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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一回:不同

    紫禁城下大雪的时候最好看,红墙白雪琉璃瓦,颜色又鲜明又干净。余知葳年少的时候,经常爬到高处,去欣赏这一副景致,可是自从嫁与贺霄之后,她就再没仔细看过。

    车马辘辘,余知葳无心掀帘子去看,只是靠在软垫上打盹儿——她最近嗜睡得很,恐怕都是那小崽子闹的。

    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听见外面喊人:“娘娘,到了。”

    信件比余知葳回来的快,她提前安排了人,不管怎么样,务必要皇爷今儿在坤宁宫门口接她。

    她昏昏沉沉下了车,惊蛰立即过来扶住了她:“娘娘。”

    余知葳抬眼看了看惊蛰,小姑娘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呢,赶紧捏了捏她的后颈:“没事儿,都没事儿,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满朝廷都知道她和余靖宁重伤的事儿,惊蛰也知道,这会子正心疼的要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憋着眼泪,对着余知葳拼命点头。

    余知葳看了看天上落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脸上,让人清醒了好几分,余知葳用手背蹭了蹭脸,将化在脸上的雪花抹了下来,扶住了惊蛰的手:“走罢。”

    从宫门口走到坤宁宫,走了好长时间,余知葳探着脖子望了望,果真见到贺霄抱着个手炉站在雪地里头。

    余知葳挑了挑眉角,也没笑,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忽然就行了大礼:“臣余知葳,叩见皇上。”

    她记得,当初贺霄第一面见她的时候,她便是穿着戎装的,耀武扬威骑着马走在余靖宁的身侧,又帅气又洒脱。

    所以,她今日是特地穿着戎服回来的。

    果真,贺霄见了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半晌之后才唤她:“子昙,快起来。”

    余知葳先抬起了脸,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全是一副气血不足的惨白。

    贺霄见了就心里一疼,再加上又是许久未见,先前那些隔阂和不愉快竟然就全抛到脑后去了,想的全都是当初第一回见到她时的浓情蜜意,于是亲自将人扶了起来,柔声道:“我听闻你伤的很重,怎么这样不小心?伤着哪儿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儿,皇爷不必太担心了。”余知葳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寒战——受了重伤出血过多,气血不足之人畏冷,这是常识。

    贺霄赶紧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囫囵罩在余知葳身上:“这都几月了,还穿的这样少,也不怕冻坏了。”

    把斗篷罩好了,又把手伸到底下去,去牵余知葳的手。他先前手里捧着手炉,手正暖的热乎乎的,这么一窝余知葳的手,竟然将他冻了一个哆嗦:“诶哟,手这么冷。”

    他赶紧将手里的手炉塞进了余知葳的手中:“快握着暖一暖,冻成这个样子,他们都说你伤才好了些,还没好彻底呢。”

    余知葳握着手炉,委委屈屈地看了贺霄一眼:“先进去罢。”

    贺霄心里也难受,带着余知葳赶紧进了寝殿。

    手炉在手冻得冰凉的余知葳手里,有些过分的烫了,但余知葳却没办法抛开它。这沉甸甸热乎乎的手炉捧在手上,却让余知葳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她想起来了点不该想的事儿,想起来当初在东南前线,一艘伪装成商船的战船上,余靖宁握着自己的冰凉的手,将自己搂在怀中。

    他手上的温度是柔和的,轻而缓的渡到了自己手上,而他的手背,被寒风吹得冰凉。

    都说了要恩断义绝,可她还是忘不了他。

    想到这里,余知葳竟然不争气的觉得自己想哭,委屈极了。

    不过她不打算往回憋。

    方才她刚进寝殿的时候就环视了一周,果真惊蛰和冷长秋将寝殿之内打点的很好,如今寝殿当中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若要说些私房话,实在是便宜。

    她将手炉往桌子上一搁,回头一把抱住了贺霄的腰,哭出声儿来。

    贺霄被余知葳身上的冷气冲得又是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就搂了回去,发现哪怕穿着戎装的余知葳,也是小小一只,能被他整个抱在怀里。

    瘦的就只有一把骨头。

    “我真怕这次就回不来了。”余知葳小声啜泣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来,这话带着浓浓的鼻音,贺霄听了,一颗心都被人说的碎了。

    到底是少年时的心动,哪怕后来掺杂了太多不明不白的政治纷争,可回忆起来,总是与旁人不同。

    更何况,少年时的回忆,总是会被时光漂洗的极尽温柔。

    于是贺霄陷进去了,也跟着余知葳哭了起来,狠狠地将余知葳搂向自己:“我也好怕……”

    虽然这是余知葳期望的,但她还是被这过于热情的拥抱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想护住肚子。可是这时候由不得她动作,于是她只好一点一点顺着贺霄的背,慢慢地顺着,她往日见着了小猫,也是这样顺它们的背,总是能把那些弓着脊背冲她“哈”的猫儿摸的来舔她的手。

    果真,贺霄被摸了一阵,终于放松下来,只是哭得抽抽噎噎,难以自已。

    余知葳将头埋在他的肩窝上,一字一顿地在他耳边说话:“我好想皇爷,皇爷想我吗?”这话是用气声说的,吹得贺霄耳朵边上痒痒的,连同心里也是一样。

    余知葳面对余靖宁的时候,恐怕永远说不出来这么露骨的情话,他们两个人只会互相折磨,从前以后都不会再有的合欢跟报仇一样,说的情话都是要赴死的悲壮,连临别一吻都是仇人相互折辱一般,从来不会这样温暖和软,特特来拿钩子钩人。

    果真,贺霄就被她这一句话给勾了过来,松开了余知葳,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先吻了眼睛。

    而后沿着她流眼泪的地方,一路吻了下来:“子昙,我在呢……”

    余知葳脸色忽然惨白,被人捅了一刀和这也就是差着个伤口。

    吻……眼睛吗?

    她像当初勾着余靖宁的脖子将他扯下来那样,也将贺霄扯了下来,另一手顺手就将帐幔放了下来。

第四百三十二回:相像

    贺霄睡熟了,他睡觉很沉,是余知葳羡慕的那种沉。

    她偷偷从贺霄的怀里钻了出来,将这家伙往另一边推了推,自己又扯了一条被子,顺带着滚了进去。

    明儿早上起来,得将安胎的药丸子吃了。余知葳仰面朝天躺在床上,那床架上石榴蝙蝠的纹样看着异常喜庆。

    多子多福,余知葳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瘦的厉害,这会儿根本摸不出甚么来,但余知葳却忽然觉得,这天地之间,只有她和这小东西能相依为命了。

    余知葳十五岁就嫁人了,不是没尝过欢爱的味道,甚至可以说,贺霄也是在变着法儿的要她开心,但还没有哪一次,像她和余靖宁那样疯狂。

    抽筋扒皮,吃肉喝血,恶狠狠的,都像是要把对方揉到自己骨子里。

    她其实已经死在海里了。

    进了倚翠楼,死掉的是顾巧兮,入了世子府,死掉的是小六子,而这一回还有甚么能让她再挥霍下去,她就剩下“余知葳”这么一层皮了。

    就这样罢。

    余知葳翻了个身,朝着贺霄那一面躺了过去,忽然想起了新婚那一夜,她几乎也是一夜未眠。

    夜晚真是个奇怪的时候,总是会让人想的很多。

    她开始盘算着,如何才能躲避太医给她请平安脉,又如何能买通一个太医来给她将月份做成假的。

    好像还有点儿难,如今宫中的太医她都不甚熟识,若说是要买通一个,既然能被她买通了,那自然也能被旁人买通,只怕是不大靠谱。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起来当初在世子府当中的一个老府医来。

    这老先生是当初跟着余家军的军医,后来是因着受了伤,不能再跟着余家军四处打仗了。余靖宁往京城去的时候,这老府医便跟着余靖宁来了京城,在太医院中挂了个名字。他一直被余靖宁养在世子府当中居住,余靖宁余知葳有个甚么病症,通常也都是他在看。

    台州大捷的消息刚传回来,贺霄显然很高兴,自己这几日也恰好讨了他的欢心,若是她央贺霄,将这老府医请进宫里来,就说自己旧伤未愈,宫中的太医又只会用些温吞吃不死人的药,向来是看不好病的,得要原先家中熟识的大夫来才成。

    思来想去,余知葳也困了,甚么时候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了。

    第二日没有大朝会,贺霄难得歇息,是以睡得久了些,醒来的时候余知葳已经梳妆毕了。今儿不出门,她也不过是松松绾了一个家常的纂儿,半靠着翻书看。

    “醒了怎么不叫我?”贺霄一咕噜爬了起来,把头往余知葳那边儿凑。

    余知葳顺手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和摸小猫没甚么两样,柔声道:“多睡一会儿不好吗?今儿又没甚么事儿。”

    “好,咱们多歇一歇。”贺霄又往余知葳那一头靠了靠,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看甚么书呢?”

    余知葳稀里哗啦地翻过去两页纸:“《百战奇法》,大衡的水军实在是太薄弱了,不加强不行。可是这书的年代也久远了,火铳大炮甚么的都安不上去……也只能在战争中练兵了。啧,可是也当真危险,哪儿能每次都那么幸运,还能被人救回来。”

    贺霄听到了这里,不禁有些好奇,于是懒洋洋问道:“所以当初在东南前线,平朔亲王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困在岛上了。”余知葳轻描淡写,一句话盖了过去,把书合上放在一边,去给贺霄按头,“后来领人排查各个岛屿,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人,援军来的及时,也算是勉强突围了。”

    这几句话说的轻轻松松,谁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甚么大事儿。

    “对了,有件事我想跟皇爷说。”余知葳特地停顿了一段时间,把贺霄按的快要睡回笼觉了,这才开口。

    “嗯?”贺霄打了个哈欠,抬眼看着余知葳,发现余知葳也正低头看着他,“甚么事儿?直说便是了。”

    “先前我回来的时候,军中的军医就说我没好彻底,但是留在前线也是无益,是以才回来了。”余知葳把自己发梢上的珍珠坠子抓住了,放在贺霄眼前来回的晃,“宫中的太医你是知道的就会开些温吞吃不死人的药,这样战场上带下来的伤病哪里会看。我就想着,当初世子府中有个老府医,在太医院挂了名的,正是军中退下来的,皇爷不如将他请了来,专门为我看伤治伤如何?”

    “这有甚么不成。”这贺霄哪里知道谁在太医院挂过名,一概都答应下来,“你要是喜欢,今儿就去找人传话,明儿就让人进宫里来。”

    贺霄是想着要给人个收拾东西的机会,所以说是要明儿再进来的。余知葳虽说心急,但也不好表现出来,让他起了疑心,于是只好作罢,应承下来。

    两个人又胡闹的半天,把床榻上搁着的《百战奇法》都快给揉烂了,贺霄这才唤人起来洗漱。

    余知葳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笑着把贺霄送了出去,这才让人过来收拾寝殿,

    她唤着惊蛰过来给她梳头,想了半天,抬头问了几句:“惊蛰。”

    惊蛰以为把余知葳给扯着头发了,赶紧停了手,连忙问人:“都是奴婢的错,娘娘疼吗?”

