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交涉
夜色深深,朱元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很快就下了台阶,苏付氏语带哽咽的催促兄长:“大哥,你快去找王太傅和王姑娘,吴顺凶悍,谁都不知道他到底会对元元做出什么事来......元元太难了......”
付泰点点头,看着朱元的背影消失在二门处,深深地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
如果不能做人上人,就要一直被人如此打压,甚至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就如同之前他跟父亲在浙江,分明奋勇杀敌,分明拼尽全力功绩出色,可是却从来命运弄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被限制升上去的资格,一直都只能在游击将军和参将之中打转。
这一切,不过就是因为一个盛家。
因为盛家是权贵,所以他们连向上发声的渠道都没有。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不该抱有任何幻想,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就像朱元说的那样,谁挡我,就杀谁,总好过被人鱼肉。
朱元走的很快,苏付氏心惊胆战,也根本没人再有兴趣去吃饭了,朱景先跟小枣文峰一起过来,见舅舅和姨母都很沉重,不由得都有些沉默。
“她去哪儿了?”文峰嗓子有些喑哑,走过来拉着苏付氏的衣摆:“这回连向叔叔他们也不带去吗?”
朱元出门,向来是会带着向问天他们的,毕竟这样才安全,尤其是最近出了阿朵的事就更是如此了。
苏付氏抿唇不知道怎么说,见朱景先一脸担忧,才勉强笑了笑安抚孩子们:“没事的,没事的,她是去给人看病了,很快便会回来,你们先自己回房间去,好吗?”
她既然这么说,朱景先便答应下来,小枣怯怯跟在后面,对文峰担心的问:“是不是他们来找我们了,找不到,就要生气?”
前面的朱景先并没有听见,可是仍旧让文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前面的朱景先也没有异常,文峰才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的警告妹妹:“这些话以后不能再说了,没有人来找我们,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们了,听见没有?”
小枣怕哥哥,吸了口气不再说了,心不在焉的叹了口气:“我好想元元姐姐啊,她答应要陪我去买衣裳的。”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算很长,但是小枣的确是很喜欢朱元,她从来都不会盘问他们,也不会把他们当成没有依靠来投奔的小孩子,她答应了什么就一定会做到,也从来不拿身份来压她们。
她很喜欢她,要是能一直跟着她,就好了。
文峰心事重重。
他不知道朱元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却隐约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真的朱元出事了,那么剩下的苏付氏和付泰能够保护他跟妹妹吗?
她们是不是又得找新的地方去藏起来?
可是上哪儿去找跟朱元这样的人呢?
大人们也有各自的心事。
付泰才刚刚出门不久,家里的院门就又被敲响了。
苏付氏已经被这些事折磨地心力交瘁,还以为又是恭顺侯府的人来了,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有些害怕。
幸好杨蔼然温和的阻止了她:“我去开门,夫人先别担心。”
他行事稳重,不仅朱元看重他,付泰也对他推崇备至,苏付氏松了口气,急忙点头。
杨蔼然便快步到了门口,才问了一句是谁,听见外头的声音便忍不住诧异的挑眉,立即开了门。
是李名觉。
他在青州的时候也曾见过的。
“是你?”李名觉看清楚他,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而后便忍不住感叹:“朱姑娘可真是大胆,连你也敢用。”
杨蔼然笑笑,退后一步请教他:“不知大人有何要事?我们姑娘如今不在府里。”
“我知道。”李名觉点头:“之前的事,我都在外头看到了,你们家姑娘这回应当是凶多吉少。”
这个他当然也知道,本来之前的那些事,就可能是吴顺惹出来的,可是现在李名觉提出来,杨蔼然顿时有些防备,哦了一声并没有露出任何端倪:“李大人在说什么?杨某真是听不懂。”
李名觉后退了一步,他不是朱元,跟这些土匪打交道,还是带着些警惕的,生怕他会暴起伤人,现在看杨蔼然这么沉得住气,他咳嗽了一声,也不再瞒着了,问他:“你们这里还有什么能做主的人吗?我跟你们姑娘有些事要说,现在你们姑娘已经去吴顺那里了,但是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能耽误,得有个结果。”
他跟姑娘认识?杨蔼然半信半疑的看他,想到之前在青州的时候,姑娘好像的确跟他有些关系,他想了想,让人去找向问天来,听向问天说朱元曾经跟李名觉有过书信往来,才琢磨了一会儿,请李名觉进去。
朱元竟然能收复这帮土匪,而且让他们这么死心塌地,这真是让李名觉有些意外。
而且看这些人的作为,还不是普通的土匪,文武双全的人物啊,朱元一找竟然还找到了好几个......
不过他也没有想的太久,一进了门见到了苏付氏,便客气的见过礼,开门见山的说:“关于恭顺侯府的事,我有些消息,不知道能不能跟您说?”
苏付氏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没谱,她知道朱元从去了会同馆回来之后就开始好像得罪了恭顺侯府,现在又被恭顺侯府带走,已经是如同惊弓之鸟了,听见李名觉这么问,她迟疑了一瞬,才点头下定了决心:“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说。”李名觉把朱元找他的事说了,坐下来跟苏付氏说:“朱姑娘让我去套顾传的话,我如今已经是消息在手了,但是不知道,朱姑娘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办呢?现在朱姑娘被带走了,她肯定是自身难保,那么这个消息.......”
对她还有用吗?
苏付氏诧异的抬头看着他,听见他说去找的是顾传,才想到顾传还是吴顺的未来女婿。
朱元让他去找顾传套消息,是去套吴顺的消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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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七·下策
她谨慎的正对着他,思索了片刻便下定了决心:“李大人,既然是元元托您去办的事,那肯定就是有用的,大人跟元元交好,既然答应帮元元做事,肯定这是能令你也能受益的事吧?所以,大人到底探听到了什么,不妨跟我直说。”
李名觉也没别的选择。
朱元不在家中,她要是真的在恭顺侯府出事,那么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事已至此,他不能去找任何人,他的靠山原本是顾明章和顾传,现在这两个人完了,绝对不会有人能在吴顺的震怒之下能保得住他。
他只能寄希望于朱元这个姨母还有别的可以求的人-----其实也肯定有,比如......。
他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换换的把自己从顾传嘴里听来的秘密告诉了苏付氏。
苏付氏如遭雷击。
边上要求留下来的付庄和杨蔼然也目瞪口呆。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吴顺可是勾结了瓦剌王庭啊!而且当初公主竟然也是他杀的吗?!
苏付氏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就怀疑这话里的真实性,狐疑的看着李名觉久久没有出声。
还是杨蔼然稳重些,他判断了一下这话里头的真实性,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应当是真的。
没有人能把谎话编的这么全,尤其是朱元的确是经过顾传的操作才去的会同馆。
原来那个时候顾传就已经知道了吴顺的秘密,他让朱元去,无非是因为朱元的医术好,一定能诊断出那个瓦剌人不是瘟疫而是中毒,而且中的还是跟吴倩怡一样的毒。
那么接下来,吴顺肯定也会知道这一点-----朱元的医术越好,他想杀朱元的心就只会更强,朱元要是立即出京没有去给阿朵治病还好,她一去,几乎是必定成为阿朵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真是太狠毒了。
顾传这一招借刀杀人,何其阴险狠毒。
而吴顺也是因为看破了顾传的计谋,加上顾传步步紧逼借着这个秘密要求吴顺替他疏通,才让吴顺下了杀心。
付庄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到底是年纪更小一些,他看了杨蔼然一眼:“杨叔叔,我们应当去找父亲......”
一定要告诉付泰,这里没有人能应付这样的场面。
而且他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那个才见了一面的表妹了。
她此去恭顺侯府,实在无异于是羊入虎口,就算是再厉害,可是一人面对那府里未知的腥风血雨,她真的能够招架的来吗?
杨蔼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走了好几步想要去找付泰,却又站住了脚,迟疑着冲李名觉看了过来:“李大人既然知道了这么严重的秘密,那显然如今也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都在一条船上,李大人不如直言相告,我们若是去找王太傅的话........”
“下策。”李名觉眉目不动,脸上表情也没有,他早已经想过了,王太傅的确是现在朱元所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儿和护身符,但是却不能用了。
为什么?
因为他这样地位的人,看着风光无限,可是盯着他的人也不知道多少,之前他帮朱元对付盛家的时候,其实已经很是冒险,在让他为了朱元得罪吴顺?
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而且也不好。
人家虽然是受过朱元的恩惠,却绝不可能把一家子都搭上去冒险。
“王太傅不行,那还有什么办法?”付庄有些失态:“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表妹一个人去死吗?”
杨蔼然呼了口气,认真的看着李名觉:“李大人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上策?”
“上策也谈不上。”李名觉自己心里其实也沉甸甸的,这件事一个处置不好就可能是一家人都要一起上断头台,他终于有了点活气了:“但是之前顾传曾经跟我说过,阁老是跟吴顺有些不和的.......而且这种事......”
这种事最适合拿来做投机。
阁老因为盛家连累而丢了官,他需要复出的话,自然就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如果吴顺真的跟瓦剌有勾结的话,谁比阁老这个曾经是三边总制的人更合适起复来调查这件事并且平息事端,挽救于一二呢?
李名觉迅速做出了判断。
他原本以为要花费很多功夫说服杨蔼然他们,毕竟这些人都不是当官的,没什么政治眼光。
但是没想到,杨蔼然眼睛一亮,竟然赞了一声好。
路边的树被风吹得不断摇动,月亮已经升至中天,朱元掀开帘子,心里默默地想着此行吴顺请自己究竟挖了什么陷阱。
上一世曾经听说有人因为偷窥吴顺书房而被吴顺一剑杀死。
那么.....
她会不会也被算上一个偷窥机密的罪名,横死在吴家呢?
吴顺是皇帝的亲戚也是皇帝的死党,这也未必不会成真。
她的性命实在不是那么重要。
当初皇帝放过她是因为这个,现在吴顺如果是要杀她,也是因为这个。
要么就是别的......
看病......
她心里浮现一个最不好的预想,忽然觉得心突突的跳的厉害。
她不能去吴顺家里。
只要今晚能逃过,李名觉那里就应该会有一个结果了。
到时候她一定会有反击的机会。
可是她又不能不去。
如果她不去......
虽然她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但是人性是不能拿来猜测的,万一呢?
