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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纷卿     1900翻云覆雨txt下载     1900翻云覆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乔致庸(上)

    祁县的街头在经历两宫到来后的兴奋、新奇,然后又被乱兵搅扰的惊慌、无措,终于恢复了平静。市面重新又繁华了起来,甚至比原来更加的热闹。随扈的官员、兵丁,三五成群,呼朋唤友的到酒馆买醉,有些个轻浮的,更是把手里还没暖热的银子填了婊子的热被窝。

    庄虎臣一行人今天都是便装,没有步行,更没坐轿。说实话,庄虎臣怎么也不能习惯密不透风的轿子,觉得憋闷。所以一行人都是骑马的,而且骑的都是伊犁的高头大马。在街道上马蹄铁把青石板路踏的答答做响,引的路人侧目。

    贾继英控着缰绳和庄虎臣缓步并行,脸上满是为难。

    “大人,你看,我就不要去了吧,铺子里那么忙?”几乎是哀求的眼神和语调了。

    庄虎臣微微一笑道:“今天,人家指名道姓的请你和我两人人,你不去,也太失礼了吧?”

    “大人,你是知道的,我是‘大德通’出来的人,见他们有些那个”贾继英一脸的尴尬。

    庄虎臣举着马鞭向前一指道:“我的贾大掌柜,你往前面看,用不了三年,咱们的‘点金钱庄’就是大清最大的买卖了!你贾大掌柜就是天字第一号的掌柜!这些西帮的东家、掌柜见了你的面恐怕连巴结都怕不赶趟,谁敢让你一天不舒坦,老子就叫他一辈子不舒坦!”

    贾继英顺着鞭梢的方向,只看见远处的街市上,星星点点的***已经开始亮了起来。已经是初秋了,天一黑,空气里的燥热就慢慢消散,深深的吸了两口清凉的空气,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天下第一掌柜!这六个字此时在胸膛里燃烧了起来。

    “这乔家今天请咱们是什么个意思?”平息了心情,贾继英问起了正经事。

    庄虎臣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咱们不去,何必给他这个脸?现在咱们的生意也做开了,用不着和乔家搅在一起!”

    庄虎臣淡然道:“怎么,贾大掌柜还记着乔家的仇?”

    贾继英苦笑一下道:“我和乔家有什么仇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和这些鼠目寸光的东西打什么交道,现在正是咱们取而代之的好机会!那天杨士琦说的好,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要不是乔家昏庸,这代理行在粮饷的好事能轮到咱们?现在既然老天把机会给了咱,大人,你可不能发善心啊!我怕你见了乔家的人,几句好话,你就心软了,商场如战场,弄垮了乔家,咱们就真的成了天下第一了!”

    庄虎臣哑然失笑道:“奸商,奸商,无奸不商,你贾继英好歹也算是读圣贤书出来的,御使杨深秀的学生,你老师也算是同光年间的一代名臣,戊戌年,一道弹章笔杆儿可抵五千军,你倒好,当了几天的商人,就这么狠毒!”

    贾继英被臊的满脸通红,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啪”,贾继英骑的枣花骝冷不丁的被庄虎臣对屁股抽了一鞭子,“悉律律”一声暴叫,翻踢亮掌就猛冲了起来。贾继英一下没有防备,险些被掀了下来,只听见,他在马上叫骂:“你这畜生,也慢着点,你想颠死爷爷啊!”

    看见贾继英的狼狈相,一群人都是哈哈大笑。庄虎臣一夹自己骑的雪青马的肚子,骏马也开始加速,渐渐撒开了。十几匹马的蹄声在街上格外的清脆。

    祁县东南角一座二层的小楼,虽然也有斗拱雕梁,但是整体的风格还是古朴质拙,和山西普通的前堂后宅的商铺没什么区别,要是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房檐下挂着一串硕大的红灯笼,显得特别的醒目。门头上黑漆泥金大匾上四个大字:汇贤雅叙。

    楼宇虽不出众,进得里面却是别有一番洞天。绛红的轻纱幔帐,从屋顶缓缓泻下。工笔的仕女、花鸟图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是名家的手笔。名贵的鸡翅木的茶几雕着“天女散花”的图案。紫檀的书架上,珍惜的宋版线装书好象是坊间学堂的三字经一般整齐有秩的码放着,随人翻看,有些竟然是海内久已不见踪迹的孤本。

    南洋来的红木隔断后面,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声,清越处不嘈杂,委婉处不模糊,伴随着一阵阵软糯的吴语评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引人无限暇思,浑然忘记这里是山西,感觉仿佛置身于江南一般。雅致而不沉闷,富贵而不凡俗,果然是好去处!

    “我说马狗,你别看了,不怕一头栽下去啊?冬天还没到,我老高还没打算吃狗肉进补哩。”个子高高的一个中年人,眉宇疏朗,鼻子高高,四方口,灯光映照下眸子里精芒射人,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好生的气派。

    乔家复字号的大掌柜马荀正把脑袋探出到雕花木窗的外面张望。听见人言语里损他,张口就骂道:“老高你个混帐玩意!老子都急的火上房了,你还在这里放狗屁!”

    “只有你这马狗能放出狗屁来,我老高那是不行的!”被称为老高的人笑道。

    “你娘的这张臭嘴!能吐出什么象牙来?”马荀嘴上也不吃亏。

    一直蹲在椅子上抽烟的阎维藩突然呵呵一笑道:“老高的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喂,老高,那得什么东西的嘴里才能吐出象牙?”

    “狗嘴里吐出象牙!”老高和阎维藩异口同声道。

    马荀斗嘴吃了亏,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张红木雕五福捧寿的太师椅上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清癯老者也是淡淡一笑道:“好了,高钰、阎大掌柜,你们都少说两句吧,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孩子都多大了,马上就当爷爷的人了,还是那么胡闹!老马那都是三十年前的笑话了,你们还挂在嘴上!”

    高钰恭恭敬敬的走到跟前,给老人的烟袋里装上烟丝,递了过去,又在墙上划着了洋火点着。这才道:“老东家,我这也是心里闷,说个笑话。”

    阎维藩满脸阴郁道:“贾继英是个人才啊!可惜咱们没用好他!”

    “什么他娘的人才,就是个吃碗面反碗底的东西,西帮里象他这么混帐的还真不多见,我老马算是长见识了!”马荀怒气冲天道。

    阎维藩反口相讥道:“良禽择木而栖,咱们‘大德通’拿人家当根草,韩信在项羽手下也不过是个执戟郎,到了刘邦那里就是大将军!”随即不知触动了那根衷肠,叹了口气道:“还是我自己没用好他啊!”

第四十六章 乔致庸(下)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道:“人才?天下人才多了,你能都扒拉到咱们‘大德通’?再说了,你阎大掌柜不是人才,马荀不是人才,还是他高钰不是人才?咱们这回失了先手,不是你们的过!你们想事情想的周到,走一步要看三步,这个说到哪里也是没错的!

    “老东家,可是这天大的富贵落到姓庄的小子手里,我真是不服啊!我们也算是做了半辈子的买卖了,硬是没玩过这个毛孩子!”阎维藩恨恨的道。

    这被阎维藩称为老东家的人,不用问,天下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西帮的领袖,商界的翘楚,“在中堂”的主人,乔致庸了。他已经是八十岁的人,本来基本上不管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全交给孙子乔映霞了,又安排阎维藩辅佐,自己躲着清闲要颐养天年了。但是这次庄虎臣把钱庄的股份让出三成给了西帮的几大家,让阎维藩着实的慌了神。

    一个庄虎臣还吓不住阎维藩,虽然现在他在朝廷眼看着还算红,但是他才多大,还毛嫩着哩!一个“点金钱庄”也吓不住阎维藩,即使是代理了行在的粮饷,一个外来户想在西帮的老巢里抢饭吃?打不败你,也挤垮了你!以太谷曹家为首的山西几个家也吓不住阎维藩,都斗了那么多年,哪次让他们占过便宜,手下败将,还能言勇?

    但是这三股子一合槽,那就是要命的势力!庄虎臣圣眷优隆,朝廷里的大佬都不愿意轻易得罪了他,偏偏他做事又张狂,给银子也摆不平他!豆腐掉进灰堆里,对他是吹不得打又不得!“点金钱庄”代理了行在的粮饷,如果向朝廷要求再代理了山西、陕西、甘肃等省的藩库,那就是个釜底抽薪,断了乔家的财源。太谷曹家早就对乔家虎视眈眈,其他的常家、王家、渠家,哪个对乔家不是如此?这次都在“点金钱庄”入了股份,这套天大的富贵人人有份,一个个都往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子,有这碗汤垫底,还会真的怕了乔家?能不利用这个机会把乔家打倒在地,再踩上几脚,让自己永世不得翻身?只要几家一起挤兑,抽干了“大德通”的库存,源头没了水,池子里又被放干,那真是乔家的灾星到了!

    乔致庸翘着山羊胡子,昏花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把几案上的茶端起来品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说道:“这天下的财货本来就不是谁家的,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得之,这没什么,要是都象你这么想的窄,那我乔家现在还应该在包头摇货郎鼓。

    你阎大掌柜的本事,在整个西帮,也是没人比的了的!但是你的毛病,就是心胸狭窄了些,总想把人一棍子打死,奸商、奸商,都说无商不奸,其实,商人更应该胸襟广大,你看过几个富甲天下的大商人是靠偷奸耍滑起的家?富贵险中求,这话不假,当年我那么大笔的银子借给了西征的大军,那不是弄险是什么?可是富贵更应该在和中来求,这次庄虎臣能平安过了你们联手打压这一关,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个和字!让出一些份子,换来个汇通天下,这买卖做的好值啊!这样的人,不好好结交一下,做个朋友,难道非成了敌人,弄的两败俱伤才好吗?”

    乔致庸话虽然说的语调平静,但是却句句入理,弄的三人是哑口无言。

    沉吟了半晌,阎维藩才慢慢说道:“老东家教训的有理啊!是我自己想事情想的浅了,做也做的操切!老东家一生豪气干云,冒着枪林弹雨下江南,硬生生在长毛控制的地盘里打通了丝、茶路,给西帮闯出了一条生路。又慧眼识珠,简拔马大掌柜,使包头的生意三十年来一直蒸蒸日上,我呢,就不用说了,本来是个没人要的,心灰意懒辞了东,准备回家种地的人,老东家不顾七十四的高龄,自己轿子不坐,让给我这没脸的人坐,老东家说的有理,人才哪里都有,但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长有,老东家有胆有识,堪称商界的刘皇叔!”

    一番话娓娓道来,有歌颂乔致庸的生平,有褒奖他的胆略,有夸赞他的眼力,这马屁拍的让人着实的受用,还捎带着自高了身价。老东家是刘备,你不就成了诸葛亮了?怪不得这阎维藩能做总号的大掌柜,别说做买卖的本事大,就看这逢迎的功夫,也是一般人万万不及的。马荀看着这个才四十岁的阎大掌柜,心里不胜唏嘘。

    乔致庸心中也是受用,笑盈盈道:“你能悟到这一层,那就好!放心吧,这么些年,多少大风大浪咱们都趟过来了,还能在这个阴沟里把大船翻了?”

    高钰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窃窃一笑道:“老东家,不知道这庄虎臣习惯不习惯到‘相公’里谈事儿,那次请小军机王大人,呵呵,他听说‘相公’这俩字,跳着脚就跑来了,结果憋了一晚上,脸阴的滴水,走的时候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后来一打听,原来他以为‘相公’就是脔童,感情这位军机章京喜欢兔子!”

    乔致庸鼻子一哼,满脸的不屑道:“现在朝廷的官,论起治国、军事、理财,那都是个懵懂,你要说听曲、吟诗、对对子,打麻雀牌,玩鸟弄鸽子,那是无一不精,这些还是雅的,有些个更不堪的,养戏子、包脔童,什么污七八糟的都来,比些市井无赖都不如!”

    见乔致庸谈起了国事,几个人都是摇头、叹气,不胜唏嘘之至。

    马荀突然激动的大叫了一声:“哎,看啊,他们来了!”

    乔致庸抖了抖衣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傲然道:“走,咱们到门口接接他,我倒想会会这个后起之秀!”

    说罢,径直走下楼去,腰板挺的笔直,怎么看也不象个八十的老人。

第四十七章 醋海翻波

    “点金钱庄”的后堂,一个个硕大的樟木箱子摆的整整齐齐,上面粗如儿臂的粽绳都给捆好了,一群身强力壮的镖师正在往大车上装。李占标和贾继英两人在一边来回跑着指挥,看得出,这些镖局的趟子手都是干惯了的,该抬箱子的抬箱子,该套车的套车,该给牲口准备草料准备草料,忙而不乱。

    外面干活的热火朝天,庄虎臣的房间里也是热闹,一群人围在屋子里闲聊。赵驭德把一个大西瓜熟练的切成十六块,各个都是同样大小,如同用尺子比过一般。递过来一块给庄虎臣道:“少爷,吃一块吧,红沙瓤,马上西瓜就下市了,不吃过几天想吃也没了。”

    庄虎臣接了过来,看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编贝般的白牙。

    赵驭德对其他人道:“想吃,自己去拿啊!”

