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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三回:平朔

    初春风沙大,稀里哗啦往人眼前刮沙子,马上的余璞被风沙迷了眼睛,自个儿揉了揉,翻身下了马。

    一旁的副将赶紧给人递水,余璞一手拿着水壶,随意灌了几口,另一手抖开了一张地图,就地看了起来。

    副将刚过而立,唤作谷成,人高马大面白无须。这会子正凑在余璞跟前看图,一边儿道:“不是说湖广一代多匪徒吗?咱们走了这几日,怎么一个也没瞧见。”

    “你们王爷我英明神武,匪徒见了我都不敢出窝了。”余璞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了这句话,副将在一头听得直皱眉,这世子爷都十八九了,他家王爷怎么还是这般跳脱。

    “我说王爷,您这话说出来,要属下怎么信啊?”副将挤眉弄眼抓耳挠腮的。

    余璞哼了一声:“我说话你都不信,那怎么旁人说话你就信?”他把地图往谷成手里一递,给他指道“山多之地常有匪患,多隐匿于崇山峻岭之间,随便逮着个山洞便能钻进去。这周遭地界不像是能藏匪祸的。”

    他将地图卷吧卷吧,往副将手里一塞,低着头,像是笑了一下,神色中蕴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王爷的意思是……蔺家大爷怕是说谎了?”副将觑着自家王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好说。”余璞把擦完脸的帕子抖搂抖搂,揣到了自己怀中,“若是路上当真甚么事儿都没有,蔺和总不至于故意耽搁军情吧?就算是他要勾结乱军通敌叛国,那也得先和乱军接上头才行。蔺家那孩子到底是大衡的臣子,虽说不出挑,但也不至于拿着自己的前程胡闹,蒙祖荫难道不舒坦吗?”

    谷成偷眼瞟见帕子上绣的便是个“璞”字。

    那是他家王妃给绣的。

    谷成赶紧把眼睛收回来,不敢四处乱瞟了。

    “原先没走过这道儿,不清楚情况。朝廷更是离得远,想不明白这个中关节。”余璞看了两眼忽然站的板板正正的谷成,一脸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咱们谁也不是当初的蔺和,不敢妄下定论。若他当真在湖广遇见了大量的土匪,能把人绊住脚十余天,那……”

    那这情况可就复杂了。

    谷成知趣,没打算把这话接着往下说,很迅速地换了个话题:“王爷,朝廷新定的闽浙巡抚下来了,说是在路上便能和咱们汇合。”说罢要把自己刚收的信件拿给余璞看。

    “哦?”余璞抬眼,神色似有询问,“这会儿风大迷眼睛,你给我讲讲里头说的甚么就行了。”

    谷成应声抬手拆了信,扫了几眼,读罢信件,便给余璞言简意赅地传达意思道:“提拔了一位兵部郎中,唤作林燮元。”

    余璞很直率答道:“没听过。”

    “诶哟我的王爷啊。”谷成苦笑,“您都多久没在京中待过了,这估计是个年轻人。”

    “所以我没听过一点也不奇怪啊。”余璞把水壶塞回了谷成怀里,也不顾着他另一只手还拿着地图,就把他两只手全塞满了,“此人未听宁哥儿提起过,非是新派中人,那几个阉党肱骨我也有所耳闻,旧派的年轻人不是那群老头子的子侄就是门生。那这个人是哪儿来的,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呢?”

    “我原本以为来的会是陈家的那位大公子。”余璞把兜鍪扣在了自己头上,“没想到来了这么个人,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

    谷成愣住了。

    他每回以为他家王爷在耍贫嘴的时候,他家王爷总能给他迎头一击。

    京城的事端果真复杂,还是西北好,谷成心里如是说。

    他被塞了一手东西,看着自家王爷翻身上了马,冲着他潇洒打了个呼哨,就朝前疾驰而去:“行了,歇够了就继续行军罢!”

    谷成乱七八糟地抱着一手东西爬上了马,跟在余璞身后,哭笑不得地跑了起来。

    西北军大都是骑兵,急行军的时候势如破竹,根本没有多少休息的时候,方才小歇片刻,已经是难得了。

    这再一跑下去,就一直跑到深夜才歇。

    余璞在西北吃沙子吃惯了,很显然不是一个习惯于养尊处优的人,他跟着自己手下的兵士一起扎了营,待到一切都收拾好了,才歇在地上,掰开干粮泡水来吃。

    谷成便坐在他旁边,看着余璞拿那条绣花的帕子擦脸。

    “嗐。”余璞注意到了谷成的目光,笑道,“这回弄得这样脏,只怕是还要沾上血污,回去宁哥儿他娘又要训我,说折腾成这样,还要给我再绣一条。”

    说到这儿,余璞神色黯了黯。

    平朔王妃是个慧极必伤的人物,以前身子便不大好。自生下余靖宁之后,情况更是每况愈下,一直病病歪歪的,勉强耗着到了现在。

    圣旨传到嘉峪关的时候,平朔王妃咳了两口血出来——余知葳能想到这圣旨来的凶险,她能想不到吗?当即就忧思过度一病不起了。

    余璞知道余靖宁在京城过得辛苦,便没把这事儿瞒了下来,根本没让余靖宁知道。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她再给自己绣一条新帕子。平朔王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像是苦笑了两下,把东西塞进了怀中。

    谷成一见余璞神色,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甚么,赶忙转换话题:“世子爷如今也大了,上回见就与王爷一般高了,如今只怕是更高了。”

    “宁哥儿今年……”余璞皱了一下眉头,“宁哥儿今年也十九了。本来还想着,明年趁着入京述职的机会见他一面,如今看来也不成了。上回才在京中待了几日?”

    “忘了忘了,我这甚么记性。”他皱眉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想起来,只好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嗯,差点忘了,我在京里还有个做皇后的闺女呢。两个孩子……都不容易啊。”

    上一回见面的时候,余靖宁才不过十六七岁,如今已然快到了及冠年纪了。

    这回要是能再见上,只怕是又要不认得了罢,平朔王心道。

第三百三十四回:查人

    平朔王在京城里做皇后的那个闺女这几天快魔怔了。

    趁着刚好文渊阁中是谭怀玠和陈晖当值的时候,余知葳往文渊阁去了一趟,跟着这两个人点灯熬油地翻卷宗。

    “林燮元,字夙和,山西太原府人。”余知葳口里面念念有词,“长治元年,丁亥榜进士出身。”

    “与臣是同年。”陈晖接着余知葳的话往下说,“臣比他要年长三岁。”

    陈晖是丁亥榜探花,当初登科时也不过是二十有二,才过了及冠年纪,很是有一段风流才名。要是这林燮元比他还年长三岁,那当初他中进士时便还不及加冠了。

    “阁老还记得他吗?”余知葳搁下了手里的笔,看向陈晖。

    “若臣没记错,他名次应当是二甲靠后,险些便成了三甲‘同进士出身’”陈晖没思索多长时间便开了口,“当初是臣的老师给这位林夙和批得文章,知道他年纪不及加冠,便遗憾道‘早知他这般年纪,便该将他的文章判落,压他三年。等到三年之后,这孩子只怕要进前三甲’。”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话,所以陈晖对他记得格外清楚:“只是后来臣便直接进了翰林院,他去了六部熬资历,也未曾有更多交集,只是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待在京中,并未外放过。”

    也就是说,这是林燮元的第一次外放。

    陈晖走的是翰林院进内阁的阳关大道,与兵部交往也不甚密切;谭怀玠就更不用说了,入阁之前在大理寺瞎胡混呢,更不会与这林燮元产生什么交集。

    唯一能找到点关系的,便是兵部尚书孙和风了。

    余知葳不是没问过孙和风,那老头子只是说,林燮元工作的确勤恳,也不与人起冲突,逢年过节也就是象征性地给他这个上司意思一下。

    总结一下,意思就是,兵部郎中有好些个,我实在和他不太熟。

    总之,不是一个让人看了一眼就能记住的人。

    余知葳翻了翻陈开霁提供的吏部考评,这个林燮元的确年年都是优等,工作挑不出甚么错处来。孙和风是个鹌鹑,不可能上东南前线,余下的两位侍郎一个比孙和风年纪还大,胡子都一大把了,再过两年该致仕了,没得让人家老头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去;另一个听说要下东南向钱,直接哭到了贺霄跟前,说家里头祖母死了,他要丁忧。

    贺霄扁扁嘴给人准了。

    照余知葳的话来说,这家伙就是典型的没事找事。这种情况之下,又是孙辈,夺情不丁忧也是行的,非要在这个时候回家丁忧,这不是摆明了不想上战场嘛。

    就是论资排辈,这回也该轮到林燮元了。

    怎么看,他都像是名正言顺能去东南战场的人。

    他们三个已经把林燮元的几年仕途翻了个底儿朝天了,都没翻出个甚么结果——判他卷子的是陈晖的老师,他甚至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也对陈晖的老师自称一句“学生”,这样很容易就能搭上新派的船,但他没有;捋了捋他的人际关系,竟然也找不出来他与阉党或者说现在已然式微的旧派有些联系;他家又在山西太原府,进京赶考之前根本没有来过京城,也不存在是谁家的门生的问题。

    能查的地方全得干干净净,换一个角度说也可以说是无从查起。

    非要再往下查,那就只能安排锦衣卫查人家私生活。

    太干净了,这个人太干净了,在大衡党争这样严重的情况之下,哪有几个人能独善其身的,可他甚至不党不朋。

    不说别的,在这种情况下想做“纯臣”的人,不是初出茅庐的小愣头青,就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城府太深了。

    余知葳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自觉告诉她这个人有问题。可是如今就是找不出这个林燮元何处不对,找不出把柄,根本没办法阻止他去前线。

    越是这样余知葳就越心焦。

    她没理由相信,于见大费周章地不让陈晖下东南战场,仅仅就是想要吏部论资排辈送去一个合适的人。

    就算人家真的加官进爵了,知遇之恩也轮不到他头上,这是图甚么?

    就图在文渊阁当众恶心她余知葳一下?

