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烟花散尽似曾归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烟花散尽似曾归全文阅读

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二回:先死

    长治十一年九月初,余靖宁分兵三路,南下苏州、嘉兴。

    苏州离南京顺天府没有多少距离,不过走了一天就到了,余靖宁领着一众人等埋伏在苏州城外五里的地方。

    由于谷成车四都不在,原本斥候小队的车三暂代了余靖宁副将一职位,如今正趴在余靖宁身侧。

    车三才放了探子出去,不知怎的,他竟然有点焦躁:“这群小崽子,怎么还不回来。”

    余靖宁在这短短几日的相处之中也摸出来了,车三面对他这个新主子的时候略微有点紧张,哪怕自己小时候,他还动不动把自己拔着脖子拎起来。

    余靖宁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还耽误不了军机。”

    车三听见这话,很明显地放松了一下:“我就是怕那群孩子偷懒……”他有句话还没说出来,他还怕自己手底下的小斥候出事,是以又是担心,又是焦虑。

    余靖宁看了一眼天色:“无事,你是当初父王用老了的人,我放心。”

    车三听到“我放心”三个字,又是松了一口气,险些就在这种时候和余靖宁表起忠心来,但想着这种时候,总不好长篇大论的,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另一副样子:“我还害怕王爷记恨呢,您小时候,我老是拔您的脖子……”

    “这事儿啊。”余靖宁无奈地撇了撇嘴,“你要是不提,我还真就忘了,莫要再提了。”

    说话间,那几个小斥候竟然就回来了,小声与余靖宁和车三道:“王爷,车将军,我们已经在那苏州府周围打探了一圈了,千斤闸是放下来的,和从前的防务差不多。还有,小岑那几个转了一圈,险些被发现了,还是没能看见龚老八在不在城上,也没见着老蒋。”

    “怎么就险些让人发现了呢,怎么不知小心些?”车三一皱眉,就将自己带的孩子训了一句。

    其实他已经做的挺好的了,但是车三就是有一种夸耀自家孩子的心态,明明做的好,却要训斥。

    余靖宁倒是没管他这么些小心思,夸了那小斥候两句,就让他下去歇着了。

    车三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余靖宁,问道:“王爷,这会子动手吗?”

    余靖宁也跟着这句话抬了抬头,见半弯明月高悬与空中,便知道还早,于是继续与车三道:“还早,再等等,等到后半夜再动。”

    一般情况下,夜里是不敢换防的,许多卫所的士兵,不知道是吃食中少了些甚么东西,夜里多有看不清的症状。这个时候换防,无疑会增加危险,是以,这一班人是赶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换的。

    所以等到后半夜,这群人就已然疲惫不堪了。

    余靖宁一群人趴在草窝当中,静静地等着。

    苏州府城也是个大城,虽说比不了南京,但也是有八个城门的城池,其中有数个邻水。余靖宁他们没带水军过来,也不打算带水军过来,自然是从陆上进攻。

    又过了一会子,天上忽然过来几片乌云,将天上的弯月遮了去。余靖宁又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转头瞥了车三一眼。

    车三伶俐,立即明白了余靖宁的意思,站起身来,冲着前头的弓手和弩手高喝一声:“放!”

    那几个弓手弩手站的地方巧妙,刚巧能瞄准炮楼,这几个当初都是西北军的骑射手,功夫自然了得,如今是站定了射箭,那哪有射不准的道理。

    这几个弓手嗖嗖几箭出去,炮楼里头的炮手已经有一半的喉咙开始朝外嘶嘶冒血了。

    这时候,苏州城底下的众人才开始炮声大作,往苏州城头上轰过去了。

    这城头上才死了几个炮手,周遭的同伴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死了过去。底下的炮轰上来的时候,苏州城的炮就根本没来得及打出来。

    炮声巨大,不必上鼓楼击鼓就能明白有敌袭了,城上守城的兵士不知道炮楼中发生了甚么,只管朝下射箭。

    可是这箭的射程哪里比得上炮火,这些箭矢射下去,只能是射到方才西北军弓手站的位置,可是那群弓手早就退到后头去了,哪儿能等着他们射杀自己呢?

    就算是这些箭矢射在了大炮上,那也是冷铁碰冷铁,只有箭矢先折断的道理。

    这时候城上的人才觉出不对劲来。

    龚老八身上有伤,气血虚,熬不得夜,这会子早早就睡了,在城楼之上督战的是老蒋。

    老蒋一见炮楼那头的情形不对,赶紧差了个人去问:“这炮是怎么回事儿,就光听见底下的炮响,怎么不见咱们的炮响?去把神机营的火炮把总找来,问问他怎么回事儿?”

    这小兵士哐哐当当地往炮楼跑,没想到路上遇见了个浑身是血的兵士,捉住他就喊:“是蒋将军身边的吗?我认得你!”

    “怎的了?”那小兵士被抓了一袖子的血,顿觉大事不好,赶忙问道。

    一脸血的小兵士喘了两口,把他的袖子抓得更紧了:“赶紧与蒋将军说,今晚守炮楼的四个火器把总死了三个,余下一个还伤着右臂了,这会子正往下抬着呢!告诉蒋将军,赶紧将先前那一班人轮上来,不然……”

    他这一句“不然今晚的火器就没法用了。”还没说出口,老蒋身边的兵士转头就跑,空留着方才那小兵士对着他大喊大叫。

    老蒋身边的兵士哐哐当当地跑了回去,老蒋见他回来了,立即就皱着眉头问了句:“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去催吗?怎么这会儿还没听见炮响。”

    这话话音刚落,就觉得地动山摇,西北军的红衣大炮打上来了一炮。

    那小兵士没管那么多,赶紧掩护着老蒋一把卧倒,耳畔震得嗡嗡直响。

    他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被老蒋提了起来,大喊他的名字。

    这小兵士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耳朵像是被震伤了,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冲着老蒋大吼了一句:“蒋将军!炮楼上的把总都不中用了!”

第三百九十三回:报仇

    龚老八是被满营的人跑动的声音,和熟悉的炮声惊醒的,他恍惚间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怎么?是不是倭寇来了?这是哪个门在响炮。”

    他清醒了半天,“倭寇有没有这么重的炮”这件事还在心里头盘桓。

    又过了几瞬,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已经没在抗倭了,他们现在与倭寇是一伙人,而苏州府城之外兵临城下的,是朝廷的军队。

    龚老八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狠狠朝地下啐了一口,抓过床旁边的甲就要往自己身上套。

    龚老八身边侍候的小亲卫方才被人叫走了,这会子恰好又回来了,一见龚老八正在穿甲,还半天套不上。

    他伤着的是右臂,又是那样严重的伤,最轻的鸟铳都端不起来了。

    那小亲卫赶紧扔了自己手里的东西,跑到龚老八身边来:“将军,使不得啊将军。”

    “使不得甚么?”龚老八咬着牙给自己穿甲,小亲卫看着没办法,只好上去帮他,“老子当初瞎了那只眼睛的时候还拿着刀砍倭寇呢,这点子伤算甚么?老子就不信了……”

    龚老八骂骂咧咧地说了一段话,那小亲卫皱着一张脸给他将甲穿好了。

    “这回来的是甚么……啊?”龚老八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接着道,“哦,是之前那甚么王爷的儿子是不是?老子亲王的儿子杀了一个,王爷也杀了一个,他又是个甚么东西,总归都是那帮狗官的头头。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俩我刚好一双。”

    说完这话,龚老八用左手将他那刀提了起来,跨在腰间,领着小兵士冲出帐外去了。

    余靖宁站在苏州府城底下,皱着眉头往城上瞥,苏州府城上已然被各种燃烧起来的东西点得灯火通明。他一边在城楼上搜寻着甚么人,一边问车三道:“你认得老蒋吗?”

    车三一愣,答道:“见过一面,认得。”

    “当初谷成说死了也忘不了他的脸。”余靖宁神色平静,站在夜色之中,竟然让人瞧出一种极其危险的美感来,他脸上也不带多余的表情,甚至连恨意都没有,“我还没见过他,等会子你要是瞧见他了,还劳烦指给我看看。”

    可车三听见他这话,周身就莫名一凛,感觉像是被秋日的风给吹了似的,打了个摆子:“是!”

    他转过头去,对着手底下的小斥候喊道:“取个千里镜来,要看得最清楚的那种!”

    下头的小斥候赶紧颠儿颠儿的将自己的千里镜递给了车三。

    车三取了千里镜,本来是想双手捧给余靖宁的,可是他忽然想起来,余靖宁并没有见过老蒋,自然不认得他。于是,他只好将这千里镜放在了自己眼前,朝着城楼上望去。

    城楼之上,龚老八才提着到,带着亲卫爬上了城楼。

    老蒋一转头就瞧见人了,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把自己眼睛跟前和脸上的灰抹了好几把,才确定眼前的人是龚老八:“诶哟我的祖宗,你上来干甚么?”

    龚老八把牙一咬:“我来杀了那新来的小畜生。”

    老蒋喊了一声龚老八身旁的小亲卫,怒道:“快将龚将军带下去!要你照顾好龚将军,就照顾成这个样子?快去!”

    “去个屁!”龚老八又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老子的婆娘和孩子都饿死在福州了,也没见朝廷给我们发几口能吃的粮食,如今不让我杀光那群狗官,我龚老八誓不为人!这回来的是谁,那平朔亲王的儿子吗,朝廷是没人了吗?十多岁的小崽子也敢往战场上派。”

    龚老八心里想劝他,只好将人将个躲避箭矢和碎石的城垛后面拉:“你不知道!这小王爷当初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上辽东退兀良哈了,如今兀良哈并入辽东都司,还不都是他的功劳?这不是个黄毛小儿,你别再意气用事说大话了!”

    龚老八一皱眉,正要说话,却听见又是一声巨响,一枚炮弹正巧砸在他们躲避的城垛不远处,碎石尘土一瞬间迸溅开来。

    老蒋一把将龚老八按在了地上,而后才护着自己的头。

    龚老八右臂几乎不怎么能动,如今这样大的动作,伤口已经迸裂了,鲜血一下子就渗出来了。

    如此一来,他就更不能护住自己的头了,等到再爬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头破血流了。

    面前的城垛被砸塌了一大半,要是伸头看过去,甚至能看见硕大的炮弹正嵌在墙体里头。

    老蒋这回是真的发火了,揪起龚老八和那小亲卫,就冲着两人咆哮道:“给我下去!龚老八我告诉你,就算你是我的上司,这会儿也是我暂代你的职权,军中的事儿,你就得听我的!赶紧给我滚下去,怎么伤了一只眼睛一条胳膊还不够,这回是打算把命也赔上去吗?”

    龚老八不知道是被炸蒙了还是怎么样,被老蒋晃了两下,竟然没说出话来。

    老蒋推着那个小亲卫,再一次重复道:“去,把龚将军带下去!”

    与此同时,举着千里镜的车三登时一声惊呼:“王爷,我瞧见老蒋了!”

    说罢就将千里镜递给了余靖宁,对着方才他看的那个方向指道:“王爷瞧,那个城楼上提着人衣领子的,就是老蒋!”

