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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七回:弟查

    顺天府尹看田代脸色,就知道田信当晚出门并没有众人想得这么简单,于是皱眉道:“你若是不从实说来,我又怎能告以实情?你哥哥一个正经清白人家的,还是做官的人,哪里会那样平白无故半夜在陋巷被人所杀,我看不是抢劫杀人,那也是寻仇,还不知与凶手先前在那里做了甚么腌臜事!”

    顺天府尹那几句狠话说出来,吓得田代脸色都变了,连连摆手:“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大人!”

    顺天府尹捋了捋胡子,拿着三白眼瞥了一眼田代:“不是这般?那你说说究竟是哪般?田大人又为何那样晚了还滞留在外头?”

    田代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咬牙,终于说道:“大人,您也知道,我哥哥这几日一直在被人弹劾。”

    “我知道。”顺天府尹语调也放缓了,又端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却一口都没喝,“你一来就这么说了,可是他被弹劾,与他夜里不归家又有何干系?”

    “呃……大人也知晓,我们家哥哥认那九千岁做了义父。”田代说到此处,袖子里的手攥了攥,可外面却一点儿也瞧不见,“最近艰难,我哥哥本来已打算告病还乡避一避风头的,那天晚上,是去求一求九千岁,保全他的性命。”

    顺天府尹刚要将茶喝到嘴里,一听他晚上是去找裘安仁的,吓得“咣当”一声就将茶盏磕在桌子上了:“这事儿说不得了!说不得了啊!”

    “来人!”顺天府尹忽然开始喊人,田代看他神色,下一刻就要喊出送客来。

    田代一慌,站起身来,扯住顺天府尹的衣摆,一下子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大人,求您了,别喊人。”

    顺天府尹也被他这举动给吓着了:“田主事,你这是作甚?快起来,我就算官职比你略高些,也受不得你这一拜啊!”

    谁知道田代竟然还扯着顺天府尹的衣摆道:“我哥哥如今都是死人了,好歹也要给我们家里人个明白的死法,就算是当真说不得,那我们不出去嚷嚷便是了。如今两眼一抹黑的,今后田家的路该怎么走?莫说光要我哥哥死了,其余的人几乎也得死过去了,您今儿就悄悄地告诉我罢,就当是救救我的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不能就这么见死不救啊!”

    这顺天府尹刚喊了一句“来人”,果真底下的人都上来了,他环顾四周全都是盯着他二人不敢吱声的人,而田代却又扯着他的衣摆不放手,不禁有些恼怒,于是便冲着下人怒道:“看甚么看,还不都赶紧下去!”

    底下人听见自家主子的训斥,赶紧忙不迭地下去了,顺天府尹这才将跪在地上的田代扯了起来:“你不要这样,快起来,咱们好好说话,你这样我反倒为难了。”

    田代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见顺天府尹这样说,心中觉得定下来了八九分,于是不再扯住田代的袍摆,顺从地站了起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顺天府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与他道:“不是我不与你说,是这件事当真是为难。可你如今又这样求我,我也不好真的看着你死去,今日告诉了你便罢,千万不要往外说,不然我怕我自身都要难保啊!”

    “大人放心,我一定守信用。”这田信想了想,为了让顺天府尹更加信服,于是干脆开始发毒誓,“我若是到外面说,告诉了旁人,就叫我嘴里长个疮,今后流脓血流死!”

    “好了好了。”顺天府尹赶紧抓住了田代的手,“别这样发毒誓,怪吓人的,我告诉你就是了。”

    他转而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这事儿,连大理寺都没有上,在顺天府就结案了,你知道是为何吗?”

    田代当然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也不会上这儿来问顺天府尹了。

    这顺天府尹故弄玄虚了一下,看田代是真心实意想问的,听了他这般话,连马屁都没有力气拍了,于是也不在含糊,与他说道:“不是我们渎职不想查,所以这么大的案子也不往大理寺报。就算是报上去了,大理寺也没法子往下查,是我们根本就不敢查啊!所以才凭着他身上的钱财都没了,赶紧当做抢劫杀人来结案了!”

    田代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听见了这个着实惊讶,于是长大了嘴,惊愕道:“啊?”

    “对啊,没错,就是不敢往下查了,根本就不能查!”这顺天府尹环顾了一周,好似也没有听墙角的人,这才偷偷凑在田代耳畔,悄声道,“我们是找找个目击证人,也不算是目击,但是当时路上没有旁人,想必就是你哥哥与凶手两个了。他说,那天晚上,他只在那条路上见到了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衣,应当就是你哥哥,另一个,穿的是东厂的衣裳!”

    “东厂?”这田代不由得有些惊愕,“怎么东厂牵扯在这里头?”

    顺天府尹赶紧一把捂住了田代的嘴:“祖宗!你快别嚷嚷了。你赶紧好好自己想一想,你哥哥晚上有求于印公,还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出来之后,就遇上了东厂的人,再然后你哥哥就殒命了,你自己好生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的事分明就是神仙打架,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哪里敢掺和到这种事当中来,我们哪里还敢往下去查啊!”

    田代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变得呆愣愣的。

    原先他太太还与他说,这事儿大不了找印公给他们做主,可没想到,这裘安仁不但不打算救他们,还干脆将田家当弃子使!这不管顺天府尹不敢查了,田家也不敢问了啊!

    顺天府尹看着呆愣愣的田代,叹了口气,亲自起了身,好生将人送出门去:“如今既然说了,我便再叮嘱你一句罢。印公的手法想必你们都知道,断尾求生之事他也常做,如今你哥哥既然已经成了这般,你便该好好为田家的今后考虑考虑了!”

第四百零八回:新铳

    正是夜里,一众人骑着马正在夜里疾行,正是顺风时候,又是骑马,一行人如同要起飞。

    待到凑近了些看,正是余靖宁领着的西北军。

    他们在宁波与乱军打了许久的游击,终于摸明白了点儿套路——只要敌人上了岸,车三手底下的探子和斥候就再也没含糊过,仔仔细细将他们的情况给探查了个遍。

    台州的兵力显然要比宁波的更多些,三个县都受到了波及,小斥候们埋伏了很长时间,倒是有了结果。他们在台州瞧见的军官数量,要远远高于宁波,甚至有的人说是隐隐约约好似看见了老蒋。

    龚老八估计还不到伤好了能上战场的时候,能见着老蒋就说明大军正在此处。

    西北军的主力在宁波,可乱军的主力却在台州,这就不由得让人觉得奇怪了。

    后来车三手底下的小斥候又传回来消息,只说是在桃渚的乱军竟然并未再与海上骚扰,看方向,竟然是朝着更南边去了

    余靖宁当机立断,带领宁波的一众兵士往南到台州去了。

    如果余靖宁没有判断错误,先前乱军不停地骚扰宁波海面打游击的行为是个障眼法,就是为了吸引衡军的注意力,而罩在这迷雾笼罩底下的真正目的却要攻打并非是主力军的台州府城。

    众人一会儿工夫也不敢耽搁,连夜就往台州府城处赶,支援兵力较少的车四。

    他在出发之前就已经给车四飞鸽传书,说他们会尽力地去支援台州,如果援军没赶到的时候,乱军已经到了,那就不要顾及火药和铅弹,尽力拖延。

    余靖宁心里面思量,如今这桃渚的乱军要是往台州府城走,那定然就是在桃渚水面已经登陆成功,现下要往府城行走,那便是肯定要经过这一方地界的,若是如今他们赶到的及时,说不准能在乱军赶到台州府城之前就遇上他们。

    几个先行的小斥候跑马归来,也不敢叫喊,只是全都着急忙慌地学着鹧鸪叫。

    这是他们专门用来传信的暗号,没有人听不明白的,车三立即就听见了,赶忙转头与余靖宁道:“王爷,前面有消息回来!”

    如今虽说是顺风而行,不至于一说话灌一嘴风,但是这般说话还是挺难受的,车三被风吹得面目狰狞,又仔细听了一下前头小斥候吹出来的哨声,激动道:“王爷,这是在说前面发现敌军了,距离府城不到五里!”

    余靖宁狠狠一夹马腹,下令道:“再快些,待到射程之内,立即放箭,同时燃放信号弹,通知台州府城做好防守准备!”

    这号令很快就传递出去了,西北军一行在夜里急速奔跑,马蹄几乎都要飞起来。

    在西北军放出去第一支箭的时候,余靖宁亲自燃放的信号弹。

    那信号弹在天上忽然之间炸了个满堂彩,将行在前面的乱军吓了一大跳,还没等反应过来,落在最后的步兵已然是死了不少人了。

    信号弹一发,城上瞬间也开始万箭齐发,正准备攻城的乱军还没有摆开架势,就又遭了重击。

    城上的车四不敢用炮,为的是怕伤着城楼底下的自己人,于是也只用箭,但与此同时也用上了不少火器。

    譬如神机火箭和万人敌,这两样东西都助燃,再加上如今风又大,风助火势、火仗风势,一下子就窜起了老高的火苗,乱军众人恨不得开始滚地灭火。

    如今的台州府城不必当初嘉兴,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当初谷成带领的骑兵又比如今台州的强盛许多,是以,余靖宁并没有给车四下令要他们以骑兵出城迎击乱军,而是待在城中和赶来的他打配合。

    现下看来,配合得的确不错。

    如今乱军众人一边忙着灭火,又被左右夹击,又打成了一个火烧的阵型,明明是要攻城,却是被两方人马包围在了里面,可谓是苦不堪言。只好再里面苦苦支撑着,想一个法子突围。

    一群乱军正忙着灭火,这时候有人在阵中大叫起来:“是不是要下雨?我感觉脸上滴上水了!”

    众人刚开始都没有理会这个人只觉得他身上大概溅上了同伴的血,过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就下起雨来。

    这雨越下越大,老蒋在雨水之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冷笑了一声:“好好好,他们西北军的火铳现在可是没法子用了!放箭!都给我放箭!就算打不进这台州府城,也要将咱们屁股后头跟着的这一群多几个!”

    余靖宁在雨中也笑了一声,他给周围的人迅速打了手势,果真,周围的人都停止了手里火铳的射击。

    借着这个机会,后方的冷兵器重骑兵就补到了前面来,将余靖宁这一群火铳手挡在了身后。

    这一下子,老蒋那一方更得意了,给周围的兵士打气道:“如今他们火铳手的火铳全都不能用了,光一个铳刀在前面戳着,那和长刀又有甚么分别?长刀我们也有,难不成他们西北军的铳刀比我们的长刀还好用吗?”

    听罢此言,乱军一众的确是大受鼓舞,朝着余靖宁那一方又推进了不少。

    两方陷入了厮杀。

    前方的冷兵器重骑兵和乱军战得正酣,却忽然听见了后方想起了号声,这声音分明就是要他们变阵的!

    这一群了冷兵器重骑兵立即不再恋战,飞快地朝后退去,将先前退到后面的火铳手全都露了出来。

    余靖宁手持鸟铳,立即发出了第一枚铅弹。

    身后的士兵像是得到了甚么号令一般,跟着余靖宁一起开始扣动了火铳的扳机。一时间,铅弹四散而飞,将这一群冲在前面的乱军全都打了一身的窟窿。

    仔细看去,余靖宁手里的鸟铳,竟然不是从前那般,尾部拖着的那一根长明不熄的火绳,竟然不见了!

