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恶人
张庆没有让那些地痞流氓们付出代价的心思。到了他这个身份层次,也实在是不屑于跟那样的人打交道了,那些蚂蚁他伸出脚就能踩死,可那又怎么样呢?
杀了他们也不能有任何解气的感觉。
真正要付出代价的,也不是他们。
一阵风吹过,将满园的花香都带到了这座交楼上,张庆隔着璀璨的灯火笑了笑,冲邱致远举杯,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
而此时的六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在他看来,这两天是他人生当中最顺畅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有人给了他四百两银子,而且还让他去砸那些有钱人的店。
就这么点儿事,他得了银子又觉得解气,真是再好没有了,出了朱雀街,他也算是机灵,等到回了村子,才把早已经兑好了的碎银子给大家分了。
一两二两三两的都有,砸的最狠的那几个是最凶最横的,得罪不得,他掏吧掏吧,把胸口藏着的银子都给掏出来了,陪着笑点头:“耗子哥,石头哥,人家就给了这么点儿.....”
耗子跟石头哪里肯就这么算了,懒得跟他废话那么多,直接把人倒着给提溜了起来,不一会一块银锭子就从六子身上掉在了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大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嘛,这可真是发达了,十两!
可是羡慕归羡慕,耗子跟石头可都是不要命的流氓,没人愿意跟他们抢,咳嗽了几声打着哈哈都跑了。
耗子跟石头便将银子给抢在了手里,见六子跪在地上哭个不住,嗤笑一声,将手里原先六子掏出来的碎银子捡出来,扔了一两银子给他,就挑眉道:“我们这也是出了大力的,替你出气,最卖力的是我们,当然这得银子最多的也该是我们了,你说是不是?”
六子哪里敢说不是,唯唯诺诺的伸着手想让他们能够尽量多给一点儿。
耗子跟石头瞥都不瞥他一眼,扬长而去。
等到确定人都走了,一直摊在地上的六子才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
就知道这帮人贪心,幸好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做了这么一出戏,不然的话,其他的银子都会被这帮人给抢光。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琢磨了一会儿,磨磨蹭蹭的回到了破庙,缩在破庙里团在角落里,眼睛不错眼的盯着外头那棵不起眼的枣树。
直到三更多了,夜深人静,他才爬起来,在枣树底下把银子都给挖了出来,连夜跑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有了这些银子,他去哪儿都能活的下去。
夜色朦胧中,他不知道,他身后有人一路目送他消失在了黑夜里。
叔晨转过头来揉了揉眼睛,回过头对伯晨道:“得了,明天一早就能进城去跟姑娘交差了,这小子是个真聪明的,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也幸亏他聪明。”
知道不多问,也知道什么都不管,从此拿了银子去过新的生活。
伯晨笑了一声,知道叔晨是有些同情六子,便开门见山的道:“你放心吧,姑娘她一开始就让我们不许露出任何痕迹,为的不就是不伤人性命吗?”
又不是从前的顾传玠,动不动就要杀人灭口,不把人命当命。
叔晨被说破心思,但是在哥哥面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嗯了一声就叹气道:“虽然我也知道,可是到底还是怕有什么万一么,现在这样最好了,对了,大哥,你说这事儿,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他们之前回了府,姑娘却说这事儿已经办成了,他们的任务也都完成了,让他们只要确保六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且离开了就行。
可是其实他还是一头雾水。
姑娘废了这么多的心思,让他们这么折腾,难道就真的只是砸徐家的店出出气吗?
杨玉清跟苏付氏也有同样的疑问。
他们两个都知道朱元让叔晨跟伯晨去叫人砸店的事儿了,这实在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毕竟朱元在他们心里怎么都不是这种只图快意的人。
直到范家的人找上门来问主意的时候,苏付氏才咳嗽了几声去找窝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朱元,问她这事儿怎么办。
到底是元元说有办法的,范家那边也等着元元帮忙,要是这事儿最终解决不了的话,岂不是让人家一场空欢喜。
尤其是他们家两个女儿还不是很省心。
想起这些苏付氏都替范夫人觉得发愁。
唉,那么好的人,可惜偏偏摊上了那样一个姐姐,不仅总是为难她,还刻意把她的女儿也给挑拨得这样。
朱元正在看信,面上的神情一片冷漠,等到抬眼发现是苏付氏,才放缓了神情,微笑着合上了手里的东西。
苏付氏一眼便看出来朱元的脸色不对了,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心里担忧更深,急忙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姨母不能再受刺激了,朱元按住心里的烦躁,自然而然的摇头:“不是,是范家的事儿虽然有些麻烦,但是没事了。”
没事了?