    内阁首辅的位置又不是摊子上的包子,给两文钱就能买,他要是真的这般小儿心性,那也不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真是烦死人了。余知葳心道。

    “娘娘先莫要太忧心了。”谭怀玠觑着余知葳的脸色,出言安慰了几句,“王爷与蔺和不同。蔺和做总兵时,尚要因着年纪资历,或者是大衡惯例的‘文官为尊’忌惮着连巡抚,被连巡抚牵制。可王爷毕竟是身上有爵位的人,身份放在那儿,便无人敢当真越过王爷去绊住王爷的脚。”

    余知葳心说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害怕这家伙给我爹使绊子。

    虽说只见过一面,但是余知葳如今既然姓了余,那便是余家女儿,没法子不处处为余家考虑。

    若是当初少阳王顾家还在,那她也是该唤平朔王一句“叔父”的。

    “王爷纵横沙场这么些年,必然能知道我们在担心些甚么。若是娘娘实在不放心,不如干脆传信与王爷,一是为了提醒王爷,二来也到底安心些。”谭怀玠知道余知葳身世,陈晖却不甚清楚,于是也跟着谭怀玠劝了两句。

    余知葳扶了扶额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与二人道别之后便要回去休息。

    开春之后天便渐渐长了起来,晚上也越来也短,余知葳走在往坤宁宫回去的路上,甚至觉得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

    冷长秋留在文渊阁伺候笔墨了,身旁跟着的还是惊蛰,小姑娘有点儿打瞌睡,亦步亦趋跟在余知葳身后。

    到了该开海棠花的季节了罢,余知葳心道。

    可惜蕤灯榭中的海棠都被人砍去了,春日里就瞧不见那一树春海棠的景致了。

    她不知道,蕤灯榭早就有人为她新栽了海棠,如今细细的树枝上开满了细瘦的花,正是迎着风招展的时候。

第三百三十五回:闲人

    余靖宁半夜醒了。

    春天人容易心浮气躁,连睡眠也不怎么好,余靖宁翻身从床坐起来,面无表情地呆坐了一会儿。

    很久以后,才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他梦见余知葳了。

    余靖宁原本以为自己心性足够坚韧,能够让自己忘了这段不该有的少年心绪,能把这些东西压在心底。

    旁人都说,世子爷这两年越发沉郁了。从前不过是不常笑,可是到了训斥绥安郡主的时候,人还是鲜活的,像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可这两年却连这些情绪都隐没了,活的就像是一块木头。

    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余知葳,原本这种不喜不怒快成佛了的生活,已经差不多能让他不去想朝廷以外的东西了。

    可是余知葳上回却叫住他,与他说话了。

    余靖宁做的所有努力全都崩塌了,一如今日,在局势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却不合时宜地梦到了她。

    还不是一般的梦。

    梦里,余知葳就像那日一般,在文渊阁叫住了他。

    他站住了,面前的余知葳华服大妆,一丝不苟地绾着三缕头,身上百蝶穿花的披风红艳艳的,的是个皇后的模样。

    她唤自己道:“大哥哥。”

    自己没忍住,便回过身去看她了。

    余知葳身上的衣裳急速变换了起来,长披风不见了,变成了一件俏生生红彤彤的方领半臂,系着牙白的马面裙,甚至梳着姑娘样子的头发。

    余靖宁皱起了眉头,这般打扮,像个甚么样子。

    余知葳却朝自己伸出了手,身后的文渊阁碎成了齑粉,被风带走了。

    她站在了蕤灯榭跟前,眼睛里映着春海棠,还有,他。

    她伸过手来扯过自己的一角,左右晃了两下:“大哥哥你别生气了,不就是要你陪我出去顽嘛。春天花开的这样好,你天天不是上朝就是要闷在家里,这岂不是要长出蘑菇来。这样的良辰美景都没你辜负了去。”

    “我没生气。”余靖宁下意识道。

    穿红比甲的余知葳像是朝着自己翻了个白眼:“没生气?没生气大哥哥你还把脸拉那么长?还那么凶?说出来尤妈妈信不信?”

    言罢就要扯着尤平家的,问道:“妈妈,你瞧瞧,世子爷这张脸黑不黑,臭不臭?”

    尤平家的哭笑不得地答了甚么话,余靖宁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揽过了余知葳。

    面前的小姑娘细细瘦瘦的,被这么使劲儿一带,就撞到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人在梦里,总是胆子要大一些的,平时不敢做不能做的事儿,此时也做了。余靖宁甚么话都没说,就将余知葳搂在怀中了。

    他好想她。

    余靖宁抱了余知葳好半天,直到怀中传来了细细的啜泣声。自他认识余知葳开始,若不是当真十分难受的事儿,她还没掉过几回眼泪。

    余靖宁慌了神,赶忙将余知葳的脸捧起来,瞧着她满面泪痕,两眼通红——瞧不出究竟是在文渊阁熬夜熬的,还是哭成了如此模样。

    他心里一疼,赶忙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余知葳却两把抹掉了眼泪,自嘲似的笑了起来:“想一个没良心的木头想的。”

    余靖宁知道这说的是他,左想右想想不出赔礼道歉的法子,只好把人再往怀里拉,想抱一抱他。

    谁知道这一下,却没拉过来。

    余知葳擦掉了眼泪,脸色也跟着冷了几分,皮笑肉不笑道:“行了,这么着就够了。你我二人君臣兄妹有别,就不必做这样亲昵的举动了。”

    余靖宁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她身后的蕤灯榭的屋顶变高,琉璃瓦染上了明亮的明黄色,她面前的门槛一高再高,终于成了文渊阁的模样。

    面前的小姑娘,也是华服大妆的皇后模样了。

    余靖宁猛然一个激灵,像是才意识到自己举动的大逆不道,看着余知葳冷冷地冲他一摆手,身后的冷汗都下来了。

    于是醒来之后也是冷汗淋漓的,许是初春天气寒凉,一坐起来,竟然凉飕飕的。

    余靖宁抱住了自己的头,稀里哗啦把头发揉乱了。

    太大逆不道了,余靖宁无声地对自己说道,我都瞧不起我自己。

    坐了半天,身上的汗倒是干了,只是睡意全无。余靖宁瞧了瞧屋外,月色尚好,树底下的影子都瞧的清清楚楚,于是干脆披衣起来了。

    名都在外间儿正睡着,又打呼噜又磨牙。这小子睡觉睡得死,余靖宁轻手轻脚从他身旁过去了,根本没把人惊动。

    他往蕤灯榭的地方去了。

    余知葳出嫁之后,蕤灯榭的东西根本就没动,还是原先的模样。他日日安排人扫撒擦洗,就算是余知葳现在就回家里来,那也是能住得的。

    可余靖宁没敢往屋子里走,只是站在了院中,院中是他去年才栽下的春海棠。

    树枝细瘦,却抖出了一树的花,可连花瓣都是单薄的,不见粉,没血色。海棠花在月光下露出几乎透明的白,风一刮就往下落,在树上根本就待不住。

    像个大病初愈的女孩子。

    余靖宁不喜欢这样的海棠树,他记得从前,蕤灯榭的海棠开的好的时候,那真是满院子满眼都是花的颜色。

    虽说海棠无香,却也看得人身心舒爽,尤其是……院中还有个整天打算上房揭瓦的姑娘的时候。

    那时候,十二三岁的余知葳站在树下,穿着薄薄的春装,梳着双鬟。挑着眉毛跟闹人玩儿似的,非要扯着他,一板一眼地要给人背《记承天寺夜游》,非说是要让大哥哥给自己“检查功课”。

    余靖宁知道她从前是当男儿教养的,这时候策论做的哪怕是下场考院试也能过了,背书这种事儿,哪儿能算是考人功课?

    可她还是站在海棠树下开了口:“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当初不知是何滋味,现在,却没人敢做闲人了。

第三百三十六回:燮元

    新任的闽浙巡抚林燮元有二十七八岁了,才剃过胡子,生得少相,瞧着与年纪不大相符。说他是刚及冠年纪,也不是不成,是个周正的年轻人。

    他一手搭在车门上,掀开帘子问外头的人:“咱们能在路上遇见平朔王吗?”

    赶车的车夫是他带来的自家人,余下前前后后跟着的都是些锦衣卫,这车夫开口便答道:“先前赖千户与我们说,王爷行军行得快,这会子只怕是已经上南京城外扎营了,我们直接赶去大营中与王爷汇合便是了。”

    林燮元“嗯”了一声,接着问道:“那按如今的脚程来算,几时能到大营?”

    “嘶……”这车夫转了转眼珠子,答道,“若是晚上少歇些时候,明日一早便能到。”

    林燮元很快就有了计较,唤过朝廷拨与他的锦衣卫道:“小兄弟,我托付你件事。”

    这小锦衣卫是高邈手底下带出来的孩子,十七八岁了,骑在马上腰板挺直人高马大的,姓张。这位小张缇骑是余知葳专门拨下来盯着林燮元的,听闻林燮元叫他,立马绷紧了脸,满面严肃地问道:“林巡抚有何事吩咐?”

    “是这样的。”林燮元冲着人弯了弯眉眼,他长得面善,这种神情很是能讨好人,可这位小张缇骑却是不为所动,依旧是两腮紧绷地盯着人看,“我方才问了,我们如今离着平朔王的大营也就是一天一夜的脚程了,劳烦你给各位缇骑赔个不是,咱们今晚就不歇了,直奔大营去。”

    说完了这话,林燮元又温声与小张道:“你看好不好?”

    若是换了旁的年轻热,被位高权重者这么问一句,定然是受宠若惊的。可小张却是在锦衣卫混久了的,不吃他这一套。林燮元这话明面上听起来,温温和和的,像是是在询问小张的意思,其实分明就是在给他们下命令。如今这队伍中出了他,余下官儿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千户,哪有人能跟他说出一句“不”来。

    于是小张想也没想,立即就应下了,虽说还是绷着一张脸,但很显然是看不出有任何不满的意思来。他冲着林燮元拱了拱手,立马就去传达他的意思了。

    这时候,林巡抚才把车帘子合上,继续坐回去闭目养神了。

    ……

    晚上车马果真没停,一众人等马不停蹄地往东南前线赶去。林燮元白日里一直眯着,却没怎么睡着,如今夜幕降临,却渐渐迷糊着了。

    小张策马走在林燮元马车之外,听见人呼吸渐渐平稳,心里才说了一句,终于睡着了。

    他听得出来,如今他的呼吸声与白日不同,别看他一早上几乎都是闭着眼睛的,只有这会儿才算是真正睡着了。

    小张这时候在心里才嘟囔起来,镇抚使让他盯着这家伙,他都盯了一天了,还真没在他身上瞧出甚么毛病来。对于这一帮锦衣卫来说,闽浙巡抚这种封疆大吏自然位高权重,可却也不见这位“权贵”对他们有任何颐指气使的地方,反而……

    反而礼遇有加,跟谁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邈提前嘱咐了小张,这个林燮元身上恐怕有点问题,他既定印象在先,所以总觉得他的笑容只是浮在面皮上的,没忘心里去,瞧着有些令人不大舒服。

    他想了半天,觉得“笑面虎”这个称号再适合他不过了。

    于是小张开始在心里头思考,今后怎么样才能从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身上刺探出点儿甚么有用的来……

    “锵!”小张还没把自己从思绪当中拔出来,就听见身旁破空之声袭来,下意识抽刀就挡,没想到竟然挡下来一支箭!

    前面领头的赖千户的大喝声同时传到了他耳畔:“他娘的遇上山匪了!”

    小张早就听闻,蔺和在湖广耽误了十来天,就是因着山匪,没想到他们自己走这条路的时候,果真还是遇上了。

    小张立即先挡在了车架跟前——他暗中的确是要查这林燮元的底细,明里却是要保护他的,他要是人死了,那还怎么从他身上套出东西来。

    林燮元南下的队伍,领头的是个千户,也就是说,他们这群人撑死只有一千来个。

    可来的土匪显然数字已经超过了他们的两倍。

    车里的林燮元被刀兵碰撞之声弄醒了。他并没有掀开车帘,在车中问小张道:“外面出甚么事儿了。”

    “林巡抚莫怕。”小张持刀挡在车架之前,“遇上山匪了。”

    林燮元没有掀开车帘,小张看不到他的表情,这时候林燮元毫不掩饰地做了个大惊失色的表情。

    怎么可能遇上土匪?

    过了一会儿,小张才听见车中的林燮元说道:“张缇骑也保重。”

    小张正满头大汗地挡着箭矢,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心说还我保重,您能保重就谢天谢地了。

    林燮元在车中,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倒不是害怕,只是他想不通。

    这帮山匪是从何处而来?难不成湖广之地真能养出山匪来,而他就是倒霉的那一个?

