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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三章:高第伏诛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怎么今日如此凉爽,我却浑身不自在…”

    黄华堂走到石门坊时,已经大汗淋漓,他抬头向前一望,眼前情景更叫他叫苦不迭。

    刽子手行刑的台子周围,除了那些番子,早已人头攒动,喧嚣嘈杂,黄华堂看了一眼,几无插针之隙。

    他仗着自己力气不错,在人群中挤来推去,竭力想靠近台子一些,好看清被这样大张旗鼓砍头的是谁。

    “此人,原朝廷山海关总兵,名唤高第!”一名番子站在高台上,手中拿着一张白纸,大声道:

    “辽东之战,蓟州总兵官王猛一部官军战死,皆因这个高第畏战不前,贪生怕死,在山谷中转来转去,失了战机!”

    说着,这番子向紫禁城方向抱拳又道:

    “厂公明察秋毫,奏明陛下,陛下圣明睿智,下旨由我们东厂的缇骑出京将此贼抓捕回京!”

    “所犯罪行,他供认不讳,于今日在石门坊问斩!”

    黄华堂就像置身于海潮之中,番子的话音落地,周围百姓、行人更加欢呼沸腾,一会儿就被人流挤回了自己的作为。

    他弯腰粗喘着气,热汗横流,幸而此时传来一阵微风,叫他又烦又燥的心情好受不少。

    “‘嘘气成云,落汗如雨’这一典故,在尊兄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啊!”背后传来一道笑声。

    黄华堂愤而转身,却见是一名书生,神情缓和不少,坐在自己花了三千钱买来的椅子上,回身问道:

    “敢问如何发笑?”

    那书生独自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一壶清茶,闻言即小酌一口,端是悠然自得,与周围拥挤不堪的人流一比,高下立判。

    “在下北直隶平乡县人,云五色,三年前考取了举人,尊兄是…?”

    既然对方有礼彬彬,黄华堂自然不好咄咄逼人,起身作揖,说道:“我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一行商之徒罢了,姓黄名华堂。”

    这书生显然对商界之事不甚熟悉,也没有什么吃惊之情,只是淡淡一笑,说道:

    “功名于我如浮云,不过是为了做官利民的必经之途罢了。”

    黄华堂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吃惊,但这时那边又热闹开来,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是要砍头了。

    只见身材粗壮的刽子手袒露上身,手持大刀,不顾挣扎惨叫,将那身着囚服的前山海关总兵按在地上,猛然一挥。

    顿时人头滚落,鲜血淋漓。

    山海关总兵高第,因谄媚魏忠贤而上位,最终却也死在了心狠手辣的魏忠贤手中。

    害死大将的罪人伏法,见者无不拍手称快。

    “好!”

    “杀得好!”

    “应该凌迟,我也好买片肉来,让妻儿也尝尝,奸贼的肉是个什么滋味!”

    他乡遇知音,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黄华堂与云五色萍水相逢,平日也都是寡言少语之人,此时却聊得兴起。

    黄华堂不经意间摸到了桌子上,他再三确定云五色不会因此发怒,才是讪笑说道:

    “唉!我花了三千钱,不过是买了这样一处落魄座位罢了,你倒好,富有先见之明,来得早,占了这样一个好位子。”

    云五色的确不在意这些小事,他闻言朗笑几声,连连摆手:“不得当、不得当,再过几日灯会一开,此处便也无人问津了。”

    “我不过是进京赶考提前数月,算不得什么先见之明,尊兄折煞我了…”

    黄华堂心中称赞,确实和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说话是一种享受,在他看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算得是真正的举人。

    这时人群的声音渐渐淡了,倒是茶馆里聚着赶考士子们的低声议论,渐渐传进了两人耳中。

    “朝廷遴选各府之秀,分省出卷,聚京而考,真乃是一项极具慧眼的举措,还得是当今陛下圣明。”

    “说的在理!”好几个赶考士子同声附和。

    有人似乎对自己信心不是很足,深深叹息道:

    “今年会试,前后抵京赶考者据说有八千人,为大明以来历朝之最!前日朝廷张榜,今年进士竟名额只有二百零六人,十不存一啊!”

    “诸位,竞争激烈,有能进士及第的,别忘了今日勤学苦读之情!”

    “哈哈哈!”

    有人大笑两声,起身说道:“君可知,这赶考的八千人中,贡生就有两千七百余名?”

    闻言,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有的更是差点一头栽倒,惶然道:“贡生就如此之多,我看今年的进士名额大部都要为他们所夺…”

    “诸位还是各回各家,下次再考…”

    听到这里,云五色虽然没吭声,可也是面色阴沉,不再说话,显然是心情不好。

    黄华堂却不知贡生的多少,对科举学子有什么影响,问道:“诸位,敢问一句,贡生莫非就不是唐堂堂正进考了吗?”

    “若是学识到位,有何可惧啊!”

    一人回头,见他这身装束便知是个商人,冷笑不作回答,余下士子也都是如此,并不愿与商人为伍多言。

    云五色只好在一旁小声给他解释:“尊兄不见贡生,皆乃四海九州拔尤而进之者,不是父兄为高官,就是家内称豪富。”

    “这些贡生,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不是家中结交缙绅权贵,就是挟诗带文,考场舞弊倒条条是道。”

    “据说一些贡生的家中已在大摆宴席,提前庆贺,仿若已得高名。”

    黄华堂只知道商人之中龌龊事很多,却没想到,如今就连科举考场也尽是这等的乌烟瘴气,腐败不堪,行之朽木!

    他神情显得颇为震惊,有些不可置信。

    云五色虽是低声言语,却还是一点儿不差的传进了众士子耳中,众人都是嗟然叹息。

    “正是正是!这群贡生,人人自以为高魁探囊可取,折桂更似唾手可得,实则哪一个没有提前疏通关节?”

    “我等生员,无门无路,焉能与之匹敌?”

    先前被黄华堂询问却没回话的士子也重重叹息口气,说道:“朝廷整顿考卷,推广西南社学,这本是好事,但却逐年削减了进士名额。”

    “如今形势来看,我等生员想在会试出头,怕是一年要比一年更难…”

    黄华堂越听越是觉得心惊,要是这样下去,科场之内舞弊岂不愈演愈烈,就连科场之外,也将是攀门逐路。

    孤贫才高之人,更是永无出头之日。

    他询问道:“天启一朝吏治还算清明,当今陛下也称得圣明,怎么会对科考如今境地不闻不问?”

第四百零四章: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这还不明白?”

    “分管科举事务的主考官、同考官,哪一个没有亲旧应试,哪一个没有门生故吏?”

    “生员中谁个懂得如何疏通关节,我等家境贫寒,恐怕就是想依样画葫芦也没那个资本哩!”

    “朝廷此回设了二十名同考官,主考不敢说,同考们捉十个都砍了,肯定有清流枉死,可要是隔一个一砍,就定有漏网之鱼!”

    “考官们一个个不是贪财受贿,就是结纳权贵,这些内情大家早就是知道,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说同考官李元荐在府中秘密兜售试题,在贡生之中都传开了,这才有他们提前摆宴庆贺一说!”

    黄华堂越听越不对劲,这帮读书的怎么越说越邪乎了,这再说下去就不是科举腐败的事了,怕是要演变成一场浩劫。

    这些个风言风语在民间流传倒还没什么,可要是传进了宫里,以那位爷的脾气,不查个水落石出那是没完。

    到了那个时候,好好的一场会试,就变成灾祸了!

    如果说贪财受贿,交结权贵是法不责众的话,可李元荐兜售试题这事要是真的,那就相当严重了。

    提前买卖试题,这比科考舞弊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根据黄华堂一直以来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如果李元荐真的做了,那就绝不会只是他一个。

    后面肯定有藏的更深的在推波助澜,查起来又是一桩大案!

    想到这里,他顿觉背后发毛,轻声问道:“敢问这李元荐是何许人?”

    这一问,正瘙着人群中一名士子心中的不满,他舒心的长吁口气,洋洋自得道:“若问别人,我或许只略知一二,可若说李考官,再无人比我知他更深的了!”

    这番话,仿佛说的不是在评论兜售会试考题的考官李元荐,倒像是在说做了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人物。

    云五色在旁冷哼一声,不足为怪。

    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不是都把那些精通关节路径,通门熟路的人视作干才而恬不为怪吗?

    黄华堂好像是在这士子话中听出了什么意思,犹豫片刻,不敢相信地耸耸眉毛,问道:

    “怎么,足下与同考官相熟?”

    “正是,在下李之令,同考乃我族叔,我便是汝等口中的贡生,家中正摆宴席,高朋满座!”

    “啊,失敬失敬……竟然是同考官的亲戚!”黄华堂小心翼翼地拍着马屁,来了一套捧杀。

    然后试探性问道:“不知足下是不是已经拿到此回会试的试题?”

    李之令被夸的飘飘欲仙,又被众人注目,心中有些志得意满,根本没听出黄华堂这话里藏的刀子。

    “在下自然是已经知道,所以才会这般成竹在胸!”

    “人生有如此际遇,实在难得!”黄华堂大笑几声,转脸问李之令同桌几人道:“想必几位也都如此了?”

    见这几名贡生纷纷点头,黄华堂心中暗暗高兴,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看一次砍头,居然捉到这一群不打自招的大鱼。

    果然,见到这里有贡生,刚才还是义愤填膺的生员们一下子全都蔫了,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黄华堂却是在这种场面如鱼得水,他奉承着李之令道:

    “足下好福气,同考官这样的族叔,想必能在日后带你在官场少走许多弯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在下羡慕不已,若日后有幸能到官场,还望几位不要忘却今日一面之缘哪…!”

    云五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人,随即心中冷笑,暗暗坐到一侧,心中打定主意再不信任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

    商人,皆谄媚小人也!

    “今年会试足下是必中无疑了!”黄华堂好像没留意到生员们厌恶的眼神似的,还在侃侃而谈。

    倒是贡生们,尽都大笑起来。

    李之令叫黄华堂坐在身边,道:“那是自然,此回考题为何,我早已了然于心,只等大考,便就金榜留名,进士及第,不在话下!”

    经一番客套,贡生们早将这视利唯高的商人看做了自己人,一行人正要起身离去,黄华堂便就起身,高声喊道:

    “店家记着,这位李兄弟今日的全部开销都由我来付!”

    虽说李之令这样的人并不在乎这点钱,可这毕竟人前显贵,有人争着抢着给你付账,这难道不是倍儿有面子吗?

    他大笑几声,先出了茶馆。

    “老弟莫要生气,为兄是要干票大的,今晚便去寻你,如实告知。”

    黄华堂付账后,路过云五色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换上那副谄媚笑容,追了出去。

    云五色愣了片刻,随即沉思。

    贡生们走后,茶馆内恢复如初,欢腾依旧,生员们继续高声谴责,路边行人还是络绎不绝,里面的声声讨伐,未曾激起外头的半点浪花。

    黄华堂出了茶馆左右环顾,追上去悄声道:

    “老弟能拉兄弟一把吗,兄弟是苏州聚兴号的掌柜,如今生意不好做,还需指点一条明路。”

    李之令心情甚好,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满眼蔑视地看了一眼递来的聚兴号牌子,却是没有回话。

    走了半条街,李之令见这商人还在颠颠跟着,才是笑道:

    “这也不难,看你肯不肯出手了。”

    黄华堂满脸的惊喜,忙问:“当真?”

    李之令轻声回道:“话已说了,信不信在你,错过了这次,再等下次时机可就又变了。”

    贡生们随身左右,渐渐将两人围在里面,黄华堂和李之令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动作也愈发频繁。

    至于到底说的什么,就连最外头的一个贡生也听不见了。

    ......

    “许爷,你在这儿!找的我好苦!”

    北镇抚司衙门,许显纯甫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起身朝自己迎来,赶紧后退几步。

    见到来人,他才是松了口气,笑道:“黄东家!你这么着急来北镇抚司,是有急事儿?”