    “不疼,就是想问你个别的事儿。”余知葳抬起头来,看着惊蛰清清亮亮的眼睛,她长得像尤平家的,是个很可人的少女,“在家里的时候,你娘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在回京城世子府之前,都是在哪儿过的。”

    “讲过啊。”惊蛰见没扯疼余知葳,就接着给她好好的梳头发,“娘娘小时候不是在庵堂里代发修行嘛,快十二岁了才接回家里来,想着要预备着进宫,是以就没再回西北藩地,就一直在京里养着。”

    这个问题的答案,全余家人都知道,惊蛰当然也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余知葳扁了扁嘴,又问了一句:“我和我大哥哥生的像吗?”

    “像啊。”惊蛰不假思索,顺口就答了出来,“看着王爷和娘娘的眼睛,就觉得越看越像。”

    其实不是眼睛像,是眼神儿像罢。

第四百三十三回:军医

    老军医魏康已经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不知道为何,没有娶妻,儿孙也一概皆无,只守着几个徒弟过日子。

    这些弟子里头,男孩子和女孩子各占一半,全都作一样打扮,不过这回为了不落人口舌,带进宫中来的,清一色全都是女孩子。

    这老军医见了余知葳,还没等人跪下行礼呢,就被冷长秋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余知葳笑道:“您是看着我们兄妹两个长大的,如今见了,怎么还生分起来?魏先生快坐罢。”

    老先生坐了下来,捋了一把颌下长须,开口问道:“娘娘是伤到了何处?”既然都找了他来,那恐怕就是很严重的伤处了,不然宫里的太医也够用了。

    余知葳冲着两边使了个眼色,冷长秋立即就带着周遭的人退下去了。这魏康是在府中服侍久了的,自然知道主家这个眼色是何意,立即也将自己身边的几个徒弟也赶了下去。

    惊蛰赶着几个小宫人,正要跟着出去呢,临了临了却被余知葳给叫住了:“惊蛰,你不用下去,留着罢。”

    惊蛰脚底下一顿,顺从地退了回来,站在余知葳身后了。

    待到周遭的人都下去之后,还不等魏康开口,余知葳却先站了起来,而后跪在了魏康面前。

    “娘娘!这怎么使得!”魏康胡子一大把了,差点儿被余知葳这个举动吓得背过气去,几乎快要手脚颠倒,他不敢去扶余知葳,只好对着惊蛰吱哩哇啦,“你快将你家娘娘扶起来啊!”

    “惊蛰,你莫动。”余知葳回头喝止了惊蛰,转而又与魏康说话道,“我是个罪人,今日这话,实在是非说不可了——我是有求于魏先生的。”

    魏康的胡子抖了几抖,赶紧避开了余知葳这个礼:“娘娘有甚么难处,臣都尽力去帮便是,又何必这般折煞臣啊!娘娘,算是臣求您了,您快起来啊!”

    “还请魏先生听我把话说完。”余知葳抬起头来,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儿,她这话说的坚决,立即让正要说话的魏康闭上了嘴,“我从前在世子府中的时候,先生心中肯定起过疑罢?都不知道王爷和王妃何时有了我这样一个女儿,甚至怀疑是不是王爷在外头不知和谁生下了我,愣要在王妃名下安个嫡女名头。”

    魏康有些尴尬,他性子直当初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抱怨余璞“知人知面不知心”,余靖宁听说了,严厉训斥了一番,险些就要传家法打人了,最后念及魏康年岁大了,终究没有动手。这般严肃的态度,这才将这件事给盖过去了。

    魏康听见余知葳谈及此事,不禁有些尴尬,嚅嗫道:“都是臣的不是……”

    “我今日,是想和先生坦白一件事儿。”余知葳脸上淡淡的,抬起头来看着魏康,“我的确不是王妃的女儿,连王爷的也不是。先生不必管我从哪儿来,只需知晓,我和我大哥哥,并非亲生兄妹。”

    魏康一个趔趄,险些撞在身后的小几上。

    这回惊蛰可没法子眼疾手快来扶他了,因为她也惊得张大了嘴,这会子捂着自己的嘴,很显然是想动弹也不能了。

    于是魏康就更莫名其妙了:“娘娘如今是上了玉牒的郡主,也是有册有印的皇后,就算是身份有些问题,也是不能翻了案的,不然余家上上下下都得玩儿完!娘娘今日说这话,究竟是个甚么意思。”

    余知葳虽是跪在地上,却也是步步紧逼,接着魏康的话往下说:“虽说我并非是余家的骨肉,但我今日把这话说出来,绝不是为了背叛余家,而是另一件事。”

    魏康整个人都乱了,扶着自己的额头,无奈道:“娘娘说甚么便是甚么罢……”

    “我知道,先生想问,血浓于水,既然并非血亲,我又为何不会背叛余家。”余知葳说着,便将手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因为我腹中是余家的骨肉,如今平朔亲王余靖宁、我大哥哥的孩子。”

    魏康年轻的时候不是没跟着上过沙场,不说杀敌,自保却也行,自认为是见过大世面,可还是被余知葳这前后两句话吓得差点儿就白眼一翻闭过气去。

    “惊蛰,把先生扶住了!”余知葳厉声道,惊蛰也快昏厥过去了,可比魏康这老头儿明显要好一点,但还是左脚把右脚绊了一下,几乎是摔到魏康面前的,将他将扶着坐下了。

    “我想把这孩子留下。”听见余知葳这话的时候,魏康颤颤巍巍地探了探自己的鼻息,确保自己还活着之后,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余知葳。

    这俩小主子啊,果真是年轻,胆子可真大。

    “先生也知道,如今这局势稳定不下来,我大哥哥恐怕是难以成亲。更何况如今在战场上刀剑无眼,难保哪一天……”话说到这里,就不能往下说了,魏康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余知葳看了一眼魏康的神情,“所以,我是想给余家留个后。不光是这个,如今余家受的苦还不够多吗?连我大哥哥都动了‘从龙’的心思,可凭什么坐在龙椅上的都是他贺家的人,余家的骨血又怎么不行?”

    前前后后的信息语句数量都实在太大了,魏康一时间接受不来,只好面如死灰地对着余知葳点头。

    “今日不过是与先生说一说,先生也可以不应,只要不将此事透露出去半个字,那便可以从本宫的寝殿当中走出去。”余知葳说完这句话,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去了,“先生好好考虑一下,若是应了,今后便承蒙先生照看了。”

    她冲着魏康笑了笑,露出小虎牙来,看着竟然还是一派少女的天真烂漫,但却把这魏康生生看出一个寒颤来。

    不答应能成吗?保不齐这位小主子要做出点甚么事儿来

    他当初就是受了余璞的嘱托,才来京中照料余靖宁的,此后他又再没见过余璞。

    于是临别前的那几句嘱托,听起来就像是托孤了……

第四百三十四回:宁德

    长治十年十一月二十,衡军自台州、海门推进至温州,歼灭小股乱军,乱军伙同倭寇,难逃回到福建;十一月廿二,衡军乘胜追击正式开拔进攻福建,于福安遭遇倭寇乱军联军,激战半日,联军败走,十一月廿四,扎营于宁德。

    林燮元和九宝再也未能跟着大军前行,一个留在了宁波一个留在了海门,余靖宁上报了一个“有重要军情”就给糊弄过去了,名义上是接着养伤给他们安排了别的工作,实则就是监禁。

    如今已然是隆冬时节,虽说这东海的海面并未如同辽东湾一样,结冰结成了千里沃野,却也是与夏日的时候不同了。

    海水退潮的时候,有的时候退了一晚上,也不过三四个时辰的时间,滩涂上的烂泥就结上了好大一堆的冰碴子,有的时候结冰结得硬了,人马也能踩得上去。但通常是结冰结不了那么长时间的,冻不结实,表面上瞧着是上冻了,其实往上一踏,就全都陷在柔软的淤泥当中了。

    由于打到了敌军的老巢,余靖宁、车四与谷成不再兵分三路,而是全都凑在了一处,他们在宁德待了三四日,车三手底下的斥候就在宁德附近待了三四日,终于探查到了一处倭寇藏匿的地方。

    几个年轻的小斥候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水,水又结成了冰,这会子直接就冻成了冰碴子。这些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身上火气旺,可耐不住宁德海边儿的气候又湿又冷,小斥候们一个二个全都缩着脖子,冻得牙齿打颤。

    正是夜里起风的时候,一阵凉风吹过来,余靖宁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了。

    余靖宁抬了一下眼睛,站的最近的那个小斥候还是一团孩子气,捂着自己的领口,鼻尖儿冻得通红。

    他放下了手里头的战报,对着车三道:“先把这帮小孩儿领下去罢,换上干爽的衣服。对了,在去找厨子,让熬出一大锅姜汤来,一人一碗都别落下了。等到全都待弄好了,再过来与我汇报情况也不迟。正好,都在自己心里头盘算盘算,要怎么说才简洁明了。”

    车三道了句“是”,就把自己手底下的一群儿小孩儿给赶着出去了。

    余靖宁帐中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名都帮他剪了剪灯花儿,让帐中更亮了些,问道:“王爷,再添一盏灯吗?”

    “不必,这就够了。”余靖宁话还没说完,名都就在旁边惊呼了一声,倒是惹得余靖宁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事儿,王爷,虫子。”名都把自己的手从桌子上揭下来,上面沾着好大一只虫子,“就是没想到,这种季节了,竟然还能见上这种玩意儿。”

    他拍了拍手上的玩意儿,找了个巾子出来抹了一下,开玩笑似的扇了自己个儿一巴掌:“都怪小的,扰了王爷写折子。”

    “行了,安静些罢。”余靖宁朝着他挥了挥手,名都冲着他行了礼,便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余靖宁正忙着写的折子,是在给朝廷上报最近的作战计划,顺带着……

    说实话,他其实不太好意思问朝廷要银子——这不是在问贺霄要银子,这就是问余知葳要银子,这就是把余知葳谭怀玠一群人全都往周扒皮的道路上逼。

    开源节流,要节流自然不能从军费上缩减,那缩减的就是旁的东西了。

    余靖宁一想到这里,就开始叹气,原本还想将刚写完的折子再看一遍,这会子却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

    他穿的蟒纹曳撒是弓袋袖,这会子没缠护臂,袖口里便是可以兜住东西的。

    余靖宁手往袖子里退了退,就有一样小玩意儿从袖中滑了出来。

    余知葳在军营当中落东西了,不是甚么重要的东西。衡军的将领的戎服向来是曳撒,余知葳也不例外。余知葳走后,余靖宁亲自去收拾了她住下的营帐,竟然在床榻上摸出一只带钩来,也不知道是甚么时候从她的革带上脱落下来的。

    余靖宁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发现带钩上的皮子已经磨断了,这才脱落了下来。

    他现今手中,拿着的正是这一枚。

    当初余知葳给他亲手做过一枚带钩,是贺他十五岁生辰的礼,当时嘴硬说不戴,其实一直都带在身上。

    与他父母给他的那一枚,分别挂在两条革带上,换着系的,今儿恰好就是她做的那一枚。

    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带钩,有些不大敢回忆他们的过去。

    听闻她已经平安到京城了,余靖宁如是想,京里可比江南要冷多了,只怕是雪也下了有一尺厚了罢。

    他想着想着,就靠在了椅背上。

    余知葳与他“绝交”之后,他就一直不敢去见她,但在军营当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夫又老让两人出去走走,难免有要碰上的时候。

    落荒而逃就太可疑了,也只能是装作没看见,然后再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开。

    实在避免不了了,余知葳也会礼数周全地朝着他道一句:“兄长万安。”

    就像她小时候与他闹脾气那样,板着一张小脸儿,十二万分正经地与他说话,语调当中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

    可是这一回与平时都不同,他再拿出多少小玩意儿也哄不好她了。

    回不去了。

    想来好笑,他们在普陀山上的时候,也没有说几句情话誓言,对着的大佛甚至都是没有头的,可怎么就这么刚就那句“若有来世”灵验了呢。

    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了。

    “王爷。”门口传来的声响,将余靖宁从思绪当中拽了出来,这是车三的声音,“我手底下的孩子都收拾整齐了,王爷要他们这会子进来吗?”