    林燮元越想越生气,兀自冷笑起来。

    小张大概是受伤了,在外面一边和人打斗,一边忙着嗷嗷乱叫,听起来好不热闹。

    林燮元的眉头还没皱起来,就听见身后有利箭撕过窗纱的声音,他赶忙侧身一避,一支箭正正好从他避开的地方经过,插在了车厢之上。

    箭尾颤动不止,林燮元头上的一把冷汗还没抹下来,车厢就被一把大砍刀从中间劈开了。

    一个彪形大汉跳上了车,跟拎小鸡仔似的把林燮元拎了起来。

    小张身边缠斗着许多人,一时间根本顾不上从后方忽然将林燮元捉走的大汉,柳叶镖甩了好几个,全都被打大汉挡过。

    小张分了神,被周围缠斗着的山匪们砍伤了胳膊,好一阵子血花四溅。

    而那大汉把林燮元往自己咯吱窝里一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似的从人群之中杀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七回:假匪

    四周昏暗,林燮元浑身都疼,他勉勉强强睁开了一条眼睛缝儿,觉得自己又要睡过去了。

    “醒了就别再装了。”一个浑厚的声音穿过来,“我没想到,南下的闽浙巡抚,竟然挑了你这么一个瘦不唧唧病秧子来。”

    林燮元心里冷哼了一声,瘦他承认,病秧子可就算了,他身子骨好着呢。他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睁开了眼睛:“做山匪的不谋财,专抓我这个闽浙巡抚,你们这自报家门的法子还当真是新鲜。”

    面前这个人正是把他咯吱窝下头掳走的大汉,如今看来大概是这帮山匪的头头。林燮元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家伙人高马大得不像个中原人,他仔细瞧了瞧,终于确定了。

    这家伙只怕是大衡人不知道跟哪个洋女人生下来的杂种。

    这大汉发色偏浅,生的一副中原人的样子,却长着一双绿眼睛,在夜里面跟鬼火似的乱闪。林燮元倒也不害怕,就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可是以前并未见过这样混血的人,是以略微觉得有些奇怪。

    大汉“哼”了一声,笑道:“我若是不这么自报家门,该如何见着林巡抚一面呢?”

    “对了。”大汗看着林燮元,“林巡抚久居京中,想必应当见过我表弟。他在京中吃香喝辣,过得痛快罢?老子在这地界儿当土匪的日子甚么时候才能算完。”

    这话问得林燮元莫名其妙的,思索了一阵,才勉强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表弟”是谁:“与你说实话,我没见过他。你那表弟既然要藏在京中,那肯定用的是个假身份,肯定不是甚么惹眼的身份。他常有事做,非得待在城当中不可,必然不会久居东郊巷。所以,你问我他是不是在吃香喝辣,恕林某人无能,我还真不知道。”

    大汗“哼”了一声,对他这番言论不置可否,又上下打量了林燮元一番。

    林燮元看着他把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冷笑道:“你们如今这样把我抓了来,就不怕再把我扔回去的时候锦衣卫们觉得奇怪吗?”

    “你还打算让他们信你?”那大汉看着他,觉得这人挺好笑的,“你当初南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没有人是信你的。今日你身边跟着那样多的锦衣卫,都说是在护着你,谁不知道就是为了监视你的。”

    “我知道,我就没抱他们能彻底信我的打算。可是不信我又能如何呢?他们查不出我身上的污点来,我照样能好好来东南前线。”林燮元挣扎了一下,发现捆他的绳子还挺紧,根本挣扎不开,不过因着这个,他很快就找到了他现下浑身疼的来源,“可你现下把我抓了来,又莫名其妙要把我送回去,这不是逮着把柄往人手里送呢吗?”

    那大汉沉吟了一下,忽道:“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该办的事儿别忘了办。”

    “忘不了!”林燮元仄斜着眼睛瞧了大汉一眼,“我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你们手上了,又怎敢忘了自己该做甚么不该做甚么?你们如今把我这样捉来,就只是问这么几句话,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大汉被他连着呛了几句,有些火冒三丈,原地转了好几圈,才想起来自己究竟要说甚么:“行了,话也问了,人你也认识了,我这就放你回去!”

    “等等。”林燮元忽道,“做戏要做全套,你们如今抓了我来,怎能随随便便将我放回去。要么,你就问那群锦衣卫要赎金,你们人多势众,想必他们不打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个鱼死网破,你只需把我在他们跟前晃一圈,要钱便是了。”

    “这群锦衣卫出门能带多少钱财?”大汗抱着胳膊,“我提赎金他们又出不起,到时候怎么把你还给这群锦衣卫?”

    “这简单,到时候你们吵一架,你恼羞成怒说要撕票,捅我一刀,扔下去算完。”林燮元哼哼了两声,“就是悠着点儿,别真给捅死了,到时候上头又重新找人。到时候全都觉得闽浙巡抚这位子不吉利,就没人再过来了。”

    那大汉一脸牙疼样:“嘶。”

    “有甚么问题吗?”林燮元仰着头,一脸无谓。

    大汉摇了摇头:“你小子,可真够狠的。看你这病秧子模样,我还真怕一刀把你给捅死了。”

    林燮元却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只道:“悠着点儿罢。”

    “那……”大汉想了想,觉得反正是他被捅,又不是自己被捅,他想找虐那是他的事儿,于是开始仔细问起这计划该如何实行,“你说我都把你绑到这儿来了,又怎么再回去找那群锦衣卫去?”

    “好说。”林燮元依旧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笑道,“你当锦衣卫都是吃素的吗?他们虽说人少,可未必就比你这一山头的人差。但凡你们留下点儿蛛丝马迹,他们也应该能跟着追踪过来,这么一会子的功夫,恐怕都打上你们的山头了!”

    林燮元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但是看如今这个天色,只怕是要到后半夜去了。

    这个山头定然不会离余璞的大营太近,否则他们就连着乱军把他们一起揍了,所以,他如今在的地方,只怕离他遇袭的地方不会太远的。

    那大汉保臂思索间,一个喽喽从外头冲了进来,嚷嚷道:“大哥!大哥!”

    “瞎嚷嚷甚么玩意儿。”大汗极不耐烦地冲着那小喽喽喊道,“又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狼要吃了你娘吗?”

    “哎呀不是!”那小喽喽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急道,“有人在咱们门口点了火,那一片林子全都烧着了,这会子已经快烧上来了!”

    “甚么?”这大汉几乎快跳了起来,转头再看林燮元,便是一副“我说的对吧?”的模样。

    那大汉把手里的砍刀往地上一顿,道:“走走走,把这闹心玩意儿给我扛出去,剩下的人赶紧去灭火,一忽儿也别给老子耽搁!”

第三百三十八回:山火

    林燮元被土匪头子拎在手里,瞧着跟拎了只鸡崽子一般。

    做戏做全套,林燮元干脆脖子一歪“昏”了过去,顺带着就当是歇着睡觉了。

    大汉在心里嗐了一声,心说这家伙还真会省力,言罢就将林燮元抡了一圈,从夹在咯吱窝底下,改成了扛在肩上。

    林燮元刚有些睡意,就被这一家伙给抡醒了,甚至差一点儿抡吐了。林燮元在心中恨恨地想,若不是怕有辱斯文,还真应该吐在他身上。

    赖千户刚领着一众锦衣卫放了火,这会子站在山下,看着山上的一群人忙东忙西地灭火,冷哼了一声。

    小张站在他身后,一脸的黑灰,问道:“千户,这要是把林巡抚也烧死了,今后可该怎么交代。”

    “山匪绑人不外乎是两种原因。”赖千户用胳膊肘擦了擦脸上的汗,“财和色。劫了他这样一瞧便是个权贵的人,多半是为了图财的。他们还指望着林燮元问咱们要钱呢,不会这么轻易让人死了的。”

    小张扁嘴,万一是图色怎么办。

    赖千户仄了小张一眼,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骂道:“心里想甚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呢?多大个毛孩子,镇日里胡思乱想。”

    小张抱着头龇牙咧嘴:“十七了!回去就娶媳妇儿了!”

    赖千户又使劲儿给他来了两个脑瓜崩,弹得小张是嗷嗷乱叫,在小张一片混乱的嘶叫当中,扛着林燮元的大汉露了头。

    这家伙一见着小张这几个,扯开嗓子就骂:“这他娘的,你先人在祖坟里乱蹦呢?敢烧老子的山头?”

    赖千户没明说林燮元是巡抚,只是高声道:“把我们老爷还回来,不然就凭着我们这些人,也能烧光你们的山头。”

    “想把这山烧光?”大汉冷笑了两声,“你们还当真是半点儿不知民间疾苦,如今是春日,又不是天干物燥的时候,这山上能烧成这样,火油没少用罢?你们这样走远路的,身上能带多少火油。这山上水草丰茂,想烧光这座山?做梦去罢!”

    赖千户被猜中了计谋,只是愣了一瞬,却不愿意露怯,还是冲着土匪头子大声嚷嚷道:“自作聪明的玩意儿,爷爷今儿这儿火油管够,你甭想给我耍花招。爷爷今儿个就跟你奉陪到底。”

    那大汉也不示弱,把林燮元掂起来,跟抖搂破衣裳似的把他抖搂到一群人跟前,大喝道:“你们瞧瞧,你们老爷人在这儿呢,若是真想要回去,也别瞎折腾了。拿钱过来,瞧你们老爷前前后后带了这么多人,好歹也得出个十两黄金!”

    他这么一抖搂,直接把本来正恶心着的林燮元给抖搂吐了,污秽的呕吐物尽数粘在了浅色常服之上。他哆哆嗦嗦看了一眼自己的襟前,呛咳了一声,连白眼都翻出来了——这回是真昏过去了。

    小张不等这大汉把话说完,“呛啷”一声把刀就抽了出来,骂道:“你!”

    赖千户一把拦住小张,自己上前去冷笑道:“十两黄金,你们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给你们全家上坟恐怕都够了。”

    “不想给?”那大汉把林燮元布娃娃一样往身旁的人手里一塞,“不想给就要了你们老爷的命!”

    说罢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冲着那林燮元细细的脖颈比划了上去。

    “慢着!”赖千户一声喝断了大汉的动作,又用胳膊肘蹭了蹭自己的脸,“那个啥……咱们这回出来的匆忙,十两黄金定然是拿不出的。不过出行的时候,旁的东西也带了不少,抵上不成吗?”

    小张大惊失色,看着赖千户有点尴尬的神情不知道说甚么好了。

    不过很快,这孩子就想明白了。

    山匪头子说得对,他们身上的火油没有多少,这火要不了几时就会被山匪铺满。锦衣卫只有一千来人,山匪却不知道在山中究竟藏匿了多少,锦衣卫又是京城九门之内的“看门犬”,手里头没有火铳,这明显是个寡不敌众的局面,没办法不跟这群土匪妥协。

    赖千户有心想和土匪讨价还价,可没想到土匪竟然不领他的情:“说的轻巧!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拿出十两黄金来不是跟吃饭睡觉一样容易?果真是越有钱就越发抠门。”

    赖千户还想和人说几句话,再争辩一番,不曾想这大汉竟然不打算手软了:“你们既然拿不出手,那便看着你们老爷死罢!”