    说话间,坐在椅子上观赏一副字画。

    黄华堂上前用手盖住了字画,望着许显纯投射过来的眼神,说道:“这次的事,办好了能让许爷留名青史。”

    许显纯嗬嗬笑了一声,将他的手打落,继续欣赏着自己的字画,垂首道:“这个爷不稀罕,你回吧。”

    “那要是能让锦衣卫压东厂一头呢?”

    闻言,许显纯手上动作一滞,依旧低着头,嗓音却是变得有些奇怪,问道:“压多久?”

    “办成了这趟差,今年内锦衣卫必定压东厂一头!至于明年,就得看掌使您的本事了…”黄华堂笑了,笑的就连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心悸。

    堂内寂静片刻,许显纯放下字画,冷冷道:

    “你不必再去东厂了。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第四百零五章:骑虎难下

    许显纯看着桌上那把纹理清晰,削铁如泥的御赐绣春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飞鱼服。

    其实他心里明白,以东厂如今的权势,想要压东厂一头难于登天,要不是有皇帝制衡左右,只怕现在的锦衣卫也只能屈居人后。

    但无论什么事,只要能让锦衣卫威风一时,在皇帝面前露露脸,让其他人知道,这天下除了魏忠贤的东厂,还有一个威名赫赫的锦衣卫!

    “你说吧,什么事。”

    “掌使果真是聪明人。”黄华堂笑着上前,在一旁做了下来,为许显纯满上一杯茶,附耳说了几句。

    许显纯一直神色正常,可越听越是显得震惊,最后甚至是将目光瞪了过来,声音中透着极度的寒冷: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黄华堂嘿嘿笑着,好似是在邀功请赏,继续说道:“我与那李之令说好了,明夜到李府去谈兜售试题的事。”

    “你怎么不去找傅应星,他可是魏公公跟前的红人。”许显纯‘嗬嗬’冷笑几声,神情中带着几分警惕。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不好坐,从他上一任刘侨的下场就看得出来。

    刘侨还是没做什么错事,起码名声保留的不错,下去了也能养老,可他许显纯不行。

    他坏事做尽,名声早变得臭不可闻,在世人眼中,实际上就是帮助魏阉作乱的一条狗!

    世人不知道当今皇帝意在扶持锦衣卫压制东厂,除极少数明眼人以外,其余的大多数人都看不出什么深层次的东西。

    尤其是普通百姓,他们心中存有良善之情,憨厚老实,但却嫉恶如仇,经常会被有用心之人轻易挑动,听风就是雨!

    天启元年苏州魏良卿之死是这样一回事,东林士子虽然如今在朝堂上影响力大不如前,但依旧能遥执朝政,也是这同样的道理。

    许显纯虽然心肠歹毒,下手果断,但却做事谨慎,就是因为他明白,自己不能出错。

    东林士子出错,满朝皆会求情,甚至于民间百姓也会被煽风点火,向朝廷请愿,这就是他们的后盾!

    许显纯知道,一旦他出了错,没有人会为他求情,很多蛰伏的牛鬼蛇神就都会跳出来,狠咬一口。

    到了那时,便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黄华堂似早料到会有此问,随即靠在椅子上,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在下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这是小民皆知的道理。”

    “在下奉皇命回苏州组建新商会,也是给陛下办事,若是出了纰漏,同样是人头不保。”

    许显纯看他一眼,听出这话是在表达立场,沉声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在我北镇抚司得的好处,会比东厂更丰厚?”

    “掌使问的好,这是一副好墨迹呀…”

    黄华堂起身走到许显纯放在看的书画旁观看起来,称奇一番,在许显纯愈发阴沉的眼神中悠然回道:

    “傅应星是东厂魏公公的亲侄子,平日更以‘舅父’相称,权势滔天呀!在下这份天大的功劳给了他,岂不可惜?”

    许显纯明白了,冷笑:

    “倒话很难听,倒是话糙理不糙…,这确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也有可能是一份让我掉头的差使。”

    “掉头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吗?”黄华堂哈哈大笑,走到许显纯面前,弯腰附耳,轻声道:

    “在其位谋其职,堂堂锦衣卫之首若是没有这点胆子,今后还如何为皇家办事?”

    许显纯抬头凝视,目光炯炯。

    “那就劳烦黄东家再表露一些诚意出来了。”

    ......

    小巷深处,一座几十间正房,数百间厢房、偏宅的大院,正掩隐在一排浓密的大槐树下,气派的门首也被两株柳树笼罩在翠绿色的柳条中。

    隐约显露出的红色双扇门上,镌刻着天启二年题上去的套话——“官运亨通如江河,财源茂盛达三江。”

    看样子,这便是户部侍郎,天启三年会试的同考官李元荐府第了。

    李之令进京赶考,正是暂居于其族叔李元荐府中。

    黄华堂应邀来到府门外,见到院门紧闭,连个看门仆人都没有,便猜到此时里头该是正商量什么大事。

    环视左右,此处浓阴遍地,由于槐、柳交盖,这院落虽大,却显得清凉幽静,别有洞天。

    这的确像是东林名士居住的府第,好像京中桃源一般。

    只是据黄华堂目测,这样大的府第费用只怕不低,户部侍郎虽为正三品大员,但想要买下这样的院落,却是根本不可能。

    看起来,这位东林名士,在其清流之名背后,该也是有些故事…

    带着这样的心思,黄华堂上前敲响大门。

    不出意外,李之令此前该是已经打过招呼,仆人开门询问以后,便就紧张兮兮将他领入府中。

    来到一处偏宅门口,仆人径自离去,留下黄华堂一人。

    窗帘静静地垂下,房门纹丝不动地紧闭,知了拖着悠长的调子,不厌其烦地聒噪着。

    叫了几声,知了突然停止声息,却是一个不速之客上了阶梯。

    屋内,一个男人压低了嗓子,谨慎地声音传来:“此回大试,朝廷设同考官二十人,有十三人与我等有交。”

    “加之在下族叔与都御史相熟,此回我等定能一击而中的,斩得进士,入朝为官!”

    听见此话,黄华堂暗暗心惊,阉党如此打压东林,可东林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一如既往!

    这时一人叹息,话中带着怨恨。

    “若非当今陛下宠信权阉,大肆屠戮我东林大臣,岂有我等如今这等境地?”

    “以我等家中、族中之关系,在三年前进士及第,岂不轻而易举,何至于如今这般鬼鬼祟祟!”

    “的确,这兜售试题,可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有人赶紧反驳:“你蠢材不成?此事我等保密极严,何况朝中大臣牵扯甚多,就算传了出去,也法不责众!”

    另外有人信誓旦旦道:“我等是为天下生民立命,阉党当权,皇帝昏聩,若想谏言,别无它法!”

    “忠言逆耳,陛下喜听谄媚之语,而听不进忠良劝谏,若非如此,忠臣难做啊!”

    黄华堂在外听了一会儿,便就听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共谋之语,更加心惊肉跳。

    他后退几步,眼中颇有难色。

    看来此前还是将这事想简单了,可眼下已经通禀锦衣卫,许显纯正虎视眈眈,他是骑虎难下,为时已晚了!

第四百零六章:许显纯出手

    正在他在思索进退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东家已经到了,怎么不进去?”

    黄华堂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转身,胆虚不敢对视,躬身作揖道:“夫人恕罪,忽然想起商会的事,这…,这才一时失了神。”

    “已经到了?”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入耳传来李之令的话:“粉儿原是京城一妓,被我族叔赎出为妾,已相随两年有余。”

    李元荐这位东林名士,竟还有这等风流雅事。

    经这一次,黄华堂算是看清了这帮所谓名士清流的真正嘴脸,这才起身,忍住心中恶寒,忙对粉儿道:

    “失敬、失敬……”

    这名唤做粉儿的女子也微微揖身,朝黄华堂不失礼貌的一笑,随后给屋子里的贡生们递上一篮新鲜洗好的水果,迈着婀娜的步子离开。

    李之令见他迟迟不肯进门,即轻声一笑,颇有威胁之意道:“莫非这临门一脚,黄东家怕了?可别忘了,进了这门,早晚也会查到你的头上。”

    见黄华堂缄默不语,李之令随即大笑,抚慰说道:

    “别着急,我等已谋划多时,出不了任何差错。“

    “朝中重臣、东林名士,甚至内阁辅臣,尽皆参与其中,关系重大,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轻易处置。”

    “何况我辈读书人尽皆忠义,不是阉党那等贪生怕死之徒,必不会泄露了一字一句。你尽可安坐家中,为自己牟取暴利。”

    黄华堂心中一横,有道是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他神色恢复如常,坐在众贡生中间,问道:

    “李公子说的好像此事获利都在我一样,明人不说暗话吧,李公子想要此回兜售试题几成的利润?”

    李之令闻言,心中便也放了心。

    若是这商人还似先前那般,他倒还不放心与他明说,这般讨价还价起来,便是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

    况且一介商人,说出去的话又有谁信?

    李之令坐在他身旁,冷笑:“我不要你任何抽成,倒卖试题所得,你全数所有,只是要打着阉党的名目。”

    “这等事由阉党做起来,也更令人信服。”

    黄华堂心道果然。

    这帮东林士子是既想得名又为逐利,最后还不忘将罪名推到阉党头上,自己好义正言辞的站出去,颠倒黑白,诉说正义。

    怪不得朝堂上众正盈朝时,朝政、边疆一日不如一日,等东林倒台,阉党执政,反倒连打胜仗,政局稳固。

    若是让这群擅使关节的贡生做了官,朝堂才是暗无天日!

    黄华堂微微一笑,奉承他道:“这好办,可我是商人,信奉的是平等交易,我让公子两成利,只求安心。如何?”

    李之令愣了片刻,随即大笑:

    “有何不可?这天下还有放着钱不赚的商人,难得——,实在是难得!”

    ......

    第二天一早,刘府。

    左都御史刘宗周正要去都察院坐班,甫将正三品官府穿戴整齐,还没等踏出正堂,便看见自己儿子刘汋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刘宗周一直教导儿子处变不惊,看见他这副匆忙神情,心中之气便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训斥。

    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刘汋连向父亲行礼也顾不得了,手中捏着一份告示,说道:

    “父亲,出祸事了。”

    刘宗周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谨慎,此次这般无脑冲撞,竟连行礼也不顾了,显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随即坐下,说道:“且与为父详细说来。”

    “您还记得两个月前同考官李元荐吗?”刘汋问道,神情焦急,好似火烧火燎。

    刘宗周缄默小会儿,点头道:“此回泄露考题的事,为父早与你说过,不泄露考题,我东林士子向再登朝堂,谈和容易!”

    “父亲,我这次不是来与您争辩的!”刘汋也微微提高了音调,“事情已经败露了,昨夜北镇抚司忽然出动,抓了几名贡生!”

    刘宗周没什么担心,只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抓几名贡生而已,能是什么大事,这些年来东厂抓的人还少不成!”

    “父亲何不想想,明天就是中元节灯会了,各地的权贵都聚在京中。在这种节骨眼上,厂卫向都是安分守己,似昨夜这般抓人还是头一回,怕是已经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

    “父亲,趁还没闹大,收手吧!”

    刘汋说着,跪了下来。

    刘宗周脑门子嗡的一下,直接靠在椅子上,神色僵住,眼中却是在急剧地闪烁。

    ......

    “阁老救我!”

    不久之后,刘宗周连都察院也顾不得再去,直奔着韩爌府第,将还没出门前往内阁的首辅大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听明事情原委,韩爌气得须发倒竖,沉声问:

    “这次除了你参与的都还有谁?”

    刘宗周起先有些犹豫,见韩爌起身便要走,只好一咬牙,和盘托出:

    “还有副都御史袁化中、礼部侍郎顾大章、户部侍郎李元荐,请辞归乡的前阁臣刘一燝也在暗中联络门生,相传考题…”

    “罢了罢了——!”

    韩爌见刘宗周滔滔不绝地还要再讲,一个一个更赫然都是朝廷大员,当今的名士、清流,听得心惊肉跳,直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韩爌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指着刘宗周,怒斥:“念台呀念台,我早告诉过你,当今陛下不是移宫即位前的那个小孩子了,叫你不要趟这些浑水!”