    这根本就不是在雨中用不得的火绳鸟铳,这是余知葳在余靖宁南下之前送给他的那一批军工外包造出来的鸟铳。

    全部都是燧发铳,在大雨滂沱中依旧能用!

第四百零九回:台州

    余靖宁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站在台州府城的城墙之上,也并未打伞,俯瞰着城墙之下。

    南方和北方就是不同,莫说是在西北辽东,就是放在京城,这个季节也该是下雪而不是下雨了。

    只是如今这雨落下来,总感觉比落雪还要冷几分。

    忽然,余靖宁觉得头顶上没有雨丝了,一抬头,就见到头顶上顶着一把伞。

    后面又是站着个一身是水的车三。

    这显然不是被雨淋湿的,他身上是海水。

    余靖宁不好推辞,于是顺势将伞接了过来,果真就见着车三从自己腋下又拿出一把伞来来,打开了顶在自己头顶上:“王爷当心身子。”

    余靖宁打着伞,朝下望了望,城下泥土湿润,早就瞧不见血迹了:“你让水军都退回来罢,今天这天气,就别再训练了。待到天晴了出去也不迟。”

    车三道了句:“是。”转头下楼传令去了。

    三天之前,他们靠着台州府城和骁勇的骑兵,将企图偷袭台州府城的乱军又夹成了个驴肉火烧。

    当时也是这样的雨天,余靖宁一众用着新造的燧发鸟铳,锐不可当地将包围圈再次缩小。

    倭寇手中有没有燧发铳尚且不知,但是这一回却能看出来,乱军手里拿的的确都只有火绳铳。

    这一次,将一众乱军几乎全都要围死在台州府城之前,若不是西北军带来的兵力还是少了些,为了速度,只带了轻骑上前,不然就根本不会让这一伙儿乱军从他们的包围圈中逃出去。

    乱军拼死突围,被余靖宁他们追着屁股打,甩着舌头跑了好几十里路,状若疯狗。

    可是轻骑毕竟速度毕竟还是快,都快追到海里去了余靖宁他们依旧在后面追着。

    乱军一看逃不过,为了分散西北军的注意力,兵分两路逃走。

    一股还按着远路逃窜,另一股却是去了新桥县。

    战况十分猛烈,持续至第二天晚上,余靖宁亲自追赶的那一股乱军全军覆没,被彻底歼灭与新桥。而另一边车四追赶的那一股乱军,则是往海上逃窜,没多长时间,车四就把人全赶到海里去了。西北军那都是在没甚么水的地方长大的,旱鸭子,马匹也不会水,他们没办法再追这群连船也没有就敢往水里跳的家伙了。

    按照余知葳的话来说,这就叫做:“赶到海里喂王八。”

    可是毕竟不是歼灭了,而是让他们逃脱了,车四心中未免不爽,回来的时候还找余靖宁领罚呢。

    余靖宁就罚他带水军去了。

    车三有的时候会与车四一起在海面上操练水军,方才就是他们兄弟两个一起操练的。

    余靖宁又看了一会儿天上的云,觉得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于是打着伞往城下走去,朝着大营里面回。

    车四也从船上下来了,才换了身干衣裳,正开着帐门站在门口往嘴里灌姜汤。这姜汤熬得颇辣,把车四辣的龇牙咧嘴的。

    另一个帐子中的兵士掀开了帘子,冲着车四喊道:“我说车参将,你这么大开着帘子,就不怕这雨飘进去了?”

    车四满嘴的姜味儿,冲着那兵士一吐舌头:“怕甚么,又不是逆风的,哪里刮得进来——这样不是凉快嘛。”

    那兵士哈哈大笑了几句:“车参将才从水里出来,这就又要凉快了,还不如不出来。”

    “这可不行。”车四跟他开玩笑,脸上的胡子笑得一颤一颤的,“老啦,不中用啦,又是畏冷又是畏热的,再在水里泡下去,东海还没结冰呢,我就要先结冰了。”

    “对了车参将。”这人听到结冰,不禁又来了兴致,“听闻冬天的时候,辽东湾都能冻住。车参将你原先跟着王爷去辽东打过仗,这是不是真的?”

    “那可不是?”车四听了这话,也兴奋起来,“辽东湾当初隆冬的时候冻得可结实,上头都能跑马了!那原本的海面就成了一马平川沃野千里,咱们的骑兵跑上去,要多舒畅有多舒畅,哪至于像如今这般,跟着他们陆上海上的跑。要是在辽东啊,就等着冬天海面上冻了,看他们这群人往何处跑去。”

    说到这儿,车四又骂起娘来:“他娘的当真是王八变得,钻到水里就找不见了……”

    那兵士还想与他说两句甚么,却忽然肃立,站的板板正正的,车四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见那兵士恭恭敬敬地冲着自己后方行了个礼:“王爷。”

    这可当着是“说王爷王爷到”。

    车四转过了脸,果真见到余靖宁站在他身后,也连忙朝着他行礼。

    余靖宁:“正好你在,我有话与你说。”

    二人走进了帐中,车四也终于不掀着帐门吹风了,帘子隔绝了雨声。

    “前些日子逃走的乱军还是没有消息吗?”车四给余靖宁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余靖宁没推辞,却也打手势让他也坐。

    “回王爷的话,没有。”车四眉头皱了皱,为难道,“属下先前按照王爷的话,加强了防守,顺,更是严密搜查逃跑的乱军,可是……可是毕竟海上不同于陆地,一旦让他们逃脱了,的确是再难寻找回来了。”

    “我是这样想的。”余靖宁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上,“若是他们就此逃走,或者说死于海上,倒也罢了,只是要不停地骚扰登陆令人厌烦。我们这几日就先待在海门不走了,还是训练水军要紧。”

    车四想了想,这倒也没甚么妨碍,于是赶紧点头道了:“是。”

    “这几日大家都辛苦,正好下雨,就先都歇一歇。”这段时间余靖宁他们几乎就没有歇过,一直在连轴转,这才将这群乱军往南边赶了好几百里,“待到过几日雨停了,便加紧水军的操练。到时候将这一片的水域都巡查过了,要是没有旁的情况,不如就将水军分做了两部分,摆开架势好好好好再打一场。”

    这种演习他们在苏州的时候也做过,但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可这回看余靖宁的意思,应该是就要让他们“当真”了。

    车四自然应下,两人又说了几句,余靖宁便要回去,出帐门之前,又悄声给车四嘱咐了一句:“看好了那个林燮元。”

第四百一十回:细作

    林燮元的确是被看管得很好。

    西北军没有明目张胆地将人捆起来,但也基本算是软禁了,总归上回被发现他老去看九宝之后,就再也没让人去九宝帐中“探病”过。

    身边也总是跟着两个“亲卫”,说是保护他的安全,但其实就是监视他来的。

    余靖宁和车家的几个,镇日泡在海上,没工夫亲自监视他,于是监视林燮元的重任就全都落在他身边几个“亲卫”的身上了。

    这帮亲卫一共由八个,两个一组,一天十二个时辰,三个时辰换一轮。

    是夜,余靖宁他们晚训未归,两个小亲卫坐在门外闲聊。

    “大哥,你说在海上打仗是个甚么滋味儿啊。”那个年纪小的瞧着也就是个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又显小,看着一团孩子气,要不是他爹就是在西北军中的,估计根本就不会让他这么个孩子来打仗。

    被他叫大哥的那个瞧着比他大不了五六岁,嘴里面正叼着草棍儿,闻言啐道:“你就算了罢,先前让你上船,你一上去,还没开始怎么着呢就吐得稀里哗啦的,这才将你换下来的。你还想着上船打仗,还是算了罢,你是打算靠吐得一脸狰狞吓坏敌人来退敌吗?”

    守夜的兵士常常有聊天的习惯,主要是为了防止守夜的时候睡着,所以一般这种时候闲聊,是不会有人管的。

    那小孩儿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气道:“我就是好奇嘛!大哥,你这嘴也够损的,你这是打算靠着嘴毒退敌吗?”

    被称作大哥的人撇了撇嘴,哼了一句:“好了,你就好好地在这待着罢,将林巡抚‘保护’好了,这才是正事呢!”

    那小孩儿脑袋很快就耷拉下去了,没好气地坐在地上。

    被称作大哥的这一位哼了一声,拍了拍那小孩儿的小脑瓜子:“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一会儿再睡着了。这会儿可是夜里,你给我千万清醒着些。”

    小孩听完这个,特地甩了甩自己的头保持清醒,问那个被称作大哥的道:“大哥,你说,王爷他们今儿晚上回来吗?”

    “我听闻是不回了。”被称作大哥的这一位,手搭在那小孩儿的脑袋上,抓了抓他的头发,“先前不是说,咱们的水军没在晚上遭遇过袭击,所以毫无经验。这些天咱们的防守的确是严,但还是害怕晚上他们来偷袭。就算咱们的水军没有他们水上作战那么娴熟,那也总得等到步兵骑兵来支援的时候再撤退回港罢。”

    这小孩儿显然的心不在焉,又揉了揉鼻子,道了一句:“哦。”

    他总觉得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林燮元的帐子,帐门自然是紧闭的,他们两个人看不见帐子里的情况,而此时,林燮元正端着一盏灯,站在他们两人看守的地方。

    林燮元听了一会儿,脸上不悲不喜的,往灯里面碾了不知是甚么的细碎粉末。灯火噼啪响了两声,燃烧得更旺盛了。

    而后这灯火就散发出了一股味道来,不浓,像是寻常人家熏衣裳的熏香味儿。只有自小没闻过熏香的小兵士,才会觉得这味道奇怪。

    林燮元看着这一丛灯火,从自己怀中摸出一颗药丸来,塞进了自己嘴里,也不就水,就那么嚼了两下吞咽了下去。

    没过多长时间,帐子外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就听不见了。

    林燮元屏气听了听,确定自己听不见这两人说话的声音之后,才开了口:“两位小兄弟?我这儿没水了,帮我烧些热水来好吗?我要泡茶喝。”

    没有人回话。

    他耐着性子又喊了一遍:“两位小兄弟?我这里没有水喝了,劳烦给打些水来。”

    还是没有回应。

    林燮元虽然是被软禁在营中的,但好歹挂着个“巡抚”的头衔,该有的待遇还是一应俱全的,没人敢轻慢了他。是以,这种喊了几次都不应答的情况,只有可能是他们没了意识。

    林燮元掀开了帐门,果真见到这二人还是方才的坐姿,只是头已经垂了下去。

    他走到两个人跟前,往人家脸上晃了晃,竟然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时候才能看见,林燮元身上穿着的是一身西北军的军服,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低着头,看了看四周,几乎没有甚么人。这会子巡防的人恰好还没走过来,他没多长时间了,于是他赶紧快步朝前走去。

    林燮元头上戴着兜鍪,又是在夜里,没多少人能瞧清楚他的脸,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往大营门口走——如今为了方便训练海军,大营从城内挪到了城外。

    恰好,一队巡防的人过来了,冲着他喊道:“你是干甚么的,怎么在这儿四处乱走?”