    一屋子人都哄笑着去抢西瓜。

    庄虎臣把手里的瓜递给了旁边坐着的洋装女孩道:“大格格,你来一块。”

    这个洋装女孩十八、九岁年龄,不用问,也知道是驻法国公使裕庚的宝贝千金,大格格容龄。

    赵驭德冷眼看着,心里好生郁闷。一个大姑娘家,往爷们住的地方来,算什么规矩?这祖宗留下的三纲五常还要不要了?她一个假洋婆子不懂规矩那还说得过去,没受过教化,如同杨四郎那个番邦生的儿子见佘太君唱的那个:“天朝礼仪儿不懂,念儿是个小蒙童!”顾念她是个番女蒙童,也不说她什么了。可少爷你不应该啊,好歹也是个钦差了,怎么也这么胡闹?让朝廷的御使言官拿住话柄,对景时就是个罪过!老爷家传的好门风呐!当年的十五姨太不也是个台湾的蛮女嘛!有其父必有其子!

    容龄轻轻把庄虎臣的手推开,笑道:“我不喜欢吃西瓜,你自己吃吧,说过不要叫我大格格了,叫我容龄吧。”

    一推一让,双手相碰,挨挨擦擦间,满是滑腻,庄虎臣只觉得说不出的受用。

    陈铁蛋、李贵、王天纵几个坏小子都是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诡异的一笑。

    “你们不吃,我吃!”贾继英劈手给夺了过来,边用袖子擦着汗边道:“都快热死我了!”

    庄虎臣、容龄俩人对视一眼,都是窃窃一笑。

    “大人,除了柜上预备了三十万两应付之外,其余的银子都装了箱子,明天一早就启程运到太原,李总镖头那里的安排都和我说了,不愧是老江湖了,汤水不露,妥帖的很,大人放心吧!”贾继英边吃着西瓜边说道,估计是渴得狠了,吃的满脸都是,衣服上也是片片的红色汁水痕迹。

    庄虎臣见他满头满脸的汗,心里也是一阵感动,自己这个实际上的东家还有赵驭德这个名义上的东家都在屋子里躲清闲,他一个人忙了铺子忙银库,真是够辛苦的。原本许诺他的一成半的份子也坚辞不受,只是按照西帮的老规矩,拿了一成的身股,看得出,他是真正是为了在西帮留名才这么卖命的。

    昨天和乔致庸见面,那老头单刀直入就谈大德通要在上海和浙江开分号的事情。自己的钱庄要是也能在南方膏腴之地有个落脚点,那这生意就做大了。更别提,上海华洋杂处,说不尽的繁华。什么时候去耍一番,也是美事。

    乔致庸大谈了一番在上海开分号的好处,尤其是讲在南方风气开放之地,试行洋人银行的章程,如果得法,将来在整个西帮的钱庄、票号推广,听的贾继英心痒难熬,一再的暗示想入股的意思,结果这老东西一直就绷着,不接话茬。一晚上只和庄虎臣谈论诗词***,没了话题的时候,连养鸟斗蛐蛐都说的津津有味。

    庄虎臣倒还罢了,只是搜尽枯肠和他叙话,贾继英在一边听的心急,到了夜半更深,准备散席的时候,还不见人家有拉拢自己的意思。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自己提出要参与入股。可是自己这边心急的火炭一般,人家连接话的意思都没有,庄虎臣看贾继英的脸色都变了,心一沉,牙一咬,提出拿“点金钱庄”一成的股份来换。两边自然是一拍即合,当时就写了契约。

    还没等回到家,半路上庄虎臣和贾继英就想明白了,人家就是等自己这句话呢!“点金钱庄”,这个名字起的分毫不差,现在这个钱庄真的是能点石成金了,大清朝所有的皇粮国税都要经自己的手,说是日进斗金绝对不为过。

    还是年轻啊!沉不住气,又被这些老狐狸算计了。转念一想,人家开的价码也不低,反正不吃亏,两利的买卖,无非是赚大赚小的问题,计较那么多,没意思!

    “庄大人,您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出征的事情吗?”容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庄虎臣回过了神,看见满屋子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和容龄,也是有些脸上挂不住,连忙打岔道:“我突然想起一个关于洋人的笑话,你们爱不爱听?”

    “大人,快讲,快讲”陈铁蛋是最喜欢凑热闹的。

    “你的故事,应该是最好的!”容龄一副崇拜相。

    看着一屋子的人期待的眼神,庄虎臣的虚荣心小小的得到了满足。

    “话说啊,同治年间,咱们大清,有个出使英国的钦差大人,你们想啊,咱们大清的官员,哪里有懂洋话的?”

    “你不是就会说英语吗?你不也是大清的官员吗?”容龄接口道。

    庄虎臣被她打断,假嗔道:“听故事不要说话!”

    容龄俏皮的向他撅嘴做了个鬼脸,本来就比葡萄大不多少的嘴,现在看着和樱桃差可比肩了。两片红唇鲜艳欲滴,看得庄虎臣心动神摇,恨不得变只蚊子在上面狠狠的叮上一口。

    “少爷,你快讲啊!”陈铁蛋催促道。

    “哦,对了,我刚才讲到哪了?”

    “讲到钦差出洋!”

    “对,对,那个钦差不懂洋文,就找了个南洋的二鬼子当翻译,翻译也就是通译了。话说钦差到了英吉利,那里的洋官到码头接待。钦差听那个翻译说,洋人的规矩官员出行要带着太太一起,这样才算尊敬。钦差怕洋人不高兴,就想着入乡随俗罢了,把太太一起带着下了船!”

    赵驭德闷哼了一声道:“这洋鬼子就是不懂人事!蛮夷之邦!哪里有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道理?这牡鸡司晨,还能有个好?”

    “东家,庄大人不是讲笑话吗?你莫当真。”贾继英也是年轻,听的正有味道。

    赵驭德斜着眼睛看了看容龄,嘴唇蠕动了几下,把口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庄虎臣继续讲道:“那洋人官员见到咱们大清的钦差,又是拉手又是行礼,客气的不得了,钦差也是得意,心想着,咱们天朝上国,果然是有体面的,这洋人还是敬重咱们的!那洋官按照他们西洋的礼仪,照例要夸奖一下女眷,就说钦差大人的太太如何如何美貌之类的客气话。咱们的钦差呢,也听翻译说过,洋人有这么个礼节,就也客气道‘哪里、哪里’,不料那个通译也是个二五眼,他是南洋长大的,洋话倒能懂个十足,可是这中国话,就只能听个大概意思,他直不楞楞的就按字面的意思给翻译了!”

    “他是怎么翻译的?”容龄好奇的问。

    “那个翻译对洋人说了,为啊,为啊!”

    容龄登时就笑的花枝乱颤,一屋子的人都不明白,傻傻的看着她。

    “大人,那个翻译说的是洋话吧?什么意思啊?”李贵瞪着眼睛问道。

    “那翻译不懂钦差话里的意思,他就给翻译成,什么地方,什么地方。”

    这下全听懂了,都是笑的喷饭。

    “那后来呢?”赵驭德也忍不住问道。

    “后来啊,那洋官也是纳闷,心想,我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你还当了真了,她哪漂亮,我怎么知道啊?不过要是不回答,也是不礼貌~~~~~~~”庄虎臣卖了个关子,对李贵道:“去,把爷的烟卷拿来”

    李贵连忙在柜子里摸出了一听,掏出一枝恭恭敬敬的双手递给庄虎臣,然后拿洋火在墙上划着,给他点上。

    “那个英国人怎么说?说她哪里漂亮?”容龄睁大了双眼急等着听下文。

    庄虎臣微笑着看着她,一语双关道:“哪里都漂亮!”

    满屋子人都是哄堂大笑,只有容龄脸上泛起了红云,晚霞满天。

    窗子外传来一个女人恨恨的声音:“不要脸!”声音象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一字一顿。

    庄虎臣忙往窗外张望,只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一扭一扭的走了,长长的辫子随着腰肢的摆动甩来甩去,从背影也能看得真切,那是楚颦儿的贴身丫鬟冰儿。

    这下,还不知道她该怎么和自己那个半拉子老婆嚼舌头呢!哎,我的光辉形象在她那里这回是彻底完了。

    女人啊,好麻烦!

第四十八章 一对狗男女

    再有三天就是朝廷定的去娘子关前线的日子,该准备的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劳军的饷银、补充的枪械、弹药、被服、帐篷,一应所需物事都安排停当,一辆辆大车都是装的满满的。荷枪实弹的甘肃绿营和武卫军警惕的围在旁边,路过的人都是远远的避开,连敢凑上前看热闹的都没有。

    粮台上当差的这些人已经是忙了好几天,现在也终于消停一会了。本来是不应该忙成这个样子的,前几天刚刚被举荐到粮台上的几个文案、书办、师爷有好几个突然就辞了差使,弄的剩下的几个人忙的脚踢屁股。庄虎臣也不在意,这些人反正也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个顶个的都是獐头鼠目,面目可憎,看了就影响胃口,不在眼前晃悠更舒心。

    “想当年,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只有那十几个人来,

    七、八条枪,

    被皇军追的我魂飞胆丧,

    多亏了阿庆嫂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似这般救命的恩永世不忘,

    胡某人讲义气永记在心上~~~~~~~

    庄虎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边学在西部牛仔的样子把玩着左轮手枪,边扯着嗓子唱着“沙家浜”。

    “好~~~”陈铁蛋带着一帮子亲随捧臭脚,叫好声响成一片。

    庄虎臣装腔作势的抱拳拱手道:“有钱的您捧个钱场,没钱的您捧个人场!”

    李贵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子,扔到桌子上的茶盘了,也是拿腔拿调的道:“小娘子,唱的不错,小模样长的也俊,拿着,这个是爷赏你的!别不好意思啊,来,再给爷唱一段,大爷有的是钱!”

    一群人笑的捂着肚子,陈铁蛋边笑边说用指着他道:“李贵,你真是个活鬼,学少爷学的还真象!你怎么不去天桥卖艺呢?”

    庄虎臣不禁脸一红,自己附身的这个前世恶少,原来就是这么个德行。

    赵驭德黑着脸走过来道:“混蛋,你们当这里还是榆林堡啊?没规矩的东西!”转过头又用半是生气半是惋惜的眼神看着庄虎臣道:“少爷,你现在是钦差了,怎么还和这些混小子厮闹?这些个东西蹬鼻子上脸,记吃不记打的货!您别自己落了身份!”

    几个坏小子低着头躲到了一边。

    不远处的树上,栓了根长长的绳子,冰儿正在仔细的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件的抖落开。绳子高了些,找了个板凳,站在上面费力的晾晒着。

    陈铁蛋刚被赵驭德骂了个没脸,悻悻的走到冰儿面前,又立刻嬉笑着说道:“冰儿姐姐,要不要我帮忙啊?”

    冰儿白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陈铁蛋自顾自的在竹筐里拿出一件月白色的小坎,正准备往绳子上搭,冰儿一见,连忙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把衣服对着阳光细细的翻检。只见,两只乌黑的手掌印赫然在上面招摇。

    “你个没脸的东西,你看看,这个是小姐的衣服,被你的狗爪子摸过?小姐以后还能穿吗?”冰儿轻啐了一口,瞪着眼睛骂道。

    周围人又是一片哄笑,饶是陈铁蛋的脸皮再厚,一丝红晕还是艰难的泛上了面颊。

    “你们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事情,讲给我听听!”荣龄从外面轻扭着柳腰走了进来。

    庄虎臣看见了她,立刻就眉眼花花起来,别说,她的这个步态还真的撩人,有点《青蛇》里张曼玉的味道,学舞蹈的就是不一样啊!

    陈铁蛋的脸皮还真是不一般的厚,见到容龄立刻又换上了惯常的嬉皮笑脸的表情,刚才好不容易才爬到脸上的一抹红云,瞬间就飞到了爪洼国,一边谄媚的把容龄手中打着的小阳伞接了过来,又连忙撑开了一把折椅放到树荫下面道:“大格格,您请坐,小的给您泡茶去!您从洋人那地界带来的的规矩真好,每次都给打赏钱!”

    容龄笑着从小手包里掏出了一块鹰洋,扔给了他。陈铁蛋接过来,脸上更是笑的开了花了:“呦!谢大格格的赏了,每次都是这样,真是让小的不好意思!”

    容龄笑着白了他一眼道:“不好意思?那算了,还是把钱还给我吧!”

    陈铁蛋急忙把钱揣到怀里,皮笑肉不笑道:“大格格的赏,小的敢不要,那就是不识抬举了!小的给您泡茶去,您还是喝君山银针?小的知道大格格喜欢淡雅点的口味。”边说边往茶水房走去。

    “什么玩意儿,摇摇尾巴就混了一块洋钱,今天晚上让他买酒,好处不能独吞呐,他也该孝敬孝敬师傅你了!”李贵撇着嘴对王天纵说道。

    王天纵只是淡淡一笑,不接这个话茬。

    容龄舒服的半躺在折椅上,伸了伸腰,然后微笑着看着庄虎臣道:“你们刚才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故事了?讲给我听听?”

    庄虎臣脸一红,尴尬一笑道:“他们小孩子胡闹,没什么笑话。”

    “不嘛!我要听,你告诉我吗~~~~~”容龄嘟着小嘴,发出一个勾魂蚀骨的长音。

    庄虎臣登时骨头都被她给麻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容龄见他不说话,撅着嘴飞了他一眼,然后看着李贵道:“刚才有什么笑话,你讲给我听!”

    李贵看了看庄虎臣,嘴唇蠕动了一下,又耷拉下了脑袋。

    容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从小手包里掏出一块洋钱道:“你快说吧,说了,这个就是你的!”

    李贵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跟前,眼睛死死盯着容龄的手道:“刚才啊,没讲什么笑话,是我们家大人在唱小曲哩!”

