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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八回:说亲

    瞧母后说的。”余知葳侧着身子,面上神情喜怒莫辩,眼中却没有一点温度。

    蔺太后这话是个甚么意思?这是要咒平朔王死吗?

    “我父王自然长命百岁,我大哥哥何时娶妻他都有抱孙子,实在不用母后这么为他操心。”余知葳将手中的箸搁在了架子上,发出了一声脆响,“汉时霍去病便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这便是少年人的胆气,如今乱军未平,我大哥哥自然也该表一表忠心。我们余家问心无愧,是将一腔肝胆剖开了展现在皇爷面前,三十万余家军接效忠皇爷。但娘娘这时候提给余家留后,不知道的还当娘娘这是咒主将兵败,把大衡半壁江山拱手让人呢。”

    蔺太后方才说的那话是不好听,但却没有明说。但旁人不敢说她这话过分了,余知葳却敢。她句句提及忠于朝廷,却只说是忠于“皇爷”,而非她蔺太后。若是蔺太后一意孤行,以至于江山不稳,余知葳不介意把这个千古骂名丢给她蔺寒蟾。

    她方才那番话不是说给蔺太后听的,而是说给贺霄听的。旁的事上,余知葳可能会为了今后的一击必胜而暂时蛰伏,但这回不成。

    这是在明面上欺负到她余家的头上来了。

    邢家大姑娘是个好姑娘,只可惜身不由己,被家里人拿来当棋下了。连她自己都不乐意,那便只能是她父亲的意思。原先余知葳还不知道邢白是站在那一边的,如今将他和林燮元的风流韵事一串,显然就瞧得出蔺太后的意思。

    只光说这个门楣和年纪的问题,如今余家若应了这门亲事,在世人的眼里看来便是折辱。就算按下这些不提,可余靖宁一个新派,娶了阉党家的女孩儿,这是何意?新派可不止陈晖谭怀玠这些熟识的人家,旁的人该怎么看余家?这分明就是挑拨余家和新派的关系。

    若是今后余靖宁当真娶了邢家姑娘,今后新派的消息还敢从余靖宁手上过吗?

    更何况,如今这两个人显然都对婚事不满意,今后必成怨侣。皇家赐的婚,夫妻关系不睦,到时候蔺太后还得去找余靖宁的事儿。

    所以,今日这亲事,定然不能应下来。

    余知葳仄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蔺太后,转而又盯着跪在地上的邢白,冷声道:“如今赐婚冲的不是喜气,这是让前线将士寒心呢,娘娘这样威逼,又让我哥哥怎么答应。”

    “子昙。”忽然,贺霄开口了,他按住了余知葳放在桌案上的手,“母后年纪大了,就喜欢给人做媒。”

    “哦,是嘛。”余知葳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贺霄脸上带着苦笑继续哄人:“这不是一时间说了糊涂话嘛。母后也是,子昙年纪小,这几句话说得冲了些,母后别在意。”

    余知葳见他这是打定了注意要和稀泥,于是只是抬头盯着他瞧,一句话也不说。

    如今这赏花宴上的气氛,不得不说是僵到了几点,若是谁一句话不对,恐怕就要裂开了。

    终于,贺霄张口了:“说亲不说亲的,其实不急于这一时。到时候等到平朔王凯旋,亲自给儿子挑媳妇,这不是正好嘛。邢家姑娘是邢御史的独女,想必在家中也是娇宠着的,做世子妃规矩繁多,只怕是要受委屈。到时朕在给邢爱卿选一位合适的,金秋考秋闱,明年春天便是春闱,邢爱卿金榜下头选婿,岂不美哉?”

    余知葳的脸色依旧绷着,等着贺霄把话说完。

    “今日这事儿,朕看就算了罢。诸位就不必再在下头跪着了。”贺霄金口玉言,余靖宁立马就打算领旨谢恩了,“这春日的海棠花多好,大家吃酒赏花便是,其余的皆不必再提。”

    “这……太后娘娘……”邢白好不容易,觉着快要将家中的拖油瓶嫁出去了,谁知道中途被余知葳几句话挑拨得就错失了乘龙快婿,于是赶紧向蔺太后求助。

    贺霄刚在这婆媳两个中间和完稀泥,谁知道邢白竟然还上赶着戳他的痛点:“朕说的话你是听不明白吗?邢卿有甚么不满,直接与朕说便是,不必再求娘娘。”

    贺霄年岁渐长,虽说不怎么理朝政,但还是想要皇帝的威仪——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旁人越过他,去跟别人求甚么恩典,尤其这还是当着他的面。

    邢白被贺霄当众训斥了一通,虽说言辞不甚激烈,却也是冷言冷语。哪怕邢白是个都察院出身的言官,上朝时向来以喷皇帝一身口水为己任,但此时也不敢再多说半句了。

    余知葳脸色缓和了一些,说了几句俏皮话,周围的人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众人谁也没再提给世子爷说亲的事儿。

    被邀请来清漪园的人一大清早就来了,用完了饭,自然还要在清漪园中消食儿。

    有的少年少女依旧要在清漪园中跑着玩儿,其余不愿意动的,就全上畅音阁当中听戏去了。

    这回来的都是些奶奶太太,点的戏文都规规矩矩的,余知葳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自然不怎么感兴趣,接着要更衣的接口,离了席,自己转着顽去了。

    她领着惊蛰回到了浣春苑当中,见着那一树一树的粉白,摇头感叹道:“方才用饭的时候,光顾着生气去了,都没顾得上好好看看这浣春苑中的春海棠。”

    惊蛰跟着点头。

    “还是春海棠漂亮。”余知葳兀自说道,“虽说没有香气,开的时候确实灿灿烂烂的,扑到人眼睛里来。多好。”

    惊蛰接着点头。

    余知葳见她跟个应声虫似的,有心要逗她:“那我爬上去摘几朵罢。”

    惊蛰下意识还要点头,点了两下忽然觉出不对来:“这……这可不成……娘娘如今是个甚么身份……诶!”

    余知葳将外罩的披风往惊蛰手上一搁,扎了裙子和衣袖,不等惊蛰反应过来,两下酒上了树。

    “我的娘娘啊,这要是让人瞧见了……”惊蛰欲言又止。

    “没事儿。”余知葳摘了几朵花放在手心里,想着回去压在书中做干花,“我方才看过了,这儿没人了。”

第三百四十九回:夙和

    林燮元被人扶着,一步一挪出了大营。

    如今的东南前线,和当初川军在的时候截然不同,余璞领着西北军,顺带着也把未投降的兵士们,重整了一下,也编了个队。这群人没收入西北余家军当中,就直接叫做闽浙军。这群人里有着不足百个的南京军,皆是缺胳膊少腿的,余下的都是当初的川军。这群人如今不敢再自相残杀,内部起火,全都乖乖听余璞的号令。

    扶着林燮元的并不是当初的锦衣卫小张,小张因为这事儿被罚了,板子打得多,至今还下不了床。

    于是只好随便指了个人过来服侍林燮元。

    林燮元在路上遇上了四处乱逛的九宝——可真是奇了怪了,这闽浙巡抚和闽浙总兵都换了两茬人了,监军太监九宝竟然还活着,虽说也受了些伤,但伤不致死,养好了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太监。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命大还是怎么样。

    九宝见着了林燮元,很热络地过去与人打招呼:“林巡抚。”

    林燮元身上伤着,勉强冲着九宝打拱:“督公。”

    服侍着林燮元的小兵士有些疑惑,怎么这九宝太监这般自来熟,今日林巡抚才第一日醒来,他怎的就这般熟络地与人打起招呼来了。

    不过看林巡抚的反应冷淡,也不向是从前认识的样子。

    于是这小兵士很快就总结为了这太监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人自来熟也很寻常。

    九宝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林燮元瞧:“巡抚这是上哪儿去?”

    “我来了这大营之中也有几日了,还没与王爷打过招呼。”林燮元很快就适应了九宝这种自来熟的说话方式,脸色也很快软了下来,仿佛方才的一脸冷峻只不过是因着伤口疼,“我想着这也不合礼数,今日能下床走一走了,便想着去见见人,今后都是要一起退敌的,也好熟识一下。”

    “林巡抚说的是,您这般懂的礼数,今后只怕要大富大贵。”九宝眉眼笑得越发弯了,“今日咱家一瞧林巡抚,就觉得面善,今后咱们也算是熟络了。”

    “不敢当。”林燮元冲着九宝点头,温和地笑着,“如今是在战地,都是险中求富贵,刀剑无眼,我还不知有没有享福的命。”

    九宝就忙冲着林燮元摆手了“诶,别这么说。咱们有王爷在呢,西北军和当初川军能一个样子吗?林巡抚定能凯旋。”

    林燮元冲着人淡淡地笑了笑:“借督公吉言。”

    “哦对了。”九宝像是忽然想起来甚么似的,“瞧我,光顾着和巡抚说话了,险些忘了巡抚是有正事儿的。林巡抚是要找王爷去是不是?王爷的帐子在那一头呢。”

    林燮元与九宝客套了几句,便径自上前去了。

    余璞正在帐中,一张极大的地图挂在帐中。当初余靖宁在辽东打仗时挂地图的习惯,便是从这里学来的。

    那小兵士见了王爷,赶紧开口喊了一声:“王爷,林巡抚来了。”

    余璞正看地图看得仔细,略微愣了一下,便转过脸来了:“林巡抚醒了?怎么不再歇歇,你那伤可不轻,得好好养养。别看现在年轻,等以后老了,得落下病根儿来。”

    林燮元被兵士扶着坐下了,脸上微微露出痛苦的神情来:“王爷这么多年为我大衡收边关,身上定然受了不少的伤,我又岂能为了这点小伤托大,自己歇着,让王爷操劳呢?”

    “林巡抚说话好听。”余璞冲着林燮元笑出了一口白生生的牙,“到底说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受伤的时候的确喜欢托大不见人来着。”

    这话把林燮元给逗乐了,他掩着嘴笑了笑:“早就听闻王爷是个爱笑的性子,说是皇后娘娘便是随了您了,今日一见,果真是这般。”

    他顿了顿,又冲着余璞道:“今后便要与王爷共事,我小王爷几岁,王爷唤我表字夙和便是了。”

    余璞也不推辞,就着林燮元的话便唤了一声“夙和”。

    林燮元赶忙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笑道:“王爷果真是再随和不过了,像我们这般白手起家没甚么家世的读书人,王爷也这般礼遇。”

    “读书人好啊。”余璞和林燮元闲聊似的,大马金刀也坐在座儿上了,“若不是我儿子今后要袭爵,那我也要他读书考科举去。现在大衡的老百姓都知道,好男不当兵,我儿子是没法子,跟我姓了余,就只能走这舞刀弄枪的路子,跟书本笔杆子无缘。不禁儿子栽进去了,连闺女也栽在里头,哎呀……”

    余璞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笑了几声。

    林燮元便忽然正色:“这话便说的不对了。若是大衡没有王爷和世子爷这般的人,又如何能抵御外敌。遇上像如今这样的事儿,光靠着我们这些个书生,这半壁江山岂不是就落入贼子之手,多少无辜的百姓将要横遭劫难。”

    余璞盯着林燮元的脸,见他神色严肃,竟然笑意更盛:“你们这些年轻人,在京中待久了,是不是说话都是这么个样子,说甚么都煞有介事的。我儿子说话便是这个德行,我还觉得他没趣儿来着。原来你们都是这般,我不过是与你打趣。好了夙和,你可千万莫要生气,我儿子就总因为这个和我生气来着,他脾气臭得很,不知道跟谁学的。”

    “王爷果真是会说笑。”林燮元笑着冲着余璞挥了挥手,“是我们在京中压抑惯了,说话总是这样拿腔作调的,不像王爷这般洒脱。”

    两个人一起抚掌大笑。

    余璞脸上的神情的确是笑着的,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他今日一点正事都没有与林燮元说,就是戒备他,可林燮元却半点儿没有焦急的意思,仿佛今日撑着这样伤病交加的身体过来,就是为了跟自己说几句玩笑话。

    还有,他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西北军过湖广的时候根本没有遇到过土匪,他也仔细分析了,湖广没有藏匿能绊住十万军的土匪的可能。

    但这个林燮元就莫名其妙地遇上了。

    那这群“土匪”,究竟是甚么人?