    林燮元暗道一声不好。

    不是他害怕这大汉将他捅死,而是这大汉演戏演得太过急躁了,哪有讨价还价不过一轮就要撕票的。如今是形势紧急,他们只想着赎回自己,可是过后呢?过后总会品出不对味儿来的。

    林燮元赶紧张口及时止损:“饶命!壮士饶命!十两黄金我们拿不出,五两还是使得的,剩下的东西我们拿旁的凑还不成吗?”

    “噗”地一声,长刀贯穿了身体,山匪头子手一松,林燮元就乱七八糟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血流了一路,一脸黑灰,连头发都烧掉了半簇。

    很显然,山匪头子没明白林燮元的意思,只当他是在“做戏做全套”,是以根本没有听他说的是个甚么玩意儿,就一刀捅了上去,顺带着把人丢下了山坡。

    小张窜上前去,一把捞住了正往下滚的林燮元,把人掂了起来,三两步跑下了山。

    山上的土匪把林燮元扔下去之后,也鸣金收兵了,没一会儿,山上就不见了几个人的影子。

    等小张再一个恍惚间,天上便落了雨水下来。

    小张抹了一把脸,伸手去探林燮元的鼻息,探了半天,才抬头对着赖千户道:“还有气,没死。”

    赖千户赶紧撕开自己的衣摆,赶紧给人包扎了一下,勉勉强强止住了血:“他这样没法子在继续赶路,如今这样的情况,想寻个城进去是不行了,咱们再往前走走,看看先在哪个村落歇歇脚。给这金贵的巡抚大人找个大夫看罢。”

    小张点头间,雨便瓢泼似的落了下来,将山火熄灭了。

第三百三十九回:赏花

    惊蛰把胭脂抹在手掌上,在掌心里头细细地揉开了,给余知葳上脸,一边儿啧啧道:“这段时间娘娘就没休息好过,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

    余知葳昨晚熬夜,早起也不舒服,半梦半醒地跟着“嗯”了一声儿。

    她今日梳着个小流云髻,戴一支八宝攒珠钗,着一件莲青立领偏襟的琵琶袖长袄,领口圈金,袖口掐牙,双鹿衔芝的提花暗纹流云浮光的。外罩着件雨过天晴蓝对襟直领广袖披风,自膝起露出一截牙白妆花马面裙。

    惊蛰在哪儿自顾自地叽里呱啦:“哎呀,这个胭脂的味道好闻,去年夏天的玫瑰汁子拧的,说是里头还掺了蜂蜜。娘娘闻闻那个味道,甜蜜蜜的,奴婢都想吃一口。”

    余知葳晕头巴脑的,甚至都不想抬头瞧一眼镜子,胡乱说道:“掺蜂蜜了?这出去又是赏花又是吟诗的……”

    “哦对,海棠花是不香的。”余知葳趁着惊蛰还没给她点珍珠面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到时候我比那花儿还香,蜂子都来蛰我了。到时候你家娘娘脸上来一下,唇上也来一下,好端端一张脸,就成了个猪头脸香肠嘴,可不是毁了。”

    “娘娘!”惊蛰跟着就跳脚,“娘娘就不知道说点儿好的。招惹甚么蜂子,惹得蝴蝶来不好吗?偏要说些不好的。”

    余知葳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等着惊蛰往自己额头上点面靥:“都是朝生暮死春来冬去的虫儿,召来哪个又有甚么分别?左不过是给人添些噱头,你家娘娘是个非得靠着那些玩意儿添几分颜色的人吗?”

    “是是是,我的娘娘。”惊蛰忙着给人上妆,望余知葳两边太阳穴上点着面靥,一边儿还不忘了跟人斗嘴玩儿,“您天生丽质,何须那些俗物。”

    “都会用成语了,真是可喜可贺。”余知葳顺带着掐了一把惊蛰的脸,刚好把她脸蛋儿上的胭脂给掐下来了,两个手指上头一抹红,“你家娘娘的确是长得好,可不能光靠着长得好啊。你瞧那夏锦繁长得好不好,怎就不跟你家娘娘似的。”

    惊蛰扁了扁嘴,冲着余知葳“嗯”了一声,余知葳看她的表情,显然是很想翻她个白眼儿。

    余知葳和惊蛰逗了两句嘴,把自己给弄醒了,扶着惊蛰的胳膊站了起来。惊蛰便提醒她道:“皇爷说等会子过来和娘娘一起去,娘娘别自己先走了。”

    “忘不了。”余知葳瞧着外头的晨光微细,“就是想在外头见见太阳,这些天都披星戴月的,鲜少见着阳光。”

    惊蛰也没说甚么,就是把大小寒招呼了过来,让人一会儿跟过来。

    余知葳站在阳光底下,眯着眼睛,惊蛰赶紧把手抬起来,给余知葳把眼睛上头挡住。余知葳好容易舒服了些,终于不眯着眼睛了,她笑嘻嘻地跟着惊蛰说:“好姑娘,当真会心疼人,今后不愁嫁了。”

    惊蛰早就被她打趣习惯了,脸皮厚,听了这话,也就是朝着余知葳努了努鼻子。

    余知葳打趣完了惊蛰,转头看向大寒跟小寒,大寒倒是无知者无畏,傻呵呵地瞧着余知葳。小寒却是赶紧将身子转了过去——她脸皮可没惊蛰那么厚,受不住自家娘娘这般打趣。

    谁知道余知葳并没有将她们三个全都打趣完,脸上还是笑嘻嘻地,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美好了:“如今东南前线战火纷飞,南京城尚在沦陷之中,还能想出来要上园子赏海棠办宴会,果真是好雅兴。”

    周围三个姑娘听了,都把头低下来,觉得气氛陡然之间就冷了下来。

    赏花宴是太后办的,说是家宴,就跟小皇帝贺霄商量了一番而已。贺霄听闻说是看海棠花,他又知道余知葳当初因着海棠花在京城当中颇有令名,想必也是喜欢的,于是一口应了下来,献宝似的过来跟余知葳说了。

    余知葳其实刚开始挺不高兴的——上战场的那是她父王,如今这种时候办赏花宴,您和您那位母亲究竟几个意思?

    可贺霄兴冲冲地过来,余知葳没那么傻,又不好当头给他泼一瓢冷水,于是只好应下。

    更何况,那蔺太后特地说了,这办赏花宴的钱,那是从她自个儿的私库当中出的,不耽误国库给前线发军粮军饷,火铳大炮也短不了他们的。

    总有一天我得查了她的私库充公,看看这个太后娘娘究竟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给自己当私房钱使。余知葳如是想。

    没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就见着贺霄来了,小皇帝一来就给了惊蛰一个黑脸:“怎么不给娘娘打个伞,晒坏了怎么办?”

    “哪儿就那么娇弱了?”余知葳把贺霄的胳膊揽过来,将他从惊蛰跟前脱开,“皇爷瞧我是那般太阳一晒就倒的人吗?况且这还是春日里的太阳,能有多厉害,晒一晒还对身体好呢。我这种见天儿蒙在屋子里的,可不就该出来晒晒太阳?”

    “皇爷也学着些,多晒晒太阳。”余知葳笑着点了点贺霄的鼻子。

    贺霄听了她这话,脸色稍霁,笑了出来:“是,我们子昙不是那般娇弱的人。当初不是还是你在大雨里把我送到东郊巷去了嘛。”

    “好汉不提当年勇。”余知葳把人往步辇旁边引,接着和人嘱咐道,“等会儿出了宫门,还要换车架,皇爷快些罢,别让母后等得急了。”

    贺霄被余知葳哄了两句,倒也高兴了些,脸上也带着笑了:“就是等会子上了车架,晒不上太阳了,有违我们子昙的嘱托。”

    “行了。”余知葳笑他,“等会子赏花宴都是在外头办的,那皇爷不得可劲儿晒晒。那会儿都快到正午了,可不比这时候的太阳,到时候还是把伞和扇子都打上罢。这春日里早晚凉中午热的,还不知道等会子得晒成个甚么样儿,皇爷当心身子。”

    余知葳扶着人,把穿着常服的小皇帝贺霄扶上步辇去了。

第三百四十回:支援

    余知葳在京城待了这么些时候,统共就去过两回清漪园,还都是太后下的帖子。

    这园中最出名的便是“清漪四景”——浣春苑、流夏苑、漂秋苑和洗冬苑,如今既然是出来赏海棠花,那定然是在浣春苑摆饭了。

    待到车架晃到了京西清漪圆,已然是艳阳高照的时候,没人敢拦下帝后的车架要名帖,余知葳贺霄二人连车也没下,就直接进了园子当中。

    余知葳掀开了车帘,瞧了瞧外头,正是春日尚好时候,于是笑得眉眼弯弯,对着贺霄道:“皇爷,咱们下去走走罢?”

    贺霄想也没想就应下了:“行啊,想当初子昙还和我在清漪园中来过一场‘西厢相会’呢,小叶给咱们俩当的红娘,你还记得不记得。”

    余知葳拿袖子掩了掩口,佯装羞涩:“皇爷还提这档子事儿呢,到时候要别人知晓了,倒要说我不知羞了。”

    “好了好了,不提。”贺霄瞧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掀帘子要下车,“你快下来,不是说要走走嘛!”

    贺霄两步跳下车架,把手递给了余知葳:“下来罢。”

    余知葳也不推辞,把手搭在了贺霄手上,两步踏了下来。

    不过等到下了车之后,他二人就顾忌着要端庄持重,不敢再牵着小爪子,只好各自拢着袖口,并肩朝前去了。

    满院子都是京城当中的少年人和少女,几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都是才留发不久的年纪,半披半束着头发,在草地上蹴鞠。

    大衡早就开过海禁,礼崩乐坏不是一年两年了,民风还算是开放,这种才留头的小孩子早就不算在男女大防的范畴之内。这样男孩子女孩子凑在一起玩的场景,虽说不常见,但也绝对不少见,起码在熟识的京城权贵圈当中,大家都已经是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了。

    除非出来一个旧派的老古板,否则不会有人说他们些甚么的。

    不过这种春日的赏花宴,向来是各种权贵人家相看女婿儿媳的时候,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若是再两情相悦,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这种时候,自然没得道理把那些老古板带来煞风景。

    这些男孩子女孩子当中,除却有些性子烈的姑娘跟着小爷们蹴鞠的,还有些大概是跟在自家哥哥的屁股后头放纸鸢。

    余知葳和贺霄下车以后,受了这些少年人一路的礼,余知葳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了。

    余知葳和贺霄都年少,也才是十五六岁年纪,瞧见这些春天里玩的闹得,也觉得高兴。若是只有余知葳自己,那她定然同人打个招呼就玩儿去了,可惜贺霄面皮薄,又是天子之仪,没法子和这些孩子混到一起去,于是余知葳就只好在心里头想想,便作罢了。

    贺霄拢着手,用下巴指了指蹴鞠的那一群人,悄声朝着余知葳道:“我小时候可想踢蹴鞠了,可惜母后不让,说是‘玩物丧志’。”

    余知葳挑了挑眉毛,示意贺霄接着往下说。

    “我当时就求着我乳娘,给我弄个蹴鞠来,我就在自己屋里头顽顽就成了。”贺霄漫步在绿草中间的石板之上,石板是一块一块分开的,规束着他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得一样大,“我乳娘不敢托人出宫去买,也不好明着告诉内务府置办一个蹴鞠。便从大家不要的帕子,边角的衣料子开始积攒,攒了好些布料。最后拿浆糊糊过了,拿个包包袱似的布往上头一裹,弄出个圆圆润润的球来,就让我玩这东西。”

