如果我没有记错,八年前你被调往西陵的时候,老夫还只是兵部侍郎。朝廷在西陵设立几处都尉府,就是为了监视西陵那些世家的动静,有都尉府的存在,不但让他们明白西陵是大唐的领土,也会让他们不敢太放肆。”

    韩雨农点头道:“是。”

    “可是在你之前,派去的都尉,非但没能掣肘西陵世家,反倒被西陵世家收买,都尉府沦为他们的走狗。”范文正叹道:“黑羽将军为了安排你前往西陵,煞费苦心,先是让吏部对你进行审查,

    吏部考核过后,给你重新做了履历档案,就是不想让西陵那边知道你黑羽夜鸦的身份,如此你调派前往西陵,才不会被西陵世家太过提防。”

    韩雨农只是微点头,并不说话。

    “当年那一战,黑羽将军和黑羽夜鸦居功至伟,虽然最终被迫从西陵撤回关内,但黑羽将军这十几年,无一日不想重回西陵,让西陵重回大唐的怀抱。”范文正肃然道:“将军的良苦用心,老夫不但理解,而且很是钦佩。这朝中许多官员,尸位素餐,想的只是自己的前程,西陵落入那些世家手里后,除了将军和极少数人,许多人根本不放在心里,反倒觉得朝廷根本没有必要花费钱粮兵马用以收回西陵。”

    韩雨农正色道:“西陵是大唐的疆土,不受朝廷控制,便是裂土分疆,大唐国土虽大,却没有一寸多余的地方。西陵是大唐无数将士埋骨之地,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让它重归大唐。”起身拱手道:“部堂大人,此番进京,就是要向朝廷详细禀明西陵叛乱一事。樊子期与假冒皇子的李驼狼狈为奸,甚至有可能与兀陀人......!”

    他还没说完,范文正便抬手按了按,温言道:“不急不急,坐下来慢慢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韩雨农面前的茶杯倒了水,韩雨农忙道:“不敢劳烦部堂大人!”却还是坐了下去。

    “将军重回西陵之后,老夫心中欢喜不已,但也知道西陵情况复杂,将军出关,只有近卫轻骑跟随,长生军却没有迅速调去。”范文正肃然道:“没有长生军,就难以威慑西陵三郡别有居心之辈,所以老夫在将军出关之后,就想着要尽快让长生军出关。”

    韩雨农神情严峻,道:“部堂大人,将军和我们都以为,长生军会迅速赶到,但始终没有见到兵马出现。将军和我说过,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圣人已经下了旨意,长生军定会出关,只要兵部的调令一到,兵马便可以从沃野镇出发。”

    “确实如此。”范文正道:“圣人的旨意到了兵部这边,我们接到旨意后,迅速和户部商议,让他们拨付银两,用以安置长生军的家眷。你也知道,三千长生军,家眷都在沃野,要将他们全都迁徙出关,吃喝拉撒以及在关外重新安家,需要一笔很大的费用,所以兵部商议,先让长生军迅速出关,家眷暂时留在沃野,等时机成熟再让他们迁徙出去。不过长生军的将士一旦出关,那就是一直驻扎在西陵,他们牵挂家眷,如果朝廷不能妥善安置,让他们免去后顾之忧,他们也是放心不下的。”

    韩雨农点点头,范文正继续道:“老夫心里当然知道长生军越早出关越好,可是户部的银子如果不能拨付到兵部,一旦长生军出关,户部再继续找理由拖欠,兵部拿不出银子安置长生军的家眷,我们又如何向长生军将士交代?所以银子没有到,兵部这边的调兵令不敢轻易发出去,长生军按兵不动,我们才能从户部为长生军争取到安家费,你是否明白老夫的苦心?”

    “部堂大人用心良苦。”韩雨农道:“但恕卑下直言,如果长生军及早出关,赶在除夕之前抵达关外,樊家很可能便不敢轻举妄动,即使真的叛乱,有三千长生军坐镇,他们想要顺利夺取西陵,绝非易事。”

第三八五章 它还在

    范文正淡淡道:“如果老夫一人可以决定调动长生军,将军出关那一日,老夫就会下令调他们出关。雨农啊,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朝廷有章程,如果做事不按照朝廷的章程来,日后定会有大麻烦。”

    “部堂大人,卑下斗胆问一句,户部为何没有及时拨银?”

    “我大唐江山万里,用银子的地方太多太多。”范文正道:“其实也不能完全怪户部,毕竟要往何处调运钱粮,还要从北院那边得到调令。此外户部国库是否有足够的银子可调,也是个大问题。各司衙门,个个都想着从户部拿银子,咱们兵部去要银子,也不是开口就能拿到的。”

    韩雨农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雨农啊,长生军没有及时出关,这事儿要查起来,涉及到的衙门太多,兵部、户部、北院甚至更多的衙门都会有些责任。”范文正轻叹道:“老夫和你说句实在话,到最后牵连的人太多,甚至动摇朝纲,圣人即使震怒,但为了帝国的稳定,终究不会追究的太深。”

    韩雨农眉头紧锁,沉默良久,终于道:“部堂大人,卑下没有资格追究长生军为何没有出关。卑职进京,只是想让朝廷清楚地知道西陵究竟发生了什么。”顿了一顿,微犹豫一下才道:“卑下自知没有资格在这里多话,更没有资格对朝廷的决策说三道四,但还是希望朝廷能够及早调兵平叛。叛军一时半刻还没有完全形成气候,可是如果耽搁的时间太长,他们在西陵招兵买马,等到站稳了脚跟,再行征伐,恐怕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言之有理,老夫会上折子,求圣人及早派兵。”范文正抚须颔首,压低声音道:“不过西陵被叛军控制,总要给圣人一个说法,也要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

    韩雨农欲言又止,终究没说话。

    范文正叹了口气,道:“你昨夜所写的折子,是说樊子期早就与李驼狼狈为奸,除夕叛乱,也是早有预谋。”

    “正是如此。”

    “可是将军能够重回西陵,据老夫所知,也是精心谋划。”范文正缓缓道:“樊子期多年前暗中派人与将军联络,投靠朝廷,而且承诺愿意协助将军重回西陵。早先老夫并不知道将军的计划,毕竟事关重大,除了圣人和极少数人事先知道将军的部署,大多数朝中官员对将军的计划一无所知。直到将军回到西陵之时,老夫才知道将军是设计先挑起了甄家和宇文家的争斗,利用宇文家除掉甄家,再联手樊家迫使宇文家迁徙入关。”

    韩雨农心知像范文正这样的高官,绝不会有兴趣和自己叙说往事,更不会说废话。

    他此时忽然提到将军重回西陵的谋略,绝不是心血来潮,其中必有缘故,一时间摸不透这位兵部尚书存有什么心思,并不言语,只是仔细聆听。

    “因为樊家的协助,将军的计划顺利实施,如果事情是这样的结果,所有人都会很欣慰。”范文正叹道:“圣人知道将军出关的时候,也是龙心大悦。”眉头一紧,看着韩雨农道:“可是将军回西陵不过数月,除夕之夜,遭逢叛乱,不但西陵落入叛军之手,就连将军也为国殉身,老夫心中悲痛,可是......朝廷是否真的要将事实真相公告天下?”