    林燮元低着头,特地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些:“我是林巡抚身边的亲卫,他帐子里面没有水喝了,我去给他打水来。”

    领队的点了点头,刚想说:“你去罢。”就被他身后的人拦住了:“慢着!”

    林燮元浑身都紧绷了,喉头滑动了一下。

    那人接着道:“今天林巡抚那儿换的人,都是我手底下的孩子,你又是谁?你给我抬起头来说话!”

    还没等林燮元抬起头来,就有几个人从后面嗵嗵嗵地跑了过来:“不好了!林巡抚身边的那两个亲卫不知怎的昏过去了,晃都晃不醒!”

    林燮元忽然抬起头来,就看见他手里闪着寒光,竟然是一把短匕首!

    所有兵士都没有料到的是,这家伙竟然是个会武功的!他左劈右砍地将几个人挡开,飞快地朝前跑着。

    一个兵士赶上前去,要将人拦下来,谁知道林燮元手里的短匕首登时就朝着他的心口去了!

    这一匕首扎下来,血点子当即就崩在林燮元的脸上了。

    可这兵士这么一阻拦,让林燮元的速度慢了许多,饶得他再骁勇,也敌不过一大群全是练家子的兵士,手里面的匕首都快挥舞不动了。

    他又挣扎了几下,终于寡不敌众,被一群人擒住了。

第四百一十一回:木珠

    闽浙巡抚林燮元捅死了个人——还好似是为了往外跑给捅死的,若说原先的看管还是隐晦的暗中看管,如今就是明着看管了。

    在海上训练的余靖宁他们,是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的,听完营里人的汇报,余靖宁连衣裳都没换一身,直接就进了林燮元的帐子。

    林燮元刚被逮住的时候,就让一群兵士给捆了个死结,这会子正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可他却是个气定神闲的模样。要不是他身上脸上的血点子都没擦掉,根本都看不出来那个拿匕首扎死人的是他。

    车四见余靖宁脸色不大好,赶紧给他端了把椅子过来坐。

    余靖宁坐在林燮元对面,开口冷笑了一下:“我还不知道,原来林巡抚这样厉害,竟然还是个练家子,身上还随时带着迷药。是我小瞧你了,就不该只找两个人来看着你,一早就该将你这么绑着。”

    总归已经撕破了脸皮,林燮元早就不想摆着一副温和恭谦的嘴脸了,只是扯了一下嘴角,道:“过奖。”

    先前被捉住的时候,林燮元就被里里外外搜了身,还真从他贴身戴着的手串珠子里拧出了一封信来,上面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大半张。

    屋子里的东西也全都被找了出来,甚么迷药匕首之类,一应俱全,全都摆在了余靖宁面前。

    手底下一个兵士将那信件递给了余靖宁,上面的字儿写得当真是小,应当是怕被水泡坏了,写完之后上面又封了一层蜡。余靖宁拿手指甲刮了刮,这才看清上面写的是些甚么东西。

    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是事无巨细将营中的事儿描述了个遍,再一看,抬头上写的两个字,赫然就是“印公”。

    这一封信是送给裘安仁的。

    余靖宁抬起头来,看了看林燮元的脸,他当时将那兵士捅了一匕首之后,自然有官阶高的兵士下令不能杀他,要等王爷回来才能裁夺,于是这帮兵士为了泄愤,只好将林燮元打了一顿。

    现在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有点血迹。

    余靖宁这样打量他的时候,林燮元竟然看也没看他一眼。

    “你写信给印公,是要作甚啊?要是汇报战况,何不光明正大的汇报,怎么用这样的伎俩?”余靖宁盯着林燮元,企图要他抬起头来正视他的眼睛。

    谁知道林燮元根本就没有这么个打算,依旧盯着地下:“王爷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我这是在干甚么,就不必明知故问了罢。”

    还从没见过林燮元这样说话的时候呢。

    余靖宁挑了一下眉毛:“前些日子那样躲躲藏藏,就为了不让人发现了,还想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今日是怎么了?不怕死了?”

    “我就算表面上掩饰得天衣无缝,你们又会信我吗?还不是一样防着我?”林燮元终于抬起头来了,冲着余靖宁笑了一下,眼神中似乎带着轻蔑,甚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余靖宁分辨不出这是怜悯还是艳羡,“其实你们根本不会杀我,对不对?”

    林燮元说到这里,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若是他这会儿双手没有被绑缚,恐怕就要开始击节大笑了:“我要是死了,朝廷就要派新的巡抚过来,总之不会让你这个闽浙总兵在这里一人独大的。而新派来的闽浙总兵,你们新派要是又没争取上,那来的就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了。又要重新查,重新试探,可不是还要花不少功夫?还不如留着我这个人在这里,干脆就这么监禁着,既不算死了,也不算活着,多好。”

    林燮元说的不错,余靖宁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林燮元送出去的这封信,是送给裘安仁的,裘安仁又不是敌军,他们这样通信,顶多是能算个结党营私。

    嗯,更何况信中也不过是营中的一些情况罢了,也提道要怎么“谋害忠良”,余靖宁要查他,甚至能算是因着自己的私事。

    能定罪的只有一点,他捅死了一个阻拦自己的兵士。

    所以,如今林燮元这种情况,既不能上报朝廷定罪,也不能滥用私刑,把那尚方宝剑甩出来,将林燮元先斩后奏了——余靖宁又不是不回京了,这还远不到和朝廷撕破脸的时候。所以最好的处理就是,秘而不发,然后将林燮元彻底监禁起来。

    这一场谈话几乎是不欢而散的,后来车三车四他们给林燮元上刑,也就只能让他说出来:“能查的你们全都查出来了,还要我说甚么。”这种话。

    余靖宁吩咐下去,别上刑上太重了,人不能死,这才作罢。

    年轻的平朔王爷一宿没睡,这会子又连轴转处理林燮元的事儿,脸色瞧着更加不好了。车四早就习惯了,可是车三吓得够呛,连看余靖宁的时候都只敢偷偷地瞥上一眼。

    余靖宁坐在自己帐中,将林燮元那封信往桌上一拍,皱眉道:“不对。”

    车三车四兄弟俩齐齐看了看余靖宁,这……哪里不对?

    的确有点不对。

    林燮元这个人并不傻,就像当时余靖宁问他的那样,从前都是尽量隐瞒,今日怎么就忽然撕破脸了?

    而且不得不说,他用的这个往外送信的方法,实在是……有些拙劣。

    西北营中的巡防不的说不严,就算他将自己门口的两个兵士迷晕了,那能支撑多久?就算林燮元身上有些功夫,还带了一把匕首,那他难不成就能所向披靡,靠着这一把匕首杀出去不成?

    这漏洞百出的计划,让他还没走到打水的地方就被人发现了。

    余靖宁捏着林燮元的字条儿,不知说甚么好了。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已经停了,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凑近了西北军的营地,他们没有往营中的方向走,而是偷偷摸摸地避开,去了西北军埋尸体的地方。

    战时每天都会有兵士死亡,而这样的死亡数量是来不及让人购置棺材的,只能掩埋,俗称乱葬岗。

    凑近了看,就能发现,这人其实是个东瀛人。这东瀛人进了乱葬岗之后,好一阵翻找,终于找出一具尸体来。

    他脸上一喜,将这人的胃囊剖开,取出一个小小木头珠子来——和林燮元手上戴的那个藏信的珠子,竟然一模一样。

第四百一十二回:暗局

    今天一整天,高邈都觉得自己心里不大舒服。

    昨儿他轮值,早上出门上朝的时候,看见田信的弟弟田代的车,往顺天府驶过去了。高邈咳嗽了两下,目不斜视地和他家的马车错了个马。等到高邈上了朝,安排了巡防,甚至还去了一趟诏狱,回家的时候又见到了田代的车。

    没错,是看见顺天府门口,田代一把鼻涕一把泪被自家下人扶上了马车。

    高邈扁了扁嘴,面无表情骑马回家去了,回到家中抱着高三奶奶哼唧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第二日他事儿少,早朝的时候在丹陛上站着,眼巴巴地看着文武百官,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人下朝了。

    高邈眼睛尖,一眼就瞧见谭怀玠了,等他出了太和门,就赶紧跟了上去:“谭二郎。”

    谭怀玠停下来,冲着高邈笑了笑:“怎么了?”

    “你别停,接着走啊。”高邈推了谭怀玠一把,让人接着往前走,“你下了朝上哪儿去?”

    “自然是回家了。”谭怀玠被高邈推着快走了几步,险些就要踩着自己的袍摆,赶紧伸手捋了一把,“今天上朝的时候该说的基本都说完了,不必去文渊阁再议,晚上也不是我当值。”

    “那太好了!”高邈过来,一把揽住了谭怀玠的肩膀,“正好,我有事与你说,去个酒楼茶楼的又怕隔墙有耳,正好上你家。”

    “行啊。”谭怀玠一口答应下来,干干脆脆地问道,“你在我家用饭吗?等会儿就到了用饭的时候了。”

    高邈自然一口答应下来,没走一会儿,就走到了各位大人的轿子车架停放的地方,高邈冲着自家小厮挥了挥手:“你回去跟奶奶说,我上谭阁老家里去了,今儿就不会去用饭了,下午……诶,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回去,你让她别着急就行了。有没有甚么要的东西,我回去的时候一并给捎回去,可记住了?”

    他家小厮点了点头,跳上马飞快地跑走了。

    谭怀玠腿脚不好,通常是不大骑马的,高邈觉得他在谭怀玠前面骑马总像是护送女眷出门,要怎么奇怪怎么奇怪,是以也跟着谭怀玠一同坐在车里走了。

    高邈一路上都掀着帘子看,今儿总算是没见着田家的车了。

    没多一会儿,终于到了谭怀玠家中,用毕了饭,陈月蘅要去午睡,于是高邈和谭怀玠便去了书房。

    茶水点心都摆好之后,谭怀玠屏退了众人,这才问道:“你今日找我来,是有甚么事儿?”

    高邈皱了皱鼻子:“我看田信家的三弟,一趟一趟往顺天府跑,看得我心里难受呃。你先前也在大理寺待过,我就问你,这事儿审的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谭怀玠刮了刮茶盖,笑道,“不就是个见财起意,抢劫杀人的案子嘛。”

    “好你个谭二,你可别跟我打哈哈了。”高邈本来还皱着脸,被他这一句话给逗乐了,“我要问甚么,你还不清楚吗?”

    谭怀玠也笑了:“你自己锦衣卫出身的,这点子事儿也查不出来,还要来问我?”