    “我叫你不要再想让东林士子入朝为官的事,顺其自然,你、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我要被你们给害得晚节不保,天下的东林也都要被你们给害死了啊!”

    “还保你,我一个毫无实权的内阁首辅,拿什么保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陛下在将内阁的权利收归军机房吗!”

    “我现在只是个摆在上头给人看的空壳,如今圣旨之所以还过内阁,那是陛下给我这一把老骨头留的半分薄面!”

    话说到这里,韩爌猛地抽了自己两巴掌,然后破口大骂:“你们也是,要是陛下想撸,随时能把我们一撸到底!”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想着控制朝政,还在想着结党而争…”

    韩爌毕竟年老,骂得累瘫在椅子上,不断喘气,看样子差点一口气儿上不来被气死。

    韩爌一向老成持稳,这还是第一回见他气成这样,更把刘宗周吓得冷汗直冒,悔得肠子都青了,根本不敢反驳。

    刘宗周忙上前搀扶住韩爌,低声说道:

    “我等知道错了,还请阁老给指条明路,许显纯已经盯上那些贡生了,抓了好几个人进去。”

    “若是再不动作,等他们招出来,只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啊!”

第四百零七章:癸亥金榜之争

    “你请自便吧!”

    望着悻悻离去的刘宗周,韩爌脸色显得极为难看。

    这时,管家急匆匆而来,神色慌张:“二老爷来了,怕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连去刑部也顾不得了。”

    韩爌闻言一叹:“还是躲不过啊…”

    刘宗周来,就是为了说东林结党,上下兜售科举试题一事,自己这个族兄韩焕当年也是得了自己东林魁首的荫福才能官至刑部主事,自然不能免俗。

    他叹口气,想了半晌,亲兄弟之间毕竟还是不能太过绝情,韩爌心中明白,他定也是来向自己找方法避祸的。

    可是这种事他们既已瞒着自己做了出来,便是整个东林的祸事,他韩爌又有什么能耐去避祸。

    叹了口气,他道:

    “我去更衣,叫他到偏房等我吧…”

    走了几步,韩爌又忽然回头,笑道:“对了,摆齐酒菜,到菜市采购一条大鱼,老夫已好久都没与这个族兄说些心里话了。”

    消息传出,朝上的东林大臣,朝下的东林士子,如今俱都是乱成一团,有如无头苍蝇。

    而魏忠贤的东厂,得到锦衣卫频频出动抓捕贡生的消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舅父!”

    许显纯抓人后的第三天下午,傅应星才是火急火燎赶来,对着魏忠贤说道:“北镇抚司一连几日都有动作,怕是出大事了。”

    魏忠贤神情淡然,道:

    “能有什么大动作,中元节灯会才刚结束,在这节骨眼上抓几个人,只是北镇抚司想扩大影响罢了。”

    “许显纯想与本督斗,他还是嫩了点儿。”

    其实魏忠贤想的也对,许显纯比上任刘侨,虽有手段,却还是被魏忠贤压了一头。

    魏忠贤不只有东厂,还有朱由校赖以制衡朝政的“阉党”,许显纯则只有锦衣卫,虽然御赐了飞鱼服、绣春刀,影响力还是远远不足。

    傅应星定了定神,道:

    “舅父,我在苏州的耳目说,东林贡生张绣近日与同考官蒋振邺来往甚密,据说是握着什么把柄!”

    “还有这事儿?”

    魏忠贤神色变了变,示意傅应星坐下,嘀咕说道:“天启二年秋闱,是闹了一档子事儿,这样看来,两件事似有什么关联…”

    傅应星也记了起来,连忙说道:“去年有个嘉善生员名唤张卓的,写揭帖嘲骂秋闱主考官刘宗周徇私舞弊,确在地方上激起了一阵波澜。”

    “只是…”魏忠贤忽然嗬嗬冷笑一声,“只是陛下当时还在南巡,并没在意此事,到如今也被人淡忘了。”

    “去年秋闱的确是弊端百出,那些东林自被逐出朝政,心存愤恨,便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妄图要东林还朝,还真是好算计!”

    言至于此,魏忠贤眼眸微动,即当机立断,起身说道:

    “派人去苏州,把这个叫张绣的锁回来,随意编排个名目就是,本督要亲自审问!”

    傅应星转身就走,道:

    “好!我亲自去一趟苏州!”

    ......

    几天之内,不只北镇抚司频频出动抓人,就连东厂都掺和进来,缇骑出京,直奔苏州。

    几日后,傅应星兴冲冲回来,脸上带着喜色:“舅父,喜事,喜事!张绣已被锁拿回京,我还没怎么动刑,他便吓得尿了裤子。”

    “据他说是那同考官蒋振邺贪污受贿的证据为他所得,是去向他勒索了一万多两白银!”

    “贪污受贿的证据,东厂一直都有,不过这些都是小鱼小虾,本督还懒得动手。”

    魏忠贤不相信就只是这么点小事,这几日他也命人找出去年秋闱后有关的消息,结合起来,愈发觉得是东林党在密谋什么大事。

    这等向天启皇帝邀功请赏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你来看…”魏忠贤冲傅应星招手,冷笑:

    “去年秋闱榜发,地方上士子的确闹了一阵,本督这才发现,去年秋闱榜上之名,东林士子名占其七。”

    “这样以来,落榜的各地秀才们自然不服,这便有了这些指骂主考刘宗周照顾门生,徇私枉法的揭帖。”

    便是傅应星也看出来事情不简单,再经受魏忠贤这一番点拨,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狠狠笑道:

    “舅父,看起来这是一出好戏啊!”

    “我们要不要动手?”

    魏忠贤思量片刻,微微摇头道:“这还得等陛下那边的意思,这事陛下只怕早就知道。”

    傅应星有些奇怪。

    “那陛下在等什么?”

    魏忠贤摇头,然后嗬嗬笑了,没有作答。

    ......

    两月过后,天启三年会试顺利结束,金榜名录下发天下。

    可此次会试并没有往年仿若逢年过节一般的喜庆,反而激起一片哗然,物议沸腾,再次落榜的各地士子忍耐不住,雪花一般的揭帖纷至沓来。

    朝堂的各科各道,每日来的都是这些指责主考官顾大章及同考官李元荐、蒋振邺等人结党徇私,为东林贡生提供便利之事。

    甚至有匿名贡生也爆出惊天大料,称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也参与此事,朝廷大官名录赫然在列!

    一时间,京师内外人生鼎沸。

    四川监生钱汉提前一年到京,准备天启三年的会试,却逢此事名落孙山,即义愤不平,首先发难。

    这名唤做钱汉的监生将揭帖送至顺天府衙门,揭发同考官李元荐徇私舞弊,让其族中子弟李之令等高中金榜,为人所不齿。

    接着,又传出杭州三名举人酒后乱性,将高中进士的一名东林贡生活活打死在街上的消息。

    消息接连而出,朝中的官员无不惶恐,事情闹到这样一个地步,这是事先谁都没有料到的。

    而今各地士子愤愤而不得志的情况早已经收束不住,昔日间高中金榜的进士们,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各地百姓的情绪也被这些情况搅动,日益汹汹,连街谈巷议也拿这些事当做谈资,津津乐道。

    再加上有些人背后的推波助澜,大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乱,到处带节奏放谣言,朝野议论也是之音一浪高过一浪,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等着,等着看这件事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还有什么好戏。

    ......

    九月的天气,风物宜人,万绿如海。

    朝堂上暗流涌动,地方上众议沸腾,朱由校却置若罔闻,再次率领卫队光顾了南海子,看着周围一片翠绿,笑道:

    “这是射猎的好时候啊!”

第四百零八章:南苑狩猎,张榜安民

    自万历四十七年朱由校登基继位,改元天启以来,南海子便就在不断的扩建,至今已成为专供皇家射猎的禁苑。

    掌管南海子的提督太监曹化淳,两次请旨修建城峘以围南海子。

    现在的南海子,周围城峘回环一百二十余里,四方九门,专供朱由校及未来的皇室子弟射猎出入。

    此外,还留有八处让侍卫、宫人们出入的小门。

    南海子禁苑囊括了多条蜿蜒小河,纵横交错,林密草深。

    南海子净军也由当初的一千八百人扩充至两千六百人,多为年老及遭贬黜的太监,统归提督太监曹化淳掌管。

    朱由校曾下旨恩赐南海子净军太监每人二十亩地,各设营房,平日就居住在禁苑内的营房之中,负责养育禽兽、栽种花果。

    净军之责,既在为天子射猎提前做准备,也在南海子禁苑的维护,平日间的往来巡查,疏通道路,也都归于净军。

    说起曹化淳,其作为王安的心腹,能有如今这个地位,也是因他及时与王安一派撇清关系投靠魏忠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旌旗猎猎,铁甲叶子相交之音不绝于耳。

    马蹄阵阵,使草地不断颤抖。

    一匹白色骏马迈着矫健欢快的步子,时时振响銮铃,撒欢儿于旷野之中,这便是朱由校的坐骑了。

    “驾!”

    今日朱由校出宫前,在张嫣的服侍下吹传了一身射猎用的皇家便服,英姿挺拔,神采焕发。

    朱由校坐在专为天子定制的无价马鞍上,胯下是万里挑一的千里神驹,纵横不停,畅爽无比。

    迎面而来是爽劲的春风,头上顶着的,是一片碧蓝无际的天空,朱由校忽然勒停坐骑,极目四望,大笑道:

    “朕有快一年没来南苑骑马了吧!”

    身后跟着一行披挂铠甲的勇卫营兵士,没有人回话,都是望着骑马立在坡上的天子,紧紧护卫。

    上次来南海子,还是刚刚继位没多久。

    那个时候之所以总来,既是因为想远离庙堂之争,也是彼时的宫中的确不如南苑安全。

    现在再来,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态。

    朱由校骑得累了,便取出军器司为天子定制的御用遂发鸟铳拿在手上,眼中搜索着猎物,一边似无意问道:

    “最近朝中可是有什么事情?”

    曹化淳虽然是太监,马术却也精湛,他不肯放过这次接近天颜的机会,闻言即道:“陛下,近日朝廷内外可不太平。”

    “会试过后,金榜下发,引起了各地士子的愤愤不平,有人说是此次会试的试题被人提前兜售……”

    “还有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

    朱由校回头看了他一眼,话音刚落,不等曹化淳回话,随驾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指着前方,惊呼道:

    “陛下,前面松柏林中有群野鸡!”

    “众位都是随朕亲征西南的功臣,今日都与朕一同射猎!”

    朱由校仿佛一瞬间忘了曹化淳说的事,右手高举那柄镶金嵌玉的御用马鞭,朝后座马臀狠狠一抽,然后猛松马缰。

    雪白色的坐骑一声嚎叫,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北疾驰,彷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黄绿色相间的旷野。

    张维贤自然知道天启皇帝这是在装傻,也不多说什么,拿出马鞭抽了一下坐骑,向前飞奔,勇卫营骑兵也都拍马赶上,紧随其后。

    野鸡反应都很快,感受到地上微微的颤动,即是四散而逃,但朱由校的坐骑蹄下就如生风一般,它们哪能跑得掉。

    “砰——!”

    一声爆响,朱由校一枪打空,却也没做它想,回头猛加三鞭,控制坐骑转身直追落单的几只野鸡。

    “砰!”

    “砰!”

    “砰!”

    又是三声枪响,野鸡群中总算倒下一只,

    鸟铳的硝烟在旷野中弥漫,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太阳逐渐落了山。

    白马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情,跑的又快又稳,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尽兴之后收了鸟枪,一勒马缰,正打算今日就此作罢。

    “陛下威武!”

    张维贤跟在后面,一通的迎风拍马。

    “朕不威武,威武的是那些军器司的能臣干吏们,毕懋良、毕懋康,徐光启,没有他们,也没有如此好用的鸟铳!”