    “哦。”余靖宁扬了扬眉毛,脸上瞧着无悲无喜,只有勾了一下的嘴角显示他在笑。

    他举着千里镜看了一眼,就将这东西重新放回了龚老八的手上。

    龚老八赶紧伸手接住了,再一抬头,就看见余靖宁将挂在身上的弓取了下来,已经开始往上头搭箭了。

    余靖宁将箭搭在弓上,缓缓拉弓,绷紧了弦子——这不是他从前用的弓了,这弓被加了力,已然不是寻常的弓箭手能拉开的,说这是把霸王弓也一点都不为过。

    余靖宁瞄准了老蒋的方向,手一松,箭就从他手上飞了出去。

    “将军小心!”千钧一发之际,那小亲卫忽然扑了上来,一把扑开了老蒋,龚老八也因着惯性,跌坐在了地上……

第三百九十四回:作祟

    今日是余璞出殡的日子,漫天撒的都是纸钱。因着是战死,是以,路上一路人都哭得戚哀。余知葳虽说是天家妇,但却也不能碍着人瞧一眼自己父亲出殡,是以也来了。

    原本钦天监算过的,今日本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黄历也看过了,虽适合丧葬,可是在外头待了没多久,竟然刮起风来,天也阴了,竟有些要落雨的意思。

    余知葳看了看天色,她原是最不信这些风水鬼神的,可是今日丧葬,原本就戚戚哀哀,心绪竟也跟着阴郁了起来。

    惊蛰跟在后头小小声对着余知葳道了句:“娘娘,一会儿若是下起雨来,该如何是好?”

    “有人备伞吗?”余知葳抬着眼睛,见天上已经瞧不见太阳了,“纵使是钦天监说今日不下雨,那也该有些眼力见,早该提前备下才是。”

    “备是备下了。”惊蛰也跟着余知葳往天上瞧,不由得忧心起来,“这若是真下了雨,王爷的丧事该如何办?”

    余知葳今日又是华服大妆,头上的珠翠坠得脖子疼,轻微地动了动脖子:“纵是要下雨,那也没有走了一半就回去的道理。要是当真下雨了,那就是我爹哭大衡呢。”

    惊蛰被余知葳这个说法给说愣了,只应了两句,倒也没再说别的话,只是跟在余知葳后面低头行走。

    贺霄来晚了。

    余知葳等了他半晌,皇爷才姗姗来迟。不过皇帝来迟了,也不需要甚么理由,总归不会有人怪他就是了。

    余知葳朝着贺霄行过了礼,帝后二人便各怀心事地出发了。

    “皇爷,今日天儿不好,路上便走快些罢。”余知葳领着贺霄看了看天色,“莫要一会子下起雨来。”

    贺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昨儿个晚上还晴空万里呢,今儿就这样。钦天监这择的是甚么日子,等回来一干人等都要罚。”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天气这事儿,可不好说。”余知葳一边往前走,一边劝解贺霄道,“钦天监虽说是办这些事儿办老了的,可终究有个老天不给面子的时候,皇爷只罚些俸禄便是了,别罚中了。说来,此事也不能全怪他们,到底是我爹福薄罢了。”

    贺霄听罢,也就“嗯”了一声,没怎么劝慰余知葳。

    余知葳也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余璞的死因至今疑云遍布,都知他是战死,却又都觉得这事情不简单,只是没人敢挑明了说罢了。贺霄虽不能说他是个全然糊涂的,但也不怎么精明,不然也不会任由下边的臣子闹成这样,还要闹出这样蔺家余家相争来保持平衡的局面,若说是他设计,只怕也也没那个能力。可这事儿是阉党做的,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贺霄心里也明白,多少有些放任的意思,所以这会子正心虚,不怎么与余知葳说话了。

    再往前走,丧仪就开始了,余知葳和贺霄都闭了嘴,安安静静朝前走去了。

    贺霄并没有跟着走完全程,臣子的丧仪,皇帝露个面就已经是很大的恩荣了,于是贺霄先余知葳回去了。

    他坐了龙辇,由人抬着,往宫里头回。

    一路上人都是回避的,冲着贺霄行大礼,可贺霄总觉得,今天瞧见的有些人神色不对劲。像是一只要抬头看他,却又不敢看他——这种感觉和崇敬是不一样的,他不是没见过旁人跪拜他,年年大年初一的时候都有人跪他,只是今日的感觉分外不同。

    于是他伸着脖子,看专心去看那些人,一路上都是寂静无声的,他却企图在这些人中找出一点不安静的影子来。

    终于,他瞧见了两个跪得很近的人,远远地在人群当中,像是在交头接耳。

    “停下!”贺霄忽然出声,周遭几个抬步辇的惊了一跳,立即停了下来。

    贺霄又看了一眼那两个人,对着抬步辇的人道:“先停一停罢,朕要下去走走。”

    抬步辇的人不敢耽搁,赶紧将步辇落了地,扶着贺霄下来了。

    贺霄朝前走了两步,看着跪在那儿的两个人,冷声道:“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那两个人不明所以,哆哆嗦嗦地抬了头,是两个年轻的男子。

    贺霄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两个人的面容,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两人,这才开了口:“你们两个方才跪在地上嘀嘀咕咕说些甚么鬼话?”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磕头道:“皇上饶命,草民不敢在皇上面前胡乱说话,方才甚么话都没说。”

    “撒谎!”贺霄头上青筋暴跳,他发火的时候没有皇帝那种不怒自威的威仪,反而看起来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干吼吼得声嘶力竭,却只是浮于表面,只是声音大罢了。

    但饶得是这般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作风,那两个“草民”也接受不住贺霄的天子之怒,在地上兀自抖得筛糠一般,话也说不全乎了。

    贺霄心里面生气,于是来来回回地在人群面前踱了好几步,终于又忍不住,指着那两人大骂道:“废物,回话都回不好!”

    他眼珠子一转,看见了那两人周围跪着的人,都是一样的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于是心里更加气愤,指着那两人周遭的人,怒道:“你们都抬起头来!”

    几个人抬了头,怯怯地看了贺霄一眼。

    贺霄又背着手转了三圈,冲着几个人吼道:“你们都给朕说说,方才那两个人都说了些甚么?”

    周围人害怕,就全都说没听见离得远听不清楚。

    于是贺霄更加气愤,发了好大的脾气,这才终于有人回了句话:“草民也没听清楚,就说甚么……平朔王爷死得蹊跷,是要葬在京里,靠龙脉压着,才……能让他的……”

    贺霄目眦欲裂,指着他道:“你说,才能甚么。”

    那人磕头至地哭道:“才能压住王爷的魂儿,让他不作祟。”

    “一派胡言!”贺霄一挥手,要周围的人将那几个全都抓起来,“平朔王分明就是战死,何来蹊跷?又何须用龙脉镇压?”

第三百九十五回:玩笑

    苏州一战打得不算痛快,余靖宁那一箭的确是射着了人,却不是老蒋,被龚老八身旁的亲卫给挡了去。小亲卫当场毙命,老蒋却毫发无伤。苏州虽是大城,却历来以商贾才子文明,不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一干人等自另一门中逃出,不知上何处去了。

    余靖宁等人未在苏州之中久留,解救俘虏之后立即南下,往嘉兴汇合去了。

    余靖宁骑在马上,匆匆扫了一眼纸上的字迹,眼睛眨了两下,便将纸张撕了个粉碎,随风扬了。

    车三正要凑上来看,没想到余靖宁就将信件撕碎了,只好张口问余靖宁道:“王爷,情况如何啊?”

    “事已成了。”余靖宁让手中的纸屑随风飘去。

    “太好了。”车三在自家主子面前,也没甚么估计,两手一砸,险些惊了马,“谷成这小子,先前总说在南京城中打的不痛快,如今可不就痛快了?”

    余靖宁手里牵着缰绳:“我瞧出来了,成哥他心里有火。所以我才让他单独去了,不然光跟在我身后,也打得不痛快。不过好在成哥自己心中总没个成算,能按着我给他安排好的路子打,这般单独安排他出去,我也放心。”

    车三“啧啧”了几声,道:“谷成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心里头总是没个成算,以前总跟着老王爷,老王爷让他作甚就作甚,从来不违背。就是怕他今后要是遇上了甚么大事儿,没法子独当一面。”

    “所以说,凡事有好处,就必然有坏处。”余靖宁不知道正想着甚么,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不过这一回,他只要按着我安排的做,就不会有甚么旁的纰漏。至于后面的战事,要是难了,都由我带着他。”

    “王爷说的是。”车三在一旁接话道,“谷成这孩子勇武,打先锋是一把好手,就是如今咱们在江南丘陵,没法子放开了马跑,谷成心中说不准还憋屈呢。”

    余靖宁脸上微微露了点笑意,点了点头,而后就若有所思地闭了嘴了。

    车三见他半天没说话,有心要逗,眼珠子转了两圈,道:“王爷,属下先前看苏州那个小姑娘,长得实在是水灵。”

    余靖宁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有点莫名其妙,皱眉问道:“哪个?”

    “就是那个……”车三思量了一阵比比划划给余靖宁道,“就是那个双鬟上绑着红头绳,一笑露两颗小虎牙的那个。”

    余靖宁:“……”

    他想了一阵子,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小姑娘,扒在不知道是娘还是嫂嫂的身后,露着两只大眼睛盯着余靖宁看。

    余靖宁行伍之人,极其敏感,感觉有人在看他,立即回了头,那小姑娘见他回头,冲着余靖宁笑了笑。

    因着那小姑娘生一双虎牙,是以余靖宁多看了一眼,过后倒也忘了,谁知道这时候又被车三提起来:“她怎么了?”

    车三“嘿嘿”一笑:“那姑娘仰慕王爷呢,都说苏州的女孩子最是温婉,那小姑娘虽说是个荆钗布裙的女孩儿,做个侧妃恐怕都不够,但若是王爷想将她纳做侍妾,也不是不成——她家里人只怕是愿意的。”

    余靖宁脸色黑了黑。

    车三不知道余靖宁脾性,还在不知死活地往下说:“之前王爷读诗,那个甚么鸟……甚么豆的,说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的。”

    余靖宁听不过去,补了一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车三:“啊对!就是这个‘鸟’,我一瞧见那姑娘就想到老王爷原先念的诗句了,王爷若是想纳那姑娘做侍妾,我就给我那四弟传个信,待到嘉兴打完了,就提亲去。”

    在车三看来,余靖宁这个年纪还不成亲,着实是有点令人着急。平朔亲王余靖宁今年十九,翻过年去就二十了。车三家的小子,比余靖宁还小三岁,今年已经娶妻了,他二哥家的那个,和余靖宁同年,孩子都抱上了。

    余靖宁听了这话,扭过脸来,冲着车三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若是喜欢,你便自己娶了便是。”

    说罢扯了扯缰绳,就往前头去了。

    车三将余靖宁忽然生气,贸然不敢追上去,自己转念一想,忽然冲着自个儿的脑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我真是猪油蒙了心,糊涂了!”