    韩雨农皱眉道:“部堂大人,这都是事实

    。”

    “有些事实是不能让天下人知道的。”范文正叹道:“如果将这些事实昭告天下,天下百姓固然会悲痛将军的遇害,但也一定会有很多人想到,将军从头到尾,都是被樊家算计,将军本是利用樊家做棋子,可最后却反成了樊家的棋子。”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一字一句道:“雨农,难道你想让天下人以为将军是个受人蒙骗而不自知的昏聩之人?”

    韩雨农身体一震,脸色骤变。

    “将军回到西陵短短数月便遇害,西陵得而复失,真相一旦公布,将军一生的英明就会瞬间倾塌。”范文正苦笑道:“将军是我大唐名将,亦是我唐军的荣耀,咱们是否要亲手毁了我大唐的英雄?”

    韩雨农握起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突,厉声道:“万万不可。”

    “当然不可以。”范文正义正辞严:“谁想玷污将军的英明,老夫第一个不答应。不但是老夫不答应,圣人也绝不允许我大唐的英雄为人所诟病。”

    韩雨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片刻之后终于道:“部堂大人今夜来见卑下,是否有什么吩咐?卑下是军人,喜欢直来直去,部堂若有吩咐,不妨直言。”

    “樊家罪大恶极,但他们花费多年时间,暗中训练兵马,而且伪皇子李驼更是暗中与樊子期秘密勾结。”范文正道:“你在折子里还写到,他们很可能已经与兀陀人达成了协议,凡此种种,朝廷却从未收到都护府那边的任何奏报,也正因如此,才让将军疏于防备,落入了叛党的陷阱,为国殉身,雨农,将军没有错,但发生如此大事,总该有人承担责任。”

    韩雨农并非愚钝之辈,范文正这番话说完,他已经明白几分,皱眉道:“部堂大人是说,西陵丢失的罪责,要由西陵都护府来承担?”摇头道:“部堂,西陵都护姚慕白至死都忠于朝廷,而且临死之前,都是跟在将军身边,没有向叛党屈服。”

    “老夫并没有说姚慕白是叛党,老夫的意思,是说总要有人来承担西陵丢失的责任,而丢失西陵的责任,当然不能扣在将军的头上。”范文正叹息道:“西陵都护府和三郡都尉府,从设立开始,就是用来监视西陵世家而存在。雨农,恕老夫直言,包括你在内,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弄清楚西陵世家的一举一动,如今西陵世家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上千精锐骑兵,暗中还和李驼以及兀陀人勾结,你们对此一无所知,让朝廷和将军没有及时掌握西陵的局势,这才酿成滔天巨祸......!”凝视韩雨农,见到韩雨农脸色凝重至极,摇了摇头道:“只有你们主动承认自己的责任,将军的清明才能保全,不至于被人所玷污。”

    韩雨农亦是看着范文正眼睛,目光深邃。

    “当然,若说都是你们的责任,那也不尽然。”范文正道:“当年是吏部选派了姚慕白前往西陵,包括朝廷派往西陵的大大小小官员,几乎都是吏部那边考核斟酌之后派过去,如果不是吏部选人不当,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所以不能由你们来背黑锅,而是让吏部的人出来解释,当初为何会派众多昏聩无能之辈前往西陵担任要职。”

    “卑下明白了。”韩雨农平静道:“部堂大人是想让我状告姚都护,将罪责推到西陵都护府的头上,顺便自己也承认有过失,如此也可以将丢失西陵的责任推到吏部那边。”

    范文正抚须颔首道:“雨农,你果然是一点就通。我们要设法保住将军的清明,就必须找出真正有罪之人,姚慕白的罪责是逃不脱的。只要你能证明姚慕白昏聩失察之罪,罪责越重,那么将军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小。至于你,尽可放心,有姚慕白顶在上面,你只是隶属都护府的都尉,不会有人揪着你不放,而且老夫和兵部也会尽全力保全你,帮助你度过这一关。”

    “那部堂的意思,我今晚连夜写折子,陈述姚都护的罪责?”韩雨农看着范文正眼睛问道。

    范文正笑道:“老夫会让人先给你准备好酒好菜,不用着急,等吃完之后再写不迟。老夫陪你饮酒,顺便商量应该如何撰写这道折子。”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了门,大声道:“来人,吩咐下去,准备上好的酒菜,送到这边来。”

    外面有人答应了一声,声音有些远,韩雨农心知范文正进屋之前,肯定将门外的守卫支使开,以免听到屋里的谈话。

    范文正吩咐下去后,回到桌边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眉头舒展开,抚须笑道:“姚慕白已经死在叛军之手,他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以自己的牺牲为代价保全将军。老夫听说姚慕白这些年在西陵昏聩无能,沉迷于酒色,甚至私下里对人说自己是被发配到西陲的罪臣,到那边不过是混吃等死,雨农,他是否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

    韩雨农看着范文正的眼睛,并没有回答。

    “除他之外,西陵不少官员都尸位素餐虚度光阴。”范文正叹道:“上行下效,姚慕白昏聩无能,手底下那些人自然也没有谁能好好当差,这样一群人,又如何能够察觉樊家一直在暗中谋划叛乱。”

    韩雨农坐正身子,挺直了身板,摇头道:“部堂大人所言差矣,姚都护虽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却从未尸位素餐。他一直忠于朝廷,西陵发生灾荒和瘟疫的时候,他带领许多官员安民救灾,甚至亲自登门,向西陵世家求粮,至少在西陵百姓眼中,姚都护并不是贪官,也不是昏官。樊家行事隐秘,私下所为,就连同为世家的甄家和宇文家也没有丝毫察觉,这两家在西陵耳目众多,尚且无法发现樊家暗中所为,姚都护手底下就那百来号人,又如何能够掌握樊家的情况?”

    范文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许多官员在除夕樊家叛乱的时候,并没有贪生怕死,以姚都护为首的众多官员跟随着将军突围,他们势单力弱,几乎都惨死在叛军的刀下,至死都忠于大唐。”韩雨农平静道:“他们死了,为国殉职,死人不能说话,被扣上罪名,不但他们死后污名加身,甚至会因此而牵累到他们的家人,部堂大人,让一群忠于朝廷为国殉身的官员承担西陵丢失的罪责,咱们还能睡个好觉吗?大唐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是非不分?”