第三百五十回:谷成

    谷成端了个小杌子,坐在自家王爷的营帐之中,手里抱着一块干粮正在啃。

    这是他家王爷吃剩下的——主要是因为谷成几口就把自己那一份儿吃掉了,眼巴巴地还喊饿,余璞哼了一声,就把自己那一块给他了。

    “瞧瞧你那腰,我还没你的一半儿粗呢。”余璞瞪了一眼吭哧吭哧啃干粮的谷成,“别人家都是给自家主将省干粮吃,我还得把我那一份儿匀给你,天可怜见的。”

    谷成冲着余璞嘿嘿傻乐了两声,而后问道:“王爷,咱们这回,该怎么打啊。”

    余璞转过身来,大马金刀往太师椅上一坐,问了谷成一句:“当初龚老八的乱军是怎么进了南京城的?”

    谷成两下把手里面的干粮吃了进去,也不就水,险些把自己给噎死,看得余璞整张脸都要皱在一起了:“慢点儿,慢点儿,这破玩意儿都被你啃成甚么样子了,我总不能问你要回去罢?”

    谷成废了半天儿劲儿才把那一口干粮咽进嘴里去,而后道:“蔺和通敌叛国,把敌军放了进来,当初连巡抚就是这么说的。”

    余璞冲着谷成打了个响指:“对了。”

    “南京城是个大城,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蔺和虽说平庸,但好歹也是个守成之才,不指望着他能把浙江福建收复回来,光是把南京城守住,其实不难。”余璞手底下是个沙盘,现下他正将手搭在沙盘之上,教他那个打仗打得欢实,却得要他指点到每一步的副将打仗,“但是他偏偏临了临了害怕了,干了一出引狼入室的蠢事。当初乱军上可问倭寇借人,围了南京城,如今我们不可能再从西北调人,围城是不大可能了,我们是光待在南京城外面死磕,就别想把南京城拿回来了。”

    谷成坐在小杌子上,十分认真地冲着余璞点了点头,像个听先生讲课的学生。

    余璞瞧着他这神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谷成是他捡回来的孤儿,当初这小孩儿饿极了,不知道怎们逃过了森严的守卫,钻到了嘉峪关大营中的粮仓里去了。

    余璞把人拎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跟个大耗子似的,皮包骨,就嘴里满实满在塞的都是东西,嘴里头被没剥壳的谷子划得到处都是血痕。

    余璞一想,这孩子是谷仓里头捡来的,姓谷算了,从此之后就扔在兵营当中了。

    谷成后来到处跟人吹嘘,说他九岁就参军了,典故就是在这儿。

    这家伙比余靖宁大个八九岁,小时候日日和他滚在一起。后来,余璞发现这家伙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脑子稍微有点儿不大灵光。

    也不是笨,就是死脑筋。

    但是他有个旁人不及的优点,就是听话,并且能听到点子上去,一般余璞教给他的东西,很少有做错的。

    就凭着这个,余璞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既是亲卫,也是副将。

    总归这样配合已经好多年了,起码在打鞑靼那群强盗的时候,从来没出过差错。

    “我们西北军最强的是甚么?是骑兵,哪有让骑兵攻城的道理。”余璞见谷成在那儿抓耳挠腮,给人递了个本子,“记下来罢。我瞧你光听着挺着急的。”

    “谢王爷。”谷成欢欢喜喜,舔了舔墨,拿着本子继续听讲。

    “南京城只能从里面打开,从外头是不行的。南北两京皆是国子监所在之地,皆是饱学之辈,也是最容易群情激奋的年轻人。当初我便听闻当初两万南京军守城之时便有许多南京义勇,当初便是如此,想必他们也不愿意南京落入乱军之手。”余璞瞥了一眼谷成的本子,见他险些要跟不上了,于是放缓了语速,“只在外面嚷嚷毕竟不如里应外合来的痛快,咱们如今最好是能联系上南京城内的百姓,与他们一起骗开南京城的城门。”

    谷成一边记,还一边提问余璞道:“王爷,那咱们要先怎么和南京城的百姓联系上。我觉得这挺难办的,这城中的乱军本来就是靠着防守不严,接着叛徒里应外合才进了南京城,如今咱们再故技重施,有点难办罢。”

    “哎呀。”余璞一脸“我心甚慰”的神情,站起来上前拍了拍谷成的肩膀,“都会举一反三了,我没白教你小子,真是可喜可贺。”

    谷成一被夸奖,就略略有些不好意思,黑脸上飞了红,人瞧着都是黑红黑红的。

    余璞越发觉得好笑了,他也不憋着,就当着谷成的面儿笑了出来:“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娃娃似的。”

    谷成被晕晕乎乎地夸了一通,险些就忘记了自己要问些甚么,看了两眼本子,赶紧问道:“对了王爷,方才我问的您还没回答我呢?咱们现在要怎么和城中百姓取得联系啊?”

    “先走一步看一步罢,得先让百姓知道我们来了是不是?”余璞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看甚么,“这两日下雨,架势摆不开,等到雨停了,便声势浩大地去攻一场城。明白了吗成哥儿?”

    谷成脸上又红了:“王爷别这么叫,哪有这么大的人了还叫小名儿的。”

    余璞听了这话,不再和谷成打哈哈,正色问道:“明白了吗,谷成?”

    谷成“呼”一下子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而后单膝跪地,冲着余璞抱拳道:“属下明白。”

    “明白了就好。”余璞一挥手,让谷成下去,“行了,晚训罢,我估计明后日雨就停了。”

    谷成应了下来,正要往外头走,走了一半儿又忽然想起来甚么似的,忽然站住了:“王爷,要是林巡抚问起来,咱们怎么说?”

    “怎么说?”余璞斟酌了一下词汇,抿了抿嘴道,“说是肯定得说,不然她估计还要处心积虑地想着要知道咱们要作甚呢。他是与我相配合的文官,不让他知道,显然不现实,你就挑拣些无关紧要的,让他知道个大概,就成了。”

    林燮元虽是阉党人,但到底是要做大衡官,如今又不像当初蔺和那般觉得自己性命受到了威胁。是以,应当不会长他人志气罢?

    余璞这样想。

第三百五十一回:镇离

    蔺和的父亲,蔺太后的兄长,唤作蔺天瑞。镇离王家的大公子因着想跟人谈和而导致南京城失守,无论怎么有蔺太后罩着,那也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儿。

    所以,这蔺天瑞还非得上京一趟不可,不仅仅是要替儿子哭个丧赎个罪,还得替蔺家脱罪呢。

    蔺天瑞带着自家的世子爷,在路上慢慢腾腾磨磨唧唧,走到了将近五月的时候才到了京城。

    如今蔺家有人头顶上顶着罪名,就算这人已经死了,那也是逃不开的。哪怕蔺太后心疼自家哥哥和侄儿,那也没办法舔着脸给这父子二人接风洗尘。

    是以,镇离王和世子,可算是悄无声息地进了京城了。

    接待蔺天瑞和镇离王世子蔺秩的是高邈。

    高邈这人,面对自己熟识的人的时候,那是有话多又嘴欠,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若是当真遇上了自己差事上头的事儿,那定然是不敢出半点儿差错,可算是十分严谨。若要使自己的差事当中还遇上了这种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的人,那这个严谨便要换个词了。

    换成严肃,或者是说,没甚么好脸色。

    蔺天瑞睡着了,他生得胖大,陷在马车之中好大一团。他儿子不敢打搅他,于是只好自己上前去赔笑脸儿,跟来接的锦衣卫打一声招呼。

    结果就是他一掀开帘子就瞧见了高邈的一张黑脸。

    蔺秩吓得一个哆嗦,心说这人是谁?

    他知道原先余靖宁是在锦衣卫仪鸾司中任职,也知道余靖宁是个见谁都摆着一张臭脸的性子,险些以为这来接的是余靖宁。

    可是……这生的也不像啊。

    正当这蔺秩掀着帘子,端详了高邈半天的时候,高邈开口了:“在下北镇抚司镇抚使高邈,奉皇上旨意,接王爷和世子爷进京。”

    蔺秩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一脸严肃的年轻人是谁,于是冲着人打了个招呼:“高镇抚使啊,幸会幸会。”

    高邈面无表情冲着人拱了拱手:“今日天色晚了,还请世子爷与王爷于驿馆中下榻。”

    “什么?”蔺秩傻了眼,“我们不进宫去,不见姑母一面吗?”

    他说的这个姑母,正是蔺太后。

    高邈继续没甚么感情地跟人解释道:“皇上吩咐过了,世子爷与王爷今晚不必进宫去住,明早早朝之后,文渊阁中面见皇上便是。不过皇上体谅王爷多年未见姊妹,特许明日王爷文渊阁议事之前,可以先见一见娘娘,不过见世子爷这般着急进宫,今夜也是可以的。”

    蔺和有些高兴,赶忙道:“今夜进宫最好。”

    “文渊阁中本就有当值的大人。”高邈扯着缰绳,声线还是冷冷的,“世子爷若是着急,在下便先将世子爷和王爷送到文渊阁,再寻旁的大人过来。今夜议完了事,再送王爷和世子爷回驿馆当中歇息。”

    蔺秩扯了扯嘴角,险些就要摔帘子发火儿了。

    他喘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这是京城,不是在他蜀中。不是他家的封地,他还真没那么大面子。更何况,来之前,蔺天瑞也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惹是生非。

    他一口无名火全都憋在了肚子里,冲着高邈冷笑了两声:“这就很不必了,住驿馆就住驿馆罢。哎哟,可真是新鲜,大衡的亲王和世子来了京,看自个儿的妹妹和姑母,竟然还要住在驿馆当中。”

    “世子爷。”高邈眉毛一挑,竟然显出几分厉色来,“大衡京城的驿馆,本就有接待亲王的规格,世子爷若又甚么不满,尽管与光禄寺、太常寺提。锦衣卫北镇抚司不管这些东西,我们只管查案和捉人下诏狱。这几日就委屈世子爷与王爷了,还望还望明白。”

    “我不明白。”蔺秩正要和人发火儿,却见高邈把手按在绣春刀上了。

    “世子爷不明白甚么?那在下再与世子爷说一遍。”高邈将刀拔出了一寸,刀身离鞘时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我们北镇抚司,不管这些接待的礼制,我们只管查案,和捉人下诏狱。”

    蔺秩登时就哑了火,张了张嘴,却没蹦出一字儿来。

    “若是世子爷想长久地住在京中,随时随地都想见着太后娘娘的话……您就求太后娘娘下道懿旨,为您在京中建一座世子府罢。”高邈伸了伸手,冲着蔺秩道,“若是不想,那世子爷就只能住驿馆了。这几日委屈世子爷了,还请世子爷跟着在下走吧。”

    蔺秩抿着嘴,在京中建世子府,那是他平朔王世子。余靖宁那是质子,他又不是,他才不愿意天天呆在京中呢。蜀中那是天府之国,天高皇帝远的,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哪里是京中能比的。

    这回他彻底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了,只能是将帘子拉上,不说话了。

    蔺秩的爹,蔺天瑞始终在车架当中打呼噜,方才高邈和蔺秩那一番对峙,可算是全都没听见。

    在蔺天瑞震天的磨牙打呼噜声中,蔺秩终于受不了了,看着口角流涎的蔺天瑞,戳了戳他的腰间:“父王。”

    蔺天瑞的呼噜声戛然而止,而后传出了砸吧嘴的声音,转而又呼噜渐起。

    蔺秩等了半天,也没见这家伙又任何醒过来的意思,于是又使劲儿戳了一下,冲着蔺天瑞大喝了一声:“爹!”