    他又在心里把自己骂了百八十遍,光顾着哄王爷了,竟然将顶顶重要的事儿给忘记了。

    余靖宁这是在孝期当中,又怎好娶妻纳妾,他方才说那话,余靖宁这种反应已然是算好的了,就算是治他的罪,那也算是他自个儿自作自受。

    车三不清楚余靖宁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疑有他,只当就是因着这个缘由惹着了他,也不敢再和余靖宁言语,只打马跟在余靖宁后头。

    车三正想着怎么和余靖宁赔罪呢,忽然之间听见了马蹄声,众人的精神立即就紧绷了起来。

    等那马蹄声近了,来的竟然是自家的斥候,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几个小斥候跑到跟前才勒了马,飞身跳了下来,跑了好几步都没刹住,正好一下跪在余靖宁的马前。

    余靖宁赶紧扯住自己的马朝后退了一步,免得马蹄子踏着了小斥候。

    小斥候也不管膝盖摔得疼不疼,就着这个姿势朝着余靖宁拱手:“王爷,前面找着乱军的踪迹了!”

    他手往前头一指:“王爷猜得不错,他们就是往嘉兴府城去的。我们几个是快马赶回来的,算算脚程,如今应当是行至三十里外了。”

    余靖宁眼神一凛,对那小斥候道:“快,上马!”

    小斥候不敢迟疑,扶着自己膝盖站了起来,赶紧又翻身爬上了马。

    “车三!”余靖宁朝着身后喊了一句。

    车三这会子正心虚,赶紧屁颠屁颠跟了上来:“属下在!”

    “三十里外发现敌军,轻骑先行,重炮一律撂下,全速赶往嘉兴城。”余靖宁一夹马腹,上千头跑去了。

    “是!”车三答道,赶紧往下传令去了。

第三百九十六回:火烧

    西北军骑的马,那都是千里神驹,乱军的马哪里比得上他们。再加上乱军当中又以步兵居多,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是以没多一会儿就被余靖宁他们追上了。

    乱军的断后的小斥候,拿着当初从川军手里头缴来的千里镜,朝后忘了一眼,险些就要吱哩哇啦地跳起来:“娘啊!西北军追过来了!”

    领着他的斥候小旗一抹鼻子就开始训人:“打了多长时间仗了,怎么还跟个慌脚鸡似的?追来了就追来了,赶紧禀了蒋将军,快进嘉兴府城要紧!”

    这小旗前前后后地吼了一回,立即就让老蒋知道余靖宁正追在他们屁股后头撵着呢,于是下令加快速度。

    前面的骑兵是能跑快,可后头的步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还是落在后头。

    一群人跑得尘土飞扬,拿出了逃命的速度,疯狂往嘉兴城处赶去。

    后面的步兵跑得实在是跟不上,气喘吁吁地落下了,结果刚跑慢了两步,立即就看见自己的同伴在眼前被射杀了。

    不必回头,已经能听见西北军儿郎们的马蹄声了。

    西北军的骑射功夫,和他们的三眼神铳一样,是一绝。虽说如今在南方,三眼神铳的威力发挥不像鸟铳,发挥不出来,可骑射却是不影响。这群马上的儿郎就像是天生鹰眼,隔着那般远的距离,还能一箭将步兵钉在地上。

    落在后面的步兵吓坏了,再跑下去,自己已经快受不住了;可若是不跑,身后的利箭哪里又躲得过。就算是落下了,没被西北军的箭射死,那等到了鸟铳的射程范围内,又是一波屠杀。

    就这么追逐期间,就让西北军斩获了不少步兵。

    话说那前头的骑兵跑着跑着,忽然意识到落下了许多步兵,光是就这么跑着,也死伤惨重。

    老蒋当机立断,调了一部分的骑铳手,负责断后,几轮鸟铳齐发,才渐渐减缓了西北军的速度。

    一群乱军逃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瞧见了嘉兴府城的城门。

    嘉兴府城正吊桥高悬大门紧闭,一群人仰着头,光能瞧见守城的兵士一大群,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老蒋挑了个嗓门大的号手,先是在城门下头一顿猛吹,又差人在下面说明来意,喊得嗓子喉快要不成了。

    可半天也没见着城门有要开的意思。

    底下的兵士都快跳起脚来了:“这是甚么情况,这种情形之下,难不成还要我们验明身份再进城?这哪儿来得及?”

    龚老八一咬牙,道:“武井一郎那混账要是再不给开城门,那咱们就往别处去罢!”

    这话话音刚落,就听见那千斤闸咔咔地响了起来,城门跟前的兵士激动地都要哭出来了。

    阻拦西北军的骑铳手在后面拼命,险些就要拦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千斤闸终于开到可以进人的高度了。

    而后,乱军一群兵士齐齐愣了一下。

    千斤闸之下,站着一队骑兵,全都人高马大,一瞧就不像是那东瀛倭寇——甚至不像是大衡的南方人。

    那为首的腰跨弓箭,手持鸟铳,一声令下就冲了出来。

    这打先锋的正是谷成。

    当时余靖宁他们在苏州埋伏龚老八和老蒋,谷成就南下去打武井一郎。

    倭寇的长处是水军,不擅长陆战,也不擅长守城,当天夜里就被闷头打的谷成给破开城门了。

    倭寇们被破了城,第一反应就是要退回水里去。于是和苏州的乱军们一样,也打开了另一个城门,向东逃往海上了。

    谷成听了余靖宁的话,并没有去追他们,而是专心待在嘉兴城之中,封锁了所有消息,继续放下千斤闸,当做武井一郎他们还在城中。

    而后飞快地派人给余靖宁传信。

    这群乱军就不知道这城中究竟是何许人,还当是自己的盟友,被余靖宁一干人追着屁股后头打,终于撵到了嘉兴府城之下。

    谷成的了余靖宁的令,不敢疑惑,但是底下不免有人质疑他们这位年轻的小主子。谁知道余靖宁竟然真的这样神机妙算,算准了乱军要往嘉兴府城去找武井一郎求援,这才形成了如今这种场面。

    从嘉兴府城当中冲出来的兵士们都兴奋不已,快马火铳地一顿冲撞,直将乱军打了个七荤八素。

    如今乱军的情形就是前有狼后有虎,西北军将他们这一群小可怜当成了驴肉,先后夹击地把人夹成了火烧。

    自从骑兵被从城门中放出来,千斤闸就再次关闭了,一群人就在大门紧闭的嘉兴府城之前打起了野战,畅快厮杀起来。

    当初从苏州府城逃跑的时候,老蒋怕龚老八又意气用事,一碗安神药给人放翻了,赶紧带着逃命。

    这会子,龚老八迷迷糊糊地有意识,可是却又清醒不过来,在马车里急得乱哼哼,人都快急死过去了。

    不过在周围护着他的亲卫,甚至老蒋本人都顾不上他了,如今这般形状,哪里还能管的上这个意识不清醒的。

    周围几个端着鸟铳的亲卫也是百般难熬,不禁要提防着西北军的鸟铳散弹,又要放着骑兵们冲进阵中,可谓是左支右绌。

    若论骑兵,大衡还没有比西北军更精湛的骑兵呢,以步兵打天下的乱军哪里抵挡的住,没一会子就被西北军杀进阵中来。

    余靖宁到了南边儿之后,给大部分的西北军都换了火器,尤其是谷成和车家的几个,全都要从惯用的三眼神铳换成鸟铳。

    两种火铳的使用方法毕竟不一样,三眼神铳是以蛮力和快速为主,可是鸟铳却以精准度见长,当时在南京的时候还给他们训练了好一阵子。

    如今谷成手里拿着鸟铳,冲进阵中对着乱军一阵打,竟然也觉得畅快无比,于是更在阵中下狠力气,虽说余靖宁一中都在乱军屁股后头,并不能看见谷成这一方,可他还是在阵中打的畅快淋漓,一连杀了好几个乱军,险些就要接近龚老八的车了。

    谷成是越打越高兴,在阵中打了几个来回。

第三百九十七回:授受

    “兄长尊前,

    父亲尊骸已与九月初至京城,初三行丧仪。余略施小计,今圣旨已下,尸骸将归。

    兄长万万放心。

    小妹知葳”

    余知葳手上拿着笔,正忙着给余靖宁写信,因着信件短,写的时候还特意用了宋徽宗的瘦金体。她练了许久,当初自己住的屋子“蕤灯榭”的匾就是她自己题的。当时她年纪还小,当时余靖宁还训她来着“只知模仿,全无一点风骨”,余知葳当面只是冲着人吐了吐舌头,后来却在人后下狠功夫练了字。

    如今再看来,写得已经算是炉火纯青了。

    车五他们昨日已经踏上了会西北的路了,当时车五还奇怪,怎么皇上前头不同意,怎么忽然之间又同意了。他不好去问余知葳,余知葳也没打算给他们细讲,总之就是给了些赏赐,又叮嘱了几句,而后就教他们回西北去了。

    刚将手上的信卷起来,打算让惊蛰把信交给冷长秋,要他送出去。一抬眼却见到前面有人掀帘子进来了:“娘娘。”

    正是冷长秋。

    “你来的正好。”余知葳把信件交给惊蛰,让她折好包好了递给冷长秋,“我正要让你出去送信呢。”

    “凑巧。”冷长秋行完了礼,冲着余知葳笑了一下,“奴婢这里也有一封给娘娘的信,是战地传回来的。咱们自己的路子比朝廷的信走得快,现在朝中应当也没人知道。”

    余知葳一听是战地来的信,就略微有些紧张,冲着冷长秋一伸手:“你拿过来罢。”

    冷长秋赶紧将手里的信件递了上去,余知葳拿到手里检查了一下,看见上面封的火漆印子都还是好好的,这才将信件打开了。

    她略略扫了几眼,一把将纸张拍在桌上,笑道:“好!”

    “是不是王爷又胜了?”惊蛰刚才将余知葳的信件封好,交到冷长秋的手上,闻言也笑眯眯地凑过来。

    “是胜了。惊蛰,点个灯罢,有些暗。”这会子很明显还不到看不清的地步,但惊蛰明白这是何意,赶紧过来,给余知葳将灯点上了。

    余知葳将方才那一封信件放在火上,盯着火苗将纸张一点一点吞噬:“已经打到嘉兴了,我们下一步的动作也该开始了。”

    很快,灯上的纸条就被烧得只剩一摊灰烬了。

    “今儿晚上皇爷不来,咱们就去文渊阁一趟。长秋啊,你悄悄给陈阁老传个信,让他与旁人换换班,将他和谭阁老都换到今日罢。”余知葳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正发着呆,不知道在想甚么的冷长秋。

    冷长秋轻微激灵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赶紧答应了下来:“是。”

    余知葳目光微敛,笑了一下,挥手让冷长秋下去了。

    如今已然是自秋往冬走了,白天越来越短,没过一会子天色就黑下来。冷长秋已经在外头办完了一件事,回到坤宁宫里来了。

    照理来说,这种时候,应当让冷长秋歇一歇,由惊蛰跟着余知葳到文渊阁里去,惊蛰收拾好了东西,刚打算跟着余知葳往外走,却听见余知葳道:惊蛰,你今儿歇一日吧,让长秋跟我去。

    惊蛰很明显愣了一下,朝前迈出去的脚步又缩回去了,低头答了一句是。

    走在路上,依旧是余知葳在前头走,冷长秋跟在她身后,低着头快步行走。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余知葳唤人了:“长秋。”

    “娘娘。”冷长秋朝前走了几步,只好余知葳错开一步,凑在了她的身侧。

    “你可知道,我今儿,为何要叫你跟着我来吗?”余知葳瞥了冷长秋一眼。她天生眼带桃花,笑时眼中似有星辰,可这会子瞧着,却让人觉得寒浸浸的,

    冷长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低声道:“奴婢不知。”

    余知葳也不恼,只是慢慢地与他说:“如今你和惊蛰都是我这儿的人,互相传递个东西,也无甚奇怪,旁人只当是我吩咐的。可若是你二人并非都是我这里的人,旁人该怎么想?不过幸好,你两个都在我这里,传东西倒也罢了,就是别出来甚么手帕子、鞋子啊、袜子啊之类的就行了。”

    冷长秋听到这里,瞳孔猛地一缩,当即就要跪下:“奴婢有罪。”

    余知葳看他吓得不轻,知道他心虚,于是冷哼了一下,才道:“我不打算治你的罪,你这么害怕作甚?”