万一吴倩怡真的死了。
那么她是不是就要背上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
她坐在马车里,手指在宽大的马车里的茶几上随意的敲着,在衡量自己究竟该选择哪一条路。
很快她就又重新坐直了身子下了决定。
现在她不能逃,只要她现在用任何手段下车,那么吴顺的人或许就会以别有用心等原因把她斩在马下。
他们或许就等着她逃。
不管刀山火海,不管是不是鸿门宴,她都要去吴家。
她相信她能活过今晚,甚至不用今晚,哪怕王家不来,她也做好了别的准备。
可是等到马车到了吴家,朱元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不对-----连翘抖得太厉害了,甚至已经到了不能克制的地步.....
一百一十八·死了
终于把朱元成功给请到了府里,原本就一直悬着一颗心胆战心惊的连翘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沉稳了,她原本不过就是一个侍女罢了,虽然想的活的更好一些往上爬,但是从来没有面临死亡的威胁。
这回吴顺的事,已经超过她所能承受的范围了。
朱元一落地,她就惨白着脸惊恐的后退了一步。
旁边的一个婆子敏锐的察觉到了朱元的眼神,皱眉伸手在连翘背后一拧,见连翘又提起了那一口气,才笑着对朱元说:“朱姑娘,我们郡主情况危急,不能耽误,还请朱姑娘快些随我们来,也好快些救救我们郡主。”
朱元心里不好的那个预感越发的强烈。
恐怕最坏的猜测要成真了,她若有所思的将目光从连翘身上收回来,努力的想着对策。
月亮已经渐渐的隐在了树后,婆子们蜂拥而至,将朱元围的水泄不通。
朱元自己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没有做任何反抗,跟在领头的后头,静静地思索着自己等一下大约会看到的场景。
吴倩怡中的那种毒是密宗毒药,她上一世有幸见过,可是毒却并不是她解的,是师傅解的,并且因为师傅说这种毒流传不广,数量极为稀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她也并没有掌握关于这种毒的更多的讯息。
换句话说,如果吴倩怡毒发了,她是救不了的。
救不了......
吴顺气急攻心之下杀了她,似乎也情有可原。
脑海里各种想法都飘过了,朱元终于到了吴倩怡的院子。
院子门口挂着的两盏月兔灯笼隐隐散发炫目的光,她提起裙摆刚进院门,门便砰的一声被从身后关上了。
连翘吁了口气,带着哽咽念了声阿弥陀佛,讨好的望着身后的那几个嬷嬷:“妈妈,人我已经请来了,请您们放了我......”
几个婆子皱眉看着她,只是嗤笑了一声,立即有粗壮的婆子上来把她给拎小鸡一样的带走了。
院门口重新安静了下来,几个婆子找了地方坐下来,又让人去通知书房里的恭顺侯一声。
“咱们郡主......”一个婆子刚刚出声,就见对面的嬷嬷眉头紧皱的看了过来,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嘴不说了,说起来,郡主的病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些天好像越发的严重了,昨儿听说还呕血了。
也不知道这个朱元到底能不能治好郡主的病,要是真的能治得好,那可就是走了大运了。从此得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而一门之隔里头的朱元此刻完全没有再想这些事情的余地了,门一关,她连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睛,重新镇定下来,抬脚径直走上楼梯,到了檐下,听着静谧夜里传来的风声,伸手推开了门。
这间布置地富丽堂皇非常的寝室极尽奢华之能事,朱元迈进门槛,踏入波斯进贡来的地毯之中,撩开帐子,便看见了躺在床上并没有任何动静的吴倩怡。
她这么躺着,没有平时半点的嚣张和骄矜,朱元却觉得她这样比之前还要可怕千百倍。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朱元还是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探向了吴倩怡的鼻间......没有气息了.......她收回手,静静地端详了一刻吴倩怡的尸体,坐在脚踏上开始翻找自己带来的药箱。
毒发了,吴倩怡死了。
死在这个时候,朱元想要替吴顺开脱都没有底气-----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在顾传判了斩立决的几乎同时,吴倩怡就死了。
在这之前,吴顺根本没有请过胡太医等人。
一个受尽宠爱的郡主,临死之前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动静?
这一切的反常只能更加证明吴顺真的有问题。
那么现在她对着一具尸体,很快就会被污蔑成为杀人凶手吧?
她看着吴倩怡仍旧如同安睡的面容,忽而轻声叹了口气。
她曾经以为吴倩怡当时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母亲拼尽全力的生下她,用尽一切力气保她平安,父亲将她捧在手心里,替她遮挡一切风雨,这世上的上位者都对她疼宠有加。
这样的人,生下来就已经是最好的运气,这一世可以不断的借着这个好运气挥霍青春。
可是现在看来,她也不是那么幸福。
也不知道死的时候,她是不是知道她父亲的真实面孔。
不过现在她已经顾不上再伤春悲秋了,吴顺是她遇见过最阴险狡诈的对手,吴倩怡躺在这里,恐怕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带着一大堆人杀进来,指责是她杀了吴倩怡。
不能留在这里。
吴顺要定她的罪,一定不可能只是自己来,应当还带着某位同僚,能够替他证明的同僚,她只要不出现在这里,哪怕是躲在吴家别的地方,只要捱到王太傅来,或是干脆等到明天,李名觉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会想到的,她出了事,下一个就是他了。
她得先离开这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朱元站起来,就听见烛火噼啪爆开的一声脆响,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冷静下来。
另外在外院一直等着时间过去的吴顺也等的有些煎熬。
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同坐的庆和伯也发现了他的情绪不是很高,便关心的问他:“是不是还在担心你闺女的病?”他哎呀了一声:“这事儿呢,的确是叫人担心,可是那位朱姑娘听说医术挺好的,说不得她还真的有点法子能够治得好我世侄女呢,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些年,看着你担惊受怕我都觉得你不容易。”
吴顺怔怔的叹了口气:“没什么容不容易的,我发过誓的,我女儿或许随时可以放开我,可是我除非到闭上眼的那一刻,否则永远不会放开我女儿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庆和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也忍不住跟着沉重起来了:“我也知道,你放宽心吧,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先过去等着?”
吴顺嗯了一声,站起来,又似乎有些迟疑:“我......”
一百一十九·凶手
庆和伯嗨了一声,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这位主儿当年上阵杀敌可是威风凛凛,什么阵仗没见过?可是面对女儿的事,却总是如此的得失心重。
不过这到底是老友,庆和伯也没有嘲笑他,跟着站了起来说:“我陪着你一道过去,我也不进去惊扰世侄女,就在外头陪你先等着,这样也使得的吧?”
庆和伯家里跟恭顺侯府是世交,他跟吴顺从小一起长大,并没那么多忌讳。
吴顺也松了口气,拍打了他一下,便领着他匆匆往女儿房间里去,一面还忍不住说:“她这些年因为身体的缘故,越发的不愿意见外人了,前些天好不容易定下了一桩亲事,可是你也知道顾家......”
顾家的事谁不知道,庆和伯摇了摇头啧了一声:“这样的亲事,可不能要,顾家父子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事儿都敢做,竟然还敢豢养死士,他们难道不知道,连藩王养死士,被发现了那也是得被圈禁的,何况是他们这样的身份?让圣上和天下人怎么想他们这得?不要命了这都是!”
这都骂的轻了,庆和伯自己忍不住气的厉害:“我看他们来求亲也是别有用心!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啊,世侄女这病呢,咱们也没瞒着过,京城就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们顾家从前半点求亲的意思都没有,这些天才冒出来的,恐怕就是为了防着有一天东窗事发,好让你给拉一把吧?”
吴顺哼了一声,面色阴沉:“可不是这么说么,刚出事,求情的人就紧跟着来了,你说这事儿我怎么敢去碰?圣上的忌讳都犯了,我活腻歪了不成,一个武将去搀和这些事?!可那小子也不知道给我女儿惯了什么**汤,倩怡的病被他这么一刺激,更是严重了,这两天我都急的不行。”
他爱女如命的形象深入人心,这番话说的也入情入理,庆和伯眉头都没动一下就呸了一句:“他们顾家什么东西!就知道王这些歪门邪道上动脑筋!别理会他们,等到世侄女的病好了,自然有更好的姻缘来配的。”
吴顺心事重重,背着手摇头,加快了步伐。
庆和伯一路劝着他,到了吴倩怡的院子门口站住了脚,才发现外头婆子丫头一大堆,忍不住满头雾水:“里头不是在治病吗?你们怎么都在这外头待着?”
嬷嬷急忙跪下行礼解释:“朱姑娘说她看病不许我们瞧,所以就让我们出来了,我们都在这外头等了许久了。”
庆和伯觉得有些古怪,什么样的大夫治病还不许旁人在边上看着的?再说不让看也就不让看吧,至于把所有人都给赶出来连个丫头也不让在里头吗?
他看了吴顺一眼。
吴顺便等了等,才轻声说:“这位朱姑娘医术高明,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要是能够治得好倩怡,她要怎么样都行,哪怕要我的命也是好的。”
唉。
庆和伯也不再说什么了,站着陪吴顺一起等。
吴顺垂下头,脸上原本的担忧和恐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没有办法。
他其实也不想动朱元的,本质上来说他跟朱元实在是没有什么仇恨。
但是谁让顾传故意要引着朱元知道了他的秘密呢?
他不能让这件事被爆出来。
要是当年的事被翻出来,他的一切都完了,那些身外物他不在乎,但是名声......他是出身于世家,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振兴自己的家族,所以他宁愿舍弃自己的青梅竹马,也要娶其实不喜欢的公主。
所以他宁愿射杀自己的亲弟弟,也要守住蓟州不让瓦剌的铁蹄往前一步。
可是他行差踏错了,他做错了一件事,以至于这一生都有了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他不想让这个污点被发现,所以只能受制于人。
而现在这个秘密即将被发现了,他犯了比污点更严重的错,要是被世人知道,他这么多年的好名声将荡然无存,而祖辈积累下来的一切也都将被他给毁掉。
......