苏付氏心里松了口气,替范家觉得开心,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那既然没事,你怎么还皱着眉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上不舒服?要不要让胡太医......”
朱元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不管什么时候,姨母永远把她放在最紧要的地方,她自己就是大夫,姨母竟然连要去找胡太医的话也说出来了。
她摇了摇头,等到姨母冷静了些,才径直道:“姨母放心吧,范家来的是谁?您让她进来见我。”
朱元这么说,苏付氏彻底放心了,脸上也有了笑意,就顺着她的话告诉她:“来的是范夫人的乳娘,也就是你之前见过的江妈妈,她丈夫是跟着范大儒外头行走的,一家子都是替范家做事。”
这是在告诉朱元,这些人信得过,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对他们说。
朱元点了点头,收起了桌上的东西,等到江妈妈进来了,便不等江妈妈行礼便叫了起:“妈妈不必这样。”
一百二十六·诡谲
江妈妈是满怀希望的来了朱家,又带着满头雾水出了朱家的门的。
还以为朱姑娘会给出什么实在的建议呢,可是结果朱姑娘竟然只是告诉她,让她让夫人准备好一些银子,直接退给那些佃户。
现在重要的是这些佃户吗?
重要的是庄子的来路成问题啊!为了这件事,夫人急的吃不下睡不着,偏偏老爷还有事被耽搁了,在河东书院实在是回不来,眼下这种情况,家里简直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给银子这事儿夫人一早就已经想过了,而且也跟来禀报的管事的说过了。
可是庄子上的管事也说过了,那些佃户是不要银子的,眼下这季节,交了租子佃户们原本就只剩下自家的口粮了,要是皇庄再征缴,他们哪里还凑的上粮食来,有了银子也没处没粮去啊!
可是朱姑娘只让她这么回去禀报就行,不再说其他的了,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心理惴惴不安的回了家,跟范夫人说了朱元的话。
范夫人也有些愕然。
要不是因为实在是相信朱元跟苏付氏,范夫人简直觉得朱元可能是在敷衍她。
她眼前一阵发晕,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定神问江妈妈:“朱姑娘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江妈妈肯定的点头,心里也有些委屈:“夫人,朱姑娘原话就是这么说的,让您退上半年交粮的,折算成银子退给他们,这事儿没事,朱姑娘是这么说的。”
她觑着范夫人的脸色,很担心也很愤慨:“朱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替我们想了法子了,这要是退银子就能有用,咱们还急成这样?”
范夫人的确不明白朱元这次的打算,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呵斥了江妈妈,阻断她也是阻断自己对朱元的怀疑,摇头道:“既然朱姑娘这么说,那就什么也别做了。”
江妈妈吓了一跳,他们原本是已经跟赵家说好了,让赵家去出面说情的,这么说,也不必再去说情了?
可是如果到时候事发,真的连累了家里,那是不是再做补救也晚了?
范夫人心里焦灼不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有另外再去找路子的想法。
最近一桩事跟着一桩事的找上门来,加上这么些年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她已经走的太累了。
好不容易跟着丈夫一步一步熬到了现在,总算眼看着能过上一点好日子了,可是原来这好日子也是她幻想来的。
他们一家都是握在姐姐手里的玩物,她喜欢的时候就能蒸蒸日上,人人开心,体面的过日子,徐老太太不开心的时候,他们就全都要被倾倒在水里,等着淹死。
赌一赌吧。
哪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她也想赌一赌,能够彻底摆脱姐姐,过上真正随心的日子。
范家一片沉寂,徐老太太心里一直因为赵家的态度而堵住的那口气总算是疏散了一些,笑了一声就道:“被宠了一辈子,脑子都坏了,娘跟爹总觉得她小,她委屈,她什么都是好的,处处都要我忍让她,处处都觉得我不如她.......”
