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同道
非他不可?
吴顺没有觉得感动,反而只觉得想要发笑。
现在的年轻人啊,根本未曾经历世事,仅仅凭借着一点儿皮相,就能轻易说出非他不可四个字来。
可是这世上哪里真正有非他不可这回事?
谁死了,日子都要继续过下去。
当初他也曾经觉得自己是非青梅竹马不娶,可是结果呢?
女人才会如此感情用事,他身为男人,却将顾传看的清清楚楚。
今天顾传能为了吴倩怡放弃朱家这门亲事多轻易,未来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抛弃吴倩怡就会有多坚决,这样的认,不对他抱期望也就是了,一旦抱有希望,岂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不置可否,吴倩怡救觉得奇怪,偷偷抬眼瞄他的脸色。
从前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父亲都会毫不犹豫捧到她面前,可是这回顾传的事,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筹码,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做了,可为什么吴顺还是一副冷静的模样?
吴顺的确是下定了决心。
可是却不是决定去救顾传。
他最清楚女儿的脾气,她自小就身体不好,出门的时间少之又少,而人家来家里做客的时间也同样少之又少------家里没有女主人,也没有合适的女眷招待客人,自然就少了很多宴会。
既然如此,顾传就能仅凭着屈指可数的交往让吴倩怡这么死心塌地,说他一句用心良苦应该也不算是冤枉他。
更别提顾传现在竟然还能说出当年的秘密,准备拿这个来要挟他伸手救人了。
他转身出了门。
恭顺侯府位置得天独厚,公主死去之后,原本的公主府便改成了恭顺侯府,就在皇城根下,连这里的街道,也不是普通人能来逛得了的地方。
而跟恭顺侯府一墙之隔的府邸,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新任承恩侯卫敏斋的家。
当然,在他正式得到承恩侯这个爵位之前,卫敏斋不认为这是他的地方,可是现在,已经是了。
他站在树上看着吴顺家的角门开了,一辆马车溜了出去,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就打了个呼哨,叫来了自己的心腹,低声吩咐他:“往朱姑娘那里去一趟,就说吴顺去都察院御史李耀源家里了,如果她还有什么想做的,最好要加快速度了。”
方良不大明白,见恭顺侯府的马车消失在了拐角处,吹着口哨笑了一声:“侯爷,朱家姑娘的确算是帮了咱们,但是也不必这样去帮她吧?咱们之前可帮了她不少忙了,她是身上虱子多了不痒,前面有阿朵在缠着她,她最终其实也注定没什么好结果乐.......”
后来的话他就没有再说了,他相信卫敏斋会懂他的意思-----为了一个根本就已经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的朱元,去得罪如日中天的吴顺,何必呢?
卫敏斋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缓缓勾了勾嘴角:“你最近好似很喜欢管我的事?”
方良吓了一跳,下意识收敛了自己的不屑摇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朱姑娘太极端了,她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其实是踩在刀尖上行走,随时可能被刺穿.......”
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卫敏斋冷哼出声,面上表情桀骜又自得:“我难道就不是?”
方良立即住了嘴。
是了,他想起卫敏斋的承恩侯的位置是怎么要回来的,不敢再说什么飞快的俯身应是,转身去办事了。
剩下卫敏斋从树上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冷冷的准备出门回南镇抚司。
阿朵那个好友布拖还等着他回去提审。
饿了他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可是他还没出门,便被管家叫住了,管家小心翼翼的后退了几步,站在卫敏斋后头,垂着头试探着说:“侯爷,老太太请您往她房里去一趟,说是有事情找您商量。”
卫家的关系复杂。
卫家现在的老太太乃是老侯爷的填房,不是卫敏斋的亲祖母,可是她仍旧能够把持卫家这么多年,在卫家大老爷意外去世之后纵容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争产夺爵,那是因为她生了个好女儿-----如今的皇后。
人都是自私的,老侯爷死了,卫大老爷对她这个继母并不亲近,要是卫大老爷活着也就罢了,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可以争的。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倒霉,卫大老爷出了意外死了。
这个位子悬在头上,谁会甘心让它落在一个几岁的孩子身上?
卫老太太当然不会,她的女儿是皇后,哪怕不受宠,却也是正正经经的中宫,她也有两个儿子......
后来的事,卫敏斋一世也不会忘记。
卫老太太联合皇后给他的母亲施压,其他两个叔叔和婶婶无所不用其极的欺负母亲孤儿寡母,甚至闹的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在等着卫大夫人妥协,他们也认定她会妥协-----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妥协反而能够活的更好一些。
可是卫大夫人没有,她借口答应了皇后娘娘,转身就去拜见了太后,趁着嘉平帝来太后宫里的机会,将卫家人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哪怕把这个爵位还给楚氏皇族,也不想送给卫老太太的儿子。
这件事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卫皇后本来就跟嘉平帝关系不好,经过这一事感情就更不好了,他直接收回了卫家的爵位。
卫大夫人自此过的很不如意,卫老太太和其他两个儿媳妇一直明里暗里的挤兑她,他从小是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长大的。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一个女人到底能够活的多么卑微艰难。
他在朱元身上看见了母亲的影子。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宁折不弯。
卫敏斋心里升起一点儿淡淡的怅惘来,当年他母亲过的这么艰难的时候,如果也有人能够稍稍对他们伸出援手,那之后他的母亲也不会过的这么艰难了。
他收起思绪进了卫老太太的院子,靠在门槛上略显随意得挑了挑眉:“什么事?”
一百零二·死活
卫老太太见不得他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哪怕是之前卫敏斋风光打了胜仗立了大功忽然回来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她也没在卫敏斋面前露怯过-----虽然卫敏斋看上去唬人,可是她女儿是中宫皇后,未必卫敏斋能够吃了她。
所以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
直到这一次,事情起了变化。
卫敏斋竟然拿到了承恩侯的爵位,这个本来已经空悬了十几年,她一度以为再也不会降临在卫家人身上的爵位,她微微咳嗽了一声,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睛:“你母亲身子好些了?”
卫敏斋没什么好脸色,他转身欲走:“还是那样,再说,都在一个府里,好不好,还需要特地来问我?”
他最厌恶卫老太太她们的就是这一点,有话从来不肯好好说,总得云里雾里的遮着藏着,分明不是那么回事,面上也得做出云淡风轻的良善模样来。
真是让人作呕。
卫老太太抿了抿唇,险些维持不住脸上和善的表情,怔了怔才又说:“顺惠的事.......”
卫顺惠,他三叔的儿子。
当初卫老太太为了要这个爵位,可没少下功夫,特地替小儿子求了盛家的姑娘做媳妇儿------卫皇后为了这事儿,还冷待过卫老太太和三老爷好一阵子。
可是娶了就是娶了,虽然碍着卫皇后坚决所以后来这门婚事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可是三夫人作为盛家出身的姑娘,是很傲气的。
卫敏斋小的时候一直被母亲拘在院子里,甚少出门,三夫人在大年初一拜祖宗的时候,故意当着族人的面,问他是哪里来的野种。
一起上族学的时候,卫敏斋也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先生也是要吃饭要看人脸色的,自然知道要向着哪一方,因此就算是知道他被欺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会多管。
有一次他十分忍不住,终于和卫顺惠打了一架。
三夫人便带着三老爷和卫顺惠闯进他们的院子里来,痛骂他是有爹生没爹教的,指责卫大夫人连个孩子都教不好。
母亲身体不好,那个时候又刚出了爵位被收回的事,整个卫家都把卫大夫人当成了罪人,最后掌管中馈的三夫人甚至连给卫大夫人看病的大夫都给停了。
最后是他跟卫顺惠道歉,跪下来学狗叫,才算是了结了这件事。
年少轻狂,他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自此他就知道,只有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现在想起从前的事,卫敏斋轻飘飘的笑了一声:“怎么?三夫人不是向来很风光嘛?还有,皇后姑姑不是也很厉害吗?你们没有法子?”
卫老太太默了默,脸色铁青。
可是形势比人强,现在卫顺惠牵扯进了盛家的事里,而且还是被青州知府给抓了个正着,她呼出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敏斋,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当初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们母子俩。但是总归我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要是这回出手帮了顺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我们都会感激你。”
“这件事免了罢。”卫敏斋耐心告罄:“圣上亲自下旨,该是怎么样三法司自然有所定夺,再说,现在他不还是没死吗?犯下这么大的过错,能只是流放,还留下了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了,我帮不了什么。”
卫老太太手里的念珠转的越来越快,她抬眼看了卫敏斋一眼,当年瘦弱的幼童,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她什么手段都使不出来了,除非她能杀了卫敏斋。
可是以卫敏斋的身手......
再说今时今日,连皇后也得对这个炙手可热的侄子热络几分,卫老太太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又微笑起来:“好了,那就不说这个了,明儿就是中秋了,这样,你回家来,咱们一家人,也已经许久没有聚在一块儿过节了,你说是不是?”
卫敏斋不置可否,听得已经不耐烦,转身抛下了一句再说吧,便甩手走了。
卫老太太疲倦的靠在椅背上,缓缓的叹了口气。
二夫人和三夫人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忧心忡忡的看着卫敏斋的背影,转身纠结的看着卫老太太:“娘......”
“别看我。”卫老太太也已经是极度疲倦:“到了这个时候,没别的法子,他要是准备分家,那我们就真是什么也没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忍不住快哭起来:“可是孩子们都长大了,二娘的婚事原本都已经定下来了,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分家,那不是摆明了说我们跟他关系不好,沾不了承恩侯府得光了吗?”
那到时候婚事说不定都要横生枝节。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接下来的孩子们的亲事,也必定受影响。
二夫人都快要哭了:“娘,您想想办法,总不能真的让他这么胡闹下去吧???”
“也不是没有办法。”卫老太太认真支撑起身子看着二夫人,镇定的笑了一声:“你那个内侄女儿不是号称金陵牡丹吗?只要明儿中秋家宴,她能够成事,那就不怕了。”
二夫人心领神会,可是还是忍不住有些忧虑:“可是如果他不肯答应.......”