为了维护家族,他连自己也能牺牲,什么他都能够放得下。
有些对不住这个小姑娘,但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嫁祸她杀了吴倩怡,这正好是一举两得。
至于瓦剌王庭那边,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让握有他把柄的人再也不能限制他,只要现在朱元死了,顾传死了,那一切就都会回复到从前的样子,什么坏的事都不会再发生。
静静地盯着那座紧闭的院门,吴顺看了周围一眼,默默地算着时间。
朱元进去到现在,竟然也没有闹事,这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肯定已经猜到了这件事是针对她来的阴谋,但是她没闹,也没试图逃。
啧啧,真是不好对付的对手。
要是她能闹起来逃出来的话,那就更好了,那就当场斩杀就好了,人死了,连解释都不必再解释。
不过也无所谓,他不会让她活到明天有对峙翻案的机会,她注定要死在今夜。
灯影幢幢,朱元手里握着一把锋利小巧的匕首,绕到这座院子的后门,仔细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不能就这么出去,一定有人在守株待兔。
可是如果要扰乱他们的布置地话,或许可以生一把火......
她心念一动,手刚触到袖子里的火折子拿了出来,便被人捂着嘴巴猛地给搂住腰往后拖拖到了门背后。
她顿时僵住了身子,下意识便右手使劲猛地往腰后一捅。
可是身后的人似乎早有防备,捏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扭,她便手筋一痛,握不住匕首。
匕首落在身后的人手里,并没有掉在地上,朱元目光冷然,还没被控制的左手从发间又迅速拔下来一根簪子。
“别动。”身后的人压低声音,似乎预料到她的想法:“除非你想引来更多人。”
朱元果然没有再动作了,她仔细的辨别这熟悉的声音,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的猛地转过头。
一百二十章·殿下
她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怎么会是五皇子?!她忍不住诧异的退后了一步,抬头看着他有些无措:“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万籁俱静,楚庭川眼里好像盛着满天星河,既壮丽又闪耀,他笑了笑,靠在墙上低声说:“准备出城了,但是听说吴顺来请胡太医给吴倩怡治病,还请了你,就决定来看看。”
朱元有些怔忡,盯着楚庭川有些出神。
他就是为了这个,所以竟然直接过来了?
楚庭川把玩着手里那把匕首,顺手递给朱元让她收好:“怎么了,吴倩怡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朱元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她死了,我一进来,碰见的就是一具尸体。”
楚庭川好看的眼睛眯了眯,他哦了一声,面上的表情说不上什么可惜:“活着的时候糊涂,死了不知道能不能清醒一点。”
轮起来,吴倩怡的父亲是楚庭川的姑爷了,吴倩怡算得上是楚庭川的表姨,虽然年纪差不了几岁,可总归辈分更高,楚庭川提起她的时候语气却这么生疏,朱元敏锐的听出他对于吴倩怡的冷淡来,略微想了想便问他:“她对你不好吗?”
不然的话,楚庭川是太后和皇后带大的,吴倩怡也备受太后宠爱,按理来说,这两个人应当算是亲近才对,楚庭川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楚庭川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吴倩怡的母亲是长公主,又算得上是死于国事,所以在民间名声极好,很受爱戴,自然吴倩怡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她眼高于顶,觉得恭妃出身宫女,身份低微,对着恭妃从来没有好脸色。
生下他之后,恭妃几乎就没再见过天颜,也因为这个,吴倩怡很会作践他的母亲。
自然而然,在她眼里,宫女生下的皇子也是低贱的,相比较起四皇子来,她显然是瞧不起他的,每每在太后宫里,但凡是他触碰过的东西,吴倩怡就绝不会再碰,好似那会脏了她的手。
一来二去的,连卫皇后和太后也看出了她的傲慢来,对她颇有微词。
可是哪怕太后和卫皇后都表现出了不满,她也仍旧我行我素,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
他向来疏朗的眉目间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幸好很快就又散去,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不过是个蠢人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朱元若有所思。
那看来的确是被吴倩怡为难过没错了。
看看吴倩怡作践人的这架势,想必明明生在四皇子之前序齿却在四皇子后面的楚庭川没少吃这位大小姐的亏。
她忽而低声说:“虽然说出这句话或许对死者不敬,不过我觉得她有今天,算得上咎由自取。”
这种人,想要的就要得到,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实在是被宠的过头了,惹人讨厌。
按理来说,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都显得心性有些过于冷酷凉薄,可是不知怎么的,楚庭川半点儿也不觉得这话说的有什么不对似地,他甚至还低声笑了一声。
“你这么说,我还觉得挺有眼光的。”他收起笑容,思忖了片刻就说:“吴顺杀了自己的女儿,又故意请你来,肯定是要栽赃嫁祸给你,他应当还请了谁当见证者,好让这件事显得更加铁证如山。”
说起正事了,朱元低声应了一声:“我正准备放把火,让侯府先乱起来,再找机会逃走。”
“想法不错,可是你低估了吴顺,早在几天之前,他就以阿朵遭遇行刺,刺客未被抓为由,调动了府兵卫,你要是就算是放了火,你也逃不出去。”楚庭川啧了一声,听见外头似乎开始渐渐的有了杂声,就轻声说:“我们先走。”
走?
朱元少见的愣了一下,狐疑的盯着他:“你刚才不是说他调动了府兵卫,现在侯府就是龙潭虎穴吗?那怎么能出去?”
要是她们一个不小心碰上了吴顺安排的人,那恐怕就连亮明身份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当场被杀,虽然楚庭川武功不错,但是也太冒险了吧?
楚庭川低头看她,好看的眉目渐渐的凝了凝:“你不信我?”
这倒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朱元这么想着,正要出声,就听见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涌来的火把瞬间将整座院子照的通明,光亮也传来了这个角落。
她心里忍不住一个咯噔。
可几乎是与此同时,她的腰就被楚庭川揽住,双脚离地整个身体被横抱着腾空而起。
虽然她也算得上是很镇定的人了,但是忽然飞起来,她还是差点忍不住发出尖叫,下意识就双手揽住了楚庭川的脖子。
......
完蛋了。
她有些着急。
楚庭川怎么想的?现在逃走,外面岂不是天罗地网吗?、
“别急。”楚庭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淡淡的说:“先出去再说,要是被他们发现,连我也要死在这里。”
是的。
吴顺是那种下定了决心就不顾一切的人,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朱元不再说话了,专心致志的听着周边的动静,唯恐会惊动吴顺布置好的那些暗哨。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哪怕楚庭川的动静已经很小,但是很快就被在吴家假山和亭子上放哨的那些哨兵给发现了,立即便有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不断有人呼喊着同伴。
而刚刚进了吴倩怡房里的吴顺和庆和伯已经愣在了当场。
吴顺是以为自己可以看见焦急呆滞的朱元的,以为自己可以抓一个人赃并获。
而庆和伯是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可置信的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床上躺着毫无声息的吴倩怡,结结巴巴的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回过头猛地让吴顺停住不要往前。
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孬种,一看吴倩怡这架势就觉得不对-----手都软趴趴的垂在了床侧,胸口毫无起伏,脸色苍白如纸,这.....这分明是死了呀!
心脏噗通噗通跳起来,庆和伯努力的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扯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看着吴顺:“你等会儿......”
一百二十一·逃了
庆和伯的语气不对,简直是快要哭出声来了,他见吴顺的表情也不大对,心里忍不住更加慌张,指着吴顺手指都有些颤抖,忽然急中生智:“对了,老吴啊,不是说还有个大夫在这里头给丫头治病呢吗?人呢?你先让人去找找......你先别过来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上前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说了声百无禁忌,就伸手将吴倩怡的手一抬拨了拨,吴倩怡的手重新垂在了床侧,他心里一下子就说了声完了,颤抖着伸手去探吴倩怡的鼻息,立即就烫了手似地把手收回来,闭起了眼睛。
完蛋。
怎么死了?!
虽然大家都说吴倩怡的身体极为不好,小时候就因为先天不足而被说养不大,但是到底是养大了啊,前些天都还议亲了,大家都以为这姑娘只是不良于行,总算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人怎么就忽然死了呢?!
他想到老友多么疼爱这个女儿,真的很担心老友会直接疯掉,脸色惨白的转过头对着僵持住了似乎已经不知道怎么反应的吴顺说:“这.....我......”
吴顺已经抢上前来,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女儿,可是又最终还是没能伸得出手去。
他不忍心。
虽然她一度想要告发他,虽然他这些日子因为她的无理要求快要被逼疯了,但是到底是父女,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有些不敢再去看女儿死去的模样。
她一定很恨他,是他故意引着她发怒遣走了所有侍女,趁着那段时间给她换了解药,他明知道这种毒在固定的时间之内不吃药就会死。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他本来不想杀女儿的,可是她太不听话了,她为了一个男人,死活不肯松口,扬言要去太后那里告发他,而且还付诸了行动,想要让连翘带信出去。
他实在是烦不胜烦了。
这些年别人都以为他风光无限,但是其实都不知道他一直都活的胆战心惊,生怕当年的事会被翻出来,到时候他就会从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变成杀妻通敌的大恶魔。
他不能这么做。
吴家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这个家族是他从败落一手给振兴的,他不能给祖宗蒙羞。
吞了一口口水,吴顺想起正事,双眼通红的吼了一声:“人呢?!治病的人呢?!”
他看起来是真的快要崩溃疯掉了,庆和伯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你先别急,世侄女的身后事还需要你呢,你千万不要闹出事来啊!”
吴顺当然听不进去,他爱女如命的名声在外,这个时候他要是不顺理成章的发疯,那他算是什么爱女儿?!
他不管不顾的甩开了庆和伯的手,像是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阴沉恶鬼,猛地将桌子给掀翻了,对着跪着的一地的瑟瑟发抖的婆子们拔剑相向:“朱元人呢!?不是说她在里面治病所以不准你们打扰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郡主会出事,她人呢?!”
底下跪着的婆子们都瑟瑟发抖,唯有一两个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惊愕来,又急忙道:“侯爷,我们一直都在外面守着,四周都有人,没有见到人出来啊......”
话音刚落,已经有护卫跑了进来:“侯爷!发现不明人物闯入,如今是往八角亭那边的方向去了!”
不明人物?
闯入?
朱元并没有武功,根本不可能有惊动护卫但是却逃走的本事,那就是有外人闯进来救了她?
不管怎么样,吴顺手里的剑重重的将桌子砍成了两半,气势如虹恼怒出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天若是放走了她,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给郡主陪葬!抓!”
他说着,赤红的目光从那个护卫身上掠过,几乎是咬着牙说:“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庆和伯打了个哆嗦。
所有人其实都打了个哆嗦。
见一屋子的人都抽抽噎噎的在哭,庆和伯迟疑着上前,按住了老友的肩膀叹了声气:“这个事谁都不想看见的,你也该先把事情问清楚......到底那个朱元还给太后治病,你直接让人杀了她,是不是太武断了?”