她想起小时候寄人篱下的日子,也想起了刚回自己家时跟父母生疏,妹妹却自如的撒娇撒痴的模样,眼里露出明晃晃的不甘。
就算是过了这么多年,那些痛苦也像是针一样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从来没有半分减弱。
既然父母兄弟都认定她错,那她就错到底好了。
反正现在刀在她手里,只要她乐意,谁能把她怎么样?
屋子里静了一瞬,世子夫人小心的将已经放凉了的药端给她,轻声劝道:“算了母亲,您不值得为这样的事情伤心了,您现在是一品的诰命,打满天下去寻,也寻不到几个跟您这样风光的女人了,再说您儿女双全,膝下子孙满堂,已经比他们不知道好了多少,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反而伤了自己的心呢?”
徐老太太有些意外的看了儿媳一眼,不意儿媳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怔住片刻才笑着点头道:“你说的是,看着碍眼,往后就不看了,对了,都打听清楚了吗?”
世子夫人见她喝完了药,急忙递上蜜饯,轻声道:“您放心,圣上总归要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她们婆媳俩难得的亲热的说着话,门忽而急匆匆的被推开了,在廊下坐着的丫头们都忍不住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却没拦住急急地要去掀帘子的徐管家的夫人,都有些慌张。
徐老太太自己也吃了一惊,皱着眉头看向来人,见是徐管家的妻子徐家的,便咳嗽了一声问她:“什么事?”
要是没什么事,徐家的不可能这么冒冒失失没有规矩。
徐家的急忙跪在地上,片刻也不敢耽误的把话给说清楚了:“老太太,四姑奶奶回来了!”
徐老太太一怔。
连带着世子夫人也都怔住,震惊的望着徐家的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徐老太太儿子生了两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嫁去了贵州,已经七八年没有回家归宁过了,怎么竟在这个时候无声无息的就回来了?连提前让人送信都没有。
徐老太太惊喜交加,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纵横,急忙瞪大了眼睛连喊了几声好,又道:“快!快!她在哪里,扶我出去,扶我出去!”
连更衣都顾不上,甚至要亲自出去迎一个小辈。
世子夫人急忙上前搀扶住她,劝她冷静:“母亲,您脚下慢着些,我亲自出去迎接小妹!”
徐老太太喘不上气,太过惊喜了,一时点头又一时摇头:“不好,还是我自己去,小妹许久没回来了,回来的这么匆忙,不知是有什么事,我得先问一问才能放心。”
她坚持要自己亲自出去,世子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扶着她去花厅,一面又狐疑,不知道徐家的怎么不把人直接带进来,反而支支吾吾不知所谓。
徐老太太暂且顾不上这些了,满心欢喜的到了花厅,一眼却并没看见自己的女儿,只看见一个妇人抱着一只牌位。
一百二十七·打击
徐老太太一个站不住,脚下一软就倒在了地上,若不是世子夫人扶的快,连带着世子夫人和边上的徐家的也要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世子夫人满目震惊,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慌乱和惊讶了,指着捧着灵位的那个嬷嬷,神情震惊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了,小妹因为嫁的太远,又掌中馈而无法回京,可信却是时常都有的,从来也没听说她得了什么病,或是身体不好,怎么忽然人就没了?
她搀扶着已经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如纸的徐老太太坐到椅子上,急忙示意底下的人先去请太医。
原本就因为之前白马寺的事轻微有些卒中的,要是再被刺激,世子夫人很怕徐老太太会撑不住就这么倒了。
可现在眼看着一家人都还靠着婆婆支撑着呢,婆婆要是倒了,她可怎么办?
徐老太太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嗓子里呼呼喝喝的如同是在抽风箱,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指着已经跪倒在地的捧着灵位的婆子,断断续续的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也顾不得其他了,深怕婆婆会扛不住,急忙催促:“快些说,你到底是在弄什么鬼?!”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又不是平民百姓,嫁去的也是名门望族,不管怎么说,延医用药也有个很长的过程,这过程当中足够那边来人报信了。
可是从头到尾,家里从来就没接到过说小妹身体有了问题的信。
没病没灾的,这么多年头一次说回来,回来的就是个灵位,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那婆子世子夫人倒是认识,知道是陪嫁过去的随安,从前是跟在徐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后来当了小妹的奶娘,再后来陪着小妹长大,又陪着小妹出嫁。
这是家里的老人了,她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这么做,肯定是真的出事了。
想到现在丈夫还在诏狱中,偏偏小姑子又出事,世子夫人心里烦闷不已。
随安瑟瑟发抖,恭恭敬敬把牌位放到一边,紧张的吞了口口水跪在地上磕头磕得砰砰作响,一句话忍不住要抖三抖,过了许久,才呜咽了一声:“老太太!世子夫人!姑爷.......姑爷跟姑娘原本是要回京的,可是经过江西时却遭遇了山贼.......”