    “嗯?”蔺天瑞悠悠转醒,睡眼朦胧看着自家儿子,“叫我作甚?”

    “爹,敢情方才那小子说那么一大串儿,你全都没听见?”蔺秩气得快要吹胡子瞪眼了。

    蔺天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道:“怎么,你们来方才说甚么了?”

    蔺秩此时就跟只炸了毛的猫一般,声情并茂地跟蔺天瑞描述方才高邈是如何“欺侮”他的:“方才那小子不让咱们住宫里头,也不让咱们见姑母,还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出来。爹,这能忍吗?姑母还没死呢,他们就这么骑到咱们头上来了?”

    “让你不要惹事儿,你听进去了吗?”蔺秩皱着眉头,使劲儿掐着自己的眉心,“如今京中的人这般看咱们,还不都怪你那不争气的大哥?少说两句罢小兔崽子,你姑母不会亏着咱们的。”

第三百五十二回:无颜

    蔺秩被自家老爹训了一顿,彻底熄了火,坐在车中一动不动,兀自生闷气去了。

    后来高邈把人领到驿馆当中住的时候,蔺秩都再没和他起过冲突,尤可见蔺家老爹威仪。

    其实就这种结果,还是余知葳与贺霄数次商量之后的,余知葳险些就和贺霄吵起来,最后终于将火气按了下去。

    余知葳的意思是,蔺太后最好也别让这群人将见,直接住在驿站里,早朝的时候见真章就完了。可贺霄不乐意,小皇帝的意思是,这到底是是他的表哥,他的舅舅,好歹也得让人蔺太后见一眼,到底是亲戚。

    余知葳便哼哼,一个是舅舅和大表哥,一个是岳丈和舅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最后折了下中,就成了这般接过。

    蔺家父子在驿馆中歇过一晚,第二日早操过后,便穿戴整齐进了文渊阁。

    文渊阁当中,阁臣俱在,兵部的人也显然不少。小皇帝贺霄坐在上首,老少两位娘娘分坐两旁,皆是华服大妆,严阵以待。裘安仁、冷长秋两位司礼监的祖宗,一边儿一个,坐蟒和斗牛分别闪烁在红曳撒上,一人臂弯里搭着一条雪白的拂尘。

    蔺秩没见过这阵仗,有些傻眼,赶紧抬头觑瞥前头的老爹,登时大惊失色——蔺天瑞一进文渊阁就跪下了,蔺秩一懵,也赶紧跟着跪下了。

    只见镇离王蔺天瑞毫不含糊,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声音就带着哭腔了:“娘娘!”

    蔺太后最见不得自家的兄长和侄儿受苦,眼眶一红,竟要亲自来扶:“哥哥!”

    余知葳冷眼瞧着这二位在这儿兄妹情深,冷着脸喝了一口茶。刚喝了一口,她就往外啐了出去:“呸!”

    文渊阁中人皆是惊惧,没想到余知葳上来就吐口水骂人了,谁知道余知葳咣当一声搁下了杯子,怒喝了一声:“长秋!”

    冷长秋貌若战战兢兢,躬着身子凑到余知葳耳边:“娘娘,怎么了?”

    “瞧瞧,这茶都是凉的。”余知葳杯子一端,杯口冲着冷长秋,“这茶都是冷的,你在文渊阁中怎么侍候的?今儿个国舅爷和国丈都来了,你这是怎么做事儿的。”

    冷长秋心领神会,立即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脸上霎时就起了五个手指印:“奴婢该死,奴婢给娘娘换茶,给诸位大人换茶。”

    这话说得意味不明的。

    余靖宁也是国舅爷,余璞也是国丈,怎么就蔺家人和旁人有许多不同了呢?

    余知葳冷笑了几声,让冷长秋把杯子拿下去换茶了。冷长秋捏住了余知葳手里的茶杯,手指触碰上去,微微缩了一下手,这才稳稳地端住了那杯茶,出去了。

    茶杯是烫的。

    这边厢余知葳骂奴才,那边厢蔺天瑞竟然没受到一点儿影响,旁若无人地继续嚎起丧来:“娘娘啊,谁能想到,臣就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

    他竟然还好意思哭蔺和!

    “和哥儿无能,又不聪明,年纪又轻,禁不住旁人的撺掇,谁知道要做出些甚么事儿来。”蔺天瑞哭得嗷嗷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不肯起来,“那孩子他还小,最是听长辈的话,他自己一个人出去打仗了,也没个长辈指引帮衬着,是一时间猪油蒙了心啊。”

    余知葳看着暗暗牙疼,这还小?

    蔺和都多大岁数了,比自己都快大出一轮儿去了,人余靖宁十五六岁打兀良哈的时候,也没见还非得有个长辈在身边帮衬着,不帮衬就要“通敌叛国”啊。

    但如今说话的不仅仅是臣子,而且是长辈,贺霄都尚且得把人当舅舅敬着,余知葳没法子当众呵斥他,只能看着干生气。

    总不能说茶太烫了,再吐一次罢?

    蔺天瑞哭起来简直就是没完没了了,就差要把眼泪抹到蔺太后的身上了,蔺秩在后头瞧着,也跟着抹眼泪,顺便扯着嗓子哭他大哥。

    其实蔺和死了,蔺秩应该高兴才对,终于没有那么一个尴尬的庶长子在他面前挡着路了。可是这蔺和偏偏不是战死的,还闹了这样大的事端出来,甚至要影响蔺家,这他就不高兴了。

    如今他这哭的,三分真七分假,挤出来的眼泪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和昨天再高邈那儿受得气。

    蔺太后把她尊贵的帕子掏了出来,交给她大哥擦眼泪。蔺天瑞拿过蔺太后的帕子,立马就擤了两下鼻涕,蔺太后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让蔺天瑞起来,谁知道人又嚎上了:“娘娘啊,和哥儿他自幼就是这样,自己不会拿主意,身旁的人得提点提点他。像当初在南京的穆指挥使,啊……还有连巡抚,那都是长辈……”

    这话说来甚么意思,怎么,难不成还是连捷教唆的蔺和?

    余知葳心头火起,正想要张嘴说话的时候,话头却被旁人抢了先。

    “王爷此言差矣。”陈晖放下手里的茶杯,温文尔雅地冲着蔺天瑞一行礼。陈晖是小一辈儿中年纪最大的,也是翘楚,有些话由他来说,自然更有分量些:“连巡抚以身殉城,此乃南京城中百姓兵士有目共睹,虽说死者为大,但是毕竟人之死有轻重。下官知道王爷护子心切,但也不该这般不敬死者,知者说是王爷因着死了儿子,伤心过头了,口不择言。不知者,还以为王爷这是在说我大衡文官无人,像连巡抚那般的,都是通敌叛国的反贼了。”

    蔺天瑞这步棋走的不妙,蔺和这事儿的性质,怎么说还没定论,可连捷却是千千万万不能动的了。

    追封也封了,祭坛也祭了,死后恩荣给得足足的,这时候要是为了蔺和把连捷和穆成业拖下水,这是想要打谁的脸?

    陈晖几句话就挑起了在场文官的愤怒,全都对着蔺天瑞怒目而视了。

    这家人,就是仗着蔺太后在后面撑腰,才能又如今的待遇。不然,就凭着他儿子做的那些事,他怎么还能有资格有脸进文渊阁,还在这儿大言不惭地哭?

第三百五十三回:纷争

    蔺天瑞泪眼婆娑,却不干嚎了,跪在地上看了两眼蔺太后,又看了看陈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甚么。

    余知葳转头瞥了贺霄一眼,见他也是一脸难色,于是干脆对他说:“臣妾瞧王爷和世子爷今日见了亲人,又想起逝者,一时间悲伤过度,有些昏了头了,不如先请他们下去歇息罢。待到歇息好了,再论其他。”

    蔺天瑞听罢此话,把方才擤过鼻涕的帕子翻了个面,折了两下,把眼泪给擦干了。

    余知葳的意思他听得明白,不过就是再哭,就干脆别来议事。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偷偷又眼睛去瞥贺霄。

    他方才演技太逼真,贺霄已经信了八九分了,这会子余知葳一提,果真就开始为自家舅舅担忧了:“皇后说的是,舅舅不如先下去歇息歇息,这样哭下去,岂不是要伤了身子。”

    蔺天瑞的眼泪这会子总算是擦完了,他红着眼眶将帕子折了起来,对着贺霄道:“承蒙皇爷垂爱,是老臣今日糊涂了,纵然犬子身死,老臣也不该为他这般哭。他是大衡的罪人呐,老臣也是罪人,怎配这般哭他。”

    这话一出,蔺太后不乐意了:“哥哥怎这样说话,和哥儿的事儿不是如今还没个定论嘛。”

    蔺太后的娘家若是垮了,她就再没有与余知葳抗衡的资本了,所以今日蔺天瑞这话一出,蔺太后还非得拼尽全力保蔺家,保蔺和不可。

    “有没有定论,等到这几日过后就见分晓了。”余知葳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瞧着地上跪着的蔺天瑞和蔺秩,蔺太后正把这父子俩往椅子上扶,裘安仁也跟着过去了。

    贺霄挪了挪屁股,也打算上去扶人,余知葳这时候在他耳边悄声道:“皇爷想清楚了,昨日的面子已经给了他们了,今日若是再给他们恩惠,那便不是面子问题了。”

    贺霄面色一僵。

    余知葳接着在她耳边轻声道:“皇爷究竟想怎么做,是皇爷的事儿。可是皇爷当真打算与这文渊阁中的所有人为敌吗?”

    贺霄在这件事上,是打算卖自己舅舅一个面子,把他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是要这么做的前提是,满朝文武要满意。

    如今都察院中的御史言官们,各个可都炸着毛等着呢,如今皇上要是不给个态度,群臣恐怕就要群起而攻之。

    那蔺家可就彻底保不住了。

    于是贺霄在椅子上扭了一下,只笑道:“春日天干物燥的,我后背有些痒。”

    余知葳知道他说这话是甚么意思,于是冲着贺霄笑了一下,坐着不动了。

    贺霄这个人,天生优弱寡断,极容易受人影响,自己偏偏还不愿承认这一点,导致某些时候十分偏执,谁的也不听。可是谁的也不听之后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处事,于是又开始偏听偏信,如此长期恶性循环

    他在蔺家的事儿上首鼠两端,既想要文官们的肯定,又不想得罪蔺家,一直夹在中间摇摆不断。

    这种摇摆,使两方人马都觉得自己有希望,于是更加拼命地撕咬起来。

    蔺天瑞落了座,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环视文渊阁中一周人等,开口道:“老夫知今日各位邀我前来是所为何事,不过是想算一算和哥儿身上的罪名,只是……”

    他似乎又要往下落泪,“只是和哥儿他人都已经死了,还要怎么赎罪呢?”

    怎么赎罪?余知葳觉得有些好笑,今日让他们前来,除了定下蔺和的罪名,此外更是要将蔺家也定下罪来。

    这事儿算小了就是蔺和他一个人昏聩无能,导致南京城陷落;若是往重里说,整个蔺家与通敌叛国都脱不开关系。

    “王爷说得对。”余知葳冲着蔺天瑞弯了弯眼睛,“方才陈阁老也说了,人死有轻重,这命自然也分贵贱。您家大爷的命,自然是比南京城中数十万百姓的命要金贵些,他一人身死,自然能抵的了这些命了。”

    蔺天瑞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转过头来怒视余知葳,问道:“娘娘这话是何意?”

