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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风华全文阅读

作者:沙漠     日月风华txt下载     日月风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九零章 记仇

    朱东山小心翼翼推开门,进到屋里。

    正对门的是一道屏风,屏风上却是画着极为诡异的图案,正是一组地狱十八层地狱各种刑罚的画面,上面鬼吏狰狞,而冤魂凄惨,那惨嚎声似乎从屏风上隐隐传来。

    普通人看到这样一面屏风,必然是心下发毛背脊生寒。

    朱东山却早就习以为常,绕过屏风,在屏风后面,一名不到五十岁的干瘦男子身着便服,手里拿着一件极为古怪的物件,饶有兴致地在手中玩弄,扭头看向朱东山,笑道:“东山,你来瞧瞧这个。”

    “部堂大人,这是什么?”朱东山上前,看见这物件宛似人手,却又像钉耙,不过利齿处却呈半勾状,对见惯了各类刑具的朱东山来说,不觉得阴寒,只是从未见过,有些陌生。

    干瘦男子自然是刑部堂官卢俊忠。

    卢俊忠尖嘴猴腮,两只耳朵比常人要尖的多,肤色黝黑,确实是样貌丑陋。

    “我正要给它想个名字。”卢俊忠笑眯眯道:“半个月前,湖州刑部司陈玄阳让人送来一副图,上面画了这件刑具,而且将尺寸以及制作方法都写的一清二楚,如何使用,更是详细得很。这是他亲自设计,在刑犯身上使用过,说是效果奇佳。我令人打造了一副,昨晚送了过来,然后试了一下,果然是有趣。”

    朱东山虽然想立刻禀报秦逍之事,但见到卢部堂兴致勃勃,不敢坏了他兴致,弓着身子道:“部堂大人,这刑具如何使用?”

    卢俊忠脸上显出兴奋之色,眸中闪着光彩:“先要将人犯剥光了衣服,然后四肢绑在铁床之上,让他不能动弹。然后用滚烫的开水往他身上浇洒,一边浇洒,一边用这刑具在他身上如同梳理头发一样梳动,所过之处,便能够刷去人犯的皮肉。最后能把皮肉刷尽,露出白骨,嘿嘿,而且人犯一时还不死不了。东山,回头我试给你瞧一瞧,那陈玄阳当真是个人才,竟然想出如此高明的刑具,回头将他调来刑部,咱们必然如虎添翼。”

    “大人说的是。”朱东山忙道。

    “铁梳子。”卢俊忠灵光一现,拍着脑门子道:“不错,这刑具就叫铁梳子,哈哈哈哈!”

    朱东山弓着身子,陪笑道:“好名字,大人睿智,竟然想出如此精明的名字,这铁梳子虽然是陈玄阳想出来,但要让它流传千古,没有部堂大人,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卢俊忠抬手摸着自己颌下一绺黑色山羊须,将刑具放在桌上,这才道:“你方才说有事禀报,是什么事情?”

    朱东山立时收起笑容,道:“大人,衙门前有骑马拉着一辆车子,车子上架着一只大鼓,在刑部衙门前擂鼓。”

    “方才的鼓声是从咱们门前传来?”卢俊忠皱起眉头:“有人嫌自己的命长吗?你如何处置的?”

    朱东山道:“下官没有处置,让他在门外等候。”

    卢俊忠脸色一沉,瞥了朱东山一眼,在椅子上坐下道,慢悠悠道:“有人在刑部衙门前擂鼓,然后其他各司衙门的官员都看在眼里,他们心中嘲笑,而你却没有

    处置擂鼓之人,东山,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黑羽夜鸦!”朱东山立刻道:“部堂,擂鼓的人是黑羽夜鸦。”

    卢俊忠一怔,错愕道:“你说什么?”

    朱东山上前一步,轻声道:“在门外擂鼓的是黑羽夜鸦,叫做秦逍,从西陵进京来。”

    卢俊忠赫然站起,失声道:“是黑羽的人?”

    朱东山点点头。

    “前几天得到消息,嘉峪关被封锁,虽然具体事态还不清楚,但必然是西陵出现了大变。”卢俊忠道:“这个时候,黑羽的人进京,定然是黑羽派他们来送信。”若有所思,终于道:“定是有十万火急的紧急军情。”

    朱东山道:“秦逍说了,西陵发生叛乱,他一行三人进京禀报紧急军情。”

    “那就对了。”卢俊忠微微颔首,但马上疑惑道:“进京禀报军情,跑到咱们刑部来做什么?不该是去兵部那边吗?”

    朱东山道:“秦逍是前来让咱们刑部帮忙找人。按他的说法,他们三人进京之后,另外两人前两天突然失去了踪迹,音讯全无,他四处找寻,没有任何线索。他无奈之下,才跑到刑部。此人拿出了虎头玉佩,下官仔细查验过,确实是御造监的手艺。当年圣人奖励黑羽夜鸦的战功,令御造监制作了三十枚虎头玉佩,黑羽夜鸦人手一枚,那即是圣人的恩赐,却也成为黑羽夜鸦身份的证明,有虎头玉佩在手,确是黑羽夜鸦无疑。”

    卢俊忠抚着山羊须,缓缓坐下,沉默片刻,才道:“从西陵来京都禀报军情,却突然下落不明,东山,这里面绝不简单,可是大有文章。”

    “下官也觉得定有蹊跷。”朱东山道:“那两人不可能没有缘故失踪,突然没了下落,要么是被人悄无声息弄死了,要么是被人囚禁起来。可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要出手对付从西陵来的信使,又会是什么缘故?”

    卢俊忠靠在椅背上,努了努嘴,示意朱东山也坐下。

    “兵部!”沉吟片刻,卢俊忠忽然以极其肯定的语气道:“失踪的人,一定落在了兵部之手,眼下定是在范文正那条老狗的手里。信使到兵部报讯,范文正扣下了信使。”

    朱东山点头道:“下官也有此怀疑。只是......兵部扣押甚至软禁信使,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卢俊忠嘴角泛起阴鸷笑意:“你难道忘记,黑羽早在好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出关,按道理来说,统兵的将军都已经抵达了前线,麾下的兵马自然要立刻赶到,可是到目今为止,黑羽麾下的长生军可还驻扎在沃野镇,并无听说长生军已经出关。西陵出现叛乱,嘉峪关都已经封关,这已经证明叛军在西陵成势......,搞不好黑羽都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朱东山吃惊道:“黑羽成了俘虏?”

    “也许,不过以黑羽的性情,应该不可能被生擒。”卢俊忠一双细小的眼眸子冷厉起来:“或许他已经战死在西陵。”

    朱东山微微颔首,想了一下,才道:“如果西陵真的落入

    叛军之手,兵部这次就有大麻烦了。兵部没有及时将长生军调派出关,黑羽手中没了兵马,无法镇压叛乱,兵部难辞其咎。”

    “不错。”卢俊忠阴笑道:“范文正那条老狗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一旦丢失西陵的责任落在兵部头上,他那把椅子也就坐不住了。嘿嘿,扣押信使,自然是不想让军情及时报到圣人那边。”

    “他为何要这样做?”

    “自然是要争取时间拖人下水。”卢俊忠冷笑道:“只有多拉人下水,一起承担丢失西陵的罪责,兵部才能避免太大的损失。事情牵扯的人越多,范文正的位子就越稳,那条老狗一定是这样想。”眼中闪着光彩,兴奋地搓起手来,就像是猎人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东山,如果他真的扣押了信使,便是咱们的大好机会。有些人不知皇恩浩荡,竟然想要欺瞒圣人,咱们可放不过他。”

    朱东山小心翼翼道:“部堂,兵部背后,可有公主殿下的影子,范文正的靠山就是公主。而且兵部和咱们并无太大过节,这事儿......!”

    “他背后若是别人,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是不是要花力气去办他。”卢俊忠眼中闪着寒光:“正因为他背后是麝月,我才要找到机会将他置于死地。”

    朱东山一怔。

    “十几年前,麝月还是个小孩子。”卢俊忠淡淡道:“我入宫面见圣人,离开的时候,刚好碰见麝月。我对她很是恭敬,可是她见到我,竟然嘲笑我的样貌,说我长得就像御花园的猴子,还让我去御花园和猴子待在一起。”眸中带着恨意:“她是圣人的掌上明珠,我自然不能将她怎么样,可是有机会弄死她手底下的走狗,我还是乐意之至。”

    朱东山额头冒出冷汗,并不是因为卢俊忠记仇,而是卢俊忠这件丑事竟然告知自己,如果哪天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卢俊忠第一个要弄死的恐怕就是自己。

    “咱们这些年虽然平步青云,可是也得罪了太多人。”卢俊忠叹道:“朝中有多少人想要置咱们于死地?除了圣人,咱们没有任何依靠......!”压低声音道:“这些年圣人沉迷丹药,而且......嘿嘿,身体是越来越差,万一......万一哪天她不在了,咱们岂不成了待宰羔羊?麝月和朝中许多人都不会放过咱们,没了圣人,咱们就狗屁都不是了。”

    朱东山想不到心性毒辣无所顾忌的卢俊忠竟然内心有此担心,今日头一次听他从口中说出来,颇有些诧异,但这样的担心却并非只有卢俊忠一人。

    卢俊忠手底下诸多刑部官员都是靠掀起大狱才爬起来,却也因此得罪了太多人,成为无数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有朝一日没了圣人的庇护,满朝文武,恐怕都能将刑部这干人撕成碎片。

    但这样的心思,谁都不敢表露出分毫。

    “我知道你们都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不敢说出来。”卢俊忠淡淡道:“我带着你们走到今日,也算是风光无限,可你们跟了我这些年,我也要为你们想想后路。”诡异一笑,道:“这次正好借机给你们找条后路。”

第三九一章 以毒攻毒

    朱东山一时还没能明白卢俊忠的意思,有些迷糊。

    卢俊忠自然看出朱东山的疑惑,自己能想到的而手底下人茫然不知,这对卢俊忠来说,当然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麝月虽然是圣人的掌上明珠,而且在朝中颇有实力,但是与国相一比,就虚弱得多。”卢俊忠似笑非笑:“范老狗靠近麝月那边,国相虽然从无表露过什么,但对范文正必然是大为不满。咱们这次如果对兵部出狠手,范老狗必然会想不到,如果能够将范老狗拉下马,你觉得国相会如何看我们?”

    朱东山瞬间明白过来,低声道:“部堂是想借这次机会向国相送一份厚礼?”

    “借此机会,狠狠整治兵部,国相便有机会将手伸进去。”卢俊忠笑道:“如此一来,国相自然会对我们另眼相看。”

    朱东山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卢俊忠自然是看在眼里,道:“东山,你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部堂,下官记得您曾经说过,咱们只为圣人剪除不顺眼的荆棘,却不能卷入那些人之间的争斗。”朱东山小心翼翼道:“只有这样,圣人才会觉得咱们忠实可靠,我们的椅子也才能坐得稳。如果此番我们出手帮助国相清理兵部,圣人那边......!”

    卢俊忠摇头道:“我们调查兵部,是因为黑羽派来的信使失踪,而且是黑羽夜鸦找上门来。前来京城禀报紧急军情的信使失踪,夜鸦请求我们帮忙找寻,为了圣人,我们帮忙找寻,何错之有?”诡异一笑:“我们若是主动去查兵部,自然会被人怀疑咱们是向国相靠拢,可是现在不是那名夜鸦将机会送上门来吗?千载难逢的良机,咱们岂能错过?”

    “要扳倒范文正,就必须找到他扣押信使的证据。”朱东山依然有些担心:“部堂,信使是否在兵部,咱们还不能确定,就算失踪的信使真的在那边,范文正如果不承认,又该怎么办?”

    “如果信使真的在那里,他却拒不承认,那就更好办了。”卢俊忠笑道:“两个大活人是不是进了兵部,他想瞒也瞒不住,即使没人看到,咱们也能变出看到的人。到时候只要咱们找人咬死看见信使进了兵部,我就可以向圣人请旨,搜查兵部,这道旨意,我还是能够请得动的。只要在兵部找到信使,就证明他之前是在撒谎,也证明他确实扣押信使,嘿嘿,扣押报讯的信使,那就是蒙蔽圣人,他是自寻死路。”

    朱东山终于浮现出笑意,竖起大拇指:“部堂大人果然是睿智非常。”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我们找过去,他却交出人,咬定不是扣押,那咱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白忙一场?”卢俊忠得意笑道:“咱们现在只要找到信使,让信使在咱们手中,范老狗就大祸临头。东山,让一个人顺着咱们的意思说话,并非难事,咱们有一百种方法让信使咬定是范文正将他扣押在兵部,不想让圣人及早知道西陵叛乱的真相,只要有信使作证,范文正这次就逃不了我的手掌心。”站起身来,道:“你做得对,那个叫......唔,等在衙门前的夜鸦叫什么名字?”

    “秦逍!”

    “秦逍?”卢俊忠笑道:“秦逍是给咱们送礼来的。这年轻人脑子倒灵活,他恐怕已经知道自己的同伴被兵部扣押,也知道只有咱们刑部对付得了范文正,这才求到咱们的门上来。当街敲鼓,就是希望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儿,信使失踪,非同小可,将事情闹大,自然不会无人过问。”单手背负身后,抬手道:“你去将他带进来,我亲自见他。”

    朱东山忙道:“下官这就去,部堂,是将他带到刑房这边来?”

    “不,带他去我的书房。”卢俊忠含笑道:“他现在是我的上宾,他送给我一件厚礼,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然也要给他一份厚礼。”

    秦逍被朱东山带到刑部尚书的书房时,卢俊忠已经换了一身官袍,坐在红木大椅上,桌上沏了一杯热茶。

    卢俊忠虽然面带微笑,但秦逍看到他的时候,知道此人是京都几个最危险的人物之一,那张带着微笑的丑陋面孔之下,更有一颗扭曲邪恶的阴毒之心。

    顾白衣断言,如果是兵部扣押了韩雨农,那么韩雨农的处境将极其危险,甚至有性命之虞。

    其他的各司衙门,就算有门路,也无人会去轻易招惹兵部。

    兵部与北院的关系亲密,北院后面是门下台,还有麝月公主,与兵部为难,就会惹到背后的人,各司衙门没有胆量也没有必要去淌这滩浑水。

    唯一敢出手的就只有刑部。

    刑部会不会出手,秦逍并无十足的把握,顾白衣虽然判断卢俊忠有八成的可能会借机兴风作浪,但毕竟还有两成不确定。

    秦逍虽然内心对眼前这个阴险狠辣的酷吏心存厌恶,却也知道要救出韩雨农,这个令自己厌恶的酷吏却是唯一可以利用的人。

    “卑下秦逍,拜见部堂大人!”秦逍表现得谦恭有礼。

    卢俊忠上下打量秦逍一番,才道:“听朱大人说,你是从西陵而来,还是黑羽将军麾下的夜鸦?是黑羽将军派你入京?”

    “回禀大人,卑下确是夜鸦,但并非将军所派。”秦逍道:“西陵樊家勾结乱党反叛,设下圈套谋害了将军,我和甄郡郡守杜鸿盛杜大人以及都尉韩雨农日夜兼程赶到京都,便是要向朝廷禀报紧急军情。”

    卢俊忠与秦逍身侧的朱东山对视一眼。

    先前他就判断黑羽将军已经战死,却不想竟果真发生。

    卢俊忠内心深处对将军之死没有任何的悲伤,反倒是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心中欢喜,但面上却故作惊骇:“将军被害?这.....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除夕之夜。”秦逍道。

    卢俊忠佯怒道:“樊家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反叛朝廷,此等叛国逆贼,必当将他碎尸万段。”又道:“秦逍,你在门前擂鼓,说是同伴失踪,要刑部帮你找人,你说的失踪之人,就是杜鸿盛和韩雨农?”

    “是。”秦逍道:“我们抵

    达京城之后,在四平坊长乐客栈住下,次日一早,韩都尉去了兵部,杜大人去了吏部,卑下在客栈等候,可是等了一天一夜,不见他们回来。卑下到了兵部和吏部,没能进门,无法确定他们是否在里面。听说部堂大人公正无私,办案如神,只要您经手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他二人都是进京禀报十万火急的军情,非比寻常,耽搁不得,是以卑下才前来刑部,恳请大人侦办失踪一案,尽早找到韩都尉二人,如此才不会误了紧急军情。”

    卢俊忠皱眉道:“他二人并非都去了兵部?”

    “韩都尉说是前往兵部,杜大人是去了吏部。”

    “那你还无法确定韩雨农是否在兵部?”卢俊忠问道:“他会不会到了兵部,却因为公事耽搁在兵部衙门里?”

    秦逍道:“西陵的军情,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今天为止,已经是韩都尉失踪的第四天,而且韩都尉离开的时候嘱咐过,让我在客栈等候,他去兵部禀报过后,会回客栈与我汇合。韩都尉做事稳重,如果真的在兵部耽搁,也会让兵部派一个人去知会我一声,绝不可能整整四天杳无音讯。而且将军被害之时,卑下就在将军身边,对樊家叛乱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兵部如果要详细询问,韩都尉也会让人召我前往兵部。”

    “有道理。”卢俊忠想了一想,才道:“秦逍,你确定韩都尉是说要前往兵部,不会有误?”