“我不管!”吴顺表现得恰如一个痛失了女儿的父亲:“我女儿好好的,在她来之前还是好好的,她来了就出事了,而且她人还不见了,现在又有莫名其妙的人闯入我家带走了她,肯定跟她脱不了关系!我要她付出代价!”
吴顺是一个很暴戾的人,他如此狠下决心,庆和伯也没有办法,唉声叹气的看着身后床铺上眉目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的吴倩怡,低声说:“你也该先替世侄女......让她先换身衣裳,该准备的也都该准备起来了......”
吴顺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心痛至极。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冷冷的吩咐婆子们:“给郡主更衣......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底下的人如获大赦,吴顺大踏步出门,站在檐下望着侯府里如长龙蜿蜒的灯盏,目光阴沉冷漠。
朱元到底是什么来路?
又是什么人,能够避开侯府重重陷阱,深入到这个地方,将朱元救走?
这个人一定要很熟悉侯府的地形和布置,否则的话,不可能做得到。
可问题是,朱元身边有这样的人?
夜色深了,吴顺挥手叫来一直守在门口的府兵卫的一个千户,冷冷吩咐:“一定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许他们逃出侯府!另外去通知五城兵马司,就说有人谋害了郡主出逃,让他们加强戒备和巡逻,开始在四周设卡拦截!如有反抗立即就地格杀,不容有误!”
吴顺向来令出必行,手下的人听他这么说,便立即应是,转身出去办事了。
庆和伯从里头出来,见吴顺这么直挺挺的立着,硬着头皮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这些年你对她也算得上是倾其所有了,有些事就是命,你不要太责怪你自己了,看开点吧.......”
吴顺没有说话,周围一片死寂。
一百二十二·逃脱
夜深露重,有些冷了,庆和伯劝着吴顺进屋里去:“就当是陪世侄女最后一场吧,我也陪着你,今晚就不回去了,咱们哥俩一起守着她。”
吴顺抿了抿唇,神情阴鸷,半响才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坐在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望着吴倩怡的身体出神。
他其实没有看,心里除了害怕和惊恐,甚至好升起了一点儿解脱感。
这样也好,真的,其实这样也好。
如果他真的妥协帮了顾家,帮了顾传,那么这一辈子,顾传都会捏着吴倩怡来拿捏他,来掌控他驱使他,他只能再一次等傀儡,当木偶。
到时候如果他的秘密藏不住爆出来了,顾传那种阴险小人也一定是最快甩掉吴倩怡这个包袱的人。
与其女儿以后对着那个真面目暴露的男人痛苦一生,还不如提前结束这种痛苦。
尘世太苦,回去也罢。
她从此再不必受病痛的折磨了。
至于他自己,死了以后他也会去跟长公主和女儿赔罪的,会跪在她们面前求她们的宽恕,若是她们真的不肯原谅他,那么让他下意识堕入畜生道也可以。
庆和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对于他这么沉默始终觉得心里惴惴,咳嗽了几声想要跟他聊一聊,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正纠结着,就听见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急忙便松了口气站起来:“可能是抓住了朱元了,先问问她情况,你也先别太急了,待会儿顺天府肯定也要派仵作过来验尸的,要是真的是朱元做的,一定会查出来,世侄女一定会得到一个公道的!”
吴顺显然是没有听进去,他目光炯炯注视着那个进来的护卫:“人抓到了?”
护卫垂下头有些难堪,还是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说:“侯爷,外头王太傅家里来了人,说是王家大小姐犯病了,非得要朱元姑娘才能治得好不可,所以想要借用一下朱元姑娘,请您千万给他这个面子。”
庆和伯满脸的茫然和震惊。
这个时候王家来凑什么热闹?
吴顺也大有深意的冷笑了一声,眼里阴沉一片的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
朱元来赴这个鸿门宴,原来还备了这个后招。
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可怕了。
原本他杀朱元的心已经很强烈了,但是到这个时候,他就更加确定了自己做的决定没错。
朱元提前准备了这个后招,如果她对他没有防备的话,是不可能会这么做的。
那也就是证明了,朱元真的知道了,知道了吴倩怡身上的毒跟阿朵那个侍从身上的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意:“那可真是可惜了,不是我不给他这个面子,而是这个面子实在是给不了,你回去跟他们说,就说朱元谋害郡主,如今已经逃了,若是朱元逃到王家的话,还请太傅千万卖我一个面子,把她给交出来。”
王家的人惊呆了。
王管家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匪夷所思的再问了一遍,得到了相同的答案才敢相信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呢?!
朱姑娘又不是疯了,她干嘛要去杀郡主啊?!
可是他也知道吴顺的名声,根本不敢惹这个爱女如命的疯子,急忙便带着人回家去复命了。
王太傅还未睡,一直等着消息,见他没带回人来还有些生气,但是等到听见说是朱元杀了吴倩怡,便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王嫱更是愤怒不已:“这短短时间,朱元能杀了吴倩怡?还是在恭顺侯府?!谁不知道恭顺侯拿吴倩怡当宝贝,朱元怎么可能杀得了她!”
分明是欲加之罪。
王太傅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他怔怔的思索了半响,才摇摇头说:“惹上吴顺这个疯子,事情怕是不好了。”
王嫱也知道吴顺难得罪,但是现在明显是吴顺在找事,难道还能就这么站着等死吗?她见王太傅这么说,便立即就道:“父亲,你不能就这么不管,否则元元肯定就完了!”
王太傅很为难:“我怎么管?吴顺是个疯子!平时圣上就给他几分颜色,更别提吴倩怡了,那是天下人都知道,她父亲为了守城才让她成了这样境地的郡主,她母亲为国捐躯!吴顺现在说朱元杀了吴倩怡......”
他双手一拍:“谁能相信吴顺的话不是真的?大家都知道,他爱女如命啊!再说,再说现在朱元都不知道在哪儿!说不定都已经被他给杀了!”
王嫱跌坐在椅子里,抱着孩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今天的事太混乱了,从收到付泰的求救到去吴家要人,再到现在说是朱元杀了吴倩怡,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哄着儿子,低声求王太傅再试一试:“爹,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或许是唯一能够帮她的了,我们不能看着她死啊!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王太傅叹了一声气,女儿的话让他觉得心里沉重,他认真权衡了一番,便道:“吴顺摆明了警告我不要插手,他们是累世的勋贵,正宗的皇亲,跟我们这些一代若是不出读书人的人家不同......”
他见女儿和外孙似乎都要哭,无奈的摇头:“算了,让人去通知付泰一声吧,接下来要怎么做,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怀里的孩子呜呜的哭,王嫱心神不宁的站起来,想起朱元来,心里有些难受,也不知道朱元怎么样了,对手这么强悍,她是不是还能跟从前一样轻松就能抽身而退?
朱元正提着一颗心。
楚庭川武功出乎她意料的高强,几次都从箭矢和暗哨手中惊险带着她逃脱,最后终于逃离了恭顺侯府。
可是恭顺侯府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身手极好,一直在背后紧追不舍。
要是被追上,肯定就没命了,她几次都想要让楚庭川放自己下来,可是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找不到,生怕会分他的心。
一百二十三·做戏
直到拐进了一条胡同,等到楚庭川在胡同里东绕西绕终于停了脚似乎在听动静,她才轻声说:“不如你放我下来,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能够脱身的。”
那些人又不知道这人是楚庭川,要是真的伤到了他或者对他下杀手,那岂不是太冤枉了吗?
“别说了,找个有人能保住我们的地方才是正事。”楚庭川压低声音,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少见的有些紧张,一管声音也细细的如同是琴弦崩在桐木上,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放心吧,救人救到底,我是不会扔下你的。”
朱元忍不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疑惑。
不是心疾严重吗?
她替他诊脉的时候,也的确是觉得他的脉搏虚浮而无力,的确应当是气血不足,心脉受损之症,怎么这人竟然还能抱着一个人还健步如飞而且还能用轻功?
难道是师傅提前出现了?
可是不可能啊,这个时候,师傅应该还在贵州那边游历呢。
再说,就算是师傅,治这样的病也得长期让他服药卧床调理啊。
身后有破空声传来,朱元之前在侯府的时候听见过这声音,知道这应当是有人追来了,忍不住紧张的问他:“谁能保住我们?”
不对,自己真是糊涂了,朱元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是五皇子,只要他能表露身份,就能保住自己-----除非吴顺是想反,不然他就不敢光明正大的对五皇子怎么样。
表露身份......
朱元有些明白了,但是又有些为难:“现在已经夜深了,那些茶馆酒楼应当都关门了......而那些高门大户的,我们还没到人家家门口,恐怕就已经被箭矢射死了。”
楚庭川眼里露出笑意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往上抱了抱,等到估摸着时间那些人从自己这里过去了,才又重新跃在了一户人家的房顶,飞快的自如的穿梭起来。
那些追踪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动向,原本分散开来的人几乎都集中着朝他们这个方向追来了。
楚庭川的动作越来越快,很快便离开了长街朝着北方的正阳大街飞奔过去。
朱元窝在他怀里,脸都被风刮得有些痛,抬眼看见正阳大街的牌匾,忍不住有些吃惊。
不是吧?
这个时候还有人的地方......
她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想。
不过她并没有担心太久,因为随着楚庭川的落地,这个预想很快就成真了,朱元看见了一群的莺莺燕燕。
那些莺莺燕燕们正在大堂饮酒跳舞,落了地朱元才发现楚庭川是从三楼某个窗户钻进来的,此刻她们正站在飞桥外头,隔着一道栏杆,看着里面的不夜天。
她声音有些干涩,却立即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很快便回头看着楚庭川问他:“这里有谁在?”
“跟我来。”楚庭川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往飞桥的另一头去,很快就到了更高处一处楼台,他抬手敲了敲门,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
隔着三楼看下去,能看到外面的灯笼都慢慢亮了起来,不断也有马蹄声和将士的喝道声。
应该是他们追来了,朱元垂下目光,露出一个冷笑。
她是被动卷进这个局里的,虽然她想要先下手为强处理好这件事,但是显然吴顺比她绝多了,杀了女儿嫁祸给她不算,还如此穷追猛打非得弄死她不可。
重生以来,她还没有如此狼狈过。
她决定要送吴顺一份大礼。
正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方良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神情有些微妙-----朱姑娘、五皇子,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而且还找到了这里?