“只要她能够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算是告到太后那里,他也别想吃干抹尽。”卫老太太神情平静,无奈至极:“当年你们把人得罪成这样,就该料到有这一天,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救这么办罢。”
总比等着他腾出手来主动收拾他们好。
正被卫家人讨论的卫敏斋回了南镇抚司,在这里,他竟然没瞧见天天跟过来闹事要真相的阿朵,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不见三公子?”
底下的锦衣卫们显然也对阿朵印象深刻,一听见卫敏斋问起来,便摇了摇头:“今天没来,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卜过不来是好事,这些天天天被他烦得快要吐血。”
卫敏斋皱起眉头。
阿朵如果不在这里,那就肯定是去找朱元的麻烦了。
一百零三·要人
没有去南镇抚司闹事捣乱的阿朵的确是上门去找朱元了。
他想办法打听到了朱元的住处,就带着人上了门,说是要见朱元。
苏付氏头痛得不行,看见他就好像是看见了瘟神,万分的厌恶,片刻没有迟疑的摇头拒绝:“元元不见客,大人请回吧。”
向问天和杨玉清两人一左一右护在苏付氏身边,警惕的看着他,像是在防备一只恶狼。
阿朵用他流利的大周话啧了一声,懒散的往椅背上一靠,眼里露出些嘲讽:“得了得了,装什么大家闺秀和贞洁烈女啊?你们的事儿我都打听清楚了,连亲爹都敢杀的女人,啧啧......”
他表情夸张,手舞足蹈的锤了一下桌子:“不过老子喜欢!你让她出来,老子带她回瓦剌去!”
“大人慎言!”苏付氏气的手脚发颤,愤怒的望着阿朵大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冷笑出声:“阿朵大人是瓦剌人,想必不清楚我们大周的规矩.......”
阿朵面色冷肃,几乎是瞬间便由晴转阴:“老子好好跟你们说话的时候,你们最好不要不识抬举,老子说过了,别他娘的装什么贞洁烈女,别说你们,当初老子的爹还睡过......”他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紧跟着又道:“老子跟着我爹打仗的时候,你们大周的女人也不是没抢过,得了,趁着老子还有耐心,把那个女人给老子叫出来。”
所有人都惊住了。
向问天捏着拳头,简直忍不住想要上去爆锤他一顿。
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
那天在会同馆外头的街上,五皇子已经警告过他,让他不许再来为难朱元,可是他竟然没有隔几天就又来了,而且还是如此的趾高气扬。
他是瓦剌使臣,明天还要进宫去赴宴,参见皇帝,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他今天跑来这里说这番话,根本就遮掩不住。
到时候,别人怎么想朱元?
女人的声誉多重要,朱元本来就因为朱正松的事情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如果阿朵再闹出事来,那朱元才真是没活路走了。
而阿朵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他肯定是知道的,虽然他是关外人,可是难道他在关外想要求娶部族贵女,也敢如此强取豪夺吗?说到底不过是不在乎,不把朱元当成人,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玩物罢了。
一个他志在必得的玩物。
苏付氏气的浑身颤抖,站起身来指着他连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阿朵大人,我们敬你是瓦剌使臣,你不要太过分!女儿家得名节,岂容你随意侮辱?!你如此作为,实在令人对瓦剌人的教养寒心!”
阿朵背着手不为所动,冷冷的目视苏付氏一行人,猛地踹翻了桌子:“得了吧!你也知道我们来者是客,老子不能求娶公主,求个民女回去总是使得的吧?!你们别装出这副模样来,吓唬谁呢?老子是吓大的?!别给脸不要脸了,趁着老子现在还觉得新鲜的时候,赶紧收拾收拾,打扮打扮,要带什么就带上,老子说不定还能去你们皇帝那儿给你们求个名号,一齐带回瓦剌去。”
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付氏后退了一步,闭上眼睛极力控制着自己,想着究竟该怎么应对才能代价最小的解决这件事。
不能闹起来,阿朵不要脸,但是朱元却不得不顾忌这个。
当然,她知道其实朱元自己也不甚在乎,可是她却不得不替朱元多想一想未来。
可是不闹起来,还有什么法子能制这个瓦剌的纨绔子弟,苏付氏有些犯难。
幸好她没有犯难太久,忽然有一只不明物体径直从屋外飞了进来,带着千钧之力毫不迟疑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在了阿朵胸口,将他整个人都砸的猛地给跌倒在地上甚至还带倒了一片桌椅。
苏付氏愣住了。
向问天和杨玉清对视了一眼,急忙跟着那些瓦剌人跑到了走廊上,一眼就看见了锦常,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锦常他们已经认识了,连五皇子也都见过,所以他们震惊的不是这个,他们真正震惊的,是那个站在锦常旁边的杨蔼然。
杨蔼然不是奉了姑娘的命去了浙江吗?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旁边那个手里还拿着一只蹴鞠上下抛飞的那个少年又是谁?!
也就是这片刻的时间,那个少年手里的蹴鞠再一次猛地飞了出去,准确无误的砸在了冲出来的一个瓦剌人身上,把他砸的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在谁家里放屁呢?!”少年神采飞扬,带着独有的傲气,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嗤笑了一声又猛然沉下脸来:“听说你们是使臣,给了你们不要脸是吧?!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是想干什么啊?!你爹娘没教过你们怎么当人吗?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疯狗是吧?!”
瓦剌人惊住了。
这少年的手劲儿非同寻常,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侍卫他们也眼熟,是当初跟在了五皇子身边的,那这个少年.......
杨蔼然咳嗽了一声,脸上带着一点微笑看着奔出来的苏付氏,笑道:“夫人,这是付清大人的嫡长孙......付庄。”
也就是说......苏付氏不可置信的僵住了。
付庄却已经大步上前干脆利落的跪在了苏付氏跟前,痛快的喊了一声:“姑姑!”
苏付氏眼泪登时就流了出来,抿着唇望着他有些哽咽,急忙伸手去扶他起来:“你是大哥的孩子?你都这么大了.......”
付庄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顺着苏付氏的手站起来:“姑姑,我爹也跟着回来了,去吏部述职了,待会儿您就能瞧见他,这里怎么这么多臭虫?我表妹和表弟呢?”
苏付氏捂着嘴,好容易才控制住情绪,看着他高兴的笑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元元她带着先儿出去了,过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付庄面上笑意忽然收敛,猛地闪身越过她挡在她跟前,接住了阿朵挥来得拳头,冷笑出声:“疯狗又要咬人了,我打的你满地找牙!”
一百零四·撑腰
阿朵没有占到便宜,他是一头狼没错,可是对面的那他娘的简直就是一只猛虎,还是正当年的那种,他到最后,甚至被少年压着打,连膝盖都开始颤了。
对面的人不仅是身手好,重要的是还无比狡猾阴险-----打的都是要害而且丝毫不见血,外头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是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好像都要移位了!
朱元哪里来这么厉害的帮手?!
这个女人不是没有靠山吗?!
锦常也摸着下巴啧了一声,挑眉看着好戏没有出声也没有帮忙。
这一路走来,他心里清楚的很,付庄是个人精,做事有分寸的很,是绝对不会闹出事来的,而阿朵这个人实在是让人好感不起来,成天污言秽语,令人讨厌,他乐得装不知道看阿朵吃亏。
杨蔼然也负手静静的在一边冷眼看着。
倒是苏付氏,咳嗽了一声在出够了气之后有些担心:“这样不会出什么事罢?”
好歹阿朵也是上宾,明天还得去宫里赴宴的啊。
杨蔼然笑了笑安慰她:“夫人别担心,小公子有分寸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在咱们大周的地方,维护我们大周的人,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付氏似懂非懂。
杨蔼然便压低了声音:“这个阿朵是存心借我们姑娘挑事闹事,来试探咱们大周的底线罢了,不用给他脸,根结不在姑娘这里,五皇子说过了,他不服,就打到他服为止。”
啥?!
苏付氏懵了。
怎么又扯到了五皇子身上了?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好戏的锦常一眼,信杨蔼然的话了,同时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殿下是这样一个人。
真是......惹人喜欢。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着阿朵被打的鼻青脸肿,付庄站在边上压着他的脸问他到底是谁老子,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更是笑的欢畅了。
她忽然明白了元元一直以来的做法。
是啊,本来活的就已经很艰难了,本来已经很小心翼翼,可是别人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你头上来,遇上这种事,如果还不能还手,痛痛快快的给自己一个公道,那么活着是为了什么?
反正有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谁怕谁啊?!
杨蔼然见她笑,有些意外,愣了片刻才有些赧然的撇开了头。
苏付氏没有察觉,等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了,才急忙扬声喊了一声:“庄儿!”
付庄收手,少年眉眼间都带着桀骜和不羁,站在边上冷冷的看着阿朵:“给我听清楚了,从今以后,你要是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了!我反正是浑人一个,杀了你,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可你怕还舍不得这条金贵的命罢?”
阿朵几天之内接连被打了两次。
这两次还都是因为同一个女人。
他只觉得大周的男人都是疯子。
不,大周的男人女人都是疯子才对。
不过就是这点小事,要是换在他们瓦剌,哪里有这么费劲?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在他们那里,一匹马都比一个女人重要,可是就不过为了个女人而已,从上到下,他们能闹成这样!
甚至都不顾他的身份!
他冷冷的咬着牙齿,从喉咙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冷眼看了苏付氏一眼,抛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见付庄挥着拳头又要跑上来,急忙爬起来跑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身边。
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有些无奈。
他们也很厌恶这些鞑子,这些鞑子来了多久就在城里闹了多久的事,简直没有一刻是让人省心的,真是烦死了,因此对着如今刚把阿朵给揍了一顿的付庄,他们也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付庄边上站着的可是锦常啊!
闹剧总算是收场了,苏付氏长长的出了口气,拉着付庄往屋里走:“没有想到你们竟然会回来......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准备,真是的.......”
她一面又扬声让向问天去买些酒菜回来。
付庄笑着让她不必忙:“等父亲回来,咱们外头吃去,还没瞧见表妹她们呢,您先别急,我们说会儿话.......”
苏付氏却不肯,一会儿让人去狮子楼买些醉春风回来,一会儿又让人去买春记的酱猪脚,片刻都不得闲。
付庄忍不住笑了。
杨蔼然却面露担忧。
他看的出来,苏付氏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犹豫了片刻,他上前问她:“夫人,您没事罢?”