    冷长秋怕余知葳这是真生气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也别愣着,这地方光天化日的,你要是当真跪下来了,还挺吓人的。”余知葳扶了一下鬓边的珠花看了看身后双颊涨红的冷长秋,“接着走罢。”

    冷长秋听了这话,这才敢动了几步,跟在余知葳身后接着走了。

    只听余知葳道:“我如今也年少,也不是那等不肯体谅人的,这都是人之常情。可如今这是在宫中,是个偏偏要让人之常情不正常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冷长秋低着头,赶紧道了一声明白。

    余知葳听见这话之后,便接着道:“总之如今是在宫中,万事以小心为上,别太任性也别太随意了,多盯着自己脚下点儿。还有,我如今不治你的罪,也不罚你,是因着我不想找那么多事儿,也不想对你们过分苛责,而不是你做的都对,一点儿错都没有。”

    她朝着身后一扬下巴,道:“明白了吗?”

    冷长秋忙不迭地点头,估计这会子余知葳要是允许他跪下,他就立马要跪下磕头了:“奴婢明白。”

    余知葳放心地冲着他颔首,接着朝前走去,嘴里喃喃道:“我们惊蛰姑娘,是个顶好顶好的姑娘,我自然希望她今后能过得好,。可是如今,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过得好了,这种事,我支持不好,反对更不好,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今日我与你说了甚么,还是不要与她说的好。就当……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

    冷长秋不知道怎么,眼睛忽然有些酸酸的,只好哑着嗓子,道了一句“是”。

第三百八十九回:贫穷

    余知葳和一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冷长秋一起进了文渊阁,谭怀玠和陈晖已经等在阁中了,将余知葳进来,赶紧起身迎接。

    余知葳分别安排人坐了,开口第一句便是:“南边的战事又胜了几场,如今已经南下到嘉兴了。”

    陈晖和谭怀玠自然知道这消息是从他们自己的路子传回来的,赶忙与余知葳道了几句喜。

    “我兄长与我传回的信件当中,还谈及了旁的东西。”余知葳转了转自己手里的杯子,将陈晖和谭怀玠都看了一眼,“此事我们许久之前就谈过,若是要巩固海防,必然要训练水师。”

    巩固海防和军工外包都是新派的政策,如今后者显然已经步入正轨了,就差前者还悬在半空中。

    “娘娘说的不错。”陈晖率先开了口,冲着余知葳拱手道,“原先乱军自浙江福建闹出大阵仗时,我们就曾经考虑过海防与水师的事儿,当初握瑜和王爷还私下聊过。只是后来因着旁的事端,给耽搁了,如今王爷在南边打了胜仗,正是重新将这件事提上日程的时候。”

    “本宫正是此意。”余知葳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咱们的消息照例比朝廷的要快一些,今日就最好拟定个章程,到时候无论是上折子还是在朝中直接提,都有个准备。我想着这攻下苏州、嘉兴,不是今天半夜时候,就是明日早上,就能到了,两位阁老斟酌一下时机,好在朝中商议一下。”

    陈晖和谭怀玠自然答是。

    “只是如今训练水军,处处都要钱。”余知葳皱着眉头,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她手指上带着一枚白玛瑙的戒指,敲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原先推行银庄,多是在江南那般工商发达之处,北方原本就比不上南方,如今在南边却又起了战事,不好推行,在北方的推行效果又不如南方……原本这是个极其赚钱的法子,如今瞧着却好似没那么容易了。”

    国库里头缺钱,自从关了海禁就一直缺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如今若是光支撑余靖宁他们打仗,那还勉强能支撑下来,可若是要“训练新军”和“加强海防”,那还是远远不够的。

    很多时候,余靖宁都是在自掏腰包,余知葳也已经开始资助了。

    可凉余家两个,一个是亲王,一个是皇后娘娘,竟然为了大衡的水军掏空了自己的腰包。要不是宫中管的实在严苛,余知葳都想典当自己的嫁妆了,可这自然也是杯水车薪。

    这种事情,非凑举国之力不可办。

    “前两年那户部尚书田信被我敲打过一次,至今不敢出头。”余知葳苦笑了一下,接着道,“可这户部的权利毕竟还是握在阉党的手里,咱们也不清楚他们报上来的账究竟是真是假,到底不好办。”

    谭怀玠手中方才就一直拿着笔,在纸上比比划划的,待到这会儿才抬起头来,道:“所以我们如今最应当办的,第一,就是从阉党手中拿回户部,夺得主动权,第二件事,就是寻个开源节流的法子。”

    他皱着眉头,险些就将手里的毛笔尖儿戳到自己脸上去,余知葳在上头看着惊心动魄的,还没等她出言提醒,谭怀玠就已经把墨汁抹到自己下巴上了,平白添了一撮胡子出来。

    余知葳:“……”

    她赶紧招呼冷长秋:“长秋,你唤个小内侍过来,服侍谭阁老洗洗脸。”

    谭怀玠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墨汁抹在下巴上了,面色有些尴尬,但毕竟这时候是说正事的,于是没一会儿,就正襟危坐了:“照臣的意思来看,前一件事倒是比后一件事好办些。”

    经过新派多年的打压,田信在朝中的威信早就大不如前,几乎是人人喊打的地步,只要出了一丁点儿错处,田信恐怕立马就要遭殃。

    不提下狱问斩这种严重的,起码降职是能办到的了。

    但是后一件事,的确是难办,就像方才余知葳说的那般,银庄推行得并不好,他们没有旁的赚钱的法子。

    除非重开海禁。

    可是现今南边打仗打成这样子,莫要说开海禁了,连浙江福建百姓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

    陈晖趁着小内侍给谭怀玠洗脸的功夫,对着余知葳道:“臣倒是想到个法子,只是……不是个万全之法。”

    “陈阁老想说来听听,有不周全的地方,我们再商议便是。”余知葳觉得,有法子就是好的,至于可行不可行,那都是之后再商议的事情,总归不能光想着,总得说出来商讨一番。

    陈晖道:“娘娘家中是武职,藩地又在边疆,想必并未经历过此等事端。当初有许多勋爵人家,譬如做盐务,再或是当初市舶司办起帆令,总有个银子周转不开的时候。这时候,这些勋爵之家就会仗着脸面,从国库中周转,因着原本办的就是公务,所以多要些银子也是使得的,所以如今,应当是有不少人家,欠着国库的钱。”

    余知葳点了点自己下巴上的美人痣,思量起来——也就是说,要是把这群人手里的银子讨回来,再酌情收上些利息,应当是能凑出些钱来,供新建水军使用的。

    可是,这法子的确不妥当。

    “只是如今要是问他们讨这些钱,更何况是一时间连本带利全都拿出来,欠的少的倒还好,若是欠得多了,未必一时间周转的开。”陈晖皱了皱眉头,“到时候,不免又弄得朝中怨声载道,如今本就是在打仗,再这样闹,就未免也太过不稳了些。”

    这余知葳也清楚,好些勋爵之家,都是表面上瞧着花团锦簇,要是忽然让人拿出来这么多银子,那还真不好办,要让这群贵族不锦衣玉食而是吃糠咽菜,那与要了他们的命又有何异?

    “再要么……”谭怀玠让人服侍着洗掉了下巴上的墨汁,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就只能查贪腐了,可这也显然不是个稳妥的法子。”

    余知葳叹了一口气,果真啊,无论身在什么位置,永远都会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事儿啊。

第三百九十九回:欣喜

    苏州嘉兴战胜的事,是在第二日早朝之前传回来的,余知葳早就知道了,于是听了一耳朵就栽回床上睡觉去了——蔺太后免了她的请安,她也免了田双玉的请安,三个人都懒得见对方。

    不如睡觉。

    不过余知葳知道这事儿十分淡然,旁人可就不是了。

    小叶正给贺霄整理着衣衫,贺霄自己嘴里不知南腔北调哼哼着甚么曲子。

    “皇爷今日心情不错啊?”小叶给贺霄头上罩上网巾,戴了冠,旋即也笑眯眯问道。贺霄之前因为余璞作祟的流言不高兴了好一阵子,不禁将那几个散播留言的人抓了起来。

    他为了证明余璞就是战死的,死得一点儿也不冤枉,不需要龙脉压着,才立即让车五他们降余璞的尸体运回西北藩地。

    从此之后好几天起床都是带着起床气的,就今日早起的时候瞧着心情还不错。

    贺霄嘴里的曲子这才停了:“不知道,应当是昨晚睡得早些,是以早上精神舒爽罢。”

    小叶笑了一下,继续给贺霄打理身上的衣衫。

    “皇爷!”外头匆匆进来个小内侍,给贺霄行礼之后就垂手站好了,道,“战地那边来消息了,是现在就将消息请进来,还是待到皇爷洗漱好之后再说。”

    贺霄听闻是战地的消息,忙不迭地说是要请进来。

    他竟然会觉得有些紧张,因为全完不知道这究竟是战胜了还是战败了,于是多嘴又问了一句:“是急件吗?”

    小内侍想都没有想,就答:“是急件。”

    贺霄眼皮一跳,又重复了一遍:“快请进来。”

    没一会儿,那信筒就被低了近来,贺霄着急,亲自拆开来看。

    小叶还以为除了甚么事,十分紧张地站在贺霄身边,捏着手里的拂尘。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见到贺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我当是甚么,原来是好事,如今西北军已经南移到嘉兴城了。”

    “怪不得皇爷今儿一起来就高兴呢。”小叶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也回来了,“原来是早有几兆,是咱们大衡胜了。”

    小叶知道该怎么拍马屁,因着前头的事儿,不敢在贺霄面前提“平朔王”,说的都是大衡。

    果真,贺霄没翻脸,还是继续喜气洋洋的,一挥手:“去,将这消息散出去。现下估计那群来上朝的人已经在太和殿外头等着了,你去说与他们知道,也好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小叶赶紧从自个儿荷包里头给那小内侍抓了一把金银锞子出来,塞到那小内侍的荷包里头,又抓了一把果子给他:“快去罢,这是喜事儿,皇爷赏你的。”

    那传话的小内侍喜出望外,连忙接了,噔噔噔就跑出去传话了。

    这边厢,小叶赶紧给贺霄又拾掇了一阵,就将人送出门去太和殿了。

    贺霄才上来大殿,就听见诸位臣子朝他道喜,连裘安仁都笑面虎似的冲着贺霄拱了拱身子:“恭喜皇上。”

    贺霄今天心情好,没工夫和这狐狸精计较,于是也回了他的礼了。

    裘安仁妖妖调调地笑了一下,水蛇腰一扭就转了回去,成了面对重臣的模样了,他将拂尘一挥,高喝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谭怀玠和陈晖对视一眼,便先前出列一步,道:“臣有本。”

    贺霄心情正好,于是弯着一双小猫眼睛,笑眯眯地问谭怀玠道:“谭爱卿,有甚么事儿要说啊?”