    余靖宁轻咳了一声,将一些不该有的杂念从脑中咳了出去,这才对着帐外道:“让他们都进来罢。”

    车三掀开了帐门,冲着身后的人打手势,几个换好了衣裳的小斥候鱼贯而入。还好,看起来终于没有那么冷得让人觉得骨头疼了。

第四百三十五回:挡刀

    最先张口的还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半大孩子,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开口道:“回禀王爷,我们在退潮的时候往滩涂上去了一回。”

    他抬眼觑了一下余靖宁的脸色,这个神态和车三如出一辙,他看余靖宁没甚么大反应,才接着把话说了下去:“那滩涂每日退潮的时间不同,这几日一日比一日晚了。潮水彻底退下去之后,就能瞧见一个小岛,上头应该有不少人。”

    这小孩儿又舔了舔自己嘴,皱眉道:“看打扮,都是倭寇,没有乱军,只怕是他们藏匿的一个地点。不知道岛上有没有咱们的百姓。”

    余靖宁将一张地图在桌子上抹开,唤那孩子道:“你过来。”

    小斥候有点儿不明所以,缩了一下脖子,还以为自己没说对甚么话,王爷要骂他。

    待到他蹭到余靖宁身边的时候,余靖宁却指着地图让他看:“会看地图吗?记不记得方位?你说的岛,是不是这一处?”

    小斥候凑到了余靖宁身边,看了半天,笑道:“是了是了,就是这里,我先前一直不知道这岛唤作甚么名字,如今一看,原来叫横屿啊。”

    小斥候又看了两眼这地图底下的比例尺,那手大概量了一下“横屿”距离宁德的距离,又道:“距离也差不多,应当就是这一处地方。”

    余靖宁点了点头道:“功夫挺扎实的,做的不错。”

    那小孩儿挠了挠自己的头,略微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往余靖宁跟前凑了凑。

    只听余靖宁又问了:“那我再问你,这几天看着涨潮退朝,大概甚么时候潮水能退下去,咱们能看得见横屿?”

    “我先前观察了几日,这潮水退去的时间是有规律的,我也问过了周遭的百姓,说是的确如此。”这小斥候站得笔直,有板有眼地跟余靖宁说道,“今儿我去的时候,那潮水是午时开始退的,待到酉时三刻之后,就完全退回去了,明日应当就要晚些。”

    如今是冬日,申时末的时候就开始天黑了,照这么说来,退到能走人的时候理应完全天黑了。

    “知道了,天晚了,若是今儿晚上不巡防,也没别的任务,就去歇着罢。”余靖宁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几笔,头也不抬地喊人,“车三,给这小孩儿抓几吊钱来,赏了他。”

    那小孩儿一听说有赏钱,登时喜笑颜开,被车三暗地里打了一巴掌:“还不快谢王爷。”

    小斥候挨了打,也不生气,赶紧给余靖宁叩头:“多谢王爷。”

    “行了,旁人都下去罢,车三你唤你弟弟跟谷副将过来。”余靖宁冲着那小孩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来,顺带着又给车三安排了任务。

    车三一一应了,带着一群斥候下去了。

    没多一会儿,车四并着谷成就掀帘子进来了,一左一右对着余靖宁行礼:“见过王爷。”

    “虚礼少行。”余靖宁大手一挥,“赶紧坐下。”

    两个人不敢不从,坐在了一旁。

    余靖宁接着道:“你们也知晓,自从到了福建,无论是乱军还是倭寇,都跟鸟进了林子似的,再也找不着了。”

    谷成听到这里,就叹了一口气:“这福建是他们的老巢,南京浙江咱们不熟悉,他们也熟悉不到哪里去,如今回了福建,他们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钻,咱们就找不着了。”

    “其实,从旁的角度来想,这未尝不是好事。”车四待到谷成抱怨完了,才开口道:“从前乱军和倭寇向来都是‘进攻’,如今却成了‘防守’,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所以如今到了我们主动进攻的时候了。”余靖宁很有耐心,就这样等着他们将话都说完了才开了口,“今日是廿四,寻一个好时机,咱们就往横屿上去。”

    车四和谷成无敢不从,自然都答了是。

    余靖宁这一方,几乎是几夜未眠,敌方也是。

    说的不是老蒋他们,而是武井一郎。

    武井一郎看着自己反复地摩挲着自己手上的一枚木头珠子,正是当初从乱葬岗兵士的胃中剖出来的那一枚。

    这木头珠子拧开了,里面能塞进去一张不小的纸条。

    当初余靖宁也从林燮元的身上搜出来了一个,这东西不大不小,刚好就是人能吞下去的大小。

    这才是林燮元当初拼死送出来的消息,不是送给裘安仁,而是送给武井一郎的。

    山口在武井一郎的下首坐着,看了看自家主子,觉得他这种神情怪渗人的。思来想去,才随便找了个话题开了口:“不知道这林燮元怎么样了。”

    武井一郎哼了一声,笑道:“早在他南下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如今只怕是苟延残喘这,他们的平朔亲王只要打赢了这场仗,回京之前第一个要料理的就是他——理由都不用找太复杂的,就像他的父亲那样,‘战死’就行了。”

    山口抿了一下嘴,觉得有点儿唏嘘。

    “京里那位果真是好算计,将林燮元拿捏的死死的,这不就是‘以命换命’嘛。”他捏着木头珠子,在灯下看了看,总觉得这种东西像是少年少女私相授受的定情信物,“如今所有人,都还以为这林燮元是个阉党,我说实在的,他们那个甚么九千岁,还当真不如咱们那位。太出挑了,做的坏事儿太多,以后不管是出了甚么事,很容易地就能安在他头上了。”

    山口想了半天,只道了一句“是”,而后又问道:“那如今乱军死了龚老八,今后该怎么办呢?这场仗恐怕是打不赢了,那我们还要与他们合作吗?”

    “山口,你又忘记了?咱们这回来大衡,目的绝对不是打赢这么一场仗,占下大衡的一两个布政司。这太少了,况且还极其容易被人给赶回海上去。”武井一郎冲着山口挑起了自己的眉角,笑得十分放肆,“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大衡朝中,因为这次战争,党争愈演愈烈,矛盾已经激化得十分完全了。你再瞧瞧,大衡现下的那些政策,我想都不敢想,多么剑走偏锋。这样冒险赚来的钱,全都拿去巩固海防了,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打赢这场战争的打算,很快就就要撤走了。至于大衡乱军那群蠢货,就把他们拎到前头去,替咱们挡刀就是了。”

第四百三十六回:横屿

    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潮水正好退得能清楚地瞧见横屿了。

    西北军趁着这个机会,一人抱着一大捆不知道甚么东西,上了滩涂。

    水军虽说已经和敌军多次碰撞,但毕竟还是敌不上他们那群常年在海上混的家伙们。陆战是最好的方式,如今是冬日,能陆战的机会显然变多了,衡军自然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尽快将战事解决。

    月色昏暗,余靖宁无声地指挥着收地下的兵士向前。

    滩涂还冻得不算硬,要是人马踩上去,还是会有下陷的可能。

    这种软塌塌的泥地,余靖宁当初在辽东的时候常见,不过那会儿是开春,冻土融化的时候麻烦得要命,解决办法却也是有。

    西北军步兵打头阵,将手中抱得东西填在了脚下,一点一点向前,骑兵则跟在后面。

    这用来填泥地的是干草。

    如今是隆冬时节,就算是江南,那也是遍地枯草。余靖宁他们用了小半天的时间,才收集了这样多的干草。

    一群人缓慢地朝前挪动着,几乎听不见一点儿人发出的声响。

    海水冲刷着泥地,唰唰作响,朝后退去,几乎和余靖宁他们前进的速度差不太多。

    一群人正静默无声地朝前前进,冷不丁眼前一亮,岛上亮起了一个火把,紧接着就是乱七八糟余靖宁他们听不懂的声音。

    是东瀛话!他们被发现了。

    这横屿四周并无遮挡,被发现也是意料之中,只见余靖宁从箭囊当中抽出一支箭来,搭弓便射,一箭就将那拿着火把的人给射倒了。

    火把应声落了地,没几下就灭了,可毕竟方才这人喊声颇大,已经将消息传递出去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火把亮了起来,岛上人头攒动,叫喊之声不断。

    余靖宁周遭只认不用等着下令,自从余靖宁射出去第一支箭开始,他们就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弓箭,全军强弓劲弩齐齐张开,万箭齐发,一时间空中密密麻麻飞的全都是箭矢。

    自然,岛上的人也不肯示弱,在余靖宁一箭将那头一个举火把的人射倒之后,几乎是同时,也都拉开了弓箭。

    衡军最前排的步卒举盾挥兵,挡住挥开飞过来的箭矢。夜里头静谧,这箭矢折断在盾牌上的声音就尤为明显。

    余靖宁恍惚间觉得自己听过这种声音,与敲编钟没有甚么两样。

    但这时候不是分心的时候,余靖宁立马就将自己飘飞的思绪扯了回来,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敌人。

    岛上的东瀛人见弓箭不起作用,竟然换了另一种法子。神机火箭可能不够用,他们便用棉絮沾上了火油,点着了冲着衡军射过来。

    并不朝着他们身上射,他们拿着极其坚硬的盾牌,这些箭矢的目的是他们的脚下。

    地上铺着的是干草。

    照理来说,这干草遇上了淤泥,上头浸满了水,不应该这么容易着起来才对。

    可是前方的步卒为了让后面的骑兵能骑着马踏上去不下陷,铺的干草还挺厚实,这么一堆子火窜上来,直接就把脚底下的干草给点着了。

    “嚯”地一下,箭头着着火的箭点着了众人脚底下的干草,怒地一蹦三丈高,滋啦滋啦就烧了起来,在最前头举着盾牌探路的小步卒被火燎了一下,“嗷”得一声惨叫,往后头一缩。

    这一缩可不好,他后脑勺斜斜撞在身后那人身上,撞了一头一脸。

    铺干草不可能把这一大片的滩涂全都铺满了,最多照顾到脚底下的一点儿地方,这倒霉孩子被往旁边一撞,一个不防,就踩进旁边的淤泥里去了。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这淤泥正软和着呢,他这一脚直接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衡军打前锋的步卒好一阵子混乱。

    身旁的同袍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下陷,赶紧把小步卒往上头拽。

    这一拽可不得了,往下头掉下去了好几个。

    衡军的前方登时就缺了一个角。后面的人一看,好家伙,这可不得了,赶紧将这个破绽堵上了,一边积极地援救着陷下去的那几个人。

    他们几个发现往上生拽根本不顶用,于是开始改变策略,让人横着在滩涂上滚。

    没想到这法子果真有用,这几个人将自己的腿拔了出来,横着就往干草上滚。

    顺带着将火也熄灭了。

    一群人终于发现了解决的办法,手忙脚乱地灭起火来。

    余靖宁给他们的目标是,在潮水涨上来之前登陆到岛上,这一点其实不难。

    衡军顶着倭寇的攻势,强行登陆到了岛上。

    陆战是西北军的强项,他们一上到岛上,就锐不可当的超前推进。

    虽说此次带不了大炮,但是骑兵的火铳还是一应俱全的,自从上了岛之后,骑兵手中的火铳几乎没有停过。

    骑兵和步兵配合,自从上了横屿,火铳的声响就一直没有停歇过。

    待到天亮的时候,这岛上的倭寇已经被歼灭的歼灭,被俘虏的俘虏。

    一群步卒忙着给岛上当俘虏的百姓松绑,一边询问他们:“这岛上的东瀛人,有没有会说咱们大衡官话的?”