    想起了童年的高兴事儿,贺霄的声音都是轻快的:“那个球,我拿在寝殿之中,跟小叶还有乳娘顽了好一阵子,那会子偷着顽,是真真儿高兴,整天就等着睡前那一会儿。”

    “那敢情好啊,我甚么时候也跟皇爷来一场蹴鞠,我小时候淘,蹴鞠踢得可好了。”她小时候那是假充男儿混大的,也是拿着个破布攒成的圆球,跟着一群小小子,在开春雪化臭气熏天的街巷当中,滚得满身都是湿漉漉的脏水。

    余知葳有些奇怪,她没听说过咱们长治爷有个奶娘。照理来说,能给皇爷当奶娘的,家中定然不会差到何处去,说不准就能凭着这么个“奶娘”,混出个一官半职来——她儿子可就是皇帝的奶兄弟,不入宫为官起码也能是个带刀侍卫。

    这种身份是很能拿着说道的,可她自从进入京城权贵圈之后,却从来没有听闻过有关“皇爷的奶娘”的消息。

    “我不会踢蹴鞠,当时就是和小叶他们胡玩儿。”贺霄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但也没露出甚么悲伤遗憾的神色,“后来我们偷着顽蹴鞠的事儿就被母后发现了,奶娘就被杖毙了,我再也没碰过那玩意儿,所以到现在我也不会。”

    原来……死了啊。

    余知葳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微微起了涟漪。蛊惑小皇帝玩物丧志,这罪名不小啊,蔺太后果真会扣大帽子。

    她觉得那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奶娘可怜。她是真在为自己养着的孩子好,希望他高兴,竭尽所能地在完成他的所有期盼和要求。

    哪里能料到,她对自己奶儿子的这种“宠爱”,竟然能为自己召来杀身之祸呢?

    甚至在多年过后,自己当初悉心哺育的、宠着的那个孩子,提起自己的时候,只能想起来她做的那个蹴鞠球。甚至提道她的死的时候,都是淡淡的,仿佛这个下人的命便不是命,便是该死的一般。

    明明是春日,余知葳背后却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想起了云翠,为了证明她“清白的身份”,为她含冤而死的云翠。

    她甚至没办法明目张胆地为了她大放悲声。

    而她现在只能,对着贺霄笑着,无所谓一般和他道:“那咱们就不蹴鞠了,我放纸鸢也放得可好了,到时候我陪着皇爷在宫中放纸鸢。咱们紫禁城的朱红宫墙明黄琉璃瓦,飞起来纸鸢的时候,最好看了呢。”

第三百四十一回:胡玩

    余知葳和贺霄在草地上规行矩步地踩着石板,按照石板规划的步伐大小走过了草坪。小叶和惊蛰低着头跟在两个人身后,也是亦步亦趋规规矩矩地走。

    “今日没带风筝过来,咱们也不好抢人家小孩儿的风筝玩儿,实在是没法子今儿个就放上支援了。”余知葳头发多,头上的碎发也多,春天刮风的时候,连刨花水都固不住她的头发。

    如今迎风而行捋了两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将它们往耳后别住了:“我觉着这清漪园当中,最有趣的当属苏州街,上回我就在苏州街上买过缠花,卖我东西的内侍说是内务府的东西,我便买了一支。”

    “今儿怎么没带出来?”贺霄往余知葳发上瞟了一眼,问道。

    “今儿咱们本来就是来看海棠花的,我跟人家真花争个甚么艳。”余知葳一哂,“海棠本来就无香,如今我一个假的花儿和人家争颜色,还涂脂抹粉地弄得一身的胭脂香气,这多不好意思啊。”

    贺霄不知道这话怎么回,就随口打了两句哈哈,把这事儿给混了过去。

    离着开宴用饭的时候还早,一群人就全都在清漪园当中四处乱转。清漪园颇大,自然哪儿都容得下人,姑娘小爷们也就趁着这个时候,在春日里头撒个欢儿。

    他们两个溜溜达达的,就走到苏州街了。

    “子昙是想去买东西呢,还是干脆做个商贩,自己做买卖呢?”贺霄扭过头来,问余知葳道。

    余知葳正迎着风走,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发干,是以眯了眯眼睛:“买东西在哪儿不成,向来皇爷没回来苏州街,也总是买些小玩意儿罢?这回既然来了,那就尝试一回没做过的,咱们做买卖去!”

    “这敢情好啊。”贺霄精神抖擞,甩了甩自己的袖子,“我还真没做过买卖。你瞧瞧那几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生意都特别好。啊,还有,就是你上回买缠花的那家,也是生意红火,咱们等会儿过去了,与那扮演商贩的内侍说一说,咱们去就是了。”

    “既然已经生意兴隆,那皇爷再去了,便是锦上添花。”余知葳装作手上持了一把扇子,冲着贺霄挥了挥,“咱们既然要做买卖,那便要体会一下商贾人家的辛苦,把人家生意不好的地方给他照顾好了,那岂不是更有成就感?”

    “这就叫做……”余知葳两手一打,“雪中送炭!”

    其实罢,余知葳心里头清楚,这清漪圆中全都是权贵,都是大年初一长安街看过皇爷的,她原先做余家姑娘,做郡主的时候,那也是有许多人都见过的。所以,不可能不认识他们俩。

    帝后二人摆的摊子,那哪里有人敢不去。

    余知葳分明是知道这个道理,她就是想把小皇帝骗过去乐呵乐呵,顺便增强一下他的“成就感”。

    贺霄最是爱玩乐,听了这个提议,果然就拍手赞赏道:“子昙果真好主意,那咱们该去卖些甚么?”

    “卖些吃食罢。”余知葳点着自己脸上的美人痣,想了一会儿,“来清漪园本就是为了吃席,想必再买东西吃的定然就要少许多。”

    贺霄听完这话,赶紧跟着点头:“有理。”言罢催着余知葳就要往苏州街处去,“快走罢,等会子真近了开宴的时候,那就没法子再把东西卖出去了。”

    贺霄像个孩子似的,听了这话以后,便一心想着卖东西有趣,总想着要玩乐,于是根本一刻钟都等不了。

    余知葳穿着一寸来高的登云履,本来走路还算是稳稳当当的,可被贺霄这么一催一扯,险些就踩着了自己的裙子,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稳当住。

    余知葳在心中暗暗骂了贺霄一句,甚至连脏字儿都吐出来了。可她不敢让贺霄瞧出来,脸上装成了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她跟着贺霄,用着礼仪范围之内的最快速度移动着,勉强追上了兴致勃勃的贺霄。

    ……

    “皇爷和娘娘,要替奴婢买东西?”余知葳挑的是个卖米糖的铺子,摊主一对儿内侍和宫人,假扮做夫妻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对食儿。

    “啊……那个……”看铺子的宫人有些语无伦次,赶紧把位置让开了,“那奴婢给皇爷和娘娘让位置。”

    这宫人和内侍只怕是在宫中十分不受宠的那一种——不然也不会过来看这种生意最不好的摊子。小宫人年岁小,只怕是没见过皇爷和娘娘几面,吓得有些瑟缩,哆哆嗦嗦半天就说出这么几句话来,言罢就要告退。

    余知葳对着人好言安慰了好半天,才让那小宫人“别处顽去了”。

    那内侍倒是个会说话的,这会子显得伶俐极了,嘚嘚地跟余知葳和贺霄说了半天的话:“娘娘和皇爷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哪儿能做这般的活计呢?就算是神仙下凡来体验体验咱们凡人的生活,那也该有个端茶倒水的人跟在旁边伺候着才是。奴婢便不走了,专职留在皇爷和娘娘跟前,给您二位撑伞打扇,您二位看好不好?”

    还没等余知葳说话,贺霄却一口答应下来:“我瞧你也是个知礼数的好孩子,既然这般,你便留下来罢。正好,教教我与皇后,究竟该如何卖米糖。”

    余知葳扁了扁嘴。

    她是不想让人瞎掺和的,就算大家敲在贺霄是皇爷的面子上,都来买他的米糖了,那也是他自个儿卖出去的,与旁人没有关系。

    可是要是这个内侍在旁边帮衬着,还“端茶倒水”,这算是甚么?究竟是他吆喝还是自己与贺霄吆喝?

    贺霄果真还是个富贵闲人的命,一点儿的苦都不愿意受的,平白给这内侍许多拍马屁和在皇爷面前露脸的机会——还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呢。

    但是余知葳不打算说出来,您想待在这儿就待在这儿罢,正好我打探打探你的底细。

    余知葳这样想着,便带着笑意看着那内侍给贺霄端茶倒水打扇子了。

第三百四十二回:米糖

    米糖铺子生意不好,地方也选得偏,余知葳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去了苏州街,所以也没告诉旁人,刚刚站在摊子上的时候,几乎就没几个人往这边走。

    原先在这米糖摊子上的小内侍,很有一番要显摆的心思,于是提高了声音吆喝起来:“米糖嘞!卖米糖!”

    苏州街卖东西的,那都是原先宫里头的人,哪个不是拘束惯了,做买卖都靠一个“随缘”,根本就没有吆喝的人。

    谁知道这小子“嗷”一嗓子嚎出来,把周围人的眼神全都吸引过来了。

    惊蛰骇了一大跳,赶紧用袖子挡脸。她在袖子之后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着自家主子。却发现余知葳只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那儿,跟着招呼来来往往的人,顿觉不好意思,赶紧把袖子放下来了。

    谁知袖子刚一放下,竟然瞧见余知葳拿起了一块米糖来吃,登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的娘娘啊,哪儿有吃自己铺子上的东西的,这要真是贫苦人家,吃完了还怎么卖。

    谁知道余知葳只是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砸吧砸吧了味儿,就再没拿起来了。

    “这米糖不怎么样。”惊蛰还没反应过来,余知葳就瞧瞧在她耳边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惊蛰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余知葳。

    余知葳继续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在惊蛰耳边道:“不怎么甜,却腻得慌,不知道放了些甚么玩意儿,不好吃。”

    惊蛰哪敢跟余知葳一样从摊子上拿米糖吃,也不知道这米糖究竟是怎么个难吃法,于是只好点头,余知葳说甚么就是甚么。

    “子昙。”贺霄刚在内侍的协助之下完成了一单交易,没顾得上旁边余知葳和惊蛰的小动作,悄悄靠近过来,与余知葳小声说道,“朕如今算是体会到当初卓文君当垆卖酒的感觉了。”

    余知葳有心逗他:“皇爷这意思是……您是卓文君,我是司马相如?”

    “胡说八道甚么呢!”贺霄佯怒,偷着打了余知葳一下,“司马相如自然是我,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当然是我们子昙了。”

    余知葳心里头笑笑,哪儿又做买卖的时候还有人给遮阳打扇子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呢,人家司马相如能写《子虚赋》、写《长门赋》,皇爷您写得出来吗?