徐老太太眼前一黑,登时几乎要晕过去。
世子夫人也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事,错愕的问道:“你是说,是因为碰上了山贼,所以小妹......小妹才?”
随安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哭腔,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点头如捣蒜的道:“当地山贼彪悍,姑爷毕竟不是官身,所带的护卫随从有限,且......且姑爷跟姑娘在途中因为吵闹两人赌气分开了走,所以率先负气赶路的姑娘就被.......”
世子夫人震惊不已:“山贼那么大胆!?当地官府难道就无所作为么!?”
这个问题随安哪里能回答得来,她无措的跪在地下发着抖说不出话来。
还是徐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英国公的妾室生下一儿三女,可是她却唯独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素来就当命根子一样的养着。
小的时候她吃过的苦太多,听过的闲言闲语也太多,她绝对舍不得女儿也遭遇这些,所以一直都对女儿百依百顺。
哪怕女儿后来看中了的人选是远得很的贵州的一个进士,她也在纠结和权衡过之后无奈答应了。
女儿的婆婆不大好相处,刚嫁过去便很受掣肘,她就时常让儿子们去贵州那边瞧她,年节礼物更是从来没有断过,源源不断的往女儿那里送去,为的就是让女儿的婆家知道,她女儿背后是英国公府,是有人撑腰的。
后来女儿生不出孩子,女婿花心,徐老太太也为了这事儿寝食难安,请了不少大夫名医去瞧,好不容易女儿终于生了儿子,生了女儿,而女婿也被整治得知道收心了。
女儿还说定了,等到英国公大寿,是无论如何要回来的,还要小住一段时间。
分明这些事情都还历历在目,好似是昨天才发生过的,怎么现在,忽然人就没了?
她无法接受,神情怔忡且错愕,好半响才问随安:“那姑爷呢?他难道也被山贼给杀了?”
这话里的嘲讽几乎不加任何遮掩,可见徐老太太对于那人没保护好女儿的怨恨。
随安抖了抖,才趴伏在地上如实禀报:“姑爷,姑爷他说现在小姐和少爷都带着孝,怕冲撞了老太太,他自己也因为哀伤过度,所以不敢立即就来见老太太.......”
哀毁过度?!
徐老太太忍不住从喉咙里冒出了一声冷笑。
连带着世子夫人也厌恶的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什么哀毁过度,这样的人还有没有良心?!
当年要不是小妹看中他,凭借着他的背景,怎么可能平步青云,怎么可能留在翰林院而后又被外放。
后来他当官贪污,也是因为家里出了力帮他摆平,他才能全身而退,暂时回乡读书。
他们全家都不知好歹!否则的话,就该把小妹给供起来。
可他们偏偏不知事,从来都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虚伪模样,这一次就更是了,从来没听说过回娘家探亲,两夫妻走着走着会分散开来走的。
真是从来没听过。
世子夫人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她能理解徐老太太的愤怒,易地而处,要是自家的小游遇上这么个混蛋,她一定会杀了那人的。
尤其是现在,他分明知道了出事了,也知道徐家肯定是怒气万分,却还是扣着儿女不让儿女来徐家,为的是什么?
无非是怕没了筹码。
他是怕徐老太太发作他,所以才用儿女来做借口,好让徐家为了这两个孩子妥协放过他!这哪里是个男人!
真是该死!
世子夫人回头看着徐老太太:“娘,要不要.......”
可是她又忍不住有些迟疑。
现在是不是不应该把事情闹的太大?