    “千真万确。”秦逍道:“我们进京本就是为了禀报军情,即使有其他事情,也会以此为限,韩都尉第一个要去的,一定是兵部。”

    卢俊忠点点头,微笑道:“你能确定就好。”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拂开面上一层茶沫,慢条斯理道:“既然是要禀报紧急军情,信使又失踪,为了不耽误军国大事,刑部自然会竭力帮你找寻他们。不过刑部的衙差们并无见过你说的那两人,你是否能将他二人的画像画出来?如果确实画不出来,刑部有画师,本官可以找画师过来,你仔细描述他二人的样貌身形,画师按照你的描述,可以将他二人的画像画出来。”

    秦逍拱手道:“卑下画技粗陋不堪,若能和画师一起配合,应该可以画出他二人的形貌。”

    “如此甚好。”卢俊忠品了一口茶,这才向朱东山吩咐道:“东山,你带秦逍下去,找衙门里最好的画师过来,让他二人尽快将那两位的画像画出来。画出来过后,若无太大问题,大量影印,然后派人在热闹的地方张贴寻人告示,重金有赏。”却没有提及派人去兵部找寻。

    秦逍不知卢俊忠接下来葫芦里会卖什么药,但顾白衣叮嘱过,只要卢俊忠答应帮忙找寻,在见到韩雨农之前,一切听从卢俊忠的安排,于是也不多言,跟着朱东山退了下去。

    卢俊忠等秦逍和朱东山退下之后,饮了一口茶,脸上显出得意之色,晃着脑袋哼着戏腔,随即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窗外一棵很有些年头的老槐树,唇角泛起阴笑,喃喃道:“文正兄,对不住了,兄弟可要拿你这条老狗开刀了!”

第三九二章 猝不及防

    卢俊忠闻到了血腥味,心情舒畅,兵部堂官范文正却也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但与卢俊忠的心情不同,范文正心里清楚,如果真的要流血,那么血液只能是从兵部开始先流淌出来。

    得知秦逍骑马拉车到了刑部衙门前敲鼓,范文正一颗心就迅速往下沉。

    他没有想到,那个被自己认为是韩雨农随从的秦逍,竟然会出乎意料地玩上这样一手,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刑部会涉入到此事之中。

    刑部确实是让人闻之色变的衙门,血阎王也确实是大唐第一酷吏。

    但此番的事情,似乎和刑部没有什么关系。

    刑部可以侦办刑案,但却与兵部不相干,即使军方有人触犯军规,那也从来轮不到刑部插手,一直以来,兵部和刑部也算是相安无事,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算是保持了互不干涉的关系。

    韩雨农进了兵部衙门,涉及的是军方的事务,刑部更没有任何理由卷入进来。

    所以在此之前,范文正根本没有考虑过刑部,哪怕想要拉人下水分担西陵丢失的罪责,想到过吏部,想到过户部,却根本没有将刑部拉扯进来的打算,而且也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往刑部头上扣帽子。

    秦逍在刑部衙门前敲鼓,范文正立刻派人盯住,等兵部侍郎窦蚡亲自过来禀报秦逍被带进刑部衙门,范文正就知道大事不妙。

    如果刑部不想卷入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方法,当然是派人将秦逍赶走。

    可是秦逍被带进刑部衙门,秦逍一只脚踏入刑部的那一刻,刑部就等如是将手伸到了这起事件中。

    范文正没想到秦逍会来这么一手,也没有想到刑部主动卷入这件事情。

    “部堂,是朱东山那头肥猪亲自将秦逍带进刑部衙门。”窦蚡脸色也有些凝重:“朱东山是卢俊忠手底下头号心腹,看来这事儿刑部是要插手了。”

    范文正被秦逍这一手打了个猝不及备,但毕竟是老江湖,并没有因此慌乱,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可知道秦逍以什么理由进了刑部?”

    “找人。”窦蚡道:“秦逍当时在朱雀大街声音很大,附近不少人都听的很清楚。他声称自己从西陵前来京都禀报紧急军情,两名同伴失踪,求刑部帮忙找寻。而且......!”欲言又止,脸色凝重,没敢立刻说出来。

    “而且什么?”

    “而且他拿出了虎头玉佩。”窦蚡道:“朱东山接过虎头玉佩看得很仔细,交还给秦逍之后,回头刑部衙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出来将秦逍带了进去。”

    范文正微微变色:“秦逍也是夜鸦?”

    “他手中有虎头玉佩,身份应该没有问题。”窦蚡道:“所以这次进京的除了韩雨农,秦逍也是夜鸦之一。”

    范文正一拍手,恼道:“老夫失察了,没想到他也是夜鸦,该死!”

    也不知是说秦逍该

    死,还是自己该死。

    “部堂,秦逍既然是夜鸦,他说的话就非比寻常。”窦蚡道:“他故意在刑部衙门前敲鼓,而且大声将韩雨农和杜鸿盛失踪的事情喊出来,就是让街上的人都知道此事。正是上差的时候,大街上往来的各司衙门官员不少,眼下只怕韩雨农进京禀报军情却突然失踪的消息已经在各司衙门传开,今天过去,京城的人也都全知道了。”

    范文正脸色十分难看,想到什么,问道:“韩雨农可吃了东西?”

    “还没有。”窦蚡道:“饭菜都已经凉了,为了避免他起疑心,下官刚让人像平常一样将早餐都收了起来,准备中午再重新送饭菜过去。”

    范文正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终于问道:“你说卢俊忠准备怎么做?”

    “部堂,卢俊忠阴险狠辣,这人的性情,咱们都很清楚,他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不死一群人,他是不会收手。”窦蚡对卢俊忠显然也是异常忌惮,低声道:“他既然让秦逍进了刑部,那就是准备要兴风作浪了。”

    范文正冷笑道:“兵部之事,与刑部何干,他有什么理由来找麻烦。”

    “部堂,秦逍告得是有人失踪。”窦蚡皱眉道:“侦办失踪案子,也在刑部的职责范围内。虽然通常的失踪案子刑部没有兴趣管,会丢给京都府那边,可是刑部真要自己来办,却没有人能说不字。”

    “借调查失踪案来查兵部?”范文正轻抚胡须,“老夫等他们上门,只说韩雨农不在兵部,刑部难道还有担子搜查这里?”

    窦蚡犹豫一下,才低声道:“部堂,如果刑部找人作证,咬死韩雨农进了兵部,那该怎么办?卢俊忠那伙人最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构陷他人罪名轻车熟路,生生造出一个证人来,并非不可能。而且秦逍上次找到了兵部,那就表明秦逍也觉得韩雨农在兵部,有刑部让人作伪证,再加上秦逍证明韩雨农前来兵部,咱们如果阻挡他们在兵部找人,卢俊忠一定会将此事禀报宫中。如果别的人失踪倒也罢了,但圣人如果知道韩雨农是从西陵跑来京都禀报紧急军情,而且还可能被扣押在兵部,那定然是龙颜大怒,到时候很可能会给卢俊忠一道旨意,让他有权在兵部找人。”

    范文正脸色也愈发凝重。

    “等到那时候要被卢俊忠在咱们这里找到韩雨农,后果不堪设想。”窦蚡肃然道。

    “那应该怎么办?”范文正皱眉道:“难道将韩雨农放出去?他只要走出这个门,到时候若说咱们逼他牵连西陵的官员,那该怎么办?”

    窦蚡道:“部堂,要紧的是放出去之后,他如果和卢俊忠狼狈为奸,状告咱们将他扣押在兵部,事情就更麻烦。他进京是禀报军情,兵部扣押他,就是不想让十万火急的军情送到圣人那边,卢俊忠抓住这一条,便会污蔑咱们欺瞒圣上。”

    范文正扣住韩雨农,就是希望能让韩雨农将西陵丢失的罪责扣在姚慕白等西陵众多官员身上,如此还能将吏部拉下水,造成更多人的罪责。

    韩雨农却并没有按照范文正的

    想法与之配合,坚决不愿意站出来证明丢失西陵的罪责是在西陵都护姚慕白的身上,如此范文正只能退而求其次,令韩雨农亲笔写下认罪证。

    虽然如此无法因此而直接牵扯道姚慕白身上,但却可以利用韩雨农的认罪状牵连到吏部,甚至将当初暗中安排韩雨农前往西陵的黑羽将军也拉下水。

    为了提防韩雨农事后翻供,范文正甚至想着毒杀韩雨农,如此一来,认罪证在手,韩雨农畏罪自尽,想要再翻供也都不可能。

    一切本来计划的很好,谁知道秦逍横空杀出来,直接将刑部扯了进来。

    刑部一进来,自己先前的计划也就付诸东流。

    “立刻弄死他。”范文正沉默着,脸色冷厉起来:“刑部找上门,就说韩雨农这几天确实在兵部,这几天我们一直在问询他,让他将西陵发生的一切详细禀报,但韩雨农情绪不是很好,精神恍惚,没有及时将所有情况禀明,我们在完全搞清楚西陵叛乱的详细状况之前,只能暂时让他留在兵部,也不好将残缺不全的军报向圣人禀明。”眸中寒光如刀:“今日我们大概掌握了状况,韩雨农也写了认罪证,心中有愧,畏罪自尽。”

    窦蚡道:“如果韩雨农在刑部的人赶来之前,用过饭菜中毒,部堂所言自然是万无一失。可是......韩雨农还没有中毒身亡,我们更不能对他动手。我们安排人杀死韩雨农不难,但到时候刑部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必然会验尸,如果验出是被人所杀,部堂,咱们也就大祸临头了。”

    范文正知道窦蚡言之有理。

    在兵部派人诛杀西陵赶来的信使,范文正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有那个胆量。

    除非韩雨农真的中毒而亡,否则兵部绝不敢派人下手。

    “距离午饭还有一个多时辰,提前送去,韩雨农会起疑心。”窦蚡道:“我们要么等到中午甚至是晚上,韩雨农撑不住,吃下饭菜就大功告成。可是我们无法确定刑部的人今天会不会跑过来,如果他们今日没过来,有一天时间,我们可以等,可万一他们马上过来,我们都等不到韩雨农中毒了。”凑近到范文正身边,低声道:“部堂,权衡利弊,眼下咱们要应对刑部,只有一个法子或许能够扭转局势。”

    “什么法子?”

    “和韩雨农做一笔交易。”窦蚡道:“非但不能杀了他,咱们还要笼络他,让他出了兵部大门之后,不会对刑部说一个对咱们不利的字。”

    范文正皱眉道:“笼络他?昨晚老夫让他写出认罪状,他心里对老夫必然存有怨恨之心,出了这个门,一定会和刑部狼狈为奸。”叹了口气,颇有些懊恼道:“老夫考虑不周,没有想到秦逍会将刑部扯进来。”

    “部堂,下官自信可以说服韩雨农。”窦蚡肃然道:“刑部的人随时可能登门,在此之前,定要和韩雨农达成协议,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否则回头会有更多更大的麻烦,还请部堂让下官前往一试。”

    范文正叹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第三九三章 斗法

    秦逍再次来到兵部衙门前的时候,待遇和上次完全不同。

    前两日他孤身前来,兵部的守卫满是鄙夷,而且直接将他驱赶离开。

    但此番他却分明从卫兵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兵部守卫恐惧的当然不是他,而是自己身前那白皙肥胖的刑部侍郎朱东山。

    朱东山在外永远都带着一副和善的笑容,如果他穿一身便服走在大街上,只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位生活富足性情喜乐的富家翁,不似他的上司卢俊忠那般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可是认识朱东山的人却都知道,朱东山也许没有卢俊忠那般性情扭曲,可是比起卢俊忠的手腕,朱东山更加残忍。

    朱东山是以擅长各类残酷的刑罚起家,正因为当年写了一本各种酷刑的册子,被卢俊忠所看重,从地方上调到了刑部,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朱东山没有让卢俊忠失望。

    卢俊忠手底下酷吏众多,但出类拔萃的绝对是朱东山。

    卢俊忠擅长罗织各类罪名,而朱东山所要做的,就是让犯人开口认罪。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从没有犯下的罪责,可是到了朱东山面前,犯人却唯恐招供的不详细,即使骨头再硬,交到朱东山手中,迟早也要顺着刑部的意思,供认出他们想听到的罪状。

    朱东山的笑,让熟悉他的人毛骨悚然。

    “告诉范部堂,刑部朱东山求见。”朱东山笑容和蔼,声音温和:“我在这里等着。”

    卫兵很快就前去禀报,很快,兵部侍郎窦蚡已经亲自跑到衙门前,远远便抱拳笑道:“朱大人,什么风将你吹过来了?稀客稀客,快请进,快请进。听说朱大人喜欢喝茶,我这边刚好有从江南送过来的额上等茶叶。”

    窦蚡看到朱东山身后只跟着两个人,除了秦逍,另外一人却是一名刑部的小吏。

    窦蚡不动声色,请了朱东山进衙门,秦逍和刑部小吏跟着进了去。

    “这还是头一遭进兵部。”朱东山背负双手,肚子高高鼓起,跟着窦蚡到了兵部衙门的一处宽敞大堂,落座之后,才笑道:“咱们在一条街办差,相邻十余年,却没有互相探过门,真是疏远了。”

    “朱大人,你来兵部走动也就罢了,我们可不敢进刑部。”窦蚡半真半假笑道:“除了刑部的人,其他人进了刑部就是吃官司,你说谁还愿意往刑部跑?”

    朱东山立时哈哈笑起来,这才抬手指向秦逍道:“窦大人,你可认识这位?”

    窦蚡摇摇头,此时已经有人送上茶来,窦蚡抬手道:“朱大人,江南送来的云雾茶,从雾隐山专门弄来的泉水泡茶,你尝尝,要是喜欢,给你备上两斤。”

    “好,好!”朱东山端杯品了一口,闭眼回味了一下,放下茶杯,竖起拇指道:“好茶,果然是好茶。窦大人,早知道你这里有此等好茶,我早就该登门品茶了。”

    窦蚡

    笑道:“朱大人喜欢,我回头让人给府上送去。”

    “那可让窦大人破费了。”朱东山也不推辞,笑道:“不过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喝茶。窦大人,这位是从西陵日夜兼程赶到京都的信使,姓秦名逍,另一个身份,乃是黑羽将军麾下近卫黑羽夜鸦。”

    窦蚡立时佯作惊讶道:“是黑羽夜鸦?”

    “大人不必惊讶。”秦逍含笑道:“此番进京,除在下之外,你应该见过另一位夜鸦,他与我一样,也是专门来京都禀报军情的信使,而且比我早两日来到兵部。”

    窦蚡似乎想不到秦逍如此直接,嘴唇动了动,却无说话。

    “窦大人,与秦逍一同进京的还有两名信使。”朱东山再次端起茶杯,慢条斯理道:“有一人是甄郡都尉府的都尉韩雨农,此人入京之后,在客栈歇了一夜,次日便前来兵部报讯。”看向秦逍,秦逍已经点头道:“不错,韩都尉离开客栈的时候,确定是要前来兵部。”

    朱东山对秦逍的证言很是满意,颔首笑道:“可是韩雨农当日离开之后,一去不回。韩雨农虽然说要来兵部,但如果中途改了主意,那也说不定。不过秦逍担心韩雨农失踪,会耽搁十万火急的军情,想着要尽快找到韩雨农。但他初来乍到,对京都的情况一无所知,万般无奈之下,才找到了我们刑部,希望刑部能帮忙找人。”品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韩雨农在京都失踪,本来这样的事情直接交给京都府去办就好,可是卢部堂觉着韩雨农进京的目的非比寻常,京都府如果耽搁了,那就是误了军国大事。”

    窦蚡终于点头道:“朱大人所言极是,军国大事,耽搁不得。”

    “所以卢部堂决定,既然此事重大,刑部为了朝廷大事,必须要接下这个担子。”朱东山道:“卢部堂的意思,派我来兵部打听一下情况,如果确实不在兵部,刑部会让画师按照秦逍的描述,将韩雨农的形貌画出来,然后在京都张贴寻人告示,重金找寻韩雨农。说来也巧,韩雨农的画像画出来之后,刑部都官郎郑通立刻认了出来,说是二月初五日下午的时候,似乎见到韩雨农进了兵部衙门。”

    窦蚡不动声色,一直站在朱东山身后的那名刑部小吏终于上前,向窦蚡拱手道:“大人,卑职二月初五外出公干,要办点差事,刚好经过兵部衙门,当时瞧见有人正在兵部衙门前等候。”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卷,打了开来:“这是按照秦逍描述,刑部画师描绘的韩雨农样貌,卑职看到这幅画,越看越熟悉,秦逍又描述了韩雨农当日的衣饰,卑职立刻记起来,当日在兵部衙门前等候的人,正是画中人。”

    朱东山问道:“郑通,你确定是在二月初五见到?”

    “回大人,衙门里有出行的记录,最近十天,当值的时候,卑职只在五月初二出了一趟衙门。”郑通十分肯定:“卑职绝不会记错,也绝不会看错。若有丝毫差池,卑职愿意以脑袋担保!”

    朱东山道:“窦大人,郑通为人忠厚,而且眼睛很好使,他说当日在兵部看到,应该就不会有错了,这也和秦逍所言对得上,韩雨农当日确是来了兵部。”

    秦逍这才

    向窦蚡问道:“窦大人,不知韩都尉二月初五是否来过兵部?是否将西陵的军情禀报给了部堂大人?”

    窦蚡淡淡一笑,便在此时,却听得脚步声响,随即见到一身官袍的兵部堂官范文正从侧门走了进来,人未到,已经听他笑道:“韩雨农就在兵部。”走到堂内,窦蚡已经起身,让出主座,范文正一屁股坐了下去,朱东山已经起身道:“卑职见过范部堂。”

    “朱大人坐下说话。”范文正神色轻松,含笑道:“你们到兵部来,是为了找寻韩雨农?”

    “正是奉了卢部堂之命,前来打听一下。”朱东山含笑道:“秦逍身份低微,之前到过兵部,可是没进衙门就被赶走,所以刑部为了不让军情耽误,这才出面过来问一下。”

    范文正瞥了秦逍一眼,道:“兵部重地,确实不是谁都能进来。不过韩雨农确实到了兵部,而且这两天一直在这边写折子。西陵叛乱,事关重大,必须要将前因后果写得清清楚楚,若是含糊不清,如何向圣人呈奏?韩雨农从西陵来京,日夜兼程,疲惫不堪,又因为西陵丢失,心情沉重,精神恍惚,所以没有及时将奏折写出来。本官想着上奏的折子不可有丝毫差池,所以也没有催促,让他在兵部边休息边写折子。”

    “原来如此。”朱东山依然带笑:“若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刑部也不必大动干戈四处找寻了。”

    范文正道:“这是兵部之事,老夫还真没有想到能惊动刑部那边。”看向秦逍,皱眉道:“秦逍,韩雨农虽然不见,你却也用不着搞得人尽皆知。如果被京都百姓们知道西陵让叛军夺取,岂不是人心动荡?即使宫里知道,也只会尽量隐瞒,不让这样的军国大事散布出去,毕竟其中有些人居心叵测,万一借此机会煽动百姓,后果极其麻烦。宫里和朝中还没有决定将消息放出去,你却因为不见了韩雨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劳烦朱大人跑来兵部询问,你该当何罪?”