    朱由校哈哈大笑,话音未落,忽然身形一晃。

    却是白马踩着了一片湿漉漉的草丛,加之朱由校勒停马缰,前蹄一滑,马身向前倾倒。

    朱由校几乎就被摔落下去,好在最后关头,用力一勒缰绳,白马骤然间纵身跃起,这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陛下——!”

    张维贤赶紧迎上来,见朱由校无事,方才转身怒道:“曹化淳,净军两千余人,朝廷是白养的吗,南苑禁地看护不力,这是你失职!”

    “若非今日陛下神勇,只怕铸成大错!”

    曹化淳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皇帝停马时刚好路过一片湿草,慌忙跪地请罪道:“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这就是个意外,朱由校也没怎么当回事,反倒有些高兴。

    要不是今天出了这个意外,朱由校也不知道自己的马术到了什么地步,即挥手道:

    “无妨无妨,天意难测嘛!”

    曹化淳擦了一头的冷汗,似又觉得皇帝这话里有话,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道:

    “陛下宅心仁厚,奴婢谢陛下天恩!”

    “哈哈哈,这些小事何至于打打杀杀,对了,朕记得你说会试有人提前兜售试题,都是些什么人?”

    朱由校大笑几声,一边揉着手腕,一面问道。

    曹化淳起身,跟在白马的一侧慢慢前行,道:

    “回陛下,此事关系重大,说主考官顾大章故意给东林贡生兜售试题,连左都御史也参与其中。”

    “朕也隐隐记得,前几日的奏本里,金榜名录贡生的比例是有些多了…”朱由校一手握着马缰,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即又是一笑:

    “不过无妨,这与今日之事皆为凑巧罢了。倒是这些谣言从何传起,朕很关注。”

    “顾大章、刘宗周皆系朝廷重臣,又是东林君子,朕看,他们倒不至做出此事…“

    “你且传话回去,叫顺天府衙门即刻张榜,抚慰人心,就说近日风闻皆系谣言,朝廷必定捉拿造谣之始作俑者。”

    说完,朱由校加快马速,边骑边道:

    “今日射猎满载而归,将猎到的那只鹿给太妃送去,至于野鸡,挑最肥的一只炖好送到乾清宫,朕要与皇后同享!”

    看着皇帝一行人离去,曹化淳有些捉摸不透,难不成这么重大的事,张榜安抚一下人心就算过去了?

第四百零九章:落榜监生大闹都察院

    回到坤宁宫,朱由校将脚上的靴子一踹,踩着长袜便走了进去,刚在专为他准备的宝座上坐下,舒心地松了口气。

    几息之后,张嫣便似普通宫娥似的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送到眼前,仔细观察朱由校的面色,道:

    “回来这么晚,一定很累了,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朱由校伸手接茶,见张嫣转身,又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朕一点儿也不累,也不冷,反倒浑身热气腾腾的,又燥又热。”

    张嫣转身,见朱由校正盯着自己,略微喘过几口气,轻声说道:“陛下打了什么猎物回来?”

    朱由校审视着自己的皇后,不禁身手上去,拂过她略有些凌乱的发丝,道:“今日这次射猎,是朕一直以来收货最丰的一次。”

    张嫣微微笑着,静待皇帝下文。

    朱由校微抿一口,随后将茶放在桌上,拉张嫣坐在自己腿上,道:“朕今日猎到了一群人,一群自以为是的人。”

    张嫣雪白的脖颈上飞起一片红晕,也没挣扎,只轻声笑道:“陛下怎么能猎到人呢!”

    朱由校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起今日射猎时差点儿马失前蹄受伤的事,当然,最后自然要回归到自己神勇无比,成功回转的主旨。

    张嫣拿起朱由校的手,看着上面的伤痕,道:“陛下承继祖宗鸿业,授武事、好射猎,妾知是安不忘危的意思。”

    “可陛下想想,马蹄怎能靠得住?以万民敬仰之身轻于驰骋射猎,妾深为陛下忧…”

    朱由校毫不在意,轻笑:“珠儿这一番咬文嚼字,可以学那些朝廷大臣们也做得一番文章了呀!”

    张嫣蹙紧眉头,随后望向远处懋勤殿,说道:“陛下驰骋射猎,健马如飞,毫不逊于边疆的蒙古人,将士们见了自然士气振奋。可实在叫人提心吊胆…”

    “陛下就算不为妾想,也该为太妃、为皇子……”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扭过她的头来,直视着道:“朕知道了,叫珠儿担心了。朕今日不过是许久未曾骑马,一时畅快罢了!”

    “朕不仅为皇子,也一直都在惦念着皇后。”

    “看你!……”

    朱由校说话间,深情地盯着她,似乎十分认真。

    张嫣只觉心头仿佛灌满了蜜,甜得有些呼吸困难,一阵欢乐的心情在胸间不自觉回荡,就要奔将出来。

    张嫣好像忽然间感受到什么,脸上腾起一抹红霞,更是热得有些发烫。

    她抽身从已经有反应的朱由校腿间起来,走进东面的寝殿,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宫中常用的暖手小香炉,递给朱由校,嘱咐在就寝前要放在怀里一会儿。

    朱由校不断点头,忽然又瞅着她,似笑非笑地道: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些事叫宫娥、太监们去办就行了,你只管陪着朕,不用这样一顿忙!”

    张嫣也轻轻“嗯”着,但转眼又在铺床。

    皇后如此贤惠,朱由校倒也不再多说,将长袜脱下来扔到一边,忽然作怪心起,故意提高了音调,道:

    “皇后,快来给朕倒水洗脚!”

    “哎呀!”

    张嫣有些羞怒地望向这边,起先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没过多会儿,便又瞪了朱由校一眼,竟真的亲自打洗脚水去了。

    朱由校心中大男子主义得到极大满足,但毕竟舍不得张嫣亲自去做下人的活儿,在经过时又将她一把揽在怀里。

    张嫣像是被经常这样揽住,没什么吃惊,任凭皇帝大手在身上不断作怪,转眼又听他坏人似的怪笑:

    “良宵一刻值千金哪!皇后,咱们就寝吧!”

    ......

    第二日一早,朱由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朱由校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闻见饭菜的香气饿醒的。

    刚一睁开眼睛,便见到一桌酒膳已经被摆在乾清宫的正殿中,朱由校一下子更饿了,赶紧翻身而起。

    张嫣就坐在一旁,见皇帝醒了,又赶紧上前服侍穿戴。

    皇帝无论是常服还是要临朝前的正服,穿戴步骤都是极为繁琐,朱由校只靠自己穿戴衣物,是极其麻烦的。

    待洗漱之后,朱由校刚刚坐在椅子上,正准备大快朵颐,还没等动手,筷子就被张嫣抢了去。

    张嫣夺走筷子,开始一刻不停地忙活。

    先是剥虾去皮,再是剔去鱼刺,挑出汤中的鸡骨,然后又见她拿着碗起身,一勺一勺地乘上燕窝冬笋鸡汤。

    张嫣端着汤走回来,将汤放在朱由校低头就能够得着的眼前,轻吹去热气,吹散浮油,这才递到朱由校嘴边,催促快喝。

    朱由校喝了一口,然后就坐在那,看着张嫣再乘一勺,做相同步骤,再递到自己嘴边。

    朱由校是习惯了,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无语。

    这也太勤快了,这样下去,乾清宫就连宫娥和太监都不用了,所有活皇后全都干了…

    当然,不需要的话,朱由校也不只说了一遍,叫她好好享受,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朱由校不想做,也有宫人会做。

    毕竟,皇家养着他们也不是让他们看皇后干活的。

    可张嫣一听这话,就学起了朱由校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不断应承,过后还是我行我素。

    每次来乾清宫,张嫣都会将朱由校的衣食住行,全方位、无微不至地照料,直到离开。

    朱由校看着眼前满是鸡汤的勺子,再看一眼张嫣,微微蹙眉:“你别忙了,跟朕一起吃吧。”

    张嫣放下勺子,非常文静地道:

    “陛下日理万机,终究是要为国事操劳,妾身居后宫,能做的只有这些。何况,妾也要做后宫表率,不然后宫尚且不稳,陛下又何以稳天下?”

    朱由校明白了张嫣的意思,也不再多说。

    其实张嫣做了皇后这么久,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心思,对于这个,朱由校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后宫里的事儿,自己表示支持就行了,让她去管吧!

    朱由校这样想着,便就一口口喝汤,刚喝了几口,就见魏忠贤从外进来,神色匆忙。

    见帝后之间这副模样,他明显是稍愣一下,方才伏跪在地,山呼道:“奴婢参见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朱由校换了一副神情,淡淡问道:“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朕处理了?”

    “陛下天纵英明!”魏忠贤继续山呼一声,“今晨早些时候,四川监生钱汉揭了顺天府衙门的告示,去都察院衙门大闹了一通。”

    “兹事体大,老奴不敢擅专!已下令番子们将那钱汉捉拿押回东厂,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显得有些惊讶,话语中更似些许愠怒:

    “区区监生竟如此大胆,敢闹都察院?”

第四百一十章:大案疑云

    清晨,刚到内阁签押房值班的韩爌屁股还没坐热,就见门外急匆匆来了一名乾清宫的小牌子。

    “阁老,陛下召见!”

    闻言,韩爌浑身一颤,该来的还是来了。

    约莫小会儿之后,朱由校目光炯炯,坐在西暖阁的宝座上,看着下面须发皆白的年迈首辅,淡淡问道:

    “阁老,四川监生钱汉大闹都察院及科道衙门,可是听说过了?”

    韩爌早在两月前刘宗周来找他商议对策时,便就知道有此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样想着,他正要起身回话。

    却听朱由校在上面轻声一笑,道:

    “阁老不必起来了,朕赐坐于你。”

    “谢过陛下…”韩爌施然一礼,道:“回陛下,臣今晨才听说此事,正打算在内阁与诸位同僚商议此事。”

    “那阁老说说看,这个钱汉如何处置为好?”朱由校目光闪闪,饶有兴趣地自言自语起来:

    “都察院是太祖皇帝设置的司衙,职权很重,大闹都察院衙门,却是不能轻饶。”

    魏忠贤在一旁听着,天启皇帝这番平平无奇的话,却叫他心中一惊,不敢轻举妄动。

    韩爌官场沉浮这些年,又活了大半辈子,早已是个人精,自然听得出来,朱由校这一问是个坑。

    韩爌沉吟片刻,叹气说道:

    “陛下心中早有答案,为何还要来问臣?”

    朱由校嗬嗬一笑,翘起嘴角,追问道:“哦?那你来说说,朕的心中想着如何处置这名监生?”

    韩爌直接说道:“若臣向陛下建议杀钱汉,便是与天下士子作对。”

    “可若是谏言饶恕钱汉,他大闹的可是都察院衙门,这又让都察院的同僚作何感想,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韩爌说到这里,伏跪在地道:“老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是…依律查办吧,这样也能说得过去。”

    朱由校听完,脸色变了又变,笑道:

    “你这个老滑头,倒是把朕的心思琢磨得透彻!”随即,又看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的魏忠贤,道:

    “这个本领,你和他可不相上下!”

    韩爌没有说话,魏忠贤却是连忙赔笑:“陛下过奖了,老奴只知侍奉陛下,对这些朝堂之事一概不通呀!”

    不得不说,魏忠贤这副脸皮用来对付文官们,的确是个绝招。

    其实这次钱汉闹出来的事,还有天下间士子们的闹腾,完全都在朱由校的掌握之中。

    甚至于,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朱由校对去年秋闱厂卫禀报的东林结党营私之事睁只眼闭只眼,才出现了今天这样一个天下沸议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局面好啊,这样的局面,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是最高兴的,这是个让朝廷重新洗牌的机会。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示意韩爌把椅子搬的离自己近一点儿,翘起二郎腿说道:“钱汉的事,朕自有计较,倒是朕听说,他这次在都察院闹出的乱子可不小。”

    “这要是钱汉一人闹事,也就罢了,可这是天下士子的众议,朕可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

    后者心如灵犀,张嘴说道:“陛下,老奴早就听到风声,钱汉揭帖上说的事,老奴也有所耳闻。”

    “哦?说来听听。”

    “回陛下,钱汉揭帖上指诉同考官李元荐利用职权之便,为门下学生牟取私利,陛下请看,这是本次会试的金榜名录。”

    朱由校微扫过一眼,有些惊讶地道:“这名单上为何各地贡生占据了半数,莫非是其余人学艺不精?”