苏付氏怔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急忙收敛起面上的焦急和担心,将那些不好的情绪都咽进了肚子里,勉强笑起来:“没事啊,我怎么会有事呢?没事,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可其实她是有事的。
她当初出嫁的时候是哥哥亲自背着进的花轿,她在苏家这么多年,面对苏家母子的折磨冷待,无时无刻不在祈求父亲兄弟来拯救她。
最后是元元救她出了苦海。
可是她不可避免的担心起父亲和哥哥的看法-----父亲和哥哥都是最重礼法的人,她自作主张的和离,元元又落下这么一个名声,他们会怎么看?
还有朱元......
苏付氏想起朱元来,急忙让杨玉清出去找人:“她舅舅脾气不是很好,和蛮牛一样,你跟她说,让她快些回来.......”
杨玉清也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急忙答应了,可他出了一趟门,不一会儿就急匆匆的回来了:“不行,外头出事了,到处都是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出不去了。”
什么?!
杨蔼然皱眉:“到底是为什么,打听清楚了吗?”
杨玉清面色不大好看,看了他们一眼垂下头:“听说是阿朵遇刺了。”
遇刺?!
可是阿朵不久之前才从这里出去啊!
这回连锦常也忍不住色变了:“人有事没有?”
杨玉清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打听不出来.......”
是了,这么重要的事,凭借他们的身份是不可能打听得到的,锦常当机立断:“诸位,我有些事,得先告辞了。”
没人敢留他,苏付氏跌坐在椅子里面色惨白:“元元她到底是去哪里了?”
一百零五·送死
被苏付氏挂念的朱元此刻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她静静的坐在李名觉对面,面上还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朝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了,李大人。”
李名觉面上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真是想不到,当初在青州的时候,还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才能够逃出生天的小姑娘,现在却已经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他挑了挑眉,喝了口茶认真的摇了摇头:“别这样称呼我了,朱姑娘既然知道我跟顾传的关系,那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你不怕我要替他报仇吗?”
他是真的有些佩服眼前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年纪这么小,可是为什么办事却总是这么出乎人意料,当然,办什么事都出乎人的意料严格来说也没有什么难得的,毕竟疯子办事最叫人意想不到。
可是每每能够在绝境之下逆风翻盘,这个本事就实在是有些了不得了。
李名觉蓄的极好看的胡子抖了抖,眼看着外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咳嗽了一声垂下头去:“朱姑娘,咱们不如有话直说。”
朱元嗯了一声,见李名觉主动开口,噙着一抹笑意看向他:“我今天让李大人您过来,是想要让李大人看明白,顾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好让李大人以后心中有数,到底还该不该对付我。”
她不想得罪李名觉。
这就跟她不想得罪张显麟是一样的道理,真正有本事有心计的人,在哪里都不能够被人忽略。
顾传上一世能够成功,完全是托了盛家和朱家的福,是沾了朱曦的光,真正要紧的却是李名觉,朱元已经看出来李名觉跟顾传的关系。
这一世顾传肯定是下足了功夫才能够把李名觉给提前笼络在身边,她现在被顾传逼得烦了,出手对付了顾传,却不想再招惹李名觉的仇恨。
所以有些话,要说明白,免得彼此生了误会。
李名觉怔了怔,朱元这个意思,是怕他以后为了顾传打击报复吗?
他正要说话,余光扫过街道上一辆马车,顿时停住了话头,若有所思的看了朱元一眼:“那么现在恭顺侯的到来,也在姑娘的预料之中吗?”
吴顺可是顾传未来的岳父啊。
朱元怎么会允许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他出现在刑部衙门外头?
她可不是那种会容许自己要杀的人被救走的人。
那么现在吴顺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来救人的?
可是来了刑部,里面关着的又是他的未来女婿,他如果不是来救人的,那会是来做什么的?
朱元看出了他的疑惑,静静地伸手关上了窗户,对着他笑了笑说:“李大人,我来请你看一场好戏。”
什么戏?
李名觉下意识觉得这个戏不是那么好看的,看了就要付出代价,迟疑着想要离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他却没动,安安静静的坐着,直到外头走廊里有脚步声响起,紧跟着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二楼并无别人了?”
掌柜的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肯定的摇头:“侯爷放心,接到侯爷的吩咐,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哪儿敢不清场呢?这二楼的房间都已经关了,就等着您来。”
吴顺......
李名觉如同坠进了云雾里,头一次觉得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毫无头绪是这样糟糕的,正要开口质问朱元到底想做什么,就见朱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隔壁的声音已经清晰的响起来了。
“侯爷,这个案子怕是有些麻烦。”李耀源在隔壁似乎叹了口气:“王舒这个人死牛脾气,加上这回付清在浙江立下大功,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还徇私枉法,只怕付家那里不好交代,毕竟付清是杨大人的人......”
付清不会做人,是个二愣子。
但是架不住他的儿子是个人精,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竟然救了兵部尚书杨文光的妻弟,从此两家就搭上了门路。
“我知道。”吴顺在他对面冷静的开口:“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为难你,是为了告诉你,尽管照章办事,不要留情,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李名觉顿时觉得匪夷所思。
不是吧,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吴顺不是来给顾传走关系的,竟然是来送顾传一马的?
这门婚事不是才定了个把月,不,个把月好像都还没到吗?
李耀源显然也有些吃惊,隔壁一时没有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李耀源才迟疑着试探:“侯爷这不是在刺探本官吧?”
“不。”吴顺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义正言辞的说:“我是真真切切的希望你秉公办理,并且从速从快从严,尽快给出一个结果来。”
李耀源蒙了。
连带着老谋深算的李名觉也同样蒙了。
等到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什么,最后终于散了,李名觉才抬眼看向朱元,问她:“怎么回事?”
“顾传昨夜买通了官差去吴家求助。”朱元言简意赅,连眼皮都没有动一动:“他这么做,是在自寻死路。”
李名觉不明白:“你说的我有些糊涂了,朱姑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顾传去求助,反而会死的更快。
“因为顾传手里,必然握有吴顺的秘密,一个必定不能见光的秘密。”朱元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杯子,仿佛那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观赏物,牵了牵嘴角笑起来:“他如果不说出这个秘密,或许还有活路,可是现在他拿出这个最后的筹码来,就一定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李名觉皱眉看着她:“而且你叫我来,难道就只为了不让我帮他找你报仇?朱姑娘,你做事总有你的缘故,我却只是个平常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朱元也不想跟他卖关子,将杯子放下抬起头跟李名觉对视:“李大人跟顾传关系甚密,没有道理不知道顾传当初其实暗地里搭上了常应的事,对不对?”
一百零六·解密(毗蓝万赏加更2)
什么意思?
李名觉双手按在膝盖上,冷冷的看着朱元。
这是来翻旧账了吗?
他当初可是提醒过朱元的,难道朱元忘记了?
“李大人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为了告诉李大人,他当时从盛家和常应的事里脱身,是因为跟吴家的婚事。”朱元看出李名觉的抵触和防备,温和的笑着安抚他:“可是吴家为什么看得上顾传呢?”
李名觉怔住了。
是的,当时顾家杂事缠身,陷入了常应的事里,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吴顺不是傻子,肯定也查过这一点,可是他为什么仍旧答应了这门亲事?
李名觉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觉得朱元好像要带他知道什么了不得的隐秘。
朱元却没有等他退缩,径直往后靠在椅背上幽幽的叹了口气:“顾明章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麻烦,吴顺不可能查不出来,可是就算是知道了这些,却还是答应把女儿嫁过去,这不是很奇怪吗?毕竟他可是驸马啊,不仅是驸马还是大将军,女儿是公主所出,他不是爱女如命吗?那他就把女儿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
李名觉冷汗涔涔,扬手止住她,做出个禁止的手势:“不要再说了,朱姑娘,我不想知道。”
“不,李大人最好还是听一听吧。”朱元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迟疑:“答应了这门亲事,说明吴顺是暂时妥协了,所以才会帮顾家处理了一个大麻烦,让顾家走到现在。”
李名觉抬头看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顾传用来要挟吴顺的,应当是公主的事。”朱元冷冷的看着他:“当年公主的死,应当另有隐情。”
李名觉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
什么叫做当年公主的死另有隐情?
公主不是产后失治去世的吗?
“我觉得不是。”朱元握住手里的杯子有些出神:“不然的话,我想不出吴顺会跟顾传妥协的理由,唯有这个,满是疑点。”
“你凭什么这么说?!”李名觉现在不觉得朱元聪明了,他觉得朱元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急。”朱元有些无奈:“我知道这么说未免太耸人听闻了一些,不过我有证据的。”
“你有什么证据?!”李名觉觉得自己不仅连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头皮都有些发麻:“你之前所做的事,不过是顺势而为,你自以为是利用了别人,却不知道自己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你别以为对付了盛家,自己就真的战无不胜了!还远远没有到那个时候!”
“我知道。”朱元静静地看着他,一双凤眼狐狸一样的眯起来,眼尾上挑带着淡笑,拍了拍桌子示意他重新坐下,咳嗽了一声说:“我说这些,纯粹是因为那次我去替吴倩怡诊病,觉得吴家跟外面的人说的不大一样。”
不一样?李名觉心里如同有一只猫在抓,呼出一口气问她:“什么意思?什么不一样?”
“吴顺不是传闻中的那么爱他女儿。”朱元靠在椅背上,脸上有些嘲讽:“一个人演戏演的再好,可是在细枝末节上骗不了人,他不想我救吴倩怡,否则的话不会差点杀了我。”
朱元看着李名觉:“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五皇子来了,我就没命了。易地而处,李大人,你会杀了一个能够治你女儿病的大夫吗?”
当然不会。
可是......“可是朱姑娘的脾气,听说你把郡主气的险些背过气去,再说你也号称你不能治郡主的病.......侯爷生气是有理由的。”
“可胡太医告诉了他我能治病之后,他有来请过我吗?”朱元提起茶壶给李名觉续上茶水,循循善诱:“这些当然都只是我的猜测,可是昨天我的人看见的那个官差却不是假的,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他下这么狠的手,不顾女儿的喜好,不再做好父亲迁就女儿的要求,也要杀了顾传呢?”