    “范部堂不必生气。”朱东山立刻笑道:“秦逍也是担心韩雨农真的失踪,如此误了国事,年轻人做事冲动了些,这也可以理解。对了,部堂,韩雨农既然在兵部,能否让他往刑部去一趟?”

    “去刑部做什么?”

    “秦逍报了案,刑部也立了案。”朱东山人畜无害地笑着:“只要韩雨农过去按个手印,证明刑部已经找到了失踪之人,这件失踪案也就结了。你也知道,卢部堂办案公正严苛,刑部的手续也是井然有序,不可有任何马虎。咱们两个衙门没多远的路,韩雨农过去按个手印,立刻回来,咱们也就都轻松了。”见范文正嘴唇微动,还没等对方拒绝,就接着道:“而且秦逍和韩雨农都是黑羽将军手下的夜鸦,这几天韩雨农失踪,秦逍心急如焚,让韩雨农出来见一见,也让他放心,部堂,你说是不是?”

    范文正微皱眉头,窦蚡在旁笑道:“部堂,既然朱大人都这样说了,让韩雨农出来见见业无妨。”

    “那你去将韩雨农带过来。”范文正道:“便说秦逍在这边,出来见一面,好让他的弟兄放心。”却并不提让韩雨农前往刑部按手印结案。

第三九四章 宫中来旨

    韩雨农来到大堂的时候,秦逍终于松了口气。

    顾白衣对兵部的图谋洞若观火,最担心的就是兵部会对韩雨农下毒手。

    秦逍也知道韩雨农被兵部扣押,身处险境,虽然得到顾白衣的指点,利用刑部来找韩雨农,却无法确定韩雨农是否还活着,此刻见到韩雨农毫发无伤,自然是心中欢喜。

    韩雨农见到秦逍,又扫了一眼其他人,看到朱东山一身黑袍,那位都官郎郑通也是一身刑部官吏的穿着,他精明得很,立刻明白其中蹊跷,向秦逍微一点头,知道在这种场合,不宜表露自己的情绪,先是向范文正拱拱手,随即又向朱东山拱手行礼。

    “这位是刑部侍郎朱大人。”跟在韩雨农身边的窦蚡介绍道:“秦逍以为你失踪,去刑部报了官,朱大人是来打听你的下落,不知道你一直在兵部写折子。”

    朱东山含笑道:“韩雨农,秦逍一直担心你,所以找了刑部。你既然无事,那就是皆大欢喜了。刑部立案了,要结案,需要你去刑部按个手印,片刻之事,你跟我们走吧。”站起身来,向范文正拱手道:“部堂,下官就先告辞了。”

    “朱大人要走无妨,不过韩雨农暂时还不能离开。”范文正淡淡道:“折子还没有写好,暂时不宜过去。既然你们知道韩雨农在这里,过去按手印也只是个手续,不用急在一时。等这边的事情办完,韩雨农再去刑部结案。”

    朱东山依然笑道:“部堂,案子办好,即刻结案,这是刑部的规矩。如果诸多案件已经完结,却不能按手续结案,那就是未接之案,你拖一天,他拖三天,刑部便要挤压无数案子,卢部堂最不喜欢的就是如此。范部堂就通融一下,让韩雨农先过去一趟。”

    范文正自然清楚,韩雨农一旦走进刑部的大门,再想让他回来,那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最担心的就是刑部利用韩雨农给自己罗织罪名,虽然窦蚡说服韩雨农,但谁又能保证韩雨农去了刑部不会翻供,若是作证被刑部扣押,甚至说出一些更要紧的话来,自己可就真的要被刑部缠上。

    历来被卢俊忠缠上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结果。

    “刑部有规矩,兵部也有规矩。”范文正并不退让:“兵部的规矩,军情大事没有写成折子之前,谁都不得离开。朱大人,关乎兵事,你回去和卢部堂说一声,这件事情,咱们互相通融。”

    “刑部既然办了这案子,就要有始有终。”朱东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声音也冷淡下来:“韩雨农是这起失踪案的当事者,没有结案之前,刑部有权侦讯,问清楚失踪的过程。”看着范文正,一字一句道:“这是大唐律法!”

    窦蚡已经笑道:“朱大人,不必伤了咱们的和气。韩雨农知道刑部办案,必然要询问过程,所以写好了折子,陈述了这次事情的经过,有了这道折子,朱大人可以向卢部堂交差,韩雨农前往刑部按印,也可以通融两天。”

    韩雨农也不说话,从怀中取出了一道书函,上前去,双手呈给了朱东山。

    范文正见状,有

    些意外,微皱眉头,看向窦蚡,窦蚡却也已经看过来,向范文正微微颔首,那意思是让范文正不必担心,范文正这才微微宽心。

    朱东山也有些诧异,接过折子,打开来扫了几眼,脸上顿时堆笑道:“原来如此,部堂,既然有了这道折子,下官就可以交差了。”将折子收入怀中,向范文正拱了拱手,道:“下官先告退。”向秦逍使了个眼色,示意跟着一起走。

    秦逍看向韩雨农,见韩雨农再次向自己点点头,明显是让自己不要担心,秦逍也是点了一下头,起身跟着朱东山一起离开。

    等朱东山带人离去,范文正才冷笑道:“想在兵部耀武扬威,他还没有那份火候。”起身来,露出笑容,向韩雨农道:“雨农,之前的事情,咱们都当没发生。这样,你再写一道折子,将你所知的西陵叛乱状况如实写来,写好之后,老夫立刻呈送上去。”

    “雨农,有部堂大人做主,到时候兵部会接力奏请圣人发兵平乱。”窦蚡在旁也笑道:“我们可以保证,朝廷会以最快的速度出兵,绝不会让叛军在西陵成气候。还有,黑羽将军在西陵战死,我们心里都很悲痛,他的遗体还在西陵,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们都会接回将军的遗体。”

    范文正也是和颜悦色道:“窦侍郎所言,正是老夫的意思。雨农,先吃点东西,然后今天将折子写出来,军情急迫,不能再拖延了。”

    他说到“吃点东西”的时候,韩雨农眼角微跳,却不动声色,拱了拱手。

    窦蚡这才带着韩雨农退下。

    范文正应付了刑部的人,松了口气。

    他昨夜没有睡好,此时有些倦意,回到书房,靠在椅子上小憩片刻,迷迷糊糊之中,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听到叱喝之声,皱起眉头,大声道:“何人在外喧哗?”

    却有两名官员匆匆进了书房,慌张道:“部堂,刑部.....刑部的人冲进来了。”

    范文正一愣,便在此时,却听到急促脚步声,数名身着黑衣的刑部官差冲进了书房来,手中竟然握着已经出鞘的刀,范文正脸色大变,厉声道:“好大的胆子,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你们竟敢闯入兵部?来人.....!”

    “范部堂,事到如今,还是不要牵连太多人为好。”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颇有几分得意:“你叫唤也没有用,他们可不想被你牵累。”嘶哑的声音之中,一名身着官袍的干瘦官员缓步走进书房,面上带着让人一看就后背发凉的阴鸷笑意,不是刑部堂官卢俊忠又能是谁。

    范文正万没有想到卢俊忠会亲自来到兵部,而且竟然带着刑部官差直接闯到自己的书房,他知道卢俊忠心狠手辣无法无天,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厉声道:“卢俊忠,你搞什么鬼?将这里当做什么地方?”

    “这是刑部堂官的书房。”卢俊忠走进书房内,直接在一张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整了整衣衫,很惬意地靠坐在椅子上,道:“范部堂,如果我是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要说,等着,不出两个时辰,圣人就会有旨意过来。”

    “圣人有旨意?”范文正一时不知道卢俊忠葫芦里卖什么药,怒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卢俊忠却是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范文正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却发现院里有二三十名刑部官差,不少兵部的官员远远看着,却不敢靠近过来,兵部的甲士兵丁也都握刀在手,但在刑部官差阴郁的目光下,却不敢轻举妄动。

    范文正心知大事不妙。

    他没有和卢俊忠接触太深,却知道此人就像一条毒蛇,躲在某个角落里,当他看准目标,突然出手的时候,必然是找到了绝佳的机会。

    刑部若果没有依仗,绝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地直闯兵部。

    他既然来了,自然有十足的底气。

    此种情势下,范文正反倒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此时越是愤怒,卢俊忠就越会越是兴奋得意,而且面对这样一位阴险狠辣的酷吏,愤怒只会让自己陷入慌乱,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应付此人。

    他缓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脑中飞转,寻思着自己到底哪里出了漏洞。

    卢俊忠前来,当然与之前发生的事情有关,只是韩雨农在朱东山面前并无说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

    他身体猛然一震。

    韩雨农交给了朱东山一份折子,说是将失踪案的过程详细写在里面,当时他就有些不安,不过窦蚡递给他眼色,他知道那份折子窦蚡一定看过,如果对自己不利,那份折子也就到不了朱东山的手中。

    可是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卢部堂,你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所为何故?”范文正平静下来,淡淡道:“你带着刑部官差擅闯兵部,就当真不怕老夫参你?”

    卢俊忠笑道:“范部堂如果要参劾本官,现在就可以写折子,你派人送上去,本官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拦阻。”抬手含笑道:“请!”

    “你......!”范文正心中恼怒。

    卢俊忠很有耐心,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主动再说一句话。

    这件书房是按照范文正的喜好所不知,平日里呆在这书房中,范文正全身放松,可是卢俊忠在这里面,他身上的阴寒气息似乎弥漫在整个书房,时当二月,气候已经略有些好转,但范文正却感觉比寒冬腊月更要寒冷。

    黄昏时分,书房里也昏暗起来,卢俊忠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经睡着。

    忽听得外面传来声音,范文正忙扭头向窗外望过去,只见一名身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的宫中太监正往这边来,身后跟着两名褐甲武士,两名武士全身披甲,肩甲向外翘起,蛇头造型,头上的盔甲精致冰寒,顶端是尖缨,白色的缨穗极其显眼。

    他一眼就认出来,太监是宫中专门传旨的通事舍人,而褐甲武士,正是皇城禁卫龙鳞士。

第三九五章 催命符

    通事舍人站在院中,并无进来,只是尖着嗓子道:“有旨,刑部尚书卢俊忠接旨!”

    卢俊忠率先出门,范文正不敢怠慢,紧跟着到了院内。

    “卢俊忠叩接旨意!”

    卢俊忠跪倒在地,范文正也跟着跪下,院内的刑部官差和兵部诸人也纷纷跪倒在地。

    “门下:折子朕已阅过,着刑部卢俊忠彻查,钦此!”

    圣旨简短明了,通事舍人宣读完圣旨,卢俊忠接过旨意,通事舍人又取了一份折子递过来道:“圣人已经看过了,这道折子送回过你,卢部堂,圣人还说,此案务必谨慎调查,不要牵涉太多,查办主某就好。”

    “臣明白。”卢俊忠接过那份折子,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臣定当谨慎查办!”

    通事舍人也不多言,领着两名龙鳞士退了下去。

    等通事舍人离开后,卢俊忠这才起身来,转过身,看着正爬起身的范文正,唇角泛起阴森森的笑意,将通事舍人刚刚递过来的那份折子丢到了范文正面前,淡淡道:“范部堂,先别急着起来,看看再说。”

    范文正瞧见丢在地上的折子,身体已经有些发软。

    他当然已经看出,这份折子,正是之前韩雨农交给朱东山的那份折子。

    而这份折子竟然被送去了宫中,圣人正是看过这份折子,才颁下旨意,下旨卢俊忠查办,毫无疑问,卢俊忠肆无忌惮闯入兵部的依仗,正是这份折子。

    他急忙拿起,打开来,天色昏暗,他一时也顾不得让人掌灯过来,勉强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很快,一张脸变的惨白,身体颤抖,猛地抬头,厉声道:“卢部堂,这.....这是污蔑,韩雨农.....韩雨农血口喷人,他.....他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范部堂不用着急。”卢俊忠走到范文正面前,低头居高临下看着范文正,微笑道:“他如果冤枉了你,刑部会从重查办,污蔑朝廷重臣,确实是罪该万死。不过.....若是上面写的是真的,范部堂的罪责可不小啊。”

    “他胡说八道。”范文正眼角抽搐,苍老干瘪的手握起拳头。

    卢俊忠从范文正手里拿过那份折子,扫了一眼,微笑道:“折子上陈述,范部堂不但将他扣押在兵部,而且唆使他作证,要将西陵丢失的罪责扣在西陵都护府的头上,而且还说,如果都护府和西陵其他官员不能担下这个罪责,会有损黑羽将军的清名。是了,上面还说,范部堂声称西陵丢失的责任最好不要牵扯到兵部,因为兵部和户部要负责调兵平叛,如果让兵部担了责任,那么发兵平叛就会拖延下去,范部堂,这些话你没有说过?”

    “老夫.....老夫当然没有说过。”范文正咬牙切齿:“卢部堂,老夫身为兵部堂官,身负军国之事,岂会......岂会想着推卸责任而不思平叛?”

    卢俊忠叹道:“如果范部堂没说过这些话,韩雨农为何要污蔑你?他难道和范部堂有什么仇隙?”

    “老夫倒是对他说过,他身为甄郡都尉,为朝廷监察甄郡情势,叛军突袭龟城,他事先毫无察觉,而且丢失了龟城,虽然确实是兵力不足,但罪责终究不轻。”范文正肃然道:“他虽然隶属兵部,但老夫不会包庇,该领受的罪责,必须领受。或许因此他对老夫心有怨恨,才会如此血口喷人。卢部堂,韩雨农污蔑朝廷重臣,你可不能饶过了他。”

    “范部堂放心,谁有罪谁无罪,进了刑部衙门,定然会一清二楚。”站直身子,道:“范部堂,请吧!”

    “去....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卢俊忠露出戏虐的笑容:“当然是请你去刑部喝杯茶!”

    范文正当然知道进了刑部衙门是什么后果。

    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当然清楚,韩雨农的折子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构陷,而是将他自进入兵部之后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要命的是自己昨天晚上和他说的那番话,韩雨农竟然记性极佳,一五一十都写了上去。

    从一开始,范文正就没想过让韩雨农活着走出兵部大门,自然也没有想过自己单独和韩雨农说的这番话会被泄露出去。

    更让他近乎绝望的是,这份没有添加一句谎言的折子,竟然当着自己的面送到朱东山的手中,尔后又送入宫中。

    西陵被叛军所占,韩雨农进入兵部的那一刻,范文正便知道如果将西陵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上去,兵部没有及时调动长生军将是自己致命的疏忽。

    丢失了西陵,圣人当然需要丢出替罪羊,给帝国的军民一个交代,而兵部失职,他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一定保不住。

    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潭水搞混,牵扯更多人进来,让圣人最后不得不从轻处置。

    可是自己这一次的盘算显然是落空。

    刑部卢俊忠这头猎犬咬住了自己,自己的官位肯定是保不住,更要紧的是自己这条命可能也要葬送。

    为了保全官位,最后恐怕是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

    卢俊忠有皇帝的圣旨在手中,范文正当然无法抗旨,在一群刑部官差的簇拥下,离开兵部,直接被带去了刑部。

    兵部大小官员面面相觑。

    范文正这几日的所为,当然是秘密进行,除了自己最忠诚的几名心腹,兵部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当日韩雨农进入兵部的时候,也有少许官员见到,但知道韩雨农身份的人并不多,更不知道韩雨农来兵部所为何故。

    此时堂官被刑部带走,而且刑部还是得了圣人的旨意,由刑部血阎王亲自将范文正从兵部请过去,这足以证明,范部堂已经惹下了天大的祸事。

    于是兵部的官员们立刻就想起刑部曾经办过的那些案子,由卢俊忠亲手操办的几件大案,无一不是血流成河,牵连的人成百上千。

    范文正身为兵部尚书,官位不可算不高,可是比起卢俊忠曾经办过的案子,一个兵部尚书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大学士赵炎括一案,直接牵涉二十多名朝廷重臣,此后涉及到的官员有数百名之多,脸上他们的家眷,那是数千之众。

    对李唐宗室的清洗,卷入的王公贵族更是多如牛毛,卢俊忠当时可是用刀直接砍向李家的那些王爷们,比起那些人,区区范文正实在不值一提。

    范文正在卢俊忠眼里不算什么,兵部的这些官员们更不会算什么。

    一时间兵部官员们人心惶惶。

    卢俊忠对兵部开刀,带走了范文正,接下来是否要牵连到整个兵部,继而再来一次血流成河的大狱?