    魏忠贤摇头,冷笑:“陛下,其实除了李元荐,有一个同考官叫郑我朴的,早就动手了。”

    “三个月以前,郑府的正厅上就挂了一副鸟笼,郑我朴养了一只黄鸟,凡有人来求关节,他就故意当着众人逗弄黄鸟,时时盼顾。“

    “逗弄鸟时,郑我朴又要大声训斥下人,要他们好生喂食喂水,清扫鸟笼。”

    这个事朱由校倒是真的没听过,颇感兴趣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魏忠贤看了一眼闷头一声不吭的韩爌,然后得意的眯着眼儿,道:“陛下想,去郑府求关节的贡生们见他这副样子,有几个会不询问一番关于鸟的事?”

    “这一问,郑我朴就好生吹嘘他这黄鸟,说是从何处何处千金购得。那些贡生都是眼尖的,自然心领神会,将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郑府送!”

    朱由校眉头微蹙,颇有警告意味地道:“魏忠贤,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科举的同考官,朝廷大员,岂能如此贪腐?”

    魏忠贤自然明白,这是天启要他表露忠心,忙山呼叩拜:“陛下在上,老奴不敢有半句假话!”

    “若是陛下不信,可叫亲信前往郑府,一查便知!”

    “况且此时在香河附近,这件事都已在民间传遍了,陛下不信老奴,难道还不信天下间的悠悠之口吗?”

    这说话的口吻,还天下间悠悠之口,魏忠贤,你这是跟那帮东林党学坏了啊!好家伙一句话就自己代表天下人。

    朱由校心中嗤笑,面上却异常严肃,想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这趟差便交给北镇抚司了。”

    “传诏,叫许显纯带人去香河,查查那个养黄鸟的同考官!”

    语落,朱由校又望向韩爌,促狭笑道:

    “阁老以为如何,可还顺心?”

    韩爌哪敢有丝毫的不情不愿,也是赶紧说道:“陛下圣明,老臣无异议。若此事为真,便是朝廷开科取仕以来一大耻。”

    “的确,出了这样的事,是朕用人不明,希望这只是民间谣传!”朱由校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近日京中传言霏霏,连朕也听说不少,金榜上是否有个新科进士叫做龚念贞的?”

    韩爌微做思量,即道:“回陛下,确有此人。”

    “那此人的舅舅,是否在朝中为官?”

    韩爌这才一惊,颤颤巍巍道:“回陛下,龚念贞的舅舅现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官。”

    朱由校冷笑一声,果然是都察院,东林党的老地盘!

    “那就错不了,民间盛传这个龚念贞仗其父在朝中为官,提前得知试题才中进士。”

    “魏忠贤,给朕查查他。”

    这种事魏忠贤最为擅长,当即笑眯眯说道:“陛下放心,老奴定会让东厂彻查此事,不放过一个违法乱纪之人,给天下间的寒士还一个公道!”

第四百一十一章:奉旨查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毁一点点都是罪过,钱监生竟只身大闹都察院衙门,显见他真是怨愤至极了!”

    “哼!也不怪他,考官们纳贿,贡生们舞弊,从来如此!”

    “我有些好奇,很多人都是送钱疏通关节,可若是碰见那偏不送钱的主儿呢?难不成考官们还热脸去贴冷屁股,必须给他中了?”

    “没钱,有势也行。你看京官里三品以上的大老爷家子弟,不是一个个都中了吗?”

    “我看那些老爷家的宴席三个月前就在张罗啦!一个个好像早知道自己必中一样,这样下去,我看科举也就有名无实了!”

    “有势的,就算你不送钱,答一个文不对题,他们也能高中,反而是咱们,任你文章写的天花乱坠,还不是一样落榜!”

    “天可怜见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北京城的街巷之中,无数士子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会试之后他们并没有离京,反而是愤愤不平,聚得越来越多。

    舆论重压之下,据说天启皇帝开始亲自过问科举泄题一事。

    天启皇帝召见内阁首辅韩爌以后,东厂忽然开始抓人。

    番子们冲上街头,第一个抓的就是高中进士以后最能装,最为众多落榜士子所不齿的龚念贞。

    龚念贞的舅舅在都察院为显官之事随即传遍市井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类喝骂之声愈发强烈。

    另外又有监生提出质疑,为何京中有名有姓的达官显贵子弟悉数夺魁,又为何东林贡生才学平平无奇,却能高中进士?

    如何在天下士子及百姓的殷殷关注之下审问龚念贞,一时成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重中之重。

    东厂大牢位于东华门以北,与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衙门相对而设,其凶名却远超三法司。

    番子们大马金刀侍卫在门外,在他们身后的正堂摆着一块鲜红色巨石,远远看去,煞气逼人。

    堂内还种着一颗老槐,逢此时节,翠绿优渥,郁郁葱葱。

    血泪、树影交相呼应,隐隐映着一声声鞭挞入骨的惨叫。

    “怎么样,招了么?”魏忠贤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名档头,淡淡询问。

    档头擦擦额头细汗,抱拳回道:“厂公,这姓龚的嘴硬得很,不过顶多今晚,小的必定让他招出该说的来!”

    魏忠贤放下茶,起身淡淡瞥了一眼,道:

    “这样就好,本督还有别的事,不能一直在这盯着。许显纯那边也该到香河了,哼,这次本督倒要看看,三法司会怎么审!”

    言罢,魏忠贤负手离去。

    档头连忙弯腰大声道:“恭送厂公爷爷!”

    ......

    香河县是个小县城,可却有一座非常豪华的宅邸,便是同考官郑我朴的老家。

    郑我朴不只是这次会试朝廷所设二十名同考官之一,也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当朝的四品大员。

    本来香河出了这样一个人才,当地百姓都是自豪无比,逢人一说,觉得倍儿有面子。

    但谁能想到,这位郑我朴从香河走出去做了大官以后,完全忘记了当年在香河县的父老乡亲。

    他在朝堂上攀附东林,如鱼得水,很快就进了都察院这种名声极高的衙门。

    可在这之后,有用的建议没几个,倒是整天弹劾这个,攀附那个,无所止境地捞钱,好像要把“寒窗苦读”多年来的损失,全都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天启三年癸亥泄题案发生后,作为同考官的郑我朴很快被推到风口浪尖,就连香河本地的百姓都不再信任。

    所谓墙倒众人推,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事先谁也没想到这次科举舞弊会闹得这么大,更不会有人想到,朱由校反而高兴的很。

    可就算出了这样的事,郑我朴依旧不慌不忙,躲在府中,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该怎么享受怎么享受,就是暗示行贿的事儿暂时打住了。

    毕竟,关键时期嘛!

    二十名同考官中,被北镇抚司当做突破口的不是那个最先暴露的李元荐,而是他规规矩矩的郑我朴。

    这不是他运气好,而是因为关于他的传说传得太远,魏忠贤拿到手第一个实际的证据就是郑我朴的黄鸟趣谈。

    对于要和天启皇帝报告的事情,魏忠贤一向是不敢编排罪名的,没有实际证据,他也不敢往上报。

    要知道,上头那位爷,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的。

    当然,这趟差被魏忠贤表忠送给了许显纯的北镇抚司,所以这次在京师抓人的是东厂,反而出门查抄府宅的变成了锦衣卫。

    ......

    郑府,这是天启三年九月下旬一个平常的下午。

    这天香河县的天气极好,阳光温暖宜人,街上行人也比往日多了几倍,老人们正坐在路边谈论最近的科举舞弊大案。

    忽然间,远处尘土飞扬,蹄声阵阵。

    一行穿着华丽的锦衣校尉,骑着马从北面府纷至沓来,为首的甚至穿着飞鱼服,腰间悬着绣春刀。

    经过城门时,见到这帮人的装束,尤其是为首那位的飞鱼服和绣春刀,把总惊了。

    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一般人能穿的。

    把总还算有些见识,知道来的人招惹不起,而且肯定有大事,再一联想到最近各地的风言风语,连问都没敢问,赶紧挥手下令直接放行。

    当然,许显纯还是出示了一下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腰牌。

    不为什么,就为装逼。

    郑我朴正在正厅逗弄他那“千金”购得的黄鸟,突然间一名仆人屁滚尿流地跑来,还没等说话,就听前院一阵的鸡飞狗跳。

    “怎么回事?”

    郑我朴眉头微蹙,刚问了四个字,还没等训斥的话说出口,就听那仆人哭天喊地的道:

    “老爷,不好了,锦衣卫来了!说要奉旨查抄我们!”

    “什么,奉旨查抄我?”郑我朴最开始的转变不是惊恐,而是愤怒,无端而来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一面走出去,一面怒气冲冲道:

    “不可能!一定是锦衣卫矫诏,我什么也没做,陛下怎么可能仅凭三两句谣言,就下旨查抄了我的府第!”

    不等他走到前院,就听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

    既然是奉旨而来,许显纯就没打算多废话,所以连门都没敲一下,直接下令撞开大门。

    锦衣校尉们冲进郑府,见人就抓,等郑我朴出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了整个前院。

    许显纯促狭地看着眼前这位朝廷的四品大院,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喝道:

    “给我绑了,移交刑部审问!”

第四百一十二章:处斩郑我朴

    “你可知矫诏是什么罪过吗!”

    郑我朴怒气冲冲,但是声音中明显中气不足。

    他心中知道,许显纯乃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这次大张旗鼓的来抓人,肯定是那边的命令。

    可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话再好说了,既然皇帝下旨,那肯定是铁证如山,说什么都得认了。

    当然,他也是有底气的,无论如何,当朝的四品大员,就算犯了罪过,也不能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比下去。

    许显纯站在院子里,身后的北镇抚司校尉们纷纷鱼贯而入,冲进后院,喝骂阵阵,鸡飞狗跳。

    他没有回话,好像是在等着什么。

    直到一名锦衣卫千户从后院跑出来,提着一个鸟笼,这才是将鸟笼接到手上,指着里面的黄鸟笑道:

    “敢问这只鸟是不是侍郎大人的?”

    郑我朴冷哼一声,没好气儿回道:“是又如何,难道现在这世道买一只鸟来养,都是罪过了吗?”

    随后,他又冷笑阵阵,望着那些正在查抄自己府邸的校尉们,高声喝道:

    “汝等厂卫,尽为魏阉走狗,本官行得正坐得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来吧,抓了我进去严刑拷问吧!”

    “有句话本官还是要说,汝等今日抓了我郑我朴一人,然公道自在人心,天下间自有公论!”

    不得不说,这一手欲擒故纵,郑我朴玩的的确熟练。

    许显纯忍不住为他鼓起掌来,也没上套去和他辩论什么,只是说道:“既然这只黄鸟是侍郎大人的,那就请恕下官无礼了。”

    “当今陛下用了‘欲加之罪’降旨,叫我们抓大人进诏狱呢!”

    随后,他上前看着郑我朴,笑道:“大人是自己走,还是下官拷着你回去?好像拷回去有辱斯文吧?”

    郑我朴愣了片刻,随后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脸上冷寒阵阵的许显纯吓得。

    很快,郑府被锦衣卫北镇抚司查封。

    郑我朴被抓入诏狱,择日待审,郑府仆人则被尽数遣散,郑家十二口人俱都锒铛入狱,暂看押于刑部大牢。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上奏称,郑府之中,查获存放于地库还未来得及发出之受贿赃银就有一百余万两!

    其余如各类字画、古玩,以及郑我朴在苏州、杭州等地的房屋、园林等总价值,保守估计在四百万两以上!

    消息传回京师,朝野震惊!

    吏部右侍郎,虽然职权很大,可月不过二十石的俸禄,还外露清名,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其家产总额居然高达四百余万两!