    “垆边人似月。”贺霄等着余知葳挽上去的袖口,露出来的一小截儿雪白的手腕,“皓腕凝霜雪。”

    “皇爷夸我啊。”余知葳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把贺霄的肩膀往另一边扳过去,“又有人来了,皇爷快别耽误生意了。”

    “皇爷好雅兴。”余知葳转过头去,才发现来的“客人”竟然是裘安仁,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一下,然后就皮笑肉不笑地那么挂在了脸上。

    “厂公也是好雅兴。”余知葳看了两眼裘安仁,声音中听不出喜怒,“这不也上苏州街来玩了?要不要来点米糖。”

    “奴婢谢过娘娘的好意。”裘安仁一年四季都带着他那柄雪白的拂尘,如今正搭在臂弯里,瞧着依旧像个谪仙人,“奴婢是过来寻皇爷的,娘娘让奴婢过来找皇爷,找了许久也不见,路上问了一番,说是皇爷往苏州街这一处来了,没想到果真在此处遇见了皇爷。”

    “母后寻我,是有甚么事儿?”贺霄刚刚开始玩这卖米糖的游戏,兴头才上来,这又要他走,不免有些扫兴。

    “娘娘没有说。”裘安仁抬了抬眉毛,“左不过是想要皇爷瞧瞧今日摆宴的地方满不满意。好了皇爷快来罢,离着开宴还有好些时候呢,皇爷过会儿再回来不就成了?”

    贺霄皱了一下眉头,便要跟着裘安仁过去,临走时还不忘与余知葳道:“你先在这儿看着摊子,等朕从母后那儿回来,还会过来的。”

    余知葳当然是要脸上挂着笑应下了:“皇爷去就是了,臣妾在这儿给皇爷守着。”

    如此嘱咐了几句,贺霄才安心跟着裘安仁过去了。

    余知葳心里腹诽道,果真是爱玩儿,这还要想着回来。

    苏州街上人来人往,再加上有那小内侍的高声吆喝,很快就聚集过来许多人。

    余知葳拿着小秤给人称米糖,一边漫不经心地报着价:“二钱。”

    旁边的内侍嘴角扯了一下,看着那姑娘给了钱,等人走后才肉痛地开口了:“娘娘,这米糖它不能这么卖呀。”

    余知葳刚刚就注意道她的表情了,转过脸来看着人道:“怎的了?”她有个一两年没吃过米糖了,难不成如今大衡的东西价更贱了?

    “娘娘是金贵的人物,没吃过这种路边儿上的买卖,也没见过民间的辛苦。”这小内侍神色恳切,余知葳觉得他演的有点儿过,几乎都要声声泣血了,“若是都卖的这样价贱,那民间的老百姓便要吃不上饭了。”

    余知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竟然有人在她面前教育她甚么叫“民间疾苦”,于是她抱着胳膊问了一句:“那照你的意思,这东西该卖多少钱。”

    “二两。”这内侍道,甚至还怕余知葳不信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民间皆是这样卖的,我们此次也是这般进购进来的,进价便有二两。”

    这回余知葳可就真的气笑了。

    他非要卖二两,余知葳也不拦着,只说是这清漪园中来往的皆是权贵,人家乐意当冤大头,掏得起这个钱。若是卖的便宜,抵不起苏州街这个摊子。哪怕他这样解释,余知葳都不会说甚么。

    可要是跟她扯谎说,民间都卖二两,进价就又这么多,那简直就是胡扯了。

    二两银子甚么概念?人牙子上穷人家,买个干干净净的五六岁小闺女儿,那才要五两银子。

    民间小儿皆喜爱吃米糖,要是吃两块米糖就能抵个卖身钱,谁能吃得起这东西。

    “真是嗑瓜子儿蹦出个臭虫——哪有这样的仁(人)儿。”余知葳冲着那家伙哼哼了两声,“您糊弄小孩儿玩儿呢?”

第三百四十三回:拌嘴

    “当初那刀儿匠把你买来的时候,你值不值二两银子?到在这儿跟本宫讨教起民间疾苦来了?”余知葳说话不徐不疾,听不出有半点儿火气,可就是这从嘴里蹦出来的词儿,听着渗人得慌。

    这小内侍虽说胆大,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胡乱卖弄,却从来没见过余知葳这般跟人说话,登时吓得愣住了。

    可余知葳却像是根本没说话那番话似的,方才那般嘲弄似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了,变脸变得跟翻书一般。

    她转过脸跟惊蛰说了几句:“知道这会儿长秋在哪儿吗?”

    “领着大小寒布置大人们那边的东西呢。”惊蛰答道。

    冷长秋自从进了司礼监,时不时上文渊阁侍奉笔墨,就十分喜欢与阁臣们凑在一起。余知葳知道他的喜好,觉得这是好事儿,能多和阁臣们学学。于是就没怎么管,所以这会子他也没跟着余知葳,而是去阁臣们摆宴的地方布置东西去了。

    余知葳当着身前那内侍的面,将手里刚收来的两文钱塞进了惊蛰的手里,道:“你去找长秋,把这钱给他,让他骑了马,快快地出了清漪园。咱们这清漪园建在京西,让他跑一趟蓝靛厂,也没多远,上那胡同里头,就拿这么多钱,给本宫买点儿米糖回来。”

    那小内侍抖如筛糠,要往下跪。

    方才有许多人都知晓皇爷来卖米糖,都想来瞧一瞧,等到皇爷走了,人便少了许多,可还是络绎不绝地有人往这走。

    余知葳给惊蛰使了个眼色,惊蛰立马眼疾手快把人给截住了,愣是没让人跪下去。

    “别跪,这大庭广众的,倒弄得像是本宫不会体恤奴才似的。”余知葳将帕子捏了出来,细细地擦了擦方才捏过糖吃的手指,“你就给我在这儿站好了,等着我的人回来。”

    余知葳拿眼神儿钉着人,就把那内侍直直钉在那儿了。

    这时候她听见余知葳轻声说起话来:“怎么,九千岁不宠你啊?不然怎么待在这么个破地方?果真是条好狗啊,为了追着舔你们九千岁,这么快就通风报信儿去了?你与方才那小丫头是真对食罢。”

    “奴婢……奴婢……”这家伙磕巴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行了,别结巴了。”余知葳把头偏了过去,就当是冲着人翻了个白眼,“你们平日里做的那些子糟污事儿,贪了多少银子,真当我都不知道吗?竟然敢把这事儿拿到我跟前来显摆。想舔上你们九千岁的脚指头,你这么的,还差得远呢。”

    这个时候查贪腐,势必会引起一番大动荡,搞不好阉党就要狗急跳墙。所以余知葳此刻隐忍不发,并不是查不出来,而是查出来的太多了,到时候势必要引起一番大震荡。

    不到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买这些证据都没办法真正拿出来派上用场。

    不过今日这个蠢货,是真的把她给气到了。

    ……

    “宁哥儿!”高邈一把将余靖宁扯了过来,“你瞧瞧,这是不是你家小……哎哟瞧我这嘴,这是不是皇后娘娘?”

    高三奶奶又有孕了,这回没出来,谭怀玠又总与陈月蘅在一处,于是高邈只能缠着余靖宁。

    高邈方才那动作还挺大,这要不是在清漪园中,周围都有好多人看着,余靖宁非要把高邈扔了不可:“你小声些,成何体统。”

    高邈在一旁嘟嘟囔囔,心说分明我比你大四五岁呢,怎么总是跟我兄长似的训我:“我声儿挺小的啊,没别人能听见。”

    余靖宁算是无话可说了,高邈那两口子,是一个赛一个的大嗓门儿,不仅大嗓门,还吵而不自知。

    这么一想,余靖宁的火气就蹭蹭地往上冒:“方才咱们刚进苏州街的时候,就有人说了‘皇爷在苏州街卖米糖呢’,既然方才皇爷在,娘娘肯定也在,想想不就知道了嘛,这有甚么好问的。”

    “我说世子爷,诶哟喂国舅爷。”高邈抹了两把自己的脸,“怎么一提你妹妹,你就这么大火气。我瞧着那像你家娘娘,问两句还不成吗?”

    “娘娘不是我家的。”余靖宁像是“哼”了一声,低着头道。

    “姑娘虽说是嫁了,可娘家也算是家啊,你说是不是。”高邈揽住了余靖宁的肩,要把人往前带,“走走走,咱们也给娘娘照顾照顾生意去。诶,你看看,旁边站的那个内侍,是不是招惹你家娘娘生气了。我看就是,皇后娘娘多爱笑的人呐,这会儿脸上怎么一点儿喜色都不见了?”

    高邈兀自在那儿絮絮叨叨,余靖宁终于忍不住了,把人胳膊往下一摔:“去什么去。我说高三郎,你这都要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怎么净喜欢那些小孩儿玩意儿?”

    “诶哟,不然一个个都跟你似的。”高邈冷不防被余靖宁一甩,自己撞到了自己的麻筋儿,这会儿正揉着呢,“年纪没多大点儿,跟谁说话都老爹似的。是啊,我都三个孩儿了,你连媳妇儿都没呢。我说宁哥儿,都十八九了,还不打算找一个?”

    和谭怀玠在一起的时候,向来都是温文尔雅的谭怀玠让着余靖宁,所以他俩相处的时候一般相安无事。可高邈偏不,就非要逮着余靖宁的痛点一阵猛戳,戳完了还不算,还要狠狠给补上一刀。所以他俩凑在一起,余靖宁肯定要生一肚子气。等到这会儿了,余靖宁的脸色可算是彻底黑下来了,盯着高邈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

    高邈继续无知无畏,抱着胳膊哇哩哇啦:“我怎么了?我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啦?我这不是督促你吗?咱们哥儿仨年岁差不多,就你的终身大事没着落,我这不是着急嘛。”

    余靖宁翻了两个白眼,彻底不想与此人说话了。

    他被高邈气得狠了,袖子一甩便径自朝前走去。

    这两步走得有些快,直直走进了人群当中去了。高邈追在后面喊他:“宁哥儿,宁哥儿!”

    余知葳猛地一抬头,瞧见的正是余靖宁往这边走来。

第三百四十四回:生分

    余知葳见到面前的余靖宁,忽然有些发愣,一句“大哥哥”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余靖宁也愣住了,他这会儿才意识到,方才他被高邈气得昏了头了。原本该往人群之外走的,这回却走到了余知葳的米糖摊子跟前。

    高邈追了上来,一来就嬉皮笑脸:“你这嘴硬心软的家伙,不是说不来的吗?这不还是颠颠儿地过来了,心疼自家妹妹罢……”

    他话说了一半儿,却忽然止住了,很明显觉着周围的气氛很不对。

    脸色沉下来的似乎不止余靖宁。

    高邈虽说嘴欠,但还是识时务的,于是立马闭了嘴。闭嘴之后,他忽然觉得有些冷,登时缩了缩脖子。

    很长一段时间,余靖宁脸上几乎都是没有甚么表情的,他顿了顿,旋即对着余知葳行礼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高邈不敢说话,赶紧也跟着余靖宁行了礼。

    余知葳有点尴尬,旁边站着的内侍才被余知葳威胁过一回,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着甚么典故,只是觉得自己快要被冻住了。

    好半天余知葳才让人起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却还是勉强露着笑脸,打趣道:“既然是本宫的娘家兄长,米糖这东西价又贱。那本宫便做主,将东西送给大哥哥了。”

    说罢就指挥大寒给他包米糖,大寒动作利索,三下两下就包好了,要往余靖宁手上递。

    “不必了。”余靖宁冲着余知葳躬了躬身,两腮绷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才说出拒绝的理由,“臣无功不敢受禄,就不接娘娘的东西了。”

    高邈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这兄妹两个究竟怎么了,十分头疼地开口道:“宁哥儿,这哪儿是甚么功不功过不过的,就是妹妹给哥哥拿了点儿零嘴儿,收了罢。”

    高邈哪知道余靖宁心里头是怎么样一番景致,他现在一见到余知葳,就想起那日梦中“轻薄”了人家,此时正觉得自己大逆不道呢,哪里敢接余知葳的东西。

    大寒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收也不是,递也不是。

    高邈开始着急了,但他也不好在这时候去余靖宁身旁耳语,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那是你妹妹,还是咱们大衡的皇后,你好得给人家个面子啊!