李名觉颤了颤。
他似乎觉得朱元说的有些道理了。
“可就算是这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李名觉闭了闭眼睛,无法接受:“这些秘密,就算都是真的,那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朱姑娘,你管的太宽了。”
“有关系的。”朱元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怅惘和烦躁:“瓦剌使臣进京了。”
.......???
所以呢?李名觉摸不准朱元到底是不是脑子真的出问题了,看疯子一样的看着她,直到他听见朱元说:“瓦剌的那个中毒的人,他中的毒,跟吴倩怡身上的毒是一样的。”
什么?!!?
李名觉瞪大了眼睛。
等等!
吴倩怡不是因为生下来就体弱所以先天不足不良于行吗?什么时候变成中毒了?
而如果吴倩怡身上的毒真的跟那个瓦剌人中的毒是一样的.......那说明什么?
“一个是巧合,两个凑巧也可能是巧合,可是当一切都这么凑巧,那就不是巧合了。”朱元哼了一声:“我也正是因为瓦剌人中毒的事,才有了这个猜想,觉得当年或许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
李名觉不是傻子,朱元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渐渐的平静下来了。
吴倩怡身上跟这次中毒的瓦剌人中了一样的毒,那也就是说.......
“想杀阿朵的人,要么是吴顺,要么是跟吴顺有关的人,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朱元冷冷的笑了起来:“能够拿来被顾传当做把柄要挟他的,都说明对方应当是瓦剌人。”
而什么瓦剌人想杀阿朵呢?
他的亲爹不可能,也不必费这个劲。
那就是阿朵的兄弟们?
还是瓦剌王庭的人?毕竟太师专权,瓦剌王庭被架空,只是名义上的王室。
李名觉吞了一口口水,觉得心脏扑扑的跳。
吴顺跟瓦剌人有勾结,想杀了阿朵?可是又误中副车......
可是这是在大周啊!
阿朵要是在大周死了,那到时候瓦剌太师肯定会怪罪大周,一场战事不可避免。
没有理由,说不过去.......
“可能你的推断全是错的!”李名觉冷然看着她:“你可能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
一百零七·试探
“所以我们需要验证一下。”朱元终于抛出了自己来见李名觉的真正目的:“李大人,你是顾传的老熟人,顾家现在山穷水尽,你出现把今天听见的消息告诉顾传,顾传一定会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的。”
李名觉再一次蒙了。
他终于知道今天朱元叫他来的真正目的。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不是疯子。
她要是疯子,这个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绕了一圈,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他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朱姑娘就只是为了让我来试探顾传,套出他手里吴顺的把柄?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现在反正吴顺要杀人灭口,为什么非得要追根究底呢?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的朱姑娘。你终究也只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凡事都算尽。”
当官的人都深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稀泥的道理,不然有些事,纵然你真的义愤填膺,你真的为国为民,可是一旦上头有人跟你想法不同,你如果坚持,就很可能死无全尸。
李名觉的确是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这没有错。
可是野心跟抱负,那也要有命在才有可能实现。
朱元现在说的这些话太可怕了,早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可是他站了起来,就听见朱元在背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李大人,晚了。”
晚了?
李名觉僵住,身体僵硬如同一块木板,缓缓地回过头去盯着朱元,问她:“什么晚了?”
“我的意思李大人不会不明白的。”朱元知道李名觉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他此刻不过就是抱着一丝侥幸罢了,她并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幻想:“如果我的猜测真是真的,那么给阿朵看过病的我会是吴顺的眼中钉,而威胁过吴顺的顾传的心腹......也就是李大人你,同样会成为吴顺的肉中刺。”
李名觉想要骂人。
他娘的他都跟了些什么牛鬼蛇神!
一个两个顾传和朱元都不是正常人,现在招惹完一个内阁次辅之后,竟然还要向勋贵磨刀霍霍了。
可是他冤枉啊!
他一开始接受顾传的拉拢,那是因为顾传的父亲顾明章是户部尚书,虽然官声寻常,但是好歹算得上是稳中求胜,而且顾传本人谈吐行事也很有章法,谈论起四皇子和五皇子来,也有不同寻常的见解。
可是没想到顾传却从青州开始仿佛就变了个人。
他从青州开始变察觉出顾传不是可靠之人,将目光放在了朱元身上,准确的说,是放在了朱元背后的王太傅身上,所以他曾经给朱元手书过一封信,上面写的是,甘受驱使。
可没想到,朱元也是个疯子。
他不过就是想要在这复杂的官场寻个靠山好能够走的更稳罢了,可是谁想到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扯进这些要命的事情里头来。
他找谁热谁了?!
“李大人也别太伤心了。”朱元看出李名觉的纠结恼怒和顾虑,轻声说:“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就像是我,我得罪了顾传,所以如今被顾传算计知道了吴顺的秘密而陷入这件事里,我也烦躁,我也恼怒,可是我更不得不为自己筹谋,世上的事不就是如此吗?来了麻烦,那就解决麻烦,李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埋怨没有用,生气也没有用,好好的解决麻烦,那才是真正的有用的事。
李名觉吐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压下了心里头的愤懑,彻底的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朱元:“纵然如此,我们知道了秘密,又如何呢?吴顺位高权重,我们没有胜算的。”
朱元笑了笑,仿佛觉得李名觉是在搞笑。
事实上,上一世李名觉可是毫不手软的帮助顾传杀了多少人的人?
如今却还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也没有关系,朱元说:“没关系,慢慢来,杀了这一个,慢慢的你就有经验了、”
什么鬼?!李名觉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的时候,他竟然还有些想笑。
朱元这是什么比喻。
杀人好像说的像是杀猪一样简单。
再说了,杀猪也不简单啊!
他纠结辗转,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口气,知道朱元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也知道自己的确没有了后路,张口问她:“那我要怎么做?”
“套话。”朱元喝了口茶,润了润已经干燥地似乎要冒火的嗓子,温和的说:“以李大人的能耐,这个不需要我来教你,你能够套到多少秘密,关乎我们能不能赢过吴顺,赢得一丝活命的机会,李大人,靠你了。”
李名觉面带微笑。
心里却想要骂娘。
当然了,他还是个心里骂娘却能保持理智的人,因此在下午的时候,他终于通过不少关系,站在了已经坐了很久的牢,也经历过了上刑的顾传面前。
见到熟人,顾传显然有些意外,他狼狈的扑上来,隔着一重牢门哭出了声:“你怎么来了?你快救我出去!”
这里是一刻也不能呆了。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早知道最后会换来这样的结局,他就不去招惹朱元了。
至少也会等到以后能够直接掐死朱元的时候再动手。
先看她蹦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这条路走不通了,他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啊。
李名觉表情难过,有些为难的垂着头带着些哽咽的摇头:“公子,你怎么会这么糊涂?此事关乎国本,如今朝廷的武将都义愤填膺,说是他们在前面打仗,你们这些文官却在背后使绊子,竟然还勾结外敌.......”
顾传闭上了眼睛:“季晨这个叛徒!他竟然背叛我!”
可是他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了,因此急忙双手攥住了李名觉的手:“李大人,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你有没有听说吴大人那边有什么动静?他一定会救我的,一定会救我的!”
一百零八·侥幸
刑部大牢里呆过许多天的顾传已经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这些天的牢狱之灾让他消磨了所有的曾经作为人上人的优越感,翩翩少年如今也变得形销骨立,他抓住了李名觉的手,如同是攥着希望。
李名觉却似乎隐忍似地垂下了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顾传慢慢的松开了李名觉的手,沉着脸压低了声音:“怎么,你听说了什么?”
难道吴顺竟然没有施以援手吗?!
可是怎么会呢?
他手里握着吴顺的大秘密,之前跟吴顺提亲的时候稍微漏了个口风,吴顺就同意婚事,现在他都已经只差明示自己知道他当年在蓟州的真相了,吴顺竟然还不动手?
他不怕吗?!
李名觉哽咽了一下,摇了摇头:“公子不知道吗?大人已经定罪了!”
顾传怔住了,神情阴沉地握着牢门柱子,父亲定罪了?如果父亲的罪名定了,那也就是说,吴顺是真的没有打算帮他们的忙。
否则的话,怎么也不该做好事只做一半。
吴顺......
顾传冷笑了一声。
李名觉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很怅惘:“付清的儿子付泰回京了,这次朝廷在浙江抗倭上打了胜仗,付泰被浙江巡抚派回来向朝廷递交捷报。”
顾传的面色更差。
吴顺如果要帮他的话,付泰就不会成功进京了-----他又不是傻子,这一点还是清楚的。
好!
他从心里发出一声冷笑,注目李名觉:“李大人,劳烦你去请恭顺侯来这里见我,你去,他一定会来的。”
李名觉迟疑的摇了摇头:“侯爷上午才来过,而且我还撞见了他跟李耀源李大人一同去了狮子楼,竟然不是来见公子你的吗?”
顾传怔住。
吴顺已经来过了?而且还见了李耀源?!
那是不是说明他的威胁奏效了?
顾传笑起来,眉目舒朗觉得心中的阴霾被一扫而尽:“好了,没事了,李大人,多谢你来看我。”
李名觉同样也笑了,那笑容里和顾传同样自信。
他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径直上了那个挂着一个李字的轿子,闭上了眼睛。
朱元说得对。
对付顾传这样的人,一般来说,要先给他希望,再让他失望,这样,接下来,他就会深信不疑。
真是有趣。
顾传当初总觉得自己伸伸手就能碾死的女孩儿,实际上却如此的善于揣度人心。
他派了人去给朱元送消息,自己重新镇定下来梳理这件事。
另一边的朱元正陪着朱景先还钱。
当初朱景先在朱家的时候,因为被别有用心的人挑唆着做了很多坏事,斗鸡遛狗什么事儿都做,欠下了很大一笔银子。
那些钱那些商铺当然是先去找盛氏。
盛氏不给他还,只是拖着,打算拖的瞒不住,再告诉朱正松。
用一个朱正松绝对铭心刻骨的数字来告诉朱正松,这个继承人有多么不合格,实际上的确是让朱正松厌恶这个孩子的最好的法子。
现在盛氏完了,他们跟朱家也没什么关系了,但是这个银子还是要还的。
她亲自带着朱景先给那些铺子的掌柜赔罪,态度恭敬诚恳,银子送的干脆利落,连利息都算上了,实在让人挑不出错。
朱景先跟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对不起,姐姐.......我让你丢人了.......”