    这岛上的老百姓官话也说得不怎么样,余靖宁听了半天,才听出来说的是“没有”。

    他纠结了半天,问了问队伍当中当初是南京军的人,结果表示这两个地方的土话差的有点远,也不怎么能听懂。

    余靖宁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后悔没要个鸿胪寺的人跟着自己来,现在东瀛话也听不懂,大衡话也听不懂。

    于是他只好忍受着几乎听不懂的官土夹杂的方言,继续问被救出来的老百姓道:“倭寇的头领,武井一郎在不在这座岛上?如果不在,知不知道他们在何处。”

    得到的回答是“不在”和“不知道”。

    余靖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让手底下人将救出来的俘虏带下去歇息去了。

    他在岛上转了一圈,扁了扁嘴,看来如今务必要找一个会说东瀛话的来,替他们打探消息了。

    难不成这会子要写信回京,派一个鸿胪寺的人过来?

第四百三十七回:琅嬛

    余知葳有孕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正是隆冬,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这是贺霄的头一个孩子,还是中宫嫡出,他自然高兴,接着这个名头大摆了一场宴席。

    余知葳借着说身子不舒服,早早就离了席,自己回坤宁宫中去了。

    她这会子其实已经三个月了,小腹微微隆起,却对外说只有一个月。她身量纤瘦,再加上是冬日,衣裳又向来穿的宽大,自然是瞧不出来。

    自古皇帝没有招有孕的嫔妃侍寝的理由,是以,这一点点身体的变化,除了余知葳,没有人知道。

    治好了伤之后,她其实不怎么吐,只是胃口不大好,吃东西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总觉得难受。

    惊蛰只能哄着人吃。

    说实在的,自从上回余知葳一连说了两个惊天的秘密,还特地要她留下听之后,惊蛰一连消沉了好几日,险些就病了。

    她和余知葳差不多年纪,又没经过这般的事儿,一时间实在是接受不了。

    当初在世子府中,是能瞧出来余家兄妹感情甚笃,可从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愫。

    总归,惊蛰小姑娘在床上躺了两日,对外也只说她是病了,第三日这小丫头才头昏脑涨地爬起来,跑到余知葳跟前跪下,哭了一大通。

    不管怎么样,余知葳终究是她的主子。

    更何况余知葳当初抱着必死的决心南下的时候,也为她保守了一桩秘密,甚至连她今后的去处都做好了打算。

    所以,不管余知葳究竟是不是余家人,她和余靖宁到底做了怎么样不伦不义不忠不孝的事儿,她终究是自己的主子。

    除了余知葳,也定然寻不出待自己更好的主子了。

    余知葳当初也没说甚么,不过是摸了摸她的头,说她是傻孩子。

    惊蛰想着便叹了口气,皇爷当初婚事催得紧,娘娘到如今也才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身架子。都说生头胎凶险,娘娘才有孕就受了那样的伤,也不知道到时候要收多少罪。

    惊蛰想到这儿,不禁甩了甩头,别想这些了,还是专心侍候娘娘要紧。

    思索间,不知道走到了哪一处,里面嘈杂极了,传出来了好大的声响。

    宫里的房子,都是深门深户的,声音哪里那么容易透出来,可想而知里面闹出了多大的阵仗。

    余知葳一抬眼睛,见那牌子上写的是延禧宫。

    嘶,夏锦繁住的地方啊,这倒霉孩子被她关在这儿都快两年了。

    余知葳皱了一下眉头,跟着身后的惊蛰说:“找个延禧宫里的人出来问问,夏娘子这是怎么了,闹成这个样子,还成甚么体统。”

    惊蛰答了一句“是。”就快步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就领着两个宫人和一个内侍出来了。

    内侍的头上破了皮,只怕是方才夏锦繁砸东西砸的。

    余知葳微微挑了一下眉角,波澜不惊地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如今夏娘子虽说没了位分,可好歹也是在这宫里待过两年的人,本宫也没放话让她上冷宫里去住,闹成这样,成何体统。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短了她的俸例还是炭。”

    余知葳这么问,也就是为了个面子,她才不想知道夏锦繁究竟少了点儿甚么。

    那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有话就直说,本宫不喜欢有谁藏着掖着的,没那么大耐性听你们在这儿现编大话。”余知葳扶了一下鬓边的南珠,张口哈出一口白气。

    三个人哆嗦了一下,还是那个胆子大的内侍先开了口:“娘娘,夏娘子失心疯了。”

    “甚么时候的事儿,今儿才这样的,还是已经这样很久了。”余知葳面无表情,像一个看惯了生死的老大夫。

    “昨儿还好好的,就是老自言自语,今儿已经成了这样了,几个人都按不住。”那小内侍苦笑了一下,给余知葳指了一下头上的伤口,“娘娘您看,这不是才砸出来的。听闻娘娘过来了,我们怕夏娘子冲出来伤着娘娘,是以就将门锁上了。”

    余知葳啧了一声,提起裙子就跨门槛:“我去看看。”

    “这……娘娘,别啊!”后面的几个人忙不迭地跟了上来。这几个人不是刚开始跟在夏锦繁身边的,那群人早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这些都是余知葳后来换到她身边去的,虽说不是惊蛰冷长秋这样的心腹,好歹也算是自己人。

    谁不知道余知葳如今金贵,腹中揣着大衡的皇嗣,就算是全都知道她有些功夫在身上,也不敢让余知葳贸然接近正在发疯的夏锦繁。

    余知葳知道周围人都在担忧些甚么,于是道:“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口瞧一瞧。”

    她咽了一口唾沫:“你们不是说已经把门锁住了吗?我就想听听这疯子在里头嚷嚷些甚么,好对症下药给她请大夫。”

    周遭人听了,又见余知葳脚步不停,只好跟了进去。

    向来哪怕夏锦繁疯了,也不会力气大道把锁扯开罢。

    余知葳越走进,就越能听见一些破碎的话,“她是个甚么东西”“皇嗣”“她有我没有”之类的,余知葳自己组织了一番,约莫判断出来夏锦繁这次发疯和自己有了身孕脱不开关系。

    她站在门口,冷声唤了一句:“夏锦繁。”

    余知葳是习武之人,还从过军,就算这会儿伤没好全乎还揣着个崽子,喊人的时候也是中气十足很有穿透力的。

    果真,听见这个声音,夏锦繁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是我。”余知葳又道了一句。

    里面窸窸窣窣响了一阵,然后就是女人尖利的笑声:“你来作甚?难不成是要来看我笑话?”

    “啧,算是罢。”余知葳一挑眉,很明显听见门里的人一噎,“不过最主要是来提醒你,别闹腾了,做的太过容易没命。”

    她想了想,忽然吟出夏锦繁年少时做的一句诗来,她当初还是诗社中的“榜眼”:“‘风不卷伊归去,自有琅嬛近’。我知道你心中在想甚么,只不过留你一条性命,不是让你这么在我跟前作的,你明白吗?”

    就算她如今再怎么作,也不会有“琅嬛近”了。

第四百三十八回:稀客

    “我!我要见皇爷!我要见皇爷!”门口的锁链哗啦哗啦的响,门缝里露出夏锦繁的小半张脸来,只瞧得见眉眼。

    余知葳看着门缝里的眼睛,淡淡道:“我倒是可以劝皇爷过来,只不过皇爷愿不愿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贺霄肯定不愿意过来,夏家已经倒了,他对夏锦繁又没甚么特殊的感情。比她还鲜嫩的小姑娘,等到战事结束就该找个由头选进宫来了,他犯不着跟一个低阶嫔妃扯上关系。

    余知葳舔了舔嘴唇,就算是贺霄乐意过来,夏锦繁也未必能有罢。

    她原先在江南的时候,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胡思乱想的时候总是在想贺霄是不是有甚么难言之隐。回到宫里来之后,她让自己身边的太医,趁着给皇爷拍马屁请平安脉的时候,给人上上下下好生检查了一番。

    余知葳的判断是对的。

    只不过他先前年幼,没有人往这方面想,也没人给他查。

    如今余知葳有了身孕,就更不会有谁往这个方面想了。

    屋子里的夏锦繁又安静了一阵子,忽然更尖利的声音响起来了,扯着嗓子嘶喊起来:“我要见印公!让我见印公!”

    “你见裘安仁干嘛?他如今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来管你的事儿。”余知葳笑了笑,“你想想你的娘家,过了这样久了,有谁帮夏家复起兰啊?要不然我找个人给你通传一声,看看印公乐不乐意过来见你?还有,你家庶妹夏锦絮,比我还大一岁,至今未曾婚配,你自己好好想想这是为了甚么。”

    余知葳说完这话,又冷笑了几声:“今儿过来,是为了提醒你,别作得过头了,不然我可没耐性,再替你留下这条命了。”

    她说完这话,便不再管夏锦繁在身后如何叫嚷,一概不管,径自往外头去了。

    踩着雪走了好半天,余知葳朝着天上望了望,这才缓缓开口道:“惊蛰,找人盯着夏锦繁,若她此后再有旁的异动,我就不必再怜悯她这条命,和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惊蛰心里一跳,赶紧上来扶住余知葳的手,心疼道:“娘娘这胎怀的辛苦,先前的伤原本就坏了元气,魏太医说娘娘如今最忌讳忧思过甚,容易伤着身子。”

    余知葳知道这话是关心她,但现在这情况,由不得她两眼一闭甚么都不做:“我也想想的少一些,可是如今哪里是高枕无忧的时候。朝廷内外都盯着我的肚子呢,我哪里敢让这小崽子有一丁点儿的闪失。起码在他出生之前,我得给他将前路扫干净了。”

    说罢,余知葳轻轻在小腹上摸了摸,冬衣厚重,根本摸不出端倪来,可她的嘴角还是不禁弯了弯。

    这孩子的亲爹,说讨厌也当真讨厌,可若是想起来,还是不禁让人嘴角上翘呢。

    两个人踏着雪去了。

    余知葳说的没错,裘安仁最近的确自顾不暇。

    这蟒衣内侍自慈宁宫出来之后,在宫里头兜了个圈,半天没出去。蔺太后最近不理政事,只宠爱碧空和他送进去的望舒,晚上不常唤他来伺候。裘安仁除了故意给蔺太后演了两回“吃醋”,顺带着敲打了一番望舒之后,就没怎么注意这件事。他的手伸在朝堂上呢,蔺太后这一星半点的宠爱,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本来是要回私宅的,但这会子竟然不曾出宫,却是去了自己平日在宫中歇下的隔间儿,换了一身衣裳。

    这衣裳不起眼,他低着头走在路上,若是不抬起头来,没人瞧得见他的脸,旁人还以为这不过是个小内侍罢了。

    自从田信不明不白死在了大街上,案子连大理寺都没过,直接了结在了顺天府之后,阉党内部就开始骚动不安了,甚至隐隐有了即将分化的趋势。

    而很不巧的,余知葳又在这时候诊出了有孕。

    她为人谨慎得很,吃穿用度一概不让旁人插手,至今裘安仁也就是在今日宴会上远远的瞧了人一眼罢了。

    裘安仁嘬了一下自己的牙,有些气恼。

    他们将余家欺负得狠了,也正和新派斗得水火不容,这个时候余知葳有了孕,岂不是多一个筹码?