    高邈急得快跳脚了。

    可是他跳脚没有用。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余靖宁的耳垂在阳光下面开始发红,像是被晒得发烫了一般。

    余知葳瞥了一眼拿着油纸包的大寒,觉得小姑娘快哭了,终于替人解了围:“瞧我这记性,我离家这样久了,倒是忘记了,我家哥哥不爱吃甜的东西。原先也有大夫与我说了,少让他吃这种玩意儿。”

    余知葳挤出一个笑容来,冲着高邈道:“那便给了高三哥罢,别客气,不是甚么值钱玩意儿,拿回去给家里的哥儿姐儿吃罢。”

    高邈长舒一口气,赶紧把余知葳手上的米糖接了,几乎要跪下来顿首了:“谢娘娘好意,家里的小儿定会喜欢。”

    余知葳脸上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嘴角的弧度也柔和了起来:“喜欢就好——你给我回来!”

    掂着自己袍角准备逃跑的内侍将自己的脚收了回来,立马就要往地上跪。

    大寒记得先前余知葳给惊蛰的吩咐,立马把人给截住扶了起来,嚷嚷道:“诶呦喂公公,您怎么还脚软呢。”

    这话把余知葳给说笑了,一听就知道是她余知葳手底下的宫人。

    别说那内侍,就是高邈被余知葳前后两句语气截然不同的话给吓了个哆嗦,心说这可不止是脚软了,骨头都差点给吓得嘎嘣儿脆了。

    余知葳让惊蛰把人给拽了回来,笑着道:“着急甚么,人还没回来呢。你要是就这么跑了,难不成还真能把救兵搬回来?你们老祖宗忙着呢,没工夫管你。”

    这声音只有周围几人能听见,那内侍知晓余知葳说的老祖宗是裘安仁,知晓这回肯定是逃不掉了,脸色登时变得青白交加。

    高邈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把看起来毫无思考能力的余靖宁一把扯到了身后,问余知葳道:“娘娘,这奴才是犯了甚么事儿了吗?”

    余知葳钗上的珠在耳畔晃了晃,脸上竟然还是带着笑的,余靖宁来之前呃那种神色回来了:“这奴才自作聪明,竟然敢在本宫面前撒谎。方才吩咐了个人,让他求证去了。”

    高邈点了点头,余知葳没有明说,他也不好问,笑了两下就过去了。

    高邈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余靖宁,刚想张口说“那臣等就先告退了。”

    谁知道余知葳竟然道了句:“当街训斥奴才毕竟不好,可他如今之举又不得不罚,处理不好了,难免要流出去个刻薄寡恩、不知体恤下人的名声。如今这周围都是我宫里的人,说出去也不过是护着主子,还请高镇抚使与世子爷留下来,与本宫做个见证,二位看可好?”

    高邈又回头看了看余靖宁,再回过头来,余知葳也正直愣愣盯着他看,于是只好干笑了两声:“好,娘娘既然这样说了,那臣等自然得应下来,宁哥儿……”

    余靖宁低着头不知道想甚么呢。

    高邈气急败坏地掐了一把余靖宁的胳膊,在他耳边道:“宁哥儿你倒是应一声啊,跟我生气也不带这么着的。”

    余靖宁这才好似回过神来似的,拢手冲着余知葳揖了揖:“臣遵旨。”

    高邈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心说,这是你自己的妹妹,怎么非要闹得生分成这个样子才满意。

    这好奇心一上来,立马就压不住了,高邈扯着余靖宁往一边避过去,悄声在他耳边道:“你和皇后娘娘是怎么了?闹过甚么过节吗?当初在家中的时候不是挺好的,怎么如今闹成这么个样子。娘娘虽说嫁人了,那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你对她这样生分,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呢。”

    余靖宁抬头瞧了高邈一眼。

    高邈被这眼神震撼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读不懂其中的意思了:“你说啊。”

    “为了提醒我自己。”余靖宁低头苦笑,“她为天家妇,我做天子臣。”

第三百四十五回:苦笑

    高邈没听明白余靖宁这话。

    这不是废话吗?谁都知道,还用得着专门提醒。

    高邈这话在自己的舌头尖儿上转了一圈儿,最后生生吞了下去。

    他还记着余靖宁方才那个眼神,眼底太深了,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苦痛。

    所以,理智和情感全都让他闭嘴了。

    几个人在米糖铺子处站着,陆陆续续还有些人过来买米糖,余知葳一概按照自己的价位卖了出去。

    惊蛰揪着那内侍,虽说他一个小姑娘的力气显然没有他大,但是毕竟周围那样多人在看着,想必他也不敢再次逃跑了。

    没一会儿,惊蛰就跑着回来了,与余知葳附耳道:“冷小公公正在门口拴马呢,一会儿就回来了。”

    果然,惊蛰还没喝上一口水,冷长秋就回来了。

    他从自己的琵琶袖中掏出了个油纸包,打开了,里面正装着两三块米糖:“娘娘,奴婢将您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嗯,不错。”余知葳张嘴就夸人,顺带着将冷长秋手里的糖捏出来吃,“糖的味道也不错,比这儿的好吃多了,这儿的糖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时候了,都出哈喇味儿了。长秋,你跟大家说说,本宫给了你多少钱?”

    “两文钱。”冷长秋一板一眼答道。

    余知葳把手上的米糖放下点了点头:“那买了这些米糖,可又自己添钱了?”

    惊蛰当初让冷长秋出去买米糖的时候,也没给他讲是为何,就将人指使出去了。于是这一会儿,冷长秋并不知道余知葳让她卖米糖是作甚的,虽说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实答了:“惊蛰姑娘过来与奴婢说是急事儿,奴婢不敢耽搁,出去的匆忙,身上没有备旁的钱财,只有惊蛰姑娘带给奴婢的两文钱。”

    惊蛰拿帕子摁了摁腮边的汗,也跟着点头。

    余知葳没说话,只是对着那内侍挑了挑眉毛。

    内侍吓得不敢说话。

    余知葳便吩咐人道:“长秋,你将这人领下去罢,镇日里说胡话,只怕是大白天撒癔症呢。你给领回去,要么就送到安乐堂里头,专门找个人看着他。要么,你就自己处置罢,你如今也是管事的人了,知道分寸,这孩子可怜,可千万看着他。别让他犯疯病的时候伤着自己。”

    余知葳的声响偏脆甜,听着像个小孩儿,说这话的时候几乎都是笑着的,可就是这么几句话,把冷长秋背后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冷长秋后背上的衣服黏在了身上,穿着有些不舒服,可他却不敢胡乱扭动,只是应了下来。

    这人恐怕是犯了不小的错处,大约和裘安仁还得有些干系。冷长秋这样想着,就将哆哆嗦嗦的小内侍领走了。

    余知葳抿了抿嘴,瞧不清楚是不是在笑。

    余靖宁瞧着她,心里头犯苦。

    她长大了,而且他从来没见过她是怎么长大的。余知葳和新派一直又往来,他也能从其中一些动向里洞察出余知葳的成长。可见着的那些面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许多人在场,他分不了心。

    如今一旦分心,口中便发起苦来。

    她成长的太快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眨眼之间就学会了很多东西。这究竟要多辛苦,余靖宁又如何想象不出?

    幸福舒适的环境只能让人更像个孩子,而飞速的成长必然经历过苦难。

    他曾经想过将余知葳护在身后,可她却从来都不是用他护着的人。

    以后也不需要。

    余知葳会和他并肩,甚至走在他的前面。

    余靖宁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往高邈那一头挪了挪——他害怕站的离余知葳太近了。

    这样近的距离,他却觉得与余知葳隔了天涯海角一样远。

    虽非背道而驰,但却咫尺天涯,他们可以一直并肩同行,但却不会有再多的交集了。

    “怎么朕一会儿没回来,这就这么多人了?”余靖宁再回过魂来的时候,是听见了贺霄的话,赶紧跟着周围一群人朝着贺霄行礼。

    贺霄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工笔的扇子,握在手里头:“宁哥哥也在啊?子昙入宫也有一年了,还未回家看过,今日也算是让子昙见了见娘家人。”

    余靖宁躬身冲着贺霄行礼:“臣不甚感激。”

    “先前还有老臣说,如今正打仗的时候,母后办这样的宴会是铺张。”贺霄把扇子在手里头敲了敲,“朕看倒是未必。大家总得有往来的,就是缺个由头,那朕就给个由头呗。这么个宴会把京中的人都凑在一起了,也免了大家再私下里走动,怪麻烦的。”

    “皇上说的是。”余靖宁附和起来,暗自揣度起贺霄的话来

    余知葳把手里头的米糖递在了他另一只手上:“皇爷尝一尝罢,这个味道还不错。”

    你可赶紧闭嘴罢,这样不会说话,等会儿我家那黑脸关二爷又要想左了。余知葳心里如是道,非要贺霄把米糖吃进去才罢休。

    贺霄接过米糖来,塞进嘴里,问道:“诶,是挺甜的,果真不错,就是我怎的瞧着和这摊上卖的有些不同,好似色泽更亮些?还有,我方才来的时候,瞧见冷长秋带着方才这摊子上的内侍走了,怎么回事儿?他不是卖的挺好的吗?”