    “你什么意思?”范文正一双眼眸变得冷厉起来,闪着寒光。

    韩雨农淡淡一笑,道:“进京禀报军情,卑下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卑下的意思很简单,让卑下状告姚都护,卑下做不到,让一群殉国的官员承担西陵丢失的罪责,卑下如果没有良心,可能会去做。”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淡然而又坚定道:“可是它还在,而且永不丢失!”

第三八六章 道貌岸然

    范文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韩雨农,嘴角很快便泛起一丝嘲弄的笑意:“良心?韩雨农,你好歹也在都尉府混了几年,莫非还不清楚,这世间在乎的只是实力,从没有听说良心可以当饭吃。”

    “若是部堂大人没有别的吩咐,卑下告辞。”韩雨农站起身来,似乎没有兴趣与范文正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并不在乎黑羽将军的清名是否受损?”范文正淡定自若,抬手再次拿起茶壶:“你要保住姚慕白等人的清名,便要舍去将军的名誉。”

    韩雨农摇头道:“大人,这根本不是选择的问题。姚都护等人没有错,将军同样也没有错。他们都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将军泉下有知,也绝不可能允许牺牲姚都护等人的名誉来维护自己,他一生光明磊落,这样的事情,他不屑去做。”神色冷峻,淡淡道:“当然,将军的威名,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去维护,他上无愧于圣人,下无愧于百姓,如果说有遗憾,就是没有战死沙场,而是被宵小谋害。”

    “那你准备怎么做?”范文正端杯品茶,依然从容淡定。

    韩雨农道:“昨夜卑下已经写了折子,将西陵叛乱的真相都已经写清楚。都尉府隶属于兵部,卑下将军情已经禀明了部堂,部堂是否要将折子呈给圣人,卑下不敢过问。卑下已经在京城住下,随时等候大人们甚至是圣人的问询,没有圣人的旨意,卑下会一直待在京都,随传随到。”

    “黑羽将军的部下,脾气果然和他一样,都很倔强。”范文正叹了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说,西陵丢失的罪责,主要原因是兵部没能及时将长生军调过去?”

    “卑下不敢这样说。”韩雨农不卑不亢,身板挺直:“不过部堂大人和卑下都清楚,长生军如果能及早出关,西陵的局面很可能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范文正看着韩雨农,沉默着。

    许久之后,范文正终于道:“西陵叛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调兵平乱?”

    “是。”韩雨农点头道:“越早越好。”

    “可是一旦将你写的折子呈上去,朝中会有人借机对兵部发难,甚至还会拖上户部。”范文正正色道:“户部管钱粮,兵部负责调动兵马,如果这两个衙门被人缠住,你觉得还能腾出手来调兵遣将?”轻叹道:“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雨农,你的折子必须重新拟定,必须保障兵部不会卷入这起风波,如此老夫将会竭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调动兵马前往西陵平叛。”

    韩雨农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范文正这是要和自己做交易,更知道兵部在调动长生军的问题上出现了重大的疏忽和耽搁,如果西陵没有发生叛乱,即使长生军没有及时出关,也不会有谁真的以此大做文章。

    但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如此一来,长生军没有及时出关,就成了西陵丢失的一个重要原因,负责调动长生军出关的兵部,也就自然而然地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部堂大人还是想要将责任推到姚都护等人的头上?”韩雨农摇头道:“卑下说过,不能作证。”

    “韩雨农,你是否觉得自己慷慨

    凛然?”范文正冷笑一声,眸中闪着寒光:“你莫忘记,你身为甄郡都尉,丢失龟城,你有丢城失地之罪,老夫可以直接治你的罪。”

    “部堂大人,卑下身在京都,无论朝廷如何治罪,都甘愿领受。”韩雨农正色道:“昨晚的折子,大人应该没有看全,我在折子里说得很清楚,叛军在除夕夜突入龟城,卑下没能及时发现,事先没有做好防备,有失察之罪,此后都尉府和龟城落入叛军之手,是卑下无能,愿意主动向朝廷请罪。”

    “好得很。”范文正声音陡然提起来:“来人!”

    外面传来甲戈之声,屋门被推开,数名兵部甲士持刀冲进了屋内,将韩雨农围在当中。

    范文正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淡淡道:“你自己认罪就好,韩雨农,今晚你便写一道认罪书,陈述你自己的罪责,明早之前,必须交到老夫手中。”挥手道:“将他带下去。”

    甲士便要上前押住韩雨农,韩雨农却是抬起手来,摇头道:“不必,我和你们走,不用动手。”扭头看了范文正一眼,眼眸之中满是失望,长叹一声,转身跟着甲士出了门。

    韩雨农前脚刚走,一名灰袍官员从门外进来,皱起眉头,道:“部堂,韩雨农不听话?”

    范文正脸色颇有些难看,冷笑道:“敬酒不吃,他是要罚酒了。他若答应写下姚慕白的罪状,咱们便可以借他的罪状拖吏部下水,吏部有了顾忌,就不敢上蹿下跳,户部那边没有及时拨银子出来,也不敢说话太多,事涉三部,牵连的人越多,咱们这边也就越安全。可是没有韩雨农的状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此人真是不识抬举。”灰袍官员神色阴鸷:“中书那边一直再找咱们的把柄,如果不能将吏部牵涉进来,咱们的国相大人定会借机对咱们发难。”抬手抚须道:“不能将罪责扣在西陵那些官员的头上,公主殿下就算想保全咱们,也没有了借口。”

    “抓不到大鱼,小鱼也要有。”范文正平静道:“拿不到姚慕白的罪状,韩雨农的认罪状咱们还是要抓在手中。我已经让他连夜写出认罪书,有他的认罪书在手中,虽然比不得姚慕白的罪状书有用,但好歹也有了一把刀在手中。韩雨农当年是吏部考核派过去的,一切都是黑羽将军在背后安排,有黑羽将军的关系,当年对韩雨农的考核不过是走一个过场,不过韩雨农身为甄郡都尉,丢失了龟城,昏聩无能,吏部难辞其咎。”

    灰袍官员沉默了一下,才道:“下官查清楚,此番进京,韩雨农一行三人,甄郡郡守杜鸿盛进京之后,直接去了吏部述职,如今也被吏部扣住。司徒凉那老狐狸定是想以杜鸿盛为棋子对咱们发难。”

    “丢失了甄郡,杜鸿盛难辞其咎。”范文正冷笑道:“司徒凉自以为聪明,将杜鸿盛扣在吏部,咱们倒可以借机放风,便说司徒凉想要包庇罪官杜鸿盛,看看司徒凉那条老狗如何反应。”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他们进京的消息,是否还没有传扬出去?”