    有些官员已经魂不附体,想到大祸临头,肝胆俱裂。

    秦逍其实也没有想到韩雨农那份折子会是范文正的催命符。

    他从一开始找上刑部,无非是得到顾白衣的指点,知道利用刑部救出韩雨农是唯一的办法,至于此后的事情如何发展,他不能未卜先知,但现

    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他的预料。

    自己利用刑部救了韩雨农,但刑部却同样利用自己对兵部开刀。

    他忽然想起顾白衣当时说过一句话。

    顾白衣说得很清楚,如果利用刑部真的可以救出韩雨农,结果却也会因此得罪很多人,处境也会异常凶险。

    他现在终于明白顾白衣的意思。

    顾白衣料定刑部要么不出手,如果出手,就不只是救出韩雨农那么简单,而是要借题发挥,扳倒范文正。

    范文正是兵部堂官,此人能够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年,背后自然也有一股庞大的势力。

    卢俊忠这条恶狗扳倒范文正,范文正背后的力量忌惮卢俊忠,不敢对卢俊忠下手,但此事如果追根寻源,自己找上刑部才是刑部卷入这件事情的契机,在范文正背后的那群人看来,范文正落入刑部之手,与自己是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来,那些人自然会将自己视为眼中钉。

    秦逍心下暗叹,他知道京都的水-很深,可是没有料到刚一入京,就会卷入京都这些大人们的争斗之中。

    这些人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任何一个都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

    如果不是因为韩雨农,他实在不想在这波谲云诡的京都待上哪怕一天。

    现如今既然卷入进来,再想全身而退,恐怕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身在刑部,既来之则安之,秦逍倒是很淡定。

    不过卢俊忠当然淡定不起来。

    刑部那阴森森的正堂已经点了灯火,好倒也是个堂官,卢俊忠倒没有立刻对范文正动审,在空阔的正堂,两人对面而坐,卢俊忠甚至派人上了茶,面带微笑看着范文正道:“范部堂,圣人下旨让我调查此案,我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不会有丝毫的懈怠。你我同朝为官,虽然走动的不多,但毕竟也都是老相识了,有些话就不绕弯子,开门见山更好。”

    范文正额头冒冷汗,勉强笑道:“如此甚好。”

    “韩雨农写的折子,你看了,圣人看了,我自然也看了。”卢俊忠道:“你如果现在承认那道折子里面写的千真万确,咱们今晚就可以定案,然后送你去最干净的牢房待着,我连夜拟折子奏呈圣人,圣人如何决断,我这边按照圣人的旨意去办就好。我可以保证,在圣人的旨意下来之前,我这边不会对你有丝毫怠慢,一日三餐有酒有肉,而且绝不可能对你用任何刑罚。”

    范文正脸一沉,道:“老夫没有说过的话,岂能认罪?卢部堂,老夫当年也是从行伍出身,只要能够查明真相还老夫清白,就算挨上一顿棍子也无妨。”

    “好!”卢俊忠笑道:“范部堂既然这样说,咱们就慢慢来,进了刑部,就没有说假话的。”拍了拍手,道:“将人带上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范文正扭头瞧过去,只见到身板挺直的韩雨农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瞧见韩雨农,范文正眼眸中显出阴冷之色,陡然间,瞧见韩雨农身后紧随一人进来,一身灰袍,并非刑部官差,赫然是自己的心腹部下窦蚡。

    进入刑部衙门的人,往往都很难笑得出来。

    韩雨农确实没有笑,神情严肃。

    可是窦蚡脸上表情轻松,唇角甚至泛起一丝弧度,而进入正堂后,窦蚡竟然看也没有看一眼自己的上司堂官,径直走到卢俊忠面前,拱手道:“下官见过卢部堂!”

第三九六章 反戈一击

    范文正一颗心往下沉。

    “韩雨农,你的折子,本官送到了宫里,圣人已经看过,而且也下了旨意,调查此事。”卢俊忠看着韩雨农道:“范部堂也看过你的折子,对里面写的一切予以否认,换句话说,范部堂认为你是在污蔑构陷,他从没有说过那些话。”

    韩雨农瞥了范文正一眼,声音平静:“卑下在折子中所写,没有一个字是假的,若有一字虚言,愿接受任何惩处,甘愿受死!”

    范文正一只手握成拳头,很快松开,但马上又握起,厉声道:“韩雨农,你血口喷人,污蔑朝廷重臣,你可知道是什么罪?”

    “范部堂若觉得卑下是在污蔑,可以让刑部详细调查。”韩雨农淡淡道:“卑下只是将西陵发生的一切禀明圣人,也顺便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如实禀明。”

    “可是你写的不是实话。”范文正怒道:“你构陷本官,是否受人指使?”

    一旁的窦蚡终于道:“部堂,圣人都已经下旨彻查,我们难道还要欺瞒圣人?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啊。”

    “你......你什么意思?”范文正盯住窦蚡。

    窦蚡叹道:“部堂,下官虽然是兵部官员,是您的下属,可下官更是圣人的臣子。下官不能对圣人不忠,你扣押韩雨农千真万确,下官不能替你隐瞒。你和韩雨农单独谈话的内容,下官不在场,却是不能作证,可是你逼迫韩雨农写出认罪状,想以此牵连吏部甚至是黑羽将军,却是万万不该。而且......!”苦笑摇头道:“你身为兵部堂官,怎能想出杀人灭口的招数?”

    范文正脸色大变,失声道:“你.....你说什么?窦蚡,你疯了不成?”

    “下官没疯,可是部堂大人却似乎真的要疯了,否则怎能有杀人灭口的想法。”窦蚡正色道:“你担心韩雨农写了认罪状,离开兵部之后会翻供,所以为了让他的罪状无可更改,将其毒杀,尔后宣称他是畏罪自尽,他死之后,再想为自己辩驳也不能。”

    范文正如坠冰窖。

    他万没有想到,窦蚡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反戈一击,给了自己致命一刀。

    如果韩雨农的证言自己还能竭力反驳,可朝中文武官员都知道,自己与窦蚡的关系密切,而且窦蚡还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别人的证言有待商榷,可谁能怀疑窦蚡的证言有假?

    范文正站起身,抬手指着窦蚡,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随即感觉头重脚轻,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部堂大人,您.....您怎样?”窦蚡快步跑过来,握着范文正的手腕:“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一副关切之态,情真意切,似乎对范文正异常关系,范文正看到窦蚡如此假仁假义,更是急火攻心,胸腔翻滚,一股气血直冲喉头,猛地身体前倾,“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部堂,部堂.....!”窦蚡关心之至。

    “滚.....!”范文正拼力推开窦蚡,厉声道:“窦蚡,你这个畜生,想不

    到.....想不到你吃里扒外,竟然.....竟然和卢俊忠串通,你......你不得好死,老夫.....老夫吓了眼,竟然.....竟然重用你这条狗.....!”

    卢俊忠看着范文正一口鲜血喷出来,不为所动,对见惯了各类酷刑的卢部堂来说,这实在算不得什么,也没人请大夫,只是含笑道:“范部堂这次真的错了,窦侍郎可没有和本官串通。你说韩雨农血口喷人,现在看来,你才是血口喷人。你污蔑本官和窦侍郎私下串通,这又是一条罪状了,本官秉公执法,有罪不会放过。”问道:“东山,污蔑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不知何时,刑部侍郎朱东山也已经进了正堂内,就在卢俊忠身侧不远,恭敬道:“回部堂,大唐律,污蔑朝廷重臣,视轻重定罪,通常判罚杖责三十,拘押一年。”

    “范部堂,你听到了?”卢俊忠笑眯眯道:“你得罪可不轻啊。污蔑朝臣的罪先不急着罚,等这件案子清楚了,再一同罚过。”看着窦蚡问道:“窦蚡,你说范部堂想要毒害韩雨农,是真是假?”

    “卢部堂,不是.....不是老夫要毒杀韩雨农,是.....是此人出的主意,他心肠歹毒,要杀人灭口.....!”范文正拼力辩驳,可是说了两句,气血不顺,剧烈咳嗽起来。

    窦蚡依然很贴心地轻拍范文正后背,为他顺气,边拍边道:“卢部堂,下官所言,句句是真。下官和韩雨农无冤无仇,为何要出主意毒杀他?就算杀人灭口,可是.....下官要灭口,总要有个理由吧?”苦笑道:“是部堂大人想要将西陵丢失的罪责推到其他人身上,而且逼迫韩雨农写下认罪书,他是担心韩雨农翻供对他不利,所以才想杀人灭口,与下官有何关系?长生军没有及时调往西陵,是兵部过失,部堂大人难辞其咎,朝廷追究,部堂大人官位难保,所以才会想出牵连其他人的下策,下官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也劝说部堂不要这样做,可是......部堂大人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如此说来,你早就知道范部堂要牵扯到其他人?”卢俊忠淡淡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向圣人奏禀?莫非你一开始想要包庇他?”

    窦蚡道:“当时范部堂虽有此心,却并无行动,下官总不能只因为部堂有此想法便要向圣人奏禀?没有证据,就是诬陷,下官所以没有轻举妄动。而且下官也一直以为范部堂只是随便说说,他老成持重,应该不会真的那样做,所以......!”摇了摇头,一副无奈之色。

    “所以你一直等到范部堂要毒害韩雨农,才确定他真的包藏祸心。”卢俊忠微微点头:“本官明白了你的心思。只是.....要毒杀韩雨农,此等机密之事,他本不该让别人知道,你为何会知道?”

    “因为部堂想让下官亲自动手。”窦蚡苦笑道:“他让下官在酒菜之中下毒,只要韩雨农用餐,立刻毒发身亡,如此便可以说韩雨农身上带了毒药,畏罪自尽。”摇头道:“但下官当然不会这样做,担心如果直接拒绝,他会另派人加害,所以佯装答应,但却将实情告知了韩雨农,让他将事情的真相写出来,再由下官想办法呈奏上去,在圣人的旨意下来之前,先偷偷将韩雨农带出兵部,找个地方藏起来。只是韩雨农刚刚将折子

    写出来,刑部的朱大人就到了兵部,于是下官正好利用机会,让韩雨农将折子交到了朱大人的手中。”

    韩雨农面色平静,雕像般一动不动,也不言语。

    “原来如此。”卢俊忠笑道:“那这件案子就明朗了。范部堂,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韩雨农从西陵日夜兼程赶到京都,一心要向朝廷禀报军情,也算是大功一件,你非但没有及时将紧急军呈奏宫中,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还要将罪责嫁祸他人,甚至想要杀人灭口,这.....这实在是有些过分。”抬手抚着山羊须:“现在你可认罪了?”

    “他二人一派胡言,串通一气,老夫无罪!”范文正厉声道:“想要污蔑老夫,可没那么容易。”

    卢俊忠淡定自若,吩咐道:“东山,你先带韩雨农和窦大人下去歇歇。”

    朱东山领着二人退下后,正堂内便又只剩下范文正和卢俊忠。

    卢俊忠起身来,走到范文正边上的椅子坐下,靠得更近,范文正见他靠近过来,有些不自在,道:“卢部堂,你不会真以为他们说的是真的吧?”

    “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其实真的不重要。”卢俊忠叹道:“范部堂,先前在兵部宣旨,除了让本官调查此案,圣人还让钱公公代来几句话,你应该是听见的,可还记得?”不等范文正说话,便轻声道:“圣人让本官谨慎查案,不要牵连太多,只查办主犯就好。”

    “是。”范文正道:“老夫记得。”

    卢俊忠斜睨了范文正一眼,道:“范部堂是个聪明人,圣人这句话,你是真的不明意思,还是装作不明白?”

    范文正皱眉道:“卢部堂这话是什么意思?”

    “西陵叛乱,黑羽被杀,圣人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卢俊忠叹道:“卢部堂,如果你真的聪明,得知西陵叛乱的消息之后,就应该立刻上书请罪,虽然保不住你的尚书之位,可是主动请罪,圣人或许能网开一面,对你从轻发落,最不济你的性命无虞。”

    范文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可是你却选了最糟糕的一条路。”卢俊忠道:“你想牵连更多人,让圣人不得不从轻发落,你可知道,这样做,那就是要挟圣人,圣人岂有不怒之理?圣人要给天下子民一个交代,就必须让人担负起西陵丢失的罪责,你恰好又惹恼了圣人。如果之前圣人还会想着让其他人站出来顶罪,甚至公主还会在背后为你说几句好话,这下子是你自己跳出来,争着要做这出头鸟,你说公主怎么为你说话?圣人的旨意下到兵部,本就已经做了决定,刑部这边只是个过场,你已经被圣人选定为此次丢失西陵的罪臣,无可挽回,难道你现在还明白?”

    范文正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终于流淌下来,浑身发颤,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唇只是颤动,说不出话来。

    “你在兵部尚书的位置呆了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卢俊忠叹道:“可是关键时候,你却糊涂一时,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范部堂,事到如今,已经无人能救你,反倒是你的家人,还要你来救,你总不会想满门被斩吧?”

第三九七章 结案

    韩雨农出了正堂,被带到偏厅,瞧见秦逍正坐在椅子上等候,唇边终于现出一丝笑容:“秦逍!”

    秦逍正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听到韩雨农声音,扭头看过来,立刻起身,欢喜道:“都尉大人。”快步迎上前来,担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韩雨农轻拍了秦逍肩头:“难为你了。”

    朱东山跟在后面,笑道:“若非秦逍前来刑部报案,这件案子我们刑部还真不好插手。韩都尉,你还真要谢谢秦逍。”又道:“你们先在这里等候,需要什么招呼人过来就是,等部堂那边完事之后,自然会安顿你们。”

    “有劳大人了。”韩雨农和秦逍一起向朱东山拱手致谢。

    朱东山呵呵一笑,转身出门去。

    两人在厅中坐下,秦逍松了口气,道:“都尉,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不必担心。咱们进京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韩雨农道:“我将折子交给了朱侍郎,折子又被呈进宫内,圣人已经看过,知道了西陵发生的真相。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好,接下来是生是死,咱们也就不必在意了。”

    秦逍皱眉道:“大人,难道.....朝廷还要定咱们的罪?”

    “你不用担心,真要有事,我来担当就好。”韩雨农道:“不过事到如今,我的生死已经无关紧要,朝廷也未必会治我的罪。”

    “范尚书被带过来,兵部恐怕要有麻烦了。”秦逍低声道:“西陵兵变的时候,长生军没有及时出关,这是兵部的问题,范尚书难辞其咎。”

    韩雨农向门外看了一眼,向秦逍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秦逍心领神会。

    这是在刑部衙门,偏厅虽然没有其他人,但在刑部说话,四周全都是耳目,有些话在这里还是要谨慎为好。

    “虎头玉佩是否带在身上?”韩雨农低声问道。

    秦逍点点头,道:“一直随身携带。”

    “那就好。”韩雨农道:“咱们已经将西陵军情禀报了朝廷,不过呈给圣人的折子是我写的,里面不但呈报了西陵的军情,还将这几日在兵部所遭遇的俱都如实写在了折子上,刑部要查办兵部那边,我作为证人,在此案完结之前,自然是无法离开的。”

    秦逍皱起眉头,他利用刑部去对付兵部,只是为了救出韩雨农,但现在的情势却变得复杂起来,范文正虽然已经没有机会再对韩雨农下手,可是刑部要扳倒范文正,韩雨农却成了刑部手中重要的棋子,这起案子也不知道会如何发展下去,韩雨农的前程更是未卜。

    “不过你没有卷入太深,只是报了案,待会儿我在失踪案卷上按个手印,你卷入的失踪案也就结案了。”韩雨农轻声道:“刑部没有理由再留下你,你离开刑部之后,尽早离开京城,赶去沃野镇,去找沃野镇刘金刚刘将军。”

    “去沃野镇?”

    “不错。”韩雨农微微颔首,身体凑近秦逍,压低声音道:“刘金刚是将军的心腹爱将,将军离开沃野镇之前,奏呈朝廷,保举刘金刚接替了沃野镇卫将军一职,所以沃野镇的镇军如今都归属刘将军统帅。你有虎头玉佩在手里,见到刘将军,拿出虎头玉佩,刘将军就知道你是自己人,自然会妥善安置你。”抬手轻拍在秦逍肩头:

    “你在都尉府跟了我多年,吃苦耐劳,而且为人机灵,到了沃野镇,我也就不必担心你了。”

    秦逍皱眉道:“都尉,要走咱们一起走。你也是长生军的人,等这边的案子完结了,咱们一起离开京都前往边关,也许朝廷到时候会调动长生军出关平乱,如此我们正好跟着刘将军一起杀回西陵,为将军和其他弟兄报仇雪恨。”

    韩雨农淡淡一笑,轻声道:“我自然也想和弟兄们一起杀回西陵,不过这件案子没有完结之前,我根本不可能离开京都。”

    “你不走,我也不走。”秦逍语气坚定。

    韩雨农皱起眉头道:“秦逍,这不是和你商量,而是我的命令。”

    秦逍嘴唇微动,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韩雨农吩咐秦逍离开京都前往沃野镇的时候,卢俊忠却也在劝说范文正识时务为俊杰。

    “范部堂全家老小二十七口,加上仆人丫鬟,应该是八十六口人。”卢俊忠面带微笑:“当然,这还没有算你的亲朋故交,此外你还有诸多门生故吏,全算起来,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范文正赫然起身,厉声道:“卢俊忠,你想干什么?你又要掀起大狱,想要牵累老夫家人?”

    “要不要将你的家人故旧卷进来,不在本官,而在你。”卢俊忠淡淡道:“我和你都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你这条命保不住,圣人的意思,你懂,我也懂,我是圣人手下一条咬人的狗,主人想做什么,我便要帮主人做什么。如今你我都清楚,圣人只要一份认罪状......你的认罪状!”抬手指着范文正:“只要你承认罪行,甚至将该有的不该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圣人宽仁,也许就不会再追究你的家人,用你一条命保住几百条命,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

    范文正冷笑道:“你是想让老夫一人背下所有的罪责?”