他咳嗽了一声,抿唇微笑问道:“殿下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让卫敏斋来见我。”楚庭川伸手撑住门,坚定的推开,拉着朱元进了门,又指挥方良关门:“关门!”
.....
这是个什么情况?!
方良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人家毕竟是皇子,他这个锦衣卫小卒总不能把皇子殿下给赶出去。
因此他治好迅速的关上了门,自己都觉得有种做贼的感觉,回过身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神有些古怪-----刚刚还没发觉,现在在灯下看清楚了两个人,他才觉得有些养眼-----五皇子的面貌不必说,当初恭妃若不是因为长得美,也不能入嘉平帝的眼,朱元在他跟前竟然也丝毫没有逊色,一双眼睛美的波光潋滟,如同是四川那边的澄澈的湖水,让人忍不住失神。
怪不得这俩人凑在一起,他咳嗽了一声结束了自己的短暂的失态:“殿下,您深夜来此......”
“顾不得解释那么多了,叫卫敏斋出来。”五皇子一撩袍子在窗边布置地竹椅上坐下,冷然道:“再给我拿一套衣裳,我要换。”
.......
方良越发的蒙了,什么鬼哦,堂堂五皇子深夜带着一个姑娘跑到这里来见卫敏斋,还要换衣裳?!
朱元却立即便反应过来-----中间他抱着她逃命的时候有过短暂的停顿,她那时候以为他是为了躲开敌人,但是现在想想,是不是只是体力不支了所以才休息了一下?
她有些担心,立即上前,果然看见他肩头氤氲了一滩血色,且范围越来越广。
他受伤了,这一路竟然也不吭声,朱元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急忙催促方良:“方大人,现在不是问别的事的时候,殿下受伤了,有人在追杀我们,殿下受伤了,说不定在外面留下了痕迹,还请你们快些帮忙找药来。”
方良没想到五皇子还受伤了,立即便严肃了起来,看了五皇子一眼,点头道:“是,我明白了,指挥使在后头,我去请他过来!”
卫敏斋很快就过来了,他看了五皇子一眼,目光又落在朱元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跟五皇子行礼过后便坐在五皇子对面,问他:“谁这么大胆,竟然敢伤害皇子殿下?”
朱元的手势很快,楚庭川减伤的伤口已经包扎完了,他笑了一声。
一百二十四·对峙
卫敏斋和朱元忙着逃脱吴顺布置的这个天罗地网的时候,吴顺也没有闲着,庆和伯根本已经拉不住他,知道这人是已经快要疯了,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看他这样的状态,说不得真的是出去要杀人的啊。
他急忙跟上前去,见吴顺见过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室和副指挥使,有些不安和忐忑:“老吴,你这阵势是不是闹的太大了......好多百姓如今都被惊醒了,承恩侯府刚才已经过来问了,我给打发走了,你.......”
吴顺心里已经烦躁至极,他不知道谁救走了朱元,他布置地这么好,但是还是让朱元逃出了恭顺侯府这个囚笼.....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尽全力先不顾一切代价的找到朱元再说。
否则,朱元身后有这么神秘的帮手,又被他赶尽杀绝,只要被她找到机会,他不惜杀了女儿也要守住的秘密就彻底要曝光于天下,他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我的女儿都死了!”吴顺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皱着眉头杀气腾腾:“今天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丫头替我的女儿陪葬!”
不过说起卫敏斋......
他敏锐的看了一眼隔了一堵墙如今也灯火通明的承恩侯府,带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心情,冷声问:“你说,她能逃到哪里去?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算是她有厉害的帮手......”
庆和伯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承恩侯府,忍不住心里咯噔跳了一声。
“不是吧?”庆和伯咳嗽了一阵,呼了一口气觉得喉咙都已经开始冒火了:“老吴,你别闹这么多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世侄女入土为安,你别让世侄女走的也不安心啊。那边住着的也是一个杀神.....”
卫敏斋之所以崛起,就是因为他丝毫不亚于吴顺的手段。
这个少年修罗如今真是令人闻之色变,他有些怕对上这个玉面修罗,吞了口口水:“再说了,好端端的,人家新任的承恩侯干嘛要跟你过不去?也没听说他跟朱元有什么交情啊,八竿子都打不着一起的.....”
可是吴顺还是顺着小路走了一段,到了那座两家的阻隔的墙根前,目光深邃的吩咐下属:“让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带人去承恩侯府,就说我们府里出了一个刺客,现如今那个刺客刺杀了郡主之后跑了,我们为了他们的安全,只好去他们府里帮忙找一找,免得让他们也吃了刺客的亏。”
事情越闹越大了。
庆和伯微微的叹了一声气,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低着头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和争执声。
这么紧张的时候,侯府的人都屏声敛气的,谁敢在外头这么闹?
吴顺已经往外走了,才走到一半,就遇上进来报信的人:“侯爷!伯爷!外头来了闹事的!说是浙江游击将军付泰!来找他外甥女的!”
还敢来!?
庆和伯吸了口气。
这怕是来找死来了,他急忙让吴顺冷静。
吴顺面不改色的出了门,站在大门前看着在夜色里神情激动的付泰,片刻后就伸手下令:“抓起来!”
没有朱元,抓到付泰也好。
听说那个丫头不认朱家的人,如今只剩下外家的亲戚,那么付泰在他手里的话,她能跑到哪儿去?
付泰早就已经防着他这一招,靠着杨玉清和向问天几个强悍身手的帮手往后退。
动静实在是闹的太轰轰烈烈了,周围人家都陆续出来打听是出了什么事。
除了早就过来问过的承恩侯府的人,住在边上的大长公主弘景大长公主府、陈翰林家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付泰看着人越来越多,就扬声喊起来:“恭顺侯!您好端端的把我外甥女接走去看病的,现在我外甥女不见了,您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吴顺向前走出了一步,面色铁青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你外甥女杀了我的女儿现在逃走了,你反而来找我要人?!我看你分明就是故弄玄虚,帮她逃走!”
付泰隐在向问天和杨玉清身后冷笑了一声:“恭顺侯真是说笑了,我外甥女是大夫,连瓦剌人她都去治,您说她杀人?她跟郡主无冤无仇的,是嫌全家人都活的太长了吗?”
他们在拖延时间,吴顺看出来了,等到身后一个护卫快步走上来说了几句话,他便冷冷的交代手下人:“不许走脱一人,全都抓起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没有后悔的资格和余地了,只能尽快平息这件事。
可是他才走出几步,外头便传来喝道声,吴顺之前布置地那些府兵全都停下脚来,让出了一条道,吴顺也皱着眉头冷眼朝前看,便看见了张庆,不由得皱眉。
如今东厂是交给了张庆来管,这个曹公公的干儿子如今也算得上是红人了,他扯了扯嘴角。
张庆表现的也很客气,微微点了点头便关切的说:“东厂收到消息,听说府里出了刺客?”
东厂难道也要插手?
吴顺的语气不是很好,事情已经偏离了他的控制,出现了越来越多插手的人,他如今已经没有耐心敷衍任何人了。
因此对着张庆,他也只是冷冷的抬了抬眉毛,做足了一个失去了女儿的好父亲的形象,轻声却坚定的说:“不牢张公公担心,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太监在大周算得上是很吃香的职业了,接近皇帝和权贵,手握实权,各地当初甚至还有镇守太监,东厂也被太监掌控,但是仍旧有些人面对太监时是不必太给面子的。
这其中就绝对有吴家。
他们也是皇亲,有资格不对太监低头哈腰。
可是不低头哈腰是一回事,给不给脸又是另一回事,张庆微微阴沉了脸冷笑:“侯爷怎么就知道女儿是被朱元所杀?顺天府来查过了?找到证据了?”
真的是来找麻烦的,吴顺更没有了跟他对峙的心情,冷眼看了付泰一眼,收回了目光。
一百二十五·失手
今天已经闹的皇城跟下这一片的权贵人家鸡飞狗跳,已经人人皆知这件事,其实对他很不利。
他被架在了火上炙烤,现在的处境说是骑虎难下一点也不夸张。
朱元如今去向不明,付泰领着人在这里闹事扰乱视听,张庆又出来横插一杠......今天他要是不能把整件事终结,那么到了明天就会变得非常的难做。
他回头看了一直都有些紧张的庆和伯一眼:“老孙,这里交给你了,劳烦你,待会儿不管谁来了,都不许他们惊动我女儿!”
庆和伯跟在背后不停的点头,他见这些人闹的实在不像样,周边的人都被惊动了,就紧走了几步跟上了他劝他:“老吴啊,你听我的,千万悠着点,世侄女真的是被朱元杀的话,千刀万剐了她都行!圣上和太后都会替世侄女做主的,你先别动手啊,让顺天府查明真相你再管......”
吴顺没有听他的絮絮叨叨,甩开他大步往前走了,等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说是发现了逃跑的刺客的踪迹时,便猛地冷笑了一声,眼里染上嗜杀的凶戾。
够了,实在是闹够了。
他今天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解决了朱元和她的帮手。
至于付泰他们以后要说法的话----他们斗得过他吗?死无对证了,谁会听他们的辩解。
庆和伯落在后头,有些无奈的嘿了一声,回过头来陪着笑对张庆赔罪:“张公公原谅,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您也知道,别跟他一般计较,我那儿得了几坛子好酒,到时候送去给您享用.....”
张庆面色阴晴不定,几经变化才挤出了一丝笑意:“哪儿能呢,我们这些阉人哪里能入得了恭顺侯的眼,是我着相了,来人哪,干正事儿吧。”
庆和伯愣住了,看着他有些发蒙的问:“张公公,劳驾动问一句,尊驾今晚是要干什么正事?”
他总觉得事情不对了。
张公公脸上笑意微妙:“还能有什么正事?我们东厂既然在这里,自然就是有该查的人了。”他说着,挥挥手一声令下,身后跟着的锦衣卫便鱼贯而出,接管了府兵卫的地盘。
吴顺能对张公公不假辞色,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
那些府兵卫们根本就不敢跟锦衣卫和东厂抗衡,几经试探之后就放弃了,被围在了一堆。
庆和伯到这一刻已经完全蒙住了,他战战兢兢的又问张庆:“张公公,这.....您这是......”
“我们怀疑吴顺私藏了刺杀瓦剌使臣阿朵的刺客,要搜查恭顺侯府!”他说着,冷然环顾了一圈场内的人,肃杀道:“凡事有阻拦者,以同罪论处!”