    余知葳笑而不语。

    蔺天瑞倒是没接续往下接话,蔺秩却忍不住了,他今日在文渊阁中光顾着跟着自家老爹哭了,还一句话都没说过呢:“你胡说八道甚么呢?!”

    “世子爷好生无礼,竟敢对娘娘这般说话。”冷长秋,站在余知葳身后,冲着蔺秩道。

    蔺秩忽然想起自家老爹的嘱咐,赶紧闭了嘴,只是对余知葳怒目而视。

    余知葳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轻飘飘说了一句:“你们恼甚么?”

    知道这般做不对,知道蔺和的罪脱不开,那还偏要脱,是个甚么意思?

    气氛又紧张起来,有些人似乎已经听见了冰裂开的声音。

    小皇帝这回又忙忙碌碌地开始给人和稀泥:“子昙,舅舅他是长辈,这般话里带刺的与他说话,怎么好?”

    “他是长辈。”余知葳轻笑一声,朗声说道,“镇离王是我余知葳的长辈不错,可我余知葳却是大衡的皇后,乃是天家妇,镇离王还有世子,若知君臣有别,又怎会这般与我说话。”

    蔺太后也冷哼一声:“他说不了你,哀家总说得罢?你……”

    “母后的确说得了儿臣。”余知葳冲着蔺太后点了点头,“可是母后莫要忘了,您也是天家妇,这朝廷姓贺。”

    不姓蔺,你要护着自己娘家,也得有个度。

    裘安仁在一旁阴阳怪气道:“瞧娘娘说的,在座的有不知晓这个理儿的吗?不知道的还当是娘娘自己心里头不确定,所以特意拿出来强调呢。”

    蔺家是外戚,余家就不是了吗?

    余知葳哈哈大笑了几声,冲着裘安仁一拱手,大剌剌道:“说得好,谢九千岁赐教了!”

    裘安仁脸色唰地一变,万岁尚在殿中,这一屋子当中坐的废权既贵,他一个站着伺候的,怎好称“九千岁”?

    谭怀玠当即大喝一声:“大胆阉贼,文渊阁内怎敢如此造次?”

第三百五十四回:檄文

    文渊阁里一通乱七八糟的架吵到了深夜,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把众人全都弄得心力交瘁。

    自从余璞去了东南前线,余知葳隐而不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今日就险些和贺霄当庭翻脸。不过今后再如何相处,便是他俩自己的事儿了,此处且按下不提。

    众人自文渊阁散去,便各自打道回府,心里全都憋着一腔怨气,许多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国子监的学生上学的时候,便瞧见李知在门口拎着一桶浆糊,忙着往门上刷着甚么。

    国子监祭酒早就换人了,人是新派的,以前在陈晖手底下混过,知道李知是陈晖的爱徒,向来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当他的某些行为是陈晖授意的时候。

    今天李知拎着个浆糊桶,卷了一卷不知道甚么玩意儿走到国子监门口时候,新任国子监祭酒也就是瞥了一眼,而后就自己坐屋里头喝茶去了。

    李知这副披星戴月刷浆糊的模样实在是太惹眼了,好些人都凑在外头看着。

    终于,李知把手里面的绢布一抖,整张糊在了墙上,竟然是一张檄文。

    李知一转头,直身后头的衣摆随着风就呼啦了几下,颇有些个画里面吴带当风的意思。

    他就着一脸的浆糊,对着底下熙熙攘攘聚过来的同窗与看热闹的人就开始高声说道:“同窗挚友们,今日听我李知一言。自十三港闭关以来,东南倭患愈演愈烈,酿成大错。而我等同胞,竟有人与倭寇为伍,侵蚀我大衡江山,实乃奇耻大辱也。今南京已失,社稷动摇,却因祸起萧墙,佞臣当道!南京之失,蔺和之过也;蔺和之过,蔺家众人包庇而成也;蔺家众人之胆量,皆因宦官乱政,蔺太后权倾朝野……”

    “咣当”一声,李知将手里的刷子掷在了地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言罢让开了身子,让底下众人读墙上贴着的檄文。

    这文章写了洋洋洒洒千余言,纵横捭阖,从长治初年蔺太后宠幸宦官祸乱朝纲,一直骂到如今蔺家借蔺太后的势,颠倒黑白,为自家脱罪。

    李知的同窗们,全都开始小声地读了起来,读到最后,有几个人大声诵读起来。

    非是李知安排的,只是这文章得了好些人指导,实在写得太好了。

    底下开始有人大声叫起好来。

    李知见群情激奋,于是大声叫嚷道:“如今若是让这群人这般恣意妄为下去,大衡的颜面何在?一个通敌叛国之人若也能脱罪,那岂不是将大衡东南大半河山拱手让与他人?今日……”

    李知说着说着话,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捂住了自己的头,鲜血就从手指缝儿里渗了出来,一只好大的弹丸落在地上,滚了两滚,上面还沾着血的。

    这是弹弓用的弹丸。

    国子监门口站着的学生们齐齐回了头,上街不知是遛鸟还是作甚的镇离王世子蔺秩拿着弹弓站在人群之外,大骂道:“小王八羔子,还敢骂爷爷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李知松开了手,差一点儿就打到眼睛了。额头上的鲜血,稀里哗啦地往下流,李知身上连个帕子都没有,有顾着斯文,没拿衣袖去擦脸上的血,由着鲜血覆盖住了大半张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权贵当道,妖宦横行,一丘之貉啊……”

    李知抽抽着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儿疯:“一丘之貉啊!”

    言罢,白眼一翻就要往地上倒。

    李知的几个同窗全都围了上去,一把扶住了李知,大声唤道:“知哥儿!”

    李知还稍微有点意识,动弹了两下。

    蔺秩挺胸叠肚,叉腰站在人群之外,傲视着这一群身无长物的读书人,鼻孔快要翻到了天上。

    两方人悄无声息地对峙了一阵,蔺秩谅这群书生也不敢拿他怎么办,正准备开口再羞辱他们一番……

    不知道是从谁起的头,他抓起方才蔺秩打过来的弹丸就往回扔,正好就砸在了蔺秩的头顶上:“败类!国之败类!”

    人群当中叽里呱啦的叫唤着,有些人甚至开始嚷嚷:“他家的爵位能不能保住还是回事儿呢?就现在还敢这般嚣张?真拿我们的命不当人命了?”

    群情激奋。

    愤怒的国子监学生们一拥而上,对着蔺秩拳打脚踢起来,有些甚至将自己手中的书箱子要抡起来打人,被身旁的同窗拦下了:“别拿这个,砸到头上就真要死人了。”

    这激动的学生吱哩哇啦地叫:“许他打咱们,就不许咱们还手?这是甚么道理?以德报怨后头还跟着何以报德呢!”

    “打他和打死他是两码事。”这人拖住了情绪极其激动的小兄弟,“书箱子扔了,拿拳头打他便是。”

    这小兄弟扁了扁嘴,听话扔了书箱,冲上去围住了蔺秩。

    蔺秩身上的确是有些功夫的,可是耐不住这么一群人全都围着自己,很快便左支右绌了。

    他顶着两个乌眼青叫嚷道:“没王法了吗?”

    “先没王法的是你!”一个近旁的书生抄起袖子,一卷书就砸在了他头上,直把人砸了个头晕眼花。

    新上任的国子监祭酒忽闪着袖子,像个大扑棱蛾子一般,面露焦急:“哎呀!别打了!都别打了!”看一看脚底下,其实根本站着没动,一双皂靴跟钉了钉子一样,国子监门梁似的站在那儿。

    大白天街上打架,看热闹的人可就不少了,没一会儿就把街上正巡防的高邈给召来了。

    还连带着一个刚下朝的余靖宁。

    高邈瞥了一眼国子监门口贴着的大张檄文,就知道发生了甚么,于是领着周围的锦衣卫虚张声势地拔了刀:“锦衣卫在此,全都住手!”

    蔺秩跟周围的人撕吧了半天,才勉强停下来,再一抬眼,李知早就被人送走“看大夫”去了。

    高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了这群人一眼,尽力绷着脸,冷声道:“青天白日,国子监门口聚众寻衅滋事,目无王法。给我全都拿下,押到诏狱里去!”

第三百五十五回:南监

    北京国子监的学生因为聚众打架被下了诏狱,不过好在诏狱归北镇抚司管,领头的是高邈,基本可以算是自己人,估计也不会亏待他们。

    但是南京国子监的学生们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南京城围困的时候,他们是“南京义勇”,帮着南京军做了不少烧火做饭处理伤员之类的事儿,平时斯斯文文的学生把袖子撸起来,就和站在城头上守城的兵士——也是他们的同龄人,没有甚么两样了。

    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当初龚老八里应外合杀进南京的时候,从旁的门逃出去。

    龚老八书没读过多少,但是自幼崇敬读书人,觉得他如今过不好,全都是因为自家是军户,没钱供他读书考科举,所以这家伙像是秉着大衡“不杀文官”的传统,留下了这群学生的性命。

    “死罪”虽然免了,但是“活罪”却难逃,国子监的学生们被押在俘虏营里,背靠背捆在一起,吃无好吃,喝无好喝。

    最重要的是,出恭,非常麻烦。

    好些人都忍不住,有辱斯文地尿过了裤子。没有干净的衣裳给他们换,只能等着太阳把裤子和袍摆烤干。

    许多人都想过死。

    可当初南京义勇领头的那个学生说:“咱们不能就这么死了。咱们手上还没沾过叛军的血呢,这么死了,不值!”

    他叫王希明,也就是个将近也及冠的岁数,和余靖宁差不多大。

    “可是咱们都这样了,还提甚么杀敌。”他身旁那一位瞧着年纪颇小的样子,有些垂头丧气的。

    他们已经将近半年没有见过家里人了。

    “朝廷会派人来救我们的,一定会的。”那人煽动情绪道,“我们是南京义勇,和南京军并肩作战了这么些时候,大家难道就不想亲眼看到王师南踏而来吗?”

    “王师?”那年纪小的哼了一声。“川军不是王师?十万川军,如今还剩下几个逃兵?竟还不如城中当初的两万南京军。如今都这样久了,敌军养的老母鸡都快抱窝了,怎么还不见援军。”

    别这么想,方才有个睡了半天的,这会儿终于醒来了:“这毕竟是南京,就算是朝廷再昏聩,割舍了浙江和福建,也绝不会不管南京的。越是不行的皇帝,就越是看重‘龙脉’二字。”

    都说天下胆子最大的,就是这帮还没登科的学生——这已经都开始骂上皇帝了,也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贺霄打了几个喷嚏。

    “景阳。”王希明皱了皱眉头,唤了方才刚醒的那学生几句,“你醒了?伤口怎样?痛不痛?”

    “疼。”景阳嘶了一声,“还知道疼也是好事儿,说明我还没死。”

    年纪最小的那个这会儿见没人理他了,赶紧嚷嚷了起来:“你们两个能不能别没完没了的说个没没完,只要是清醒着,就光能听见你俩的声音了。还有,都别拦着我,让我去死,这种折辱都受了多久了,我受不住了,你们谁都别拦我。”

    景阳的头发已经支楞八叉从网巾里冒了出来,浸透了冷汗,垂在眼睛跟前,他就这么戏谑地看着正嚷嚷着的少年人。

    于是王希明转头又要去劝了,谁知道景阳先开口了:“你要是能挣脱了抹脖子,麻烦给我们也解开,去死之前做点好事,积点阴德,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

    很明显,挣脱不开,那少年又哼唧了半天,怒道:“我我……我咬舌!”