    “其实你愿不愿意将罪责背下来,我真的不在乎。”卢俊忠叹道:“范部堂应该知道,本官喜欢的是大案,牵连的犯人越多,本官越有兴趣。如果你拒不认罪,要和我耗下去,我真的求之不得。我可以保证,你在刑部多待一天,卷入这件案子的人就会多出几个,你待上一个月,受你牵累的人如果没有三四百人,那就是刑部无能了。”瞧见范文正眼眸子已经显出恐惧之色,微笑道:“可是圣人不希望此事牵连太广,我自然要遵照圣人的旨意去办,但是如果你不配合,非要本官掀起大狱,本官求之不得。”

    范文正颓然靠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浑身无力。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卢俊忠道:“你无非是希望公主能够出面救你一命,想着公主能够在圣人那里为你说几句好话。可是我刚刚说过,如果你从一开始便上书请罪,还有一线生机,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你觉得公主还能为你说话?范部堂,我是看在同朝为官多年,所以才会与你多费唇舌,言尽于此,我不再劝说。天色已晚,我安排你在刑部住一晚,明日一早如果你能交出认罪状,此事就到此为止,不去牵连太多人,否则本官就只能依律办案了。”

    他缓缓站起身,吩咐道:“来人,带范部堂下去歇息。”

    从外面进来两名刑部官差,走到范文正边上。

    “对了,范部堂,大家都知道你在兵部亲信众多,不少人都是你一手提拔起来。”卢俊忠向大门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什么,回头道:

    “我若是你,会多少再添上几名官员的名字,这对你也是有些好处。”

    范文正起身道:“卢部堂放心,老夫如果写折子,自然会有人在其中。”

    “你可千万别想着将窦蚡窦侍郎的名字也加进去。”卢俊忠微笑道:“他是证人,而且既然敢出面指证你,事先自然是准备的万无一失。”

    范文正一愣。

    “此番真正拉你下马的,不是韩雨农,应该是窦蚡。”卢俊忠叹道:“范部堂用人不善,实在是可惜。”摇了摇头,背负双手,出了正堂。

    范文正看着卢俊忠那阴森的背影,瞳孔收缩。

    卢俊忠出了正堂,朱东山已经上前来,低声道:“部堂,韩雨农几人如何安排?”

    “韩雨农和窦蚡是此案的重要证人,安排他们在刑部住下。”卢俊忠轻声道:“秦逍是否还在衙门里?”

    “他和韩雨农在一起。”朱东山低声道。

    卢俊忠唇角泛起一丝阴笑:“秦逍已经没有用处了,此案之中,他无关轻重,可以让他走了。”

    朱东山一怔,小心翼翼道:“部堂,您是说,让秦逍离开?”

    “让韩雨农在失踪案的案卷上按个手印,案子了结,这后面的案子,与秦逍无关。”卢俊忠道:“该留下的人咱们留下,不该留的人......咱们还是送出去为好。”他瞥了朱东山一眼,眼神古怪,朱东山跟随他多年,立时领悟过来,知道卢俊忠放走秦逍却是大有深意,拱手笑道:“下官明白了,这就去了结失踪案。”

    失踪案的了解手续并不复杂。

    朱东山拿了白天刚刚记录的卷宗,让人将韩雨农和秦逍二人带到刑部都官司,两人在案卷上按了手印,朱东山令人收起卷宗,笑道:“这件案子就算了结了。秦逍,你可以走了。”

    秦逍看了韩雨农一眼,还没问出口,朱东山已经道:“韩都尉还要在刑部待几天,协助查办范文正的案子,不过你们放心,韩都尉是我们刑部的证人,我们不但会保证韩都尉的安全,而且衣食无忧。范文正这桩案子不会拖得太久,按照本官的估计,十天半个月也就了结了,不用太担心。”

    朱东山让二人不要太担心,秦逍却心中忧虑,韩雨农道:“秦逍,案子结了,朱大人也让你离开,你就赶紧走吧。”

    秦逍犹豫一下,终于道:“朱大人,天色已晚,我住在四平坊,似乎......!”

    京都一到天黑,一百零八坊就会封起来,不得出坊。

    “小事一桩。”朱东山笑道:“本官给你一只路条,有了路条,可以自由通行,不会有人拦阻。”让人签了一只路条过来,秦逍接过,这才向韩雨农拱了拱手,又向朱东山行了一礼,随即被朱东山派人送出了刑部衙门。

    出了刑部,眼下也不算太晚,只是戌时,京都的歌舞乐坊正是热闹时候,不过朱雀大街却是一片冷清。

    今日过来的时候,骑马拉车带着大鼓,不过车鼓已经被刑部收了,只有自己的那匹马被人牵了过来。

    秦逍翻身上马,向黑洞洞的刑部衙门看了一眼,知道一场风雨只是刚刚开始,只盼韩雨农在这场风雨中安然无恙,兜转马头,催马而走。

第三九八章 开膛破肚

    京都一百零八坊,有大有小,人口自然也是不同。

    最少的也有上千之众,而人口众多的市井坊地,一个坊里甚至有近万之众,由此亦可见大唐京都的繁华。

    朱雀大街是在靠近皇城的功德坊,皇城四面的坊地,并非住宅之处,几乎都是用来办公,三省六部等各司衙门座落其中。

    四平坊离功德坊路途不近,比起四平坊,灰衣坊反倒近上不少。

    秦逍离开刑部出了功德坊,并没有打算返回四平坊的长乐客栈。

    顾白衣昨夜一番指点,让韩雨农脱离了困境,秦逍心中对顾白衣着实是十分钦佩。

    韩雨农嘱咐秦逍抓紧时间离开京都,可是秦逍却实在放心不下韩雨农。

    虽然摆脱了兵部的控制,但韩雨农却又被困在了刑部。

    比起在兵部的凶险处境,韩雨农在刑部的处境自然是要好得多。

    只是秦逍今日亲眼见到,兵部堂官白天还是帝国重臣,手掌兵部大权,可是转眼之间,却成为了刑部的疑犯,这样的变化,只是在半日之内便即发生。

    韩雨农现在被刑部当做证人,可是谁能保证情势不会发生变化,韩雨农会再次陷入绝境。

    当初在龟城的时候,衙门里的差役们闲聊之时,对京都都是向往至极,秦逍也曾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到京都见识见识。

    但在京都短短几天,秦逍心里却是对这番话的京都满是厌恶。

    比起京都,龟城的日子自然是要舒适得多。

    他现在只想赶到顾白衣那边,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知顾白衣,让顾白衣帮着分析一下接下来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月光幽幽,骑马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有月光引路,不至于看不清楚道路。

    秦逍对路径倒是很熟悉,知道穿过两条街,到了那条洛水河边,沿河而下,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抵达灰衣坊。

    他手中有刑部签发的路条,倒不必担心被人阻拦。

    在穿过前面那条街道,便可以抵达洛水河边,这条巷子四周民宅不多,倒是有些铺子,不过天黑之前,铺子都回收工关门,所以到了夜里,这条巷子就会十分的安静。

    马蹄走在青石道上,若是平时,四周嘈杂,听不到什么声音,但此刻马蹄声却听得很是清晰。

    忽然间,秦逍眉头皱起来,只因为他突然感觉马蹄声有些不对劲,在自己的身后,分明还有马蹄声传过来。

    秦逍回过头,月光之下,果然瞧见一骑跟在自己后面。

    秦逍勒住马,停在巷子当中,后面那匹马也瞬间停下来,与自己保持着距离。

    马背上的那人戴着斗笠,帽檐挡住了脸,右手拿着马缰绳,左手却分明拿着一把没有出鞘的大刀。

    大唐律,平民百姓不得私藏兵刃,除非是朝廷兵将或者公门差官,普通百姓一旦被查出藏匿兵刃,以谋反罪论处。

    即使是外地来的官差进入京都,也会被守城兵士手脚兵器,秦逍和韩雨农入城的时候,就被城门守卫将兵器收缴。

    身后手握大刀,自然不是平民,可如果是朝廷的官兵,为何又是如此古怪的打扮。

    秦逍兜转马头,面

    朝那人。

    二人中间隔着几丈距离,这里本就幽静,远离闹市,人迹稀少,又是在夜里,斗笠人尾随在后,秦逍自然知道来者不善。

    如果此刻有刀在手,秦逍绝不会有丝毫的畏惧,只是他赤手空拳,对方手中却拿着刀,不敢大意。

    二月的夜风兀自寒冷,一阵风吹过,卷起巷子里的一片油纸,也不知道是谁随手丢在巷子里,那油纸吹到对方的马蹄下面,秦逍皱起眉头,也就在此时,猛地感觉身后劲风忽起,“咻”的一声,秦逍根本没回头,便知道身后是一支箭矢突然射过来。

    这一箭劲道十足,出其不意。

    秦逍身体却已经向左斜倒,也几乎是在他身体躲开的一瞬间,一支利箭从肩头擦过,若是稍有迟钝,这支利箭必然已经没入秦逍的背脊。

    躲过利箭的瞬间,对面那一骑已经飞驰而来,马背上的斗笠人已经拔刀出鞘,眨眼间骏马已经近在咫尺,斗笠人低喝一声,已经从马背上飞起,如同纸鸢一般向秦逍飘过来,手中的大刀对着秦逍脑袋砍了下来。

    他一刀砍出,双眸有如鹰隼,捕捉着秦逍的细微举动,留心他的双手变化,显然是在判断秦逍如何闪躲。

    斗笠刀客经验丰富,他本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

    出刀的那一刻,他已经留有极厉害的杀招,只等着秦逍闪躲,他就会使出连环后招,势必要取了秦逍的性命。

    他甚至已经替秦逍想出了几种躲避的方法,无论秦逍如何闪躲,他后面的招式瞬间就能要了秦逍的命。

    他杀过不少人,连环杀招屡试不爽。

    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秦逍根本没有躲,这个清秀的年轻人竟然在自己落到的一刹那,抬起一只手,电光火石之间,后发先至,已经抓住了斗笠刀客拿刀的手腕子。

    斗笠人只觉得手腕一紧,心下骇然,自己一只手被对方制住,便是有再精妙的后招也不可能施展出来,而秦逍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另一只手已经握成拳头,毫不犹豫地挥拳向前击出,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斗笠刀客的心口。

    “砰”!

    斗笠刀客整个人已经倒飞出去,随即重重砸在青石地面上,随即“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秦逍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斗笠刀客伤的怎样。

    身后又是一支利箭射过来,比第一箭似乎更为迅疾,而秦逍已经从箭风判断出位置,侧身往右边闪躲,刚刚避开这一箭,却听到一声低吼,循声看去,不知何时在旁边一间房舍的屋顶上,竟然出现一道粗壮的身影,那身影已经从屋顶如同猿猴般跃下来,月光之下,粗壮的身影身形却很灵活,跳到秦逍的骏马边上,一拳照着秦逍打过来。

    他没有携带兵器,可是他的拳头比刀剑更可怕。

    这人体型魁梧粗壮,宛若巨人一般,那拳头更是如同铁锤一般,秦逍斜坐在马背上,一时间无法下马,只能故技重施,探手去抓巨汉的手腕,巨汉却根本不躲,任由他抓了手腕,但另一只手却已经如同疾风般探出,迅疾而准确无误地掐住了秦逍的喉咙。

    秦逍被巨汉一只手抓住脖子的一瞬间,心下骇然。

    这人体型魁梧,力量极大,秦逍本以为这样的体型,速度定然会是他的弱点,可是出乎秦逍的预料,巨汉不但力量十足,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

    对方探手抓他的脖子,竟然没能躲开。

    秦逍瞬间明白,这巨汉绝非普通人,从他的速度和身法来看,至少也是三品小天境。

    月光之下,此时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脸孔。

    巨汉咧着嘴,呵呵笑着,看着秦逍的眼睛,像极了一头捕捉到猎物的野兽,双眸之中因为兴奋而泛着恐怖的猩红。

    “我要杀死你!”巨汉戏虐道,握着秦逍脖子的大手一点点收紧,秦逍亦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因为无法呼吸而双眼充血,他的双手虽然还能活动,却已经很难聚气于拳头上,而且以这巨汉的体魄,即使在他身上打上几拳,也绝无可能将他击倒。

    巨汉似乎很享受自己的猎物一点点地失去生命,手臂一拖,已经将秦逍从马背上拖下来,尔后手臂举起,掐着秦逍的脖子举在了半空中。

    巨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看着秦逍的眼珠子充血,又重复了一句:“我要杀死你!”

    忽然间,巨汉瞧见秦逍那充血的眼睛陡起寒光,随即猛地感觉一件利刃刺穿了自己的喉咙,那种痛苦让巨汉的手瞬间松开,秦逍稳稳落在地上,右手拿着一把利刃,利刃已经深深没入了巨汉的喉咙,正是红叶当初送给他的鱼肠刺。

    鱼肠刺锋利小巧,正适合随身携带,此等利刃,秦逍也一直收在身上。

    进城的时候,秦逍将佩刀交给了守城卫兵,好在当时杜鸿盛自报身份,守城的卫兵并无对三人搜身,秦逍的鱼肠刺也就得以携带入城。

    巨汉掐住秦逍的脖子,没有想到秦逍身上还藏着利刃,更没有想到秦逍还有还手之力。

    秦逍落地之后,盯着巨汉的眼睛,重复了巨汉说的那句话:“我要杀死你!”右手握紧鱼肠刺,猛地往下一拉。

    鱼肠刺锋利异常,削铁如泥,秦逍往下一拉,直到小腹处才停下,竟然是已经将巨汉开膛破肚,里面的内脏稀里哗啦争先恐后涌了出来,鲜血和腹液裹着那些筋膜肠脏,直接往下流淌,落在了巨汉的脚边。

    巨汉一时没有死透,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嗷!”

    巨汉发出惨嚎声,这种情势下,竟然还能抬起双手,两手搭在秦逍的肩头,秦逍想不到巨汉凶悍至此,急忙挣脱,只是巨汉垂死之际,全身的气力都在两只手上,死死扣住秦逍肩头。

    “咻!”

    第三支利箭从昏暗处再次射出来。

    秦逍抬起脚,踹在巨汉身上,身体后退,虽然竭尽全力,但第三支箭还是没入了秦逍的右肩,巨汉也被秦逍一脚踹开,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像一棵大树般往后仰倒,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秦逍急促呼吸,扭头再去看斗笠刀客,却瞧见斗笠刀客已经挣扎翻上了骏马,兜转马头,催马而去,地面上只留下他喷出的几口鲜血。

    秦逍知道今夜袭杀自己的共有三人,除了斗笠刀客和巨汗,还有暗中如同鬼魅般偷袭的箭手。

    巨汉已死,斗笠刀客逃走,只剩下了那名不见踪迹的箭手。

    箭矢插在他的右肩,秦逍却顾不得疼痛,握住鱼肠刺,一双眼睛却是盯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那里昏暗无比,秦逍方才隐隐看到那箭手的身影,但此刻却已经失去了箭手的踪迹。

第三九九章 半夜来的男人

    亥时时分,乌衣坊苦水巷早已经是一片死寂。

    如果是平时,顾秋娘也早已经睡下。

    但今日却是不同。

    顾白衣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告诉秋娘,今日衙门里可能公务繁多,未必回得来。

    秋娘知道,每当京都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京都府衙门的官差们就会留守衙门,特别是顾白衣这样的文吏,无论手头上有没有事,都要待在衙门里候命。

    不过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并不多,近两年顾白衣也几乎都是在天黑之前就赶回家,缩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地啃着他的那些宝贝兵书。

    顾白衣留在衙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秋娘独自在家,也会早早歇息。

    只是这次却与从前不同。

    秦逍先后两次让青衣堂的人狼狈而逃,要命的是第二次青衣堂的人是直接找到了苦水巷来。

    那帮人知道了自己的住处,虽然被秦逍打的狼狈而走,但秋娘却并没有因此而宽心,反倒是担心青衣堂的人再次找上门来报复。

    若是顾白衣在家还好一些,可现在家中只有自己一人,青衣堂的人若半夜三更找上门来,自己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应付。

    院门被青衣堂的人踹坏,一时也无法修复。

    其实青衣堂的人真的再次找上门,有没有这道门根本没有区别,可是在秋娘的心中,却是大大不同,总觉得有了这道门会踏实一些。

    如今连这道门也没了,巷子来往的人可以直接看到院子,这让秋娘很不适应。

    虽然已经夜深,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但凡听到外面传来一点点动静,这美娇娘就会蹑手蹑脚凑近窗户边,将遮挡窗户的棉布掀开一道缝隙,向外面瞅瞅到底发生了什么。

    确定没有问题,才会躺回被子里,那把菜刀就放在枕头边。

    如此五六次,虽然已经到了亥时,苦水巷的左邻右舍早已经进入梦乡,秋娘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神不宁,唯恐自己睡着,青衣堂的人偷偷溜进自己的屋里。

    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三四个凶神恶煞的青衣堂帮众进了自己的房间,如狼似虎扑到床上来,这一双眼睛始终是不敢合上。

    巷子里传来几声犬吠。

    忽然听到马蹄声响起,秋娘顿时紧张起来。

    苦水巷都是普通的百姓,顾白衣是个文书郎,在这巷子里已经算是颇有身份的人。

    帝国的马匹昂贵非常,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拥有一匹马,而且秋娘知道这条巷子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拥有马匹,深更半夜,巷子里突然传来马蹄声,自然是大不寻常。

    秋娘立刻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了菜刀,下了床,凑到窗户边,拉开棉布,盯着院子,一只手紧握菜刀。

    很快,便瞧见一匹马出现在院子外面,她只盼那匹马赶紧过去,可惜事与愿违,那匹马却偏偏折进了院子里来。

    这匹马全身漆黑,瞟肥腿长,马背上似乎有一人趴在上面,秋娘看到这匹马,便觉得

    十分熟悉,还没多想,却见到马背上那人正要翻身下马,但动作迟缓,一个不小心,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躺在了地上。

    秋娘吃了一惊,随即见到那人强撑着站起身,脚步踉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

    “是他!”秋娘眼力不差,终于认出来,来人正是秦逍。

    见到是秦逍,秋娘松了口气,正准备过去开门,但忽然间想到屋里只有自己一人,顾白衣没有在家,深更半夜让一个男人进屋来,实在是不方便。

    她最担心的便是斜对门那胖妇人瞧见,那张大嘴到处嚷嚷,如果发现半夜有男人到了这边,明天整条巷子便都知道自己深更半夜让一个男人进了屋里,而且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什么都没有,胖妇人也一定能绘声绘色地编出奸情来。

    屋门被轻轻敲响,秋娘披上外袄,拿着菜刀走到大门后面,透过门缝,却瞧见秦逍已经坐在门外,明知故问 道:“是谁?”