已经走到了马车旁边了,朱元停下脚步,认真的看了朱景先一眼,脸上并没有对着朱景先的一贯笑意,她静静地扫过那些林立的店铺,轻声说:“先儿,欠账还钱,天经地义,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丢人的是那些挑拨你的人,当然,你从前做这些无可厚非,可是从今以后,你当要明辨是非,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今天姐姐带你来,是跟过往的一切彻底告别,你要堂堂正正的靠着你自己,被世人认识,在这世上立足。”
她不能帮朱景先一辈子。
得罪吴顺非她本意,但是事情已经造成,那么就要想办法解决。
她很爱这个弟弟,巴不得提他把所有的一切事情都给安排好,让他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可是她没有这个本事,别说是她,哪怕是皇帝,恐怕都不能夸口说每一个孩子就能平安过一辈子。
她总得替朱景先想好后路,而最好的后路,莫过于他凭借他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懂得如何面对风雨。
朱景先攥住朱元的手,黑白分明且酷似朱元的眼睛里全是笃定和了然,他抿了抿唇,坚定的说:“我知道,我知道的,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让姐姐以后也有人可以依靠。
朱元摸了摸他的头,笑了一声,正要上马车,便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咳嗽,这声音有些熟悉,她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承岚的笑意,变住了脚,示意朱景先上马车去,自己转过身问他:“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承岚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朱姑娘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抽个时间,我们殿下有事情想问一问你。”
这个时候?
朱元看了一眼天色,也不问为什么承岚知道自己的行踪,迟疑片刻便答应下来,嘱咐了尹吉川先把朱景先送回去,自己跟着承岚转身进了身后的一间书画铺子。
里头人并不多,承岚带着她径直上了二楼,便停在楼梯口不动了:“殿下就在里头,姑娘进去吧。”
“今天阿朵去你那里闹事了。”楚庭川正在临窗的桌子后头看着她,见她挑眉,便微笑道:“这个应当也在你意料之中吧?有什么看法没有?”
朱元忖度一会儿,知道楚庭川会问这话就是已经必然有了消息渠道,她也没有在楚庭川面前遮掩的打算,苦笑了一声:“殿下会问这些,就说明心中已经知道了,没错,这件事又是冲着我来的。”
楚庭川示意她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茶:“这回,又打算闹一个天翻地覆吗?”
要动吴顺,就不可能没有动静。
而且动静必然极大。
一百零九·好意
楚庭川笑了一声,仔仔细细的看着对面的这个女孩子。
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光看她的外貌,完全不能想象这是一个能够手起刀落毫不迟疑砍向敌人的人,他收起自己的手指,没有再说多余的废话,径直说:“朱姑娘,我建议你,这件事不能做。”
不能做?
朱元的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头,沉默着没有出声。
她也不想,可是窥破了吴顺的秘密已经是事实了,就算是她想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吴顺是傻子吗?别说吴顺,到时候布拖那边露出了端倪,阿朵也会知道的。
她自己无所谓,可是现在舅舅才进京,付家的危机还未完全过去,更别提她还有姨母和弟弟,还有向问天他们这些忠诚的下属和小枣文峰这两个孩子。
她经不起一点失去了。
别说其他人,哪怕是才来不久的文峰和小枣,要是在她的身边出了什么事,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她只能先下手为强。
可是现在楚庭川却忽然跟她说不能,她平复了心情,镇定的看着楚庭川摇头:“殿下,这不是我能不能做的问题,而是我若是不做,就要死的问题,我没法儿选的。”
顾传把她拉入了这个旋涡,她只能尽力脱身。
“你先别着急,我知道你的意思。”楚庭川看出她如同小狐狸一般已经嗅出了危险,挑眉说道:“可是你也要知道,盛家倒下之后,阁老虽然也主动致仕,可是他们的同党,到底还是很多的。”
这是不能否认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动了盛家没引起反弹的缘故-----没有牵扯太多的人。
原本朱元如果能安安分分的离开京城,那么这些人也不会再去找朱元的麻烦,至少明面上是不会的,可是一旦朱元再出手,对付的还是吴顺。
那就太可怕了。
别说这些庞大复杂的关系网了。
楚庭川皱了皱眉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朱姑娘,到时候我或许也保不住你的。”
盛贵妃和四皇子的身世终究还是嘉平帝心里的一根刺。
朱元不在还好,一旦朱元再次站到风口浪尖,嘉平帝想起那些事,怎么可能对朱元毫无芥蒂?
朱元明白楚庭川的来意了,她有些感佩的看了楚庭川一眼。
上一世怪不得最后楚庭川是人心所向。
这个人也的确配得上那么多人的拥护。
连对着她这个其实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也能如此照顾周到,亲自来提醒。
她放下了戒备,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把自己的打算跟楚庭川说了:“顾传把那个秘密吐露出来以后,我想,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到那时候,事情究竟是怎么样,便跟我没有关系了。”
借刀杀人嘛。
这一招也不只是顾传会用,她也会啊。
楚庭川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她是这么想的,便颇有些失笑:“是了,我总想着你做事是凡事必定不顾后果的人,怎么忘记了,你还是如此周全的?是我多事了。”
“不。”朱元很知道好歹,诚心实意的看着他道谢:“殿下只是个好人而已。”
好人吗?
楚庭川不置可否,站起身来看了朱元一眼:“既然你心里已经下了决定,那么我便不再多费口舌了,朱姑娘,我就要出城去了,但愿我们再见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出城?
朱元怔住。
所以说,楚庭川之所以这个时候过来找她,是因为自己要走了,怕她犯下不可挽回的错提前来亲自通知她的吗?
堂堂皇子,何以至此?
她茫然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见上面漂浮着几朵菊花和枸杞,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初在襄阳的时候她只是玩笑,出于机心求他的庇护,所以才送出了那些药。
可是五皇子回赠她的,远远要比她所付出的多的多-----这一路走来,哪怕连王太傅后来的帮助,其实也多有五皇子的缘故。
更别提他甚至还真的打算助她脱险而允诺她婚约,后来又不惜亲自去跟太后解释。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君子吗?
还是他只是心计实在是深到如此地步?
她看着五皇子的眼睛,治觉得里面光芒刺人,急忙低头低声应了一声。
楚庭川便笑着跟她告辞,径直走了。
她推开窗,见已经有侍卫牵马过来,楚庭川毫不迟疑的纵身上马打马而去,便忍不住有些出神。
携雷霆之均而若寒潭渡鹤之轻,原来是这样的。
她吐出一口气,收敛了情绪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回了自己的宅子。
苏付氏早已经喜出望外的迎出来了,看见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委屈,孩子一样的红了眼眶告诉她:“元元,你舅舅回来了,还有庄儿......哦,庄儿是你舅舅的长子,比你还大......”
她手足无措,完全跟从前的稳重自持的模样相反,朱元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慌乱,捏了捏她的手心,用力的说:“姨母,你不要慌,舅舅回来了,这是好事。”
苏付氏上一世在她身边,心心念念的事就是怕付清和付泰会认为她不守妇道私自和离而生气。
她认真的说:“舅舅若真的心疼你,只会恨自己当时没有站在你身边,替你出气。”
不然的话,这样的亲人,还要来做什么呢?
“说得好!”苏付氏一颗心忐忑不安,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泪眼朦胧的转过身喊了一声哥哥。
哥哥,父亲。
这是苏付氏无数次在苏家后宅里头在泪眼中喊过的称呼,等到现在真的见到人,她已经泣不成声。
付泰扔了手里的马鞭,飞奔着几步上前,拥住妹妹的肩膀,心疼的道:“阿慧,你受苦了!”
多少的惊慌忐忑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苏付氏以手掩面,忍不住失声痛哭。
付泰也红了眼眶,拍了拍妹妹的背轻声安抚。
杨蔼然抿着唇,看着她的样子,目露怜惜。
一百一十·面目
苏付氏见了亲人,多年的委屈已经压抑不住,付泰低声安慰她:“是我们不好,当初要不是我们听了谗言......”
他说着,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想起妹妹们的遭遇,连胸口都有些痛。
不该这样的,原本怎么也不该这样的。
当年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最疼爱的就是两个妹妹,可是两个妹妹出嫁了之后,他们被调去了浙江,天长路远,又有人故意隔绝消息,他们竟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两个妹妹的遭遇。
以至于现在一个妹妹已经香消玉殒,另外一个妹妹也空守这么多年的闺房,守活寡险些被人磋磨死。
他忽然劈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把你们教的太好了......”
是他们一直教妹妹要贞静贤良,教妹妹凡事要忍辱负重,要孝顺知礼,要出嫁从夫。
他们按照这世道的要求这样严格要求自己家里的女孩子,却忘记了,别的人未必会同样以君子的要求来教导自己家的男孩子。
苏付氏惊慌起来,急忙伸手拽住他的手,带着哽咽的哭腔摇头:“不是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年也不容易,庄儿都跟我说了,你去海上当卧底,几次都险些丢了性命.......”
他们这么拼,也是因为想要给女儿妹妹撑腰,让他们不至于在高门大户里被欺负。
苏付氏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再说,其实一切都过去了,那个人跟我原本就形同陌路,也没什么说难过不难过的,比起端意来.......我已经是好的了。”
提起付氏,付泰的眼睛就红了,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忍不住抹了把脸流出了眼泪。
“是我瞎了眼。”他说,狠狠地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当初如果不是我说那个姓朱的是好人.......是我不知道带眼识人,葬送了妹妹的一辈子,留下两个孩子在这世上受苦......”
付庄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有些无措的站在一边没有出声。
苏付氏叹了口气,陪着哥哥掉眼泪:“这也不能怪你,这门亲事当初谁知道会这样,朱正松在咱们那里求学,连学道都说他是好的,父亲病了,他不远千里去求药.......”