    “哦。”景阳神色冷淡,“那你咬罢。”

    王希明的眼神幽幽地渡了过来,“晨哥儿,咬舌头可疼了,你说万一咬了没死,以后就不会说话了……”

    晨哥儿看了看身边那两个一唱一和挤兑他的,腮帮子鼓了鼓,终于涕泗横流,哭了起来:“那怎么办?你们说啊,那怎么办?!”

    “总之哭不是办法。”王希明瞧着崩溃大哭的晨哥儿,用只有周围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朱晨,如今南京无战事,乱军只能在南京城当中作威作福,是以看守森严,我们没办法脱身。只要他们之间出了事端,看守定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总能有办法的。”

    “你给他废话那么多作甚。”景阳太阳穴突突跳了跳,“这小孩儿听得明白吗?就他读书读得最死。你别与他说了。”

    王希明一句“都是同窗一场,怎么能不管不顾。”还没说出口来,就听见景阳不耐烦地道:“到时候咱们要是真逃出去了,带他一把就完了。”

    朱晨抽抽搭搭,默默安静了下来,对着太阳把脸上的泪痕晒干。

    一群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样激愤一阵沉默一阵的事儿,在南京国子监的学生们里常见,死气和怒气在他们当中循环往复,几乎要榨干了所有人的精力。

    朱晨闭了一会儿眼睛,喃喃念道:“这都夏天了,秋日里……秋日里还要考秋闱呢……”

    这一群监生当中,就他还没考过乡试,不是举人,是家里“捐”进国子监读书的学生。

    与余下的人自然没这种烦恼,但是,明年就是春闱的时候了,今年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若是当真活下来了,那还能不能赶得上明年的春闱呢?

    若是错过了,便又是三年,人生当中有几个三年可以过。

    朱晨在心里面暗暗感叹自己倒霉,为甚么生在南京,若是在旁的地方,虽说不比南京富庶,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啊。

    想着想着,朱晨的思绪就混沌了,被夕阳晒得昏昏欲睡。

    快要晚上了,众人又要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明天还能醒过来几个,都还是未知数。

    太阳落山了,巡防的士兵换过了一班,营地里面安安静静的,听不见白日的时候,学生们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有人开始打鼾了,鼾声断断续续,总让人感觉要断气。

    在这断断续续的鼾声当中,忽然传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动,把靠在一起歇息的监生们全都吓醒了过来。

    这是甚么声音?

第三百五十六回:空炮

    梦中的、迷迷糊糊的监生们全都清醒了过来,左顾右盼寻找着这巨大声响的来源。

    而后,这惊天的声响又起了一次,这下所有人全都听清楚了。

    “是炮。”王希明甩了甩头,“是炮声!援军过来了!是援军!”

    他们在南京有战事的时候待了这样久,太清楚炮声是个怎么样的动静了,一时间一群人都疯魔了。

    看管俘虏的兵士被急急召唤了过去,到处都是哐哐当当的脚步声,伴随着人嘶喊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听得不甚分明,到处都是吵哄哄的。

    炮声又接连响了几声,夜里面太暗,城头上的确是点起了火把,可是却完全看不清下头的人。

    红夷的射程远,这个射程之内,除非是天生鹰眼,不然谁也没办法瞧得见底下到底来了多少人,就连空中飘着的帅旗也瞧不真切。

    龚老八站在城头上,举着火把,朝下头骂了句娘。这乖乖的,来的又是甚么人!

    老蒋一边跑一边整着自己身上的甲,踩着靴子哐哐哐地跑了过来:“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大衡朝廷又派人来援南京了。”

    “我知道。”龚老八扶着城头上的草垛,嘴里叼着一根干草,使劲地嚼着,“就是看不清楚是甚么人,还是川军吗?”

    老蒋眉头皱了皱:“不像。上回川军才在咱们手上吃过亏,照他们那个尿性,这会儿应当龟缩在蜀中不前才对,不会这么大喇喇地就打上门来。”

    “那就只有西北军了。”老蒋啐了一口,把口里的草根呸了出去,“妈的,把骑兵调来打攻城战,也亏他们想得出来。不就是用的炮比我们好些吗?有甚么了不起的,老子守着南京城,还怕谁。”

    因为某些外族一直在边境骚扰的缘故,大衡北方的军队总比南方的装备要精良一些,包括火炮,重量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南方用的炮在北方军、尤其是西北军的炮面前,就像是个没长个儿的半大孩子站在个彪形大汉前头。

    但是这样庞大的体型,虽然给了重炮极大的威力,却让这些重型炮移动不便——哪怕是架在炮车上。

    此时,南京城之下,真正能称得上是“大将军炮”的红夷重炮,也不过只有一门而已。

    余璞站在战车上,看着前方的重炮又响了一次,这时候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根本没有人往里头塞炮弹。

    放的竟然是空炮!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相生,此乃兵者诡道。”余璞在黑夜里眯了眯眼睛,南京城头上火把点得太亮了,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上面跑动的人,“谷成啊,好好学着点儿。”

    谷成点了点头:“王爷,这一会儿放空炮,一会儿又填弹,总没个定数,是不是为了迷惑敌人,让他们找不着咱们的套路。”

    余璞点了点头,而后又忽然笑了:“其实是怕浪费。”

    谷成斜着眼睛瞥了余璞一眼,嘴角瘪了下去。

    “这一回是绝对不可能打进南京城里去的,主要是给咱们的对手,和城里的老百姓打个招呼。”余璞看了看谷成的表情,觉得更好笑了,“能炸死几个人当然好了,要是炸不死也不至于吃亏,这仗还长着呢,别在这种时候浪费弹药就是了。”

    谷成挠了挠头,仿佛对他家王爷这种说话方式已经习惯了。

    “行了。”余璞冲着南京城头上一仰头,“擦火油,放箭罢。让他们瞧瞧咱们的旗子。”

    谷成立即充当了余璞的传令兵,扯开了嗓子大声嚷嚷道:“擦火油!放箭!”

    他话音落下去的一刹那,已经有一大批箭头着了火的箭飞了出去,流星一般,瞬间就将余璞这一边的天空照亮了。

    而阵前打的旗子,正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一个斗大的字,正是“余”。

    “是西北军!”城上的兵士喊了起来,“果然是西北军!西北的余家军来了!”

    这一声喊下去,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到处的人都在喊叫这么句话。

    “是西北军。”王希明的眼睛都亮了,“是平朔王的西北军!听这炮声,响起来动静都不一样!”

    景阳勉勉强强坐端正了,身上的伤口还是疼痛难忍,但他却绷着脸没叫一句疼。

    朱晨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丧气话:“西北军有甚么用啊,西北军都是骑兵,哪有用骑兵攻城的。”

    “要是想今个儿逃出去,就赶紧闭嘴。”景阳应当是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西北军用的是大衡最好的火炮,怎么说也比川军那帮子废物强。”

    他们毕竟还是学生,只知道西北军强盛,火器皆是大衡一流,却不知“北三南鸟”这个说法。西北骑兵战无不胜的传说,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骑兵所配三眼神铳。

    但是三眼神铳的准头,在南方却下降了不少。

    哪怕是南京这种地方,对于嘉峪关来说也还是太潮湿了,三眼神铳的利用率远远比不上鸟铳。

    但是书生们哪里知道这些,仅仅是西北军来了这个消息,就已经能让他们十分兴奋了。

    王希明往外头瞧了一眼,看管俘虏营的兵士早就上了城头,不见人影了。

    他赶忙对着景阳和朱晨道:“快,往里头挪挪!”他们三个是捆在一起的,要是一个人动,就非得三个人一起动不可。

    朱晨莫名其妙的:“这是要作甚?”

    王希明自己已经先开始往里头挪了,口中说道:“前几天松绑吃饭的时候,我打了一个碗。就只跟人说是我捆太久了,手麻,端不住。”

    这事儿景阳和朱晨都知道,当时王希明还因为这事儿被打了一顿,脸上的肿今天还没消下去。

    景阳身上新添的伤也是这么来的,他当初为了王希明痛骂了那兵士几句,就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我藏了个瓷片,就在里头,往里挪挪就能瞧见了。”王希明使劲儿往里挪着身子。

    景阳立马就跟着响应了,反应慢半拍的朱晨直接就被带着跑了。

第三百五十七回:处理

    李知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端着一碗药正喝着:“老师,我这要是破了相,殿试的时候有没有影响啊?”

    陈晖觉得这小子被砸糊涂了,怎么在这儿说胡话呢?

    还没等他回话,就听门口冒出来一声:“不怎么影响,最多点不了你探花郎。”

    来者是陈暄,他这几日正和东瀛的大使吵得不可开交,东瀛的大使一天到晚推卸责任,拒不承认南犯大衡的倭寇是他们的过错。

    甚至表示,你们如今东南闹得这般严重的根本就不是倭患,而是你们大衡的乱军。

    陈晖天天着急上火,只要去了鸿胪寺就没一天心情好的,满嘴长得都是大泡,每天回家都是一脸的三昧真火。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太适合在鸿胪寺工作,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还“平心静气”。

    陈晖觉得他气得要快过去了,干脆给人告了一天假——这破事儿短期内很难争出结果,可要是把人气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果真,陈暄不过是一日未去,整个人瞧着都神清气爽,这会儿都会说俏皮话了。

    “大哥。”陈暄向陈晖行礼过后,便坐在了椅子上,李知见了,赶紧就要站起来给他行礼:“陈少卿。”

    “诶诶诶,坐着别动,你是伤号。”陈暄招呼了几下,让李知赶紧坐着,陈晖一伸手就把人按住了。

    李知前些日子在国子监门口的举动,的确是陈晖授意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蔺秩这个沉不住气的,可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大反应。

    当时在场的还有几个新派的学生,在人群打起来的时候就赶紧把李知给送走了,没敢送回他自己家,却送到了陈府。

    陈府家大业大的,蔺家要动他们,一时间还没办法,更何况蔺家这会儿自己还自身难保呢。

    几人说笑了一阵,李知便赶紧问:“老师,我那群同窗如今如何了?”

    那里边有好几个新派的门生,估计打起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上诏狱走一遭了。

    陈晖道:“与蔺秩一起关在诏狱当中,不过如今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是高家三郎,锦衣卫下属的诏狱也是交与他,想必不会出甚么事端。如今众人都在为此事奔走,况且也是他蔺秩打人在前,想必不会有些甚么影响。”

    “说不准,到时候说出去了,也是一桩能炫耀的资本。”陈暄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甚至还晃了两下,“我年轻的时候就可希望遇见这种事儿了,可惜啊,那会儿这天下还太平着呢。”

    “说甚么胡话呢,天下太平难道不是好事儿,吗?”陈晖嗔了自家弟弟一句,“还有,你年轻的时候,你才多大年纪,李知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端着一碗药正喝着:“老师,我这要是破了相,殿试的时候有没有影响啊?”

    陈晖觉得这小子被砸糊涂了,怎么在这儿说胡话呢?

    还没等他回话,就听门口冒出来一声:“不怎么影响,最多点不了你探花郎。”

    来者是陈暄,他这几日正和东瀛的大使吵得不可开交,东瀛的大使一天到晚推卸责任,拒不承认南犯大衡的倭寇是他们的过错。

    甚至表示,你们如今东南闹得这般严重的根本就不是倭患,而是你们大衡的乱军。

    陈晖天天着急上火,只要去了鸿胪寺就没一天心情好的,满嘴长得都是大泡,每天回家都是一脸的三昧真火。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太适合在鸿胪寺工作,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还“平心静气”。

    陈晖觉得他气得要快过去了,干脆给人告了一天假——这破事儿短期内很难争出结果,可要是把人气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果真,陈暄不过是一日未去,整个人瞧着都神清气爽,这会儿都会说俏皮话了。

    “大哥。”陈暄向陈晖行礼过后,便坐在了椅子上,李知见了,赶紧就要站起来给他行礼:“陈少卿。”

    “诶诶诶,坐着别动,你是伤号。”陈暄招呼了几下,让李知赶紧坐着,陈晖一伸手就把人按住了。

    李知前些日子在国子监门口的举动,的确是陈晖授意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蔺秩这个沉不住气的,可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大反应。

    当时在场的还有几个新派的学生,在人群打起来的时候就赶紧把李知给送走了,没敢送回他自己家,却送到了陈府。

    陈府家大业大的,蔺家要动他们,一时间还没办法,更何况蔺家这会儿自己还自身难保呢。

    几人说笑了一阵,李知便赶紧问:“老师,我那群同窗如今如何了?”