    容龄水汪汪的大眼睛现在瞪的更大了,好奇的打量了庄虎臣道:“你还会唱小曲?”

    庄虎臣被她看得脸直发烧,讪笑道:“胡乱唱着玩的,你别听他们瞎说。”

    “你再唱一次吧,我想听听。”

    庄虎臣低着头道:“哎呀,我真的不会唱什么小曲,你就饶了我吧!”

    容龄皱着眉头,小嘴撅得更高了:“不嘛,我就要听,我要听嘛``````````”

    又是一个勾魂夺魄的长音,把庄虎臣麻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环顾四周问道:“是不是再唱一个?”

    一群恶奴齐声道:“唱一个!”

    庄虎臣挺直了腰板,豪气大发道:“好!那就唱一个!”

    “想当年,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只有那十几个人来,

    七、八条枪``````````

    庄虎臣拉开了云手,拿着架子又扮起了胡传魁。

    不远处的树下,冰儿看了看雄姿英发的庄虎臣,又瞅瞅一脸陶醉表情的容龄,心情复杂的啐了一口道:“一对狗男女!”

第四十九章 杨士琦吊孝(上)

    “哈哈,老远就听见乌鸦聒噪,原来是纷卿老弟在卖唱!”杨士琦人未到,挖苦的话先来了。

    庄虎臣咧嘴干笑了一下,急忙迎上前去,亲热的拉着他的手道:“我的好哥哥啊!是哪阵旋风不长眼把您给吹来了,怪不得我的右眼皮老跳呢!”然后回过头对着陈铁蛋挤了挤眼睛道:“去,把咱们家的鸡窝门关好了,黄鼠狼来了!”

    陈铁蛋闻弦声知雅意,连忙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接口道:“少爷,鸡窝门不用关了!”

    庄虎臣佯装诧异道:“哦,这是为什么?”

    “回少爷的话,咱们家的鸡都被那只黄鼠狼给叼完了,连个鸡毛都没给剩下!”

    两人一唱一和,好比弯刀配瓢,端的是严丝合缝,把满院子的人都给逗的笑掉了下巴。

    杨士琦是和他们闹惯了的,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摇头道:“纷卿老弟的家教,那是着实的与众不同啊,这些下人真懂你的心思,好一帮狗奴才!”

    庄虎臣收了笑,正色道:“杏城兄,不要见怪啊!”

    “我见什么怪啊?”杨士琦名士风度,对这些尊卑上下礼法的东西从来是当做狗屁,浑不在意。

    李贵恭谨的送上来一壶普洱茶,杨士琦旋开小小的盖子,香气立时就飘了出来,他把鼻子贴上去,闻了闻,方才陶醉道:“恩,好东西啊,起码也三十年了,别的茶要新,茶如美女,要鲜嫩的才可口,独独这普洱如同美酒,越醇越香,好比是半老的徐娘,虽然青春不再,却另有一番成熟的风韵。”

    庄虎臣不禁暗自苦笑,这老流氓连喝茶都能联系到女人身上,但是不能说,他讲的没有道理,看来弗洛伊德泛性论的灵感应该是来自中国。

    杨士琦今天穿着一身鸳鸯补服,青金石的顶子,白玉的翎管里插着碧绿的花翎。庄虎臣暗暗的纳闷,他平日里是不喜欢穿官服的啊?除了特别正式的场合,寻常时候,别说官服了,他连丝绸的衣服都不怎么穿,总是一领青衫,书生的打扮,今天怎么把全套的僵尸装都给扮上了?

    “杨大人看来对女人很有研究啊?”容龄对他那套茶与女人的理论好象很是不满,声音冷冷的。

    杨士琦这才发现树阴下坐着的容龄,连忙笑着打了个招呼:“哦,大格格也在啊,今天真是巧啊!”

    赵驭德冷眼看着容龄,心里暗暗的不悦。巧?有什么巧的?这洋婆子都快把这里当她家的菜园子了,一天起码要来一趟,一来就是大半天,遇不见她,那才叫巧呢!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

    少奶奶和少爷一直不对付,猛不丁的插进来这么个傻不塄登的二鬼子妖怪,今后这家里还怎么能安生?她要是一般的二毛子也就罢了,少爷喜欢,总不能硬拦着,偏偏是个旗人,这旗、民不通婚是大清三百年的老规矩了,谁能破得?可是瞧这俩人现在已经是王八看了绿豆了!少爷是一惯胡闹的,现在虽然收敛了许多,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保不犯了旧病,可巧容龄这丫头更是个不知礼法的。万一干柴烈火,弄出个不好来,那朝廷追究是一个为难,家里更是不得安宁了,少奶奶那里如何交代?真要是弄出什么,自己怎么有脸去见九泉下的老爷、太太?少奶奶也真是的,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还是记着少爷的不是,小夫妻要是和和美美,哪里有外人插脚的份儿?

    赵驭德的满怀心腹事,别人又哪里知晓?

    庄虎臣看着穿着严整的杨士琦,忍不住问道:“杏城兄,今天穿的这么庄重,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杨士琦变了脸色,正容道:“杨某今天特为吊孝而来!”

    “吊孝?谁家死人了?”庄虎臣有点好奇了。

    杨士琦一脸的悲痛道:“特来吊唁我那英年早逝的纷卿贤弟!”

    庄虎臣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笑骂道:“你这狗嘴里就不能吐出颗象牙?”

    杨士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把官服的纽子一颗颗慢慢解开,赫然露出白麻的孝衣。

    赵驭德心里一惊道:“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士琦也不睬他,只顾着把外面的官衣脱掉,然后变戏法一般手里多了根白布孝带,自己缠在了脑袋上,活脱脱的一个孝子打扮。然后也不顾周围人的眼光,一屁股就坐到地上,痛哭失声。

    “呜呼纷卿,不幸夭亡!修短故长,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酌酒一觞!君如有灵,享我烹尝~~~~~~~吊君弱冠,万里鹏传,少年钦差,天下无双,吊君风度,雅量高致~~~~呜呼哎哉,伏惟尚飨!”不知道他触动了哪根情肠,竟然哭的眼泪吧嗒,抽泣不止!

    庄虎臣被他气的笑起来了,他竟然把诸葛亮柴桑口吊周瑜的词改头换面,就用在自己身上了。如果是一般人这样做作,那自然就叫装疯卖傻,肯定是被人一顿老拳,打得亲妈都不认得,可是换了文人,就叫名士风度。一般人去缥婊子,那叫不修德,脏污猫,要是文人去妓院,那叫潇洒风流。这到哪说理去?看来掌握话语权是非常的重要啊!可话有说回来了,即使是耍他名士的派头,这个玩笑开的也太大了,哪有咒人死的?文人玩的再过分,顶多是拿自己开涮,弄个活出丧罢了。

    赵驭德虽然听不懂他文绉绉的说些什么,可是也明白,那是祭死人的词。当时火就冲了顶门,抓着杨士琦的孝衣领子,把他提溜了起来,人给拎到了半空中,脚都离地了:“杨士琦,你个狗娘养的!装什么疯魔?我家少爷刚刚放了钦差,你个没品行的东西就来咒他!老子今天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杨士琦连挣扎都没一下,任由他摆布,只是嘴角一挑,冷冷一笑道:“你今天能不能把我的脑袋拧下来,这个还说不准,但是过几天,你家少爷的脑袋那是肯定不能在脖子上了。”

    庄虎臣见赵驭德动了真火,眼见杨士琦就要被他当了人肉沙包,连忙喝止道:“赵叔,杨大人和我开玩笑的,你莫当真。”

    赵驭德眼睛满是火光,鼻子恨恨的哼了一声,手一松,把他撂了下来。

    杨士琦眼睛里都快冷的结成冰,瞅着庄虎臣道:“谁和你开玩笑?我笑有些个人,死到临头,居然还不自知!”

    庄虎臣见他的表情,怎么看都不象是来耍笑自己的,忙问道:“杏城兄,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和你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说的?告辞!”杨士琦一拱手,弯腰拣起丢在地上的官服,摇着头,踱着方步向门外走去。

第五十章 杨士琦吊孝(中)

    “杏城兄````````”庄虎臣冲到他跟前,一把薅住了他的衣袖。

    庄虎臣在杨士琦的眼神里分明读到了不祥二字,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来发疯的,既然不是发了狂生的痰气,那搞这一出生祭的把戏必然是大有深意。在《走向共和》里,隐约记得他是个满毒辣的人物。

    “不要拉拉扯扯,成个什么样子?不怕下了你钦差大人的身份?”杨士琦说话还是那么阴阳怪气。

    “杏城兄,你今日的举动必然是有教于我,兄弟知道你老兄不是个凡人,行此非常之举,必然是有缘故的,兄弟鲁钝,哥哥你就不要打哑谜了!”庄虎臣语气诚挚无比道。

    杨士琦看了看庄虎臣,垂下头,长叹了一声道:“既然兄弟你,把话说到这个份,那我也就不拦着遮着了,咱们进屋说去。”

    杨士琦就穿着一身孝服大辣辣的走向庄虎臣的书房,庄虎臣把他手里的官服接过,往他肩上披,被他一把给扔到地上。庄虎臣重又弯下腰拣了起来,拍打掉衣服上沾染的尘土,跟着他进了屋。见他们俩进屋,院子里的赵驭德和陈铁蛋也尾随过去。一直眼睛就没离开过庄虎臣的容龄也从折椅上麻利的跳了下来,走进书房。不远处一直在晾晒衣服的冰儿见她也进去了,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也跟了过去。

    杨士琦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了看庄虎臣,又环顾周围十几双疑惑的眼睛,欲言又止。庄虎臣道:“杏城兄,大可放心,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妨直说,不用避讳。”

    “哎~~,纷卿老弟,哥哥问你,你这次去娘子关,做什么去?”杨士琦轻叹一声问道。

    “押运些粮饷,协助钦差大臣鹿中堂监军啊,怎么,有什么不妥吗?”庄虎臣困惑不解道。

    “糊涂啊!押运粮饷,这也罢了,可是国朝都快三百年了,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大清出过监军?”杨士琦一脸的痛心疾首的表情,用手指戳点着他道。

    “杨大人,这有什么不妥吗?”赵驭德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对杨士琦方才的疯魔相也不在意了。

    杨士琦转脸瞧着赵驭德问道:“赵大叔,您是和纷卿贤弟的尊翁老大人一起打过仗的,算得老行伍了,你当年打仗的时候,军中朝廷可有派过监军吗?”

    赵驭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这个倒是从来没有过的,不过打仗吗,朝廷派个人看着,也应该不算个什么事儿吧?”

    杨士琦鼻子一抽,哼了一声,不屑道:“不算个事儿?只怕庄兄弟的命就坏在这个不算个事情上!”

    庄虎臣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汗毛都炸起来了,但是又摸不到头绪,心里直打鼓。

    陈铁蛋也收起了那副青皮相,额头渗出汗水,挤到近前道:“我的好杨大人啊!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大清自世祖顺治爷定鼎以来,一应政治、律法皆是承前明之制,惟独这以家奴驭大将的内宦监军制度,没有承袭,概因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个不懂军事的人在那里指手画脚,必然干扰为将者的独断。我大清自太祖以七大恨告天起兵,几代皇帝都是亲历战场的,最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在三藩做乱,长毛叛逆,朝廷最危急的时候,也不曾坏过这个规矩,可是,这次,却偏偏派出了监军的钦差,这还不奇怪吗?”

    庄虎臣习惯的挠了挠头道:“这个,怪是怪了些,但是我还是看不出来和我有多大的干系。”

    李贵递过来一个青花釉里红茶杯:“杨大人,您喝口水。”

    杨士琦手一摆,李贵又把茶杯放到了一边。

    “兄弟,你还是年轻啊,初涉官场,不晓得里面的险恶。”

    庄虎臣正色拱手道:“就是因为兄弟不明白,才要杏城兄指点我。”

    “朝廷正在和洋人议和,你知道吗?”

    “这个兄弟略有所闻,但是好象洋人现在还没有愿意和谈的意思吧?要不然怎么会要举兵西进。”

    “不错,洋人是还没有和朝廷谈,可是洋人早就和三大总督的特使在联系了!和谈的章程洋人都差不多弄好了!”杨士琦一张口就是惊人之语。

    “不会吧~~~~”赵驭德瞠目结舌道。

    “不会?不会的事情多了!咱们大清现在出什么妖蛾子都不稀罕了!”杨士琦也是一脸的愤恨。

    “那这和兄弟我,有什么关系?”庄虎臣还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我问你,你觉得咱们大清的兵能打得过洋人吗?”

    庄虎臣不假思索道:“我觉得够戗!”

    杨士琦一拍桌子道:“着啊!那你是监军,打烂了仗,自然要拿你问罪,洋兵一但破了娘子关,那往山西是一马平川,再无险可守。两宫的安全都没有了保证,你还有命吗?”

    庄虎臣当时就冷汗淋漓,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这几天被个钦差的头衔给烧的脑子都坏了!

    赵驭德脸一沉道:“我家少爷两世受朝廷的恩遇,老爷打法国白鬼,马革裹尸,一炮打死了洋人的司令官,英雄盖世!少爷又是太后老佛爷亲手简拔,这个时候不替朝廷卖命,还要我们这些当官的做什么?再说,洋人我又不是没打过,也是一个脖子上顶个脑袋,真要拼了命,还不知道谁胜谁败呢!”

    杨士琦一脸的冷笑,拍着巴掌叫好道:“说的好,说的精彩!真是振奋人心啊!就凭这句话,当可浮一大白!只可惜啊,如果纷卿老弟有老大人的那种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名留青史的命也好,怕只怕,当了菜市口的冤死鬼了!”