窝藏刺客?!
吴顺去抓刺客了,现在张庆来吴顺家里抓刺客?
庆和伯反应过来,连牙齿都开始上下打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刚才张庆面对着吴顺的时候不说?如果那时候他就表明来意的话,吴顺怎么可能走开?
现在这里根本就没一个能镇得住场子拦住张庆的人!
跟庆和伯如丧考妣又茫然无措的样子不同,终于安全了的付泰跟杨玉清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好歹是请来了张公公......”杨蔼然咳嗽了一声提醒付泰跟杨玉清:“不过,姑娘不见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闹这么大掩盖什么......姑娘会不会出事了......”
他永远是最冷静的,付泰心里的欣喜一扫而空,按了按绷得太紧都有些痛了的头皮,哑着嗓子摇了摇头:“我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如果元元真的入了他的圈套,他应该不会这么恼怒吧,元元应当是逃走了。”
杨蔼然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他甩了张公公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姑娘的踪迹?姑娘一个人,再聪明拼蛮力也拼不过.....”
付泰神情立即变得凝重,立即便道:“我们跟过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反正现在张庆被阁老撺掇着过来查他的罪证,再有李名觉送给阁老的那些秘密.....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是了,为了一己私利,为了他的秘密,他能把人命当成蝼蚁任意践踏,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怕的?
杨蔼然和杨玉清尹吉川毫不迟疑的大声应了一声,默契的护着付泰一起退出这里。
张庆自始至终都好像没有看见他们,并不曾有任何为难。
而他的不为难,已经足够了。
庆和伯知道事情不对了,他吞了一口口水,望着这座金碧辉煌巍峨的府邸,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
只能希望吴顺那边顺利,真的能够抓住朱元,得偿所愿吧。
不然的话,恐怕他要失去一个老友了。
东厂可是苍蝇,苍蝇就不叮无缝的蛋......吴顺一定做了什么,张庆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而他默默祝祷的对象如今正转进了正阳大街。
坐在马背上,吴顺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正阳大街的牌匾,冷冷的驱动了身下的马。
自然有人跟上来跟他说清楚自己的发现:“救走那丫头的人受伤了,我们一路上是跟着痕迹找的,但是进了正阳大街之后,这血迹就没了.....应当是被人为给清除了,我们做了很多的试验,最后觉得,若是有最好的藏身之处的话,应当是那里。”
说着,五城兵马司的人伸手一指一座三层高的辉煌大楼,轻声说:“得月楼里。”
得月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青楼。
它开张的时候,曾经还特意免费办宴三天,只要是成人了,任何人都可以赴宴,而赴宴什么也不必付出,只需挑出这三天里头,他们认为最好看最有才艺的姑娘。
因为敢为人先,得月楼在北地出了名,没有男人不知道得月楼的姑娘色艺双全。
得月楼声名赫赫,大家自然都知道不能得罪-----这么厉害的场子,背后一定是有人撑着才开的成的。
吴顺扔下马鞭,毫不迟疑的吩咐属下撞开了大门。
一百二十六·羞辱
得月楼里歌声大作,有歌女抱着琵琶正弹着曲儿唱歌,朦朦胧胧的在纱帘后头,叫周围坐着的男人们都热血沸腾,恨不能一亲芳泽。
可是期待的好戏没有继续上演,得月楼的大门竟然发出一声巨响,就像是一个好梦忽然被惊醒了,楼上楼下的人都下意识的朝着门口望去。
吴顺从人群后走出来,背着手冷眼看了一眼众人,伸手毫不迟疑的打翻了过来质问的龟奴,右手放在半空,道:“搜!”
搜什么?!
人群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出一阵骚动。
得月楼是最有名的青楼,来这里的人自然也有非富即贵的,有人站了起来从二楼皱眉看着吴顺喊了一声:“侯爷,您这是闹哪儿出呢?是看上了什么女子了人家看不上你,要来抢?”
人群中发出哄然一阵大笑,吴顺抬眼看了他一眼,他身后全神戒备的府兵卫和跟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都已经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
看见竟然是开始动真格的了,大家都有些慌,尤其是得月楼的花娘们,一个个的都吓得花容失色,之前那个在帘子里头唱曲的姑娘,也尖叫着站了起来,急忙往后退。
花客们都有些愤怒了,不知道吴顺这么大张旗鼓的在闹什么,有个工部的侍郎咳嗽了一声:“侯爷,您这到底是做什么呢?好端端的,深更半夜的搅得人不得安生!”
老鸨已经收到消息赶了过来,闻言便急忙笑了起来,安抚了客人又殷勤的迎了上来:“哟,原来是侯爷驾到,真是稀客稀客,不知道侯爷今天纡尊降贵来此,是要找什么乐子?我们这儿的姑娘......”
吴顺已经一手掀翻她在地,怒道:“滚开!”
老鸨惊呆了。
众人也都惊呆了,那个工部的侍郎忍无可忍站了起来:“侯爷别欺人太甚了,你私自调动五城兵马司官兵闯入这里,可有手令?可有名目?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老子不管什么王法!”吴顺俯身恶狠狠的看着惊恐的老鸨,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一动,便将她的下巴捏的脱臼,冷眼欣赏了一会儿她扭曲的表情,才又重新给她接上,冷声问她:“今夜这里有没有来过陌生的人?”
老鸨痛的眼泪流了一脸,治觉得这个恭顺侯只怕除了是个出了名的鳏夫之外还是个疯子,不然的话,怎么可能神经病成这样?!
她是开门做青楼的,陌生人天天都来啊!
难道青楼还只能接熟客不成?!
她忍着痛茫然的看着吴顺:“侯爷....我们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您问这话......”
“见没见到过一个女孩子,十三四岁的样子......”吴顺箍着她的下巴,目光冷然:“应当是一个男人带着她来了这里。”
老鸨更震惊了,她忙不迭的摇头。
在场的人都看出不对劲来,惊疑不定的互相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看吴顺的样子,难道是在追捕什么逃犯?
但是怎么会在这里呢?
大家都惊恐不已。
吴顺已经冷冷的抛下了老鸨,指挥着自己的人去找:“认真仔细的找,将所有的人都带来这里,我要亲眼看见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老鸨惨兮兮的跌坐在地,捂着自己的下巴觉得今天好似在做梦。
怎么回事,这是遇见了怎么样一个杀神?
什么人啊,值得他追到这里来,不管不顾,根本连是否会得罪了不得的人都顾不上了?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爬起来追上去:“不!侯爷,您不能这样!后头楼里还有几位大人......”
毕竟得月楼是很多文人雅客都爱来的地方。
很多文官其实都喜欢来这里放松放松,他们可不希望自己被人发现秘密。
吴顺皱着眉头。
他越发的肯定朱元和她背后的人在这里了----如果不是在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更合适?这里的确肯定藏着许多他都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他们肯定觉得他会忌讳。
可是跟比起失去一切的后果比起来,得罪一些人实在不是多难以接受的后果。
他冷冷的冷笑了一声,不为所动。
涌入的上百个官兵几乎把整个得月楼搅得天翻地覆,很多还在床榻上的鸳鸯都被迫起来,都怨气沸腾。
其中不乏有连吴顺都得给几分脸的人物。
因此不断有官兵被哄着出来,找到吴顺张口结舌的说自己遇见的是某某人,是长公主的儿子,是某位郡主的郡马,是哪家侯府的世子,是御史台的某位大人,是外地进京述职的某位封疆大吏......
吴顺眯起眼睛,留了官兵看守大堂里的人,自己随着他们一一去验证过,没有问题的便道歉赔不是。
虽然很多人并不给他这个面子,扬言让他等着瞧,不过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
可是朱元的确不在这些人的地方,因为他已经几乎让手底下的官兵将整个房间都翻过来了,也没有找到人,反而还发现了某些人不能见人的秘密。
他正越发的烦躁,就听见又有属下过来禀报说六层楼有人不肯下来。
这回还跟之前不同,官兵强忍着惊吓,跟吴顺说:“是.....是锦衣卫指挥使、新任承恩侯卫大人......还有.......还有......”
吴顺看着他。
官兵吞了口口水:“还有五皇子.....殿下.......”
吴顺的脸色也变得瞬间有些精彩。
楚庭川?
他才多大的年纪,十五岁就来逛青楼?!
还跟卫敏斋在一起?
这俩人干嘛呢?
他紧紧皱起眉头,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些蹊跷,没有再耽误挥开身后的人上了楼,站在六楼门口敲了敲门。
里头的人身份尊贵但是倒是挺好说话,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方良从门背后冒出头来,见到是他就诧异的说:“我们说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真是侯爷您啊?”
吴顺嗯了一声,视线越过他试图往房里看,沉声发问:“我能进去吗?”
方良似乎迟疑了一瞬,但是还是很痛快的打开了门:“侯爷请吧。”
一百二十七·前兆
吴顺心里的结稍稍解开-----这么干脆的让他进来,应当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也对,五皇子跟卫敏斋怎么可能会疯到闯到他家里带走朱元,而且又带来了这里?
他们做不出这种事来。
可是他进了门,当看见了坐在一处对弈的卫敏斋和楚庭川之后,脸色就僵住了-----他看见了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但是同时也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一个人-----他一直在找的,为了找她闹的天翻地覆惊动了整个京城的朱元,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坐在楚庭川的身后,低头整理着药箱。
他是一路从小卒拼杀出来的,练得很厉害的一双看人的眼睛,虽然朱元他只见过寥寥二三次,却记得分毫不差,他不可能认错,眼前这个人就是朱元。
那么也就是说,带走朱元的......
他握紧了拳头,却只能先跟五皇子行礼-----虽然他是五皇子的长辈,但是五皇子既然没有动作,那么也就是说不论亲戚,只论君臣。
五皇子是皇子,自然是君,他拱手行礼完毕,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一时沉默着望着面不改色的楚庭川和朱元,有些进退两难。
到了这个地步,图穷匕见,根本不可能收手了。
他迟疑了不过一瞬,就立即做出了决定,恼怒指着朱元说:“原来你这个妖女藏在这里!”
一直沉默着的卫敏斋终于出声,他咦了一声:“妖女?”
吴顺看着他,目光炯炯表现出自己对朱元志在必得的野心:“承恩侯,此女借着看病的机会杀了我的女儿,我要带她回去,还请殿下和承恩侯行个方便!”