    高邈冲着谭怀玠一摆手,大剌剌将二郎腿一翘:“嗐,别提了。这事儿连大理寺都没上,哪儿用得着锦衣卫。我这么调用锦衣卫,那就是为了查私事儿,到时候我手底下哪个不长脑子的混小子把这事儿再给捅出去。咱们几个就都别做人了罢。”

    “你瞎担心甚么。”谭怀玠合上了茶盖,把茶盏放在桌子上,“你都知道这事儿连大理寺都没上,他们还敢查甚么去。准是查找了东厂,又联想到了那位九千岁的头上,不敢往下查了,这才匆匆结了案。你看那几个田家人,奔走了这么些时日,还有翻案的时候吗?”

    高邈皱着眉头一想,啧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你瞧我,这就是当局者迷了。照你这么说,这局就这么下去了?”

    “那是自然。”这屋中已经烧上炭了,谭怀玠是个书生的体格,畏冷,炭也烧得厉害,他自己倒是没甚么,却把高邈热了个满头大汗的,“我听闻啊,田家这几日,已经打算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了。哦,就剩下来个田代,估计要在工部在熬一阵子,这不是快年底了嘛,待到明年年初,只怕是要某个外放,也要走了。”

    高邈又“啧”了一声。

    谭怀玠仄了他一眼:“这是又怎么了?”

    高邈长叹了一口气:“我看先前田家这样奔走,我还当他们是要不给田信伸冤不罢休呢,没想到如今查出来了,却着急忙慌要走了。”

    “那他们还能怎么办?”谭怀玠站起身来,从架子上取出一本书,随意翻了两页,“这回的哑巴亏,只能是他们自己吃。要我说,最好别去和裘安仁对着干,田家那几个小的,都不如田信,估计也使不了甚么诡谲阴谋。这要是去给哥哥‘伸冤’,那可不得一下子就反水了?如何要裘安仁瞧不出来,这咱们不就要露馅了嘛。所以啊,还不如就让他们回老家去算了。”

    高邈见谭怀玠站起来了,自己也站起来四处走着,叹道:“可我们也是知道他必然要找裘安仁救命,可裘安仁究竟答应没答应,那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准,咱们还是刚好为裘安仁除掉了废棋。”

    “不管裘安仁答应没答应,田信当日必须都要死了。”谭怀玠一回头,看见高邈正对着他放金鱼的白瓷浅口盆子看,赶紧道,“那鱼可不禁吓,也不禁喂,你可小心着点儿。”

    高邈听了这话,赶紧把手往回缩了缩:“诶,你说,田家全都要走了,就光把田妃一个人留在宫里?那可不就全然没倚仗了,现下这后宫,除了我们那一位娘娘,可就再没旁的人了,别是没过两日就又要选女孩子进宫了罢?”

    “今年只怕是不行。”谭怀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得快要落雪了,“如今正打仗呢,又闹出国库空虚的事情来,皇爷和太后只要还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死,就不该打选妃的主意。”

第四百一十三回:田家

    谭怀玠和高邈口中提道的田妃,这几日的确过的不大好。

    当初平朔亲王死的时候,田双玉还冷眼旁观过余知葳,同情也有,毕竟小时候还在一起玩闹过,可更多的却是庆幸——还好这事儿没落在我家头上。

    可是过了还没几个月,情况就急转直下了,先前的余知葳就是如今的田双玉。

    不过她到底比余知葳还强一些,她还有个母亲。

    田双玉的母亲几次递牌子要进宫看田双玉,田双玉刚开始还没允,最后见她娘递牌子递的多了,只好拉下脸来去求余知葳。

    没想到余知葳竟然答应了。

    田家夫人这几日可是感觉清瘦了不少,进来见了女儿,脸上本来就是挂着泪的,这一下一发不可收拾。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

    那天田代回家,先给自己夫人讲了一通,他夫人又去找了田双玉的娘,又讲了一通。

    田大夫人知道了这事儿,又昏过去了一次,醒来之后直骂裘安仁背信弃义、卸磨杀驴、不是东西。田大夫人在家里没读过甚么书,也就是能认识个账本上的字儿,她将她能用的成语几乎全都用了个遍。

    田代的夫人,也就是田三夫人吓得赶紧将人的嘴捂上了。

    这田代更是,险些就要请大夫,说自家的寡嫂“失心疯”了。

    如今田夫人见了女儿,哭了半晌,终于眼泪汪汪地与她女儿道:“我不想回老家去。”

    田双玉整个人都惊呆了:“为甚么啊?娘在想甚么呢?大家都回老家去,难不成娘一个人待在京城里吗?”

    “双玉,你去劝劝你叔叔,你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咱们难不成为他伸冤都不成了吗?”田夫人一提到丈夫,就又哭了起来,捏着帕子停不下来了。

    “娘,您倒是该听我一句劝。”田双玉拿了自己的帕子,给田夫人擦眼泪,她看了看周围,唤自己的宫人道,“蕉绿,你去找个干净的盖碗来,重新沏一杯茶给夫人,要我前儿得的,娘娘赏的那一种。还有,你出去了,看看外头的小宫人都有没有在偷懒,去罢。”

    蕉绿自然明白田双玉这话是何意,应了一声,十分乖觉地出去了。

    这会子,这里头外头,就剩下田双玉母女两个了。

    田双玉这才开了口:“娘,我当初就说过,爹他认了九千岁做义父,对咱们家来说绝非好事。九千岁的行事作风是怎样的,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势大,多少人都往他座下投奔都来不及,哪里还缺个人用呢!当初多少人出事,九千岁何时管过?非但不管,不是被他当弃子丢了出去,就是拿去做丢车保帅之用……”

    田夫人听女儿说这话,登时就生气了,一把甩开田双玉的手,又哭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见咱们家落难了,不但不想着该怎么解决,反而还与我说风凉话!怎么,就你聪明,我们是如今不听你劝才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

    “娘!”田双玉这回是当真生气了,手里捏着自己的帕子扭了两下,几乎要将这帕子撕烂,“我是这个意思吗?您要是觉得我这是在说风凉话,不是为了田家好,那您就别听我的了。也别管二叔父三叔父他们说的话,您一个人留在京城中罢!”

    田大夫人素来是个没主心骨的,平日在家中都是听丈夫的,自家几个儿子也跟他们的叔父一样,都没甚么出息,甚至可以说,田家如今的倚仗,除了已经死了的田信,就是还在宫里的田双玉了。田夫人听见女儿这样说,登时更没了主意,连方才和女儿发火的心都没了,只知道揪着帕子嘤嘤嘤地哭,一边哭一边往上抽抽。

    田双玉这会子是当真气急了,见她娘这个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自己拂着胸口缓了好半天,才又说出话来:“给娘说这些,是为了告诉娘,这裘印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哪怕爹当初认了他做义父,那他打算捏死爹也和捏死虫子一样容易。虽说大衡重文轻武,文官有天然的护身符,是不至于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的。但是,毕竟咱们家不像平朔王余家、兑隅王蔺家,手里面没兵权,裘安仁想动我们,有一千一万个法子弄死咱们全家。如今还只有爹一个人出了事儿,余下的人都好好的,二叔父三叔父和几个哥哥虽说不是甚么经天纬地之才,但躲回老家去,咱们家起码还有庄子和铺面在,留得条性命在,这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等到过个几代,他裘安仁死了,咱们家这茬子事儿也没人记得了,想要再读书做官,干些甚么不成?您就听我一句劝罢,这事儿就别在京中提了,也别上裘印公面前触这个霉头,咱们乖乖回家去罢。”

    田大夫人听完女儿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诫,终于定下心来,决定跟着田家回老家去,好端端地守着家中田产过日子,只是还放心不下来女儿,于是捉住了田双玉的袖子,泪眼婆娑地哭道:“那你一个人在京中,又该怎么办呢?我们都回老家去了,你一个人在这宫里头,又没个娘家撑腰,又该如何啊?”

    田双玉抓住田大夫人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能有甚么办法?我又不能从宫里头逃出去,宫里面只能是这般了,我别无选择。我在宫里头老老实实的,也不然麻烦,娘娘就当看不见我,最多也就是落得个夏家那一位的下场罢了。”

    田家大夫人一听,更加难受了,几乎又要放声大哭起来。

    田双玉一把抱住了自己的母亲,动情地喊了一声:“娘!今后要再见一面就难了,您今后有甚么事儿拿不准的,先问问兄长和弟弟们,再有甚么难办的,就问问叔父们。今后哥哥弟弟们娶亲,别想着甚么门第之类的,要先查明了是不是个和气明理,能吃苦的。娘今日回去,就将东西都收拾好了,而后告诉叔父和婶子们,尽快上路,越快越好!”

    田双玉挥泪送别了田母,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长叹一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四百一十四回:军演

    今天的天气一直很好,从早上开始就是晴空万里的,到了晚上也依旧是月朗星稀。初冬的海面呈现出一种很深的蓝色,像一块嵌在陆地旁边的蓝宝石——大衡的海,向来是越往南越好看。当初在辽东打仗的时候,北海湾没冻封,看起来就是灰扑扑的,余靖宁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颜色遮掩好看的海面。

    这便是东海。

    今儿晚上是个训练的好时候,明天后天还不一定又这样的好天气,余靖宁一点儿都不想让这个机会被浪费了,于是,将新建的闽浙水军分做两队,他自己领一队,再由车四领一队,在海上“大战”一场。

    余靖宁像从前一样,选了红色的旗帜,悬挂与床头,他领的那一队兵士,也多多少少地在自己的身上做了些红色的标记。

    待到夜幕降临,两方人马便摆开了架势,在海中打将起来。

    就像在陆上训练,两队人马互相“打仗”的时候,火铳都是卸了铳刀,刀枪剑戟也是用布裹了尖儿的,在海上打的时候也是一样,船上的炮都没有放炮弹,燃放的都是空炮,光是声势浩大地听个响声儿。

    就是没办法判断,这炮弹要是炸过去,对方的船究竟会炸成个甚么样子,成败是非就光靠着哪一方的旗子先被砍断罢了。

    虽说这样练兵,看不出来究竟结果如何,但是余靖宁他们能做到最好的方式,便是这样了。

    闽浙水军的确一直在战中练兵,靠着和乱军倭寇一次次地周旋来提升自己,但是毕竟那都是血和泪带来的教训,现在这种好像“过家家”一般的练法必不可少。

    毕竟,真正在战场上,总结经验全都是靠人命的。

    今日风力已然是算很小的了,余靖宁站在船上,还是能看见自己所在的主战船上的旗子猎猎作响,他靠着这个判断风向,指挥着舵手将船往顺风的方向驶去。

    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在水中,这个地利自然也少不了,若是在江中,这个地利便是顺风顺水,在海里不像是江中有那么明显的上下游,但是风向还是可以利用的。

    两艘船正在较劲,都想占据有利的位置,两个舵手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正要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候,余靖宁朝着他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士使了个眼色——这是他们的号手,平时嗓门儿也响亮,他变成还没变完全,操着一口清清亮亮的童音,一口气能喊出二里地去。

    只见这号手长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儿,冲着对面喊了一句:“你们悠着点儿!别把战船给撞坏了!”

    毕竟这只是练兵,不是真的在打仗,况且也当真还不到那生死攸关的境地,这号手“嗷”一嗓子喊出去,对面的舵手还当真愣了一下。

    这号手见了,灵机一动,又补了一句:“咱们船好容易才弄来的!”