    谭怀玠见贺霄正高兴,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又把这祖宗给弄得不高兴了,于是斟酌了一下词汇,而后道:“今日得了大胜仗的喜讯,臣心中喜悦无比,想我大衡东南乱局几年,今日终于有了些成效。而万祸之源,皆系于倭寇,臣私以为,光于陆上打仗,并非良策,更应该看重海防。若我大衡海军强盛,则可将倭寇赶至千里之外,永不再犯我大衡。”

    “有理。”贺霄还年少,没有胡子可捋,只是以掌砸拳,转过头去又喊了一个人,“孙和风。”

    孙鹌鹑正打瞌睡,听见点名立刻吓醒了,赶紧出列向前:“臣在。”

    贺霄冲着他指了指谭怀玠:“你觉得谭阁老说的如何?”

    “臣以为有理。”孙和风躬了躬身子,虽说他是才被点了名,之前也没来得及和他通气,但是他毕竟当初还是和余靖宁一众讨论过海防事宜,是以这会子不过慌张了一下,丝毫不露怯,“乱军之祸出现端倪之时,臣等就曾提过海防之事,只是当初事端颇多,这才耽搁下来。”

    他话音才落,陈晖便接着道:“如今平朔亲王在江南,正是训练水军的好时候,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练了水军,将倭寇赶出大衡,又巩固了海防。”

    贺霄没打过仗,对这种事没有甚么概念,但是既然方才已经问过孙和风了,他是兵部的,那自然懂得打仗的事儿。

    贺霄点了点头,道:“着兵部去办罢,顺带着给平朔亲王也下旨,令他好生操练水军。”

    这话一出,下头皆是一片“皇上圣明”之声。

    这时候,不知是都察院的那位御史,忽然就在这时候问了一句:“南边既要打仗,又要练新的水军,不知军饷可够用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目光都转向了田信。

    田信脖子一缩,就跪下了。国库里是真没多少东西,自从关了海禁,国库的情况就每况愈下,有的时候几乎是只见出的不见进的,可田信这会子是当真有苦说不出——这闭关可是阉党的政策,他这会子要是说因着闭关,所以国库没银子了,那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可是不说,又怎么解释这国库的银子去了哪儿?

    他当初为了填补国库的亏空,可是连自己家的家产都卖了,这会子再问他要,就是把他卖了,他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了。

    田信身上的汗都下来了,颤颤巍巍地道了句:“启禀皇上,如今国库中,确实是拿不出来那么多银子了。”

第四百回:自轻

    军帐之中车家的几个,并一个谷成,正在余靖宁帐中商议军务,先前嘉兴一仗,打的确实痛快,可没料到当时武井一郎一众没有逃远,竟然给他们杀了个回马枪,是以,最后还是让龚老八一众给逃了。

    新练的闽浙水军才刚有个雏形,自然不敢与他们下水硬扛,于是一众人等也只好退回嘉兴城中。南京的车四接到了消息,也一同跟着南下了,与新练的闽浙水军一同商讨南下事宜。

    一个端着药的小兵士在帐子门口探了探头,听了两耳朵,又把头缩了回来。

    正好有几个换完防歇下的兵士路过,顺嘴就打趣了几句:“小贾,这干嘛呢?别是敌军派来的奸细,在这儿刺探军情的罢。”

    “别浑说。”小贾打算上来给他一下,又想起来自己手里端着药,怕把药洒了,最后也没怎么动,只能站着对他龇牙咧嘴,“你才是敌军派来的奸细。”

    那人哈哈笑了几声,对着他的药碗努了努嘴:“又给那太监送药去啊?”

    “可不是?”小贾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我也想像车家几位大哥那般,跟着王爷打仗,可惜啊。你说说,当时怎么没让那群乱军,把这太监给砍死呢?”

    车四领着闽浙水军南下的时候,路途中遇到了小股逃窜的乱军与倭寇,于是交了一次火。旁人倒是没甚么事儿,可是谁知道这监军太监九宝,竟然在这么一场小战役里给伤着了。

    伤不致死,但的确这段时间之内,他只能躺着了。

    “你这小子,果真还是太天真了。”方才与小贾说话的兵士啧啧几声,道,“他要是死了,那朝廷不就得派新的监军太监,总归那宫里甚么都缺,就是不缺太监。还不如让他在这儿半死不活地吊着,咱们倒也清静。”

    小贾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来,对着那人点了点头,笑道:“害死大哥明白,我先给那太监送药去了,后头还有事儿呢,再不去就迟了。”

    那人闻言也点了点头:“去罢去罢,别摔了。”

    小贾答应了一声,便走了,他掀帘子进了九宝的帐子,竟瞧见林燮元也在里头。

    林燮元两步走到小贾跟前,伸出手来要接他的药碗,挥了挥手要把人打发走:“你回去罢。”

    小贾把药碗递了过去,呆呆傻傻地答了一句:“哦。”

    林燮元管也没管,放下帘子就进去了。

    九宝躺在榻上,抖着手指往门口指:“他是个甚么东西,如今也敢来糟践你了?这西北军是个甚么规矩,敢对着闽浙巡抚这样讲话”

    “你别说话,气急了伤口又崩开了。”林燮元将药碗搁下,唤了一直侍奉九宝的小内侍过来,给九宝喂药。

    九宝伤着,喝两口药就要歇一歇,林燮元就趁着这个机会,给九宝说话:“咱们是甚么出身,如今就算他们拿不住把柄治不了我的罪,心里早就和明镜似的了,哪里轮得到我还在他们面前跳腾。我来了前线,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早晚罢了。你也犯不着与他们生气,现在只要沾上一个‘阉’字,那就是十恶不赦的了,更何况咱们两个也不算太冤。”

    九宝好半天喝完了药,在战地不比在宫中,喝了苦药也没人服侍他漱口,更没有蜜饯吃,九宝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如今我这伤来的蹊跷,可又能怎么办,这手法瞧着就眼熟,那就是人家专门做来恶心咱们的。那乱军倭寇都跑到海上去了,就算闽浙水军是刚练出来的,遇着那么点儿流寇,还至于让他们把人伤着了,这还不就是故意的,想着要架空你呢。”

    林燮元看着九宝喝光了的药碗,哼哼了两声:“怪我,他们本该报复到我头上来,没想到却先让你遭了罪。”

    “别这么说。”九宝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一点,他身上伤着,说话有点儿费劲,如今说话也像是有上一句没下一句的,“咱们本来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算不得甚么连累,只是你千万小心,说不准甚么时候,他们就报复到你头上来了。”

    “你放心”林燮元笑了笑,拍了拍九宝的手安慰他,“我知道如今自己危险,一直都小心着呢,我也不敢这么早就死了,还有事儿没做完呢。不过……如今我已然给他们把头一件要紧的事儿事儿办妥了,我要的人他们也给我放了,再接下来的任务,能不能办成,就只能看造化了,办不成也不怪我了。”

    “我知道你和大人是一样的。”

    林燮元听见他说“大人”,挪了挪地方,苦笑道:“大人身份尊贵,他那是有苦衷,我不过是个替人做事的。如今怀才不遇也不过是年轻人的说法,我都将近而立了,再这么说又有甚么意思呢?更何况,早都上了贼船,就别觉得自己比别人高贵了。”

    “不,你们是一样的,咱们当初在京城虽说不熟识,但好歹也见过几面,我便觉得你与大人一样。我是个做奴才出身的,可你是个正经读书人啊,读书人哪有这般自轻自贱的?”九宝摇了摇头,“咱们在大人手底下做事,迫不得已才攀上了阉党,如今人人都觉得我们是阉党,可当真是这般吗?阉党的那起子人,哪里有大人对咱们好。不过也好,大人他清清白白的,只有咱们身上有脏水。我原本就是阉宦,身上泼泼脏水也没甚么,就是可惜了你,你也该是和大人一样,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的。”

    林燮元一哂:“都走到这一步了,谈甚么清白不清白,清流如何?阉党又如何?不如痛痛快快的,咱们也做一回权贵,不管旁人骂成甚么样,自己心里也舒服。”

    九宝听了这话,高深莫测地扬了扬眉毛:“您这说的不是九千岁嘛,他是活的痛快了,可是哪里知道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林燮元摇了摇头:“啧。到底比咱们这样瞻前顾后的好。”

    两个人苦笑一阵,都说不出话来了。

第四百零一回:山口

    前几日余靖宁他们在帐中商议的事端,给九宝送药的小贾当时没听见,后来便也知晓了。

    余靖宁众人仍然兵分三路,余靖宁亲赴宁波、车四儿南下台州、谷成则去海门。这段时间乱军和倭寇的主力一直都在海上,这三座府城之内皆无多少乱军,留在当地的多是原来的卫所兵,并不能屯田皆是好手,却不能战,于是很快便被衡军夺了回来,解救俘虏百姓近万人。

    话说龚老八自逃自海上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的,伤势像是更重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在嘉兴之时衡军围困给急得了,总之这段时间以来,都是老蒋在做主。

    这日,老蒋与武井一郎在船上才罢了饮宴,老蒋喝的有些多,被手底下兵士抬回去的,武井一郎也醉了,走路的时候也是晃晃悠悠的。

    这武井一郎被下人扶进了屋中,挥了挥手,打发了人下去。

    自从几个侍从下去之后,这武井一郎的眼神忽然清明了起来,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山口。”

    门外的山口看着四下无人,这才掀开了帘子,钻进了船舱里去,冲着武井一郎行礼:“大人。”武井一郎点了点头,让人去旁边坐着了。

    这两个东瀛人在黑暗中静默了一会儿,武井一郎才开口道:“山口,你点个灯罢。”

    山口应了一声,掏出火折子来,点了最近的一盏油灯。灯光如豆,还是暗暗的,两个人只能看见自己面前方寸的地界儿。

    过了一会儿,山本开口了:“大人又何必再救那群背信弃义的人回来?”

    武井一郎默默地看着山本给自己倒水,闻言轻笑了一声,只道:“你怎知他们是背信弃义?”

    “这……大人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当初咱们派的探子,早就听见了这群人说卸磨杀驴云云,如今大人怎么还不相信呢。”山口略微有些着急,他原本是跪坐在垫子上,可现下整个身子却都超前探过去了,“虽说他们是将咱们的人放了回来,可……”

    “我知道你想说甚么。”武井一郎眼带笑意,瞥了一眼山口,“我们的人是在路上遇见了所谓的‘川军’,这才折损大半的,可是当初川军四散而逃,就算有些本事的,那也被当初大衡那位平朔亲王余璞给收编了去,又怎会在路上四处流窜?这分明就是龚老八派人出来,对我们的呃人动了手,却偏偏要打着川军的旗号。”

    “大人既然知道……”山口的眉头皱了皱,“那怎么……”

    他话没说完,又被武井一郎给制止了,武井一郎又是那般高深莫测的模样,笑着对山口道:“我又知晓你要说甚么了,你是不是想说‘大人既然知道如此,那为何还要将我们的人送出去,岂不是白白丢了那些人的性命?’”