”
一百二十八·理智
家里到底还是在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要是把事情闹的太大的话,怕是对家里的名声不怎么好。
世子夫人想到最近他们还在为难范家,怕徐老太太一是气怒把那负心汉干脆给整死,惹得那些御史们不断上折子,最后影响了丈夫和公公,便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觑着老太太的脸色,为难的道:“我们就算是不看小妹的面子,也要看两个孩子的面子,华妍跟锦盛都还小,要是我们.......怕他回过头反而为难两个孩子。”
再说,要真是整死了华政的话,那其实也就是跟朱元做的没两样了-----要说负心汉,谁比得上朱正松负心啊,徐家要是因为女婿跟女儿吵架弄得女儿被山贼杀了,就要杀女婿,那朱元为娘亲报仇不也是理直气壮的事吗?
以后徐家还有什么脸面用这个借口继续攻讦朱元呢?
世子夫人想的很长远。
但是可惜这个时候徐老太太不能想的那么长远了。
事实上,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都不能保持自己的理智,徐老太太听不进任何的话,她冷笑了一声,让人去叫来了徐管家,而后盯着他,一字一句的吩咐:“去,让老二回来,不管老二在哪儿,都让他给我回来!再使人去武宁伯府通知一声,让五姑爷过来一趟,就说是家里有点事儿,要五姑爷帮帮忙。”
钱二夫人只是庶女,虽然一出生姨娘就死了养在徐老太太膝下,徐老太太也对她不错,可是比起自己亲生女儿,那当然是要差一截的。
从前家里跟钱家的关系不能说得上十分亲近。
经过了白马寺的事情之后,更是好像是多了一层隔阂。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
徐管家似乎料到了徐老太太的打算,恭恭敬敬的点头躬身应是。
徐老太太便又咳嗽了一声,目光复杂又沉痛的看着面前的牌位,颤抖着手指着,要随安给捧起来。
随安哆哆嗦嗦的捧着站起来,小心翼翼的交到了徐老太太手里。
徐老太太摸着牌位泪流满面。
随后进来的徐二夫人跟徐游看见牌位都只觉得右眼皮突突的跳,面面相觑的去看上手伺候的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却也没工夫和心情这个时候跟她们解释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等到二老爷和钱二老爷赶到,徐老太太才目光沉沉的开口:“小妹死了。”
二老爷跟钱二老爷都是一惊。
二老爷没来得及开口,钱二老爷便率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见人来报消息,是不是误传了?贵州离得这么远,兴许是弄错了呢?”
世子夫人摇了摇头,见徐老太太抿唇不语,便叹气道:“是随安亲自捧着小妹的灵位回来的,她是小妹的奶娘......”
钱二老爷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忍不住呵斥道:“太不像话!堂堂官家女眷,竟然会遭遇山贼横死,这岂不是笑话!?简直荒唐至极!我要上书参奏赣南知府无能放任,草菅人命!”
徐老太太半点儿没有觉得安慰,这些事固然要去做,可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摆在眼前要解决的是华政那个负心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华政难辞其咎。
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她实在是摧心摘肺一样的痛。
她冷眼看了钱二老爷和二老爷一眼:“现在先不说这些,那个畜生龟缩在驿馆不敢来见我,还拿孩子们当借口,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去把华妍跟锦盛带回来。”
女儿的血脉总归是要保住的。
为了生这两个孩子,女儿费尽了心力,她要替女儿守住这两个孩子。
而另一边的范夫人惴惴不安的在第二天吩咐了管事回庄子里去安抚佃户,退银子,便坐卧不宁了一整天。
她好不容易才打起了精神,等到傍晚了,抽出时间来去看了看女儿。
范莹比之前又消瘦了,见了母亲也是怏怏的提不起什么兴致的样子,范夫人又心痛又无奈,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你觉得我没用。”
一个母亲原本在孩子面前该是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可是从小到大,范若和范莹耳濡目染的都是徐老太太对她的颐指气使,而她的卑躬屈膝。
所以这两个女儿都下意识觉得母亲软弱。
她们不敢去质问父兄的事,会全都来找她倾吐。
范莹垂着眼睛,并不答母亲的话。
在她看来,母亲本来就没用,否则的话也不会从前依赖姨母,而后依赖朱元。
连带着她这个做女儿的前程和将来也要因为母亲依赖的那些人而受到影响,将来被我在别人手里,等着别人安排。
凭什么?!