朱元面不改色,低头拨弄着这个全新的药箱,不着痕迹的又用余光打量了吴顺一眼。
在替吴倩怡看病之前,她一直以为吴顺就是真正的为国为民的大将军,他为了边境百姓,甚至能舍弃自己的妻子和弟弟,是舍家为国有大义的人。
她那时候虽然恼怒吴倩怡的尖酸刻薄不讲道理,但是却并没有觉得吴顺宠溺女儿有什么错。
为了国家付出这么多的人,骄矜一点儿,行事出格一点儿,似乎都不是那么要紧的过错。
直到她再去替瓦剌人看病,直到她发现了那个瓦剌人中的毒跟吴倩怡的病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相同之处,她才察觉出了不对。
现在她再看吴顺,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人,其实那些美名全都是假的,实则他只是一个伪君子呢?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僵持,楚庭川头也不回的笑了一声:“侯爷说笑了,这一整晚,朱姑娘都跟我们待在一起,给我治病,何谈她行刺郡主的话呢?侯爷是找错人了吧?”
哪怕心里早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真是到了此刻,吴顺还是忍不住面色狰狞。
竟然真的是!
竟然真的是五皇子出手庇护她!他看向五皇子的肩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里应当有一道不小的伤口。
真是算得上用心啊,为了一个朱元,千金之体不坐垂堂的皇子殿下竟然还受了伤。
他垂下眼睛:“殿下才是说笑了,多少双眼睛亲眼所见,是这个朱元进了我女儿的房间久久没有出来,我们再去的时候就只见到了我女儿的尸首了,您竟然说她一整晚都跟您待在一起?”
这么多人看着,那么多人都知道朱元被他请去了吴家。
五皇子要撒这个谎,也太无稽了。
他有些头痛。
实际上从决定断掉给女儿服用解药以后,他就一直没有睡着过,这几天一直都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环境之中,到了现在,他觉得头皮发麻,手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
楚庭川盯着他的手,须臾便移开目光,没说什么废话,径直只是笑着摇头:“侯爷记错了,实际上在你请朱姑娘去贵府的路上,我的人就已经将朱姑娘带走了,朱姑娘什么时候进过你的府邸?除了您自己,还有谁看见过?”
他将本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说的如此真挚自然,好像这本来就是真事:“我今天犯了病,听说你把胡太医也请走了,卫指挥使就只好中途去把朱姑娘接过来给我看病了,怎么?侯爷不知道吗?怎么还口口声声说朱姑娘杀了人呢?”
吴顺目眦欲裂。
他知道楚庭川是在颠倒黑白,可是他拿楚庭川没有办法-----楚庭川是皇子,自己到底是臣子......
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针对朱元的阴谋。
所有的事实都要建立在朱元出现在过侯府替吴倩怡治病的前提之下,才能站得住脚。
现在楚庭川一针见血,直接就命中了问题的正中心,替朱元将这个问题解决了-----他带着朱元逃出了吴家,然后彻底替朱元否认去过吴家。
加上有卫敏斋在边上佐证......
他们两个人都身份尊贵。
除非他今天连五皇子和卫敏斋一起杀了。
可是那怎么可能?
要是在楚庭川还未带着朱元逃出侯府,甚至还未逃到有人见证的地方,他都能下令毫不留情的绞杀他们。
但是现在.....
就算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身后的这些人,敢吗?
他闭了闭眼睛。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冒出来一个这么偏帮朱元的楚庭川,他喉咙冒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站在这里,要他退他是不甘心的,毕竟朱元应当已经知道了他的隐秘。
而更让他难以抉择的是,五皇子和卫敏斋在这里,那么.....这两个人知道多少?
他们也知道了朱元知道的秘密了吗?
那么他们还选择帮朱元......
可是他也杀不了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任何一个都不是朱元那种蝼蚁,可以随时随地不顾后果的踩死。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正在吴顺进退两难之时,朱元终于出声了,她微微笑了笑,看向了吴顺挑了挑眉,那双凤眼里现出一点嘲讽:“恭顺侯说是我杀了郡主?”
吴顺冷冷的盯着她:“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朱元面对吴顺身后忍不住插嘴骂人的几个将士,冷声道:“我有证据。”
一百二十八·证据
所有的争吵和谩骂都在这一瞬间结束,五城兵马司的人站在吴顺身后,愕然的看着那个女孩子,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滩浆糊。
他们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不对劲了。
但是这些不对劲,对于他们来说正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吴顺当初是跟他们说让他们帮忙抓刺客的,指挥使是吴顺的老部下了,这样的忙怎么会不帮?
哪怕要对上的是五皇子,只要五皇子庇护的人真的是吴顺要找的刺客和凶手,那么他们也会拼命帮到底替吴顺要一个公道-----这就是他们这些人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感情,不是兄弟但是却又亲如手足。
所以他们忍不住替吴顺出声,痛骂朱元刺杀了郡主又逃跑。
可是现在朱元径直跟他们说她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杀人,众人都忍不住愣了。
看她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的样子,难道她真的有证据,真的是没有动手杀害吴倩怡?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吴顺今天闹这么一场是为什么?他弄错了对象?
吴顺僵住了脸,实际上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知道有些事阻止不了了,他心念急转,想着朱元到底会有什么证据,又忍不住觉得朱元肯定是在拖延时间诈他。
她只能证明她没杀人罢了。
他冷冷的盯着朱元,正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好得到最大的挽回,就听见楼下响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声,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冲上来,看着吴顺结结巴巴的冰雹:“侯爷!出事了,顺天府的人带着仵作和衙差去咱们家里了,说是他们接到报案,说郡主死于非命,凶手未明,他们是去查案的!”
吴顺回头猛地看向朱元,正好对上朱元的一双眼睛,那一瞬间,连阅人无数的他都忍不住怔了怔为之失神-----因为她的眼睛里毫不留情的透露出对他的讥讽和不屑......还有.......掩藏不住的杀意。
他在一个女孩子眼睛里看见这样的情绪,竟然还会忍不住觉得战栗,他为之觉得羞耻难堪,却没有再说什么,飞速的转身下楼。
不行,他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下去。
他要回去收拾残局。
他竟然败在了朱元手里,而且朱元背后站着的人竟然是五皇子.....
正在这时,朱元微笑着站起来了:“鉴于恭顺侯对我好像有很深刻的误会,而我又是一个不喜欢受冤枉的人,所以我求了五皇子殿下和卫指挥使,既然侯爷说我杀了郡主,那么我就亲自证明给所有人看,证明我并没有做过此事。”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桌案上摆着的精致的美人宫灯如今悠悠转动,朱元迎着吴顺要吃人的目光和众人的质疑,轻声说:“是我报的案,侯爷,我给您一个答案。”
......
五城兵马司的人怔住瞪大了眼,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什么鬼啊,他们要来抓的人自己跑去顺天府报案了!?她还要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贼喊捉贼吗?
也不对......
他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这回的事很不同寻常------郡主不是被朱元杀的,那是被谁杀的?
卫敏斋将最后一枚棋子扔回棋篓里,也抬起眼睛来笑了笑,有些看好戏似地挑着眉说:“侯爷,您瞧,朱姑娘坦坦荡荡的,可真不像是做了坏事不敢承认的样子,朱姑娘有自证清白的勇气,只是不知道侯爷有没有这个勇气了?”
楚庭川在边上跟他一唱一和:“怎么这么说?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侯爷爱女如命,他怎么会不想要替郡主要回一个公道,让郡主安心的去呢?是吧侯爷?”
吴顺真的被架在了火上,他已经确信卫敏斋跟五皇子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那么......
他厌恶无比的看向了朱元,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顾传为了对付她要这么不遗余力耗尽心神了,原来遇上一个这么难缠的对手,是真的会恨不得她灰飞烟灭。
姜还是老的辣,就算是在这样堪称绝境的情形之下,吴顺也立即想到了对应的办法,他冷冷的笑了一声:“我的确是要给我女儿讨一个公道,但是这公道,我并不需要一个可能杀了我女儿的凶手给我!殿下既然一力担保朱元在半路就被你们劫走,并不曾进我侯府,那么,可敢与我去圣上跟前对质?!”
他说着,望着楚庭川的眼睛淡漠而恶意满满。
嘉平帝的耐心是有限的。
五皇子带回来的神医揭发了盛贵妃和四皇子的身世,原本其实就已经隐隐成了嘉平帝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再来一次......
吴顺冷淡而无畏的看着楚庭川,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反而涌出一股冲动来。
要死吗?
真的要逼死他才满足吗?
真的要逼死他,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原本就颇受嘉平帝忌惮的五皇子先后间接或直接的除去了四皇子还有他这个嘉平帝的姑父兼好友,嘉平帝真的能够容忍这个儿子如此为所欲为吗?
他打赌楚庭川没这个勇气。
朱元果然也淡淡的皱着眉头。
其实这的确是一个要忌讳的地方,毕竟有楚庭川这个身份是皇子的人参与进来,事情就很容易变味,叫嘉平帝觉得这是五皇子在排除异己妄图上位。
她迟疑了一瞬,想要让楚庭川不要再管这件事。
他能够伸手拉她一把出泥潭,事实上已经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她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但是很懂得知足的。
现在她已经从吴顺手里脱身,她有别的法子能够保住自己的安全,只是多费些事罢了。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有另外一群人跑了上来,神情惊恐的甚至都顾不上跟站在这里头的楚庭川等人行礼,径直就跟吴顺说:“侯爷!东厂的人进了您的书房,也不知道翻找了什么,庆和伯根本拦不住,现在......”
楚庭川挑了挑眉。
卫敏斋手里的动作一顿,同样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可真是......
热闹而又有趣的一个晚上啊。
一百二十九·解决
夜色深沉,可向来是人间天堂的得月楼并没有丝毫欢乐的气氛,先是吴顺带着五城兵马司和府兵卫的人冲上来闹了一场,正当大家骂骂咧咧的时候,东厂的人又带着锦衣卫来了。
这回连最有脾气的长公主的儿子他们都消停了-----谁愿意得罪那帮毁家灭门的太监和锦衣卫啊?
今天这些人蜂拥而出,也不知道又是什么大事,难道又要跟之前一样,发生一次惊天动地的变故吗?反正上一次这些人都出现的时候,是盛家被查出了罪证倒下去了,还牵连了数以百计的大小官员。
再闹一场......