    “杨大哥,你就直说吧,我都被你吓死了!”庄虎臣也是真急了,脖子上的冷汗把领子都给湿透了。

    “兄弟,这么和你说吧,你面前的路有三条,如果打不过洋人,联军破关进了山西,一是你战死疆场,这个还算是好的,二是你战败逃得一命,作战不利,危及两宫,就是个不赦的罪,难免被朝廷砍头,三是你如果祖上有德,皇天保佑大清,万一侥幸得胜了,那你就死得更冤了!”杨士琦停了一下,伸手又把那个茶杯拿过来,抿了一口道:“这茶凉了。”

    庄虎臣急忙道:“那个,那个谁,赶快给换杯热的去!”

    陈铁蛋赶紧把杯子接过来,从西洋式样的暖壶里兑上点热的,用手在杯子外面试了试温度,又给拿了过来,双手恭恭敬敬的递给杨士琦。

    一屋子的人都是心情忐忑的看着他,杨士琦好象看不见一般。

第五十一章 杨士琦吊孝(下)

    庄虎臣听着杨士琦的讲述,冷汗淋漓,现在不光是后脖领子湿了,整个长衫的后面都跟被水洗了一般,粘忽忽的贴在背上。杨士琦来山西前,就在袁世凯那里得到了消息,洋人开出了和议的条件,头一宗就是惩办祸首。这个祸首名单虽然还没具体知晓,但是上名单的条件那还是大致了解一二的。团民首领那是自然不消说了,支持过义和团的大臣要被列在名单里,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据说连太后老佛爷也在这个名单上。单单是这些,也就罢了,听说名单上还要把抵抗过洋兵的统兵大将也开列在上面。

    和是肯定要议的,不议也不成啊!总不能让洋兵占了整个大清国吧?杀老佛爷,那也不过是个恫吓而已,真要把杀了老佛爷当成议和的条款,那这个和也就不用议了。这一条洋人也清楚着呢。可是这杀统兵大将,就把庄虎臣给算进去了。庄虎臣的头嗡嗡直叫,好象有无数蜜蜂在脑袋里飞。杨士琦说的话仿佛都在云际里响着,听不真切了。

    “杨大人,你莫要吓我!你说的可是真的?”赵驭德的黑脸也是被吓的煞白。

    杨士琦苦笑道:“这样的事情,我敢乱讲吗?我杨士琦平日里再是狂妄、混帐,也断不能拿这些话来开玩笑!我今天说的这些,如果传出去,就是个罪过,杀头、充军虽然还不至于,但是我的前程也就完了!”

    容龄全身都在哆嗦,咬着嘴唇站了起来道:“杨大人,我这就去找老佛爷,我就是跪死在她面前,让她老人家收回成命,我就拼个死,也要救下庄大人!”

    杨士琦阴冷的脸也抽动了一下,看得出,他也有些动容,沉吟片刻道:“没用的,两宫明天就要启驾到西安了,虽然你和太后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能见到见不到还不一定,就是让你见到了,你也说不动太后,别平白的给你阿玛招灾惹祸了。”

    “不会的,老佛爷最慈祥的一个人,她最疼我和德龄了,我拉上德龄,一起去跪,一定能说动太后!”容龄越说越激动,脸上由煞白变成了胀红。

    庄虎臣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爱怜,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道:“别着急,听杏城兄说完。”

    “大格格,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没用的,你想想,朝廷那么多的大臣,光在祁县随驾的就不下百十人,论资历、论官阶,不管从哪里论,也断然轮不上一个二十岁的候补道去当副钦差!为什么是庄老弟?说白了,你后面无根无袢,空筒子一个,把你撂出去顶缸,不会得罪人!老佛爷?老佛爷现在还顾得上保你?说句杀头的话吧!她现在自己还是个泥菩萨!”

    “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庄虎臣越听越是心惊。

    “没有了,朝廷议和这个大局是不会变的,事实上,不议和又能如何?甲午年,一个东洋小矮子就把咱们大清打的落花流水,现在和天下万国,和全世界的强国同时开战,那还能有个好吗?”

    战死是死在疆场,战败要安个误国的罪名被朝廷杀,战胜了要被洋人当祸首惩办,胜也不行,败更不行,不去吧,又不行,这根本就是个不解的死局!

    庄虎臣再也没法故做冷静了,装都装不下去了,双膝不由自主的跪下来口齿不清道:“杏城兄,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杨士琦连忙扶住了他:“纷卿兄,你快起来!”

    “我不怕死在战场上,本来去娘子关,本就有这个准备了!可我怕死的冤枉啊~~~~~~~~”庄虎臣的声音从心底憋出来一样,带着撕心裂肺的沉痛。

    呼啦拉,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想不到,头一个跪倒,哭的泣不成声的居然是从来没给过庄虎臣好脸色的冰儿。

    “杨大人,你要救救我家少爷!我老赵糊涂,得罪了你,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

    还不解气,俺自己把头砍下来,给你当夜壶!”赵驭德声音里半是惊惧,半是哀怜。

    “大人,救救少爷吧~~”

    “杨大人,救救庄大人吧!”

    “只要你能救我家少爷,我陈铁蛋给你老人家当牛做马!”

    一屋子人七嘴八舌的哀求,几个榆林堡出来的恶奴,把头都在青砖地上磕破了。

    杨士琦也再没半分平日里轻松调笑的味道,正了正容,一躬到地道:“都请起来,起来咱们才好说话!”

    “你不说出怎么救庄大人的办法,我就不起来!”容龄脸上的泪水把铅华都弄花了,脸上一道道青黑色的沟壑。

    “大格格,请起来吧,众位都起来吧!办法不是没有,但是你们都不起来,这样如何说话!”

    一屋子人才都慢慢站起来,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杨士琦,一言不发,屋子里安静的可怕,空气都仿佛不再流动,压的人心头发沉。

    杨士琦又是对着满屋的人一躬到地,脸色满是崇敬道:“纷卿兄弟能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红粉知己,真是令人艳羡!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说实话,我今天这般做作,就是怕不如此,不能让纷卿兄重视!其实,办法还是有的,就怕兄弟你舍不得!”

    庄虎臣苦笑道:“都火烧眉毛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没了命,再多的金银财宝都是身外之物。”

    杨士琦摇头叹气道:“只可惜,舍得身外之物是不行的。”

    “那杨大人,你说要什么?就是要星星,俺老赵也搬梯子摘他几颗!”赵驭德急切道。

    “塞翁失马的故事,纷卿老弟总晓得吧,那塞翁的儿子是怎么保住命,没去边关打仗的?”杨士琦看着急的额头淌汗的庄虎臣道。

    小学生的故事,怎么会不晓得,我庄虎臣好歹也算读了四年的本科吧?

    “他儿子是骑马摔断了腿才保住命的”庄虎臣说着,突然心里一个激灵,头发都炸起来了:“杨兄,你是意思不会是~~~~”

    庄虎臣瞪圆了眼睛,眼珠都快崩出眼眶了。

    杨士琦苦涩的一笑道:“非如此,不能救兄弟的性命!”

    赵驭德疑惑的看着庄虎臣道:“少爷,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庄虎臣苦着脸道:“杏城兄让我自己敲断了腿,这样就不用去前线了!”

    陈铁蛋兴奋的高叫道:“好主意啊!”

    “砰”、“砰”,赵驭德和王天纵同时都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

    “闭上你的乌鸦嘴!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赵驭德怒气冲冲道。

    陈铁蛋自知说错了话,低着头蹲在了墙角。

    满屋子的人再次鸦雀无声,都是一脸的阴沉。

    庄虎臣知道杨士琦说的不差,但是要打断自己的腿,那还真是下不了决心,只是木呆呆的站着。

    “大人,大人,宫里来人了!”院子里贾继英急促的叫声打破了沉寂,说话间,他已经跑进屋子。

    庄虎臣心里又是一惊,问道:“什么事儿?”

    “宫里张公公来了,说是有旨意。”

    庄虎臣心里又是一咯噔,现在他实在是听不得有旨意这样的话了。

    “赶快的,给我换上官服,我去接旨。”

    李贵慌忙拿过来四品文官的补服,冰儿一把扯过来,给庄虎臣穿上。

    蹲在墙根上的陈铁蛋觉得好生的奇怪,这丫头平日对少爷从来都是摆出一副冷脸,今个是怎么了?突然想到,现在少爷正是万分凶险的时候,自己却想这些,直是无耻!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墙角里的一声脆响把满屋的人都惊动了,只见陈铁蛋瘦刮刮的一只脸上,五个红色的指头印慢慢的泛起。

第五十二章 不解死局

    庄虎臣勉强挤出一丝笑模样,老远就扯着嗓子叫道:“张公公,您老人家来了,您可是稀客啊!快请,进屋喝茶!”

    张顺的脸上也是堆着笑,只是瘪着个嘴,怎么看都觉得比哭还难看:“庄大人,咱家给您贺喜了!”

    “我能有什么喜事?呵呵,今天早晨喜鹊在枝头叫,原来是应在公公身上。”庄虎臣还在强撑着说些吉利的套话。

    “太后有口谕,庄虎臣接旨~~~~~~”张顺也不接这个话头,公鸭嗓子拉着长音叫道。

    “臣庄虎臣接旨!”庄虎臣一打马蹄袖,跪在地上,心脏的跳动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后说了~~~~~~~~”张顺拿腔拿调的复述着慈禧的口谕。

    庄虎臣只见张顺嘴唇蠕动,后面说的什么都听不真切了,耳朵里嗡嗡的响。开头两句话已经把他吓傻了。鹿钟麟骑马摔断了腿?如果是在昨天,估计自己还会信个五、六分,可是现在,是半分的信任也是欠奉。

    好狠的手段啊!谁说满清的官员没血性?谁说满清的官员没胆量?起码是敢敲断腿的这股子狠劲就比自己强百倍!一个一品的大员啊!堂堂的军机大臣,居然为了不去娘子关前线,生生的把自己的腿打断,这大清朝,看来是真的完了!

    屋子里,十几个人都是把耳朵贴在窗户口听着张顺宣旨。

    杨士琦手一挥,狠狠的把茶杯摔到了青砖地上,惊得满屋人都去看他,只见他手仍然停在半空,手掌虚握,想是抓住什么似的,呆呆立了半天后,象是突然被抽了脊梁骨一般瘫软在椅子上,喃喃道:“完了,完了,现在就是想敲断腿都来不及啦!”

    赵驭德抱着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其他人都是沉着脸,屋子里阴霾漫天,只有两个女孩低低的抽泣声,两人四行泪扑刷刷的落下,阴云后面总是会有雨水的。

    屋子外面,张顺絮絮叨叨了半天,终于旨意宣完,一伸手把庄虎臣搀扶起来。庄虎臣强打着精神和他客套了两句。今天张顺也没了往日的亲切和黏黏糊糊的热情,嘴巴张了几次,欲言又止,连庄虎臣让人给他送的银票都没接,抱了抱拳,算是告辞,然后火上房梁一般逃了。

    “怕沾了老子的晦气?”庄虎臣苦笑着自嘲道。

    走到屋子门前,庄虎臣用手揉揉眼睛,又抹了抹脸,振奋了一下精神,高声叫道:“来,叫厨房弄几个好菜,咱们全家人好好喝几杯!爷今天高兴!”

    “少爷!”李贵黑漆漆的脸已经是哭的酱紫。

    赵驭德恶狠狠的瞪着他道:“没出息的东西,大男人还流猴子尿!赶快去擦干净,去把乔东家送的西洋葡萄酒和三十年陈的老白汾都弄过来,今天让你们这些坏小子也开开洋荤!”

    李贵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抽泣着走出门外。

    庄虎臣团团环顾了房间里脸都阴沉的滴水的人们,突然“噗次”一笑:“你们都怎么了?爷是当钦差,又不是上法场!今天本大人高兴,谁也别扫我的兴头啊!”

    “对、对,都高兴,高兴!我老赵今天陪少爷喝个痛快!杨大人,你不许走啊,不喝躺下,那不算朋友!”赵驭德强颜欢笑,回头看看哭的脸上都花了的容龄,不禁心里也是一酸道:“大格格,你也别走,今儿个咱们都是一醉方休!”

    容龄挑着嘴角,强撑出一丝笑容,但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冲到庄虎臣身边,扑进了他的怀里,头伏在他的肩膀上,哭的不可抑止。庄虎臣用手拍这她的后背,无声的抚慰着。

    冰儿看着她,也冲动的想扑上下,但是最终只是一声轻叹,无声的走了出去。一屋子的人都在赵驭德眼神的示意下,悄没声的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低声啜泣的容龄和两只手不知道放在哪里的庄虎臣。正在庄虎臣觉得这样的气氛下,应该发生点暧昧的小情节的时候,却发现屋角的椅子上,颓然半躺着表情沮丧,脸色难看的如同死了老子娘一般的杨士琦。

    庄虎臣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的样子,只觉得他的眼神里无限的悲凉,仿佛陷入必死之局的是他杨某人一般,这还是那个风流不羁,放浪形骸的杨士琦吗?