这么一个细心小意又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家里还是青州当地的大族,派去查人家的人回来都说当地都说他们朱家名声极好,看上去就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谁能料到这人是人面兽心?
她说着,急忙把朱景先和朱元都拉到身边跟付泰介绍:“这就是元元跟先儿.......”
她擦了擦眼泪:“后来我给父亲写了封信,拖杨大哥带过去的,也不知道你们收到了没有?我有今天,都是靠元元,还有妹妹的仇能报,也都多亏了元元......”
付泰认真的上下打量了朱元一眼,有些诧异。
他在海上一开始是当卧底的,而要能混进倭寇和海盗那里,总少不得见血,更别提后来他上阵杀敌,死于他手里的,少说也有几十人。
他身上常年都有很重的杀气,以至于女人们见了他就跟见鬼似地。
当初连他的妻子都怕他。
可是没想到朱元却如此能沉得住气,面上一点儿异常都没有,一双眼睛干净透彻,叫人一望见底又觉得深不可测。
他愣了一瞬,便忍不住笑着赞了一声:“好!”
他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朱元的肩膀:“好孩子,你跟你母亲一点儿都不像,倒像你的外祖父!”
苏付氏见付泰态度,总算是彻底放了心。
倒不是哥哥坏,而是他们从前总是跟她说女人该当三从四德,该当逆来顺受,而朱元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她担心哥哥觉得朱元惊世骇俗。
因此其实这么久以来,再确定哥哥和父亲安全之后,她对于寻找他们的愿望也一直都不是特别热切。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觉得自己的哥哥是变了,她无声的松了口气。
付泰笑着揽过了朱景先,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好孩子,长得跟你娘真像......”
他说着,一面道:“舅舅这次回京,一来是为了征兵的事儿,二来就是为了接你们一道过浙江去,我跟父亲在浙江呆了这么多年,早已经离不开那里了,我们在哪里,你们就有家,你母亲的骨灰,我也已经安排人去取了,我们家的人,不葬在那样的人家,你们放心,以后有舅舅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付庄觉得父亲这番话说的有些过于硬邦邦了,咳嗽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上前见过朱元:“元元,我是你的表哥,父亲的意思,也就是祖父的意思,这些年是我们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祖父看见那封信之后,一个人哭了良久.......好在,我们很快就要一家团圆了。”
朱元微笑点头。
付泰意识到了不对。
他来之前就已经听杨蔼然说了很多朱元的事了,知道这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姑娘,也知道她行事果决狠辣,可是他也没料到朱元是沉稳到了这个样子。
这哪里像是一个小姑娘呢?
要是不看她的脸,大约要以为她是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了,浑身上下简直暮气沉沉。
他心里忍不住觉得沉重了几分。
都怪他们,让这个女孩子经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才把人给磨成了这样子,没有一丝少女的娇憨和天真。
他顿了顿,吞下了哽咽,无声的跟苏付氏对视了一眼。
苏付氏冲他点了点头,急忙张罗着去准备饭菜了,付泰正要跟朱元聊聊,就听见向问天进来跟朱元耳语了几句,朱元便站了起来。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朱元似乎想了想,才跟付泰说:“舅舅,我遇见了一点麻烦,我想得跟您说一说,让您心里有数。”
麻烦?
付泰笑起来了:“这有什么,遇见了什么难事,外甥女你尽管说,舅舅什么都不怕!”
朱元笑了笑,看了向问天和杨蔼然一眼,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便开诚布公的说:“我得罪了恭顺侯,今天那个来这里闹事又被表哥打了一顿的那个阿朵......”
一百一十一·凶手
付泰的神情渐渐严肃。
武将地位向来不如文臣,这是大周一贯以来的传统,而武将跟武将之间,又同样有高低上下之分,毫无疑问,不管是论资历还是论地位,付家都没有和吴顺一较高下的资格。
得罪了吴顺......日子一定不会好过,这是必然的。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付泰才抬眼看向朱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朱元见付泰并没有表现的太难以接受,便没有再遮掩:“阿朵从这里出去,就遭到了刺杀,这一点,姨母他们应当是听说了,但是舅舅你刚从吏部办事出来,应当还不知道。”
付泰的确还不知道,他嗯了一声:“得罪恭顺侯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杀阿朵的人,应当跟吴顺脱不了关系,就算不是吴顺派来的,至少也是吴顺给了阿朵的行踪,故意挑了时间,挑着阿朵从我们这里出去的时间动的手,好嫁祸给我,转移目标。”朱元脸上带着一点微笑,半点没有被恭顺侯盯上的恐惧:“毕竟大家都知道,阿朵是从我这里出去的,出去之前还跟我的人大打出手,我气不过,派人杀他,也不是说不过去。”
她的语气平常,但是听着这些的付泰却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朱元到底做了什么,能够惹得吴顺用这么狠毒的手段?
阿朵死了,事情小不了,哪怕大周再厌恶这个不守规矩蛮横的瓦剌二世祖,只要他死在大周国土,就必然要有大周的人为此负责。
如果真是如此,那吴顺就是冲着要朱元的性命来的。
可是没有道理啊,付泰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闹的这么严重-----朱元不过是个小姑娘,可是吴顺却是站在武官顶端的勋贵,有什么事,值得他对一个女孩子下死手?
更别提其实朱元在京城还算得上是名声极大。
杀了她岂不是引起极大非议?
做官的别的不必担心,但是总得担心名声啊......
不过不管怎么样,如果真的是朱元说的这样,阿朵遭遇刺杀是恭顺侯做的话,那么这就是敌人。
他根本没有迟疑便看向她,斩钉截铁的说:“不管怎么说,你的事就是舅舅的事,舅舅一定要保你们平安,这回把你们母亲的骨灰带回去安葬之后,父亲就会开祠堂,把你们记在我名下,从此以后,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和你舅母一定会对你们视如己出。”
虽然早已经知道付家的选择,但是听见付泰毫不迟疑的说出这个决定,朱元还是禁不住愣住。
大约是从来没有试过被毫无条件的坚定的选择,所以当被这么对待的时候,哪怕她自认为已经修炼得铁石心肠,却仍旧难免感激涕零。
她总觉得要得到之前是要先付出的,所以每每无缘由的馈赠都让她心生惶恐。
到如今,不知道为什么,肩头上的担子好像轻下去了,可是她的心却好像泡在了水里,沉甸甸的压得胸口都疼。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抿了抿唇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多谢舅舅。”
付泰摇头:“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一家人。”他说着,不忘提醒朱元:“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元想了想,轻声道:“等一等,舅舅,明天我会给你答案。”
舅舅是一个这样的人,那么她的情报就更加要百分百的准确,免得生祸患。
在此之前,她的猜测太耸人听闻了,还是先别让他们知道,毕竟知道的越少就会越安全。
付泰竟然也真的就没再追问,嗯了一声大笑了几声:“好,元元,你果然是个好样的,我在三十岁还未有你如今的沉稳,你真叫我惊喜。”
沉稳都是拿无数的惨痛教训换来的,其实不是一件多值得开心的事。
毕竟有人疼惜,才有资格骄矜。
格外有资格骄矜的吴倩怡今天又摔了一套官窑烧制出来的茶具。
这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能够得到的人家屈指可数,可是在吴倩怡这里,不过就成了泄愤的工具罢了,底下的人司空见惯,谁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劝哄。
可是吴倩怡全然平静不下来。
她已经得到了消息,父亲并不曾给顾传求情。
顾传的父亲的案子都已经定下来了,贪污受贿,巨额亏空,已经报了秋后。
可是父亲竟然还毫无表现!
她之前还以为父亲出去是因为要给顾传求情,疏通关系,可是......
她愤愤然咬唇,猛地推开侍女,想要站起来,可是脚才触地,便觉腿软,差点儿滑倒在地。
幸好她虽然出不去,可是外头便报说是吴顺来了,她睁大眼睛,紧盯着父亲进来,冷冷的道:“你这是在逼我去死!我分明已经告诉过你,如果顾公子有什么意外,我也会死,可是你丝毫不放在心里!”
吴顺皱着眉头扶着她回了床上,盯着她看了一瞬,才面无表情的说:“那个男人不是你的良配,我会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不会比顾传差。”
如同是一把刀捅在了木头上,吴倩怡气的颤抖:“我不要!你从来都是这样,你把我当什么?!我是什么郡主?!你分明只是想我去死!你想让我跟母亲一样......”
她双眼带着怨毒。
吴顺已经猛地卡住了她的脖子,微微一顿之后就又迅速摸上了她的脸,尽量缓和了神色抿唇:“别瞎说,我只是觉得他这种阴险小人不值得当你的良配。”
“是吗?”吴倩怡感觉到脖子上那股刺痛,冷笑着开口:“还是你又想故技重施,让我也死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吴顺已经飞快的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让她昏睡了过去。
他面色铁青的站起来,弹了弹自己衣袍上的褶皱,冷冷的撩开帐子大步出去了。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安静地几乎能听见吴倩怡的呼吸声。
一百一十二·有鬼
吴倩怡房里的丫头们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眼看着吴顺气冲冲的摔门走了,回头见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的吴倩怡,都有些茫然惊恐,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两父女闹成这样,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而姑娘这么生气都没能改变侯爷的想法,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连翘抿着唇神情凝重的看着吴倩怡,压低声音让小丫头去打水进来,替吴倩怡擦了脸洗漱。
房间里并没有点灯,连翘放下帐子坐在脚踏上,很长一段时间有些茫然。
她跟着郡主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郡主跟侯爷如此撕破脸......
屋外发出阵阵风吹树叶声,眼看已经入秋了,她站起身要关窗,正好听见帐子里的吴倩怡咳嗽了一声,急忙又返身惊喜的喊了一声郡主。
吴倩怡没什么力气,软软的被她扶着坐起来,嗯了一声才抚着脖子冷笑了一声,转过头问她:“怎么样?他人呢?”
连翘估摸着这句话里头的他指的是吴顺,有些为难的垂下头,听见吴倩怡不耐烦的催促,又急忙道:“侯爷出去了,他生着气,我们也没敢问他是去哪儿了......”