她不肯说话,范夫人只觉得疲倦万分,不再说什么,站起身叹了口气:“罢了,你好好休息吧,你的事,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屋子里还是一片沉默,范夫人摇了摇头出门,便看见江妈妈跑了进来,不由得便问:“怎么了?又出事了?”
怨不得她这么紧张兮兮。
实在是那件事她真的半点把握都没有。
江妈妈愣了一会儿,随即就欣喜的笑着摇头:“不是不是!夫人,好消息,好消息!那些跪在咱们庄子门前闹事的那些佃户们,没闹了!”
范夫人这些天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松了口气问她:“当真!?”
江妈妈急忙上前扶她,一面点头:“当真,那些佃户里头原本有几个闹的特别厉害的,扬言要撞死在咱们家庄子上的,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闹着不肯走,今天就没来了!没来继续跪着!其他的庄户们给了银子,也都退了,朱姑娘说的是真的,这事儿退了银子就好办了。”
范夫人在心里忍不住念了声佛。
她总算是脸上有了一点笑意,点点头就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那庄子里的人,你们想好了法子了没有?先把人叫回来吧,若是实在不成,便先在家里等着......”
一百二十九·没事
她说着站了起来,一切压力卸下,她却忽然有些承受不住了,脚下一个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幸好堪堪扶住了椅子,才算是站稳了,冲着冲上来的江妈妈摇摇头:“现在我这里不要紧,要紧的反倒是庄子的庄头他们,你让他们先回城罢,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其余的事,就等到老爷回来再说。”
江妈妈有些心疼她如此操心憔悴,想起朱元来忍不住就摇了摇头叹息:“姑娘们岁数也不小了,说句僭越的话,就算是不能帮忙,也不该总是胡搅蛮缠给您添乱才是,可偏偏........”
范莹从前看着温温柔柔的,可是没想到倔强起来却跟头牛似地,竟然不会转弯!
而且,这世上的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换做旁人家,要是未嫁的女儿家敢这样跟父母叫板,怕是早就给送到家庙里清修去了。
说来说去,姑娘就是日子过的太好了。
她也不想想,这些年夫人为了她们两个受了多少委屈,就算是受了这么多委屈,家里也从来没有委屈过两个女儿。
少爷们都是自幼就跟着老爷寒窗苦读的,老爷从不娇惯他们。
倒是女儿,老爷怜惜女儿家以后长大了出嫁以后日子难过,总是对她们多有纵容,加上范夫人本来就个性温存,从来没让她们受过任何的委屈。
哪怕是云上阁的衣裳呢,老爷夫人自己都舍不得穿,却也舍得给孩子们置办。
可现在范莹却这样,好似跟父母是仇人似地。
这算什么?简直如同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这些话江妈妈当然只敢在心里腹诽。
她见范夫人的面色有些差,便抿了抿唇壮着胆子道:“主仆有别,我也知道我这些话犯了忌讳,可是夫人,您性子就是太好了,姑娘们是没吃过苦头,这么闹下去,以后才真有她们吃苦的时候呢!”
范夫人没有生气。
世人都知道亲疏远近的道理,江妈妈作为一个下人,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实在是真的为了她好。
她哪里有不明白的,见江妈妈这么说,便苦笑着道:“不怪她们,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软弱,她们这样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江妈妈欲言又止。
世上还哪里去找自家夫人这样好的母亲呢,不指望着子女们出人头地,也尊重女儿的意思,可偏偏孩子们就是如此不懂事。
范夫人却也不愿意再说下去了,拍了拍江妈妈的手背吩咐她:“好了,先下去办事吧,吩咐下去了之后,再使人......不,你亲自再去一趟朱家,替我下个帖子。”
这么大的事,要是再不好好道谢,那真是良心上都过意不去。
朱元帮她们的实在是太多了。
再加上她也想跟朱元说一说苏文祥的事。
虽然苏文祥什么都好,她跟丈夫都很中意,可是毕竟要嫁人的是范莹,她要是心里不愿意,嫁过去了也不过就是让两家都痛苦罢了。
还不如算了。
可是到底是朱姑娘费心考虑过的,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行。
江妈妈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什么,点着头不放心的劝范夫人无论如何都先去休息一会儿,这才出去了。
等到办完了事已经是傍晚了,江妈妈急匆匆的从前院进门,想要去范夫人院子里跟范夫人回话,可是才走到院子里,便见范莹跟范若都在游廊上,两边正好碰了个正着,她顿了顿,急忙上前去跟范莹范若问好。
她是家里伺候的老人了,连父母都对她很是尊重,范莹范若跟从前一样,并不受她的礼,侧开避过了,范莹便主动开口问她:“江妈妈是从哪里来?”