    山口扁了扁嘴,前探的身子也缩回去了,显然是被武井一郎给说中了。

    武井一郎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拨了拨那一丛暗暗的烛火,这火苗登时又盛了些:“你好好想想,我派过去的都是些甚么人。”

    不待山口回话,武井一郎就自顾自地接道:“都是与我意见不和,不愿意再在大衡耗下去的人?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在大衡究竟是为了甚么,在这儿当了那么多年的土匪强盗,难道真的就这么退回去了?他们根本就不懂得顾此失彼,想当初,大衡十三港闭关之时,恰逢辽东祸患,咱们才得以进了大衡,如今我们在大衡南边,自然是在给北边争取机会的。若不是我们在南方将事态闹大,龚老八他们又被有心人逼反,又怎么再赶上大衡这个‘外争内斗,顾此失彼’的机会?”

    山口沉默不语。

    如今天儿已经冷了,就算这屋中点了炭,因着是在船上,还是比正常的屋中要冷些。蜡烛就在这冷气下面,拖着一丝长长的烟气,武井一郎就在这烟气里头,淡淡地开了口:“他们该死,所以我才送了他们去死,死在龚老八那群人手上最好,总归我的手是干净的。只不过是算错了一步罢了,他们也会用借刀杀人,这倒是让我手上少了个把柄,不过这也无妨。他们大衡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不管大衡怎么样,终究能找些莫须有的罪名给他们。”

    山口这时候才开了口,若是灯火再明些,就能瞧见他额头上,隐隐的都是汗:“小人明白了,大人深谋远虑,做的都对。”

    武井一郎喝了两口茶,苦笑了一句:“如今形势所迫,我们若不是傍上了那么一条大船,自然也一口吞不下大衡这么大的东西,若是不心狠手辣些,那群人将咱们踹下船去怎么办?你想想当初的兀良哈,不就是被那边的人当了弃子,还白白阔大了大衡的国土。如今连朝鲜也蠢蠢欲动,不想对大衡称臣了,难不成我们倒还不如他们了?到时候别事没成,倒落得个兀良哈的下场。所以如今可不得处处留意,事事小心。”

    山口听了更是心惊,赶忙连连答是,又说了好些恭维的话。

    “你倒是不必这样说我,我知晓如今做的都是些甚么事端。”武井一郎瞥了一眼山口,见他吓得颜色偶读变了,登时觉得这不是个成大事的人,但他好歹也跟了自己十多年了,到底是个心腹,总不好一时间弃之不用,只好下狠心提醒他,“只要人有了野心,那就得有配得上的手段和心性,不说心狠手辣,至少也得杀伐决断些。”

    “知道了,大人。”山口翻了半日,没找出帕子来,只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至于龚老八那群人,如今我们在南边的任务还没完成,自然留着他们还有用处,也不必担心他们今后要怎么做。”武井一郎在暗色的灯火下面,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表情,“就像如今我和老蒋二人,谁又知道谁是真的醉了呢?”

第四百零二回:水陆

    车三身上带着一身的水,连滚带爬地摔在了余靖宁跟前:“王爷!”

    余靖宁正在给自己缠护臂,闻言抬也不抬眼:“说!”

    “让咱们的水军退回来罢,再打下去,船都要没了。”车三这才怕了爬了起来,站在余靖宁面前,也不敢管自己身上的水,站直了身子回话道,“让陆军顶上去,量那群人也不敢登陆。”

    车三低着头,偷偷觑了余靖宁两眼,见他还古井不波地缠着自己的护臂,于是赶紧又低下头。

    在宁波给余靖宁做副将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十分老实——之前逗余靖宁,还把人给逗生气了,如今还心有余悸,再不敢随便逗自家主子顽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余靖宁斩钉截铁道:“让水军撤回来,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顶到港口上去。”

    言罢自己飞身上马,提冲便走,走了两步才听见车三在身后高声应答:“是!”

    自乱军藏匿至海上之后,曾经多次尝试从宁波、绍兴登陆,但是一直没有成功,乱军心有不甘,于是不断骚扰宁波海面。

    余靖宁本着让初出茅庐的闽浙水军与这群在海上打游击的家伙,在近海水域打一仗,没想到乱军就捏准了闽浙水军还是吃奶的孩子,专门挑这软柿子捏。

    终于,余靖宁对着烦不胜烦的骚扰动怒了。

    闽浙水军虽说战力不如乱军和倭寇,但胜在令行禁止,自余靖宁方才下令之后,迅速退回港中。

    正忙着欺负“小孩儿”的乱军一见,以为他们鸣金收兵是要撤退逃跑,见岸边几乎也没甚么兵士,不像是防守很严的模样,于是一高兴,也停了船要上岸。

    谁知道一上岸就遇到事儿了。

    一群水军,上了岸便是步兵,才冲着岸上跑了没有几十丈,就看见西北军的骑兵了。

    余靖宁今天没有上船,于是亲自带着西北军的骑兵打先锋。

    骑兵的速度,步兵哪里比得上,还不能刚从船上下来的水军摆开架势,西北军的骑兵就开始第一轮火铳的进攻了。

    火铳加上冲撞能力极强的骑兵,几乎锐不可当,稀里哗啦地就冲进了敌军阵中。

    余靖宁一马当先,第一轮火铳放出去后,也不等着机会重新装弹上膛,只那鸟铳上的铳刀朝下面一挑,一刀就削下了一个兵士的头颅。

    鸟铳颇长,余靖宁干脆就刺穿了那兵士的头,挑在阵前,高喝一句:“谁还敢再往前一步!”

    余下的乱军看见同袍的头颅被挑在阵前,不由得有些害怕,很快就要往后退了。

    这时候,却听见远处停泊的船上传来了鼓声,这是在逼他们向前呢。

    进攻的兵士思来想去,万一还没退回海上,他们自己的船就开船跑了,遮盖如何是好。

    于是一咬牙,也不敢再退了,只好硬生生地朝前顶过去。

    刚好,余靖宁那边的骑兵换阵了,第二轮射击的骑铳手冲到了前面,给余靖宁他们留下了换弹药的时间。

    余靖宁将铳刀上的头颅往身后跟着的车三那头一甩,喝道:“接着!”

    车三不敢违拗,一把接住了那血淋淋的头颅,三两下拴在了自己的马上,这才咂摸起来余靖宁留这头的用处。

    方才这兵士带的兜鍪与旁人不同,只怕是个不小的官阶,这是这会子杀得正酣,没工夫去辨认,这才让车三把这玩意儿带着的。

    车三想明白了缘由,手上已经放出去好几支箭了,岸上的血漂浮到了水中,一片暗红。

    没多久,企图登陆的乱军就支持不住了。

    骑兵的冲撞能力有多强,这还是以骁勇著称的西北军,自然更是厉害,几乎要将乱军重新赶进了水中。

    乱军们一瞧大势已去,赶紧想往船上退,于是连滚带爬地泅水而去。停泊在不远处的乱军船队,也很快就前队变后队,朝着深海里撤退了。

    有些跑得慢的,甚至没等到上船,受了伤的自然体力不支,淹死在水中,余下的被余靖宁他们赶杀到一处歼灭了。

    能做海港的地方自然都是深水港,余靖宁没让自己的兵士和马匹再往前追,待到敌军的船只消失在视野当中,剑阵也停了,一众人等这才鸣金收兵。

    这场仗,也就打了一早上的功夫就结束了,又以敌军逃回海上告终。

    余靖宁下了马来,把兜鍪往地上一扔,冲着车三竖起两根手指:“第三回了。”

    他们已经第三回阻止敌军的登陆了,想今日这样的小打小闹、水路配合的也已经和乱军打了两天了,这群人是打算在水上跟他们打游击么?

    车三慢吞吞地将自己马上带血的头颅解了下来,观察了一番,道:“王爷,这是个总旗。”

    余靖宁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才是总旗啊。

    后来众人都检查了一下杀死或者俘虏的兵士,官阶的确都不高,普通兵士就不用说了,扒拉出几个带腰牌的,也不过是小旗总旗之类的,连个百户都见不着。

    余靖宁就地坐在了石头上,他的马刚刚卸下了辔头,就溜溜达达地站在了他身旁。

    他抱起了地上扔着的自己的兜鍪,抹了一把脸:“你说,他们这么遛着我们玩,是打算作甚呢?”

    头一天打上岸来的时候,的确是拼了命要登陆的模样,可是第二日就像是在虚晃一枪一样,先打他们的水军,再然后将陆军引出来,随便打一打之后,就退了回去。

    没有非得哟登陆的模样。

    车三思考了一阵,证实了余靖宁的想法:“他们这是打算和我们打游击呢。”

    打游击这种事情,总是令人烦不胜烦,尤其是水陆结合地与人打游击。余靖宁冷笑了一声,低声道:“真烦啊,苍蝇一般,嗡嗡嗡的。”

    余靖宁看了一眼海面,与他小时候见过的茫茫雪原一样无边无际。

    乱军和倭寇就是在拿捏大衡的短处呢。

    他只恨如今大衡连个强盛些的水军都没有,不然何至于被人拿这种恶心又烦人无比的法子绊住他们的脚。

    早就该扬帆入海与他们好好打一场了。

第四百零三回:月白

    田信被参了,毫无悬念地被参了。

    他说不出来国库到底为何拿不出来给水军的银子,支支吾吾的,最后止不住地磕头。

    这几年连年打仗,自从因为军饷的事情闹出了乱军开始,户部和兵部就一点儿也不敢短着战地的军费,几乎都是给甚么要甚么。

    前几年商税已经抽得够重了,农税又没人敢动,再抽重税,只怕是又要闹出农民起义的事儿,没人再赶提抽税。

    可是如今光靠着现今的税收,能支撑着现在打仗倒是没问题,就是没办法掏钱练新军了。

    田信左右为难。

    若是在朝堂上当真当着贺霄的面,道一句:“因着闭关,国库的收入大量减少,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给前线新建水军了。”那他田信估计明日就会暴毙在上朝的路上。

    可要是说不出国库为何拿不出来这么多钱,自己估计就要被革职,这官职只怕是要没。身上要是没有官职傍身,他田信又算是个甚么东西呢?

    最后田信一咬牙,只好咬紧了嘴不说话,把头上直直磕出血来。

    裘安仁的私宅之前,见着个鬼鬼祟祟的人物,虽说是秋日,穿些深色的衣物也不奇怪,可这人竟然穿的黑漆抹乌,头上又是带着一顶黑色的大帽,不饰纹样,瞧着压抑无比。

    他在门口扣了三下,没人应答,便又扣了三下,这才有小内侍出来开门。

    这人道:“印公在家吗?”