    而阉党手里,却还甚么都没有呢。

    他也迫切地需要一个皇嗣,一个能和新派抗衡的皇嗣。

    他这方向是朝着田双玉的寝宫去的,这家伙脚程快,中间在路上耽误了那样多的时候,到了田双玉宫中的时候,她竟然还没就寝。

    先前田双玉宫里的人,还以为来个小内侍,扬手就要把人赶出去:“娘娘这会儿歇下了,有甚么事儿明儿再说罢。”

    裘安仁一抬眼,狐狸眼戏谑地眯着:“真歇下了,还是诓咱家呢?咱们都是一样的玩意儿,咱家手底下的人也是这么糊弄人的。”

    那小内侍惊了一跳,人都结巴了:“印公!印公……印公请。”

    “行啦,喊得小声儿点儿,怎么一点子眼力见都没有呢?”裘安仁负着手,大摇大摆往里走,“怪不得咱们贤妃娘娘进宫这么久了,也不见皇爷多宠爱,敢情是你们这群人给她拖后腿呢。”

    小内侍不敢说话,只能跟在裘安仁身后给里头的人呢使眼色,几个宫人内侍赶紧进去给田双玉报信儿去了。

    裘安仁进田双玉的寝殿的时候,她竟然没有点灯,一个人坐在小几旁边,正端着杯茶喝。

    “诶哟,吓咱家一跳。”裘安仁脚步很轻,猫似的,可田双玉还是未动,“这么黑的天,娘娘怎么连蜡烛都不点。来人啊——掌灯!”

    后头的小内侍不敢怠慢,赶紧将灯点了。

    昏黄的灯下映照出田双玉清晰的下颌线来。田双玉是个小圆脸儿,要是不注意,很有可能发展成她娘那个体型。

    可是如今见了,却觉得她清瘦不少,原先圆润可爱的小下巴瞧着也尖尖的了。

    “稀客。”田双玉也不看裘安仁,只顾着使唤人,“给印公沏一杯滚滚的茶来。”

第四百三十九回:浮萍

    田双玉宫中的小内侍给裘安仁上了茶,田双玉盯着那茶看了两眼,这才缓缓开口道:“印公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不知九千岁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咱家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既然来了,那当然是来求娘娘的了。”裘安仁翘着二郎腿,冲着田双玉挑了一下他勾魂的眉角,“皇后娘娘有孕了。”

    “印公,我在这宫里虽说是深居简出,但宫中的事儿我还是知晓一二的,这种事恐怕不用印公亲自找我来说罢?”田双玉刮了刮自己手上的茶盖,她果真瘦多了,连手上的骨节瞧着都比从前显眼,“印公若是有甚么事儿,不妨直说,也不必在这里与我绕弯子了。”

    裘安仁举起了茶杯,却端出了一副喝酒的架势,冲着田双玉一扬:“那咱家可就直说了。”

    他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笑道:“如今皇爷年岁渐长,却不堪大用,如今皇后娘娘腹中那个皇嗣,不过是新派今后夺嫡的筹码,谁能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皇爷还在不在。如今宫中只有皇后娘娘一人有孕,咱家这边,半点儿都安不下心来。咱家不是没想过去子留母,可余知葳这人,你也知晓,咱家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哪里有那么容易呢?是以,咱家想找个旁的法子。”

    说道此处,田双玉已然听懂了,猛然抬头瞧了裘安仁一眼。

    果真,裘安仁就着这话往后说了:“这不,就找着贤妃娘娘来了。”

    田双玉心里冷笑,敢情她就是个拿来盛龙胎的容器?她心里冷笑,自然也带到面上来了,手里的帕子无端攥了攥:“我福薄,承恩这样久了,也没有半分动静,是在是难担大任,印公寻个旁人去罢!”

    她早就清楚,她若是当真怀上了皇嗣,难道就不会去子留母吗?

    裘安仁和蔺太后那样醉心权势,倒时扶了新帝登基,又怎会留下她这么个也能“垂帘听政”的把柄。

    裘安仁冲着田双玉摆了摆手指:“香妃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只要是在各位娘娘腹中揣着的,哪一个不是皇爷的孩子,又有哪个不是我大衡的皇嗣呢?”

    “裘安仁。”田双玉一双手捏着自己的膝盖上的衣料,说话的时候都几乎要咬着自己的舌头,“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是甚么意思,要她通奸吗?

    田双玉咬着牙,几乎要拿不稳手中的茶杯。这是见她娘家没了助力,她一个人待在宫中,比旁人都好拿捏是不是?

    但她好拿捏也是事实,田双玉气恼,竟然一时间寻不出旁的法子来。

    她不是余知葳,没有朝堂上那样多的助力,娘家倒了的她,不过浮萍漂草一般,再无根基了。

    裘安仁眼波流转了一阵,他年近而立的人了,瞧着却还是如少年人一般绝代风华,在灯下容貌更盛几分。

    一旁的田双玉生生被这“珠玉”给比了下去,可这美貌的内侍,每一分艳丽都是带着毒汁的,看得田双玉心口发紧。

    “难不成贤妃娘娘打算就这么老死宫中?”裘安仁冲着田双玉笑,手里把玩着喝光了茶的茶盅,田双玉见了,就觉得他是在把自己的性命放在手里头把玩呢,“一无恩宠,二无根基,三无倚仗。这样的女子在紫禁城中悄无声息的没了多少,贤妃娘娘想必不会不知道罢。”

    田双玉面色灰败,朝后靠在了椅背上。

    裘安仁觑着她的脸色,心下也冷笑。他太清楚了,这宫中看着最尊贵也最低贱的,其实不过是内侍与宫妃。一念天上一念地下,皇帝的隆恩能护着多少,不过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与镜中花水中月别无二致,一吹就散罢了。

    他见田双玉应当明白他的话,于是乘胜追击,给了田双玉当头一棒:“就算贤妃娘娘实在不想活了,那也该想想田家啊。田家当初在京城,也好歹算是名门望族,怎么就叔伯兄弟一起卷铺盖告老还乡了呢?今后娘娘膝下若是养出位皇帝来,田家就是他的舅家。如今蔺家一个成器的都没有,不也照样混的风生水起?还请娘娘三思啊。”

    田双玉听见“田家”云云,登时就和针扎了一般,椅子也坐不稳当了,好半天才缓和下来。

    她想起她爹来了。

    田双玉好半天才勉强端正了自己的仪态:“你想做甚么?”

    “咱家这就是对娘娘好言相劝,可没说要作甚。”裘安仁冲着田双玉摊开了自己的掌心,“娘娘何必这样大反应,平白的冤枉咱家呢。”

    田双玉心里气极,已然说不出话来,唯有报以冷笑。

    裘安仁慢腾腾地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对着田双玉拱了拱手,也不知道是甚么意思:“既然娘娘没拒绝,我就权当娘娘是答应了。明儿就找个精壮的来,娘娘可别害怕啊。”

    说罢,裘安仁冲着田双玉行了个礼,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田双玉听裘安仁把话说的和配牛配马一般难听,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气得抖了起来,待到裘安仁出了自己寝宫的门之后,一把将裘安仁用过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只听一声脆响,那茶盏摔了个稀碎。

    “无耻阉人。”田双玉咬牙切齿地骂出了这么一句话,甚至不想抬手用帕子擦掉脸上的泪水。

    裘安仁恶心完田双玉之后,才出了宫门回自己的私宅中去,谁知道刚一进了房门,才想要歇下,却见着身旁伺候他的小内侍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有屁快放。”裘安仁向来老大的起床气,嗯,要睡觉的时候气也不小,总之一脸的没好气。

    那小内侍陪着小脸儿,道:“今儿延禧宫那位,差人给爷爷送礼呢。”

    “能耐啊,送礼都送到私宅里来了。”裘安仁一挑眉,“她找我甚么事儿?”

    那小内侍低头道:“她传的话,奴婢也听不明白,今儿就权当的传声筒,给爷爷传话罢。夏娘子说,若是贤妃为难,自己可以代劳。”

    裘安仁听完这话,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她倒是消息灵通啊。”

    田双玉之所以被选中,那是因着她“孤苦无依”,夏伟才虽说赋闲,那也还是在京中,和田家能一样嘛。他要的,不过就是好拿捏罢了。

    夏锦繁不知道,已经有两个人想要她的命了。

第四百四十回:偷酒

    从前余靖宁一直以为,找着一个会说外国话的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后来才发觉这是他“何不食肉糜”了。当初他久居京城,又是新派的人,和鸿胪寺的人一桌子吃法也不是没有过,是以早就见怪不怪了。

    没想到,到了这兵荒马乱的江南,要找一个会说东瀛话的,竟然这样费劲。后来大费周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人原先是个和东瀛人做生意的,先前害怕是在找“二鬼子”,一直没说,最后才吐露出来。

    西北军高兴得如同要过节——横屿上这一帮子东瀛兵,没几个会说大衡官话的,就算是会说,那也说得难听的要命,险些让人以为这说的不是东瀛官话。

    如今找出一个来,赶紧日夜兼程的用,把横屿上的东瀛倭寇全都审了一遍。

    这临时的“翻译”给累了个半死,结果竟然是没审问出甚么有用的东西来,和当初问岛上的俘虏没有甚么区别,还是那两句话。“武井一郎在不在岛上?”“不在。”“那武井一郎今在何处?”“不知”。

    这群东瀛人还无比执著与切腹自尽,稍微一个没看住,下一刻就能见到肠胃尽出的画面。

    那临时被余靖宁他们揪来做翻译的商人吓得尿了两回裤子,差点儿就白眼一翻给昏过去了。

    众人一看,也不好让他再这么操劳,赶紧让人下去歇着了。

    最后又是折腾了好些时候,还是没有审问出甚么要紧的东西来,这群东瀛俘虏便全斩了首,好给余下倭寇以示君威。

    余靖宁又是好长时间没歇了,就趁着这个机会小睡了一会儿。

    他们是越过滩涂上来的,如今这海水已经涨了两回潮了,等到下一回退回去的时候才能回到陆地上。

    是以这一段时候还算是清闲,余靖宁安排的事务,就放心歇下了。

    等他起来的时候,潮水还没退下去,一群人还得在岛上待一些时候。

    他从帐中走出去的时候,车四正拿着京中传过来的消息,正翻着看呢,见到余靖宁,赶紧凑上来,笑呵呵地道:“王爷来的正好,京中的消息过来了,是喜事。”