吴倩怡愣怔了片刻,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连翘被这压抑的气氛逼得有些惊惶,恨不得给自己找些事做找些话说,便强笑着说:“郡主,天黑了,我去叫人点灯吧?上回皇后娘娘赏下来一套梅兰竹菊花样的八角宫灯,还放在那里没用过呢。”
吴倩怡嗯了一声,静静地看着屋外的侍女们鱼贯而入点了灯燃了新的香,等着连翘回来,就轻声问她:“连翘,你想活着吗?”
连翘手里正替她拿了新的鹿皮小靴,听见她问,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今天父女俩针锋相对的场面她已经见过,她也知道这父女俩的关系好似不是外头人看上去的那么和谐,可是当想象真的要成为现实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手抖了抖。
“你是什么时候来伺候我的?”吴倩怡牵了牵嘴角看向她,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空洞洞的,底下有大片的青黑,叫人看着便觉得得慌。
她见连翘似乎快哭出来了,才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起来,你好似是三年前来的?伺候我也很久了,可是也不会太久了,你听见了我们吵架,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仿佛是一根闷棍劈头打了下来,连翘蒙了,再也维持不了冷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郡主!郡主您别吓我......”
她只是个普通人,她真的经不住被这么吓啊!
“我吓你?是不是吓你,难道你心里没数?偌大一个恭顺侯府,为什么我的侍女从来都没有稳定过,为什么屡屡被替换?为什么别人都有心腹,我却没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病的起不了床,连宫里都去不了,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还不知道吗?”吴倩怡气喘吁吁,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面上带着一抹冷笑:“原本有个机会摆在眼前的,我也抓住了,我们本来可以脱离这个苦海,可是现在没了。”
连翘跌倒在地上,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是啊,她拼命爬上来争取到了伺候郡主的大丫头的位子,才发现这个位子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抢手,她哭丧着脸:“侯爷是说气话的,郡主您也别说气话了,您......”
“没用了,他现在疯了。”吴倩怡攥紧手里的床单,面色冷漠:“我也不会甘愿一生都被他掌控,你愿不愿意帮我?”
连翘怔住。
“你若是愿意帮我,以后你就是我的心腹,我一定会保你荣华富贵。”吴倩怡垂下头低声笑了一声:“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我就去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廊檐下的灯笼还在月光下摇晃,连翘面色惨白的从房里出来,浑身发冷。
这一夜她做了个噩梦,醒来的时候还冷汗涔涔觉得自己如同被困笼中,过了许久才清醒过来,想起昨夜吴倩怡的吩咐,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收拾好了准备出门去。
吴倩怡让她去给顾传送一封信,她手脚冰凉的将信贴身藏好,面色泛白的出了门,还没有出长街就迎面撞见了吴顺的马,不由得急忙回身躲避。
吴顺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打马到她跟前冷冷的注视了她一瞬:“不在家里伺候郡主,你准备去哪儿?”
连翘的越发面无人色,她自来就很怕侯爷,昨天听吴倩怡说了那番似是而非的话之后就更怕了,何况现在她还心有有鬼,她急忙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摇头:“没......没有......”
吴顺已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冷的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下一刻,连翘已经被扔在了花厅冰冷的地板上。
吴顺冷眼看着她,漫不经心似地拂了拂袖子:“她让你去做什么,给了你什么东西?趁我还没有动手之前,先拿出来。”
他语气如此稀松平常,但是连翘却连脖子根都失去了血色,一瞬间脸都有些发麻,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颤颤巍巍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来递给了吴顺,然后就瘫软在了地上。
吴顺打开看了一眼,神色漠然的拿起来点燃烧了,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她,忽然问她:“想活吗?”
昨天到今天,这句问话她已经听了两遍了,连翘有些崩溃,拼命的点头。
“想活,也不难。”吴顺压低身子摁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帮我一个忙,那以后我自然会送你去一个别人不认识你的地方,让你好好的过日子。可你如果不听.......”
如果不听,那就现在就没命了。
连翘抖得像是筛糠,心里又惊又怕又急,只知道不断的点头。
活下去最重要,命才最重要,她已经顾不得给顾传送信了。
而顾传其实也不必她送信-----因为就在他满怀希望的这一天,他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打击。
一百一十三·不想
牢里的日子过的久了,顾传已经不大在意身上的脏臭,因为现在这个不是紧要的,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自从李名觉给他带来了信,他知道吴顺已经来见过李耀源之后,他的心就安定了下来-----吴顺一定会救他的,他掌握着吴顺的把柄,要是他说出来,到时候吴顺就身败名裂。
吴顺没的选。
那些人不一样也是用这个秘密才能辖制吴顺,以至于上一世吴顺铸成了大错吗?
他重新安静下来,心里又升腾起了希望-----只要出去,只要他能出去,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死朱元。
这一切都是拜朱元所赐,都是因为她,他才会落到这个地步。
可是他正怀揣着一腔希望以为自己即将脱离苦海的时候,却忽然被来的狱卒告知,他的案子不必再审了,刑部已经将他的案子整理好了递了上去,如今朝廷的公文已经下来,他蓄养死士,图谋不轨,里通外敌,陷害忠良已经是事实,已经判了斩立决。
斩立决?!
顾传不可置信,一瞬间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作为贵公子和人上人的风度,指着他大怒:“你放你娘的狗屁!我是户部尚书侄子,又是恭顺侯未来的女婿,你才被判了斩立决!”
他已经快疯了,狱卒啧了一声,左右看了一眼便冷笑出声:“你还说呢,当初替你送信的那个,你知道吗?你这两天没瞧见他吧?知道去哪儿了吗?死了!”
死了?!
顾传瞳孔猛然放大,整个人差点儿直接往后仰倒在地上。
死了?!
他派去给吴顺传信的人死了,现在他的案子也已经定了,罪名都已经落实了,那么这说明什么?吴顺根本就没有打算救他,还忙着杀人灭口。
他出离的愤怒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秘密什么报复,张嘴大骂吴顺出尔反尔,骂他是个奸佞,骂他是个小人。
狱卒听的两眼发直,根本不敢再听下去,抬手猛地打了自己两耳光,恨自己多嘴,急忙跑了。
顾传一个人待在牢里,几乎要气疯了。
吴顺竟然敢!
他竟然敢!
可是难道他不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干脆说出去两败俱伤吗?!
他吞了一口口水,整个人口干舌燥,沉浸在将要赴死的阴影当中。
是了,他怎么会怕呢?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了,他来见李耀源,根本不是为了来救他替他疏通,只是来送他去死而已-----只要疏通了李耀源,现在他的父亲顾明章也身陷囹圄,其余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再来管他的死活。
他也不必再被提堂,他就算是想要说出吴顺的隐秘,谁又能听他说?
吴顺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是就算是故意的,现在自己又能怎么样?!
家里的变故出的猝不及防,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准备就入狱了,连父亲也出事了,他根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回自己的劣势了。
顾传的血液一瞬间都凝固了。
现在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等死?
好在他还没有彻底疯掉的时候,他再一次找到了希望------他的救星李名觉来了。
那一瞬间,他看着李名觉几乎想要落泪,从来没有一刻觉得眼前的人如此亲切过,他哽咽着喊了一声:“李先生!先生救我!”
李名觉面色复杂。
他真的从来没有想到,当初声名鹊起的少年天才,如今竟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子。
他嗯了一声,语气沉重的叹了一声气:“对不住,公子,我今天听见消息.......”他顿了顿,才艰难的说:“我跟吏部的孙大人在狮子楼喝酒,听说了你的事......可是你不是说,事情不会如此吗?恭顺侯他.......”
“别跟我提他!”顾传眉目间厉色顿显,整个人都散发着凶戾之气:“这个阴险小人!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至于到这一步!”
其实这话也没说错,如果恭顺侯不在这其中加一把火,顾传的案子,怎么也得再拖上个几个月。
真不知道是该赞叹朱元算的太准,还是顾传的性格被朱元拿捏的太精确。
李名觉做出哑然的模样:“公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听见结果的时候都惊住了,侯爷是你未来的泰山,难道是你们之中有什么误会吗?”
“他不过是怕自己的丑事被曝光罢了!”顾传毫不迟疑的冷笑了一声,到现在已经根本顾及不了任何事,反任何一个可能会丢性命的人在这个时候,都不可能会保持理智的,他咬着牙齿,看着李名觉怔住的模样:“他不过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之所以这么急着要我死,是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要杀人灭口!”
李名觉有些怔住,急忙后退了一步面色勉强:“这个.....公子还是慎言.....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公子,容我之后再找机会来看你......”
他要是表现的很想探寻这个秘密,顾传还不会如此想要倾诉,他始终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是现在李名觉想要退却......想到李名觉可能会是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最后一个有希望帮他报仇的人,顾传便厉声喊了他的名字。
不行。
他不会让吴顺好过。
吴顺既然如此冷漠无情,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
大家要死一起死好了。
他要死,也一定要让那些厌恶的人统统下地狱。
顾传面色狰狞的见李名觉转过了头,微微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意:“先生,你知道当年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李名觉似乎想要落荒而逃,惊恐的看了他一眼,急忙摆手:“公子糊涂了,我不知道,我要回去了......”
“是吴顺杀了她!”顾传拔高了声音,如今他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什么都顾不得了:“是吴顺那个伪君子,当年长公主根本不是生了孩子之后体弱而亡,而是吴顺亲手杀了她!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长公主当初落到了瓦剌人手里!”
一百一十四·狰狞
顾传露出了从未在人前展露的阴暗一面,他面色狰狞,目光愤愤如狼,攥着牢门柱子的手已经青筋尽显,却仍旧铆足了力气,痛苦的崩溃的说:“他就是个阴险小人!长公主怀着他的孩子被贼人所掳,当时身边几个心腹都劝他先救公主,可是他不肯!”
终于说出来了,李名觉的右眼皮重重的跳了几下,整个人显得呆若木鸡,甚至还倒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公子慎言!这种事不是能够凭借你的心意胡说的,吴大人......他高风亮节,为了百姓不受瓦剌铁蹄征伐,连自己亲人也能牺牲,这是大义.......”
他心里叹了一声气。
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是了,吴顺表现得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他是英雄吗?