    这下可好,对面还当真不敢和余靖宁他们这一边儿争了,赶紧朝着旁边避让了一点——如今朝廷还为着新水军军费的事儿闹着呢,这些船都是大家省吃俭用才弄来了,谁舍得把他们给撞坏了?

    余靖宁趁着这个当空儿,赶紧指挥旁边的舵手,舵手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意思,一顿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操作之后,余靖宁这一方的船顺利占据了顺风的位置。

    另一方的舵手都傻了眼了。敢情刚才那小子喊甚么船啊的话,就是为了这个啊!

    另一边指挥的车四也是哭笑不得:“王爷竟然对我们使这种伎俩?”他赶紧指挥着,将这边的船一字排开,全都用铁链连接起来,来抵挡顺风方向余靖宁的进攻。

    两方的战船都摆出了架势,一时间打的如火如荼。

    空炮放出来的声响也一样声势浩大,站在岸边车三与他手底下的小斥候们,还有西北军一众骑兵步兵,暂时没有巡防任务的,就全都远远站着瞧他们,都看得异常激动。

    车三拍着手,哈哈大笑道:“这打得爽快啊!好爽快!平日里就见着咱们闽浙水军被人家追着屁股打,坚持不了多少时候就要回航进港了,还总是要咱们救人,如今终于见到他们这么摆开了架势打一场!”

    旁边几个年轻的小斥候,探头探脑地扒着看,顺便挤兑自己的上司:“这是甚么话?到时候那群水军不高兴了,要和咱们打架,告诉了王爷,就都说是车参将您在中间挑拨离间。”

    “放你娘的屁。”车三朝着那小兵士的脑瓜子后头呼了一巴掌,“我这是在挤兑他们吗?明明就是鼓励,人家能下水就已经很不错了,哪儿像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是只能在陆上逞英雄,下了水全部蹬腿儿。全都是旱鸭子,还想跟人家比。”

    小斥候捂住自己的头,疼得挤眉弄眼,心说:这不是车参将您说他们从前都被人“撵着打”,还要咱们救的吗?怎么这会子又夸起来,还把罪名全都安到我头上来了。

    这小斥候越想越委屈,抱着头不想和车三说话了。

    他低头才低了没多久,就听见旁边有个人大声喊道:“参将,我怎么听着炮声不对?哪个傻子是不是把实心儿的炮弹打出去了?”

    车三站的这个位置瞧不见开炮的地方,可他一直凝神听着,的确听出来些不对的地方。

    他忽然慌了,扒开两侧的兵士,朝前跑了几步。

    一簇火光在黑夜里猛地一闪,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炮声和水声,两旁眼尖的小斥候疯了一样地喊了起来:“看那边,快看那边!那不是咱们的船!”

    车三也顺着小斥候指着的地方看了过去,眼见着几艘船幽灵似的就过来了,后面只怕还跟着一个船队。

    “他娘的今天的防务怎么回事儿?”车三几乎要跳到水里去,但他毕竟没有船,跳进去也无济于事,根本没办法去帮余靖宁和车四。

    防务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从海上来,根本就防不胜防罢了。

第四百一十五回:海雾

    第一炮响起来的时候,余靖宁他们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自己人误将炮放错了,这就是敌军!

    衡军的炮筒里如今根本没有装炮弹,要是想立马就反击,恐怕是不能够了。

    余靖宁当机立断下令道:“去船舱里,咱们船里还有些弹药,全都拿出来!给岸上打旗语,要他们全员戒备,回航!”

    原本好端端的晴夜,忽然起了雾气,余靖宁根本看不清那两艘船之后还有多少战船。如今船上的确是有些弹药,但显然是不够用的,这要是当真打起来,新建的闽浙水军还不知道能支撑多久,除了回到港口之中,直接上岸,哪里还能寻出更好的办法来?

    衡军这边,装弹药已经晚了一步,两翼的战船已经挨了一炮,正打在船舷上,这回正疯狂朝着里面进水。其余的船只顾不上这两艘船,赶紧将拉开了的阵型朝着中间靠拢:“保护主战船!回航!”

    原先的那一轮明月被雾气笼罩得朦朦胧胧,起不了甚么照亮作用,根本看不清楚。两军对垒的时候也原本该是灯火通明的,却被如今这莫名其妙的雾气笼罩住,只能看见一闪一闪的火光,全都云山雾罩地笼在那一团白雾之中。一时间万箭齐发,炮火齐鸣,海水中明明暗暗,不知是火光还是血水。

    余靖宁手中端着一门鸟铳,上面的铳刀是才安上去的,没有月光的照亮,在黑夜之中显得黑漆嘛唔的,透不出刀锋的雪亮来。他火铳中的弹药才刚打完,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身体却猛然一斜。

    这是船身在摇晃,余靖宁护住要害两个跟头朝着旁边滚去。

    一枚实心铁球险险擦过船身,落入水中,虽说是没击中,也引得船身一阵摇晃,方才那猛烈的倾斜,正是舵手躲避炮弹的时候,将舵把掰的太狠了。

    甚至险些直接将舵把给掰断

    余靖宁缩在的主战船险险躲过了这一劫,他在船上打了两个滚,才站起身来,心里直骂娘。

    敌军战船上也打旗语,也更听见他们乱糟糟传令的声音,可是这一套体系和余靖宁他们这一众用的完全不是一套体系,他们既看不懂也听不懂,根本不知道如今下的令是甚么意思。

    余靖宁爬起来以后丝毫不敢懈怠,赶紧换了火铳中的弹药,一把拉起来身边一个神机营炮兵。

    他方才冲敌方开炮之时,还没来得及从火炮的后坐力范围里逃开,船身就倾斜了。双中夹击之下这家伙后脑勺磕在船板上,直接昏了过去。

    余靖宁扯着领子晃了他两下,将人晃醒了,把他掉落的手把口重新塞回他手里,吩咐道:“自己当心些。”

    那神机营炮兵点了点头,忍着身上的不适勉强归了位。

    余靖宁心想,打水战终究不是自己的专长,衡军的火器弹药在船上的又甚少,哪有和他们长期撑下去的办法?如今唯有赶紧从他们的攻击范围内逃开,赶紧上岸要紧

    只能速战速决了。

    余靖宁高声下令道:“神机营听令,所有威远灭虏,瞄准敌方主战船。”

    他这话喊得快把肺叶子吐出去了。

    衡军兵士皆是戎马多年,自然知道“擒贼擒王”之理,如今打击主战船更是为了让其余战船回去救助主战船,好给他们留出空余时间逃跑。

    一众兵士立即动作,炮口指向敌军主战船。

    敌军的主战船那一艘比旁的战船都要大些,在迷雾笼罩的海面之上也能看得出来。

    船上衡军辨明了方向,神机营所有炮火皆朝着敌军主战船而去。

    敌军主战船船身颇大,并不灵便,一时间也躲闪不开,只好冒着衡军处密集的炮火强行朝前推进。

    衡军一门威远调准了角度,一炮轰出,正中主战船船舷。

    那船霎时间就倾斜起来,朝里头疯狂地进水。

    方才一炮打中的小兄弟登时欢欣鼓舞,大喝一声,还待动作。

    谁知道,根本没几艘船去救护船舷受了重创的主战船,反倒是又朝着宁军这一方逼近过来了——衡军一众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一艘根本就不是敌军的主战船,而是他们专门用来使障眼法的!

    衡军一众险些气了个仰倒,余靖宁扒在船上,脑中飞快地转着,正打算在下令……忽然从斜刺里杀出只船来,朝着余靖宁所在的衡军主战船撞去。

    衡军众人陡然一惊,他们方才压根儿就没注意这一艘己方战船,现在再细细辨认,船是自己的船,上头人却不是自己的人!

    方才几乎要在水上漂移的舵手再次使出神功,一把将舵把朝旁边扳去,船上的人又全都滚在了甲板。

    他这么一躲,虽说是躲开了方才那一艘船的冲撞进攻,可是却没躲开方才不知是哪艘船上放出来的炮弹——很不巧,那一侧恰好就是余靖宁。

    余靖宁在甲板上来了个就地十八滚,这才勉勉强强躲开了那枚炮弹,没被直接炸开花,可是那那一边的船舷却遭殃了,木头板子很迅速地朝里面凹陷,水也立即就涌了进来。

    一种兵士把险些从豁口掉到水里去的余靖宁拉了上来,狠狠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被方才炮弹巨大冲击力震的昏过去了的余靖宁这才悠悠转醒,一醒来就与众人道:“先别管我,补船要紧。”

    船要是沉了,这一群人都得完蛋。

    于是船上的人各司其职,赶紧折腾起来,余靖宁头晕目眩的,死死扒着桅杆才勉强能站住。

    “王爷!大事不好了!”方才靠着自己高超的开船舵手忽然惊呼起来,余靖宁勉勉强强站住了脚,抬眼看了看。

    如今是夜里,又笼罩着一层雾气,方才敌军的几次进攻,竟然是为了将他们赶出了既定航线。

    现下敌军正在他们后方虎视眈眈,要是硬闯着要回去,很显然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余靖宁扶着桅杆,长长出了一口气,咬牙道:“往北开,咱们换个港口登陆。”

    往北还有好几个小港口,再往北,还能回宁波去。

第四百一十六回:刻字

    余知葳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个剔红的小盒子,把这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嵌红宝的赤金子母扣。这种字母扣的样式,是长治五年长治六年那一段时日时兴的款式,是给小孩子辟邪去灾的。

    这是当初余靖宁送她赔罪的。

    “惊蛰。”余知葳吧嗒一声合上了这小盒子,抬头唤了句人。

    惊蛰赶紧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

    “嗯。”余知葳脸上淡淡的,没甚么太多的表情,把那小盒子递给了惊蛰,“你把这东西好好替我收着罢。”

    惊蛰接了小盒子,却还不走,看着余知葳道:“娘娘,您没事儿罢?您要是难受,就哭出来罢。”

    “我也想哭。”余知葳的眼神依旧停留在那个剔红的小盒子上,却看起来空洞无比,可哭有用吗?我还是去求皇爷下旨,也让我到江南战场上去罢。”

    衡军在台州海面遭遇敌军突袭,主帅余靖宁失联,这消息报回来的时候,朝堂上险些就炸了锅——这大捷才过了没多久,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儿,不由得让人觉得东南战场的风水实在是太差了,若是余靖宁也死了,那就是一连死了三个带王带爵的主帅了。

    当场就有人想议和。

    小皇爷没打过仗,听见这个消息自然也害怕了,可朝中主战的又闹得厉害,只好亲自去了一趟鸿胪寺。

    鸿胪寺正卿,也就是陈暄的岳父,正病得厉害,鸿胪寺主事的其实是少卿陈暄。

    陈暄也是个直性子,当场跪在贺霄面前,直言自己没脸面去与东洋人和二鬼子谈那丧权辱国的和,若是皇爷非要下旨,那就干脆砍死了他,鸿胪寺换个人罢。

    说罢就梗着脖子,将自己的圆领官服中露出的中衣领护朝下捋了捋,那意思就是“皇爷你就砍罢”。

    贺霄上鸿胪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悻悻回了宫中。

    可如今,不谈和,还上哪儿去找能带兵的主将呢?如今东南前线那几个——谷成还有车家人,若说是领着打一场仗不是不成,但他们却没法子统领全局。

    一言以蔽之,将才确有,帅才难得。

    “娘娘别去!”惊蛰听了余知葳方才的话,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跪在地上抱住了余知葳的腿,“奴婢求娘娘不要去,奴婢虽然是个愚钝的,但也能想出来,娘娘的兄长和父王为何在前线屡屡遭到这样的劫难。娘娘如今去了,便只有死路一条,奴婢知道现在这话说的难听,该打嘴,可是奴婢句句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求娘娘听奴婢一句劝罢。”

    “傻惊蛰。”余知葳摸了摸惊蛰的头发,冷笑了一声,“他们要让我余家满门忠烈,那不是还差着我一个呢?是不是我在这宫里头待久了,他们就忘记大衡还有一个绥安郡主了?”