    这顿酒喝了整整五个时辰,洋怀表的指针都从中午十二点走到晚上十点了,量窄的已经喝趴下了,酒量好点的也是喝了吐,吐完又接着喝,就连容龄也是把法兰西国的葡萄酒当凉水往肚子里灌,喝了一瓶以后,就是一会哭,一会笑,哭罢笑罢又接着喝,直到最后人事不知被人抬上轿子里送回大德通。就在她上轿的时候,嘴里还在喃喃的说着梦话,只是含糊的很,听不真切。

    只有杨士琦一言不发,喝着闷酒,别人喝酒脸越喝越红,他是越喝越白,等到二斤老白汾下肚,脸色更是白的发青,没有半分的血色,看着怕人。

    喝也喝了,闹也闹了,哭也哭够了,赵驭德把人都赶回自己的房间,只留下庄虎臣和杨士琦两个人。

    庄虎臣今天倒是喝的不多,反正也就这样了,已然是死局再动脑子也没什么用了,不过心底深处还是希望这个杨氏双杰的老二不要是浪得虚名,起码手段不输给他那个在李鸿章幕府里的哥哥。

    “纷卿兄,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我又不是大格格容龄,你哥哥我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杨士琦被庄虎臣盯的发毛。

    庄虎臣不禁暗自感叹,这还是那个杨士琦,骨子就没正经过,刚才的表现不过是偶尔的失了常态罢了。

    “大格格对你情谊深重啊!以她一个旗人格格的身份,又是太后身边最得脸的人,今天为了兄弟你,跪我一个狗屁不是的洋务参议,就凭这,我对她刮目相看,还有,我看你那个丫头冰儿,对你也是一往情深!老弟,没看出来啊!好本领呐!”杨士琦一脸的艳羡。

    庄虎臣尴尬道:“哪里的事情,都什么时候了,杏城还拿我取笑!”

    “啪”的一声响,从对面的屋子里传来,吓了俩人一跳,庄虎臣回头一看,楚颦儿房间的***还在亮着,刚才那一声响就是从她屋里发出来的。

    庄虎臣压低声音道:“杏城兄,你声音也轻着些!”

    杨士琦微微一笑,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第五十三章 送别歌

    冰儿倒拿着鸡毛掸子,“啪”的一声狠狠抽到了桌子上,把楚颦儿吓了一跳,手里的绣花撑子都掉到了地上。

    “你就不能轻着了,都半夜了,你发什么疯啊!”楚颦儿薄嗔道。

    “小姐,你没听见是怎么着?这杨士琦还是个大人呢,说话也是这么着三不着两,你没听见,他喝多了马尿,满嘴胡吣呢!”冰儿柳眉倒竖。

    楚颦儿俏丽的杏核眼斜乜了一下道:“哪个让你听来着?他们爷们家喝多了酒,都是满嘴跑舌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听这些做什么?”

    “小姐,他那样编排我,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冰儿脸上发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头埋在双臂中间。

    可是外面两个人的嗓门都是实在大了些,想听不见都没办法。院子里的声音清清楚楚的飘进屋里。

    “杏城兄,再过两日,我就要去娘子关了,其中的凶险,老兄已经说的明白了,怎么,兄弟要走,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庄虎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许。

    听见这话,冰儿又顾不得害臊,趴在窗户上往外看,院外的月光本就明亮,石桌上的汽马灯又把旋纽拧到了头,照的杨士琦和庄虎臣两人的表情都看的真切。

    只见杨士琦摇头晃脑得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停、停、停!”庄虎臣连忙叫他打住。

    “杏城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庄虎臣脸上的苦笑在灯光下看的真真切切。

    杨士琦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正色道:“哥哥敬兄弟一杯!”庄虎臣赶紧接了过来,正准备说句客套话,他又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冰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扭回头对低头绣花的楚颦儿道:“小姐,你听听,你听听!这杨士琦也太混了,姑爷现在都是什么状况了,他还是这样的乌鸦嘴!”

    “难不成,你还准备出去骂他一顿?嘴长在他身上,由他吧,文人无行,自古都是这样的。”楚颦儿似乎不为所动。

    冰儿看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真的急了,恨不得把她手里的女红都扔到窗子外面,也不顾主仆身份了,用手指着她道:“小姐,你是真的不当回事?眼看姑爷性命都要不保了,要是姑爷有个长短,你还能怎么办?别人家的女人死了男人,还有个寡可以守着,小姐,你可是连堂都没拜完的,你能回到榆林堡吗?娘家更是没了指望,老爷、太太都不在了```````````”

    “别说了```````”

    冰儿这才发现原来楚颦儿的脸上有一条条的泪痕,原来,她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冰儿心里也是一酸道:“小姐,你别再嘴硬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姑爷不是真的无情,他一天早晚两次的问安,就是你再不给他好脸色,他还是来,有几次,我听见他在门口转来转去,他是真的被你弄的没脸了,最后不还是进来了吗?你就是块冰,姑爷这盆火也该把你烤化了!那天我就说了句他长的象赵子龙,你就见天的拿本《三国》看,你心里是有他的,别再嘴硬了!”

    楚颦儿悠悠的叹了一声道:“你是不懂的,我也看了他这么多天,知道他是重情谊的人,他是感激我救命的恩,他心里的人是那个容龄格格!”

    “那个洋婆子一点羞耻都不讲,还是格格呢!当着那么多的人就敢扑到姑爷的怀里!”冰儿又气又羞道。

    楚颦儿摇了摇头,纤手轻轻的摆了摆道:“我倒是羡慕她,真性情,敢爱敢恨,洋人的东西未必都是不好的!起码洋人那里,女儿家都是自己找婆家的,不会出了梁山伯和祝英台,中间横插了个马文才。”

    “洋人那里也不都是那样的,那天,姑爷在院子里讲故事,说的就是洋人的事情,那里有个什么罗蜜欧的,还有个什么猪百叶```````````”

    楚颦儿本已是哭的梨花带雨,泪迹未干,被她的话逗的破涕为笑:“什么猪百叶,还牛杂碎呢!好好的故事,都被你编排成了什么了!那叫朱丽叶!”

    “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噢,我明白了,原来你在屋子里也在听来着!”冰儿诡秘的一笑道。

    楚颦儿羞红了脸,半晌方道:“他声音那么大,想不听也不行啊,莫不成我拿棉花堵住耳朵?”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外面“叭”的一声响。

    冰儿急忙又跑到窗边望去,只见庄虎臣一掌拍到桌子上,满脸激奋道:“杏城兄,你不用说了,兄弟都明白,横竖不过是个死嘛!既然这娘子关是不去不行了,那我就不打算回来了,男人一辈子,死就要死痛快,就是死,我也要拉几个洋鬼子给我垫背!”

    冰儿垂下头,低声道:“姑爷,怎么老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楚颦儿也是心思烦乱,花是无论如何也绣不下去了,绣花撑子早给丢到了一旁,两只手紧紧的扯着一方丝帕。

    “纷卿兄,现在看似危机四伏,几乎是个不解的死局,我刚才也是这么看的,不过,现在细想想,似乎还是有活扣。”杨士琦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快说说!”庄虎臣急切的问道。

    “口谕里讲,改授荣禄为正钦差,但是荣禄是要随驾的,所以你虽是副钦差的位置,但是行的是正钦差的权力,口谕里也说了,准许军前便宜行事,朝廷不为遥制!这就是说,你到了军中,一切都是你说了算,这仿佛还有一线的生机,但是具体在哪里,我现在也说不清楚。”杨士琦也开始挠头了,看来这坏习惯也传染。

    庄虎臣满心的希望又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纷卿兄,我要走了。”

    “这酒还没喝完呢,急着走什么啊!我这里又不是住不下,说好了,一醉方休的。”庄虎臣放开心事,又拿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道。

    杨士琦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要回山东了。”

    “杏城兄要走?也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走吧,走了也好”庄虎臣慢慢坐在石凳上,缓缓说道。

    杨士琦看着万念俱灰的庄虎臣,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两人相对默然无语。

    过了良久,杨士琦终于打破了沉闷的空气道:“我要走了,兄弟你就没什么话要送我吗?哪怕是乌鸦嘴,说句臊气话也好啊!”

    庄虎臣端起杯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配合自己动作的慷慨激昂的话语。

    一首小时候唱过的歌却从胸臆间升起,他就在月光下缓慢的踱着步子,唱了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月光下,一个纤长的影子占满了院子,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和一个孤单的影子对着那轮明月。唱到最后的“夕阳山外山”时,声音竟然变的哽咽,已然不成个曲调了。

    冰儿听得泪流满面,忽然听见身边有人抽泣,转头一看,刚才自己听得入神,没发现楚颦儿小姐不知何时也走到窗边朝外观望,只是她早已不是平日里冷冰冰的面容,此刻哭的伤心,居然是泣不成声了。

第五十四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天色尚早,初秋的山西,早晚还是比较凉爽,微微的风吹过发稍,还是满惬意的。错了,错了,庄虎臣现在脑袋前半部分是刮的发青的秃瓢,后半部分拖了根长辫子,哪里来的发稍嘛!庄虎臣挠了挠头,习惯啊,真是难改,连思想抛锚都能抛错了地方。

    庄虎臣深深的吸了口清凉的空气,伸展了一下双臂。感觉舒服了些。今天早上醒来,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浓睡难消残酒”,说的一点都不错。赶紧又喝了两杯“还魂酒”,这才觉得好了点。

    现在是每天例行的“早请示”的时间,再加上一个“晚汇报”,有点文化大革命的意思。庄虎臣在楚颦儿的门前徘徊了半天,每次来,都是看一副冷脸,也确实没味道。但是只要一想起,那天这个娇柔的女孩手里握着火铳,在义和团大师兄的银枪下救了自己的小命,心就软了,更别提穿越后第一眼看见她时的惊艳。

    庄虎臣有时候睡不着觉的时候,也在想,鸭子生下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就当成妈妈,人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习性?为什么自己对着楚颦儿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怜惜。难道人是鸭子进化来的?看来达尔文的猴子变人理论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收住了意马心猿,一咬牙还是敲响了门。

    “是姑爷吗?”冰儿的声音今天居然是那么脆甜,感觉好象是天津的鸭梨。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冰儿脸上竟然是满面的春风,这样的表情把庄虎臣吓了一跳,太反常了,要警惕!

    冰儿搬过一张椅子,笑着道:“姑爷,你坐,还没用过早饭吧?我让厨房把饭送到这儿来。”说罢,就风摆柳枝一半,扭着细腰,甩着大辫子出了门。

    庄虎臣仔细的看看椅子,这上面也没钉子啊,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心的轻轻坐了上去,又逐渐加大力量,两腿一直绷着蓄力,万一有什么机关,也可以防备一二。试了几下,没什么异样,方才放心大胆的坐稳当了。

    楚颦儿低着头,用眼睛偷偷的瞄着他,见他刚才的诸般做作,不禁好笑。

    “吭、吭”,庄虎臣干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楚颦儿默不作声的站起来,拔开一个粉彩瓷罐的塞子,用一把小小的椴木舀子盛出点茶叶,倒进桌上的宜兴紫砂石瓢里,又将西洋暖壶里的热水倒在壶外面烫了烫,方才揭开了壶盖,往里面注水。水将满,又把盖子盖上,摇了一会,把里面的茶水倒进了茶盂。再次把盖子打开,又把水注满,才倒进一个小小的茶盅,双手捧到庄虎臣面前。

    庄虎臣一直耐着性子看她表演,还不知道她今天唱的是哪一出,现在见她把茶端到自己面前,就是一愣怔,疑惑道:“给我的?“

    “嗯”楚颦儿微笑着点了点头。

    庄虎臣几个月了,几乎还没她笑过。只觉得心中的形容词已经不够用了,什么眉如春山,眼若秋波,回眸一笑百媚生,似乎都不贴切,好象是山顶晶莹的冰凌被暖融融的阳光晒得化掉了,一边“叮叮咚咚”的滴在长满碧绿青苔的涓涓小溪,一边将阳光散射成七彩的绚旎。仿佛只有这样的场景才差堪比拟。惊艳,绝对是惊艳!怪不得连容龄这样的女人都对她的美丽赞叹中带着三分的醋意。

    “公子在看什么?”楚颦儿被他看得羞红了脸。

    “啊,那个,那个什么,哦,我在看你泡茶的工夫,真是好啊!”庄虎臣有点词不达意了。

    “先慈是福建人,喜欢茶道,我不过是学了点皮毛而已,公子不要见笑。”楚颦儿低声道。

    “哪里的话!欣赏还来不及呢!哎呀!”庄虎臣只顾的看楚颦儿清丽可人的样子,杯子没接好,滚热的茶汤翻在手上,烫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你没事吧?”楚颦儿急切的抓过他的手看,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松开,登时红云遮了脸。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不碍事的!”庄虎臣甩了甩手,示意不妨事。

    庄虎臣看着她羞红的脸,和刚才别是一番俏丽,粉面含春呐!要是天天都这样,一天烫他个十来八回,小意思!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平时对自己好象是话都懒得说一句吧?今天这么热情,搞的真象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了。太反常了,杨士琦有句话说的有道理,何为妖?反常即为妖!警惕,警惕,不能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咳,正事还没说了,还什么夫妻呢,等一会把话说完,这半拉字的夫妻也就到头了。今后还不知道这棵好白菜要被哪头猪给拱了哩!

    “颦儿小姐,我有件事想和你说”庄虎臣咬着牙,鼓着腮帮子道。

    “公子,我想问问,昨天你唱的那首词是从何处听来的?是何人所做?”楚颦儿没接他的话,反问道。

    “这个,这个是我自己顺口胡诌的。”总不能告诉她,是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那个老是偷吃小朋友包子的胖阿姨教的吧?更不能告诉她,这首歌的版权所有人现在还没把它写出来,更何况,如果告诉她,写这个的人是民国第一花和尚,追女人都能追到日本去的风流名士,那她还不惊讶的下巴都掉地上。

    “噢,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楚颦儿的眼睛里闪过绚丽的神采,随即想起刚才庄虎臣的话,说道:“公子有什么要说的?”