    是个人就能知道,单靠郑我朴的俸禄根本不可能支撑其居住如此豪华的府邸,更别提他还在苏州、杭州建造两座园林,购置了大量田地!

    很显然,民间盛传的黄鸟趣谈并非空穴来风,郑我朴确是存在贪污纳贿之事实。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今年会试二十名同考官之一。

    这样一来,其余关于此回科举众考官纳贿及贡生舞弊之事,便也越传越真,当流言即将变成事实,很多人慌了。

    ......

    当朱由校合上最后一份奏本时,夜已深了。

    张嫣小心地把绣针插在绣绷上,起身到次间的小火上为他端来一直炖在那儿的冰糖银耳。

    朱由校也是习惯的直接伸手接过,一手端着,在西暖阁中走来走去,边喝边看皇宫里的夜色。

    皇帝看似悠闲,可张嫣却能清楚地见到他神情上的变化。

    朱由校很快喝完坐回到椅子上,将碗递还给张嫣,坐在那想了一会儿,发觉张嫣还在一旁站着,便轻声问道:

    “皇后还有事?”

    张嫣拿来碗,交到宫娥手上示意去洗了,等无人时才担忧地说道:

    “前日宫中传闻说这次会试考官们受贿营私,民间议论沸腾,寒士怨愤,奏本中说的是这事吗?”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朕奇怪的就是为何民间议论如此之大,连日以来的奏本,百官竟无一人提及此事。”

    “皇后,这帮平日连朕养只猫都要说长道短的科道官们,这次却如此安静,你说这事怪不怪?”

    张嫣思虑后点头:“此事牵扯太深,怕是百官心有疑虑,不敢贸然上疏谈论吧!”

    “哼,他们这是见这事有辱自己的清流名声,所以一言不发。”朱由校又站起来,走到暖阁的窗檐边上,道:

    “皇后有什么建议?”

    张嫣安静地回道:“陛下,太祖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妾能与陛下说上几句就已知足,建议却是万万不敢。”

    朱由校看了她一眼,笑道:“朕若就是想听听皇后的意见呢?但说无妨,朕又不一定会听,朕不听,你便不算是干政了。”

    张嫣被逗得一笑,轻声说道:

    “君臣如父子,科举本是得士心的大事,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朝廷若置之不理,却是得罪了天下寒士之心。”

    张嫣这番话点到即止,没说太多,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朱由校听后很满意,点头道:

    “昨日许显纯查抄了吏部右侍郎郑我朴的府邸,朕本想着责三法司会审,可你知道么,这个小小的吏部侍郎,为官八年,竟贪了四百多万两的家财!”

    “看来魏忠贤那个黄鸟的趣谈是真实情况了,对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必要再审,浪费时日。所以朕决定发一道圣旨,将郑我朴在明日处斩!”

    “也是在明日,处斩郑我朴的时候,朕要召开一次朝会,向朝廷百官及天下万民表示朝廷在处置贪污纳贿一事上,强硬的态度。”

    “明日就要开朝会?”

    张嫣口气中虽有些惊奇,但脸上挂着的笑容和眼睛中的神采,分明表现出对眼前这位天启皇帝的赞赏和爱恋。

    见朱由校主意已定地点头,她随后又问:

    “陛下还来就寝吗?”

    朱由校摇头,道:“不,今夜就在西暖阁,朕还有其他事要吩咐,你回去吧,早些歇息。”

    张嫣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能添乱,而且确实有些话,皇帝是不方便当着自己面吩咐的。

    她躬身行礼,轻轻退走。

    这一夜,朱由校又是一夜无眠。

    外面守着的王朝辅看见,不断有人奉诏进宫,在皇城外灯光寥落、人声渐稀时,西暖阁却灯火通明,有人彻夜长谈。

    第二日,一名刑部差役打开封闭了两日的牢房大门,对着里面失魂落魄的昔日大官讥讽道:

    “吏部侍郎,起来上路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训诫百官

    “什么,要放我出去了吗?”

    现在的郑我朴,与在府中被抓时的样子截然相反,披头散发,虽然没遭受什么酷刑,但显然心灵遭到了极大的打击,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听见这话,那差役心头之气便不打一处来。

    好家伙,亏你还是个素有清名传世的当朝三品大员,居然也是个贪污纳贿之徒,利用职务之便,让自己的门生子弟考高中进士。

    没准儿,自己三叔家里那个小子此回没中,就是因这些贪官牟取私利!

    对于这类人,陛下做的实在太对了,要他说,贪官污吏们就该一刀切,杀个干干净净!

    这样想着,他一边开门,一边将郑我朴拉出来,嗤笑道:“是啊侍郎大人,要放你出去了,要放你出去砍头了。”

    “砍头?凭什么砍我,我行得正坐得端!”

    “我要面见陛下!”郑我朴赫然大惊,疯狂挣扎,门外两个差役进来才将他制住,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道:

    “还想跑,若是让你跑了出去,岂还能有我们的活路?”

    也有一旁守卫的刑部差役见他被看押经过,忍不住讥讽出声:“陛下正开朝会呢,哪有功夫见你!”

    “哈哈哈!”

    随后,郑我朴被五花大绑着带到刑场,也就是数次经历血腥砍头的棋牌街大台子。

    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包括被毛文龙俘虏的建虏大将佟养真在内,许多犯事的文官武将都在这里处死。

    大官落马,昔日间的权贵人物转眼间就变得万人唾弃,一文不值,这是老百姓最爱看的节目。

    在这种节骨眼上落马的贪官,更是连寒门士子都唾弃不已。

    “杀了他!”

    “砍头!”

    “狗贪官,你不得好死,死后在阴曹地府,阎王爷都饶不了你!”

    这是老百姓的风起云涌的喝骂声。

    “国朝养士二百载,却出了这样的贪官!”

    “这是天下之不幸,我等之浩劫!幸甚当今陛下圣明,乾纲独断,铲除贪污佞臣,还天下一个清净,还我等一个公道!”

    “只是不知铲除贪官之后,我等是不是还要再等三年,人生中又有几个三年可等……”

    这是落榜士子们出气不已的喃喃自语。

    由于这件事本身已经在民间流传得很远,《京报》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宣传,民间几乎就已经认定被抓的郑我朴必定是贪官无疑。

    这样的氛围下,连护送的刑部差役都觉得惊心动魄,若不是有自己这些人,只怕这位昔日间的吏部侍郎转眼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吧!

    随着囚车行在石路上的声响戛然而止,郑我朴心中一凉,他知道,自己性命的终点,棋牌街到了。

    以往郑我朴曾骑着马趾高气扬地路过这条京城最为繁华的道路多次,却都不曾想到,这里会成为他最后的归宿。

    郑我朴被按倒在刑场上,他趁刽子手喝酒的功夫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围,很快就蔫吧下来。

    这周围的,无论无知百姓,还是那些喜好高谈阔论的士子学子,无一不在对他痛骂,无一不在称颂当今皇帝的圣贤。

    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做了很多人都做的事,为何遭受千古骂名的是自己,而某些背后的人还躲在暗处数钱。

    不过无论如何,他的时候到了。

    “斩——!”

    随着监斩官的一声大吼,刽子手酝酿多时的大刀顷刻间挥下,一时一飙鲜血飞出,一颗脑袋伴随着周围轰然的叫好声,滚落在了地上。

    ......

    紫禁城,懋勤殿。

    一座三足鼎式的香炉中正焚着檀香,香烟环绕,大殿虽然比不上三大殿的宏伟庄严,却也气氛肃穆。

    丹陛之下,天启一朝的文武大臣们正恭敬侍立。

    最前面是举朝知名的内阁首辅、东林魁首韩爌,其后便是内阁次辅、东阁大学士魏广微,以及军机房的崔呈秀、张维贤等人。

    在他们身后,是朝中的肱骨重臣,左都御史刘宗周、刑部右侍郎顾大章、工部尚书冯铨等人。

    再次一批的,则是御史袁化中、吏部侍郎陈于廷等九卿科道,最后面的,便是朝廷各部院衙门的副职官员,如兵部职方司郎中杜立德等人。

    除了这些人,现在的朝廷上还出现了两派新势力。

    这些官员普遍年轻,但是才堪大用,而且大部分都是在三省大地震中有功发迹,在今年才进入朝廷中枢。

    其一,是以杨嗣昌、卢象升、孙传庭、朱燮元等人为首的新帝党。

    这些官员几乎都是蒙受了朝廷新政策才得以为官或升迁,皆以帮助当今皇帝做事为己任,而且普遍才能较强,不会怕这怕那,肯担当大事。

    因为年轻,这些新人干劲更足,且不乏文武全能之才。

    其二,便是以温体仁为首的浙党。

    国本之争以后,浙党逐渐销声匿迹,东林党对士人为官进行垄断,导致年年新官九成为东林。

    直到温体仁横空出世,才是打破了这一垄断。眼下,浙党正在朱由校的暗中扶持下卷土重来。

    大殿中,除了文武百官外,御前勇卫营亲军,当值内监,还有众多的大汉将军,俱都肃立在丹陛周围。

    面对着眼前上百名匍匐在地的官员,这些人的心态与他们毕竟不同。

    “…诸位都听说了吧,朕下旨查抄了吏部右侍郎郑我朴的老家,当时朕记得还有人劝过朕,说他是忠良。”

    朱由校眼如利刃,缓缓扫过丹陛之下的群臣,冷笑:“现在呢,还有人说他是忠良吗?还有人说他是清流吗?”

    “清流这个词,都叫你们给败坏了!”

    殿内寂静不已,百官无一人敢发一言,朱由校不无意外,将一份奏疏扔到阶下,扔到官员们的中间,道:

    “足足四百多万两白银!”

    “你们知道,去年九月起的辽东之战打了一年,花了朝廷多少银两吗?算上安抚泰宁、朵颜诸部的赏银,一共也就四百多万两!”

    “你们知道,朝廷一年的税收是多少吗?也才二百多万两!”

    “这还是王在晋清查畿辅,增加关税以后!”

    朱由校在两月以来一直对传言一言不发,不表露态度,一切如常。

    可却在这两日之间,忽然命锦衣卫查抄了一名四品大员的府邸,这番训诫众人虽然已有准备,但却毫无应对之法。

    这一番扮猪吃虎,打了满朝文武一个措手不及。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这次朝会的核心问题,指责贪官,为什么要说给自己这些“不是”贪官的人听?

    有些听懂的臣子,已经在努力克制身体上的颤抖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还天下寒士一个公道

    “朕即位以来,虽不如太祖、成祖皇帝夙夜兢业,勤于政务,自问也算不得什么怠惰之君。”

    说话的同时,朱由校环视丹陛之下的百官,缓声继续说道:

    “朕每每焦心劳思,每期光昭祖宗功德,早底治平,克当天心,以康民物。而今水旱频繁,吏治堕污,民生憔悴,朕自当内自修省。”

    其实这番话到这里,朱由校的口气都很是平淡,也并没有直接翻脸,起码听上去还是亲切有理。

    百官心下稍定,这时朱由校话锋一转道:

    “朝廷制科取士,此乃朕之恩典,现下京师内外传言纷纷,说考官们攀附权贵,营私舞弊,相煽成风。”

    百官心头一颤,都是知道,皇帝兜了一圈子,终究还是绕回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都是朕的肱骨之臣!”

    “朕本来也就只把这些话当做流言而已,就连郑我朴的事被魏忠贤报上来,朕心中还是对你们寄予厚望!”

    听到这话,百官不无意外。

    毕竟郑我朴这件事流传虽远,却一直限于民间趣闻,除了魏忠贤嚼的舌根,皇帝根本就不可能重视。

    一时间,自诩清流的官员,对魏忠贤及其下属阉党更为切齿痛恨。

    朱由校看了一眼众人,淡淡的道:

    “可郑我朴是怎么回报朝廷的恩典的?结党营私、科场舞弊,哪样他都干了,查获的现银就有一百多万两,这该是他一个侍郎该有的银子吗!”