    “暂时还没有。”灰袍官员道:“他们进京之后,并没有太过声张,在四平坊的一家客栈住下。当夜他们并没有和什么人接触,次日一早,韩雨农来到兵部就被咱们扣住,杜鸿盛比韩雨农更早到了吏部,下官让人从吏部那边打探到了消息,杜鸿盛如今就在吏部,失去自由

    ,等同于被软禁起来。所以他二人并无机会对外张扬。”

    “这事儿暂时不宜对外宣扬。”范文正轻声道:“最好是和吏部那边悄悄接触,两边达成协议,各自找两个人顶了罪,事情尽早过去。如果实在有人要和咱们为难,大不了鱼死网破,将吏部拖下水来,要是惹急了,干脆连户部也一并扯进来,圣人菩萨心肠,牵连的人太多,朝中会起风浪,圣人还是会息事宁人,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大。”

    灰袍官员道:“部堂英明。有了韩雨农的认罪书,他虽然及不上杜鸿盛的身份,但却是黑羽将军手底下的夜鸦,一旦查下去,黑羽将军当初和吏部一起安排他出关的事儿也会摆上台面,不但吏部有用人不慎之罪,便是黑羽将军也会被扯进来,当真如此,圣人必定不会让此事继续下去,咱们这边也就能得到保全。”

    “这是个教训。”范文正叹道:“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就该将调兵令发下去。调兵令只要到了太史存勖手中,就算长生军没能及时出关,那也只是太史存勖的责任,与咱们兵部无关。”摇了摇头:“否则也不至于让我们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灰袍官员也是叹道:“谁能想到西陵世家竟然早就谋划了叛乱,又怎能想到黑羽将军会死在那伙人的手里。部堂大人当时也是为了兵部着想,担心户部的银子不能拨过来。圣人旨意下来,咱们一纸调令容易,可是如果无法拨发银子下去,长生军一旦生出怨怒,冲咱们索要银子,而户部又不及时拨银,那咱们兵部就麻烦不断,成为他们的笑柄。调兵令不发,长生军不动,咱们可以以此为理由,对户部施加压力,催促户部拨银子,这并无过错。”

    范文正微微颔首,道:“户部拿不出银子,可以找到一百种理由,可是咱们兵部不发兵,出了事情,第一个就要担起责任来。”靠在椅子上,似乎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让人烦恼的话题,问道:“对了,除了杜鸿盛和韩雨农,不是还有一人也进京了?可查出那人是什么来头?”

    “是个年轻人。”灰袍官员道:“前天还到兵部找韩雨农,库部司韩昼当时还见过他,那年轻人自称叫做秦逍,后来被赶走,下官调查过,离开兵部,他又跑去了吏部,同样被守卫赶走。”

    “秦逍?”范文正在脑海中思索这个名字,陌生无比,从无听过,淡淡道:“没听过此人。”

    灰袍官员道:“应该只是韩雨农手底下的随从,小角色而已,没什么用处。”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人今天在洛水河边,闹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情来。”

    “无名小辈,能生出什么事情?”范文正不以为意,端杯饮茶。

    灰袍官员道:“确实是无名小辈,不过闹的事情确实不小。秦逍打了光头李,而且伤了青衣堂不少人,此外还迫使青衣堂的人凑银子赔罪,起因.....唔,好像是因为一个船娘。”

    “青衣堂?”范文正一怔,略有些诧异:“他惹了青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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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蛇蝎

    灰袍官员微微点头:“众目睽睽之下,秦逍将光头李打翻在地,逼着青衣堂的人掏出了银子。”

    “还有此等事情?”范文正睁大眼睛,只觉匪夷所思,随即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初入京都,就闯瞎聊弥天大祸,他还真是找死。不用管他了,不出三日,他就会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天色已晚,大人还是早些回府歇息。”灰袍官员道:“下官留在这里值守。”

    范文正摇头道:“今晚不回去了,让人看住韩雨农,明日一早,拿到他的认罪状......!”说到这里,声音顿住,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在桌沿敲打,一双眼眸子变的深邃阴毒起来。

    灰袍官员回头向门外瞧了一眼,走出门外,确定卫兵不在外面,这才关上门,走到范文正身边,微低下头凑近范文正,却并不说话。

    范文正轻敲桌沿,脸上显出由于之色,似乎还无法做出什么决定,灰袍官员终于低声道:“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累。”

    “他终究是黑羽夜鸦,不是一般人,如果......会不会节外生枝?”

    “丢失龟城,入京请罪,写下认罪状,羞愧自尽。”灰袍官员眼眸中显出厉色:“人死了,罪状在我们手中,韩雨农的罪责就是板上钉钉。如此一来,即使他的死讯传扬出去,也只能被看作是羞愧自尽,这符合一个军人的作风,事情闹大,反倒会让大家都觉得西陵丢失与西陵那些官员的失职有极大的关系,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范文正微微颔首,却还是没有做决定,敲打桌沿的手指也没有停下来。

    “大人,他若不死,随时都可能改变口风,只有死了,罪状才会无法翻动。”灰袍官员冷笑道:“大人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交给下官来办。”

    范文正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等认罪状拿到手,给他一顿早饭。”灰袍官员轻笑道:“今日中午给他送了饭菜,他没有吃几口,晚上也没有给他准备饭菜,今夜他又要写出认罪状,到明天早上,腹中必然饥饿。下官令人明早给他准备一顿可口的早餐,然后在里面下毒......!”

    “下毒?”范文正皱眉道:“韩雨农很早就跟随在黑羽麾下,而且在甄郡都尉府呆了多年,江湖阅历丰富,行事也必然小心谨慎,若是在饭菜之中下毒,一旦被他看出来......!”

    灰袍官员笑道:“大人,下毒之事,你尽管放心。下官存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放在食物之中,即使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也绝对看不出丝毫痕迹。而且韩雨农觉得这里是兵部,不可能想到咱们会在饭菜之中下毒,只要他吃上那么一下口,片刻之间,就会毒发身亡。”

    范文正微微点头,灰袍官员继续道:“他毒发之后,饭菜立刻处理,不留任何痕迹,事后便可以向圣人呈奏,韩雨农是因为丢失了龟城,进京请罪,写下罪状之后,趁我们不注意,服下了随身携带的毒药。下官也会处理好现场,让人确定毒药是他自己携带而来,如此一来,这件事情就会做到万无一失。”

    “既然如此,就按照你的法子去办吧。”范文正终于收回手指,站起身来,道:“老夫还有些公务要处置,今晚由你来值守,等明日早上老夫醒来的时候,将罪状书交给老夫就是。”