    余靖宁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心说他们和京中传的消息,不是政事就是战事,还能有甚么喜事么。

    正想着,就将车四手中的消息结果来看,只扫了一眼,便愣住了。

    “王爷您看,是不是喜讯?”车四又乐呵呵地把头凑了过来,那纸条上赫然就写着“皇后有喜”几个字。

    余靖宁把字条还给了车四,调度了半天才调度出一个笑容来:“果真是喜事。”

    “你把这条儿好生处理了,待会儿等潮水退下去,咱们就该回宁德了。”余靖宁顺带着拍了拍车四的肩膀,“去罢,动作快些。”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车四自然也没有多问,应了几句就下去了。

    待到众人回到了宁德城中,已然是快要天黑的时候了,众人摆了宴席,想要庆祝一番。

    说是宴席,其实也就是多做了两个菜,一帮老兵油子坐在一起喝酒划拳罢了,还不敢喝的太多,害怕夜里遇上了甚么事儿。

    余靖宁酒量甚好,但一般这种时候也就喝两杯意思一下,可今日却破天荒饮了不少。

    美名其曰,高兴。他看起来也的确挺高兴的,说说笑笑就和一群人一起喝了不少。

    车三一吃酒就絮絮叨叨,一高兴就要搂着余靖宁的肩膀不撒手,谁劝也不听。这一番举动看得车四那是心惊胆寒的——娘啊,咱们这小王爷又不是老王爷,老王爷那是和人笑骂关惯了,咱们这小王爷可不是这么个性子,哪儿能和人这么着啊。

    谁知道,余靖宁竟然一反常态,竟然没恼,还是笑眯眯地听着车三跟他絮絮叨叨。

    车三和他说“王爷啊,我手底下的小斥候,今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养老。”余靖宁就笑眯眯跟他说“能。”

    车三又说:“我这辈子没成亲,但是也不遗憾,我手底下的孩子各个儿都和我儿子一般。”余靖宁还是笑眯眯地跟人说“好,你自己做的选择不后悔便成了。”

    车三说着说着话,要打酒嗝,好歹想起来面前这是王爷,没敢对着人的脸打,赶紧背过身去。

    余靖宁就颇会照顾人的吩咐手底下的小兵士:“给车参将端碗醒酒汤来。”

    车四喝的不多,见他这个堂兄弟喝的实在是不成体统,赶紧把人架着下去了。

    临了临了要走了,还跟余靖宁说呢:“他往日就神神叨叨不成个体统,今儿高兴,多喝了两盅黄汤,竟然成了这个样子,王爷恕罪,恕罪。”

    余靖宁还能笑着和这兄弟俩挥手:“没事儿,没事儿。”

    车四抬了抬头,看见余靖宁扯出来的那张笑脸,心里头发怵:笑了这么久,脸都要笑僵了罢。

    他正要抬头问一问呢,谁知道他那个不争气的堂兄弟又张嘴哇哇要吐,车四见他在王爷跟前又失礼了,吓得够呛,赶紧把人弄下去了。

    也就再没和余靖宁说话。

    余靖宁神色如常,挂着一张笑脸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而后平朔亲王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说酒可以助眠,那大概是自己喝的还不够多。

    于是他翻身爬了起来,跑到平日里做临时后厨的地方,翻一翻还有没有没喝完的酒。

    他无意惊动旁人,蹑手蹑脚悄悄去了,果真让他翻出来两坛。

    余靖宁大喜,坐在地上就开了一坛,直接对着坛子就喝了一口。

    酒气辛辣,从口中窜上了鼻腔,又从鼻腔窜上了眼睛。

    可真够辣的,余靖宁抹了抹嘴角,眼泪花儿都要给辣出来了。

    其实今天喝的酒,包括这两坛,都是老百姓自家酿的。余家军或是拿钱买来,或是老百姓自个儿送来,都不是甚么好久,浑浊得很。

    也没甚么劲道又绵长的味道。

    可是怎么就这么辣呢?余靖宁抱着酒坛子疑惑。

    为甚么会这么辣呢?他直到睡着之前都没想明白。

第四百四十一回:活泼

    长治十年十一月,横屿战役胜利。

    腊月,衡军于兴化一代再次歼灭大量倭寇后,回到浙江从事休整和补充兵员,以俟再战。

    衡军自福建退回浙江,倭寇伙同乱军又大肆劫掠福建沿海。攻陷兴化府城,在城中烧杀奸淫掠夺,无恶不作,盘踞月余,弃空城退出,经岐头攻陷平海卫,以此为巢,四出骚扰。

    长治十一年正月,衡军自浙江南下,重如福建,打击平海卫。余靖宁为中军,担任正面进攻,车四儿为右军,谷成为左军,从两翼配合攻击。倭寇三面受敌,狼狈窜回老巢。三路衡军乘胜追击,将敌人围困于巢中,并借风火攻,荡平了倭巢,活捉乱军首领老蒋,武井一郎率领倭寇退回海上。

    史称兴化大捷。

    自此,乱军全歼,倭寇逃窜,陷入了琐碎的游击战役之中。

    余知葳坐在灯下,打了个哈欠,一手搭在小腹上,另一手将笔搁了下来。

    最近的战报一直是她在批阅,从头阅到尾事无巨细。如今新印的银票已经开始推行下去,又一批军费运送到了南方。这是好处,坏处就是高邈他们的工作几近增添了一倍,街市上的各种口角,光是顺天府的人已经顾不过来了,免不了要锦衣卫去帮忙。

    如今正是年节的时候,宫门外挂着的红彤彤的灯笼还没撤下来,余知葳正朝外望着,忽然皱了一下眉,口中“嘶”的一声。

    恰逢惊蛰刚给余知葳烫好了热帕子,就瞧见她这副模样,把小姑娘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东西给扔出去。

    她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对着余知葳问长问短:“娘娘不舒服吗?是不是肚子疼?我我我……”惊蛰转身就要跑,“我去叫魏太医来!”

    “回来!”余知葳哭笑不得,冲着惊蛰喊道。

    惊蛰面部扭曲了一下,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地道:“魏太医说了,娘娘怀上这胎的时候,身子底一点都不好,能保下来安安稳稳的回京,已经是福大命大。如今可一点儿闪失都不能出,娘娘就是有点点轻微的不舒服,也要赶紧宣太医来。这种时候怎么能忌医讳疾呢?不要怕麻烦魏太医,他要是不麻烦,就没有旁的事儿可做了!”

    余知葳看着嘴上一刻不停的惊蛰,整个人都笑了起来,笑过以后才道:“我没有不舒服。”

    “那娘娘方才怎么那副表情?”惊蛰叉着腰,打算把余知葳再训斥一回,“都说了不让娘娘操劳,娘娘非要操劳。”

    余知葳很想反驳她一句“我没有操劳。”,但是想了想,估计惊蛰又要说她“没通宵批奏章在您这儿都不算操劳。”,于是干脆没把话题往这边带,只是对着她招了招手道:“惊蛰,你过来。”

    惊蛰姑娘还待再训,可见娘娘招她过去,还是朝前走了两步。

    余知葳牵过她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冲着惊蛰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摸摸看。”

    惊蛰本来还要说点儿甚么,却忽然被烫着了一般地将手收了回来:“动了!他动了!”

    余知葳按着小腹,手掌底下一跳一跳的,十分鲜活。她露出两颗小虎牙,冲惊蛰把头一扬,挑眉骄傲道:“厉害罢?”

    惊蛰虽然不明白,但是的确觉得很厉害,于是对余知葳实话实说了:“厉害。”

    余知葳笑着拍了惊蛰两下:“也不瞧瞧是谁的孩子!”

    这可是她和余靖宁的孩子。

    后半句话被余知葳咽了下去,但惊蛰瞧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甚么。

    余知葳把两手都搭在自己微微隆起,却被冬衣遮的严严实实的小腹上,感受着手掌下面的跳动:“知道了就知道了,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按咱们往外头说的那个月份,还根本不会动呢,你可千万记住了,别出纰漏。”

    惊蛰郑重其事地朝着余知葳点了点头。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仿佛是在回味那小东西究竟是怎么动起来的,而后呆呆道:“若是王爷在,就好了。”

    这话说的藏头匿尾的,可余知葳却听懂了。

    若是王爷在,能亲手摸一摸她腹中跳动的小家伙,那该多好。

    “还是别了罢。”余知葳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发笑,“咱们家王爷啊,还是算了罢。他就适合端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这么温情的举动他还是不要做了。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是受不了。”

    余知葳寒碜了一下孩子的亲爹,然后又将惊蛰叫过来嘱咐:“别想了,你连王爷也不能告诉,知不知道?”

    惊蛰一脸的不情愿,噘着嘴叹了口气,这才答应下来。

    “咱们家的王爷咱们还不清楚吗?”余知葳把惊蛰拉了过来,哄小孩似的与她说话,“你好好想想,你若是当真告诉他了,他能受得住这消息吗?还是别了罢,到时候别说是这孩子,连他自己的命都别想保住了。”

    惊蛰忽然眼眶一红,落下泪来:“奴婢不是不懂事,奴婢就是觉得,娘娘和王爷,太不容易了。”

    不能相守,甚至,不能相思。

    “诶哟,诶哟,怎么哭上了。”余知葳板脸佯怒,“可不许哭啊,让这小兔崽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惊蛰本来抽抽搭搭正要哭起来,却被余知葳这一句话逗笑了,乐了半晌,却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余知葳一眼。

    余知葳挑眉:“怎么?和我说话还要遮遮掩掩的?直说就是了。”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娘娘,我能再摸摸吗?”

    余知葳的手还放在肚子上,立即就明白了惊蛰这是想摸摸甚么,于是笑道:“好啊,过来摸摸就是了,他还没消停呢。”

    于是惊蛰凑了上去,蹲下身来,又一次将手掌贴上了余知葳的小腹。

    里面的小家伙正一跳一跳,宣誓着自己的存在。不知道摸到的是何处,但总能感觉到他的活泼。

    像我,余知葳心想,像我多好。

    别像他爹就成了。

第四百四十二回:容器

    夜已经很深了,田双玉整个人都蜷缩在床榻的一角,她躬着身子死死揪着被角,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来。

    身上的男人还在不停地运动,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这不是贺霄,这是裘安仁领进来的不知道甚么人,贺霄不在的时候,他夜夜都来。

    余知葳有了身孕不能侍寝,贺霄也的确常常来她这里,但有时候也会厌烦,时常临幸个宫女一类的。玩过了就玩过了,也不给名分,他是皇爷,也没人拿他的把柄,自然乐得开心。

    这个男人,就是在贺霄不在的时候,由裘安仁领进来的。他穿着内侍的衣裳,胡渣也剃的干净,若是不脱下衣服来,那就全然瞧不出,这人竟然是个真正的男人。

    田双玉口中咬着被角,觉得自己脸上湿湿的,没错,她的确哭了。

    她觉得屈辱,于是愈加不想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来。

    正忍耐着,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腹起了一阵钻心的疼痛,疼得她眼角的泪花更多了。

    那男人并未禁锢住田双玉,她朝前一窜就脱离了那人,翻过身来,不止用了多大的力气,一脚将人踹到了床下。

    这一下子动静颇大,连那个男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田双玉两下将自己的衣裳捞了过来,乱七八糟地披上,把自己往杯子里一卷,冷声道:“滚。”

    “娘娘。”床下的男人不着半缕,跪在地上,被冰凉的地砖硌得发抖,“九千岁说过,不到时辰,不让小的出来。”

    “我让你滚!”田双玉的声音听着都沙哑了起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小腹,里面还在一抽一抽的疼,搅得她意识都快不清醒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好继续跪着,等着裘安仁说的那个“时辰”。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去取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衣服。

    他掉下床来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引得屋外的小内侍去报了裘安仁,没多一会儿,裘安仁就踱着四方步进来了。

    他背着手走了进来,看着地上跪着的男人,眼睛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不该看的地方,然后在田双玉的床前站定了:“娘娘这是和他闹别扭了?娘娘别担心,若是他伺候的不周到,咱们就换一个人。”

    田双玉疼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就算是她再迟钝,也能想出来这是甚么情况了。

    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喘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劳烦印公寻个太医过来,把他带出去罢。”

    地上的男人发起抖来。

    裘安仁皱了皱眉,把那三个字在舌尖上挨个碾了一遍:“叫太医?”