    惊蛰不知道说甚么来劝余知葳,只好抱着她的腿哭。

    余知葳把她拉起来,要她在自己身边坐着,劝她道:“你放心,不是去了就一定会死了。你家主子我又不是没在那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待过,你别哭了,起来收拾收拾,与我一起去见皇爷。余家的兵权,必须落在余家人手里,旁的人一概不要想。更何况,要是真的寻不出将领来,那谈和就是势在必行。我大衡的江山,哪里就有这么拱手让与异族的道理?让江南还在翘首以盼的百姓怎么办。”

    惊蛰听了余知葳的话,拿起帕子来,擦了擦眼睛。

    余知葳把惊蛰的手拉住了,亲自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我这一去,要是没能回来,你就上我那嫁妆箱子里找,里面有一份我前几天拟了一份懿旨,是要将你发嫁出去的。你去把它拿出来,里面说了分给你多少嫁妆,你就一并拿好,将懿旨通过长秋递出去——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那懿旨也该有些效用。还有,我会打发长秋去守陵,其实就是在民间给他安排了个户籍,到时候,你俩就自己过日子去罢。”

    惊蛰没想到,余知葳早就知道她和冷长秋的心思了,又想着余知葳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着她,一时间又是羞涩,又是伤心,又是感激,百感交集之间,只会攥着余知葳的手哭。

    “你瞧瞧,刚擦干净眼泪,怎么又哭了。”余知葳又抬起手来,给惊蛰擦了擦眼泪,“长秋也是个好的,就算对你有情,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想搭上你的名声。虽说他未必能做个正常的丈夫,但却和你难得是知心人。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与他说明白,出了宫去各自过日子就行了。”

    “奴婢没有不愿意。”惊蛰松开了余知葳的手,又跪在了地上,给余知葳磕头,“奴婢这辈子都忘不了娘娘的恩情。”

    “好了,起来罢。”余知葳亲自伸手扶起了惊蛰,“收拾一下,咱们见皇爷去罢。”

    余知葳才将这事儿提起来的时候,贺霄自然不从,但是奈何的确没有旁的能领兵的将领了。文渊阁里陈晖谭怀玠一众,又有意帮着余知葳,没过几天,这事儿就批下来了。

    在这几天当中,余知葳往文渊阁去了数次,将能安排的事儿全部都安排完了。

    如果这一回,她和余知葳都没能回来,那务必让西北的余家军稍安勿躁,不要进京,哪怕是抗旨也不要进京。到时,余家军统领就暂且由车大暂代,代行余家人的决策权。此外,千万不要答应谈和,这个时候谈和只能把有利条件先让给敌军,能派的将领都先往南边派过去,不要松口。

    哪怕是到了非得谈和不可的地步,那也要将敌军消耗道不跟大衡谈和,他们就要过不下去的时节,万万不能让步。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完之后,她让惊蛰打开了她的嫁妆箱子,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当初她在辽东所用梨花枪。

    她看着枪杆,一阵子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刻刀来,在这上面狠狠地刻下了几个字。

    “绥安郡主余知葳”。

第四百一十七回:保重

    余知葳到台州的时候,正是遇上了台州下第一场雪,薄薄的,刚开始一落在地上就散了,余知葳到的时候,竟然也积了一层。

    她是踏着雪从马上下来的。

    余知葳一从马背上下来,那匹马就直接累到在了地上,再也没爬起来——江南不需要在增兵了,余知葳下江南的时候甚么都是一律从简,就是为了能更快赶到江南,一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几乎昼夜不休。

    余知葳也觉得一下马,两个腿都在打颤,险些一个踉跄摔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兵士面前。

    她是天家妇,哪有一个敢伸手扶她一把的,给这群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幸亏,余知葳靠着自己手上的一杆梨花枪撑住了。

    她才站稳,底下人就呼啦啦跪了一片:“参加皇后娘娘。”

    余知葳环视了一圈,一眼就瞧见了车四,车四自然也看见了她,一个没忍住,就哽咽出声了。

    “我如今是在军中,你们也不必唤我娘娘。”余知葳左右踱了几步,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这名号是嫁了人就有的,不是我自己挣来的。今后还是唤郡主罢,娘娘那是贺家的妇人,绥安郡主才是余家女儿。”

    跪在地上大大小小的将领听了这话,有几个又红了眼眶,全都抱拳对着余知葳道了句:“是。”

    余知葳这才要他们都起来。

    “车四哥,还有,车三哥是哪位?”余知葳先是看了一眼车四,然后又瞥了一眼他身旁那个看起来和他生的颇像的汉子,觉得这就是车三。

    果真,车四和他身旁那个人同时对着余知葳抱拳道:“郡主,属下在。”

    “嗯。”余知葳淡淡应答了一声,这让车家两兄弟都觉得十分熟悉,恍惚了一会儿,才觉得她这样应答,神态竟然与余靖宁一模一样,“我大哥哥帐子在何处,先领我去帐中罢。”

    车三车四赶忙答了是,引着余知葳往帐中去了。

    余知葳一连骑了几天的马,两条腿磨的几乎要不得了,往椅子上一坐,几乎疼得要“嘶”出声儿来,可她一咬牙到底忍住了,问车三车四两兄弟道:“你们将我大哥哥前几日失踪的那一战事,无巨细与我说来。”

    她手里面拿着的是一张江南的小地图,细细看了一阵,将周围的地名大致都记了下来。

    那天同样在水中作战的车四首先开了口:“回郡主的话,那日晚间,属下和王爷领闽浙水师在水中练兵,分开两队,假作敌对作战。”

    那不就是军演,余知葳心想。

    “王爷和属正巧是分别率领了两队,没过多久,忽然起了大雾。”车四说到此处,皱了皱眉头,“说来也蹊跷,那敌军的船队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我们明明有两艘主战船,可他们却好似知道王爷在那一艘船上似的,偏偏要追着王爷的船打。”

    车三这时候也接话道:“回郡主的话,属下领的是陆军,没法子下水,站在岸上干着急,就瞧见那起子贼人把咱们船队冲散了。后来雾气又大,我四弟他们拼杀了很久才回到港口之中,但是这时候就没有见到王爷的船了。我们在陆上也与敌人拼杀了一阵,他们没过多久就败下阵来,退回海上。这个时候,雾气也散了,还是不见王爷。我们怕王爷的船别是沉了,派人打捞了许久,却连木头板子都没有瞧见,更别说是人了。”

    余知葳一边听着这两个人说话,一边看着手上的地图,忽然指着地图道:“这普陀山是个甚么地方?”

    车三车四两个人凑上前去,看见余知葳指着的那一处小岛,正在宁波不远处。

    车四率先接了话:“此地虽然唤作普陀山,但实则是个岛,离宁波也不远,不过是个百十里的距离。”

    “我有个问题。”余知葳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那两个人,“如果我大哥哥在身后敌人过多的情况下,没有办法回到港口中,他会怎么办。”

    车四比车三更了解余靖宁,于是率先答道:“若是王爷,会换一个地方停船上岸,毕竟我军水战不如敌军,只有回到陆地上来,才能避免陷入被动。”

    “若往南走,便是海门,可谷副将一点儿消息都没见到。”车三是斥候出身的,对这种事向来敏锐,“我派出去的探子也找不到,那应当就不是往北走了。”

    “可是宁波那一头也没有收到消息啊。”车四摇了摇头,反驳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余知葳皱着眉,食指点着自己下巴上的美人痣,“如果他往宁波去,但是路上由于某种原因,譬如敌军早有准备,在宁波沿岸设伏,那船就只能再向东。而这个时候,要是再想登陆,那就只能上普陀山了。”

    “还有,若是这般久都没有回来,那恐怕在岛上困住了。”余知葳又看了几眼地图,“敌军不擅陆战,我军不擅海战,要是在这里僵持住了,也是有的。”

    “郡主说的有理。”车三抱着胳膊,正思索着,就听见余知葳接着说话了。

    “我领人上岛去,若是当真被围困住了,那人还不敢带多了,恐让旁人发现了。”余知葳放下了手上的地图,看着车三车四兄弟俩,正色道,“要是当真在岛上,我说甚么也要把我大哥哥带回来。”

    车三车四齐齐一愣。

    余知葳没有管他们俩的神情,兀自往下说道:“宁波海面宽广,要是能见到海面上有激战,那便是我带大哥哥出来了,你们能若能帮上忙,就尽量过来帮衬一下,能捞上来全尸也成。若是我与他二人就此便没有回来……”

    余知葳朝上长吸了一口气,手掌按在桌上,与这二人道:“若是我二人未归,那你们就暂且在台州府城当中待命,无论敌军怎么引逗,都不要下水。我在朝中也安排过了,不管怎样,必然会有新的将领,这场仗必须打赢了。若是有圣旨召你们回京,那就哪怕抗旨也不要进京。你们皆以自己保命为主,就此别过,今后保重。”

第四百一十八回:普陀

    余知葳坐的船,是一条伪装成商船的战船,是从普陀山东侧海域绕过去的。为了“行商”的时候不被敌军发现,特地是晚上出发的。

    他们偷偷在普陀山的东岸登陆了。

    普陀山上原来有个寺庙,里面据说有好些得道高僧。东海闹倭寇之后,就死的死伤的伤,寺庙也荒芜了,如今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住。

    余知葳周围领着的人,除了有西北军中的兵士,还有当初她从京中带来的锦衣卫,都是高邈手底下悉心挑出来的孩子,原先在跟着余靖宁他们办过好多次事儿了,错不了。

    普陀山显然是个荒芜了很久的小岛,枯草长得都快有人高了。

    余知葳一众人等上了岸,便分开来去行走。

    她如今身上穿着当初余靖宁给她的甲,真是惭愧,她竟然从十二三岁,到十六岁,一直都没怎么长个子,这甲如今她穿上竟然还是挺合身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蹲了下来,摸了摸地上的痕迹:“这里来过人,草是新近被压倒的。”

    周围有人拿着灯照了一下,的确,痕迹是新的,甚至能看出来是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出来的脚印。

    余知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觉得这些脚印就该是余靖宁的,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余靖宁正踩着草从她面前走过。

    “郡主!”一个小锦衣卫从远处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和余知葳说话,“顺着这些脚印往前走,能看见溪流,属下猜这是岛上的淡水来源,再往前走,好像是当初荒废了的破庙。”

    余知葳皱了一下眉头,下令道:“走,咱们往那边去看看。”

    这个岛上不知道怎么的,弥漫着一股死气,连偶尔碰到了甚么动物,也是蝙蝠一类的。

    不过他们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动物,只朝前探查过去。

    普陀山是一个挺大的岛,钻进去可能就找不着人了。打惯了水战的乱军倭寇在水里与衡军打游击固然占便宜,可是一旦换到了陆地上,哪怕只是个岛,那他们也不过就像是离了水的鱼罢了。

    衡军只要往这山里一钻,他们估计就找不着人了。

    余知葳和十来个锦衣卫一点一点往前挪过去,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痕迹,看起来都是新留下的,人的痕迹。

    余知葳不知怎的,忽然有一点害怕。

    大概是近乡情更怯,她一直猜测余靖宁他们在普陀山之上,可是倘若一会儿找了过去,只是一群逃难的灾民,甚至是倭寇,那该怎么办呢?