    灰袍官员拱手送了范文正出门,见到范文正远去的身影,弯着的身子这才挺直。

    韩雨农一夜未眠。

    入嘉峪关,几人快马加鞭赶往京都

    ,就是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将西陵之变禀明朝廷,为了不在途中耽搁,杜鸿盛一个体弱文官,硬是长途跋涉,坚持赶到了京都。

    韩雨农在走进兵部之前,只以为兵部会详细询问西陵的情况,甚至会以最快的速度向圣人禀报,朝廷也将商议如何平乱。

    但现在他早已经明白,很多事情,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范文正身为兵部堂官,得知西陵叛乱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想着如何平叛,而是担心西陵的丢失会牵累兵部。

    韩雨农当然清楚范文正的心思,一旦西陵丢失的责任真要兵部承担,那么兵部必然会受到重创,身为兵部堂官,范文正第一个就脱不了干系,甚至这个尚书的位置也保不住。

    所以将罪责牵扯到其他人的头上,甚至牵扯更多人进来分担兵部的责任,只要牵涉太广,甚至将其他各部衙门卷入进来,为避免京都发生一场大震荡,圣人定然会从轻发落,避免因为西陵的丢失而导致朝中更大的动荡。

    韩雨农也不希望朝中出现动荡。

    这个时候一旦朝中掀起波澜,只会延误出兵平叛。

    可是他绝不能接受范文正将责任全都推到西陵官员身上,更不可能帮助范文正状告姚慕白,成为范文正手中的棋子。

    十几年来,帝国派往西陵的官员,确实都是在朝中受到排挤之人,前往西陵为官,也确实与发配边关无疑,在那边为官,环境极为恶劣,而且朝廷多年来一直将西陵当作一块鸡肋,甚至派驻西陵官员们的俸禄都要看西陵世家的脸色。

    韩雨农在西陵多年,甚至在那边为官的艰难。

    要钱无钱,要人无人,甚至许多官员只是挂着官身,手中却毫无权力。

    姚慕白身为西陵都护,以手中掌握不多的权力尽可能地维护大唐在西陵的脸面,也尽可能地维护百姓,让百姓念着帝国的好,最终更是在除夕之夜与将军一同为国殉身。

    如今兵部要将罪责扣在这样一群人的身上,韩雨农当然不可能答应。

    龟城的丢失,韩雨农固然自责,但当时都尉府几十号人,又如何能够与数百名训练有素的死翼骑兵相抗?敌强我弱,都尉府上下却还是奋战到底,大部分共事多年的衙差们都在那一夜战死,活下来的也都被关进了大狱,成为阶下之囚。

    韩雨农问心无愧。

    但作为龟城都尉,没有提早发现叛军迹象,至少都尉府也确实是在自己的手中被死翼骑兵夺走,韩雨农甘愿承认自己的过失。

    他可以自己认罪,却绝不愿意牵连到其他任何一人。

    一夜斟酌,黎明时分,韩雨农终于将认罪状写好,其中将那一夜自己所知发生的事情写得详详细细,也坦然承认自己实现并无察觉叛军迹象,有失察之罪。

    雄鸡司晨。

    当第朝阳升起的时候,灰袍官员已经推开了韩雨农的房门,这是兵部最僻静的一处房舍,韩雨农扭头看到灰袍官员,站起身来。

    兵部范文正所为让人不齿,但韩雨农却没有失去礼数。

    “本官是兵部侍郎窦蚡。”灰袍官员单手背负身后,含笑道:“部堂大人让本官过来瞧瞧,你这边是否写好了。”

    韩雨农拿起认罪状,双手呈给兵部侍郎窦蚡,窦蚡接过之后,扫了几眼,才含笑道:“你不用担心,让你写明这些,并不是要治你

    的罪。”回身道:“来人!”

    从外面走进一人,提着精致的饭盒,走到桌边,从饭盒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酒菜,菜肴不多,却很精致,屋内弥散着香气,无论是样式还是气味,都能勾起人的食欲。

    “一夜辛苦,先吃点东西吧。”窦蚡收好认罪状:“这个本官送呈给部堂大人。”见韩雨农站着没动,抬手指着桌上的酒菜道:“赶紧趁热吃吧。”

    韩雨农道:“大人,认罪状卑下已经写好了,如果现在不逮捕卑下,不知卑下是否可以回去了?卑下住在四平坊长乐客栈,在朝廷发落之前,会一直待在那里,不会离开京都,这边如果要传讯卑下,卑下随时可以过来。”

    “先吃东西再说。”窦蚡看似很是随意。

    韩雨农道:“多谢大人,不过卑下还不想吃东西。”

    窦蚡微皱眉头,终是道:“部堂大人的意思,他自己会写一道奏折,连同你这道一起递上去。宫中那边传来旨意之前,你最好还是留在兵部。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这边会派人发给你准备,一日三餐也不会耽误。”

    韩雨农也不废话,只是微一拱手,走到一张椅边坐下,身板挺直,并没有准备用餐的意思。

    窦蚡只能道:“吃完之后,让人进来收拾就好。”也不多言,心知若是再多说,韩雨农只怕会生出疑心,甚至不敢向酒菜看上一眼,出了门去,招手叫过那名送餐的男子,低声道:“你就在这里看着,他要吃了东西,立刻报我。”

    那人拱手称是。

    窦蚡见到范文正的时候,范文正已经梳洗干净,正坐在桌边用早餐,见到窦蚡进来,招手道:“还没用过早餐吧?一起吃点。”

    窦蚡在边上坐下,取出认罪状,呈给范文正,范文正放下筷子,接过打开看了看,皱眉道:“血战到底,嘿嘿,这是在表功还是在认罪?”

    “后面倒是写了,他事先对叛军的迹象一无所知,而且叛军最终夺下了龟城,他难辞其咎,也算是认罪了。”窦蚡道:“他既然写了这份认罪书,如果让他重写,以他的性情,换汤不换药,还是这个味道,不会牵涉到其他人。不过这道罪状,足以证明吏部当初用人失误,到时候咱们将黑羽也牵扯进来,是他和吏部一起安排了韩雨农前往西陵担任都尉,只要黑羽和吏部卷入进来,咱们这边就好办多了。”

    范文正微微颔首,挥手让边上伺候的人退了下去,这才低声问道:“他现在怎样?”

    “酒菜摆上,他却没有动筷子。”窦蚡皱眉道。

    范文正一怔,也是皱眉道:“难道他察觉到什么?”

    “应该不会。”窦蚡道:“刚刚写了认罪状,心情低落,担心自己有牢狱之灾,一时吃不下也是正常。部堂不用着急,他总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咱们还有时间等他动筷子,哪怕等到晚上,咱们也不急。”

    便在此时,却听到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又听一个声音在门外道:“部堂,卑职有事禀报。”

    “进来吧。”范文正收起认罪状,便见从门外进来一名官员,躬身行礼,低着头。

    “韩昼,什么事情要在这个时候来禀报?”窦蚡瞥了来人一眼,这名官员是兵部库部司主事韩昼,前两日也正是他在兵部门前将令人驱赶秦逍。

    韩昼忙道:“刑部.....刑部那边有人敲鼓!”