    “对。”田双玉觉得自己的小腹疼的更厉害了,现在极端烦躁,啐了一口道,“我肚子疼,疼的不对,印公知道我是甚么意思吗?”

    听了这话,裘安仁的眉头忽然松开,对着地上的男人道:“快穿好你的衣服滚出去,有人会带你出宫。还有,那个谁……”

    他又忘记自己手下的人叫甚么名字了,转过身去,就随手点了一个人:“你,去把岳太医请来。”

    这是他们惯常用的一个太医,裘安仁手底下最得力的一个。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田双玉屋中的人进进出出,来了又去,不一会儿,那岳太医就进来了。

    他一见田双玉惨白的脸色,就大叫不好,随手取出银针来,往她腕子上施了两针,这才给她扣了脉门。

    摸完脉之后,这人又是连连大叫了几声不好,吩咐手底下的人去煎药。

    裘安仁光听他在那儿叫不好,也不说旁的话,心里头烦躁,于是问道:“光说着不好不好,究竟是何处不好,总得给个说法。”

    岳太医趁着熬药的空档,冲着裘安仁跪了下来:“印公,娘娘这是动了胎气啊!”

    “动胎气?”裘安仁听了这话,不担忧反而面有喜色,“也就是说,如今已然能诊出喜脉来了?”

    “正是。”岳太医又拜,哆嗦道,“只是娘娘情况如今凶险,臣定然尽力。”

    裘安仁刚舒展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斥责道:“娘娘这胎务必要保下来,若是保不住,你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田双玉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腹中还是作痛,可她脸上却不带甚么表情了。

    从心底来说,她是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

    太屈辱了,也太恶心了,今后她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深深的恶心。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希望留住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要是没了,她又将陷入无穷无尽的屈辱之中,像今夜这样的夜晚,还不知道要持续多少天。

    裘安仁才不会管自己小产之后身体如何,他只关心所谓的“皇嗣”而不是她这个皇嗣的容器。

    田双玉闭上了眼睛,周遭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地为她熬药,施针,只有她自己一个木木的,提线傀儡一样由人摆布,让喝药便喝药,也不反抗。

    终于,闹到了后半夜,田双玉的胎像才稳定了下来。

    她疲惫不堪,把被子拉到了自己的下巴底下,抹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脑中一片空白。

    裘安仁还没有走,他在屋中坐了一会儿,抿了一口茶进去,而后笑道:“夏娘子死了,你知不知道?”

    田双玉涣散的眼瞳陡然聚焦,而后又重归于涣散,她开口哑声道:“我如今知道了。”

    就算后来不再熟识,到底也是当初一起赴过宴,作过画的女孩儿,就这么没了,到底难保心里不有种兔死狐悲的心情。

    但她现在却只能说一句:“我知道了。”

    裘安仁见她没甚么反应,于是起身要走,拍了拍自己的袍摆,笑道:“好了娘娘,您自个儿安心养胎罢,咱家这就告退了。”

    “等一等!”田双玉忽然不顾虚弱,撑起了身子来。

    裘安仁回头:“怎么了娘娘?还有甚么吩咐没吩咐到位的吗?”

    “方才……”田双玉咬了咬嘴唇,难以启齿,最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方才那人,你们打算拿他怎么办?”

    “自然是杀了。”裘安仁脸上笑意更盛,“怎么,娘娘别是舍不得。”

    “不。”田双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还请印公务必杀了他。”

第四百四十三回:失心

    夜色沉沉,有一排小内侍从田双玉宫中出来,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冷长秋方从文渊阁当中出来,正手里面抱着一沓东西,往坤宁宫里面回。他手里面抱着的东西像是书卷,沉甸甸的,冷长秋这家伙细胳膊细腿,抱着这样一沓东西,略微有点儿费劲。他身后跟着两个人,是青衫的小内侍,也像他这样,一人抱着一大沓书卷一样的东西。

    他走一阵,就要把东西放在地上歇一阵。

    很快,从田双玉宫中出来的那群人路过了。

    他正把东西放在地上歇着,看见有人过来,下意识的就想把脚底下的东西往旁边挪一挪,他怕占着别人的道儿了。

    那一队小内侍,为首那一个见着了他,顿住了。

    这一群小内侍,全都是低品阶的,穿着深青的衣裳,在夜色底下看着灰不溜秋,活像是一排小耗子。穿着赤红斗牛纹曳撒的冷长秋显得太显眼了。

    果然,为首那个小太监就冲着冷长秋行礼了:“冷公公。”

    冷长秋还要搬东西往坤宁宫走,不想在这儿多耽搁时间,于是冲着为首那小内侍挥了挥手:“去罢。”

    小内侍乖巧地应了一声,低头要往前去。

    “我乃太祖皇帝!谁敢拿我!”冷长秋站在原地等,正打算等着这一队小内侍走过去了,把东西抱起来,接着往坤宁宫走,谁知道那队伍中忽然有人手舞足蹈,脸上尽是些口歪眼斜之态,甚至还口出狂言。

    “大胆!”冷长秋身后那小内侍见着这狂态,立即出言呵斥了起来。

    冷长秋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人是怎么了?

    领头那小内侍笑得谄媚:“冷公公,这人老早就查出来有失心疯了,今儿就是要把他带出去的。”

    “失心疯?”冷长秋瞥了一眼那个手舞足蹈,两三个人都快按不住他的家伙,皱眉道,“既然是失心疯,为何不送到安乐堂去?”

    “冷公公不知道。”那小内侍继续陪着笑脸,“奴婢几个是常在印公身边服侍的,总待在印公的私宅当中,这个疯了的,原就是印公私宅当中的人,有的时候会伴着印公进来伺候着。他原本不是宫里的人,自然发了失心疯也不能送到安乐堂里去了。”

    就着小内侍解释几句话的功夫,那人还在手脚颠倒的狂呼乱叫,满口甚么“谁敢拿我”“大胆奴才”的,越往后嚷嚷,越是不堪入耳。

    冷长秋眯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为首那小内侍,的确是经常跟在裘安仁跟前的,后面几个里头也有面熟的。

    只有他们说的“失心疯”的那一个,瞧着脸儿生。

    “行了,去罢。”冷长秋很快就神色如常了,招呼着他们快走,“这人可得好生看管着,千万小心,别让人冲撞着宫里头的主子了。”

    几个小内侍赶紧满口答是,飞快架着那个挣动不已的疯子出去了。

    冷长秋在后面冷眼瞧着,等着那几个人走到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范围之后,忽然转身安排身后两个小内侍道:“快,地上的东西先不管了,你去找几个人,跟着方才那群人,记得一定要身手好的。你在这儿看着东西,想找几个人来帮忙也成,我赶紧回去回禀娘娘!”

    冷长秋在余知葳身边待了很长时间了,旁的不说,这种遇到急事先动作再向余知葳回禀的权力还是有的。

    三个人急急忙忙分开,各做各的事儿去了。

    话说方才那一群人架着那发了疯的太监往外走,方出了宫门,就将这人的嘴塞住了,也不管人挣扎不挣扎,扛着便走。

    这一伙人越走越偏,越走越偏,直走到了个黑漆嘛唔的小巷子当中。

    他们压根没打算把这人嘴上塞着的布扯下来,摔口袋似的将人摔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看清楚,这竟然就是裘安仁叫去与田双玉“接种生子”的那个男人!

    这男人在地上不停地挣扎,嘴里头嗷嗷直叫唤,听着音调,好似还在喊些甚么“太祖”“奴才”云云。

    “娘的。”裘安仁手底下的那小内侍骂了一句,“甚么杂碎玩意儿,还当真疯了?怎么着,刚在娘娘那儿享完福,怎么一出来就成这样了?受不住吗?”

    这小内侍的话,说的不堪入耳,但看起来地上的男子已经听不懂他说的话了,只顾着在地上挣扎,满面扭曲,使劲儿把嘴里的破布往外呕。

    这是某个内侍脱下来的袜子。

    “行了,别管他了,你儿子今后要坐了皇帝,你在阴曹地府就偷着乐罢。”这小内侍口中“哼”了一声,冲着手边儿上几个人一仰头,“动手罢。”

    旁边有个人登时就从靴子中抽出了雪亮的匕首——宫中利器查的严格,他们这一路不敢耽搁,匕首甚至还是裘安仁从厨房顺出来,原先是各宫切水果用的。

    他眼睛也不眨,快准狠地就朝着地上男子的心脉狠狠扎了一刀。

    那男子口中的惨叫还没冒出来,血就溅了那动手的内侍一脸。

    他还待再补上两刀,将这人彻底给扎个透,最好等尸体凉透了再走。

    “我给你说,我家那婆娘,饭也做不好……嗝儿……”这第二刀还没扎下去,就听见远处有人说话,打着酒嗝儿,还摇摇晃晃的,“缝个被子,还能把自己缝进去,你说蠢不蠢?都成亲五年了,还下不出个蛋来……老子……老子就该休了她!”