    “哎,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和你说吧,我现在的处境,估计你也知道了,冰儿不会不告诉你,我左右也是活一天算两晌的人了,也不想那么多了,咱们那个婚约,我看也没什么必要,幸好你和我还没做了真夫妻,现在分开也不会耽误你````````”

    “公子要休了我?”楚颦儿满脸的惊慌失措,咬着嘴唇,受惊的小鹿般的表情。

    庄虎臣心里又是一痛,自己初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神态。狠下心接着道:“你和我堂都没拜完,也算不的真夫妻,你犯不着为我受这个委屈``````”

    “公子是想看上了容龄格格了吧?那不妨直说!”楚颦儿从慌乱中平静过来,瞪大了眼睛道。

    “你想哪去了,我的处境你真的不清楚?容龄是旗人的格格,她和我是两条路上跑的车,再说了,今天她就随太后去西安了,你别多想,我真的不是嫌弃你,我没别的意思,我真的没别的什么意思,哎,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么和你说吧,我是不想你守个冤枉寡!”庄虎臣说话颠三倒四,脑筋都不清楚了。

    楚颦儿眼帘垂了下来,怒气也飞到天际,轻声道:“我是你庄家用大红花轿抬进门的,在榆林堡的时候,我就说过,生是你庄家的人,死是你庄家的鬼,我楚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可也是世代的书香,做女人的道理,我还是多少晓得些的。如果公子嫌弃我,那休我出门,我无话可说,毕竟我进庄家的门这么久了,对公子不敬,失了妇德,就算连休书都免了,我也不说什么,堂没拜完,本来就还不算是正经的夫妻````````”

    庄虎臣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呆呆的坐着。

    楚颦儿咬着嘴唇,沉吟片刻,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小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道:“如果公子不嫌弃我蒲柳之姿,能恕我前些日子轻慢公子的过错,明天,明天咱们就把婚事补周全了,也不要大操持了,拜完天地祖宗就好,我愿意和公子做个正经的夫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蚊子哼哼一般,脸更是羞的血液似乎都要冲破娇嫩的面皮喷涌出来。

    庄虎臣心里一阵欢欣一阵苦痛,只是喃喃道:“你,你这是何苦呢?”

    “其实,这些日子我早就想明白了,我长了十几年也没出过几次门,那次出门就偏巧遇见了你这个冤家,女人一辈子就嫁一回,可巧还是你,这也是我宿世的缘分吧!该着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今生来还。”楚颦儿越说头垂的越低。

    庄虎臣血冲顶门,忍不住激动,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抚摩着她丝缎一般的长发,红着眼圈道:“你是何苦呢,你这是何苦呢```````”除了这句,庄虎臣好象什么都不会说了。

    楚颦儿柔顺的将头依偎在他肩膀上,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小姐,姑爷,早饭送来了,哎呀```````”冰儿尖叫着捂着眼睛跑开了,门口伙房的胖厨子端着个硕大的红漆食盘傻楞楞的站在门口。

第五十五章 钦差出行

    祁县东郊,锣鼓喧天,鞭炮声响的让人对着耳朵说话都听不清楚,空气中火硝的味道呛的人咳的胸口疼。护军亲随都是衣甲鲜亮,抗着红漆的官衔牌,骑着高头大马开道。庄虎臣也是一身煊赫的四品鸳鸯补服,头上的红顶子格外的醒目。

    祁县有头有脸的官吏、乡绅都来送行,一个个脸上挂着笑,手里拎着,车上装着礼物,说着吉利的客套话,庄虎臣骑在伊犁雪清马上,频频抱拳致意。

    朝廷里的大佬倒是一个没来。两天前,他们就随两宫的銮驾往西安方向进发了,就连容龄、德龄两姐妹也跟着走了,临行的时候连个招呼也没打,让庄虎臣郁闷无比。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啊!杨士琦也是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在那天晚上的酒席上,庄虎臣脑子一热,和他打了个赌,说自己要是能逃过这一劫,就让杨士琦辞了在山东的差使,来帮自己。杨士琦当时也是酒上了头,随口就答道,要是这样,他就给庄虎臣当幕僚,这辈子就算卖给他了。可是第二天不见了他人影,看来这酒话是信不得。

    朝廷这次也是舍了血本,马玉昆的从自己统带的武卫左军加上一路收拢的武卫后军,拣选了一千五百人,凑了三个营头。岑春煊带来的五千甘肃绿营也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勉强也算拣出一千五百人,也是三个营头。岑春煊临走的时候,拍着胸脯道:“兄弟把精锐虎贲都交给你,你老哥一定要打出咱们大清的威风来!”

    庄虎臣哭死的心都有,绿营的精锐也白了就是不抽大烟,年龄大于十六岁,小于四十五的,那是有一个算一个,都叫精锐。看着手下的三千虎贲,庄虎臣连挤都挤不出笑脸了。甘肃绿营一个个站没站像,坐没坐象,抗着洋枪和抗锄头一个模样,更别说还老的老,小的小。武卫军看上去倒还雄壮,枪械也整齐,一码色的奥匈帝国产的曼利夏后装洋枪。只是提起打仗,都是垂头丧气,成了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全是被洋兵打怕了的。

    庄虎臣搬着指头算了半天,刘光才的忠毅军十五个营头,方友升的武功营有五个营头,算一下也是一万人了,就算吃了空额,打个八折,算了,还是打七折吧!这样保险点,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当年居然敢打四折,也算是个狠人中挑出来的狠角色,赶上商场的挥泪大甩卖了。一万人打个七折也有七千人,神机营前些日子调过去三千人,也算它个七折,好歹也有是两千多点,再加上自己带去的三千兵马,也是一万二、三的大军了。更何况,义和团在娘子关聚集了三万多。

    联军一共也没多少人吧?看看自己手下的人,装备也不差啊!就连甘肃绿营都把大刀、鸟枪、苗子扔了,换装了毛瑟88连发枪。武卫军更是夸张,步枪就不用说了,居然还有两挺崭新的马克沁机关枪。这个东西庄虎臣可是耳朵里都灌满了的,四个壮汉往大车上抬的时候,他也是手痒,自己上去换下一个,结果都架到肩膀上了,还是抗不动,差点把自己压趴下,只好悻悻的拂袖而去。

    大家伙真不少,十二磅克虏伯炮有十多门、七磅的后装炮足足有二十几门、六磅格鲁森速射炮也有十几门,被称为格林炮的十管机枪还有二十多挺,不过这不是花银子从美利坚国进口的,而是金陵机器局仿制的,虽然是山寨版,但是看块头还是满吓人的,圆筒子里蜂窝般的十个枪管,还是挺有看头的。子弹,火药更是不计其数,还有大炮的各种什么开花弹、葡萄弹、子母弹、实心的钢弹,地雷也不少,这个东西庄虎臣看了喜欢,把武卫军仓库扫了个干净。武库的委员老爷也着实的荷包里落了几个,见了庄虎臣的人,二话不说,喜欢什么,您随便搬。不算别的,光这些东西就溜溜的装了几百辆大车,李鸿章那么多年的洋务也不能算全是白费,起码面子是有了,至于里子,那还两说着。这还不算完,西安、兰州也还在源源不断的往祁县运送补给。也亏了是在祁县这个西帮的大本营,换了别的地方,光这上千辆的大车,两千多的骡子、驮马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弄。

    看着这么多的人,这么多车的武器、弹药,庄虎臣的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上万人马,还不算义和团,就算团民再昏聩,起码可以当民夫使吧?联军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马都调到娘子关对付老子,他总要留点人,抢个王府、户部啥的吧?自己也算是这五万来人的统帅了,就算这五万人都是江米甜酒,没度数,饶是八国联军的酒量再大,也够你喝一壶了,撑也撑死你!

    想我庄虎臣本来就是个小策划,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现在居然成了钦差大人了,有几个人一辈子能带着五万大军打一场仗的,何况打的还是洋人?死了也值了,反正说什么,也不能当了菜市口的屈死鬼。

    “庄大人,老朽恭贺大人马到成功,此一战打出我大清的国威!”

    庄虎臣正神游天外,又被人扯回了人间,原来是乔致庸这老狐狸。不过,话说回来,对这老头,庄虎臣还是带着七分的敬意,就凭着拿出几百万的银子借给左宗棠,就值得尊敬。生意人偷奸耍滑,捣鬼的事那本来就是题中应有之意,要不然怎么叫奸商?虽然说他借钱的目的还是为了赚几个银子,可是不管怎么样,平新疆张古柏的时候,这笔钱是起了大用途的。至于缺失的那三分,咳!这老家伙占了老子的便宜,我还差点向他说声谢谢!丢人丢大发了!

    庄虎臣一个片腿,跳下了马,拱手道:“兄弟年轻,怎么敢劳动乔老东家亲自来送,你是有年纪的人了,你看看,天还下了毛毛雨,凉了身子如何使得?”

    老狐狸笑的眉眼开花,双手捧上一个锦缎包扎的盒子道:“老朽犬马之体,怎么敢让大人挂怀!折杀我了!这是一个小玩物,讨个好口彩,大人不要见弃。”

    庄虎臣笑道:“又让老东家破费,让兄弟汗颜啊!”

    乔致庸仍然是笑逐言开道:“只是些许玩物,博大人一笑罢了。”

    庄虎臣突然想起什么,正色道:“乔东家,这次大军的粮饷都由‘点金钱庄’和你的复字号来经营,一边你是东家,另一边你是股东,贾继英还年轻,诸般事物还是要你老人家多操心。”

    乔致庸淡淡一笑道:“这里离娘子关,快马不过一天的路程,只要朝廷不再断了商路,若是短了大军的供应,也不用朝廷的法度来拿我,我自己就割了这颗白头!”

    见提起断商路的事情,庄虎臣脸上一红,尴尬笑道:“乔东家言重了,您老是办军供的老手了,那是不会出差错的!”

    乔致庸拉过来在一边一直陪着笑脸不说话的高钰道:“大人那里,我派高大掌柜随军,一应供应的事情,由他在那里操持,我也放心,高大掌柜的本领,我不说,大人也应该知道的。”

    庄虎臣一笑道:“这个自然了,乔家的三杰,山西地面上谁不知道,有他在,我就不用操心这些事情了!老东家,时辰不早了,我要启程了!谢谢老东家了”然后环顾四周,团团拱手道:“谢谢各位的好意,兄弟要启程了!”

    “祝大人马到成功!”

    “祝大人旗开得胜!”

    乱七八糟的吉利话响彻云霄。

第五十六章 目标娘子关

    一千多辆大车,三千多乱糟糟的马、步兵,还有驮马拉着大炮,慢悠悠的向娘子关进发,蒙蒙细雨还在下,让人很清爽,也没了艳阳天行军荡起了滚滚烟尘,只是少了些肃杀之气。

    庄虎臣和赵驭德两马并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本来庄虎臣是不让他来的,结果这新任的钱庄东家也真能拉下脸,四十几岁的人哭天抹泪的,说对不起老爷、太太的嘱托,弄的庄虎臣一点招都没有,只好带上他。

    “少爷,你是钦差,哪有钦差大人自己走到队伍前头的规矩?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开道的护兵呢!”赵驭德埋怨道。

    庄虎臣冷冷一笑道:“就因为我是钦差,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我都是个活不几天的人了,还不能由着性子痛快痛快?”

    赵驭德看着他,一脸的不忍道:“少爷,你别听那姓杨的胡扯,哪有那么厉害,我跟着老爷打了十多年的仗了,和洋人也交过手,还从来没听说过有打胜了杀头的事儿?这些个文人连鸡都没杀过,这打仗的事情他们不懂!别听他们胡咧咧。”

    庄虎臣苦笑一下,没有接话。

    “少爷,昨个我听说你和少奶奶又好了,我是高兴的什么是的,你也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咱就不讲那个排场了,就按少***章程办,对着老爷、太太的牌位嗑个头,这亲就算成了!老爷、太太,泉下有知,也是高兴着哩!你可倒好,说什么也不愿意,这又拖上了,我老赵还指望早点抱抱小少爷```````”赵驭德絮絮叨叨道。

    前天早晨,自己算是和楚颦儿都把话说透了,要说当时不高兴,那绝对是假的,虽然这丫头平时对自己是一直甩个冷脸,但是就看在救命的恩情上,什么都能容她了,更别提自己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她就是硬不下心肠。容龄要说长相,那也绝对是拔尖的,又是格格的身份,再加上在法国学了多年的舞蹈,那步态,身姿,绝对没得挑了,对自己更是没说的,除了这次不辞而别让自己有点不爽,但是也能理解,真见面,能说什么?自己能让她不跟着慈禧去西安吗?可是,静夜里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更喜欢哪一个,居然是不分伯仲,想的脑仁疼,都没想出个结果。楚颦儿说是上辈子欠了自己的,怎么都觉得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她的!