    她忽然有点不敢再朝前走了。

    可这也只是想想,余知葳就这样在害怕和迷茫之中朝前行走,像是在去一个命中注定的地方。

    正当余知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虚幻和现实交织的境地,却听见耳边有像是箭矢的声响,立即侧身避过。

    果真,那箭矢就擦着她的肩头飞了过去,正插在她身后的树上。

    “戒备!敌袭!”余知葳高喝一声,嗖地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就准备射。

    还不等他松手,却听见对面的人忽然唤了一句:“娘娘?”

    余知葳愣住了,手上的弓弦险些就割烂了手指,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她竟然一时间忘了这是谁。

    那个人唤了一声之后,两边都停了动作,好一阵子的窸窸窣窣。

    从余知葳这边听来,那人应当是咽了一口唾沫,而后又开口问了一句:“是咱们家的娘娘吗?”

    这回,余知葳终于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颤了起来:“名都?是你吗名都?”

    “是我,娘娘!是我!”名都像是哭了,很快,几个人的身影就从树丛当中显露了出来,名都小跑几步冲了过来,跪在了余知葳的脚边,“娘娘您怎么来了?不……娘娘来了就好……可是娘娘来了,又怎么出去啊!”

    余知葳顾不得他这些语无伦次的话,一把将名都从地上揪了起来:“我大哥哥也在这儿是不是?你快告诉我!”

    “在!王爷在!”名都被余知葳揪住了肉,但是这会子他却顾不得疼,一个劲儿的点头,点着点着就往下流眼泪,“王爷在庙里,小的是来给王爷取水的……”

    余知葳忽然松开了名都,那小子一个踉跄,险些就跌在地下。

    他站稳了才发现,是余知葳的手在抖,根本抓不住他了。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再带我过去。”余知葳忽然蹲在了地上,双臂环抱住了自己,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等我一会儿……”

    先前喊“敌袭”的时候,将名都拎起来质问的时候,余知葳都是中气十足的,可是听说能见到余靖宁,她却忽然虚弱起来,抖得厉害。

    没有人敢催她,也没有人敢唤她,只能由着她蹲在地上,自己抱住了自己。

    过了好半天,余知葳才站起身来,语气已经和从前一般无二了:“好了名都,带我过去罢。”

    名都点了点头。

    一群人沉默地朝前走着,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枯草上,许久,余知葳才开口:“我大哥哥是受伤了罢,不然也不会要你们出来打水,自己却不来的。”

    名都很显然是在黑暗里屏住了呼吸,没敢说话。

    余知葳:“你告诉我就是了,我有心理准备。”

    “是。”这时候,名都方才那一口气才呼出来,“先前被倭寇和乱军在海上围了,咱们的船已经沉了,我们上岸之后还和他们缠斗了好一阵子。先前世子爷在船上的时候已经受了些伤,后来上了岸,受了倭寇一记甩手箭,那上面淬了毒。”

    “啊!不过!”名都意识到自己应当是戳到了余知葳的痛处,连忙补充道,“不过我们已经给世子爷把毒吸出来了,前两天还发烧呢,今天烧也退了,估计,估计过两天就没事了。”

    这句话说完,竟然没有人再接话,名都感到十分尴尬,甚至有点儿后怕。

    娘娘说她有心理准备,可毕竟关心则乱,她当真会受得住吗?

第四百一十九回:我佛

    余知葳以为她见到余靖宁的时候,会抑制不住地大哭一场,但其实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接过了亲兵手中的帕子给余靖宁擦了一把脸——他脸上全都是汗。

    然后就挥了挥手,让一群人全都下去了。

    名都说余靖宁的烧已经退了,余知葳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还是有些烫的。

    骗人,明明还在低烧,余知葳心道。

    她用自己的额头给余靖宁试了试温度,就像当初他们一同被关进诏狱,她孤身照顾他那几天一样。

    还好,烧得不高了。

    余知葳洗了一把帕子,折了三折,搭在了余靖宁的额头上。这是初冬的冷水,手浸在水里,冻得骨头缝儿都是疼的。

    她两手撑在膝盖上,坐在了余靖宁的身旁,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废弃的佛堂。大佛没了脑袋,感觉像是被炮炸掉的,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依旧宝相庄严,对着余知葳做着佛号。

    余知葳轻轻笑了一声。

    从来没人渡过我,我从来都是自己救自己。

    余靖宁低烧的时候,嘴里是带着一些梦呓的,一会儿爹一会儿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疯疯癫癫的,不知道是在做甚么梦。

    余知葳就坐在他身边,留意着他额头上的帕子,一边将他颠三倒四的梦话听了个全乎。

    直到余靖宁的口中蹦出了一声:“小六。”

    余知葳整个人都僵住了,连气都不敢喘,就听着余靖宁细细碎碎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她的乳名。

    她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膝盖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余靖宁翻来覆去的梦话和时高时低的烧,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的晚上,余知葳一直没敢合眼,这才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余知葳将人半扶起来,给他喂了一点水。

    要么是要醒了,要么是因为水太冷,余靖宁竟然睁开了眼睛。

    余知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余靖宁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满眼的温柔。

    不过这温柔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又成了迷茫和心如死灰,直愣愣说了一句:“我是真要死了吗?竟然做这等好梦。”

    余知葳本来蓄了满眼睛的眼泪,正打算决堤呢,被余靖宁这一句话说的给气笑了:“你还有本事想着死呢?”

    她撤了垫着余靖宁头的那只手,把他搁在冰凉又硬冷,勉强能称作枕头的那个东西上:“头硌得疼吗?硌疼了就没在做梦。”

    她听余靖宁没说话,于是兀自补了一句:“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甚么?”余靖宁反问。

    “你喊我的名字。”余知葳转过头去看余靖宁,他平时发热的时候,脸色是病态的潮红,退了烧之后,就是惨白,这一会儿看起来格外的红,从头一直红到耳朵尖儿。

    余知葳吓了一跳:“怎么着?又烧起来了?”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和颈窝,摸了两下,却觉出不对来。

    是烫,但也肯定不是发烧。

    余知葳登时觉得自己的脸上也应当是这么烧起来了,不知道甚么时候,余靖宁攥住了她的手:“对不住。”

    余知葳眨了眨眼睛。

    “是我对不住你。”余靖宁拉着余知葳的手,一字一顿地盯着余知葳说道,“我不该……”

    “你不该甚么?”余知葳像是生气了,连语速都快了起来,“不该对我动情吗?那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怎么就说对不住我呢?”

    余靖宁忽然害怕起来,要把攥住余知葳的手缩回去。

    “不许躲!”余知葳是当真气不打一处来,眼泪珠子都给气下来了,“我让你不许躲!余靖宁你个王八羔子,你要当真是个站着的男人,你今儿就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余知葳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余靖宁的脸上,凉丝丝的。

    好半天,余靖宁才问道:“你当初,当初在顾家的时候,闺名叫甚么?”

    余知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巧兮,顾巧兮。”她有十一年没有提过这个名字了,如今从嘴里说出来,像是说着一个别人的名字。

    她似乎忘记了,婚礼六礼当中,有一个程序,叫做问名。

    平朔王余家和少阳王顾家,放在无病无灾的太平岁月里,本就该是本当户对做姻亲的人家。

    “我记下了。”余靖宁盯着余知葳的眼睛,对着她笑了一下,“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你大爷的来世!”余知葳听了这句话,当真是气得头皮都快炸起来了,“要甚么来世!”

    说完,她就不管不顾地,俯下身去吻住了余靖宁的唇,狠狠地咬了一口。

    余靖宁当即觉得自己心里脑中有甚么东西绷断了,又有甚么东西炸开了,一股热意顺着脊梁骨攒上了脑门顶,卷得双耳都嗡嗡作响。

    他肯定又发烧了,浑身都在发烧,不止是脸上,下头也烫的吓人。

    两个人身上的味道交织在了一起,血的味道,汗的味道,喝过的药,呛鼻子的火药味儿,全都混混沌沌地揉在了一起,一时间不知道天上地下,今夕何夕。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是在干甚么,反应过来之后很明白自己该推开她,可是却被余知葳细碎的吻淹没了,他没有推开,反而紧紧箍住了她。

    余知葳细细碎碎地在他耳边呼喊着些甚么,可是每一句却都是破碎的,不成句子,听起来有点像在骂人,可是又好像是在喃呢,呜呜咽咽的,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高一声低一声的话语碎在余靖宁的耳畔,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让人胀鼓鼓地发疼。

    他觉得自己疯了,连她也是,贴在一起的的地方有时候冰凉,有时候滚烫。

    他拆散了她的骨肉,重新把人捏成了水,融进了自己的体内,好像这样她就永远属于他了。

    从前的,以后的。

    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们不需要说话,这种时候不允许有任何情话来打扰这种又崇高又污秽的时刻。

    也没有情话能配得上他们。

    没有头的大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悲悯着这两位交融着的,可以称为“众生”的物体。

    我渡不了他们,没有人能渡得了他们,罪恶太深了,可明明两个人都又那么无辜。

    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第四百二十回:来世

    又往下落薄雪了,然而天还没有亮,黑沉沉的,星星月亮一概都瞧不见。

    床榻窄小,余知葳都快滚到地上去了。

    余靖宁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将头埋在了她的发间——余知葳把头发剪短了,不然平时挽发髻头发留得太长,根本塞不进兜鍪里去。

    她太累了,睡得很沉,而余靖宁迄今为止都觉得这一切如同做梦一般。

    那他宁愿不要醒。

    她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这么跋山涉水的走过来,就为了和自己共赴黄泉?