    “秋娘姐,是.....是我.....!”秦逍声音有气无力:“我是秦......秦逍!”

    “你.....你怎么来了?”秋娘轻声道:“白衣不在家,你.....我这里不方便开门的。”

    秦逍没有立刻回答,秋娘只以为他没有听见,重复道:“屋里就我一个人,你.....你不方便进来。”

    “嗯!”秦逍应了一声,秋娘便在门缝间瞅见秦逍挣扎着站起来,向马匹走去,只是脚步虚浮,似乎随时都要摔倒。

    秋娘心想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哪里喝酒,醉成这样跑到这里来。

    若是清醒倒也罢了,如今醉成这个样子,听人说酒壮色胆,这家伙万一醉的糊涂了,对自己动手动脚,那可了不得。

    见他要走,一颗心放下,却见秦逍只走出三四步,忽然脚下一软,竟然倒在地上,秋娘吃了一惊,见秦逍倒地后,竟然没有动弹,但是那匹大黑马见到主人倒地,立刻凑近到秦逍身边,有些焦躁不安,喷着响鼻。

    秋娘见秦逍好半天不动,觉得有些古怪,终是打开门,轻步走过去,到得秦逍身边,见秦逍侧躺着,那张清秀的脸上一片苍白,更让秋娘惊骇的是,在秦逍的右肩,分明有一支利箭没入其中,箭杆已经被折断,却还有一小截留下来。

    秋娘急忙道:“秦逍,你.....你怎么了?”伸手在秦逍的身上轻轻推了推。

    秦逍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秋娘娇丽的脸庞,气息有些弱:“我.....我中了一箭,有人.....有人要杀我,箭上.....箭上有毒!”

    “有毒?”秋娘顿时慌了手脚:“我.....我去请大夫。”

    “大夫解.....解不了毒。”秦逍道:“我.....我歇歇就好.....!”

    秋娘急道:“那怎么成?你中毒了......!”四下环顾,一片死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到什么,急忙道:“我先扶你进屋。”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孤男寡女之嫌。

    她放下菜刀,小心翼翼扶起秦逍,好在秦逍身体单薄,并不沉重,秋娘常年乘船,手上也有些

    气力,将秦逍扶了起来,秦逍一只手搭在她脖子上,倚在秋娘身上,缓步进了屋。

    秋娘不好让秦逍进自己的房间,扶了秦逍到顾白衣屋里,里面漆黑一片,不过秋娘对立面十分熟悉,扶着秦逍走到床边坐下,这才轻声道:“你等一下,我去打点水。”

    他先扶秦逍躺好,这才出了门,拾起菜刀,到了厨房放好,用木盆舀了水,回到屋里,将大门关紧,这才将木盘端进里屋,放在床边,听到秦逍呼吸轻弱,还真是有些担心,点上油灯,这才发现秦逍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秋娘取了毛巾,坐在床边,用毛巾给秦逍擦拭额头冷汗,低声道:“秦逍,你.....你现在怎样?我该怎么帮你?”

    秦逍这时候却是意识颇有些模糊,虽然听到秋娘在自己身边说话,但秋娘到底说什么,却迷迷糊糊听不真切。

    他在偏僻的巷子被人袭击,却反将巨汉击杀,斗笠刀客也受重伤逃走,剩下的箭手一箭射中秦逍的肩头之后,也迅速撤走。

    秦逍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箭矢有毒,当时知道那巷子不能久留,骑上黑霸王,迅速离开。

    三名杀手埋伏袭击自己,也就证明自己的行踪一直被人所监视。

    有人要致他于死地,究竟是谁?

    秦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青衣堂。

    他与青衣堂结下了死仇,而对方在京都的势力极强,暗中派人袭击自己,却也是理所当然。

    但青衣堂却明显不是自己在京都的唯一敌人。

    今日自己在刑部衙门前大张旗鼓告状,最终导致兵部尚书范文正被带进刑部,在范文正的党羽眼中,自己当然是导致范文正被抓的罪魁祸首。

    范文正在兵部尚书的位置做了多年,门生故吏众多,而且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如今范文正被抓,他背后的势力当然将秦逍视为仇敌,安排人在半道上突袭,却也不是不可能。

    箭矢在身上自然不是什么好体验,却又不能立刻拔出来,他用鱼肠刺将箭杆切断,只留了一小截子,准备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处理伤口,可是骑马行了没多久,便觉得头晕眼花,全身发冷。

    那时候秦逍便立刻意识到,那支利箭的箭头上一定淬过毒。

    对方既然安排了三名杀手联手袭击,而且都不是泛泛之辈,那就已经证明对方是绝对要致自己于死地。

    箭手在箭头上淬毒,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逍身上一直贴身穿着乌色软甲,但要命的是这件乌色软甲就像是坎肩一样,护住了前胸后背,却偏偏不能保护肩头双臂,而箭手那一件却又恰好射中了右肩,是乌色软甲没有覆盖的地方。

    毒性蔓延得很快,秦逍竭力保持意识,到了乌衣巷的时候,为了不让守兵发现自己中箭,强打精神拿出了路条,有刑部的路条,卫兵直接放行,可是进了乌衣巷,秦逍只觉得自己全身如坠冰窖,寒冷异常,意识也是越来越模糊,赶到顾家院子,想要下马,却已经是全身无力,硬是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第四百章 身体的战争

    秦逍的四肢百脉就似乎浸泡在冰水之中,那种感觉就像久违的寒毒发作。

    秦逍自幼便遭受寒毒的折磨,多年以来,在老头子的帮助下,除了银针扎血,便是用烈酒缓解寒毒的痛苦。

    直到红叶带来利用血液的方法抵御寒毒之后,就似乎是真的找到了克制寒毒的方法,这一年多来,秦逍服用血液过后,再也没有出现全身血脉发寒的症状,而红叶制造出的血丸更是让秦逍随时可以服用。

    此刻身上的寒意并无寒毒那般厉害,而且寒毒发作时候的症状,秦逍一清二楚,他可以断定,今晚身上出现的寒气,绝非寒毒发作,只能是箭头上的毒药。

    他之前已经掀开肩头衣襟,发现箭伤处发黑,那自然是中毒的迹象。

    在前来乌衣巷的途中,秦逍甚至已经服用了一颗血丸,若是从前,血丸服下之后,体内的异样感觉会很快消失,但此刻体内寒意却是越来越盛。

    血丸无法抵挡寒气,秦逍只能催动丹田劲气。

    秦逍修炼的是道家心法【太古意气诀】,正统的修炼之法,劲气温暖平和,此刻劲气流入周身百脉,与蔓延在体内的毒性相抗,却也是大大减轻了寒意带来的痛楚。

    他躺在床上,看似一动不动,但体内的劲气和毒性却是互相搏杀。

    秋娘当然不知道其中蹊跷,只看到秦逍额头一直在流汗,刚擦拭过,很快汗水又冒了出来,伸手去搭秦逍额头,冰冷烫手,但很快却又暖洋洋一片,而秦逍脸上的颜色也是忽显苍白,忽而红润,秋娘只觉得诧异非常,不知这是秦逍体内劲气纵横,只以为这是中毒的反应。

    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想着若是顾白衣在家中,自己也不会如此手忙脚乱。

    几次想去找大夫过来瞧瞧,可是秦逍方才说过,大夫根本无法解毒,而且乌衣坊的医馆很有些路途,这时候早已经关门,就算要找去大夫的家中,半夜三更自己一个人跑去,着实有些不安全。

    要紧的是秦逍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很严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自己帮忙,这时候自己离开,丢下秦逍一人,更是凶险。

    让她做菜乘船自然是一把好手,可是面对连普通大夫都无法解决的毒药,秋娘实在是无能为力。

    本以为端一盆水来给秦逍清洗伤口,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又如何能动?

    无奈之下,只能一直为秦逍擦汗。

    对秦逍来说,这一夜实在是漫长无比。

    迷迷糊糊之中,唯一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的办法就是催动劲气与毒性相抗。

    一开始的时候,毒性明显占据上风,劲气很难将毒药产生的寒气覆盖,但秦逍进入三品之后,体内的劲气循环不绝,就宛若平日里修炼【太古意气诀】,只要有精力,可以周而复始循环运气。

    也正因如此,秦逍体内的劲气就像倔强的破城锤,面对坚固的城池,顽强而孤独地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厚重的城门。

    秦逍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体里的寒气逐渐减弱,一股

    暖洋洋的气息在全身的经脉之中流动,而且流动的速度极快,所过之处,浑身一阵舒坦,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却不知,此时他全身已经是大汗淋漓,衣衫完全被汗水浸湿,便是床单也都已经湿漉漉一片,汗水之多,简直是匪夷所思。

    秋娘看在眼里,却已经无法为他继续擦拭,见他流淌如此多的汗水,只以为毒性越来越严重。

    她虽然与秦逍相识不到两天,可是想到这清秀的少年郎便要中毒而死,却也是颇为难受,眼圈都有些泛红。

    等到体内再无一丝一毫的寒意,秦逍终于停止继续催动劲气,大汗淋漓过后,全身反倒是一阵轻松,睁开眼睛,竟发现屋子里颇为明亮,扭头望过去,见到窗外竟然亮了起来,一人坐在床边,螓首微斜,认出是秋娘。

    他只记得昨晚到了顾家院子,自己摔倒过后,秋娘扶起自己,此后的事情却已经没有任何印象。

    不过这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一阵通泰,有些诧异,寻思自己昨夜中毒,怎地一觉醒过来,竟然毫无感觉。

    他坐起身来,却觉得浑身有力,心下惊讶,只是这一动,秋娘被惊醒,急忙扭头看过来,见到秦逍已经做起,脸色红润,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完全不像昨晚人事不知的样子,欢喜道:“你.....你醒了?”

    她坐在床边守了秦逍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感觉秦逍的呼吸似乎正常了许多,心下微宽,竟是坐在床边半睡半醒。

    瞧见美娇娘欢喜的脸庞,秦逍忙道:“秋娘姐,昨晚.....昨晚麻烦你了。”

    “你昨晚真的好吓人。”秋娘听秦逍声音不再有气无力,更是欢喜:“醒过来就好。对了,你.....你不是中毒了吗?我去给你请大夫.....!”不等秦逍说话,接着道:“只是请大夫的诊费,你.....你要自己付的。”

    秦逍笑道:“我好像没什么事了,不必请大夫。”想到这美娇娘昨晚一直守在边上,心中感激,道:“顾大哥今日会回来吗?”

    “白天当值,回不来的,晚上也说不准。”秋娘道:“要不要我去衙门将他找回来?”

    “不用耽误他办差。”秦逍轻声道,抬起左臂,伸手过去扯开右肩的衣襟,秋娘急忙扭过头去,起身道:“那你休息一会儿,我先出去。”

    “我肩头有一支箭头还在里面,必须尽快取出来。”秦逍轻声道:“秋娘姐,不知道方不方便......1”

    秋娘虽然觉得不是很方便,但不好拒绝,也不回头,只是道:“我能帮什么忙?”

    “这如今可有药店?”秦逍问道:“我需要一些止血的伤药,自己不方便去,如果.....1”

    “有药铺,不算太远,我去帮你买。”秋娘乖巧道。

    秦逍忙道:“劳烦秋娘姐了。”

    秋娘轻嗯一声,却没有动步子,秦逍掀开肩头衣襟,仔细瞧了瞧,发现伤口处的肌肤竟然不再像之前那般发黑,心下诧异,暗想难道这毒药如此稀松平常。

    可是他很清楚,对方既然有心取自己性命,淬在箭头上的毒药必然极其厉害,自己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伤口处的毒性消散,更是匪夷所思。

    他一时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心中疑惑,抬头时,见秋娘还站在床边,忍不住道:“秋娘姐,你.....你有事吗?”

    秋娘微扭了一下头,却没有看秦逍这边,只是道:“我.....我去帮你买药,只是.....只是我身上的银钱好像不够。”

    秦逍恍然大悟,有些惭愧,急忙从怀中取出钱袋子,他身上揣有几十万两银票,不过来京途中已经兑了一些碎银子在身上,而且前日在洛水河边又从青衣堂手里拿了一点碎银子,钱袋子里少说也还有四五十两银子,将钱袋子递过去道:“秋娘姐,你看这够不够。”

    秋娘接过钱袋子,觉得沉重,心想自己还从没有拿过这么多银子,这年轻人还真是有钱得很,忙道:“用不了这么多。”正要取出一点,秦逍已经道:“你带在身上就好。”

    秋娘想着买完药剩下的再还给秦逍就是,有了银子在手里,自然底气十足,笑道:“那好,你先歇着,我去买药。”

    秦逍这时候忽然发现,秋娘笑起来风韵十足,充满女人味道。

    秋娘收起钱袋子,出了门,刚出院子,便瞧见不远处那胖妇人正和三四名街坊妇人低声细语,有人瞧见秋娘出来,立刻咳嗽两声,胖妇人回头看见秋娘,也不再说话。

    秋娘知道这死对头一定是在说自己的闲话,也不理会,径直从她们边上走过,只是那胖妇人是藏不住话,忍不住道:“哎,现在这世道,笑贫不笑娼,有些女人看人间年少有钱,急忙倒贴上去,也不怕丢人。”

    秋娘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却没有恼怒,走到胖妇人面前,笑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胖妇人仰着脖子道。

    “昨天的伤好了?”

    胖妇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还不是你这狐狸精在外乱勾搭男人,这才将那些无赖引了过来。昨晚文书郎没有回来,你家里是什么人?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匹马我认识,是昨天那个男人的,你这狐狸精,趁文书郎不在家里,将野男人带回家,这事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趁早搬走,这里可不是窑子。”

    “肥猪婆,不就是那次没借给你猪油,你记恨到今天?”秋娘笑眯眯道:“你说的没错,我屋里有男人,他未婚,我未嫁,就算在一起,也只是和情郎相聚,不算偷男人。我长得好看,能勾搭男人,可惜你这一身肥肉,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

    “你.....!”胖妇人气得直喘气。

    “你什么?”秋娘嘲讽道:“你就是嫉妒,不过嫉妒也没用,下辈子再好好投胎,可惜你这样子,下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投胎做人,弄不好直接生在猪棚里。”说完,“噗嗤”笑出来,娇躯颤动,花枝招展。

    胖妇人伸手要打,早被边上其他人拉住。

    秋娘白了胖妇人一眼,不再理会,转身故意扭着腰肢,风情万种离去。

第四零一章 无字牌

    秦逍起身来,伤口处虽然疼痛,但身体其他地方却像是脱胎换骨一般,颇有轻盈之感。

    他微一沉吟,出了房间,到了院子里,黑霸王在角落里休息,瞧见秦逍出来,立刻跑过来,在秦逍身上直蹭,秦逍抬手抚了抚黑霸王鬃毛,宽慰一番,这才到院子角落,弯身用左手拿起一小块砖头。

    他看着砖头,轻吸一口气,将砖头握在掌心,合起手,一股劲气直入手掌,秦逍猛力一握,等张开手时,握在掌心的小砖头已经碎成了粉末。

    “果然如此。”秦逍喃喃道:“如果没猜错,我已经突破了三品,进入了中天境!”

    秦逍修炼【太古意气诀】之后,进展神速,但自己的境界到底如何,一直无法判断。

    无论是突入二品还是进入三品,都是别人告知。

    从红叶口中知道自己进入了二品,从小师姑口中得知自己进入了三品。

    但境界突破的时候,他却浑然不觉。

    不过他后来细细回想,每次突破的时候,自己的身体都会有一些改变,而且体内的气息会更加浑厚,虽然之前的改变不是很大,却有迹可寻。

    但这一次的变化着实太过明显。

    他甚至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丹田的劲气雄浑充实,而且身体变得更加轻盈,五感明显更为灵敏。

    如果是从前,虽然力量不弱,但要将一块石砖握成粉末,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可是他现在做到了。

    虽然身边没有红叶和小师姑,但秦逍却已经十分确定,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因祸得福,竟然在昨夜突破进入中天境。

    秦逍知道如此速度,在天下间绝对是凤毛麟角。

    回想起昨夜,自己中毒之后,催动劲气与毒性相抗,整整一夜循环往复地以体内劲气对抗毒药产生的寒意,却无声无息之中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若不是那一箭,自己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突入中天境。

    只是对方如果在箭头上淬的是致命毒药,难道仅凭体内的劲气就能抵抗毒性?

    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缘故?

    秦逍知道自幼折磨自己的寒毒是千叶曼罗之毒,与唐蓉体内的寒毒同出一脉,虽然血丸能压制寒毒发作,但千叶曼罗之毒却从未离开过自己。

    仅凭劲气,应该不可能能够将剧毒消弭于无形之中。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自己体内的千叶曼罗之毒更为强悍,与自己的劲气一道祛除了箭毒,甚至机缘巧合之下让自己借此机会突破至中天境?

    这并非没有可能。

    念及千叶曼罗之毒,便即想起了唐蓉。

    他送给了唐蓉一瓶血丸,但里面的血丸有限,按照时间推算,血丸已经吃完,却不知唐蓉是否见到大先生,能够继续从大先生那里获取毒药。

    虽然唐蓉一直对自己隐瞒身份,但却并没有真正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秦逍知道寒毒折磨时的痛苦,对唐蓉遭受的折磨感同身受。

    昨夜击杀了巨汉,那巨汉被开膛破肚,尸首就在巷子里,天一亮自然会被人发现,而且也一定会立刻报官。

    秦逍不知道官府会不会查出巨汉之死与自己有关,更不知道官府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然间他感觉自己昨夜前来顾家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一旦官府查出人命案和自己有关,自己就成了杀人凶手,而眼下自己身在顾家,岂不是牵累了顾家姐弟?