    那里边有好几个新派的门生,估计打起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上诏狱走一遭了。

    陈晖道:“与蔺秩一起关在诏狱当中,不过如今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是高家三郎,锦衣卫下属的诏狱也是交与他,想必不会出甚么事端。如今众人都在为此事奔走,况且也是他蔺秩打人在前,想必不会有些甚么影响。”

    “说不准,到时候说出去了,也是一桩能炫耀的资本。”陈暄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甚至还晃了两下,“我年轻的时候就可希望遇见这种事儿了,可惜啊,那会儿这天下还太平着呢。”

    “说甚么胡话呢,天下太平难道不是好事儿,吗?”陈晖嗔了自家弟弟一句,“还有,你年轻的时候,你才多大年纪,说话怎的跟个老头子似的”

    说话怎的跟个老头子似的”

    “说不准,到时候说出去了,也是一桩能炫耀的资本。”陈暄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甚至还晃了两下,“我年轻的时候就可希望遇见这种事儿了,可惜啊,那会儿这天下还太平着呢。”

    “说甚么胡话呢,天下太平难道不是好事儿,吗?”陈晖嗔了自家弟弟一句,“还有,你年轻的时候,你才多大年纪,说话怎的跟个老头子似的”

    说话怎的跟个老“说不准,到时候说出去了,也是一桩能炫耀的资本。”陈暄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甚至还晃了两下,“我年轻的时候就可希望遇见这种事儿了,可惜啊,那会儿这天下还太平着呢。”

    “说甚么胡话呢,天下太平难道不是好事儿,吗?”陈晖嗔了自家弟弟一句,“还有,你年轻的时候,你才多大年纪,说话怎的跟个老头子似的”

    说话怎的跟个老头子似的”

    头子似的”

第三百五十八回:探望

    李知又被陈晖嘱咐了几句,只叫他安心养伤,这一回的伤,是他替新派受的,他的家人他们自然会有人安排照料,叫他不必太过忧虑。

    至于关在诏狱中的,他的同窗们,自然也不会被人忘了。

    余靖宁在下朝的时候,在宫门外截住了高邈,高邈当时正忙着整理手腕上的护臂呢,就被余靖宁叫住了:“高三郎。”

    高邈回头,冲着余靖宁笑:“宁哥儿!”

    余靖宁快走了几步,跟上了高邈:“前几日你抓得那几个学生,怎么样了?”

    “好着呢。”高邈冲着余靖宁笑了笑,“给下头小孩儿们交代过了,这是咱们的人,都好生照料着,稻草挑的都是最软乎的。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得过得去,在诏狱里面吃香喝辣睡软床是不能了,这些个学生还是受了些苦。不过他们这种寒窗苦读的,只要不是少爷脾气,便能坚持坚持罢。我觉着考乡试会试那才可怕呢,一考好几天,床也没有,就待在那么个小隔间里头,光做文章,想想我都觉得吓人。反正我是受不了,在诏狱里待着,总比他们考试的时候要好受些的罢?”李知又被陈晖嘱咐了几句,只叫他安心养伤,这一回的伤,是他替新派受的,他的家人他们自然会有人安排照料,叫他不必太过忧虑。

    至于关在诏狱中的,他的同窗们,自然也不会被人忘了。

    余靖宁在下朝的时候,在宫门外截住了高邈,高邈当时正忙着整理手腕上的护臂呢,就被余靖宁叫住了:“高三郎。”

    高邈回头,冲着余靖宁笑:“宁哥儿!”

    余靖宁快走了几步,跟上了高邈:“前几日你抓得那几个学生,怎么样了?”

    “好着呢。”高邈冲着余靖宁笑了笑,“给下头小孩儿们交代过了,这是咱们的人,都好生照料着,稻草挑的都是最软乎的。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得过得去,在诏狱里面吃香喝辣睡软床是不能了,这些个学生还是受了些苦。不过他们这种寒窗苦读的,只要不是少爷脾气,便能坚持坚持罢。我觉着考乡试会试那才可怕呢,一考好几天,床也没有,就待在那么个小隔间里头,光做文章,想想我都觉得吓人。反正我是受不了,在诏狱里待着,总比他们考试的时候要好受些的罢?”李知又被陈晖嘱咐了几句,只叫他安心养伤,这一回的伤,是他替新派受的,他的家人他们自然会有人安排照料,叫他不必太过忧虑。

    至于关在诏狱中的,他的同窗们,自然也不会被人忘了。

    余靖宁在下朝的时候,在宫门外截住了高邈,高邈当时正忙着整理手腕上的护臂呢,就被余靖宁叫住了:“高三郎。”

    高邈回头,冲着余靖宁笑:“宁哥儿!”

    余靖宁快走了几步,跟上了高邈:“前几日你抓得那几个学生,怎么样了?”

    “好着呢。”高邈冲着余靖宁笑了笑,“给下头小孩儿们交代过了,这是咱们的人,都好生照料着,稻草挑的都是最软乎的。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得过得去,在诏狱里面吃香喝辣睡软床是不能了,这些个学生还是受了些苦。不过他们这种寒窗苦读的,只要不是少爷脾气,便能坚持坚持罢。我觉着考乡试会试那才可怕呢,一考好几天,床也没有,就待在那么个小隔间里头,光做文章,想想我都觉得吓人。反正我是受不了,在诏狱里待着,总比他们考试的时候要好受些的罢?”李知又被陈晖嘱咐了几句,只叫他安心养伤,这一回的伤,是他替新派受的,他的家人他们自然会有人安排照料,叫他不必太过忧虑。

    至于关在诏狱中的,他的同窗们,自然也不会被人忘了。

    余靖宁在下朝的时候,在宫门外截住了高邈,高邈当时正忙着整理手腕上的护臂呢,就被余靖宁叫住了:“高三郎。”

    高邈回头,冲着余靖宁笑:“宁哥儿!”

    余靖宁快走了几步,跟上了高邈:“前几日你抓得那几个学生,怎么样了?”

    “好着呢。”高邈冲着余靖宁笑了笑,“给下头小孩儿们交代过了,这是咱们的人,都好生照料着,稻草挑的都是最软乎的。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得过得去,在诏狱里面吃香喝辣睡软床是不能了,这些个学生还是受了些苦。不过他们这种寒窗苦读的,只要不是少爷脾气,便能坚持坚持罢。我觉着考乡试会试那才可怕呢,一考好几天,床也没有,就待在那么个小隔间里头,光做文章,想想我都觉得吓人。反正我是受不了,在诏狱里待着,总比他们考试的时候要好受些的罢?”李知又被陈晖嘱咐了几句,只叫他安心养伤,这一回的伤,是他替新派受的,他的家人他们自然会有人安排照料,叫他不必太过忧虑。

    至于关在诏狱中的,他的同窗们,自然也不会被人忘了。

    余靖宁在下朝的时候,在宫门外截住了高邈,高邈当时正忙着整理手腕上的护臂呢,就被余靖宁叫住了:“高三郎。”

    高邈回头,冲着余靖宁笑:“宁哥儿!”

    余靖宁快走了几步,跟上了高邈:“前几日你抓得那几个学生,怎么样了?”

    “好着呢。”高邈冲着余靖宁笑了笑,“给下头小孩儿们交代过了,这是咱们的人,都好生照料着,稻草挑的都是最软乎的。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得过得去,在诏狱里面吃香喝辣睡软床是不能了,这些个学生还是受了些苦。不过他们这种寒窗苦读的,只要不是少爷脾气,便能坚持坚持罢。我觉着考乡试会试那才可怕呢,一考好几天,床也没有,就待在那么个小隔间里头,光做文章,想想我都觉得吓人。反正我是受不了,在诏狱里待着,总比他们考试的时候要好受些的罢?”李知又被陈晖嘱咐了几句,只叫他安心养伤,这一回的伤,是他替新派受的,他的家人他们自然会有人安排照料,叫他不必太过忧虑。

    至于关在诏狱中的,他的同窗们,自然也不会被人忘了。

    余靖宁在下朝的时候,在宫门外截住了高邈,高邈当时正忙着整理手腕上的护臂呢,就被余靖宁叫住了:“高三郎。”

    高邈回头,冲着余靖宁笑:“宁哥儿!”

    余靖宁快走了几步,跟上了高邈:“前几日你抓得那几个学生,怎么样了?”

    “好着呢。”高邈冲着余靖宁笑了笑,“给下头小孩儿们交代过了,这是咱们的人,都好生照料着,稻草挑的都是最软乎的。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得过得去,在诏狱里面吃香喝辣睡软床是不能了,这些个学生还是受了些苦。不过他们这种寒窗苦读的,只要不是少爷脾气,便能坚持坚持罢。我觉着考乡试会试那才可怕呢,一考好几天,床也没有,就待在那么个小隔间里头,光做文章,想想我都觉得吓人。反正我是受不了,在诏狱里待着,总比他们考试的时候要好受些的罢?”

第三百五十九回:唱和

    蔺天瑞在天色已经黑下去以后进了一趟宫,这胖子被裘安仁扶着,脸上都快要冒黑气了。

    高邈秉着他一贯的作风,抓了人也不通知人家的家里人,于是蔺天瑞发现当日自家儿子没回驿馆的时候,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以为自家儿子跑去眠花宿柳了。

    气闷归气闷,但他对京城不甚了解,总不好大半夜地去逮儿子,于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屋中生闷气。

    待到第二日早上人还没回来的时候,蔺天瑞才觉出不对来。

    王爷扯了帕子把自己头上的汗给擦干净,派了个常随出去打听。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这才知道,蔺秩昨天当街与国子监监生打架,已经被锦衣卫一锅全都端进诏狱里去了。

    蔺天瑞当场气成了个红彤彤的猪头,换了衫子出门去找锦衣卫了。

    很不凑巧,遇上的是前些日子才与蔺秩来往了一个回合的高邈。

    高邈方才还是一张笑脸,见了蔺天瑞立马就冷了下来:“不知王爷来寻卑职,有何贵干?”

    蔺天瑞整个人都像是陷在椅子里头,道:“听闻昨日小儿在街上与人有口角,被高镇抚捉来关进了诏狱,今日我这当爹的,便是来领他这不争气的儿子来了。”

    “卑职在这里和王爷说声抱歉了。”高邈喝了一口侍从端上来的茶,臭着一张脸和这蔺天瑞道,“国子监门前打架闹事,损的是圣人威仪,这是在京中圣人门前,非是市井巷陌,恕下官不能给王爷行这个方便,将世子爷提前放出来——王爷也知道,这诏狱的案子,起码得皇爷亲自过眼才成的。”

    蔺天瑞脸上的呃笑容僵了僵,对着高邈道:“高镇抚,皇爷如今忙着,何时才能审到这个案子。犬子虽不成器了些,到底是我蔺家上了玉牒的世子,怎可这般不明不白地在诏狱里关着呢?”