众人都觉得胆寒。
而此刻最是烦躁的要属吴顺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烦一桩跟着一桩接踵而至,饶是他再强悍,也有些疲于应对。
张庆那个阉人.....吴顺厌恶的皱起眉头心生烦闷,他最看不起这些愿意切一刀跑去做太监的人了,谁知道这太监如今还找上了他的麻烦。
可是他是一只老虎的话,那么东厂便是一座囚笼,他没有成功逼得楚庭川交出人或是跟他去嘉平帝跟前对质,反倒是招来了张庆,并且跟张庆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冲突,而后终于被张庆的锦衣卫拿下了。
要论起圆滑跟做人来,张庆就比吴顺要厉害的多了,他先跟楚庭川请了罪,又温言细语的安慰了朱元一番:“清者自清,朱姑娘放心,只要您没做......”
朱元是真的没做,但是她也不信清者自清的鬼话。
等到张庆把吴顺给带走了,她便立即站了起来。
卫敏斋哟呵了一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她:“怎么了?事情解决了,你好像还不大高兴?”
倒也不是这样。
朱元沉默了一瞬,皱眉正要说话,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立即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推开窗户答应了一声。
付泰扬起脸来看着她,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向问天跟杨蔼然他们跟在后头,都朝着她挥手,很是激动。
他们赶来的时候正碰上吴顺被东厂的人押走了,也算是松了口气,可是还是很怕朱元在这之前就出了事,现在见到了朱元还好好的,才总算是彻底放下心了。
朱元很快从他们嘴里得知了李名觉跟他们在她被吴顺带走之后所做的事,忍不住有些出神。
李名觉果然是一个很合格的文官,真是极为懂得利用官场上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为自己找到最好的一条路走。
这回如果不是他力排众议去找了急于起复又跟吴顺有仇的阁老出山,这件事还不能如此快的就了结。
她有些感叹。
同时也有些疲累。
这一晚上她经历了一场生死,如今危险退去,她觉得疲倦和沉重从四肢百骸都蔓延开来,听见付泰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便笑起来了:“当然是回去睡一觉啊。”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先去跟楚庭川诚恳的道个别和道谢。
楚庭川站在窗口,见她回来也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淡淡的道:“吴顺必须要死,不然的话,后患无穷。”
朱元懂他的意思-----吴顺实在是太可怕的对手了,他跟顾传还不同,拥有比顾传凶狠得多的破坏力,如果她还想安生的活着,就只能趁着这个机会对他赶尽杀绝。
朱元的动作微微一顿,迟疑着看了楚庭川棱角分明却又异常俊美的侧脸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觉得自己在这个素来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皇子殿下身上看见了......煞气。
但是那个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快的叫朱元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她听出了楚庭川话里的暗示,那就是,她手里掌握的这些秘密,是时候拿出来了。
她沉默了一瞬,静静地点了头:“我知道该怎么做,殿下放心吧。”
她精致的脸似猫似狐,出现一种类似动物猎食时候的凶狠:“我其实也不好得罪的。”
等到出了门,向问天跟杨蔼然都迎上来,朱元冲他们点了点头,便跟付泰说起了夜里的事,她并没有掩饰自己要对吴顺赶尽杀绝的决心。
付泰边走边忍不住沉下脸:“恭顺侯也真是够狠的......”他这么说着,又忍不住笑了,因为他想起了恭顺侯当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人连自己的亲弟弟和妻子尚且能够舍弃,现在又敢杀女,其他的人在他眼里,能算得上什么?
他哼了一声,摸着有些发痛的肚子,又道:“真是要多谢殿下了......如果不是殿下,哪怕我们真的按照李大人说的去做,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等我们赶去救你,已经晚了。”
向问天一直沉默着跟在背后,也跟着附和:“是啊,姑娘,多亏了五皇子殿下。”
杨蔼然就要理智得多了,他看了看四周,才轻声跟朱元说:“姑娘,咱们已经得罪了恭顺侯到这个地步,今天他为了找您,甚至不惜动用五城兵马司还有府兵卫,我们要不就......要不就只能尽力让他再无一战之力。”
周围安静下来,关于这个,其实付泰还是有些顾忌的。
毕竟朱元是付家的外孙女,而付泰跟付庄都在浙江当着武将。
偏偏吴顺是武将头子,这么多年下来,吴顺的人脉网其实用恐怖来形容也不为过了,要是真的这回对吴顺赶尽杀绝,那之后付家和朱元只怕也同样会不得安生。
“这个延后再说吧。”付泰吁了一口气,摸摸朱元的头:“你今天也着实累了,先好好睡一觉,你姨母还在家里等着你,大家都急的不行,如今你没事,她们也能放心了。”
朱元摇了摇头。
她之前说要回去睡一觉当然是玩笑的,有些事情不能拖,拖上一天都会生出无数变故。
就如同今晚在张庆抓了吴顺之前,她还是可能会丢掉性命一样。
她轻声说:“我先要去见一个人。”
见人?
众人都怔了怔,付泰便问:“是要去见李大人吗?李大人他不知道在哪里......”
毕竟是他负责去找阁老的。
一百三十章·怎样
朱元要去看的不是李名觉。
她去的是之前李名觉去见过的,引发了这一切的、把她扯进了这个旋涡的顾传。
花费了一番功夫,加上了有卫敏斋给的方便,朱元终于进了刑部大牢。
借着灯笼昏暗的光,朱元看见了背对着牢门坐着的,正猛烈咳嗽的顾传,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她上一世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样子。
哪怕等到后来她成了襄王妃,熬出了头替襄王解决了假冒龙袍的事,顾传在她面前,也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他好像从来都不曾正视过她是人这么一个事实。
他总是不要钱似地施舍他那令人恶心的怜悯,甚至在她子女面前强行撕开她的伤口。
到底是自私到什么地步的人,才会去一个孩子那里说出她曾经遭遇过的那些痛苦,让她经营那么多年的名声又彻底毁于一旦?
可是现在物是人非。
曾经不可一世,曾经那个名利双收的一门三尚书的顾家的顾公子,如今也辗转成泥,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她咳嗽了一声。
顾传便僵住了身子,回过头仇视的盯着她,咬牙切齿的问:“你还没死?!”
朱元饶有兴致,拉来了一张椅子坐下,闻言微微挑眉:“顾公子好像很失望?”她笑了:“也是,顾公子计划的好好的,在你看来,我都已经知道了吴顺的秘密,吴顺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顾传愤愤然,又有些难堪恼怒,他愤愤的一拳捶在了牢门上,冷然发笑:“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吴顺迟早会发现的......”他说着,盯着朱元那张脸,一字一顿的诅咒她:“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不会太久了,你迟早是要下来陪我的,我在下面等着你!”
朱元怜悯的看着他。
真是可怜,虽然大家都已经重活一世了,虽然他屡次败在自己手里,但是他始终根深蒂固的把她当成一个弱者,当成一个上一世最初的那样的,等待别人决定她命运的无能又可怜的小姑娘。
顾传忽然暴怒。
他能忍受朱元的嘲讽,能够忍受她的破口大骂,但是朱元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他受不了。
从来都是他同情她的份,本来就该是他伸手拉她一把她才能够脱离泥泞的,她怎么能反过来可怜他?!
“你不知道吗?”朱元决定结束这场对话了,她坐在椅子上,收起了嘲笑,淡淡的看着顾传:“你掌握的那些关于吴顺的秘密,我都已经知道了。”
顾传的拳头攥的紧紧地,脑子里好像轰然炸开了无数的烟花,他面色惨白的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的,这些不是朱元能接触到的东西,哪怕是朱元是襄王妃,她也不该知道这些的。
“李名觉来看你,是我的意思。”朱元身子前倾,眼睛正对上顾传的脸,看着他的面色一寸一寸的灰败下来:“你可以引着我去给吴倩怡和阿朵治病,让我发现吴顺的秘密,我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传已经知道自己被愚弄了,他狠狠地挥起了拳头,猛地朝着朱元砸了过去。
朱元轻松后仰躲开,微微的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有想过一定要对你怎么样,在青州你出现之前,我想着从此以后河水不犯井水就好了,可是是你非要展现你那用不光的优越感,说到底,上一世是你对不起我,是你背弃了婚约,而我不过就是没有接受你多余的施舍,你就非要我死,你走到今天,全是因为你的偏激和自私。”
顾传快要被刺激疯了,他喘着粗气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顾传,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吧。”朱元淡淡的转着手里握着的一颗流苏玉佩:“你认识这个是什么吗?”
顾传目光聚焦在她手里的那颗玉佩上,猛地瞪大了眼睛。
“认出来了?”朱元低头微笑:“你父亲已经完了,你也同样完了,你还记得盛家的下场吗?盛家的女眷,可都是没入了教坊司或者就地发卖了的啊......”
顾传悚然而惊。
他猛地伸出手去,恶狠狠的嘶吼着问朱元:“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知道你这个人狡猾,肯定还有隐瞒李名觉的东西,只要你告诉我。”朱元晃了晃手里的玉佩,看着他的目光跟随这玉佩转动,冷然说:“只要你留下一封信,只要你指证吴顺,我就救顾夫人,送她去襄阳你姨父姨母那里,如何?”
顾传手指冰凉。
是,朱元的确跟上一世不同了。
她做事滴水不露。
他还蠢到以为朱元这回是来落井下石,是来看他的笑话的。
可是原来她是来套问吴顺的秘密的。
这个女人根本不会那么无聊,困于某种情绪里,她永远都只是在不断的解决问题,所有的仇恨在她看来都不值一提-----也不是,她替她母亲报仇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要让盛家用什么东西来换。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甚至都不在她眼里罢了。
这种你把别人当最大对手,人家却把你当成一个屁那样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顾传没有出声。
朱元看了一眼沙漏,淡淡的提醒他:“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过了这个时间,你就没有机会了,要知道,没有你,我也不过是多一点麻烦罢了。”
她最终的目的还是会达到的。
顾传没有怀疑这一点,他有些迷惘又觉得讽刺,他设的局,最后朱元竟然要逼着他来解开。
朱元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你会遭到报应的!”顾传双手手背青筋突出,看着朱元恨不得生吃了她:“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你别指望自己会永远这么走运!”
朱元冷然以对。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走运,因此她手里的玉佩猛地朝着顾传脚边砸下去,顿时四分五裂。
气氛死一样的寂静,顾传眼里终于露出一些惊恐,他知道朱元绝对做得出来。
今天要是没从他身上得到有用的东西,顾夫人的下场就必定比他和父亲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