第三八八章 血阎王

    尚书台六部衙门分落于皇城附近的朱雀大街和玄武大街。

    兵部座落在朱雀大街中间,毕竟是兵之大事,兵部自然是处在朱雀大街风水最好的地方。

    刑部同样在朱雀大街,离兵部其实不算太远,毕竟整条朱雀大街也不算太长,不过比起兵部的风水,刑部却是差了许多。

    各部衙门建筑式样不尽相同,大多数飞檐如凤,翘指天际,而且不少都是红墙青瓦,古色古香。

    刑部和其他衙门是不同的。

    整座刑部官署,方方正正,毫无特点,黑色石块垒起的官署,完全没有其他衙署那种古色古香甚至肃穆的气息,更多的是散发出一股阴郁气息,这种气息,似乎是从刑部官署高墙的每一块砖瓦之中散发出来。

    若是俯瞰,倒像一口放在朱雀大街边上的巨大石棺,

    不过在很多人眼中,刑部与棺材并无甚什么区别。

    京都府负责京都治安,而刑部则是掌理天下刑名,大唐帝国每一名被处决的人犯,生死簿就在刑部之中。

    大唐十八州,但凡有判处死刑的案子,在将犯人打入死牢之后,便会将卷宗送往刑部,经过刑部审核,确定案件并无疏漏,只要在卷宗上披红发回,那么刑犯就只等着秋后开刀问斩了。

    刑部有决断世俗小民的生死之权,但是在大唐立国之后,刑部实际上一度并无多大实权,而且只要拥有七品以上的官身,刑部便没有定案权,只有行刑权,官员犯案之后的生死,只能由天子来定夺。

    不过如今的刑部,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刑部能够相提并论。

    天亮时候,从朱雀大街的街头便有一辆马车出现,马车后面拉着板车,板车上架着一只大鼓,用绳子固定在板车上,十分牢固。

    骏马不但拉车,马背上还骑着一人,所以走得很慢。

    从兵部大门前走过的时候,刚刚轮值的守卫便认出骑在马背上的正是两天前来兵部找寻韩雨农的那个年轻人。

    马车拉着大鼓,如此奇怪的行径,在朱雀大街可说是闻所未闻,朱雀大街两边官署的卫兵都是睁大眼睛,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骑在马背上的当然是秦逍。

    马车走在朱雀大街,直接到了刑部那充满阴鸷气质气息的官署外,秦逍抬起头,看着官署门头“刑部署”三字,脑海中已经想起了昨夜顾白衣对这座官署主人的评价。

    “那是个疯子。”顾白衣说道:“对他来说,最大的快乐,就是看到别人在他面前遭受到非人的折磨,他痴迷鲜血,就像野兽一样,乐此不彼。”

    秦逍记得很清楚,提及刑部那位堂官的时候,喜怒不形于色的顾白衣,眉宇间竟是显出了极其明显的厌恶之色。

    顾白衣对刑部尚书卢俊忠的生平十分清楚,详细告知秦逍,秦逍对这位掌理帝国刑名的最高长官,却也已经颇为清楚。

    卢俊忠原本叫卢智,二十岁出头就进了刑部,在刑部熬了十多年,也只混了个刑部司令吏之职,在刑部官署可说是升官极慢。

    按照大部分的说法,卢俊忠样貌奇丑,两耳尖尖,身材干瘦,浑身上下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阴

    郁气息。

    在大唐为官,有时候外貌也十分重要,像卢俊忠这样莫说谈不上仪表堂堂,便是普通人也及不上,更加上性情也是颇为古怪,所以在刑部同僚眼中极不受欢迎,而且几人刑部堂官对样貌丑陋的卢俊忠都颇为厌恶,其中一名叫做张顺的刑部堂官,甚至下令,不让卢俊忠出现在他眼前。

    连堂官都存有厌恶之心,刑部上下自然也都看不上卢俊忠,卢俊忠亦成为刑部另类,深受排挤。

    如果就这样下去,卢俊忠最多也就混到个刑部主事,老来致仕还乡,这一生就此度过。

    但圣后登基,却给了卢俊忠一跃而起的千载良机。

    圣后登基之前,德宗皇帝颁下诏书,册立圣后夏侯为储君,朝野皆惊。

    大学士赵炎括连同二十多名朝廷重臣上书劝谏,恳求德宗皇帝收回成命,却并无扭转局势,德宗皇帝驾崩之后,圣后夏侯于当年七月登基称帝,称圣人,定年号为天昌。

    而夏侯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清理曾经上书反对自己继位的赵炎括一群朝臣。

    然则赵炎括非但清廉,而且威望不低,便是另外二十多名官员,许多也都是正直忠臣,要清除这样一批人,自然不是说杀就杀,必然需要拿出确凿证据。

    圣人将彻查赵炎括一群人的交到刑部,暗中吩咐刑部尽快找寻这些官员的罪证,但刑部却一直没有进展。

    毕竟在圣后登基之前,刑部的实权并不重,而且七品以上的官员刑部都没有审讯定案权,朝中高官犯案,只能由大理寺来审讯,定案之后,上呈皇帝,皇帝朱批过后,大理寺再将人犯丢给刑部,由刑部执行刑罚。

    新皇登基,没有将审理赵炎括等人的任务交给大理寺,而是交到了刑部手中,只因为当时上书的官员之中,亦有大理寺的一位高官在内。

    刑部立国之后何曾审理过如此一群朝中忠臣,顿时慌了手脚。

    最要紧的是,赵炎括等官员大都有清名,而且威望极高,刑部担心真要定了这些人的罪,必将遭受朝野唾弃。

    是以刑部诸多官员都不想沾上这个烫手山芋。

    正在此时,卢俊忠主动请缨,刑部堂官正愁无人,便将查找罪证的差事丢给了卢俊忠。

    卢俊忠手中有了权力,第一时间逮捕了上书的其中两名官员,一开始并非以谋逆之罪逮捕,这两名官员早年一些不光彩的事情被卢俊忠抓在手中,进了监牢之后,仅仅用了一天时间,便承认结党谋逆,而且供认了其他人。

    卢俊忠迅速将供出的官员抓捕入狱,随着被抓的官员越来越多,口供也越来越多,不到半个月时间,赵炎括也以谋逆之罪被抓捕入狱,卢俊忠手握诸多官员的口供,硬是搞到暗有赵炎括血手印的罪状书。