    “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高邈扁了一下嘴,“这是当初太后娘娘教导的,上一回,诏狱里头还关过平朔王家中的世子爷呢。”

    正说着,那位平朔王家的世子爷正巧便来了。

    高邈还有旁的事儿,将余靖宁引给那群学生之后就忙自己的去了,可巧这位镇离王就找上来了,她又不能不见,是以只能在这儿耗着。

    余靖宁才和学生们慷慨陈词完,正要上来跟高邈道谢呢,没想到一过来就见着了蔺天瑞在此处。

    余靖宁一见他就知道他是为甚么来的,再看高邈的神色,心中便更确定了几分,他从从容容上前去,给蔺天瑞一拱手:“二伯父。”

    当初隆武帝与这四位异姓兄弟结义的时候,余璞是年岁最小的那一个,而这位蔺天瑞,恰好行二,如今余靖宁便该唤他一声二伯父。

    蔺天瑞见余靖宁来了,脸上勉强摆出些高兴的神色,道:“宁哥儿啊。诶?你这是来诏狱作甚的?”

    余靖宁随口扯了个谎就圆过去了:“原先侄儿在锦衣卫当中任过职,如今过来走动走动关系。武职有武职的圈子,二伯父说是不是。”

    蔺天瑞:“宁哥儿大了,都知晓混官场了。”

    “可不是。”余靖宁敛了笑容,只皮笑容不笑地勾着嘴角,“侄儿没个差遣,空领着这么高的官衔,可不就只能与人打打交道。侄儿没甚么出息,做不成事的。”

    蔺天瑞总觉得余靖宁这话里带话的不知道是在说些甚么,于是只好嗯嗯啊啊地胡乱应了一通。

    他扭头看了一眼高邈,见这家伙还是一副铁面无私的面孔,并且绷着一张欠打的脸的时候,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哼了哼:“宁哥儿莫要妄自菲薄,我家那小子,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不还是要我这个当爹的到处擦屁股。”

    余靖宁不语。

    “你那兄弟,忒不争气。”蔺天瑞掏出帕子拭了拭自己额上的汗,“好容易来一回京城,不知道碰上甚么不长眼的人了,偏要与人口角,竟还要下狱。他这辈子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他抬眼一瞥,余靖宁依旧不为所动,便道:“宁哥儿,你说说,我是不是该将他拿回家去,好生教训一番。”

    余靖宁跟着打哈哈:“蔺二哥哥的确是年轻气盛了些。”

    “宁哥儿。”蔺天瑞觉得余靖宁被他说动了,于是再接再厉,“你好好与这位高镇抚说一说,这孩子不该拿回家去管教吗?”

    “啧。”余靖宁面露难色,“二伯父,侄儿我是有心无力啊。侄儿身上虽有虚衔,却无差遣,没人听侄儿的啊。况且,这锦衣卫向来是直属于皇上的,诏狱也是。皇上不发话,侄儿开口了也没办法,二伯父说是不是?”

    余靖宁这已经是耐着性子难得地给人好脸了,不然他应当是像高邈现在一样的臭脸才对。

    但这种时候,就是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高邈已经提前把唱红脸的角色给领走了,那余靖宁就只能唱白脸了。

    余靖宁摆出一副十分为难的面孔来,与人道:“蔺家二哥的事儿,我方才也听说了,与他有了口角的书生还没放出来呢,又怎好给蔺二哥哥脱罪。咱们大衡的规矩,二伯父又不是不知道,文人向来是比咱们这种舞刀弄枪的高贵些的。”

    “是啊王爷。”高邈抱着胳膊,“下官也不过是职责所在,实在没办法给王爷这个通融,还请王爷不要为难下官了。”

    蔺家这回进京,本就不是甚么光彩事儿,结果蔺秩还给人弄出了更不光彩的事。

    这是京城,又不是蜀中,蔺家现在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之上,他蔺天瑞又不可能劫狱将蔺秩从诏狱中救出来,这只能给他惹上更大的事端。

    蔺天瑞回过脸一想,这两个一唱一和的显然是在耍自己呢,于是脸子一甩就从北镇抚司走了。

    他在驿馆翻来覆去躺了大半天,终于挨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蔺天瑞从榻上翻身起来,让身边的人给递了个名帖,偷偷进宫去了。

第三百六十回:夜宫

    蔺天瑞好大一团,整个人都陷在圈椅当中,不停地用帕子拭着汗。

    蔺太后很显然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在寝殿当中来来回回地走,裘安仁上前去,给她把薄纱的合领衫子拢了拢:“娘娘别着急上火了,当心身子。”

    蔺太后把衫子自己一拢,皱眉道:“哥哥,你就没与秩哥儿说过吗?如今这种时候,怎好打架闹事,这不是往别人手里塞把柄吗?”

    “这……”蔺天瑞显然也是气得够呛,“我又怎没与他说过,谁这道这个孩子怎么回事儿,怎就这样的易怒。我现在想想,只怕是掉进人家的圈套里去了。”

    蔺太后道:“我自然知道这是个圈套,若是他当时不出去,或是旁人在那儿的时候,他别上去凑热闹。知道自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还非要上街去转,上街就罢了,还得上去和人打架,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他若是不去,别人再怎么引着他生气,又怎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娘娘!”蔺天瑞把手里擦过汗的帕子捏成一团,道,“这些我都知道,可如今再说,又有甚么用呢?咱们现在得想法子把秩哥儿从诏狱里捞出来才是,他若是在狱里,别说是他自己受罪,咱们今后该怎么办?”

    蔺太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蔺家这一辈儿没几个出挑的,不是蔺和那样唯唯诺诺自私自利的,就是蔺秩这般头脑发热起来就“我是老天他大爷”的,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蜀中窝着的时候就罢了,他们是那儿的土皇帝,可是偏偏蔺和出去打了一回仗,蔺秩又在京城丢了一回人。

    裘安仁看着这两个人在这儿着急上火,轻声开口道:“娘娘,王爷,那高镇抚不是说,诏狱是直属于皇爷的吗?那娘娘把皇爷叫过来,皇爷到底得体恤下自家二表哥不是?此事可大可小,王爷去找高镇抚说,那这事儿便是国事,把皇爷唤过来,咱们在私下里自己解决了,那便是家室。谁还能有那个胆子去管皇家的家事呢?”

    寝殿之外,一个十来岁的小内侍在夜色中轻手轻脚地下了台阶,往文渊阁的方向去了。

    仔细一看,正是余知葳安排在太后寝宫当中的碧空。

    碧空不敢往坤宁宫去找余知葳,那样太明显了,他只能先往文渊阁去,期望能在那儿遇上冷长秋。

    碧空个子不高,跑起来两条腿飞快地倒腾着,他实在着急,只奈何自己又瘦又小,两条腿轮转飞快也没见迈出去多大的步子。

    好半天,人才终于跑到了文渊阁门口。

    他在门口呆愣了一会儿,看着文渊阁中的灯火。

    今日当值的是哪几位大人?

    若是新派的那还好,若是恰好撞上阉党的了,那他这消息不就白传递了?

    他看着文渊阁中端茶倒水的内侍的影子,只盼着有个人能出来,让他见一见冷长秋。

    小男孩站在地上跳脚,人都快急哭了。

    终于,从文渊阁里面出来一个与他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内侍,提着一个桶,要给文渊阁中的大人们换洗笔水。

    蔺天瑞好大一团,整个人都陷在圈椅当中,不停地用帕子拭着汗。

    蔺太后很显然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在寝殿当中来来回回地走,裘安仁上前去,给她把薄纱的合领衫子拢了拢:“娘娘别着急上火了,当心身子。”

    蔺太后把衫子自己一拢,皱眉道:“哥哥,你就没与秩哥儿说过吗?如今这种时候,怎好打架闹事,这不是往别人手里塞把柄吗?”

    “这……”蔺天瑞显然也是气得够呛,“我又怎没与他说过,谁这道这个孩子怎么回事儿,怎就这样的易怒。我现在想想,只怕是掉进人家的圈套里去了。”

    蔺太后道:“我自然知道这是个圈套,若是他当时不出去,或是旁人在那儿的时候,他别上去凑热闹。知道自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还非要上街去转,上街就罢了,还得上去和人打架,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他若是不去,别人再怎么引着他生气,又怎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娘娘!”蔺天瑞把手里擦过汗的帕子捏成一团,道,“这些我都知道,可如今再说,又有甚么用呢?咱们现在得想法子把秩哥儿从诏狱里捞出来才是,他若是在狱里,别说是他自己受罪,咱们今后该怎么办?”

    蔺太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蔺家这一辈儿没几个出挑的,不是蔺和那样唯唯诺诺自私自利的,就是蔺秩这般头脑发热起来就“我是老天他大爷”的,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蜀中窝着的时候就罢了,他们是那儿的土皇帝,可是偏偏蔺和出去打了一回仗,蔺秩又在京城丢了一回人。

    裘安仁看着这两个人在这儿着急上火,轻声开口道:“娘娘,王爷,那高镇抚不是说,诏狱是直属于皇爷的吗?那娘娘把皇爷叫过来,皇爷到底得体恤下自家二表哥不是?此事可大可小,王爷去找高镇抚说,那这事儿便是国事,把皇爷唤过来,咱们在私下里自己解决了,那便是家室。谁还能有那个胆子去管皇家的家事呢?”

    寝殿之外,一个十来岁的小内侍在夜色中轻手轻脚地下了台阶,往文渊阁的方向去了。

    仔细一看,正是余知葳安排在太后寝宫当中的碧空。

    碧空不敢往坤宁宫去找余知葳,那样太明显了,他只能先往文渊阁去,期望能在那儿遇上冷长秋。

    碧空个子不高,跑起来两条腿飞快地倒腾着,他实在着急,只奈何自己又瘦又小,两条腿轮转飞快也没见迈出去多大的步子。

    好半天,人才终于跑到了文渊阁门口。

    他在门口呆愣了一会儿,看着文渊阁中的灯火。

    今日当值的是哪几位大人?

    若是新派的那还好,若是恰好撞上阉党的了,那他这消息不就白传递了?

    他看着文渊阁中端茶倒水的内侍的影子,只盼着有个人能出来,让他见一见冷长秋。

    小男孩站在地上跳脚,人都快急哭了。

    终于,从文渊阁里面出来一个与他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内侍,提着一个桶,要给文渊阁中的大人们换洗笔水。

第三百六十一回:赶来

    夜半敲门必是大事,文渊阁中诸位阁臣想必也习惯了,只不过这回万卷多了个心眼,将高邈和余靖宁也唤过来了。

    他们二人上午才见过蔺天瑞,这会儿被万卷唤了出来,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高邈在快到皇城门口的时候遇上了余靖宁,他一扯缰绳,冲着余靖宁一扬下巴打了个招呼。

    到了该下马步行的时候了,余靖宁应了高邈一声,翻身便下了马,而后高邈就追了过来:“宁哥儿,镇离王这是又上他妹妹那儿打亲情牌去了?没回都这么来,蔺太后也太好说话了罢。”

    “这是人家儿子,还是嫡子,上了玉牒的世子爷。”余靖宁拍了拍自己袍摆上的褶皱,“你总不能让他跟裘安仁对待自己的爪牙似的,指望他丢车保帅罢?”