    “这是专门挑给皇爷吃的,自然好。”如今旁边站的都是自己人,余知葳眼镜也不眨就扯起谎话来,“方才那内侍见皇爷不在,便出言冲撞臣妾。臣妾这是让长秋领人下去领罚呢。”

    “啧。”贺霄摇了摇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不知礼数。”

    “好了,诸位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贺霄把手里的扇子递给余知葳,“如今也快到开宴时候了,清漪园颇大,走过去还得要些时候。我们现下动身,溜溜达达地过去,便刚刚好。”

    贺霄和余知葳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旁人根本插不进去嘴。

    寻常夫妻也就该是这般罢,余靖宁心里想道,这般……也挺好的。

    皇上他……也未必不是良人。

    余靖宁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来,不禁有些唏嘘,唯有苦笑。

第三百四十六回:西厢

    虫拜月,燕朝阳。东风方过罄琅琅。双鬟小女说桃馥,桃馥何及春海棠。

    余知葳坐在海棠树下,满眼的粉白,连手里头的酒都是略带着些粉红的颜色的。

    蔺太后设的赏花宴就正在浣春苑中,好大一群人围着海棠树林铺开来坐,出了花和树,能瞧见的就都全是人。

    余知葳坐在上首,恰巧就能瞧见这浣春苑当中的人,谁乐意和谁坐在一起,看的亲疏分明。

    她目光往下飘,没敢看余靖宁,却看向了一个妇人。

    那妇人打扮得规矩,连头上的珠箍儿都是一丝不苟的,兵部一众官员家眷当中,对谁都是规规矩矩的抿嘴笑。

    这是林燮元家里的女眷,瞧着比林燮元本人要大一些,不过林燮元本人生得少相,还真不知道他二人究竟谁更年长一些。

    蔺太后是特地把她唤过来的,说是体恤前线人员的家眷。

    余知葳看着人思索着锦衣卫递给她的资料,这林燮元自幼就定了亲了,娶的便是太原府的姑娘。家里有两个孩儿,全都送回了太原府由祖父母教养,只有他夫妻二人在京中过活。

    至于夫妻关系怎样,锦衣卫给传回来的信儿是“相敬如宾”,但林燮元又无妾室,所以像他们这样成婚之前就没见过几面的夫妻,处成这般久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余知葳抿了一口面前的酒,心里叹气道,这真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关系了,能看出个甚么来……

    难不成从夫妻关系之类的下手也查不出来这个林燮元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和哪一方有甚么利益关系。

    不应该啊,人只要活着,并且和人相处,那就不至于一星半点的痕迹都留不下来啊。

    余知葳撑着下巴,一手拿着手里的酒杯晃荡着,看着酒杯里澄澈的液体,心里头竟然一团乱麻,不知道往何处想才好了。

    果真不能见余靖宁,她心说,不过是看了几眼,心绪都乱了,平时我何曾这般过。

    她苦笑两声,继续在觥筹交错只见看着自己杯中的酒。

    “娘娘。”忽然有人唤了她一声,余知葳抬眼一看,是冷长秋俯身站在他身旁,正小声与她说话。

    “怎的了?”余知葳也低声问道。

    “是高镇抚使要我给娘娘来递个消息,他说方才本来打算和娘娘说的,但是方才皇爷过来了,就没说成。”冷长秋把前因后果全都给余知葳叙述了一遍,“高镇抚使说是关于林巡抚的,娘娘看这时候说,方便不方便?”

    余知葳环顾了一周,贺霄正跟蔺太后在那儿母慈子孝呢,于是开口道:“没事儿,说罢,小声些。”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家的大女儿,今年快二十了。”冷长秋先说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余知葳眉头一皱,没听明白。

    左佥都御史名唤刑白,都察院中鱼龙混杂,以前旧派的清流文官居多,如今旧派式微……这群人究竟是站在那一队的,余知葳其实搞不太清楚。

    说到底,就是隔岸观火的人多,真正投入到漩涡当中的人少。还有的嚷嚷着不结党营私给,只愿忠于陛下,做个“纯臣”。

    就像从前的孙和风,也同如今的万承平。

    余知葳把这关系在心里溜了一遭,问了一句:“是他家长姐儿与林燮元有些关系?”

    “是。”冷长秋点了点头,“高镇抚说这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又是捕风捉影,是从林家和刑家一些发卖的仆从口中问出来的,锦衣卫追了好几个布政司。”

    “娘娘瞧。”冷长期用眼神给余知葳示意了一下,刑家大姑娘正坐在下首,身旁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熟识的人都知道,这刑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换了人了,先前那个,只说是犯了错儿发卖了,可没说究竟是甚么错处。”

    “照高邈这意思来看,蔺和与刑大姑娘有过私情是吗?”高邈说的话语焉不详,冷长秋原话传递的时候也显得藏头露尾的,但是余知葳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是甚么。

    林燮元定亲定的早,娶亲也早,可是来了京城却又遇上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但是林燮元要官声啊,怎么可能做陈世美呢?人家御史家的嫡出姑娘,也不可能给他林燮元作妾。

    所以这出“西厢记”只能被按在了萌芽处,发卖了几个仆从算完。

    冷长秋斟酌了一下词汇,与余知葳接着道:“不过高镇抚说了,这些事儿都是捕风捉影的,况且跟林燮元究竟是哪方的人没有关系,所以……”

    余知葳挑了挑眉,低声与冷长秋道:“既然有了点儿线索,那就继续查下去,先别管这是私情也好还是旁的甚么也罢,查这个刑家,查他家都与谁家有过往来。总能摸出这个刑家的的屁股坐在那一边,摸出他家来了,再往下找这个林燮元的事儿,总有办法能问出来。”

    冷长秋应了下来,道:“我现在就去与高镇抚传话。”

    “去罢。”余知葳点点头,言简意赅道。

    “皇后这是和自家奴才说甚么呢?”余知葳没抬眼,一听就知道是蔺太后在说话,“方才哀家和霄哥儿说话的时候就见你俩在嘀嘀咕咕,这会子说完了,你俩还在说。是有甚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的吗?”

    “回母后的话。”余知葳很快调度过来一个十分恭敬的笑容,冲着蔺太后道,“也不是不能说。方才我们在苏州街遇见一个小内侍,好端端地竟然发起疯病来,可把儿臣给吓坏了。长秋方才正与臣儿臣说呢,方才那孩子疯得更厉害了。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说出来,就是怕说出来大家心里头不舒服。”

    言罢余知葳还用帕子摁了摁自己的胸口:“听起来怪吓人的。方才长秋儿臣说啊,那发了癔症的人竟然……”

    “好了好了,子昙莫要再说了。”蔺太后脸上倒是没甚么惧色,反而是贺霄满脸的一言难尽,“吓人的东西又何必再提,他小声与你汇报过了,你就不必再说出来了。”

第三百四十七回:赐婚

    “都是臣妾的不是。”余知葳像是因着忽然被贺霄打断了,脸上露出些尴尬懊悔的神情来,咬了咬嘴唇。

    贺霄一瞧见这神色就觉得怜惜,于是赶紧哄了两句,此事便当是过去了。

    既然贺霄都这么说了,蔺太后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于是只好将话题转移了:“哀家方才还与霄哥儿说呢,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家也该多走动些。方才咱们还提呢,这一次赏花宴,恐怕能说成不少亲事罢?哀家这回也算是做一回月下老人了。”

    “月下老人好啊,多有福气。”余知葳笑着应和了蔺太后一句。

    “对了,皇后啊。”蔺太后见余知葳笑得眉眼弯弯,于是笑意更甚。

    余知葳见着这神情,便觉得不妙,不知道她后面还有甚么话要说,只能笑着冲人颔首,侧耳示意自己在听。

    “哀家记得你家哥哥,今年是十九了罢?婚事还没个着落?”蔺太后不动声色地捏住了放在自己身前的茶杯,“原先你们两个孩子就唤我一声儿‘大伯母’,如今你嫁与了霄哥儿做皇后,就更是亲上加亲。你们两个孩子父母都不在身边,哀家也得想着关切关切你们,这宁哥儿的婚事,总得议一议了罢?”

    “回母后的话,兄长今年的确是有一十九岁了。”余知葳在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余靖宁娶不上老婆这事儿,还不是怪朝廷,今日倒是把这事儿提起来了,安的不知道是甚么心,“不过他说了,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大哥哥如今觉得自己没甚么建树,不敢想儿女私事。”

    余靖宁这种情况,其实最能让朝廷满意的,是让他尚公主——大衡的驸马爷是富贵闲人,要是娶了公主,那就基本与入仕从政无缘了。可惜,贺霄是隆武皇帝的独苗苗,他没有姐妹。总不能让余靖宁娶贺霄的女儿罢?这不仅差了辈分,何况能贺霄的女儿长到能嫁人的时候,余靖宁都多大岁数了。

    “建功立业倒是不急,他这个岁数想要建立功业,那还有大把的时间呢,可是娶妻生子就是这两年了,再耽误下去,就不好了。”蔺太后像是没听明白余知葳的话似的,兀自往下说道,“霄哥儿不满十五岁就娶了你了,可明年咱们宁哥儿就及冠了,身边再没个人照顾着,像个甚么样子。”

    “宁哥儿!”蔺太后冲着余知葳说完,直接看向下首,唤余靖宁起来。

    “太后娘娘。”余靖宁出列躬身,冲着蔺太后揖礼。

    “哀家方才正与你妹妹说呢,你明年就该加冠了,到这个时候还不娶妻,总没个人照料。”蔺太后继续捏着手里的杯子,像是要掐住谁的脖子一般,可这种小动作,谁也瞧不见,“今日就是个好时候,不如哀家做主,今日为你择一良配?”

    “承蒙娘娘厚爱。”余靖宁客套了一句,便直接拒绝了,“臣年岁尚小,并无娶妻之意。”

    “不小了,看看,霄哥儿比你还小个三四岁呢,这不都娶亲一年了?你妹妹都嫁人了。你就别拒绝哀家的好意了。”蔺太后故作犹豫,环视了一周,开口道,“这都察院佥都御史家的大姑娘今年还待字闺中呢,你们也年岁相仿,宁哥儿不如就让邢爱卿招了东床?”

    年岁相仿个屁啊。

    余知葳直接在自己心里头爆了句粗口,余靖宁十八九了没娶妻那还算正常,可这位邢大姑娘显然就是过了适婚年纪了,比余靖宁还大一岁呢。

    她这是给人家林燮元守身呢!

    不过太后这步棋走的还真不是时候,余知葳刚查出来林燮元和这位邢大姑娘有私情,转脸邢姑娘就被蔺太后棋似的抛出去了。

    如此一来,这林燮元的屁股坐那边,就不用高邈费事儿去查了。

    邢白立马就出来要跪下谢恩了,谁知道余靖宁先头也跪下了:“娘娘。臣如今当真无心娶妻,臣的父王如今正在东南前线,臣身不能至,未有建树,已然愧疚万分,此时又怎好铺张娶妻呢?”

    后面邢白的脸色一僵。

    他家女儿留到这样的岁数,已然惹人非议,这世子爷恐怕是明摆着嫌弃了。

    “臣知道,邢家姑娘在京中素有令名,臣不过有些匹夫之勇。余家自封王以来,便该为大衡保境安民,臣……实在是怕耽误了邢家姑娘。”余靖宁冲着蔺太后叩首,言辞恳切。

    “宁哥儿啊……”蔺太后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你这般说话,就不好了。哀家都将姑娘的名字提出来了,如今你不应下,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余靖宁还待开口,却听见脆生生的几句话:“娘娘,民女福薄,幼时算过八字,只说是于夫有损。民女早就与佛祖立过誓,今生只愿侍奉父母,不愿出阁,怕耽误了谁家的好男儿。更何况,民女的父亲不过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实在是配不上世子爷的门楣。民女只愿在家侍奉父母,还望娘娘成全民女一片孝心。”

    竟是邢大姑娘出来说话了。

    余知葳不禁感叹了一句,果真是个痴情的姑娘,竟然还是这般性子烈的。若是旁的闺秀,这会子恐怕只会暗自垂泪罢?

    只可惜,她的父亲未必能理解她,只想将这个不知礼数的女儿赶紧嫁出去。如今是平朔王世子这样的人,今后只怕能做平朔王妃,她一个年届双十的女孩儿,如何还能挑着这样高的门楣,只怕是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邢白一片焦急,盯着蔺太后的神情满是乞求。

    “傻孩子,哪有姑娘家大了不嫁人的。”蔺太后果真是说话了,慈爱地看着女孩子,“你若是孝顺父母,要宁哥儿多带着你归宁几次便是,何必这样苦着自己呢?”

    “更何况……”蔺太后瞧了一眼余靖宁,“宁哥儿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便更应该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多上上心,早些给余家留个后才是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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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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