    前后半个月时间,牵连官员近百名,赵炎括等二十四名官员被处以极刑,其他官员或关押或流放,在卢俊忠的协助下,夏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迅速地清理了反对自己登基的诸多官员。

    卢俊忠因此直接被提拔为刑部侍郎。

    接下来几年间,卢俊忠网罗诸多心狠手辣的角色进入刑部,成为他的助手,掀起更大的风浪。

    新皇登基三年之内,卢俊忠前后兴起三大案,牵连的官员数百名之多,在圣人的默许下,无数官员被刑部定罪,尔后杀头流放,空缺出来的官位,迅速被忠于圣人的官员所替代。

    非但如此,卢俊忠最后更是将血手伸向了李氏皇族,诸多皇室宗亲或死或流放,下场凄惨。

    可是每一个被定罪之人,卢俊忠手中都握有他们自己供认的罪状书。

    于是后来人们渐渐知道,这位卢大人暗中令人制造了各种残酷的刑具,号称刑部十六门,也便是说,在刑部之内,设有十六处刑房,每一间房里,都有一种残酷至极的刑罚。

    不过往往还没进入十六门,犯人就已经招供定案,只有那些硬骨头才能享受到十六门的待遇,可是骨头再硬,进了十六门,经受不住三种刑罚,往往就忍受不住。

    进入刑部大狱,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不管罪行轻重,来了就只有一种身份,那就是囚犯。

    对待犯人,先往鼻子里灌醋,让犯人浸泡在屎尿之中,无水无食,再将刑具摆放在犯人的面前,见到刑具的犯人,吓得魂飞魄散,许多人甚至自己诬陷自己,不想经过刑讯,早早定案。

    最恐怖的时候,一些人只要听说刑部的人登门,立刻自我了断,宁死不进刑部门。

    卢俊忠升到刑部尚书之后,威风凛凛,想到曾经担任过刑部堂官的张顺,有心要在这位老上司面前逞威风,下了帖子,要登门拜访,可是等到登门的时候,老堂官张顺已经服毒自尽。

    对这位刑部堂官来説,一场案子下来,如果不死个上百人,那实在对不住自己的辛苦,所以只要是卢俊忠亲自过问的案子,必然会以血流成河收场。

    死在卢俊忠手中的官员不计其数,在他最威风的时候,达官贵人王公贵族在卢俊忠面前如同猫狗一般。

    也正因如此,卢俊忠在朝中的敌人不计其数,各方势力都恨不得将卢俊忠碎尸万段,是以匿名参劾卢俊忠的折子也是如同雪片一般。

    不过卢俊忠如此嚣张,固然是因为确有手段,更重要的原因是背后有圣人的撑腰,雪片般的弹劾折子根本没能撼动他分毫,而且得到圣人赐名俊忠。

    对卢俊忠来说,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靠山就是圣人,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但对圣人却像一条狗一样忠诚。

    大理寺那边,也早已经被刑部压制,自大唐立国以来一直骑在刑部头上的大理寺,编制一再缩减,如今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个清水衙门,只要被卢俊忠看上的案子,大理寺拱手相让,不敢沾染分毫。

    卢俊忠以制造刑狱发家,每一次大兴牢狱,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收获,不过随着圣人坐稳了皇位,朝中再也听不到反对皇帝的声音,而圣人也并不希望朝堂一直在动荡之中,所以这些年在圣人的暗示下,卢俊忠收敛许多,按捺住自己嗜血扭曲的本性,没有再弄出太大的风浪来。

    不过就像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刑部那一双双阴鸷的眼睛环顾四周,谁也不知道这位奇丑无比阴险毒辣的刑部堂官会在哪一天又会生出事情来。

    而让人闻之色变的卢俊忠,也得了一个贴切的绰号。

    血阎王!

第三**章 刑部衙门前的鼓声

    秦逍骑马拉车到了刑部官署正门外,惊骇的不是秦逍,而是其他官署的卫兵。

    刑部门前的黑衣衙差瞧见马车停在门前,也是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自从圣人登基之后,经过卢俊忠的努力,刑部已经成为死亡恐怖的代名词,朝中各司衙门,能够不与刑部往来就尽量不往来,甚至户部拨付的俸禄银子,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刑部。

    朱雀大街上,除了刑部的官差之外,无论是谁,看到这黑色高墙的阴森衙门,都尽量离得远一点,甚至有人宁可绕道也不愿意从刑部门前经过。

    秦逍骑马拉车停在刑部正门外,对大多数人来说,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这些年刑部确实没有继续对朝中的官员进行捕杀,但血阎王卢俊忠嗜血的性情却没有消失,而且刑部高墙之内,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流血,刑部十六门,也并无空闲过。

    不能去查官员,但平民百姓犯案的自然也不少。

    卢部堂这两年不能在京都掀起血案,将眼睛向京都之外瞧过去,地方上各州府许多大案要案没能及时审出结果,卢部堂便让人将案犯送到京都来审,所为上有所好下必趋之,知道卢部堂的癖好后,地方上许多的案子故意不审出结果,送到京都交给刑部,甚至有些地方官员费尽心思弄出要案,就像献上厚礼一样将案子送到京都来。

    如果卢部堂一高兴,勾勾手,从地方上调用到京都刑部,那可是前途无量。

    许多人都知道,卢俊忠从刑部司令吏升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仅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如此速度,在帝国几乎是从无有过的事情。

    不但部堂大人平步青云,便是在他手底下当差的那些官吏,在每一次大案之后,都有一大批人得到升迁赏赐。

    想要升官发财,进入刑部衙门绝对是一条捷径。

    如今一个年轻人竟然骑马拉车停在刑部衙门前,堵着正门口,这简直是找死。

    刑部官差被其他各司衙门所排斥,但他们的眼中却也从来瞧不起其他人,早有一名衙差厉声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堵在刑部衙门前,不想死的滚开。”

    秦逍非但没有走开,反倒是翻身下马,到后面跳上板车,拿起了一只鼓槌,二话不说,对着固定在板车上的那只大鼓“咚咚咚”猛敲起来。

    这大鼓隆隆之声瞬间在朱雀大街远远传开。

    刑部衙差都是变了颜色。

    见过找死的,可是没见过这样找死法的。

    两名黑衣衙差已经冲上前去,一人伸手便要从车上将秦逍扯下来,却猛地听到秦逍大声叫道:“求大老爷做主,求大老爷做主!”一边拼命擂鼓,一面大声叫喊。

    他这样一喊,本想将他从车上扯下来的衙差一怔,和同伴对视一眼,都显出诧异之色。

    朝阳初升,正是朱雀大街各官署衙门进班的时候,朱雀大街有不少官员往来,有的骑马有的坐轿,亦有徒步而行。

    众官员经过刑部衙门的时候,尽可能都靠向另一边,与这边拉开距离。

    先前秦逍骑马拉车停在刑部衙门前

    ,不少路过的官员就觉得十分惊奇,却不好停步,这时候秦逍擂鼓叫喊,便有不少官员驻足远观,表情各异。

    两名黑衣衙差虽然诧异,但知道让秦逍在衙门前如此放肆,上面追究下来,倒霉的只能是自己,一人已经跳上车,伸手去抓秦逍的手臂,秦逍却极其灵活地躲开,绕到大鼓另一边,继续擂鼓,口中依然叫喊着“大老爷做主”。