    “不……”小内侍顺口就要答不在,而后仔细看了看来人,忽然觉得十分眼熟,“你抬起头来我瞧瞧,怎么看着你那么眼熟呢。”

    扯着大帽檐子的人将手撤了下来,抬眼看向那小内侍:“是我。”

    “田大人!”小内侍发现这个跟做贼似的家伙竟然是户部尚书田信,赶忙将人往里请,“大人恕罪,奴婢有眼不识金镶玉,没认出大人来。大人可赶巧,我们九千岁爷爷前儿才给娘娘举荐了个人儿在跟前服侍着,今儿才得空在家里,不然大人可寻不着人呢。”

    这个新举荐的人自然是先前被裘安仁改名做“望舒”的丑哥儿,如今和碧空正是蔺太后处当红的新宠。

    望舒生的好看,但与裘安仁不同,并不是内书堂出身的,肚子里没甚么墨水儿,但是挡不住人家生的好看,就算不怎么会识字儿念书,那也能被蔺太后手把手地教着红袖添香。

    嗯,也不知道谁是红袖了。

    田信听了这几句,就知道裘安仁心里打的是甚么主意,但是面上又不好明说,只好干笑了几声:“今儿能赶巧遇上义父在家里,那是我的福气了。”

    这小内侍把裘安仁带进了二门,要他在廊下等着,小声与他道:“劳烦大人先在这里歇息,这几日晚上我们九千岁爷爷总喜欢在院子里躺椅那儿读书,有的时候读着读着乏了,说不准就睡着了,旁边的人就给他直接抬回屋子里去——这都要入冬了,哪儿能睡在院子里呢。奴婢去找那掌灯的人问一问,要是爷爷还没睡下,就把大人引进去。”

    “那要是睡下了呢?”田信皱了皱眉头,问那小内侍道。

    “这……”那小内侍顿了一顿,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大人,你知道的,我们爷爷有起床气,要是将他吵醒了,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事端。我瞧大人这么晚了还过来,必然是有着急的事儿。若是我们爷爷睡下了,拿大人也就先在这儿歇下,待到明儿一早爷爷醒了,奴婢就给您通传,您看成么?”

    田信左思右想,觉得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这小内侍乖觉无比,又冲着田信到了几句不是,就进去了。

    没过一会儿,那小内侍就从里头出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大人来的巧我们爷爷醒着呢,正在院子里读书,我方才给爷爷通传了几句,他已经应下了,大人快跟着奴婢进去罢。”

    田信好容易松下一口起来,赶紧跟着这小内侍进去了。

    才一进院子,就瞧见裘安仁懒懒歪在树底下,旁边好几个小内侍给他掌着灯。

    如今都是深秋奔着冬日走的时节了,这家伙竟然还穿着一身夏不夏,秋不秋的衣衫,也不见穿夹的,就由着他宽大的衣衫框在身上。

    就着灯火细细地一看,像是月白。

    裘安仁懒懒地翻过一页书去,也不抬头,张口就问道:“怎么还没带进来,不是说田信要来吗?”

    将田信引进来的小内侍赶忙答话道:“爷爷,人已经领进来了,就在这儿呢。”

    裘安仁这才抬起眼睛来,瞧了黑漆抹乌的田信一眼。田信看了这眼神,都觉得,他下一句就要说:“穿的这么黑,杵在夜里我都瞧不见。”

    谁知道裘安仁把他瞥了两眼,竟然丢下了书,坐起身来,虽然还是懒懒的,但总不至于是躺着的了:“哦,已经来了啊?”

    他伸出手来,冲着田信招呼了招呼:“你倒是过来啊,方才那小崽子还说你有急事儿找咱家呢。怎么?这会子又不急了?”

    田信就着灯火,竟然瞧见裘安仁留着半寸的指甲,有些惊愕,自己从前怎么从来没发现呢?

    听见裘安仁唤他,他才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在了裘安仁面前,哭道:“义父救命。”

    裘安仁的神色没甚么变化,依旧是吊着一双狐狸眼,夜里面看起来就像是个人捏出来的,精致的傀儡娃娃——田信一直很奇怪,世上怎么会有生的这般好的人,好的都能让人觉得,他身上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真的。

    就当真像个幻化成人形的山精野怪,再不就是披着画皮的鬼魅了。

    裘安仁垂着眼睫,看着跪在他脚底下的田信,道:“从前总是有人求着咱家救他们的命,咱家也总喜欢把人踢打出去,因为咱家觉得吧,他们那都是自个儿弄死自个儿的。咱家只会害人命,哪里会救人呢?”

    田信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裘安仁就接着笑道:“不过那时从前了,今儿咱家心情好,可你总得说出来要咱家救你的理由罢?”

第四百零四回:求生

    田信跪在地上,背后冷汗直下,上一回这样,还是在他面对余知葳的时候。

    他冲着裘安仁磕了两个头,哭腔道:“义父也知道,如今满朝文武皆是弹劾我的。我给义父管户部管了也有三年了,不敢说捞着甚么好处,可义父要的,我从来没缺过,义父要我办的,我也从来不推辞。如今莫说是干儿子了,就算是义父是养了条狗,被人打了,义父也得找那人去啊。”

    裘安仁噗嗤笑了一声:“好个打狗也要看主人。不过,要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户部肥差,你当真一点儿好处都没捞吗?好个两袖清风的官老爷,要是当真这样,你还做甚么阉党啊,清流多的是你这般的人。”

    田信闻言,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巴掌:“儿子说错了,义父恕罪。”

    裘安仁正翘着二郎腿,脚上趿拉着鞋,漫不经心地晃了晃:“好了,打也打过了,方才说道打狗看主人,你接着往下说罢。”

    田信算是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接着哭道:“儿子深知道,如今国库里的银子,每一笔的去处儿子都是清楚的,至于国库中为何少了许多收入,这个儿子自然不能当着皇爷的面说出来。儿子怕当真说出来,义父就会被新派那起子人揪住。可儿子不想让他们将义父揪住,他们要来,往儿子身上来罢。可是,儿子一家还有妻儿老小,您孙女儿还在宫里头受苦呢,您就忍心看着儿子就这么去了吗?”

    裘安仁扳着手指头,对着田信数出了第二条理由:“嗯,你对我还有功,我还非得救你不可。”

    田信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搜肠刮肚地忙着想第三条理由,可裘安仁却冲着他伸了个懒腰,而后坐直了:“好了,两条理由,我觉得够用了。嗯,打狗要看主人,你对我贡献也不少。咱家是能救你,可你打算要咱家怎么救呢?”

    田信长舒了一口气,冲着裘安仁又磕了两个头,也敛了哭声,只道:“如今到处都是想拿儿子开刀的人,儿子已经打算称病致仕了,儿子只求义父保下儿子一条小命来。”

    裘安仁自己思索了一阵,没有回田信的话。

    怎么救田信,他自然知道。

    田信为何会说不出来户部的钱都到哪里去了,为何国库的收入减少了,自然是因为,他“渎职”。

    这个罪名,最多也就革职查办,不至于要了田信的命。

    田信见裘安仁半天不回应,急得满头大汗,明明是秋末冬初的天气,他却好似在盛夏的烈日之下。

    可田信虽说年纪能当裘安仁的爹,却还是这个阉人的干儿子,在“父亲大人”面前哪敢高声言语。于是裘安仁不说话,他也不敢问,于是就只能这么僵持着。

    过了好半天,裘安仁终于开口说话了:“行了,就这么着罢。你告病还乡就是了,回家当个乡绅也不错,等甚么时候,我那宫里的孙女儿生下了皇子,你就不愁回来的机会,到时候等着当国丈就成了。”

    如今宫中三位娘娘,不算几乎进了冷宫的夏锦繁,就剩下余知葳和田双玉了,可如今贺霄大婚已经快两年了,却不见谁有子嗣。

    别说皇子了,连皇女的影子都没有呢。

    但是众人自然是怀有希冀的,田信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只道:“义父大恩大德,儿子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义父的大恩……”

    “行了行了,酸话就不要说了。”裘安仁不耐烦地冲着田信挥了挥手,“你回家去罢,告老还乡总得收拾行李罢?我今儿也乏了,一会儿就歇下了,你自个儿回去罢。”

    田信赶紧磕头,缓缓退出去了。

    裘安仁打了个哈欠,冲着旁边一伸手:“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扶我回去歇着。”

    周围的小内侍全都屏气凝神,这会子才敢与裘安仁说一句话:“是。”

    裘安仁睡觉去了,田信却在慢吞吞往家里赶。

    他来的时候怕让别人瞧出来了,而马车目标又太大,所以没敢乘马车,如今就只能靠着两条腿走回家去。

    可是田信毕竟是个文官,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如今走了这样远的路,早就觉得腿酸脚酸了,正想着,要不是现下天儿这么晚了,就该雇一顶轿子回家的。

    正想着,他忽然觉得身后有脚步声,本来以为是开夜市做生意的小商贾,这会子要回家去。可是他走了好一阵子,这脚步声还在他身后跟着,还好似越跟越近了。

    田信忽然害怕极了,走得越来越快,身后的步伐也跟的越来越紧。田信登时慌了,慌不择路地小跑起来,没跑几步,却发现自己因为过于慌乱,跑错了路,竟然跑到一个死胡同中来了。

    田信若是个会武功的人,或者说,哪怕是个精壮的小伙子,这种情况下就跳墙跑了,今日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田信停在了高墙之前,气喘吁吁地站着,身后的人也停住了脚步。

    田信转过身来,身后的人穿的竟然是东厂的衣裳。

    他才从裘安仁的私宅中出来,这时候身后却跟着个东厂的家伙,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结结巴巴与这东厂的人道:“这……爷爷,您今儿过来,寻我是有甚么事儿?是不是我义父有甚么事儿,忘记吩咐了……派您过来吩咐我呢?”

    那东厂的太监不说话,又往前走了一步。

    田信哆哆嗦嗦的,双手合十,一会儿“阿弥陀佛”一会儿“元始天尊”:“爷爷,咱们有话好好说,您别这么一声不吭的,怪吓人的。”

    田信刚说完这话,就见到那东厂的太监一下子就腰间挎着的刀抽了出来,刀锋在黑夜里看着雪亮!

    田信登时连一句话都哆嗦不出来了。

    这倒霉的太监的儿子,两个摆子还没打完呢,头颅就在这东厂的兵手下落了地了。

    血溅得到处都是。

    这东厂的人,走上前去,将田信身上凡是值钱的东西全都摸了出来,塞进自己怀里了。

    这时候,他才去了帽子和脸上的面罩。

    竟然是高邈!