    他有些后悔,但昨夜迷糊之中,唯一想到的地方就是顾家。

    他只想着迅速处理好箭伤,尽快离去,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既然进了顾家的门,无论自己是否离开,一旦自己真的被查出杀了人,顾家姐弟终究还是要被牵累。

    秋娘一时也没有回来,秦逍回到屋里,正准备回顾白衣屋里,眼角余光却瞥见秋娘的房门虚掩着,并没有关好,留了一道缝隙。

    秦逍鬼使神差地走到房门边,向里面瞅了一眼,屋里摆设十分简单,木床上的被褥散乱着,还没牵好,自然是秋娘昨晚在那边屋里守了一夜,方才又急急去买药,顾不得收拾自己的床铺。

    秦逍知道偷看女人的闺房总是不大地道,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并非女人身上的幽香,倒像是檀香味道。

    秦逍有些诧异,他以前闻过檀香,所以确定香味确实是檀香所发出,只是檀香的价格昂贵,普通人家根本不可能用得起檀香,以顾家的拮据处境,更不能用得起檀香。

    但那股檀香味道却偏偏是从秋娘的屋里传出来。

    他心下好奇,向大门外瞧了一眼,知道秋娘一时半刻也回不来,犹豫了一下,终究是轻轻推开门,进了屋里。

    比起顾白衣屋里满是书籍,秋娘的房里整洁许多,除了一股檀香味道,另有一股淡淡的幽香,秦逍知道那是秋娘身上的体香味道,之前在秋娘身上已经闻到过。

    木床后面,却是用幔布隔开,四下环顾,并无发现檀香,目光落在幔布上。

    幔布旧黄,显然很有些年头。

    秦逍缓步走过去,轻轻拉开幔布,却发现幔布后面的角落里,竟然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一只小铜坛,青烟袅袅,那檀香味道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桌子中间,用黑布盖着什么东西。

    秦逍走到桌边,伸手想看看黑布下面到底是何物,伸到一半,觉得背着秋娘这么做是在有些不妥,但好奇心却又按捺不住,终究是伸手过去,小心翼翼拿起黑布,却赫然发现,黑布之下掩盖的竟然是一只灵牌。

    他心下诧异。

    更让他诧异的是,那灵牌之上空无一字,竟然是无字牌。

    平常百姓家为过世的先人立位,自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灵位往往都是摆在正堂,而且还要摆放在中堂位置,以此来表达对先人的敬畏。

    将灵牌摆放在内室,却是极其罕见。

    而摆放无字牌,更是见所未见。

    若是用来祭奠父母先祖,定然会在灵牌上写明身份姓名。

    秦逍只觉得匪夷所思,无字牌已经让人惊诧,在无字牌前焚香,而且是价格昂贵的檀香,秦逍只觉得顾家姐弟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这般简单。

    檀香昂贵,如果时常焚香,别说秋娘每个月撑船也只有一两银子,就算是将顾白衣的薪水加进来,只怕也撑不住使用檀香。

    他按照原样用黑布将灵牌盖住,后退一步,向桌下瞧了一眼,见到桌下有一只小竹筐,里面放着几只木盒子,取了一只木盒子打开,里面正是尚未使用的檀香,这几盒檀香恐怕秋娘撑船一年的银子也不够。

    秦逍将檀香放回去,出了闺

    房,心下狐疑。

    焚香自然是为了祭奠无字牌,连油灯都舍不得用的秋娘当然不可能为了自己而使用檀香。

    可是无字牌的主人是谁?

    为何灵牌上一个字都没有?难道是为了掩饰什么?

    秦逍满腹狐疑,但又想这是顾家姐弟的秘密,自己还是当做不知为好。

    没过多久,秋娘便将伤药买了回来,又将钱袋子还给秦逍,道:“这是药铺最好的止血药,一共用了二两七钱银子,我还买了一些绷带,你处理伤口后,可以用绑带包扎伤口。”

    秦逍谢过,道:“剩下的银子你先收着,以后还需要你帮忙。”

    秋娘虽然处境拮据,却并不贪图钱财,只是将钱袋子放在秦逍边上,轻声问道:“还需要什么?”

    秦逍看了地上有一盆清水,道:“剩下的我自己来,谢谢你了,秋娘姐。”

    秋娘嫣然一笑,道:“我先出去,你需要什么叫我一声。”

    等秋娘出去之后,秦逍小心翼翼地将上衣一件件脱了,取了鱼肠刺在手,蹲在木盆边上,先用清水洗了洗伤口,这才拿过毛巾,卷成一团塞进嘴里,深吸一口气,用鱼肠刺挑开肩头皮肉,鲜血如注,流入木盆之中。

    秦逍忍着疼痛,将箭头从肩头剜了出来,一开始流出的却还是黑色的血液,有些腥臭味,但很快流出的便是鲜血,秦逍迅速用水清洗了伤口,尔后将自己将伤药涂在伤口处。

    这伤药虽然算不得良药,但止血效果却是不错,涂抹在伤口处,鲜血很快就被制住,伸手拿过绷带,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包扎,犹豫了一下,终是叫道:“秋娘姐,你.....你来一下!”

    秋娘就站在门外,听到秦逍叫自己,忙进了屋来,见到秦逍赤着上身,急忙背过身去,脸颊微红道:“怎么了?”

    “箭头取了出来,伤药已经抹上,只是......我自己无法包扎,还要麻烦秋娘姐帮忙。”秦逍知道秋娘虽然不是青葱少女,但毕竟是女人家,自己赤着上身让她帮忙,终究是有些不妥。

    但此刻除了秋娘,也无人能够帮手。

    秋娘犹豫了一下,回头瞧了一眼,见到秦逍蹲在地上,木盆里都是血水,还是二月时节,天气依然有些寒冷,想着这是救人,一咬牙,转身走过去,不敢直视秦逍,只是道:“我没有帮人包扎过,不知道......不知道成不成。”

    “随便包扎就好,秋娘姐冰雪聪明,一定可以。”秦逍唯恐秋娘有顾忌不愿意帮忙,见她答应,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坐在小凳上,指点道:“只要用绷带包住肩头的伤口就好。”

    秋娘轻嗯一声,拿了绷带在手中,还是不好意思看秦逍,弯腰站在秦逍后面,有些紧张,秦逍鼓励道:“没事,很快就好。”

    秋娘知道越是拖延,秦逍就越会受寒,不再犹豫,在秦逍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帮秦逍包扎好,她一双手儿很巧,虽然是初次,却也包扎的有模有样,随即拿过秦逍衣衫,道:“我帮你把衣服穿上,可别冻着了。”

    秦逍在秋娘的帮助下穿上了衣服,瞧见已近中午,取了一块碎银子给秋娘道:“秋娘姐,我肚子饿了,咱们中午弄点吃的?不是有猪头肉吗?中午咱们吃猪头肉,再打点酒,我敬你两杯。”

    秋娘犹豫一下,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接过银子,只是轻嗯一声,出门去买菜。

第四零二章 市井之争

    还没到正午的时候,秋娘就已经做好了饭菜。

    一碗水豆腐,一碗猪头肉,再无他物。

    堂内有一张小桌子,是平日里吃饭的地方,桌子很矮,两只小马凳更矮,饭菜上桌之后,秋娘立刻关上了门,院门没了,在正堂吃饭,巷子来往的人只要一扭头就能看到。

    虽然当着胖妇人的面秋娘不落下风,可是让过往的街坊看见自己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一起吃饭,秋娘是万万无法接受。

    屋门一关,堂内颇有些昏暗。

    大白天关着门,还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秋娘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吃饭的时候,也不好意思抬头,只是端着饭碗,小口吃饭,但明显有心事,几粒米在口里嚼了老半天。

    秦逍看在眼里,心下好笑。

    虽说秋娘是和自己的弟弟住在一起,似乎并无婚嫁,但秦逍却不能确定秋娘之前并无婚嫁,毕竟也快三十的人了,在大堂十三四岁嫁人的比比皆是,这个年纪没婚嫁过,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不过看秋娘表现,经似乎真的没有和男人相处过。

    按理说秋娘比自己年长不少,不应该如此拘谨。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猪头肉,伸过去放在了秋娘碗内,秋娘抬起头,有些错愕,秦逍轻声道:“你一直不吃菜,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秋娘勉强一笑。

    她只觉得眼下的气氛着实尴尬,如果顾白衣在家,自然没什么事,可是自己一个女人家,和秦逍孤男寡女相处在一起,关键是昨天才认识的秦逍,不算多熟,如今竟然和这个少年郎坐在一个桌子吃饭,这事儿总显得有些荒唐。

    她心情很有些矛盾。

    既希望秦逍吃完饭赶紧离开,免得街坊邻居说三道四,可是想到秦逍伤势还没好,而且初到京都,自己总不好赶他离开。

    秦逍只觉得秋娘实在算是个实诚人。

    之前让她去买菜,提了一下猪头肉,特地给了几两银子,置办一桌好酒好菜都绰绰有余,可是这美娇娘还真的只是买了一斤猪头肉回来,那水豆腐是最便宜的菜肴,也是平日里顾家饭桌上最常见的一道菜。

    她虽然将钱财看得很重,不乱花钱,却偏偏不占人便宜,买菜剩下的银子,那是尽数还给了秦逍。

    “秋娘姐是京都人士吗?”两人对面吃饭不说话,那气氛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秦逍没话找话问道。

    秋娘摇摇头,轻声道:“我是潭州人,不过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京都,那时候才四五岁年纪,父亲是茶商.....!”

    “茶商?”秦逍忙道:“那秋娘姐一定很懂茶?”

    “不懂。”秋娘摇头道:“父亲来到京都不过半年就因病去世,只剩下母亲和我姐弟,后来......!”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神色有些黯然。

    秦逍心想原来顾家姐弟幼年便丧父,忍不住道:“那秋娘姐一直.....一直和顾大哥住在一起?”

    秋娘倒也聪明,轻轻一笑,道:“你

    是想问我是不是嫁过人?我又穷又丑,可没人瞧得上。”

    “秋娘姐这话可不对。”秦逍立刻道:“银子是身外之物,今天囊中羞涩,明天就可能金玉满堂,这不是问题。你花容月貌,要是连你都算丑,这京都可就没有漂亮的女人了。”

    他无非是想夸赞秋娘两句,可是这话一出口,却觉得有些不妥,单独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出口夸赞她花容月貌,却似乎有些轻浮。

    秋娘一怔,嫣然一笑道:“京都美女如云,要被她们知道你拿我这样一个丑怪和她们相比,她们可是饶不了你。”

    秦逍这时候看得清楚,秋娘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有浅浅的小酒窝,下唇的那一点殷红小痣就更显得妩媚动人。

    她虽然不再青春年少,却宛若熟透了的果子一般,有着青涩少女无法比及的成熟风韵。

    秋娘从秦逍眼眸中瞧出一丝赞叹,知道那是男人对女人产生兴趣的反应,心下顿时有些不高兴,暗想这家伙年纪轻轻,对着自己却又想法,撇开话题问道:“对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为何有人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是谁。”秦逍道:“我骑马经过一处巷子,暗中忽然有人射箭,我闪躲不及,被射中了肩膀,然后.....然后骑马冲了过来。”

    他倒不是有心欺瞒秋娘。

    昨夜被袭,秦逍不但击杀巨汉,而且巨汉开膛破肚,这事儿要是被秋娘知道,估计要吓死这美娇娘。

    若是以后美娇娘看到自己就想到开膛破肚的景象,甚至将自己当成杀人狂,对自己自然心存畏惧,也就不好再相处了。

    最要紧的是,秦逍实在不想让秋娘牵扯进来太多,知道的越多,对秋娘越没有好处。

    “幸亏你骑马。”秋娘心有余悸,秀美紧蹙,低声道:“你进京之后,得罪了青衣堂,那帮人不是好东西,他们欺压百姓,为非作歹,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无法无天。你打了他们的人,他们明面上不是你对手,所以才暗中袭击。”

    秦逍点头道:“秋娘姐所言极是,我也举着是青衣堂的人暗中搞鬼。”

    “哎,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得罪他们。”秋娘有些后悔道:“那天我就不该在你边上停船。”

    “千万别这么说。”秦逍微笑道:“我听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唔,我能坐上秋娘姐的船,是前世修了十年,没有前世的修行,便也没有今生的缘分。”

    秋娘“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过青衣堂欺人太甚,在京都都敢如此胡作非为,若是到了别处,杀人放火的事情可不会少干。”秦逍心想如果昨夜果真是青衣堂派人刺杀,自己与青衣堂也就不会善罢甘休,轻声问道:“对了,秋娘姐,顾大哥之前说过,青衣堂背后有靠山,只是没有说明白,你可知道这帮人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

    秋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听人说他们背后是达官贵人,位高权重,青衣堂就是仗着背后的靠山,才敢在京都胡作非为。官府的人见到青衣堂的人,只要不闹出人命,掉头就走,不会插手。”

    秦逍想

    到当日在洛水河畔,官差明明瞧见青衣堂欺凌百姓,却不闻不问,由此可见,青衣堂能在京都生存,是因为背后的靠山让他们根基稳固。

    “青衣堂那些人以前只是京都大街小巷的地痞流氓,在京都敲诈勒索为生。”秋娘轻叹道:“不过那时候要是这些无赖欺人太甚,报了官府,官府也会出面将他们抓到牢里待上一阵子,反正那时候不敢太猖狂。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来个青衣堂,将京都的地痞无赖都聚集在了一起,这些人比以前似乎规矩一些,不会轻易生事,可是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比以前更凶狠。京都的大小商铺,还有水道等许多地方,他们都要收钱,说是交了钱给他们,就可以安稳做生意,否则这些人成天捣乱,客人都不敢上门。”

    秦逍皱起眉头,秋娘继续道:“官府要收税,这些人也要收钱,在京都做生意,就等如是缴纳两份赋税,也幸好京都人口众多,生意兴旺,换作生意冷淡的地方,这些商铺早就关了门。”

    “那些商人也不联起手来向官府告状?”

    “一开始还真有不少商户联名状告青衣堂。”秋娘道:“可是领头的几个商人莫名其妙地消失,官府也没理会他们,大家都觉着那几个商人是被青衣堂暗中害死,便再也不敢告状了。”

    秦逍冷笑道:“天子脚下,竟然如此猖狂,这不只是青衣堂的错,庙堂上的那些人过错更大。”心下疑惑,暗想青衣堂背后的那人倒地是何等身份,竟然无人敢招惹青衣堂。

    “京都可不止有青衣堂。”秋娘轻声道:“还有个太平会,和青衣堂一样,也都不是好人。这两伙人在京都水火不容,互相争斗,夺取地盘,就是为了从自己控制的地方收取钱财。京都有三条河道,洛水、谷水和饶水,谷水水道归青衣堂,饶水归太平会,剩下的洛水,以前是青衣堂的地盘,后来出现太平会,从青衣堂手中夺了一半去。”

    秦逍一怔,愈发觉得有趣。

    这京都不但是朝堂党争,就连市井中也是帮派争斗。

    他很清楚,市井帮派之争,不过是朝廷党争的扩展,无论是青衣堂还是太平会背后,都有着朝廷官员的影子。

    “我先前在饶水撑船,他们找我要银子,我就跑到了谷水。”秋娘有些气愤道:“到了谷水,他们也找我要银子,我又到了洛水,反正他们在后面追我要钱,我四处躲他们,到了太平会的地方青衣堂管不着,太平会找我,我就跑到青衣堂的地方,和他们捉迷藏。”说到这里,唇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得意的笑意。

    秦逍却知道秋娘这样的生存环境着实糟糕。

    一个女人撑船养家已经很不容易,还要躲避那些无赖收钱,实在是辛苦,问道:“你撑船多久了?”

    “也没多久,不到两年。”秋娘道:“之前是在......!”说到一半,淡淡一笑,后面的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秦逍见她不说,也就不方便追问,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猪头肉放在秋娘碗里。

    秋娘忙道:“不要不要,你自己吃,我.....我不喜欢吃肉。”

    便在此时,忽听得院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敢问秦逍秦公子可在这里?”

第四零三章 太平会

    两人在屋里说话,外面忽然传来声音,秦逍只是皱了一下眉头,秋娘却是花容失色,慌张无比,立刻起身,鬼使神差道:“你.....你快躲起来!”

    “躲起来?”秦逍一愣。

    秋娘见秦逍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立时明白自己失口。

    慌乱之下,让秦逍躲起来,就像是害怕被人抓奸一样。

    她脸颊一红,暗暗责骂自己胡言乱语,秦逍却已经起身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瞧去,却见到门外站着好几道身影,当先一人身着紫衫,头戴皮帽,陌生得很。

    对方既然找上门,也就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打开门,走出门外,那紫衫人四十出头年纪,面带微笑,见秦逍出来,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秦逍秦公子?”

    “公子不敢当,我是秦逍。”秦逍也不废话:“你是什么人?找我何事?”

    秦逍目光扫过,见到后面呈品字形站着三个人,都是毕恭毕敬,手里都拿着东西,似乎是礼盒,衣着打扮显然不是官府中人,却也不是青衣堂的人。

    “鄙人吴天宝,奉了大哥的吩咐,前来拜会秦公子。”紫衫人恭敬道,回头使了个眼色,三名手下捧着礼盒径自上前,便要往屋里去。

    秦逍抬手拦住,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无功不受禄,我和你们并不相识,送来这些东西是何故?”

    秋娘本以为是青衣堂的人有来找麻烦,见到外面人的衣着,俏脸还是微微失色,凑近到秦逍身后,轻声道:“他们.....他们好像是太平会的人。”

    幸好秋娘刚刚提及了太平会,否则秦逍也不知道太平会到底是什么玩意。

    太平会与青衣堂是京都两大市井帮会,分庭抗礼。

    青衣堂的人没来,太平会的人却找上门,秦逍颇有些诧异。

    “鄙人正是太平会坐堂二哥。”吴天宝依然是面带微笑:“今日前来,一来是奉大哥之命前来拜会,二来也是想和秦公子结识。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我说了,无功不受禄。”秦逍道:“我和你们太平会没什么交情,也用不着结识。”

    “我知道秦公子对我们太平会可能有些误会。”吴天宝含笑道:“不过吴某此来,诚意满满。”

    秦逍淡淡道:“你们知道我在这里,自然是派人盯着我,这还叫诚意满满?”