    “所以啊,朕现在也就想着,会不会其它的那些传闻,也有些是有实际依据的。”

    朱由校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缓声道:

    “朕怕啊,朕怕这些传言都是真的,朕怕这次的会试,是朝廷自欺欺人,是朕错信了你们…”

    说到这里,朱由校收住话头,不再发挥,转而默然看着丹陛之下的百官们。

    百官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是忐忑不安、缄默不语,因为甭管是谁,心里都藏着事。

    就算不与这件事有关,出去抛头露面总也是不好的。

    “顾大章,你是等着朕亲自喊你呢?”说这话的时候,朱由校眼睛微眯,身上已经泛起浓重的杀气。

    “作为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这次的金榜上,贡生的名额占据了半数吗?”

    百官都是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出来说什么话,这个时候,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有人会上赶着去沾上一身腥。

    顾大章本来想躲着,可听见皇帝召唤,也还是心下一沉吗,随即颤颤巍巍的站出来,山呼行礼,然后说道:

    “回陛下,臣与二十位同考再三核实过,确无遗漏啊!”

    看他这副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是传言冤枉了他。

    朱由校还没说什么,余下的同考官们心里却是炸了,好你个顾大章,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居然还把我们拉上。

    正在他们眼珠在眼眶中乱转,思虑对策时,朱由校将目光望过来,呵呵笑了一声,道:

    “有句话你倒说对了,朕忘了这些同考官们,除了魏广微、左光斗、刘宗周、崔呈秀外,其余的十六位,竟无一人不在揭帖留名。”

    “袁化中、李元荐,你们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出来解释解释,现下京中的传言都是怎么回事?”

    袁化中乃东林六君子之一,在民间声望甚隆,朝中虽然只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地位却也极其显赫。

    他立即站出来,义正言辞道:

    “启奏陛下,这是造谣,臣为人如何、为官如何,满朝皆知,臣根本不用多说!”

    “那些写揭帖的小辈后生不过是学艺不精,落榜后义愤难平,臣建议严惩造谣生事者!”

    袁化中这一领头,余的人心惶惶的涉案人等尽数都是浮出水面,胆子也壮大起来,李元荐随后说道:

    “陛下三思!”

    “臣是有一个族中子弟来京就考,可是臣一直将他安置在亲属家中,与他断绝往来,为的就是避免生事,为陛下、朝廷带来影响!”

    “臣请陛下彻查此案,不可轻易相信传言,还臣等一个公道!”

    听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朱由校脸上变得极其精彩。

    好家伙,看这厮一副受委屈又愤愤不平的样子,装的是真像!

    若非是朕提早从许显纯和黄华堂那儿收到李之令就与贡生在李府兜售试题的消息,这一时还真分辨不出来!

    “断绝往来?好一个断绝往来!”朱由校冷笑,甩出一份密奏,道:“堂堂的三品大员,东林名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欺君,竟脸不红气不喘!”

    “朕依你,朕这就还天下间的落榜寒士一个公道!”

    这份密奏甩落在地,由排头的内阁首辅韩爌,内阁次辅魏广微,及军机房的众人先后传阅。

    看见的人,有些是面色苍白,有些是强忍怒火,还有的则是浑身颤抖、冷汗直冒,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等李元荐看见密奏的时候,心中嗡的一下。

    这份奏本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所奏,有商人黄华堂的供词及在李之令手中提前拿到的试题为证。

    密奏中称,北镇抚司秘密调查到户部侍郎李元荐利用同考官职权之便,与其余十三名同考官相互勾结,令其族人李之令及贡生王平安、郑建罗等人密谋兜售试题的证据。

    铁证如山,认证物证俱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完了,全完了…!

    李元荐手中的那份密奏不自觉掉落在地上,他也是彷闻惊雷,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大殿之上,丹陛之下。

    “陛下,臣请斩李元荐!”

    “此獠之所作所为,千年罕见,亘古未有!若不严惩,如何示黎民以威,如何安寒士以德!”

    “陛下,李元荐非死不可!”

    “耻辱啊,这是奇耻大辱!”

    韩爌在如此浪潮之下,才是后知后觉地发声,他颤颤巍巍起身,老泪纵横道:“臣身为内阁首辅,统率百官,处政不明,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会试舞弊,臣事先竟全然不知…陛下,此事足见臣年迈昏聩,请陛下恩准臣辞官归去,颐养天年。”

    证据一出,满朝文武才是如同恍然大悟,无论与李元荐有仇的,还是曾经畅游诗会的同党,俱都纷纷出言喝骂。

    直到听见韩爌请辞的话,殿上才是肃然一静。

    朱由校将目光转过去,盯着伏跪在地的韩爌,这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恩准他起身。

第四百一十五章:韩爌致仕,再杀贪官

    其实韩爌心中明白,这场科考舞弊就算不是天启皇帝一手策划,也是他极其乐意见到的。

    自万历四十八年来,东林屡遭清洗,至今也该彻底退出朝堂了,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正如大明朝堂上不会有一个党派会长久执政。

    朱由校还在考虑,韩爌却再进一步,恳切道:

    “陛下,老臣已年近六旬,平日就连去内阁坐班都十分不易。时下朝廷已不再需要老臣这样的首辅,而是需要一位锐意革新,能帮助陛下开创中兴之业的人。”

    “老臣愿退位让贤,惟愿陛下能赦免了臣此番科考的诸多罪过,恩准臣回乡养老……”

    其实,诛杀叶向高也并非是朱由校的本意。

    只是他一再忤逆犯上,为东林利益甚至敢于皇权争斗,朱由校为维护集权,这才痛下杀手。

    韩爌这一番话,看不出丝毫的做作,相反,朱由校从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看出了疲惫、无奈等诸多情感。

    当然,还有恐惧,深知坐在这个位子上九死一生的恐惧!

    朱由校看着韩爌半晌,走下丹陛将他扶起,缓声道:“阁老请起,阁老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都看在眼里,何罪之有?”

    韩爌看着近在咫尺的朱由校,哽咽无言。

    朱由校松开手,然后负手望着他,居高临下地道:“内阁首辅韩爌,念你劳苦功高,朕思虑再三,准卿所奏,并赐一方西暖阁小印,回乡去吧!”

    语落,魏忠贤上前将小印托到了韩爌面前。

    韩爌如获至宝,连忙把小印接到手上,奉上说道:“终老臣一生,能做天启一朝的首辅,便也值了。”

    魏忠贤看着韩爌,心中颇有不甘。

    可他知道,自己与韩爌的恩怨也就这样了,皇帝当朝赐这一方小印,既是警告韩爌回乡后莫要学那杨涟,也是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对于这个警告,魏忠贤铭记在心。

    看来此后若非是韩爌自己作死,魏忠贤也就只得放下心中仇怨,恩恩怨怨,就此作罢!

    朝臣们都是心中吃惊,上任首辅叶向高的下场犹在眼前,韩爌却得善终,这两人究竟有何不同,为何结局天差地别。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答案终究要随风飘散,来到民间,在百姓们的众说纷纭之中寻找。

    无论如何,东林内阁至此便是尽数烟消云散了!

    听了韩爌的话,朱由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望着韩爌逐渐离去,看着他年迈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东林内阁彻底完了,可是这内阁也不能全都是魏忠贤的耳目,是时候组建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内阁了!

    是时候,完成自己的心胸抱负了!

    礼赞官正要宣布皇帝起驾,朝会散去,言官行列中却突然闪出一员官吏,此人身材瘦小,但双目炯炯有神,显得十分精干。

    他抢上几步,对着正打算离开的朱由校高高托上一份奏疏,高声喊道:

    “臣,翰林院学士丁自劝,为今岁会试科场大弊,有疏本上奏,请圣上过目定夺!”

    众官为之一惊,皆是注目过去。

    这个丁自劝,不属于任何党派,因为儿时深受其父丁惟荐的教诲,立志要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万历三十八年,丁自劝在山西襄陵做知县时,上疏言说襄陵县贪污八事,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风波,甚至万历皇帝都曾亲自过问。

    最后查实襄陵贪官十七人,一名受贿知府被革职查办,家产充公,丁自劝也因检举揭发有功进入翰林院,逐渐升任成为学士。

    这个人上奏的奏疏,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朱由校自然知道丁自劝确系清官,心中不觉一喜。

    眨眼之间,这份奏疏已被魏忠贤展示在御案之上。

    大殿里顿时寂静无声,所有的官员都在望着丁自劝,有充满警告,劝他莫要多管闲事的。

    也有的惴惴不安,向他不断眨眼,以小手势诱之以利。

    丁自劝俱都冷眼不为所动,昂头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最上面那位看过后的最终裁定。

    有人如此,自然也有人无动于衷,其实这场科场大案,牵扯虽然众多,但放眼朝堂,与这件事有关的却是不多。

    这一切,百官们都只能放在心中,若形与词色,只能是不打自招,甚至可能被当做大不敬之罪处分。

    朱由校看罢奏疏,满面怒色,拍案而起,厉声道:“传旨:奏本内有名人犯,立即拿送吏部,着吏、刑二部会审!”

    随着这道圣旨,此回朝会才算作罢。

    正当各人犯被一起押送到吏部衙门时,还不等两部的官员审问,很快又一道圣旨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

    “李元荐枉负圣恩,着东厂逮捕看押,至于李之令等八名贡生,革去举人功名,明日与李元荐一并斩首!”

    “命内阁次辅魏广微主持吏、刑二部会审,殿试延后,日期另行通知!”

    ......

    内阁次辅兼军机大臣魏广微进了吏部的大门,自内阁签押房一路而来,他都步履稳健,如同脚下生风,越走越觉得轻快。

    对他来说,今日有两件喜事。

    其一,韩爌那个老家伙总算滚蛋了,有一说一,这确是聪明之举,既保住了之前的声名,也保全了身家性命。

    他的结局,比叶向高可好了太多。

    其二,天启皇帝钦定让他去主持会审,不出意外,这将是针对东林官员的一场大案。

    最后主持成功,东林基本会被肃清一空,既能在皇帝面前立功,又能在朝中大大增涨名望。

    现在的魏广微,最庆幸的就是他迷途知返,在被东林那帮人卖了以后,及时投靠了阉党。

    投靠了魏忠贤,也就是投靠了当今皇帝。

    这个道理最开始魏广微还不明白,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为谁做事,不是为魏忠贤,而是为当今皇帝。

    曾经他认为只手遮天的魏忠贤,事实证明不过也只是天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魏广微从大堂旁的小门进入中院,见到紫藤盖满了小院,枝干如蟒蛇一般盘区而上。

    他在紫藤旁驻足半晌,却忽然叹息一声。

    紫藤的叶子如今已经掉落大半,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盘绕在架子上,弯弯曲曲,正让他联想到了官场上的争斗与沉浮。

    到了他这个地步,明争暗斗更为复杂,阉党也不过是为抵抗东林而临时聚在一起的“失败者”罢了。

    而今东林势消,阉党存在的意义也就愈发减弱。

    天启皇帝锐意进取,彻底消灭东林党以后,只怕下一步便是增补阁臣及六部各院大臣,到那时,又是一阵的腥风血雨。

    那些为抵抗东林而聚在一起的阉党们,也将分崩离析,互相争斗。

第四百一十六章:吏部会审

    藤架的对面有三间小屋,便是此回他的目的地了。

    魏广微当然知道,这株紫藤乃是洪武年间的吏部尚书吴宽亲手种植,距今已将三百年的光景。

    自藤架向前十余步,望见一处高悬“藤花厅”三字的匾额,这里便是吏部尚书周嘉谟的治事之所,其余的主要官员则在东西偏厅坐班。

    在有重大事务处理时,户部的藤花厅一般就被作为公事房,官员们都会来此商量政务。

    魏广微站在藤花厅门前,没有急着迈进去,心中其实有几分得意。

    他与其余人不同,内阁首辅韩爌请辞后,他这个内阁次辅,实际上也就是内阁的一把手了。

    何况今日他是奉旨来此主持会审,是众官员之首。

    不多时,吏部尚书周嘉谟、刑部尚书李养正也都到了,这二位俱都不是阉党成员,平日里毫无交集的三人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商议如何会审而已。