    “少爷,你看,那个不就是杨士琦?他不是回山东了吗?”赵驭德叫道。

    庄虎臣抬眼看去,十多丈外的路边,杨士琦一身青衫,随意的倚着一棵泡桐树,微微的风将他的衣摆轻轻的掀动,空蒙蒙的天和如烟的细雨,他整个人似乎都融化在这天地间一般。仿佛前面的景物全部消失了,只余下他一个人,独立清秋,好一派名士风流。

    庄虎臣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了,看来杨士琦是被自己打动了,瞧他的样子不象是给自己送行的吧?自己是象那些穿越小说里写的那样,该收个牛人做小弟了。虽然这个小弟比自己大了许多,而且似乎也从来没太把自己当棵葱。但是自己靠的不是什么虎躯微震,散发出些许王八之气。好象自己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小身板怎么看都和虎躯挂不上关系。如果说,自己有什么让他动容的东西,那就是二十一世纪偾青的热血,那种被老中国上百年的屈辱历史逼出来的血性!

    桐树下,杨士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斜着眼睛看着庄虎臣。

    庄虎臣也仔细打量着他,终于痛苦的发觉,这个老流氓,摆造型的功夫比自己强了太多。装逼居然也可以装的这么帅,看来他是真的有当名士的本钱呐!人比人,气死人,这样的小弟,真的能收吗?庄虎臣痛并快乐着!

    “杏城兄,你是学高渐离易水河边送荆轲?”庄虎臣勉力压抑着情绪道。

    杨士琦从怀里摸着扁扁的银烟盒,打开递给庄虎臣一根,然后拿出洋火在树上划,正下着小雨,树皮都是湿的,怎么也划不着,一次次的试着。

    庄虎臣不禁好笑,看着他猴急的划火柴,一根不着就气哼哼的扔掉,再拿一根接着划,刚才的名士派头,现在一点都找不到了。

    杨士琦半天也没把烟点着,只要作罢,接着刚才庄虎臣的话头道:“纷卿兄的意思是,你死了,我接上?我可还没活够呢,不想学高渐离铅筑掷赢政,没砸到别人,自己脑袋没了!”

    “你们就别斗嘴了,一见面就打嘴仗,就不能说几句吉利点的?”赵驭德看见杨士琦就没好气。

    “杏城兄不是回山东吗?怎么没走?”

    “我发了电报,请了两个月的假,反正山东巡抚衙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说我脚气发了,走不得。”杨士琦撇撇嘴,自嘲道。

    “那杏城兄是打算和兄弟一起去娘子关玩玩了?”庄虎臣明知故问道。

    “我也想去瞧瞧,纷卿兄的将门虎子的风采。”

    庄虎臣和杨士琦彼此相视,会心的一笑。

    “大人,等等我,庄大人,我来了```````”

    庄虎臣回头一看,汤竟轩赶着一头大青骡子就追了过来,官服上的袢子都跑的散开了,帽子也戴歪了。

    汤竟轩边跑,边拽着骡子缰绳,骡子上居然还驮着两笼鸽子。

    “庄大人,我可算追上你了`````”汤竟轩跑的气喘吁吁道。

    “你不是跟着吴永随驾走了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庄虎臣有点奇怪。

    汤竟轩喘了半天,调匀了呼吸道:“下官也曾经署过两个差,也伺候过几个大人,可是象庄大人这样待下属的,下官还没见过。大人去前线出兵放马,下官这个时候离开大人,也就不成个人了!下管往西边走了一天多,越想越不是味道,就禀报了吴知府,当时就赶回祁县,听说大人已经启行了,又追到这儿,总算是没白跑```````”

    庄虎臣心里约略有些感动,又不知如何说起,看见他带着的鸽子道:“你带这个做什么?”

    “下官怕家里人伺弄不好她们,我那个婆娘是个粗人,孩子都带不好,我怕她给喂死了,就给带出来了,自己照拂也方便些。”汤竟轩有些不好意思。

    赵驭德让人牵过两匹马,汤竟轩小心的拿绳子把那头走骡栓到马屁股后面。

    庄虎臣看着他俩,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马鞭向东一指,高叫一声:“目标娘子关,出发!”甩手一鞭,抽到马臀上,战马撒开花,沿着官道,飞驰而去。

第五十七章 拜大神

    东天门,离井陉县不过十几里,离娘子关更是只有五里之遥,一条狭长的古道直通山陕两省,青石路上深达一尺的石沟,更是被上千年来的车马碾压的光可鉴人,用手一摸,如和尚的光头般滑不留手。

    娘子关、固关、旧关,三关拱卫这西入山陕的门户,两边是高山,太史公书里车不得方轨,骑不得并列的井陉古道是唯一的通行道路。沿着古道进入山里,倒是有一块开阔地,可是这块不算小的平川恰好又被三关俯视,整个地形好比是个葫芦,口小,肚子大,正是兵家所讲的死地。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去处。

    平日里,井陉古道上人马喧嚣,商贾络绎不绝,好不热闹,现在洋兵占了北京城,哪个还有胆量去做生意?道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凄凉的很。东天门本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又没什么名刹古寺,也没曲径通幽的景致,太平时节也是荒凉的好。今天奇了,兵荒马乱的,居然有上千的人放着鞭炮,敲着锣鼓沿着几乎湮没在衰草枯杨中的山路艰难的攀登。

    “哎,你们快来看,是不是这个?”一个兴奋的声音在前面的草丛里响起。

    后面的人加快了脚步,呼呼哧哧的喘着粗气追了上去。

    这千把人里,大部分都是包着红头巾,粗布的红肚兜反穿在汗衫外面,拳民的打扮。还有些穿的是官军的号衣,其中还有几个是走兽补服、顶戴花翎,武官的装束。从山下往上看,初秋的山上还是一片翠绿,夹杂着一片片的红色,万绿从中片片红,倒也好看的很。

    “就是这!把香案摆上````````”一个穿着一品武职麒麟补子的老头子被两个亲兵搀扶着,说是搀扶是好听的,实际上要不是这两个戈什哈架着,老头早就瘫在地上了。

    几个亲兵和团民,把香炉、供果赶紧的摆上,山势太陡,怎么都放不平,当供品的苹果骨碌碌的滚到山下面。

    “笨死你们了,娘的,就不知道找点东西给垫平了!”一个穿着熊罴补子的男人骂道。

    旁边不远处,两个六十岁左右的人,也是弯着腰喘着粗气。

    “老了,老了,不比当年喽。想当年,一天一夜,快马行军三百里,不耽误第二天打仗,现在腿脚不行了”一个肩膀宽阔,四方脸,细长眼睛的老人边喘气边道。他也是一品的武职打扮。

    旁边一个穿着二品狮子补服,头上插着单眼花翎的老人,也是喘着粗气道:“是啊,都老了,你说的还是当年跟着江大人打长毛时候的事儿,都四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时候,咱们都才不到二十岁,现在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还能不老?”突然,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咧着大嘴笑了起来,都六十岁的人了,居然笑的象个孩子般的天真。

    “老李,你笑什么?俗话说,老返小,老返小,你怎么笑的象个吃奶的娃娃。”一品官服的老人打趣他道。

    “刘大人,说到腿脚,下官想到当年一个笑话。”二品狮子补服的老人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自顾自的道:“想当年,腿如铁,翻山过岭不用歇`````````”

    被成为刘大人的老人眼睛里泛起一丝光芒,悠悠的接口道:“现如今,不行了,出门三步轿子接,想当年牙如铁,生吃牛筋不用切,现如今,不行了,只吃豆腐和鸭血。”

    二品官服的男人又接着道:“想当年,顶风还能尿十丈,现如今,不行了,顺风还能尿湿鞋,想当年,硬如铁,一天三次```````”

    刘大人急忙摆手道:“老李,你停了吧,再说下去,真成了荤段子了,都六十的人了,还是兵痞相!”

    老李悠然一笑道:“这是四十年前,咱们编排了笑话那些军中的老家伙的,没想到,现在用到自己身上,还真合适,报应啊!嘴臭没好处!”

    刘大人一看,旁边一群戈什哈竖着耳朵在听,虎起了眼睛,环顾四周,一群戴着大帽子的亲兵吓的赶紧跑出八丈远。

    “永钦啊,这些陈谷子,还说他做甚?你说,这方友升当年也是楚勇里的悍将,血里火里爬出来的人,怎么也跟着神机营、健锐营的这些旗人大爷胡闹!”

    “他是老悖晦了,七十的人了,还弄这些鬼画符的东西,连累咱们也要跟着来。”李永钦老脸上满是不悦。

    刘大人揉揉膝盖,找了块山石坐下,又舒张了一下肩背,方道:“他是老前辈,二十多年前就保举到提督的人,总要给个面子。”

    “你刘军门也是提督衔实授的总兵,和他平级````````”

    “他们武功营前些日子在直隶吃了些亏,来烧烧香,去去晦气也好,再说,他和我是湖南同乡,多少也要顾念点香火情分”刘军门摆手打断他道。

    “你瞧瞧,这些武功营的湖北蛮子,还有这些八旗的大爷,是能打仗的吗?我瞅着悬!”李永钦也在周围瞅了半天,没发现合适的平整石头,只得坐在地上。

    “能不能打,也得打!他们打败了,拍拍屁股走了,我的忠毅军,你的晋威营,都是土生土长的山西子弟,丢了娘子关,洋兵还指不定把山西祸害成什么样呢!”刘军门苦着脸道。

    “这仗要是你刘军门挂帅,我老李没二话,你指到哪,我打到哪,可朝廷派来个二十岁不到的监军,荣中堂又远在西安,咱们这些大半辈子的老行伍让个毛孩子摆布,我看这山西也够戗了!”李永钦鼻子一抽,满是不屑。

    刘军门摇头无语,他也是够糟心的。朝廷一天几封急电调驻扎江宁的忠毅军回援山西,一路上绕山东、河北跑了一大圈,好容易到了地方。结果这里乱哄哄的不成个样子,健锐营、神机营的旗人和拳民搅在一起,弄的大营里天天香烟缭绕,成了庙会,污七八糟的。武功营在正定和洋兵刚碰了个照面,就一溃千里。方友升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也跟着义和团的大师兄打的火热,就差递门生帖子了。

    现在大营里也不知道是谁当家了,前几天,义和团的讨器械,差点把武库给砸了。自己说尽了好话,磨破了嘴,又对付了他们两百杆洋枪,才算支吾过去。想想自己,我刘光才十七岁那年进城卖猪,不想路上遇见设赌的,贪图两个小钱,结果被人把卖猪钱都诓了去,没办法投了军,打长毛、平捻子,几十年从死人堆里熬出个红顶子,自己一个大字不识的猪贩子混到提督衔的总兵,也算是头品的顶戴,二品的大员了,现在居然要受这些个乡野神棍的窝囊气。依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脾气,大刀片子都把他们给剁了,可是现在老了,官也做的大了,牵绊也就多,顾及也多,只能打落牙和血吞,忍着。

    “刘军门,那个钦差也该到了吧?”李永钦问道。

    “哪有那么快,朝廷的钦差什么时候不是慢慢走,一路上顺便勒索地方,就这二百里,不走半个月就算很可以了,就指着这趟差使发财呢!再说,咱们这里是什么好地方?兵凶战危的,快不了!”刘光才对朝廷的官也是看得透透的,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问道:“这姓庄的钦差是个什么来路,能扯上线不?”

    “前几天,乔家就快马传了信,他是刘省三手下的庄毕,就是那个开炮打死孤拔的庄三疯子,他的独养儿子,原来随两宫銮驾做个粮台,刚放了个钦差,听说太后对他很是恩宠,正红着哩!线倒是好扯,他和乔家正合伙做着生意,这次乔家把高大掌柜都派到他那里当差了!”李永钦对庄虎臣的事情倒是知道的清楚。

    “哦,这样就好,别到时候没人扯线搭桥,这小子又年轻,弄出个不好来,老脸没地方搁。”

    “这都邪性了!大清朝几百年了,也没见派过什么监军,咱们都是打了半辈子仗的,也没见过这个景儿啊,更别提,军中还有这么些个东西!”李永钦恨恨的用手指了指不远出正在焚香做法的义和团大师兄。

    “朝廷对这些个团民姑息,不是国家之福啊!这些个人,要用就收来好好用,定个章程,就当招安了,就算打仗这些人不好使,起码还能耗费点洋人的枪子,现在倒好,团民砸了衙门,朝廷不管,聂士诚在北京杀了上千的神拳的人,朝廷还是当看不见,真是奇了怪啦!”刘光才苦笑道。

    “妖孽,就是妖孽,国之将亡,必出妖孽!”李永钦咬着下唇,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

    刘光才眼睛睁的老大,恶狠狠的瞪着他道:“糊涂!说话小心着些!这些话是做臣子应该说的吗?”

    李永钦低着头,沉默不语。

    “军门,刘军门!”一个穿着飞天彪补子的中年胖子顺着山路爬了上来,看样子是累着了,一脑门子的白毛汗。

    “出什么事了?洋兵打来了?”刘光才登时就紧张了起来。

    “不是,不是,是钦差到了辕门了,正发脾气呢!您快去看看吧!”