    “对!这样的婆娘,还要她作甚!”傍边还有帮腔的,看来不止一个人。

    那手里拿匕首的内侍,立即就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打算等那两个人走过来,立即就把他们杀掉灭口。

    为首那内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唇语道:“印公说少生事端。”

    这几个人犹豫了一阵,看着地上躺倒鲜血狂喷的男子,仿佛已经没了气息了。

    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几个内侍不再犹豫,在夜色当中飞快地逃走了。

    说话的声音又断断续续持续了一阵子,逐渐安静了下来。

    黑暗当中跑出了好几个人影,凑在了那男子的身侧……

第四百四十四回:吊命

    冷长秋一念之差,竟然救回来个烫手山芋。

    说实话,这人是个实打实的无名小卒,让周遭的人认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认得他的。甚至在街上的贩夫走卒当中,也没见过与他相似的,最后大家总结——怕不是京城人士。

    他既然不是京城人士,又是如何得罪的裘安仁,余知葳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不过这个疑惑没有持续多久,第二日答案就见分晓了。

    田双玉诊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贺霄是当真挺高兴的,宫中几位竟然凑在一起有了孕,这多子多福可是吉兆啊。

    余知葳有点别扭,往旁边扭了扭头,兀自低头喝茶——她如今看小皇帝贺霄头上一片草原,还是不要看的好。

    后来问了问冷长秋,他回忆起来,说当时那几个人的确像是从田双玉的寝宫过来的。

    余知葳抿了抿嘴,大概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有孕之后,阉党就急了,也想捏一个皇嗣在自己手中。这个人选就是浮萍漂草一般的田双玉,只是这田双玉许久没有动静,就闹了一出“接种生子”的把戏。

    啧,真是急了,连这种事儿都做得出来了。

    “那人如今怎么样了?”坤宁宫之中,余知葳正坐在惊蛰的身旁,看着她手里头。惊蛰手里拿着个绣花绷子,上面的五毒纹样鲜鲜亮亮的。这种纹样儿,做小孩儿肚兜最好。

    余知葳不善女工,孩子的东西大都是惊蛰动手在做,但这毕竟是自己孩子的东西,余知葳又好奇,于是总是凑在一旁看着。

    今日也不例外。

    冷长秋正站在一旁,听了余知葳的问话,恭恭敬敬道:“回娘娘的话,情况不大好,正拿老参吊着命呢。大夫说了,当时那几个人原本就下的是死手,咱们这全然就是和阎王爷抢人呢。”

    “有几成把握救得回来?”余知葳正瞧惊蛰绣蝎子绣到精彩处,本来不想抬头,可是听了冷长秋这么一句话,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来了。

    冷长秋斟酌了一下,面露难色:“大夫说不好说,如今就是耗着。他要是当真福大命大,醒过来了,也就罢了。就怕这么吊着吊着,哪天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

    余知葳的手指在膝头点了两下。

    她在考量怎么利用这个被救回来的人,若是活着,那当然好,不过是说几句话的事儿。可若是死了,那就得另做打算,最好尽快出击,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当证据抛出去。

    可显然,死了的效果没有活着好。

    这种丑事,自然是人证物证俱在更有说服力一些。听冷长秋对当时情况的描述,这人恐怕正是装疯卖傻,来向冷长秋求援呢。这是个聪明人,脑子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出了宫就会被杀,不像是被裘安仁利诱,反而像是逼不得已。

    这种聪明人,最好活着指认些甚么,这样的证词才更有说服力一些。

    “嘶。”余知葳膝盖上的手指又点了两下,“再让大夫看个两三天,若是往好里发展,就让他好生将养着,等甚么时候人能说话了,咱们再发难。若是过了两日就要不好,咱们就提前动作,你可明白?”

    “娘娘吩咐,奴婢自然明白。”冷长秋冲着余知葳躬身道。

    “得了,这几日你总往外头跑,也累得够呛,先下去歇着罢。”余知葳又看了一眼冷长秋,发现人眼下的乌青都出来了,赶紧挥手要人下去歇着。

    待到冷长秋出去之后,余知葳才从惊蛰旁边站了起来,伸懒腰道:“得了……看奏章罢。”

    她这个动作把惊蛰给吓得够呛,赶紧把手上的绣花绷子都扔了,跳起来就扶余知葳:“娘娘小心着些,别站起来那么猛,当心抻着。您要是打算起来,唤奴婢一声儿就是了,奴婢扶着您。”

    余知葳冲着惊蛰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还不到那个走不动道儿的月份呢,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惊蛰鼻子一皱,哼道:“娘娘莫要找借口,奴婢如今就知道要照顾好娘娘,不知道别的。”

    “那……行罢。”余知葳哭笑不得,虽说她知道自己如今是要金贵些了,但也没觉得自己金贵到了这个程度,只好摇头笑着,由着惊蛰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今天的奏章,说的都是些索然无味的话题,一串一串的“恭请万岁圣安”看得余知葳头疼,余知葳捏了半天的眉心,才缓过着一阵来。

    她支着下巴,开始明目张胆地走神:“我这几日还是少出门为妙。”

    惊蛰不明所以,侧着头看了一眼余知葳:“为何?”

    余知葳指了指鼓起来的腹肚。

    如今虽说还没到春日,但是却是在屋中,炭火烧得旺盛,余知葳穿的衣裳也单薄,就能瞧出一个明显的隆起。

    “长得有些太快了。”余知葳冲着惊蛰扁了扁嘴,“很显然,咱们报上去的那个月份,孩子是长不了这么大的,咱们这个小崽子有点儿心急。”

    惊蛰见余知葳扁嘴,于是也跟着叹气:“娘娘说得对。”

    “嗯?”余知葳没明白她这个说得对从何而来,“甚么说得对?”

    “娘娘是不应当多出门了。”惊蛰又把绣花绷子丢了,也学余知葳一样撑着脸,“往后就要开春了,还要减衣衫,娘娘怎么遮肚子啊?总之拿东西缠起来肯定是不成的,所以啊,还不如不出门呢。”

    余知葳见话题说着说着,又到了这个地方,不禁挑了挑眉——行罢,惊蛰这是关心则乱,虽说啰嗦了些,但是为自己好不是。

    “不过说到春日……”余知葳有意将话题扭开,于是看着惊蛰道,“今年是科举年,开了春便是春闱的时候。”

    惊蛰聚精会神等着余知葳说出些甚么有价值的言论。

    “先前陈家大哥收的那个学生,我还没见着一面呢,就嫁进宫里来了。你说以后能不能在文渊阁中见着他?”余知葳转着笔杆子道。

第四百四十五回:广东

    地上的雪积了快有一寸多厚了,马蹄一踩就是一个深深的印子。这一群马疾驰而去,在城门口停歇了下来,从最前头那匹马上翻身下来一个少年将军。

    正是余靖宁。

    余靖宁堪堪到了及冠的年纪,却没有人为他取字,这事儿就这么耽误了下来,没有人提起。

    他刚从马上下来,底下立即就有人迎了过来:“王爷。”

    余靖宁皱了一下眉头。

    倒不是因为这话说的有甚么问题,仅仅是因为来迎接他的这人官话说的不大好,他猛地一下没听明白。

    不过行礼的动作还是很快就让余靖宁反应过来了,他是在和自己打招呼,于是虚扶了一下他,点头道:“指挥使免礼。”

    这是广东的都指挥使,今日特地来此处迎接余靖宁的。

    兴化战役之后,倭寇一路逃窜,余靖宁就追在他们屁股后面打,一路从政和、寿宁往南边赶。又在仙游城、同安王仓坪、漳浦蔡不岭打了几场游击之后,直接将人赶到了广东境内。

    今日西北军大军到了广东境内,正是在潮州府处,与广东军打算两面夹击,彻底把倭寇困死在广东。

    都指挥使姓张,面色黝黑,人生的不高,却很敦实,引着余靖宁往营中走,一边蹩脚的官话和余靖宁交流:“王爷连日奔波,受累不少,还请王爷先移步主帐之中,我们准备了接风宴。”

    余靖宁侧耳听了许久,才听出来这是要请他吃饭。

    他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便答应下来,却道:“如今是战时,哪怕备宴也不要铺张,我们正好在宴席上商讨些战事。”

    张指挥使自然满口答是。

    没过多长时间,西北军就在营中被安顿好了,余靖宁在营中巡视了一圈,这才安心的去用饭。

    放才坐下,几个小将领就要给余靖宁敬酒,余靖宁饮了一杯之后,就告诉众人道:“如今是战时,酒还是少饮些为妙,晚间的时候亦不可疏忽。虽说如今倭寇大势已去,我们不怕他们攻城,只是万一打上门来,总要伤及无辜百姓。这几年江南闽南的百姓一直饱受战火之苦,还是让他们少受些罪罢。”

    这几个小将领全都点头称是,等着余靖宁发话。

    余靖宁朝下扫视了一圈,道:“西北军是追在倭寇后面过来的,想必诸位已经受到过倭寇的侵扰了。如今余某打算在广东境内,配合诸位,两面夹击,彻底歼灭倭寇,不知诸位有何异议?”

    底下几个小将领,除了都指挥使,其余一概没怎么见过大官,哪里见过余靖宁这种亲王级别的,怎么会有异议,全部都点头称是。

    余靖宁手握在杯子上,五根修长的手指点了一圈,又道:“那诸位先汇报一下最近的战况罢。”

    几个人一会儿一句,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感觉这群人流窜打击广东地区的手法都差不多。余靖宁很快就就总结出了他们的作战规律。

    打游击,抓俘虏,然后拿着俘虏过来威胁官员,威胁不到就杀俘虏,然后把一片血淋淋的人头全都挂起来,吓得周围的百姓好一阵子哭爹喊娘。

    可当地的广东军也是卫所兵,平时种地修城墙还可以,打仗是断然不如这群倭寇的。再说了,倭寇们又是跟人打游击,这是最最烦人的打法,像这样驻军多的大部队,根本没办法和灵活机动的倭寇们一样到处跑。

    十分影响当地官员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余靖宁皱了皱眉头,手指磕在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甚么。

    总觉得这群人像是打算再激起一波乱军起义似的。

    对于起义的乱军,余靖宁的内心其实很复杂。

    大衡长治年间的世道是个甚么样子,哪怕余靖宁久居京城也该有所耳闻了。更何况,先前那乱军起义也是因为被克扣了军费军粮才闹出来的,怪不得别人。

    余靖宁其实有些同情他们,但后来他们伙同倭寇残害同胞这种举动,余靖宁就显然看不明白了。

    这是要干嘛?这到底是当真官逼民反了,还是蓄谋已久要通敌叛国。

    就一如现下倭寇的这般举动。

    逼得大衡人造反,他们就当真能像当初的老蒋和龚老八一般,和他们沆瀣一气,一通对付朝廷了吗?

    万一他们既要打朝廷,又要抗倭呢?

    还有,龚老八那群人,刚开始还成,到最后卫所兵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素质根本比不上余家军,打到后面,就全是在给倭寇拖后腿。

    如今正是隆冬时节,不好打海战,但也不是完全打不成。西北军不愿意和他们打海战,他们也完全可以引诱着西北军同他们打海战

    倭寇抛弃海战,选择他们不擅长的陆战,这种行为看起来本来就已经很可疑了,如今这般,不得不让余靖宁的疑虑更深。

    但他真的不想再和倭寇们兜圈子了。

    待到回了京,还有更多要他做的事呢。

    总不能,全都让小六担着这么重的担着罢。她还怀着孩子呢。

    余靖宁想到此处,不禁又叹了一口气。都到这时候了,说甚么懊悔后悔都没有用了,只能一路向前走。

    唯有速战速决了。

    余靖宁待到闭了宴会,也没有让这群人回去,而是到了主帐之中,悉心与他们钻研如何讲这群人赶出广东。

    最好能赶到海上去,海战也能勉强打一场,彻底让这群倭寇退出大衡的土地。

    待到一群人散了时候,就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余靖宁说自己想出去走走,于是自己一个人在帐子外面遛弯。

    最近京中传来的消息,大都是“一切都好”,只说是很快就要春闱,估计新派又能有不少贤才在朝堂之上为他们冲锋陷阵了。

    这都是好事。

    他也想早些回京。

    不过……回京之前,是不是该把一个人处理掉了?

    余靖宁思量一阵,这人上回被他们扔在台州了,只怕是还要专门写一封信回去,先把人弄个“重伤”,而后再“重伤致死”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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