    高邈自己砸吧了两下嘴,觉得这皇家的裙带关系闹得也忒没意思,正要和余靖宁抱怨呢,忽然止住了嘴。

    余靖宁自家还跟皇家有点“裙带关系”呢。

    高邈适时管住了自己的嘴,他可不打算这时候和余靖宁吵起来,如今还有正事儿呢。

    两个人冒着夜色进了宫。

    与此同时,裘安仁派去的小内侍,已经在坤宁宫当中了。

    那小内侍刚开始是去乾清宫找的贺霄,找了一圈没找找人,耽搁了些时候,这才慢了一步的。

    小叶忙不迭把小内侍说的话传递给贺霄了。

    余知葳披衣坐起,从小叶含混不清的话中听出来些甚么,想着恐怕就是蔺天瑞要求情来了,于是也将衫子系上了,与贺霄道:“这样晚叫皇爷去,只怕是有甚么事儿,我也跟着去一趟罢。”

    贺霄皱着眉头磨磨蹭蹭:“你去作甚,左不过是舅舅想见我,说些家常。”

    “哦。”余知葳挑了一下眉毛,“那我不去也行。”

    这话说完,余知葳便又坐回了床上,看样子是要解衫子继续睡。

    贺霄站在床前,手里毫无规律转着两个文玩核桃,这是刚刚小叶过来叫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攥在手里的玩意儿。

    论消息的传播速度,市井中的消息传到贺霄这里,向来是最慢的,是以这会子余知葳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却不知道蔺天瑞和蔺太后是为何要唤他去慈宁宫。

    只不过是对蔺天瑞这种深夜进宫的行为十分敏感罢了。

    他犹豫了半晌,忽然有些害怕自己对付不了这一家姓蔺的,于是开口道:“不过是说两句,你怎么又坐回去了?难不成要皇爷五更爬半夜的,你却要睡着?”

    余知葳心里头嘟囔,自己五更爬半夜的时候多了去了,你还不是都跟周公他老人家下棋呢。

    余知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便爬起来了,喊惊蛰:“把我那胭脂拿来。”

    惊蛰端着胭脂盒子噔噔噔跑过来,给余知葳口上点了点儿,这时候来不及华服大妆地去见人了,点些口脂意思意思就行了。

    帝后二人被小叶引着去了慈宁宫。

    余知葳甫一进慈宁宫,就觉得屋子里几个人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心里思量了一下,大约是觉得自己忽然出现在这儿有些意料之外罢。

    余知葳从从容容冲着几人行了个礼,等着内侍给她搬个小杌子来坐。

    蔺天瑞瞥了余知葳好几眼,见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皇爷。”

    “舅舅。”贺霄应了一声,看了看蔺天瑞奇怪的脸色“如今这里都是家人,舅舅不必这么拘礼的,有甚么事儿,但说无妨。”

    “皇爷的二表哥,这孩子……不大争气啊。”蔺天瑞像是十分窘迫,抖了抖自己的袖子,“他前几日上街去逛,与人起了口角。皇爷是知道他的性子的,他自幼脾性就不好,不知是被谁激了几句,竟然当街打起来了。”

    贺霄此刻眼睛显得更圆了:“人伤着没有。”

    余知葳抿了一口茶水,心说果然是这事儿。

    “不知道啊。”蔺天瑞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他被锦衣卫捉去了,如今人正在诏狱关着呢。他总小到大,连油皮都没怎么破过,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苦处?我去找了锦衣卫管诏狱的那孩子,他总与我打官腔,说是诏狱是皇爷管的,非要皇爷发了话,才能给放人。皇爷看……”

    蔺太后也在一旁跟着帮腔:“霄哥儿,那是你二表哥。他又没犯甚么大罪过,谁家的公子哥儿没与人在街上起过口角,怎么至于投到诏狱当中去?”

    她手里捏着一柄玉如意,半靠在榻上,竟觉得当初风华绝代的蔺太后有些显了老态:“哀家如今不理政事了,不好管锦衣卫那群人。可秩哥儿终究是咱们家里人,皇爷说放,还是不放,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嘛。”

    贺霄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小叶就急匆匆从外头进来了:“皇爷!”

    屋里的几人齐齐回头:“怎么了?”

    “文渊阁的几位大人全都来了,着急着找皇爷呢。”小叶皱了皱眉头,“皇爷这会子是见还是不见?”

    ……

    “皇爷若是不见我们,那我们就一直在宫门口跪着便是。”陈晖一聊袍摆,跪在了地上,后头几个人见了,也跟着他一齐跪下了。

    宫门口,几个文官穿戴整齐,补子乌纱无一不全。

    这群人大有跪到天明的架势,这若是跪倒天明,来上朝的所有人,就都能瞧见了。

    慈宁宫中的贺霄皱了皱眉头:“有说是甚么事儿吗?”

    小叶抽了抽嘴角,艰难地道:“说是,要给前日国子监门口被打的书生,伸冤。”

    余知葳心中一喜,她方才还想着找个人出去传个话呢,没想到他们动作竟然这样快,还没等她出手呢,人就已经全都来了。

    倒是省了她许多功夫。

    贺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从手指缝里露出一点视线来,看着自家舅舅和母后,见两个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再转过头去看了余知葳一眼,见她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心里登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将几位阁老,都带到文渊阁里去罢。”贺霄道,“跪在门外,像甚么样子。

第三百六十二回:对食

    余知葳在文渊阁当中见过太多次吵架了,都是一个样子的,不过就是两方据理力争,期间甚么样的话都能见着,这一回也不例外。

    文渊阁中诸位阁老并着高邈和余靖宁,将前几日在人前说过的那套说辞有拿出来说了一遍,表示“若是要把蔺秩放出来,那学生们也必须放出来;既然要说蔺秩无罪,那学生必然也无罪。”

    总之坚持,要是想给学生定罪,但是蔺秩一点儿事儿都没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一架一直从晚上吵到了白天,从文渊阁吵到了太和殿,直到早朝结束了还没个结果。

    蔺秩和国子监的学生们,都还蹲在诏狱里面吃牢饭呢。

    蔺天瑞自己打探了半天情况,想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等到他打探到李知的时候,他那篇檄文都已经满天飞了,到处都有人传抄。

    市井上有个印刷书卷的地方,都打算给这檄文刻板子印出来了。

    蔺天瑞气了个半死,到处找李知,可是李知竟然不知去向,连李家一家老小,也全都“回老家探亲”了。

    蔺家人除了蔺太后本人,在京城中可谓是人生地不熟,被京中混久了的这群人个狠狠摆了一道。

    而贺霄那一头,又耐不住臣子和太后在他耳边轮番叨叨,不管是怎么做都好似如不了大家的意,基本已经快分裂了。

    余知葳没怎么参与这次舌战,终于落得清闲了一回,狠狠地奖赏了一下冷长秋和碧空。

    当然,碧空那一份儿是偷偷给的。

    惊蛰整了整自己领前的扣子,拎着余知葳给她的食盒哒哒哒地往文渊阁走。

    余知葳不在的时候,她不敢自己进去,只好站在外头巴巴地等着。

    等了一会儿,里头才走出来一个清隽的年轻人,穿着斗牛纹的曳撒,顶上带着三山冠,面白无须,一瞧就是司礼监当中的人。

    惊蛰踮着脚尖儿,冲着人喊:“小冷公公。”

    冷长秋听见这个声音,头上的三山冠一抖,差点儿掉下来。他赶紧拿手扶正了,轻声道:“惊蛰姑娘。”

    惊蛰举了举手里的食盒,冲着冷长秋咧嘴笑了笑:“娘娘让我给你送饭来呢,坤宁宫的小厨房。”奴婢随主子,余知葳就喜欢这么笑,一笑起来眼睛跟两弯小月亮似的,十分讨喜。

    冷长秋见了她这个表情,脸绷得更厉害了:“那……那请惊蛰姑娘替我谢谢娘娘了。”

    惊蛰把食盒要往冷长秋手上递:“你就不谢谢我吗?”

    食盒递过去的时候,冷长秋不知是神情恍惚还是怎样,在惊蛰的手上不小心碰了一下,“腾”地一下就把手缩回去了,还险些将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

    “当心,怎么不拿稳些?”惊蛰扶了一把。

    “对……对不起。”冷长秋语无伦次,“啊,不对,谢谢惊蛰姑娘。”

    不用谢,惊蛰垂着手,叠着放在身前,只看得见袖子,瞧不见琵琶里头的手爪子是个甚么模样。

    惊蛰捏住了袖子里的布,忽然想起来这是夏天,衫子就是薄薄一层纱,要是这样捏,定然能让人看出端倪来的。

    于是她很快放开了袖子,眯着眼睛给冷长秋说:“娘娘说了,冷小公公这回算是立了大功了。你总在文渊阁待着,不常回坤宁宫里去,总吃冷饭,便要我给你带些坤宁宫小厨房的吃食过来。”

    “谢过娘娘了……”冷长秋又忙不迭地道谢。

    而后,惊蛰像是词儿用完了,嗯嗯啊啊了半天都没再说出个整句子来,冷长秋更是不知道说甚么好。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站了半天,直到文渊阁中有人唤了,冷长秋才尴尬地与惊蛰道了别。

    惊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路飞跑回了坤宁宫。

    余知葳正歪在榻上看奏章,余光瞥见是惊蛰进来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小蹄子,上哪儿疯玩儿去了,人大寒找你半天。”

    “啊?”惊蛰脸上忽然红了一下,转瞬即逝,“她找我作甚?”

    “没甚么大事儿,小姑娘吃完饭闲了,找你斗草玩儿。”余知葳把自己成了起来,取了朱笔在奏章上勾勾画画,“你说说,我又忙着呢,她在我跟前转悠来转悠去地找你,这不耽误我的事儿嘛。”

    惊蛰一缩脖子:“娘娘是不是也想玩。”

    余知葳“啪”地将笔搁下了:“看我把你惯得,胆子越发大了。这话心里知道不就完了么,非得说出来。”

    惊蛰笑嘻嘻地上去,给人赔笑脸。

    余知葳又不是真生气,被惊蛰哄了两下就好了,翻白眼儿道:“玩儿甚么斗草啊,你家娘娘我,就只能看奏章玩儿。”

    她又下笔勾了两下,抬头又问,“你最近是不是圆润了些?赏了你的吃食都比平时拿的多。”

    惊蛰支支吾吾了半天。

    “少吃点儿,现在我能惯着你,你吃两人份儿的娘娘我都疼你。可别让我疼得今后嫁不出去了。”余知葳没追究,接着往下打趣。

    谁知道惊蛰今天没有反驳余知葳,却道:“娘娘,您说,若是成亲之后,没有孩子,是不是挺遗憾的?”

    余知葳抬头瞧了一眼惊蛰,没明白她忽然问这个是何意,思量了一下,答道:“你自己觉得不遗憾就成。就是怕你娘和你今后的婆母不大乐意,要给你苦头吃。”

    “那要是……”惊蛰咬了一下嘴唇,“那要是没有婆母呢?”

    “没有婆母。”余知葳拿手撑下巴,差点儿把笔杆子戳在自己脸上,“那估计也就你娘要絮絮叨叨一下,你自个儿不听不就完了。”

    “等等,不是。”余知葳把笔搁下了,“惊蛰,你是最近身上有哪儿不舒服吗?怎么问这种话。”

    余知葳害怕是惊蛰自己被甚么“庸医”给骗了,说她不能生。可转念一想,她天天在宫里待着,上哪儿见庸医去。

    惊蛰摆了摆手:“啊,不是,没有,奴婢就问问。”

    “哦。”余知葳将笔拿起来,接着勾勾画画,“那就是想嫁人了?”

    “嗯……”惊蛰抱着胳膊,忽然很认真地道,“还是不嫁人了罢,我去考女官,留在宫中一直侍候娘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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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平朔亲王家的余知葳知道吗?”“当然知道,明明个姑娘家,却撩的一手好妹。她那双眼睛啊,又轻佻又俏皮,眼泛桃花,一看就不是甚么正经好人。”“你们是不知道,就这么个人,指望她别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就算是谢天谢地了。”可是也就是这么个人,站在了京城的九门之下,把脊梁骨站成了一根通天彻地的门梁。“纵然身微,拼死一试。”==============一个身世乱七八糟却撩的一手好妹的姑娘拆东墙补西墙守城门的故事烟花散尽似曾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花散尽似曾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