    “来的好快呀!”刘光才和李永钦异口同声道。

第五十八章 下马威

    一把太师椅就摆在辕门口,庄虎臣阴沉着脸坐着,一言不发。身边的亲随都是横眉立目,枪栓扯得刷拉拉响,都顶上了火。

    “钦差大人,您老先擦把脸。”一个四十多岁的旗牌官,谗笑着递过来热手巾把子,后面一个穿个号褂子的兵勇端着黄铜的面盆。

    庄虎臣看都不看他,陈铁蛋一把将面盆掀翻,溅了旗牌官一身的水。

    “你们可以啊,都吃了豹子胆了,三天前滚单就发出了,离大营五十里的时候,又专门派人来通传,你们如此怠慢钦差,眼睛里还有没有朝廷!”杨士琦话音里结着冰凌。

    “钦差大人还是先到大帐里休息片刻,已经去给刘军门和方军门传信了,马上就到,马上就到。”旗牌官吓出一身冷汗,身体一直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舌头也不利索了。

    也难怪庄虎臣恼火,按照朝廷的体制,宣旨的钦差,地方官员要出城五十里迎接,接到衙门,要摆了香案,打发走闲杂人等,全家跪接。自己这个钦差倒好,离大营都不到二十里了,还没见人接应,当时也是心里一惊,莫不是娘子关已经出事了?当时撇下大队,只带着五百甘军的回回马队,连钦差仪仗都扔到后面,飞马直奔大营。等到了以后,差点气炸了肺。各路兵马自游击、守备以上,有一个算一个,都跑到山上去拜神了,居然拜的还是什么白面将军陈馀!这个被韩信背水一战打的找不到北的家伙,居然在两千年后,被人当了偶像来膜拜,这都成什么了?

    庄虎臣连大帐气的都没进,搬把椅子直接坐在辕门口,你们不来接钦差,老子倒过来接你们!

    大营里留守的参领、佐领,躲在一边偷看钦差的派头,连跟前都不敢去,一群包着红头巾的义和团也来凑热闹,被大营的戈什哈端着洋枪给撵走了。现在面对庄虎臣一群人,这些武弁既不知道如何伺候,又敢上前答话,一时间变的没人理,冷了场了。

    远处,烟尘滚滚,三十多匹战马飞一般的向辕门冲来。刘光才和李永钦两个老家伙,二马当先,一路上话都没说一句,只是一鞭紧似一鞭的抽在马屁股上,就嫌跑的慢了。

    离辕门还有三十多丈远,俩人首先拉缰绳带住战马,两匹马都是被拉的前蹄悬空,直立起来。后面的亲兵也都急忙勒住缰绳,跳下马,跌跌撞撞的跑到辕门前。

    旗牌官苦着脸迎了上去,用手一指,轻声道:“军门,坐在椅子上的就是钦差大人,您怎么才回来啊,钦差都恼了!”

    俩人也不答话,急忙跑到庄虎臣面前,跪倒行礼道:“标下迎接钦差大人。”

    庄虎臣半晌无语,俩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钦差大人不发话,自己也不能起来,就这么一直跪着,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

    过了许久,庄虎臣才冷冷道:“二位大人说错了吧?是本钦差在迎接二位大人吧?”

    两人面面相觑,更是脸上发烧,身体抖的筛糠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外面又是一阵战马嘶鸣,又有几十匹马到了辕门口,一个七十多岁,清瘦的老头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几个亲兵急忙把老头扶起,老头挣开了他们的手臂,小跑着过来,离庄虎臣还有三丈多远,脚一软瘫在地上。戈什哈又是赶紧把他搀扶起来,老头膝行着到了庄虎臣身边,声音都颤抖道:“标下方友升伺候钦差大人!”说罢,身子一软,直接就昏迷了。

    刘光才一见,也顾不得礼仪了,急忙叫道:“快传医官!”

    庄虎臣见到如此场景,也是无奈,只得道:“算了,都起来吧。”

    刘光才和李永钦都是双手撑着地,半天才爬出来。都是六十多的人了,今天爬山已经累了个臭死,听说钦差已经到了,又是一个吃惊,连滚带爬下了山,一路飞马奔来,接着就看到钦差大人脸色不善,心里再加了一个吃惊,又跪了这么许久,早就脱了力。可是再支持不住,还要强自支撑,对着旗牌叫道:“快去安排香案!”

    李永钦拉住了刚才送手巾把子的旗牌,低低的嘱咐了几句。不多时,医官带着药箱赶到,又是掐人中,又是往鼻子里滴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洋药。半天,方友升才悠悠的醒转。

    “钦差大人请到大帐,标下,标下,”刘光才结巴的说不出话来了。

    方友升才从阴间还阳,就被两个戈什哈搀着,又到了庄虎臣面前,暗哑的声音道:“标下迎接钦差大人来迟,请大人恕罪!”

    庄虎臣冷着脸道:“迎接本钦差算什么事情?你们拜大神才是正经!”

    方友升似乎听不出庄虎臣语气里的讥诮,正色道:“回钦差大人的话,两宫圣驾西狩,洋兵占了北京,标下心急如焚,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圣恭蒙尘,做臣子的只有死节而已,今洋兵势大,此一战胜负难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了大清,标下只有舍了性命。今日拜神,非为标下一人一姓之安危,实在是为了两宫的周全祈福!为这娘子关、旧关、固关三关的数万将士祈福,怠慢了钦差,标下情愿领罪!钦差大人如果怪罪,罪在方某一人,与三关众将士无干!”

    庄虎臣心里苦笑,这老家伙刚才昏过去了,是不是那个白面将军陈馀显了灵,对他耳提面命,这一瞬间居然有这么好的奏对,满口的忠臣孝子之言,拜大神都拜出了政治意义,提到哲学的高度了!临了,还没忘了对三关众将士卖个好!什么钦差怪罪,罪在一身?明摆着是拉拢三军,和自己打擂台,法不责众啊,这方某人还真是有一套!

    刘光才和李永钦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唏嘘不已,觉得这老东西,二十多年前就混到提督职衔,那是一点不侥幸,瞧瞧人家奏对的急智,比自己不知道强了多少,自己刚才就只剩下哆嗦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他俩也忘了,自己好象也算老姜的范畴了!

    庄虎臣站起身来,鼻子哼了一声道:“走,进大帐!”

    说罢,独自一人在前面,挺着腰板,仰着下巴,旁若无人的走向中军大帐。

第五十九章 钦差要杀人

    中军大帐里,很简单的陈设,几把椅子,一个硕大的沙盘,公案上摆着金陴令箭。庄虎臣对这令箭很感兴趣,脑子里闪现出一副很拽的画面。庄钦差大人看哪个不顺眼,直接从里面抽出一枝,扔到堂下,高叫一声:“斩!”,下面一群衙役齐声喝道:“威武!”然后一个倒霉鬼哭着喊着:“钦差大人饶命啊!”,衙役不为所动,直接还是把人给拖出去了!最好还有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大堂自然就是开封府!

    都什么年月了,电报传信瞬息万里,火车跑的嘟嘟叫,就连兵勇们都是洋枪洋炮,这些当官的还拿着令箭,扮包公,就差下巴上接个髯口了。

    “臣连镇总兵,赏穿黄马褂方友升恭请圣安!”

    “臣大同镇总兵,赏穿黄马褂刘光才恭请圣安!”

    “臣晋威营统领,赏穿黄马褂李永钦恭请圣安!”

    哦,都有黄马褂?看来这玩意也不值钱了,怎么我这个钦差反而没有,什么时候也弄一件穿穿,就当是穿名牌了。

    庄虎臣心里好笑,但是脸上还是绷得紧紧,大帐里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听的清楚。

    “圣恭安!”庄虎臣终于冷冷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都起来吧!”庄虎臣的声音里还是阴沉的滴水。

    三个人半天才爬起来,一个个拉长了脸,看着钦差大人,心里都是打鼓,还不知道今天怎么过关了。本来也是的,没事干跟着义和团的大师兄去山上找个没主的坟包做什么?一个供着个白面将军的荒庙,楞是被些个师爷们考据出来是祭奠秦末赵军的统帅陈馀的。这下好了,陈馀本来就是倒霉鬼,二十万大军让韩信几万新编乌合之众打的落花流水。靠这个废物保佑?那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来的稳妥些。

    现在把钦差大人得罪的不浅,大清国小三百年了,从来都是官员接钦差,到今天可好,规矩破了,开天辟地第一宗,钦差接了自己。就凭这,钦差大人立刻就可以请了王命旗牌,砍了头都没地方喊冤去。就算钦差不怪罪自己,被御使言官一本参上去,那也不得了,这些都老爷那各个都是“毒舌”,嘴里的唾沫都带着砒霜,安一个欺君的罪过,往轻里发落,也是扔到乌里雅苏台,全家老小给披甲人为奴。

    大清律说的明白,辱慢钦差如同辱慢朕恭!一辈子杀的尸山血海的功劳抵不过今天的一场风波,前程是不敢想了,脑袋能保住就念佛了。不过看乔家的大掌柜高钰就在他旁边站着,凭着和乔家几十年的交情,他不会不救吧?这也说不好,生意人都是就高踩低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品行?仨人都是心腹事满怀,脑筋转的比车轴还快,可是怎么也想不出个章程。

    “就你们几个?健锐营和神机营的人呢?”庄虎臣突然发现,好象少了几个人,来的时候,明明听说八旗也来了三千人的。

    仨人面面相觑,六只眼睛对着瞅,嘴里咕哝了半天,方友升才说道:“回钦差大人的话,标下几个是先回来伺候大人来了,我们走的时候,祈福仪式尚未完结,另外几位大人还在给大师兄护法,应该是稍后就到了。”

    “好,好,好的很!”庄虎臣眉宇间拧出了个“川”字,齿缝里挤出的几个字,磨牙的声音都能听见。

    “后面的仪仗来了吗?”庄虎臣转头问杨士琦道。

    “已经到了,只有运送饷银、弹药的车队还拉在后面,不过也是最多两个时辰就到了。”

    “好!”庄虎臣从箭壶里扯出一枝金陴令箭,扔到地上。

    “传我的令!一会那几位大人来了,放炮,开中门!本钦差亲自迎接!”庄虎臣的声音倒是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几句话传到下面的三位耳朵里,听着比三九天的朔风还要刺骨。接钦差才开中门,放炮的,这什么都反着来了。再说,这是大营,又不是衙门,哪里来的中门啊?放炮?放什么炮?莫不是追魂炮?钦差大人要杀人?

    想到这一节,三人不由自主又是哆嗦,头皮都炸了,冷汗瞬间就湿了衣衫。

    “大人,标下略备了点薄酒,给大人和各位洗尘,军中不比别处,粗陋的很,不成个敬意,聊表我三关数万将士的一点孝顺朝廷之情!”方友升强撑着胆子,卖着老脸来打圆场。

    “酒不忙,本钦差是奉旨监军的,监军监军,连军的样子都没见到,还怎么监?这个差使兄弟是不会办了,你老哥教教我?”庄虎臣瞧着这老家伙就来气,拜大神都能拜出理论,也太能扯了!

    “标下怎么敢,下官失言了,大人恕罪!”方友升的右手抖的如同发了鸡爪风。

    “方军门的手怎么了?”庄虎臣好奇道。这个造型也太象赵本山的“非常六加七”了。

    方友升看着自己的右手,急忙用左手把它扯住,控制了抖动,面现惭色道:“一点老伤,今天不知怎么又犯了,在钦差大人面前失仪,大人恕罪!”

    杨士琦伏在庄虎臣的耳朵边咕哝了几句,庄虎臣登时就变了脸色道:“赐座!”

    几个戈什哈,赶紧的搬来几把椅子,方友升反而慌了神,不明白这位年轻的有点夸张的钦差大人何以先倨后恭,忙躬身一礼道:“标下今天怠慢了大人,有罪!不敢劳钦差大人赐座!”

    庄虎臣走到他跟前,亲自把椅子摆好,深深的一躬到地,吓的方友升连扶都不敢扶他,扑通,又跪到地上了。

    庄虎臣双手扶起他道:“刚才是兄弟无礼,老将军莫怪!老军门在镇南关和法国人打仗,身上处处带伤,手上的筋都断了,还是死战不退!五百亲兵战到最后,只剩下二十七人,英雄啊!就凭这,兄弟给你鞠躬了!”

    方友升的眼眶里有点泛红,昏花的老眼闪出一线光芒道:“哎,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大人还提它做甚?当兵的,吃着国家的粮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洒血卖命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怎么当得起钦差大人如此的褒奖?英雄二字标下愧不敢当!”

    “都坐吧,都坐下吧!”庄虎臣双手下压,示意大家都落座。

    刘光才和李永钦现在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些,但是也是心里感动,钦差大人果然是将门之子,还是懂我们这些丘八的心!看来不但脑袋没事了,这顶戴花翎在头上也牢稳了。

    几个人道谢完毕,也都落了坐。

    庄虎臣正想问几句,有关前线军情的问题,只见一个旗牌官走进大帐,打了千,跪下道:“报钦差大人,健锐营和神机营的几位大人和神拳的大师兄回来了,被钦差行辕的护军挡在辕门外,现在闹起来了!”

    方友升、刘光才、李永钦刚刚放进肚子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了,又来事了!

    庄虎臣刚刚平和的面孔又拉下来了,旋即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道:“走,出去看看!”说罢,第一个走出大帐。

    一群人都是心情忐忑的跟在他后面,耷拉着脑袋,惴惴不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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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翻云覆雨介绍:
庄虎臣,一个二十六岁的小策划人,意外的穿越到他的前世一个十八岁的恶少身上。
这已经风雨飘摇的老中国,这眼见就要支离破碎的旧山河,如何能在各种势力的缝隙里找出自强之道.如果历史是天道,那就看看一个策划人如何大逆不道,如果历史是命数,看庄虎臣如何逆天改命!重振我汉家声威!
盛宣怀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李鸿章道:“中堂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李鸿章直着眼睛看着他道:“杏荪啊,你看这庄虎臣到底是又一个曾文正公还是我大清灭门的灾星?”
“啪!”上海总领事柏藻托猛一拍桌子:“现在租界的土地都成了中国人的?那还算什么租界?那个不知死的中国人叫什么?”
“他叫庄虎臣!”
柏藻托喃喃道:“是他?那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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