    余知葳向来都比自己勇敢得多,也远比他能豁得出去。

    余靖宁笑了一声,应当是在嘲笑自己。

    他越过余知葳的发顶,看到了面前没有头的大佛。大概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罪孽深重罢。

    媾和皇后,是为不忠;孝期行房,是为不孝;与女弟交,是为不伦;偷旁人妻,是为不义。余靖宁如今是个不忠不孝不伦不义之徒,可他却觉得,只有现在,他是活着的。

    他知道如今江南战场上还战火纷飞,战争远不到要结束的地步;他也知道如今京中到处都是想要他命的人,他更知道自己不应该贪恋这一刻的欢愉。

    余家,本来就是该是个满门忠烈的命,落不下一个人。

    可他只要抱着余知葳,他就觉得,那些战火和狼烟,还有京中一步踩错即为深渊的陷阱,都离他很远了。

    就这样死了也好,余靖宁心想。

    他甚至不想再往下想自己该怎么从这岛上出去,往后的一切,他都不想再想了。

    雪夜寂静,风过无痕。

    第二日先醒来的是余知葳,等到余靖宁醒了的时候,见她已经梳洗好了,手里拿着个烧了一头的小棍儿,在地上写写画画。

    余靖宁站起身来,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洗脸的声音惊动了余知葳,她抬头冲着余靖宁笑了一下:“你起来作甚,歇着不就成了。”

    余靖宁挠了挠头,也笑了。

    “怪我。”余知葳耳朵尖儿红了红,笑得十分狡黠,“昨日那不管不顾的,忘了你还病着呢,该让你歇歇。”

    余靖宁在凸起的石砖上绊了一下。

    余知葳“呼”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扶住了余靖宁:“怎么样?还头晕吗?名都说你之前是中毒了,后来一直在发烧,他说只要烧退了,应当就没事了,你真没事了吗?”

    “我都好了。”余靖宁有点尴尬,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把这个话题错开来,“你这是在干甚么呢?”

    他把头探过去,见余知葳拿着个小炭棍子,在地上已经快画出来一张地图了。

    “我们上岛是绕远路来的,海上广阔,被发现的几率也小。当然,不排除我们是因为运气比较好。”余知葳拿着小炭棍子,在普陀山和陆地之间划了一条直线,“从普陀山回到陆地上,要是不想绕远路,那就只能走这条线,他们肯定又在这里埋伏好了,所以这里不能走了。”

    余知葳在刚刚画好的那条路上打了一个叉。

    “要想回去,就得跟我们上岛的时候一样,只能绕远路。”余知葳习惯性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美人痣,却忘记了自己手上沾着的全是黑炭灰,这么一点,就全都抹到自己脸上去了,“只怕还是得晚上走,但不知道有没有先前的好运气了——毕竟,我们的船已经在这儿停了两天了,敌军这几天只怕是在围着普陀山巡查,要是我们有异动,只怕是立即就发现了。”

    余靖宁仔细看了看余知葳手底下的地图,点头道:“要是想出去,那就必得背水一战。”

    “是啊。”余知葳拍了拍自己手上的黑灰,站起身来,“与其困死在这岛上,那还不如与敌军好战一场,能多杀一个是一个,你说是不是?”

    “只是死在海上,恐怕连尸首都没法回去了。”余靖宁看了余知葳好几眼,发现她是当真不知道自己把黑灰抹到了脸上,于是给她指了指。

    余知葳这才意识到,一边抹脸,一边接着与余靖宁道:“没事儿,我给车四哥吩咐过了,让他上海里捞咱们。你放心,肯能能捞上来个全尸。”

    余靖宁听完这话,却噗嗤一声笑了。

    余知葳方才非但没有把脸上的黑灰抹掉,反而还抹得更开了,整张脸都花了起来。她不知道余靖宁是为了甚么在笑,于是莫名其妙道:“你这是在笑甚么?”

    余靖宁冲着余知葳伸了伸手,笑道:“你过来。”

    余知葳呆呆地走到了余靖宁身前。

    余靖宁掏出了一方帕子,细细地给余知葳擦掉了她脸上的污渍——这帕子是他还发烧时,余知葳浸了冷水给他敷头的那一个,上面的血污已经洗不掉了,但是还是讲余知葳脸上的黑灰给擦了个干净。

    “花猫儿。”余靖宁笑道。

    昨晚神情迷乱的时候,早就不知今夕何夕了,甚至两个人都没料到事情竟然这样发展下去了。今天早晨起来,他们二人都还有些莫名的尴尬。

    可余靖宁今日这举动,却让余知葳昨晚所有的质问都有了答案。

    克制太久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两个人才跨出了这么一步,而从今往后,再也百无禁忌。

    毕竟,他们可能没办法活着回去了。

    余知葳忽然仰起了头,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赶紧抬头憋了回去。

    余靖宁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他。

    “你再抱我一下罢。”余知葳冲着余靖宁伸出手去,这一次余靖宁没有拒绝的理由。

    余靖宁依言将她搂紧了怀里,唤了她一声:“小六。”

    “我在。”余知葳答道,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鼓点一般,打得很快,但听起来无比踏实,“昨儿咱们说好的,要是有来世,你一定要来找我。今天晚上走之前,就将我的模样好好的记在心里,千万不要忘了。”

    “我不会忘。”余靖宁轻轻地摸了摸余知葳的头发,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头上。

    余知葳不敢告诉他,她这已经是来世了。

第四百二十回:来世

    又往下落薄雪了,然而天还没有亮,黑沉沉的,星星月亮一概都瞧不见。

    床榻窄小,余知葳都快滚到地上去了。

    余靖宁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将头埋在了她的发间——余知葳把头发剪短了,不然平时挽发髻头发留得太长,根本塞不进兜鍪里去。

    她太累了,睡得很沉,而余靖宁迄今为止都觉得这一切如同做梦一般。

    那他宁愿不要醒。

    她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这么跋山涉水的走过来,就为了和自己共赴黄泉?

    余知葳向来都比自己勇敢得多,也远比他能豁得出去。

    余靖宁笑了一声,应当是在嘲笑自己。

    他越过余知葳的发顶,看到了面前没有头的大佛。大概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罪孽深重罢。

    媾和皇后,是为不忠;孝期行房,是为不孝;与女弟交,是为不伦;偷旁人妻,是为不义。余靖宁如今是个不忠不孝不伦不义之徒,可他却觉得,只有现在,他是活着的。

    他知道如今江南战场上还战火纷飞,战争远不到要结束的地步;他也知道如今京中到处都是想要他命的人,他更知道自己不应该贪恋这一刻的欢愉。

    余家,本来就是该是个满门忠烈的命,落不下一个人。

    可他只要抱着余知葳,他就觉得,那些战火和狼烟,还有京中一步踩错即为深渊的陷阱,都离他很远了。

    就这样死了也好,余靖宁心想。

    他甚至不想再往下想自己该怎么从这岛上出去,往后的一切,他都不想再想了。

    雪夜寂静,风过无痕。

    第二日先醒来的是余知葳,等到余靖宁醒了的时候,见她已经梳洗好了,手里拿着个烧了一头的小棍儿,在地上写写画画。

    余靖宁站起身来,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洗脸的声音惊动了余知葳,她抬头冲着余靖宁笑了一下:“你起来作甚,歇着不就成了。”

    余靖宁挠了挠头,也笑了。

    “怪我。”余知葳耳朵尖儿红了红,笑得十分狡黠,“昨日那不管不顾的,忘了你还病着呢,该让你歇歇。”

    余靖宁在凸起的石砖上绊了一下。

    余知葳“呼”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扶住了余靖宁:“怎么样?还头晕吗?名都说你之前是中毒了,后来一直在发烧,他说只要烧退了,应当就没事了,你真没事了吗?”

    “我都好了。”余靖宁有点尴尬,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把这个话题错开来,“你这是在干甚么呢?”

    他把头探过去,见余知葳拿着个小炭棍子,在地上已经快画出来一张地图了。

    “我们上岛是绕远路来的,海上广阔,被发现的几率也小。当然,不排除我们是因为运气比较好。”余知葳拿着小炭棍子,在普陀山和陆地之间划了一条直线,“从普陀山回到陆地上,要是不想绕远路,那就只能走这条线,他们肯定又在这里埋伏好了,所以这里不能走了。”

    余知葳在刚刚画好的那条路上打了一个叉。

    “要想回去,就得跟我们上岛的时候一样,只能绕远路。”余知葳习惯性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美人痣,却忘记了自己手上沾着的全是黑炭灰,这么一点,就全都抹到自己脸上去了,“只怕还是得晚上走,但不知道有没有先前的好运气了——毕竟,我们的船已经在这儿停了两天了,敌军这几天只怕是在围着普陀山巡查,要是我们有异动,只怕是立即就发现了。”

    余靖宁仔细看了看余知葳手底下的地图,点头道:“要是想出去,那就必得背水一战。”

    “是啊。”余知葳拍了拍自己手上的黑灰,站起身来,“与其困死在这岛上,那还不如与敌军好战一场,能多杀一个是一个,你说是不是?”

    “只是死在海上,恐怕连尸首都没法回去了。”余靖宁看了余知葳好几眼,发现她是当真不知道自己把黑灰抹到了脸上,于是给她指了指。

    余知葳这才意识到,一边抹脸,一边接着与余靖宁道:“没事儿,我给车四哥吩咐过了,让他上海里捞咱们。你放心,肯能能捞上来个全尸。”

    余靖宁听完这话,却噗嗤一声笑了。

    余知葳方才非但没有把脸上的黑灰抹掉,反而还抹得更开了,整张脸都花了起来。她不知道余靖宁是为了甚么在笑,于是莫名其妙道:“你这是在笑甚么?”

    余靖宁冲着余知葳伸了伸手,笑道:“你过来。”

    余知葳呆呆地走到了余靖宁身前。

    余靖宁掏出了一方帕子,细细地给余知葳擦掉了她脸上的污渍——这帕子是他还发烧时,余知葳浸了冷水给他敷头的那一个,上面的血污已经洗不掉了,但是还是讲余知葳脸上的黑灰给擦了个干净。

    “花猫儿。”余靖宁笑道。

    昨晚神情迷乱的时候,早就不知今夕何夕了,甚至两个人都没料到事情竟然这样发展下去了。今天早晨起来,他们二人都还有些莫名的尴尬。

    可余靖宁今日这举动,却让余知葳昨晚所有的质问都有了答案。

    克制太久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两个人才跨出了这么一步,而从今往后,再也百无禁忌。

    毕竟,他们可能没办法活着回去了。

    余知葳忽然仰起了头,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赶紧抬头憋了回去。

    余靖宁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他。

    “你再抱我一下罢。”余知葳冲着余靖宁伸出手去,这一次余靖宁没有拒绝的理由。

    余靖宁依言将她搂紧了怀里,唤了她一声:“小六。”

    “我在。”余知葳答道,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鼓点一般,打得很快,但听起来无比踏实,“昨儿咱们说好的,要是有来世,你一定要来找我。今天晚上走之前,就将我的模样好好的记在心里,千万不要忘了。”

    “我不会忘。”余靖宁轻轻地摸了摸余知葳的头发,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头上。

    余知葳不敢告诉他,她这已经是来世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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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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