毫无疑问是的,他以铁腕手段保住了蓟州,拖到援兵到来,打退瓦剌军队,让边境平静了至少十年。
他立下的丰功伟绩到如今都还被人传颂。
他还是个大孝子,母亲当初去世,他执意要放下军务回老家守孝三年,坚决不接受夺情,他疼爱女儿,对唯一的女儿有求必应。
他情深义重,这么多年身边从来没有再有过别的女人,亡妻的春秋二祭从来都不曾落下过。
可是就是太正了。
李名觉垂下眼睛想了想,竟然忽然觉得朱元的话有道理了------人无完人,如果一个人真的完美到了这个份上,那几乎已经可以成圣了。
可问题是,这世上真正的圣人,能有几人呢?
大部分人还是逃不过凡尘俗世的的侵扰。
他收回自己的思绪,结结巴巴的说:“不会的,公子你大约是气糊涂了,下官先走了.......”
顾传不肯,用尽全力留住他:“李先生!你听我说,吴顺这个人,他阴险狡诈,当初他早就知道瓦剌奸细混进城里要掳走公主,他根本就是故意要寻个借口,一来摆脱公主,二来凸显自己的本事.......他欺世盗名!李先生,你帮帮我,我有证据的.......”
李名觉似乎被吓傻了,迟疑着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顾传目光赤红,冷冷看着李名觉:“你是我的心腹,你在我临死之前还来见过我,吴顺不会放过你的,不管你是不是打算息事宁人当做没有这件事,吴顺都不会放过你!”
某种程度上,朱元跟顾传真是同路人,都这样会抓人的七寸。
李名觉垂下头遮住眼里那一抹复杂和玩味:“公子,我不过就是小小一个巡按,又如何能和恭顺侯相抗衡?你太看得起我了。”
“不是的!”顾传飞快出声:“公主是太后娘娘养大,太后娘娘一定会替她做主,再说,还不只是这些,他给公主下毒用的是密宗毒药,是从瓦剌人那里要来的!瓦剌人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这些年一直在用这件事要挟他,这次更打算用这件事来要挟他妥协,好让他杀了阿朵!激化大周跟瓦剌太师之间的矛盾,让大周对付瓦剌太师,好能叫王庭暂时得到喘息之机!”
李名觉是真的惊住了。
吴顺竟然还落下了把柄给瓦剌王庭?!
这么说的话......
这些年来吴顺声称身体不适屡屡不肯接受朝廷任命出发赴任......
不......
李名觉努力辨别这话里头的真假,并没有立即相信。
“可众所周知,公主是因为产后失调,休养不好才会香消玉殒,蓟州那边的巡城御史也并没有提出过异议......”李名觉盯着顾传,面露狐疑:“再说,公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个应当是吴顺的死穴,既然是死穴,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别人探知?
以他对顾传的了解,顾传的实力还没有强大到这个地步,能有渠道知道这些。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顾传怔住,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说话。
他忽而想起来,自己是重生的。
如果现在死了,那么他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在活一次?
他因为自己这些思绪而一时没有说话,等到李名觉急促的催促了一阵,他才渐渐回神。
能不能再度重生,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当下。
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吴顺好过。
向来只有他负人,没有人敢负他的。
他平静下来,面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我自然知道,你要是不信......去问问还在南镇抚司的布托啊......”
李名觉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变得冷肃无比。
是真的。
朱元的所有推测都是真的,吴顺跟公主之间的感情有问题,公主的死有问题。
所以刺杀阿朵的事,也的确是吴顺做的。
他怕这件事会愈演愈烈,怕完不成瓦剌王庭的要求,瓦剌王庭会把他的秘密抖搂出来,所以更急着要杀死阿朵。
可是阿朵并没有死。
这是很不正常的,毕竟吴顺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手里的能人异士不少,他出手了,阿朵竟然还能屡次逃脱。
那么.....
李名觉弯腰看着自己地面,一时没有出声,似乎是在辨别他话里的真伪。
顾传压低声音,循循善诱的让他听自己的话:“吴顺如此心狠手辣,他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他的秘密,你又是我的心腹......李大人,你还不快些,抓住这个机会,阁老不甘心因为被盛阁老的事情连累而致仕,只要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李名觉睁眼看着他,惊疑不定的退后了一步。
牢里安静异常,昏黄的一点烛火被风一吹,叫人头皮发麻。
顾传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李名觉,冷声说:“另外,你出去了,带个口信给朱元吧。”
李名觉猛然抬头。
顾传已经冷冷笑出声了:“我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你替我告诉她,我会在下头等着她,她永远不会赢过我!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
顾传疯了!
李名觉没有回答,疾步转过身步出这个地方,在转身之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只看见顾传亮得渗人的眼睛。
一百一十五·鸿门
夜幕低垂,天上繁星点点,李名觉在长街中掀开轿子的帘子,心神不宁的看了一眼这熟悉的地方,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气。
真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现在总觉得不管是顾传还是朱元,都好像是带着某种目的性来接近他。
他们都好似觉得他未来会飞黄腾达。
可是他们的底气来自于哪里?
顾传的确是不如朱元许多,可是有一点要承认-----在没有遇见朱元之前,顾传还是料准了许多事,而且做的事都极为有章法条理,就好像......就好像他曾经经历过一样。
他愣了愣,在轿子里呆住了。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朱元也给了他同样的感觉。
而且朱元和顾传之间好似早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可是他们的年纪才多少?
又一个在青州一个在京城,在这之前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何来的深仇大恨?
他想起顾传放的狠话,说是会在地狱等着她,若有所思。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急忙收敛思绪,幸好此时也到地方了,他掀开帘子,正要动作,就听见身后传来咕噜噜的车轮声。
这么晚了......
李名觉看着这座普通不过的宅子,思虑片刻,让人抬起正轿子,拐到了拐弯处,看着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走下来了一个女子。
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哪户人家的侍女,走了几步就拍响了朱元家里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很快有人探头出来,女子清脆的声音便在夜里响了起来:“我们是恭顺侯府,我们姑娘病了,听胡太医说,唯有朱姑娘的医术可救我们郡主,还请朱姑娘移步,去替我们姑娘治病!”
恭顺侯府......
李名觉脸上笑意敛住,蹙眉想要现身,想起自己刚刚去过刑部大牢,又急忙停下。
不行,这个时候,他更加不能现身。
否则又去过刑部大牢探望过顾传,这个时候又出现在了这里见了朱元,那么吴顺就算是榆木脑袋,也知道事情跟他有关了。
他立在原地。
秋夜长,他的衣裳被风吹起,忽而觉得有些冷。
在这样的萧瑟秋风里,连翘抖得风中的落叶,听见里头说是今天太晚,朱元身体不适,让他们另请高明,就听见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啪嗒一声就断了。
不行!
侯爷说过,若是请不到朱元回来,就会要她的命。
如果她就这么回去,一定会死无全尸的。
她哭丧着脸,几乎已经带了哽咽,推开门一路闯进去,见到花厅里正跟付泰等人摆了宴的朱元,战战兢兢的咬着牙跪下:“朱姑娘!我们郡主并发,此刻危在旦夕,我们知道您医术高超,还请您不计前嫌,千万跟我们走一趟......”
朱元静静地看着她。
就在一月之前,这个侍女还在顾传家里对着自己趾高气扬,可是现在她却跪在这里。
付泰已经皱起眉头来。
这个时候,说是要救人?
可是朱元刚刚才跟他说过,她得罪了吴顺,可能会招来吴顺的报复。
那么这次去治病,到底是真的只是治病,还是会是针对朱元的阴谋呢?
他忖度着,试探着摇头:“这怕是不妥,我这外甥女年纪小,经不住事,她虽然医术不错,却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若是郡主不好了,还当不要延误,该去找太医院的供奉们更为稳妥。”
连翘心里乱成一团,连头皮都绷紧了,急忙摇头:“我们都已经找过了,我们也知道从前对朱姑娘多有得罪,可是现在人命关天,朱姑娘,求求你了!我们郡主奄奄一息,就等着你救命呢!”
话说的这么严重,付泰更觉不祥。
如果不去,那么就是等于是在坐看恭顺侯府的宝贝疙瘩去死?
那毕竟是个郡主,如果真不去,而那边出了什么事,那么这件事可大可小,很可能会被拿来借题发挥。
朱元也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胡太医过去了么?”
连翘心中一松-----为了降低她的防备心,吴顺早就想过了去找胡太医了,只是胡太医会被人绊住,当然不会成功跟朱元一起到达恭顺侯府的。
她急忙点头:“也已经去请了,还请姑娘先跟我们走一趟罢!”她低声哀求着:“姑娘,我们这么多人来接您,足以说明我们的诚意,我们是真心实意的。”
朱元勾起了一抹笑意。
是诚心诚意的没错。
不过不是诚心诚意的来请人治病,肯定是另有目的。
可是也没什么办法。
身份低微,就要懂得审时度势。
她去,或许会死。
但是不去,死的更快。
“好,让我收拾收拾。”朱元咳嗽了一阵,仿佛是真的得了风寒还未好的样子,等到连翘松了口气,便转过身快步回了后院,面色凝重的看向付泰和苏付氏:“舅舅,姨母,来不及说那么多了,还请你们帮我个忙。”
付泰怔住,看向朱元的眼神有些震惊,虽然早知道这个外甥女不是普通人,但是亲眼看着她如此游刃有余的求生,还是觉得有些感慨。
她跟妹妹真的半点都不像。
苏付氏已经攥住了她的手:“他们请你去,难道是又要故技重施,羞辱你?”
如果只是羞辱,那还是最好的结果。
朱元顿了顿,反手也握住她的手摇头:“现在一切都还言之尚早,但是他们挑晚上来,总是来者不善,舅舅,等一会儿,请你去王家一趟。”
王太傅?
付泰点头,又问:“说什么?”
“就说我被恭顺侯请过去了,请王太傅亲自去恭顺侯府一趟,就说王姑娘病了,需要我给看诊。”朱元努力的镇定下来。
图穷匕见。
解决了顾传,现在改轮到自己了。
这一趟,是鸿门宴。
外面已经不断的有人来催促,苏付氏忍下心里的惊疑和担心,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不能做,就哽咽着说:“我会照顾好先儿他们,等你回来。”
朱元嗯了一声,面色淡然没有迟疑。
她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