    另一名衙差也跳上车,这鼓大,板车自然也不小,秦逍身形闪动,如同泥鳅一般,两名衙差都想将秦逍拿住,但被秦逍左闪右晃,每次眼见得便要抓住,却偏偏被秦逍闪过,差之毫厘,显得异常狼狈。

    围观的官员们本就对刑部的人厌恶至极,见到两名黑衣衙差狼狈样子,心下都是好笑。

    忽见到一辆马车过来,停在衙门前,一名黑袍官员从马车内下来,远处看热闹的官员见到黑袍官员,立时都散开,不敢继续看热闹。

    黑袍官员身材肥胖,肚子高高鼓起,从马车下来后,马车迅速离开,那人瞧见停在衙门前的板车,又瞧见大鼓,肥肥的脸上显出冷色,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这人在衙门前闹事。”一名正抓拿秦逍的黑衣衙差见到黑袍官员,忙从板车跳下去,躬身恭敬道:“他在这里敲鼓,属下正要将他捉拿。”

    黑袍官员瞧见另一名黑衣衙差在板车上被秦逍东晃西躲弄得狼狈不堪,冷哼一声,骂道:“没用的东西。”冲着秦逍大声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在刑部衙门前喧哗?”

    秦逍自然早就从马车上下来的黑袍官员。

    他知道刑部堂官卢俊忠身形干瘦,眼前这人自然不可能是卢俊忠,却还是放下了鼓槌,向黑袍官员拱手道:“大人,我是来报官的,求大老爷们帮忙做主。”

    “报官去京都府。”黑袍官员没好气道:“京都的案子,你找京都府去,跑到刑部来,是要找死不成?”向衙差吩咐道:“打他三十棍子,然后让他滚蛋,刑部岂是肆意喧闹的地方。”

    秦逍立刻道:“大人,我这案子,京都府接不住,必须劳烦刑部的老爷们。”

    “是杀人还是放火?”黑袍官员道:“杀人放火的案子,刑部也能接得住。他们要是接不住,自然会报到这边来,用不着你自己跑过来。”没有兴趣和一个布衣小民纠缠,向官署大门过去,登上了台阶。

    秦逍又叫道:“是有人失踪了,我来报官,是求你们帮忙找人。”

    黑袍官员见秦逍纠缠不休,而且还要让刑部帮忙找人,更是恼怒,转头道:“抓住他,打他五十棍。让刑部去给他找人,真是岂有此理,他是疯了不成?打杀了也是活该。”

    “大人,小的是从西陵而来。”秦逍举起手,手中正拿着虎头玉佩:“你可认识这个?”

    朝阳之下,虎头玉佩晶莹剔透,玉佩上雕刻的虎头獠牙如刀,威风凛凛。

    黑袍官员瞧见玉佩,微变了颜色,转身下了台阶来,倒得板车边上,伸手道:“拿来我看。”

    秦逍将虎头玉佩递了过去,黑袍官员接了过去,拿在手中细细看了看,本来恼怒的神情变的严峻起来,抬起头,将玉佩递给了还站在板车上的秦逍,问道:“你是黑羽夜

    鸦?”

    秦逍没有否认,他本就是要亮明黑羽夜鸦的身份,点点头,将虎头玉佩收入怀中。

    “你说有人不见踪迹,是怎么回事?”黑袍官员想了一下,终于问道。

    别人跑到刑部衙门要这边帮着找人,就是在戏弄刑部,可是黑羽夜鸦要找人,那就非同小可了。

    “我从西陵来。”秦逍正色道:“西陵叛乱,我们一行三人日夜兼程来到京都,是要向朝廷禀报紧急军情,可是我的两个同伴突然消失,几天下来,我四处找寻,却没有半点消息。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前来刑部。此事事关重大,我觉得只有刑部能够帮我找回他们。”拱手道:“还请大人做主。”

    他没有说一行四人,宇文承朝在半道上跟随王母会的人离开,并无入京,秦逍自然也没有必要将此事告知。

    黑袍官员点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逍,逍遥的逍!”

    “我知道了。”黑袍官员道:“你就在这里等候,我去禀报。”不等秦逍多言,转身进了刑部衙门。

    黑色高墙如同棺材一样的刑部衙门占地极广,下设四司,刑部大狱并不在这里,但十六门都在刑部衙门的后面,而且还有临时收押囚犯的牢狱,虽然比不得刑部大狱庞大,但容纳百来人不在话下。

    刑部官署内有大大小小官吏三四百人,比起其他各部衙门还有派别存在,刑部衙门只有一派人,那就是所有忠于卢俊忠的人。

    卢俊忠就是这黑色衙门的皇帝,自他之下,所有人对他敬若神明。

    黑袍官员位居刑部侍郎,大名朱东山,就像卢俊忠当年平步青云一般,朱东山是卢俊忠的乡右,本来只是地方上的小吏,此人擅长各类刑罚逼供,甚至专门写过一本各类酷刑的书,图文并茂,颇有名气。

    卢俊忠得势之后,立刻网罗党羽,将朱东山从地方上调入刑部,短短几年时间,也是一路飞升,官至刑部侍郎,成为卢俊忠的得力助手。

    “部堂在何处?”朱东山碰见一名官员,立刻问道。

    卢俊忠在京都有府邸,而且妻妾众多,但此人却偏偏喜欢住在刑部衙门,一个月倒有大半个月待在衙门里。

    按照卢俊忠的说法,刑部衙门的每一块砖瓦都有血腥味,血腥味道可以让他头脑清晰,别人畏之如鬼的刑部官署,在卢俊忠心里,却是自己真正的家园。

    “回大人,在刑房那边!”官员回道。

    刑房便是十六门所在,位于刑部官署的后面,朱东山加快步子,没走多远,就已经气喘吁吁,却依然没有放慢速度。

    黑色巨石垒砌成两排房子,左右各有八间,左边八间房子的大门都漆成红色,右边八门则是黑色。

    靠近这边,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消散不去的血腥味道。

    朱东山穿过十六门中间那条青石道,到了正对着道路的那处黑色房舍,站在门前,恭敬道:“大人,下官有事禀报!”

    “东山啊,快进来。”里面传来一个略有些嘶哑的声音:“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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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风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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