    “秦公子误会了,我们绝无跟踪秦公子。”吴天宝一口一个“秦公子”,客气非常:“我们知道青衣堂之前来苦水巷闹事,被秦公子打的狼狈而逃,所以知道您在这边。太平会对青衣堂的动向一直都很关心,正好知道秦公子在这里落脚,所以这才前来打扰。”

    秋娘撑船,一直受到青衣堂和太平会的威胁,京都的船娘对这两大帮派素来是视若虎狼。

    青衣堂的光头李被秦逍踩在脚下,已经让秋娘觉得秦逍胆大包天,今日太平会的吴天宝竟然对秦逍毕恭毕敬,更是让秋娘睁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只觉得匪夷所思。

    吴天宝他自然没见过,但市井之中传说的吴二爷,那却是少有人不知道。

    吴二爷在市井属于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今却对秦逍恭敬有加,秋娘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吴某知道秦公子和青衣堂有过节,而且知道青衣堂的薛本忠睚眦必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吴天宝正色道:“秦公子自然不会畏惧青衣堂,但恕在下直言,青衣堂的人遍布京都,而且还有专门雇佣的刺客杀手,秦公子如果孤身一人,很难保证自身的安全。”

    秦逍“哦”了一声,心想昨夜的刺客难道真是青衣堂雇佣的杀手?

    “如果秦公子和咱们太平会交好,那就是自己人。”吴天宝微笑道:“有了太平会在身后,青衣堂想要动弹秦公子,却也要掂量掂量。”

    秦逍笑道:“如此说来,吴二爷今日前来,不但是送来厚礼,还要给我提供保护?这就奇怪了,我和吴二爷是第一次相见,和你们太平会也没有任何渊源,吴二爷主动上门来提供保护,实在是......恕我直言,实在是让我觉得有些蹊跷。”

    “秦公子,吴某和你确实是初次相见。”吴天宝始终保持着微笑:“可是我们大哥却和你早就相识,可谓是故交。大哥知道你与青衣堂有过节后,唯恐秦公子受到伤害,特意让我们前来告知秦公子,以后你的事情就是太平会的事情,谁要是敢冒犯你,就是冒犯太平会,太平会绝不会坐视不理。”

    “等一等!”秦逍诧异道:“你们大哥和我是故交?这.....他是谁?”

    吴天宝摇头道:“大哥说了,等到他空闲下来,会亲自和你相见,到时候给秦公子一个惊喜。”

    “惊喜?”秦逍叹道:“只要不是惊吓就好。吴二爷,多谢你们太平会的照顾,东西你们还是拿走。”

    吴天宝还是摇头道:“大哥说了,这些礼物,不足以报答秦公子之万一,本就该属于秦公子。秦公子如果不收,我就不必回去。”拱手道:“还请秦公子笑纳,如此也不至于让我为难。”

    秦逍越听越觉得奇怪。

    吴天宝一口一个“大哥”,那位大哥自然是太平会的首领,可是吴天宝又说那位大哥是自己的旧相识,甚至声称这些礼物是作为报答,这让秦逍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什么时候认识太平会的这位大人物。

    而且自己又何时帮助过他?

    “其实秦公子不必多想,这些礼物谈不上有多珍贵。”吴天宝上前道:“这不是金银珠宝,对秦公子来说,奉送金银珠宝,反倒是俗气得很。”打开一只礼盒,秦逍看了一眼,只见里面竟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精致的糕点,造型不一,虽然不知道味道如何,但只看造型,就已经让人食欲大振。

    吴天宝见秦逍一脸诧异,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又打开了一只长形礼盒。

    里面却是两匹绸缎,绸缎上面甚至有花色图案。

    秦逍分不清绸缎的好坏,但对方既然送过来,自然不差,果然听得吴天宝道:“这是提花织物,还算拿得出手。”

    秋娘在后面看得清楚,忍不住抬手捂嘴,一脸惊讶。

    等到打开最后一只礼盒,里面却是两只雕工精美的小瓶,吴天宝微笑道:“这是两瓶酒,其实还没有名字。因为这世间没有几人能饮到此等美酒,姑且被叫做天人酿!”

    “天人酿?”对于糕点和绸缎,秦逍倒是无所谓,但是听说有好酒,秦逍确实有了些兴趣,忍不住伸手拿起一瓶。

    酒瓶不大,按照秦逍的酒量,三四口就能喝的一干二净。

    忽然间意识到,糕点绸缎倒也罢了,可是对方送来美酒,显然是知道自己好酒,看来太平会那位大哥对自己还真是颇为了解。

    “秦公子,太平会的总堂设在永宁坊,到了那边,一打听就能找到。”吴天宝后退两步,拱手道:“秦公子若是有任何困难或者需要,可以直接去永宁坊找我们,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秦逍想到什么,道:“别的倒没什么,这些礼物我也不能收。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想劝劝你们。”

    “公子请讲!”

    “吴二爷,听说京都三条河道,有一半在你们的控制之下?”秦逍看着吴天宝道:“京都许多人家生活拮据,无奈之下,只能让家中的女眷出去在河道上撑船,招揽游客挣些银子养家。”

    “有这事,京都以此为生的有数百人之多。”吴天宝道。

    秦逍道:“我听说太平会和青衣堂对河道上乘船养家的船娘收取银钱,而且收的还不少,这事也有吧?”

    “有。”吴天宝不否认:“最开始的时候,京都三条河道都在青衣堂的手中,后来我们夺了饶水,而且还夺下了一半洛水,今年之内,势必要将整条洛水控制在手里。”看了秦逍身后的秋娘一眼,道:“打一开始,青衣堂对河道上的游船和往来运货的商船收取银钱,我们夺来之后,这个规矩没有变。如果我没有说错,这位娘子应该也在河道上营生。”

    秦逍点头道:“不错。”

    “我明白了。”吴天宝向秋娘一拱手,道:“这位娘子,以后在太平会控制的河道撑船,没有人会收你一文银钱,你若有什么麻烦,随时招呼,附近只要有太平会的人,定会出手相助。此外只要你船上没有客人,太平会的兄弟会将要坐船的游客带给你,你不必自己去找寻客人。”

    秋娘立时显出欢喜之色,忙向吴天宝行礼道:“多谢吴二爷。”

    对任何一名船娘来说,吴天宝给出的条件,可说是梦寐以求。

    不收河道费已经是让任何一名船娘千恩万谢,太平会帮助招揽客人,那更是求之不得。

    需知京都河道的游船不少,靠此为生的船娘有数白之众,也就是说在京都的河道里,每天都有数百艘船在等客,正因为游船众多,长相出众的船娘每天都要花一半时间找寻客人,姿色平平的要找客人坐船更是困难,如果太平会的人能帮助送客人,就省去找人的时间,一天下来可以多挣不少银钱。

    只是有些客人品行不端,乘船是假,占便宜是真,在船上出言调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有人动手动脚,许多船娘以此谋生,只要不太过分就忍气吞声,向秋娘这样泼辣一些的则是当场翻脸,秋娘身上随时带着一把菜刀,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如果太平会的人帮忙对付那些挑事的游客,自然是再好不过。

    “你误会了。”秦逍却摇头道:“我不是为秋娘姐求你,而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从今以后不要再收船娘们的河道费?”

第四零四章 神秘大哥

    秦逍话一出口,吃惊的不是吴天宝,而是秋娘。

    河道费收取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持续了多年,从一开始船娘们一直抱怨,到后来慢慢适应,如今已经成了老规矩。

    秋娘实在是因为家中拮据,真要交了河道费,连吃饭都成问题,所以才躲躲闪闪,一直抗拒。

    但数百名船娘,像秋娘这样东躲西藏逃避河道费的船娘没有几个。

    秦逍一张口就让太平会取消收取河道费的规矩,秋娘自然是大感惊讶,心想太平会绝不可能答应秦逍的要求。

    “取消船娘的河道费?”吴天宝一怔。

    秦逍点头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这些女眷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去撑船。我知道太平会和青衣堂在京都生意很多,财源广进,相比而言,区区河道费实在是不值一提。京都船娘加起来也才几百号人,即使太平会占了一半,一年收取三百人的河道费,加起来估摸着也就一千多两银子,对你们太平会来说,这一千两银子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是对几百名船娘来说,却靠着她们养家活口。”

    吴天宝微微颔首,秦逍继续道:“我也知道,京都三大水系,都是从城外通渠过来,也是京畿附近的货运水道,每天京都来往的货船不在少数,你们当然也会从他们那里收取银子。商船那边,我管不了,船娘的河道费,你们还是考虑考虑。”

    “既然秦公子都这样说了,我若不答应,那实在不够意思。”吴天宝笑道:“也好,从这个月开始,京都船娘的河道费就免了,在太平会河道上,我们不会再收一文银钱。”

    秋娘惊讶万分,看着吴天宝,只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又看了看秦逍,只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是了不得,一句话竟然让太平会坐堂二哥直接免了船娘的河道费,这要是说出去,只怕没人敢相信。

    秦逍无非是觉得船娘生活艰苦,所以才借机说了一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孰知吴天宝竟然痛快答应,怔了一下。

    “秦公子还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我若能做主,自然是无有不允。”吴天宝笑道。

    秦逍虽然对太平会也没什么好感,但吴天宝能够答应自己的要求,至少让京都半数船娘得了好处,对吴天宝倒是高看了一眼,拱手道:“吴二爷能够答允,那是船娘们的福气,我替她们谢过。”

    “不敢不敢。”吴天宝忙回礼道:“是秦公子宅心仁厚,这事儿以前是我们的不是,我们该向那些船娘表示歉意才是。”

    秦逍知道他这话未必是真,但能说出来,也算不错。

    “秦公子既然一心想为她们办好事,吴某在这里也拍胸向您保证,只要是我们河道的船娘,我们非但不会收她们的河道费,日后谁要是敢欺负她们,太平会绝对不是袖手旁观。”吴天宝正色道。

    秦逍笑道:“吴二爷,其实与人方便,也是自己方便。你想想,免去河道费,还保障她们的安全,青衣堂那边的船娘们知道这消息,定然都会往你们的河道去。他们去了,那些游客在青衣堂的地盘上瞧不见游船,只会都往你们那里去,人多起来,那些商铺的生意也就更好,利润多了,给你们交银子也就心甘情愿。倒是青衣堂这边没了人,生意冷清,再让那些商铺交银子,他们心里更是不满,说不定到时候京都的诸多商铺都会跑到你们的地面上,真要是如此,青衣堂如何与太平会相争?”

    吴天宝一拍手,叫道:“妙,妙。秦公子,一语点醒梦中人,弟兄们以前被银子蒙住眼,你这一说,吴某豁然开朗。不错,免了船娘的河道费,不但让太平会有了好名

    声,而且还能让游人往咱们那边去,哈哈哈哈,一举三得,妙!”

    秦逍心想好名声倒未必会有,不过相较于青衣堂,你太平会自然在名声上略占上风。

    “秦公子,不打扰了。”吴天宝后退两步,拱手深深一礼:“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去永宁坊找我们就是,吴某先告辞!”再不多言,转身就走,三名手下将礼盒放在地上,也都是向秦逍一拱手,转身跟了上去。

    秦逍抬手叫了一声,想让吴天宝将东西拿回去,但吴天宝等人去似乎没听见,快步离去。

    出了苦水巷,穿过两条街,吴天宝径自到了一家布庄边上,那里停靠着一辆马车,走到窗边,吴天宝毕恭毕敬道:“大哥,东西已经送过去,也和他说了,只要有事,可以随时去永宁坊找我们。”

    “他说了什么?”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

    “别的倒没说,不过让我们免去船娘们的河道费。”吴天宝轻声道:“我也答应他了。”

    车厢里那人笑了一声,道:“秦逍手段狠辣,不过心性良善,竟然还想着那些船娘。在京都历练几年,便会视她们为草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为她们说话。”

    “大哥说的是。”吴天宝轻声道:“能够想着贫贱之人,心性确实良善。”

    “你可看出他是否受伤?”

    “有血腥味。”吴天宝道:“而且我看他右肩从头到尾显得十分僵硬,如果没有猜错,他的右肩应该受了伤。”

    “他中箭了?”

    “应该不会有错。”马车四周并无人靠近,吴天宝的凑在马车窗边,声音还是很轻:“秦逍昨晚从刑部出来后,宗辛就一直远远尾随。宗辛擅长追踪,而且没有靠太近,秦逍应该是没有发现。梓桐巷子里发生刺杀的时候,宗辛没有敢太靠近,发现了两名刺客,并无箭手,现在看来,事发的时候,还有一名箭手躲在暗处。”

    马车里那人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很奇怪!”

    “大哥,怎么了?”

    “昨夜的刺杀,分明是要将秦逍置于死地。”马车里的声音道:“那名箭手为何没有在箭头上淬毒?”

    “大哥,你是说.....?”

    “如果箭手在箭头上淬有毒药,箭矢射中秦逍,秦逍恐怕已经死了。”那人叹道:“那名箭手本不该出现如此失误。”

    吴天宝低声道:“昨夜被秦逍开肠破肚的是江州宋义,传闻是三品武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京都。既然宋义二人在明面,那么暗中的杀招箭手至少也是个三品箭手,小弟以为,一名三品箭手刺客,绝不可能出现如此疏忽,否则他活不到现在。”

    “你是说,箭头上确实淬有剧毒?”车内人问道。

    “是。”

    “既然如此,那秦逍......?”

    “小弟也不知道他为何能活下来。”吴天宝轻声道:“大哥,秦逍也许不像我们表面看得那么简单。”

    车内人道:“他能活下来,不是坏事。至少他现在确实不应该死。”轻笑道:“他若真的死了,我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秦逍当然不知道送他礼物的太平会大哥与他只隔了一条街,看着摆在地上的礼盒,看了看秋娘,见秋娘也正看着自己,只能笑道:“想不到京都的人这么客气。”

    秋娘此时倒是打心眼里佩服秦逍,忍不住道:“

    你.....你真有本事。”

    秦逍摇摇头,道:“既然吃饭吃的好好的,突然被他们打扰,这些就权当是他们赔罪的礼物。”将三只礼盒搬进屋里,向秋娘道:“这两瓶酒,我和顾大哥一人一瓶,绸缎和糕点都是你的。”

    “我不要。”秋娘立刻道:“都是送给你的,我可不能要。”

    “秋娘姐,昨晚要不是你帮忙,我只怕已经死在街头。”秦逍盯着秋娘,似乎有些生气:“这点东西你还和我客气?是不是将我当外人了?”

    秋娘心想你还真将自己当成自己人了,咱们才认识两天,不是外人又是什么,但这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只能道:“那提花织物可是昂贵得很,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普通老百姓想也不敢想的。”

    “不用想,咱们现在就有。”秦逍将绸缎礼盒塞到秋娘怀中:“谁规定好东西只能达官贵人享用?咱们照用不误。我瞧那绸缎却是很柔滑,回头你做两件衣裳,要是觉得穿外面被左邻右舍嫉妒,就做成内衣,贴身.....!”他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是这话明显不对劲,戛然而止,秋娘也是有些尴尬,低声道:“我不用.....!”虽然这样说,却也没有将提花织物还回来。

    秦逍将糕点礼盒放在桌上,打开礼盒,瞧着琳琅满目的糕点,笑道:“太平会那位大哥倒是有趣,给我送东西,却送来这些精致的糕点。是了,他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秋娘姐住这里,打着旗号是送给我,其实是想送给你,你以前在他们的河道被勒索,所以他们心里有愧意,想用糕点来补偿你。”

    “就你会说话。”秋娘噗嗤一笑,娇艳动人,放下绸缎,还是过去关上门,却不好拴上门闩,回到桌边坐下道:“我只是个船娘,他们才不会看我什么面子,都是因为你。”看着秦逍清秀面庞,忍不住问道:“秦逍,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那天秦逍和顾白衣说话的时候,秋娘躲在墙根听墙角,隐隐知道秦逍是从西陵而来,而且似乎是要到京城禀报紧急军情,但两个大男人说的国家大事,她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听了一小半就离开。

    今日见到太平会的首领派人送来礼物,吴天宝对秦逍亦是恭敬得很,愈发觉得秦逍不简单。

    “我?”秦逍一怔,从礼盒里取了一块八珍糕递过去:“我是秦逍啊。”

    秋娘见那八珍糕精致非常,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去,道:“我知道你名字,我是说.....我是说你和太平会的大哥是什么关系?他干嘛要对你这么好?吴二爷说你是他大哥的恩人,你早就认识他?”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位大哥是谁,更不知道对他有什么恩惠。”秦逍心里确实疑惑:“我怀疑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可不会。”秋娘道:“他又不是一般人,怎会认错人?你以前来过京都?”

    “初来乍到,这是第一次。”秦逍叹道:“我之前只是西陵的一个小衙差,在监牢里当差,就是个狱卒。”

    秋娘水汪汪的眼睛圆睁着:“你是狱卒?”

    “你不信?”

    “我不信。”秋娘摇摇头:“你如果是狱卒,怎会有这么大本事。”

    “秋娘姐,我是真心和你说话,绝无虚假。”秦逍道:“你就相信我。”

    话声刚落,“嘎吱”一声响,屋门被推开,顾白衣站在门外,看着二人对面坐着,呆了一下,喃喃道:“你真心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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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风华介绍: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难承其重,定夺其冠。边城少年抬头的那一天,满眼帝王将相冠冕不正,于是扬刀开始了猎冠的征程。这是一个以君王为猎物的故事!日月风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风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风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