第四百零五回:虫豸

    余靖宁和一群乱军在宁波打了好几天的游击,天天都在打仗,可每次都是打不了半日就退回海上,把人弄得烦不胜烦。

    这么一天天的打下去,纯粹就是在消耗兵力,还一点儿用都没有。就是将他们赶跑了再来,的确是训练了新水军的作战能力,但是这么消耗下去,死伤也在逐渐增多,更何况是连日不停地连轴转,不光是普通兵士,连将领们都觉得疲惫。

    打仗的时候,除非是生死关头,不然其实十分忌讳这种一直拉着弦子的情况,谁知道哪一天弦子就绷断了?更何况如今还不是甚么生死大战,只是在小打小闹,这么打起来那把人弄得累死累活,说不觉得厌烦,那是不可能的。

    余靖宁略微有些苦恼,可从台州和海门传回来的消息表明,他们也遭到了和余靖宁一样的骚扰,每天就在忙着将上岸的倭寇往海里赶,打得疲惫不堪。

    这几天台州车四处,倭寇明显增多了,台州府城倒是还好,就是境内几处的县城一直在遭到侵扰,以桃渚、新河、沂头为甚。

    今日风有些大,余靖宁手里的信纸被吹得哗啦哗啦地响,余靖宁拿了个镇纸过来,将那几封信压住了,然后皱眉唤人道:“车三。”

    “属下在。”车三刚才正在地上写写画画,想着自己手底下的斥候该从甚么路线走,才能更好地探听消息。可是如今这么一群人全都在海上,新练水军还不得用,他手底下的斥候又都是旱鸭子,哪里能和海边江边长大的这群人来比试游水,于是只能干着急。

    余靖宁看了看车三的脸色,知道他正着急,可听见自己喊他,却毫不犹豫地丢下手里的东西,朝着他过来了。

    余靖宁便在心里感叹:车家的人都难得,家中的子弟,出了车大身有残疾,给王府管账以外,其余的全都跟着余家上了战场,一个不落。

    大家都不容易,只盼着这战事赶紧结束。

    车三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站起来问余靖宁道:“王爷有甚么吩咐?”

    “我看他们这些信件之中说的也不详细,你手底下的摊子斥候有没有传回来甚么信息说……”余靖宁思量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嗯……我们这几日看了看,跟着咱们在宁波打游击的兵士,品阶都不高,不知道台州和海门那边,是个甚么形状?”

    车三抱着自己的胳膊,想了一阵子,皱眉道:“回王爷的话,我手底下那群小子,没有往回报这一类的消息。多少人、甚么时候进攻、打了多久,这些消息都有汇报,就是王爷说的这一处……”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并没有见到。”

    余靖宁听了这话,脸色不大好看,但是语气当中听不出来怎么生气:“若是这样,那不就和信上报过来的内容一样的了。”

    车三脸色大变,余靖宁这话分明话里有话,这不过就是在说“若是斥候和旁人汇报的东西都一模一样,那还要斥候和探子作甚?”

    车三和余靖宁的相处过程中,清楚地认识到了,这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子,不但不能逗,做事还必须得认真,他立马单膝跪在地上:“是属下疏忽了,王爷恕罪。”

    余靖宁冲着他做了个手势:“你先起来说话。”

    车三不敢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口中道:“属下如今是戴罪之身了,不敢起来说话。”

    “你……”余靖宁嘴角抽了抽,绕着车三走了一圈,“你还非要我罚你不成?还不快起来?”

    这话一出,车三自然不敢再违拗,只得站了起来,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

    余靖宁还是在他周围慢慢地踱步,过了好半天,他才悠悠叹出一口气来:“你这个人……就是机灵的时候太机灵,木讷的时候太木讷。”

    余靖宁这话一说出来,车三忽然觉得自己的眼泪要下来了。

    不知道甚么时候,大约是自己和余靖宁差不多大的时候,当初余璞就曾经拍着他的肩膀对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连语气几乎都不差分毫。

    如今,这话隔着将近十年的距离,重新在十九岁的余靖宁口中说出来,隐隐地和当初的某个人重叠在了一起,瞧着总觉得恍若隔世。

    余靖宁没注意到车三的表情,只往自己的桌子跟前走,背对着车三,仰头看起了地图,道:“战场上,这种错误只能犯一次,下不为例。”

    车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不敢让余靖宁听出自己声音带着哭腔,沉声道:“是。”

    “去罢。”余靖宁道,“明日估计那群苍蝇还要过来,别再耽误时候了。”

    车三应了一声,从帐子中出去,吆喝他手底下带的那群小孩儿了。

    而余靖宁拿出笔来,又在地图上圈了三个地方,这回用的不是朱笔,而是黑墨了。

    先前他们已经攻下的府城,从圈改成了叉,而新画的红圈自然是宁波、台州和海门三个府城,墨笔圈出来的,是台州的的三个县城,正是那信上的三个县城——桃渚、新河、沂头。

    余靖宁站在原地看着这三个用墨笔圈出来的县城,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该在何处了,如今他们的敌人,既包括乱军,也包括倭寇,像是结合起来在给他们给予打击,打击的点都非常散乱,让人找不出头绪。

    散乱到甚么程度呢?

    就是好似是将倭寇和乱军掺杂在一起,这里啃一口,那里啃一口,每天都来,日日不落,像一群令人生厌的虫豸。

    这是想干甚么?打游击也打了这么些时候了,就仅仅是想消耗西北军的兵力吗?还是干脆欺负他们大衡刚刚建出来的闽浙水军不过是川军、西北军、南京军和新招来的壮丁拼凑的来的杂牌军?

    或者说,干脆就这么把大衡的海防线蚕食鲸吞。

    余靖宁面对着这么一面巨大的地图,虽然迷茫,但是并不慌乱。

    再探查一番,一定能探查出结果来的。

第四百零六回:兄死

    田信的尸体是在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早起摆摊的小贩要到墙角小解,可是没想到看见了一个中年男子人首分离地倒在地上,血溅得满墙都是。

    这小贩被吓坏了,简直就要疯过去,一个人兀自在原地大喊大叫了半天,将街坊邻居全都喊醒了。

    没睡醒的街坊在房子里大骂,甚么难听的都骂了出来,探头探脑地朝外看:“缺德带冒烟的,疯了不成,让不让人睡觉了!要号丧上你家主事的坟上去号去!”

    可是探出头来却瞧见的是跌坐在地上的小贩和田信的尸身。

    这件事在大清早的时候,就被上报了顺天府尹。

    因着田信有官职,又一夜未归,身份很快就查出来了,他家里的人哭得快要死过去,终于将他领回了家。

    而田信的太太,田双玉的娘,早就在出门之前就哭得昏了过去,根本就到顺天府去将自己的丈夫领回来。

    田信家中有几房兄弟,官做的没有田信大,但是好歹在官场上与人有些来往。

    他们皆知晓田信今日被参了,参得很惨,可是这不过是被文人参罢了,又怎么会惨死街头呢?

    如今这种情况,田信倒台是必然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将他杀掉呢?

    说实话,田信的死,对他家里影响不的说不大。

    若是田信不死,他家里几个兄弟也会被扶持,哪怕田信回了老家,有朝一日还有复起的机会,可如今却不明不白地死在夜里了。

    一群人忙忙乱乱,匆匆给田信下了葬。

    田信是家中长子,底下几个弟弟,尤其是与他同母的三弟田代,一直在顺天府追查这件事。

    这日,安排自己的妻子去安抚因大悲而病倒的长嫂,揣着些家里值钱的物件,就往顺天府去了。

    去的时候不赶巧,顺天府尹正忙着审案子,让田代在后面屋子里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到后面来。

    顺天府尹一直没换人,还是当初那一位。此人眼神不大好,伏案久了抬头看人就活像是翻白眼,田代坐在椅子上正喝茶,一抬头就看见这白眼府尹进来了。

    还好,顺天府尹这回不是坐着仰视别人,没有白眼可翻,于是看起来勉强还算是正常。

    他一过来,田代就迎了上去,冲着他行礼:“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顺天府尹连忙冲着人摆手,是以要他坐下,“田主事无需这般多礼。”

    田代和陈晖、林燮元是同榜,可考的不算是太好,不过是个同进士出身,三甲一百名靠后了。本来说是要外放的,可靠着田信和裘安仁的关系,留在京中,被自家哥哥塞进工部去了,如今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是个工部六品主事。

    他不是没求过长兄,把自己平调到户部去,可是兄长本来就已经如履薄冰了,为着要避嫌,才将他塞进工部里去。

    当初想着,吏部本来就是人家新派的天下,他过去就是找罪受的;刑兵两部的人术业有专攻,他干不了那个活;礼部从几朝之前开始就有个“贫”的名字挂在头上洗不掉,没甚么油水,又总跟着那鸿胪寺混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他们和新派不清不楚的;而工部从前虽然是“贱”,但如今却造着火器,待遇与以往大不相同,才把他塞进去的。

    可是到了这两年,兵工两部伙同一气,全都跟着新派跑,田家这么一个阉党混在其中,自然是被屡屡排挤,想要好的都轮不到他。

    如今他头上的荫蔽没了,可不得到处找人去。

    这顺天府尹坐下了,吹了两口自己的茶,抬着眼睛看田代:“田主事今日过来,不知道是有甚么事儿啊?”

    从田代这个角度看去,这位顺天府尹又是低着头望山看人了,感觉就像是拿着两个大白眼对着他,心里觉得膈应,可是为了自己家兄长的事儿,又不得不对着这位白眼府尹低声下气地讨好:“自然是来看望大人,略备薄礼。”

    “呵呵。”顺天府尹笑了两声,他年纪大了,又生着一双三白眼,看人的时候像翻白眼,说话的时候又好似是阴阳怪气的,听得田代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老夫我家中没有婚丧嫁娶,也没有乔迁之喜,这时候也没有人办寿,田主事这贺礼,是为了何事啊?”

    田代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地一哂:“果然是您老人家眼睛尖,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我家大哥的事儿的。”

    “哦,田大人啊。”顺天府尹喝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说道,“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连大理寺都没有上。田大人身上的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显然是谋财之后起了害命的念头。这几日我们正和锦衣卫联络呢,要缇骑大人们加强巡防,别让旁的无辜百姓再受伤害了。”

    “可是……”田代脖子涨红起来,他想为自家大哥辩解,但是他们却也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来,只好干巴巴的说,“我觉得我大哥的死有蹊跷。”

    “诶~”顺天府尹喝了茶,将茶盏搁在小几上,眼神闪烁,“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都已经结了案了,你们如今甚么证据都没有,难道还想翻案不成?”

    “这……我……”田代想了想,从自己带着的东西里,掏出几根金条来,往顺天府尹那边送,“大人,您就行个方便,帮帮忙罢!”

    “哎呀呀,你这是做甚么?”顺天府尹赶忙将东西往田代那边推,“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贿赂本官,好大的胆子。如今凶手显然是个江洋大盗,又并未捉拿归案,就算是知道了也拿他没办法。你现今这个模样,难不成我要凭空造出来一个凶手,替你哥哥伸冤不成?”

    田代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大人,我只是想知道,审案子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甚么疑虑的地方,你尽数说给我们听,也好让我有个底啊。”

    这顺天府尹,看了看桌上的金条,最终还是没有拿,只道:“你哥哥那晚,为何那样晚了,还并未归家?”

    田代听了这话,脸色微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71/ 第一时间欣赏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作者:懿儿所写的《烟花散尽似曾归》为转载作品,烟花散尽似曾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烟花散尽似曾归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烟花散尽似曾归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烟花散尽似曾归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平朔亲王家的余知葳知道吗?”“当然知道,明明个姑娘家,却撩的一手好妹。她那双眼睛啊,又轻佻又俏皮,眼泛桃花,一看就不是甚么正经好人。”“你们是不知道,就这么个人,指望她别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就算是谢天谢地了。”可是也就是这么个人,站在了京城的九门之下,把脊梁骨站成了一根通天彻地的门梁。“纵然身微,拼死一试。”==============一个身世乱七八糟却撩的一手好妹的姑娘拆东墙补西墙守城门的故事烟花散尽似曾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花散尽似曾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