    小吏端上三盏热茶,然后无声地退下,三位大臣各自安卓,上来就是一阵冷场。

    按天启皇帝谕旨,这次的会审规模不可谓不大。

    除盖棺定论的李元荐外,主考官袁化中,同考官张翰、蒋文卓、李元胤等十多位各级官员,以及民间盛传与此回舞弊有关的东林君子袁化中,全数都被捉拿到吏部衙门审问。

    有明以来,牵动如此多官员的大案虽不是没有,在近二百年来,却也是头一遭了。

    这些被捉拿的官员,既有袁化中这等朝廷重臣、东林君子,也有顾大章这等朝廷显要、东林名士。

    按照惯例,这些官员身份不同,就算会审,也是要按照命官、进士及第和中试举人三种情况分别审问。

    藤花厅内的气氛很是沉闷,因为除了魏广微以外,其余两人实则都是态度不明。

    但天启皇帝震怒消息传来,郑我朴、李元荐接连被斩,一时间已经风声鹤唳,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他的眉头。

    吏部尚书周嘉谟,据说对朋党之争一向都持鄙夷态度。

    民间传闻他在万历三十六年出任吏部尚书后,用人唯才,罢斥朋党之首及奸邪者,当然,这些到底属实与否,谁也不知道。

    朱由校只知道,泰昌皇帝继位后,他的所作所为与民间传闻大相径庭。

    周嘉谟在万历末年三大案期间,不仅反对泰昌皇帝封郑贵妃为皇后,而且在朱常洛驾崩,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即位时,会同杨涟、左光斗等一批东林元老大臣发动了移宫案。

    这在当时来看,的确是扶持朱由校即位的功臣。

    可现在细细想来,周嘉谟在关键时刻基本都会坚定地与东林官员站在一起。

    作为后世人,朱由校深知所谓的移宫案,本质上其实就是东林党向方从哲的浙党夺权而已。

    朱由校作为皇长子,虽然在朱常洛驾崩时还没来得及封太子,可即位登基是板上钉钉的,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抢宫而走。

    东林党这样强行“为国为君”表露忠心,实则正是他们富有野心,意图借此击溃浙党,把控朝政的表现。

    经过这么多重大事情后,周嘉谟的表现一直令人不解,说他不参与官场争斗,现在谁又能真正拿捏得准?

    官场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包括魏广微,都是有着好几副面具,需要用到哪副的时候便取出哪副。

    至于刑部尚书李养正,这个人平日少言寡语,就连魏广微也对他知之甚少,不了解其心中所想。

    上有内阁次辅、军机大臣,皇帝钦定的重臣魏广微坐镇,左右也有周嘉谟、李养正二位尚书主审。

    平日负责审案的侍郎、主事等官员陪坐下列,唯唯诺诺,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实在不敢先发一言,抢了这三位大人的风头。

    魏广微把玩着茶盏盖,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是在做给周嘉谟看。

    其实他心里十分明白,这次刑部、户部会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个结果,不然他无法向皇帝交差。

    他忽然间笑了笑,打破厅内沉寂,扫了众人一眼,说道:

    “我看,按以往的老办法审是不中用的,陛下的意思很清楚,这次要的是尽快出结果,而不是一审就拖上个十天半月。”

    “怎么,陛下金口玉言告诉过魏大人了?”周嘉谟一出口便是浓浓的不屑,仿佛仍对当初魏广微叛离东林而耿耿于怀。

    “这倒没有!”

    魏广微大笑着,脸色红润,却是突然间神色一闪,眉头一皱,透出些许内藏的劲气,道:

    “身为臣子的,忠君体国乃是第一要务,陛下命我主持会审,自然要敢于举一反三,为君分忧。”

    刑部尚书李养正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喝了口热茶。

    在三人之中,他是最对这些毫无兴趣的,无论东林还是阉党得势,亦或是两党失势,这些都与他毫无关联。

    加之李养正一贯认为言多必失,本身就不怎么表露看法,遇到这种是非极多的大案子,就宁肯不做声随大流。

    周嘉谟听到这些话,也没继续呛些什么,转而道:

    “传言中说最多的,便是所谓的关节,谙熟道理的魏大人能否告知下官,这所谓‘关节’,到底说的什么?”

    “我看,搞懂关节为何,这案也就好审了。”

    魏广微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听懂却没道破。

    他自然听得出来,周嘉谟这是想挖坑让自己跳,可他是什么人,没有拿手绝活,也不会得皇帝欢心,做到内阁次辅这个位子上来。

    这时,周嘉谟看见魏广微脸上神情变化,暗自触了触眉头,心中一阵恶寒,自己竟与这等小人同朝为官。

    魏广微这货本来长得就猥琐,平日往那一站就是一副笑样儿,这时显得更深了。

    说话之前,他的嘴角便就咧开,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白痴问题一样,张口说道:

    “那我就与天官儿明说了吧,所谓‘关节’,就此回会试而言,说的是考生与众考官私下联络,兜售试题。”

    “天启元年的会试是我主持,那时关节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据说有的考官会提前与考生约定好暗号,这暗号可以是一句诗文,也可以是一个生僻字。”

    “据此暗号,考官便可以在千百卷中抽出那些有关节的考生,对于这些舞弊者而言,中举轻而易举。”

    这时,一名侍郎说道:

    “这些考官竟如此狡诈,真真可恨!”

    又有人道:“科考舞弊居然自成体系了,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魏广微笑道:“自有科举以来,一概如此,所以寒门之士哪能斗得过这些有钱的权贵子弟,怨愤实属正常。”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提高了音调,道:

    “好了,诸位,本官已将事情说的很明白了,在场的想必都是聪明人,就毋需我再赘述什么了。”

    “我的意见是不必按照惯例分审,直接击中在同一处会审,给他们挑个大些的地方,最好三日内出结果!”

第四百一十七章:王在晋述职

    三日出结果,藤花厅里的官员都听得呆了。

    即便这件事影响很大,即便是皇帝震怒,那也不能逾越了规矩吧,毕竟在定罪之前,他们可都还是朝廷大员。

    这次拿入吏部的更有不少是许多陪审官员招惹不起的大人物,要是审得急了,一旦定罪不成,日后的报复可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李养正也觉得这是不是太过心急,正在想着,却见魏广微站起身来,朝众人拱手说道:

    “要不这样,我们就采取一个折中之法。”

    “天官儿与不赞同的人去审第一场,若是能出结果,皆大欢喜,可要是审出不出结果,便要本官来接手了。”

    “诸位觉得如何?”

    话音落地,众人两相对比,都觉得十分满意,这才是纷纷赞成,周嘉谟虽眉头直皱,却也没有说出什么。

    身为内阁次辅,钦命主持会审的官员,魏广微完全可以无视其他人的意见,直接决定如何会审。

    起码在明面上看来,魏广微先礼后兵,已经做出了让步。

    这次商议的时间并不算很久,消息也很快传回东厂,傅应星听后很不明白,问道:

    “要他们去审第一场,审得出结果吗?”

    也有档头有些担忧,问道:“周嘉谟若是审清楚了,魏广微不是反居下风,让陛下不高兴了?”

    魏忠贤冷冷一笑,反问道:

    “你们真觉得魏广微是个傻子?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这个魏广微,当初来投奔本督的时候,如同丧家之犬,可很快就讨得了陛下的欢心。”

    “东林审东林,魏广微正可冷眼旁观,侧耳细听。那时我们也好顺便看看,这个周嘉谟到底忠于陛下,还是忠于他的这些东林同僚!”

    闻言,几人这才点头,傅应星还伸了伸大拇指,笑道:“好想法,看来下一任的内阁首辅,非魏广微莫属了。”

    “到了那时,内阁也尽是我们的人,就全无东林的活路了!”

    魏忠贤提起这个,却显得有些担忧,叹道:“只怕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啊……!”

    ......

    第二天傍晚,朱由校正在西暖阁召见王在晋。

    南巡之后,南京六部各院被一体裁革,增设了参赞机务院,以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王在晋执掌,在枢密阁坐班。

    枢密阁统辖南地各省政务,临行前朱由校又详细规划了新南直隶的区域划分及人事安排。

    王在晋这次入京首先说了一件喜事,那便是自天启元年开始推广的番薯,终于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规模。

    番薯这个东西从引入到推广,在大明都是异常费劲。

    民间对于种这种外来的品种一向都存有天然的抵触心理,就算有朱由校的落权,也还是历经两年的时间才在畿辅各地的皇庄完成种植。

    完成种植后还出了许多幺蛾子,直到天启三年才收货了第一批番薯。

    当然这已经不错了,历史上番薯引入的比这还早,但朝廷没有重视,在民间真正形成规模时已经到了清朝康熙年间,刚好让鞑子捡了个大便宜。

    王在晋手里拿着奏疏,郎朗说道:

    “陛下,自天启元年以来,臣联合户部,在畿辅各地的皇庄建立了六十七处粮仓,今已全部告罄。”

    “告罄?”朱由校坐了起来,喜形于色:“爱卿的意思是说,畿辅的粮仓全都存满了?”

    王在晋点头,笑道:“就算还没有的,也基本都差不多了!”

    “至今岁八月,畿辅共收获首批番薯二百二十六万石,番薯一年三熟,预计到年底可再收货一批!”

    “仅凭畿辅皇庄的产量,就可为朝廷每年增加数百万石的粮食!”

    “臣自执掌参赞机务院以来,先后在南直隶各府开垦荒地,招募流亡百姓建立庄园,专种番薯,南京内外已有十七处。”

    “臣估算,明年我大明的番薯产量可达一千万石以上!”

    听到这里,朱由校不断点头,激动的神色也逐渐冷静下去,说道:

    “畿辅及南直隶的番薯与存粮分别存放,朕亲自派将领看守,除收到朕的旨意外不得轻易调动。”

    番薯可抵饥饿,一年三熟,这才是刚开始,等日后体系完善了完全可以做到一年产量几千万甚至几亿石。

    存番薯,是为了以后愈发严重的各地饥荒,种粮食不够也根本来不及,可却也不能只种番薯。

    像是土豆、玉米这些好东西,也都该琢磨琢磨了,有番薯打头阵,这些推广起来也会水到渠成!

    朱由校说完,起身在暖阁来回踱步,沉声道:

    “近些年来,各地的天灾愈发频繁,南地各省也不能落下,参赞机务院目前首要的职责,就是要尽快查清楚南地各省真实的仓储存粮!”

    “去年山东大地震虽然朝廷赈灾、复建及时,但依旧造成了许多伤亡。今后对于这样的事,都要实事先有个准备,不能再出那种事情……”

    言罢,朱由校转身望了望王在晋,道:

    “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朕知道现下的南地各省真实情况不好统计,朕已下旨,南京城的南地总督办司会协助你行事。”

    “务必要用最快的时间查清南地各省的真实情况,朕打算将全部的存粮置放苏州、杭州、金门等处,一旦再有大灾大难,番薯、存粮可通运河,上通下达,及时赈灾。”

    “臣记住了!”王在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将朱由校的每一句话都一一记在心中,倍感重任在身。

    傅昌宗点头,将朱栩的话挨个记下。

    正在朱由校与王在晋商议时,魏忠贤走了进来,轻轻将一份吏部呈上的奏本放在御案上。

    “爷,吏部的奏本到了。”

    王在晋识趣地没说话,朱由校点头后拿起奏本扫了一眼,却是冷哼一声,朝魏忠贤道:

    “驳回去,叫魏广微主持二审!”

    原来商议的结果,是由周嘉谟主持吏部一审,一审时,魏广微全程都在一旁观看,未发一言,给足了他们面子。

    但是这次吏部尚书周嘉谟主持的一审,还是没能问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据说一审时,周嘉谟问的都是些套话,比如你做没做,是不是你干的,哦,不是,那没事了,审完了。

    这样老套的审问,那些官员也都不是傻子,自然都不认账。

    会试主考官顾大章,十几名同考官张翰、蒋文卓、李元胤,与此有关的袁化中,还有一些中试举人没有一个人认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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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