江妈妈咳嗽了一声,知道请朱元她们过来的事情原本也瞒不住,再加上本来就是为了说范莹的事,范夫人到时候肯定是要跟范莹说的,便如实道:“回姑娘,是去朱家送帖子了,夫人要请惠宁县主前来做客......”
范莹的脸色立即便沉了下来,面色难看。
范若也咬了咬唇,想要说话,最终只是拉了拉范莹的袖子。
范莹没再说什么,对着江妈妈点了点头,江妈妈便跟在她们后头进了范夫人的院子。
范夫人已经小睡醒来了,最近这些天她一直都是寝食难安奔波劳碌,也就是这一下午得了些难得的安宁,见了女儿跟江妈妈进来,笑了笑便招呼范莹跟范若:“用过饭了吗?”
这些天家里出了事之后,范夫人便让范莹跟范若不必来她这里用饭,都是让厨房单独给她们送去的。
范若跟范莹都点头,见她脸色比前几天好看了许多,心里也都松了口气。
范夫人便嗯了一声,让她们要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才看向江妈妈:“怎么样?”
江妈妈微笑颔首:“夫人放心吧,已经让人去廊坊了,让庄头他们不能跟官府抵抗,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交了账本和东西,便赶回城里来。”
这就好了,范夫人坐在椅子上,接过了女儿递过来的茶,又轻声问:“那帖子呢?送出去了没有?你这回去,见到了县主还是付夫人?”
“都见着了。”江妈妈眼睛很利,一眼便看见了范莹面色一沉,却不敢耽误,笑着说:“县主说让夫人放心,她知道夫人肯定心里又惊又怕,所以就算是夫人不去送帖子,她们也要送帖子来给夫人的。”
小小年纪,做事却如此周全,而且替人设想的这样周到,连江妈妈心里都忍不住要羡慕苏付氏有这样的外甥女了。
范夫人就更是,她原本就非常喜欢朱元的,见江妈妈这么说,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了,元元这个孩子就是这样,她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都要办的妥妥帖帖,那你下去准备准备,她自己便有许多秘方,对于吃的一道上头咱们想不出什么新意,可是总要做的用心,别怠慢了客人。”
范若有些不安的拿眼去看姐姐,见范莹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一百三十章·教女
她是不怎么喜欢朱元,可那是因为朱元太厉害了,她以为朱元能够让父母随便听话就把姐姐给嫁掉。
可是后来母亲已经明着说过了,尊重姐姐的意思,哪怕姐姐不愿意嫁苏文祥,那就不嫁。
只是不准去嫁苏钲罢了。
嬷嬷早跟她说过了,苏钲真的来过,但是他母亲却出言不逊,口口声声都是贬低姐姐,而且还言语当中刻薄范家,有看不起范家陪嫁的嫁妆的意思。
苏钲却半句话也没替姐姐说过,更没有觉得母亲在未来的岳母家里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
这样的男人,的确是嫁不得。
怪不得朱元当初直接就说这门亲事没了也就没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姐姐说徐游那边听见的消息是说朱元的姨母在苏家受了委屈,所以对苏家人有意见,故意在其中使坏。
可是现在清醒过来,她倒是觉得或许朱元是因为苏付氏,所以才真的知道苏家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么一想,那朱元就是好人了,她心里的那点儿嫉妒顿时没了,也劝过姐姐,可是偏偏温顺的姐姐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非要钻牛角尖。
她咳嗽了一声,扯了扯姐姐的衣袖。
范莹微微侧头看她,转过头时已经听见范夫人让江妈妈出去了,不由得便是一怔。
江妈妈一出门,范夫人便朝着她们两个看过去,想了想让范莹到跟前来:“上次我对你说的话心急之下说的太重了些,你不要怨怪母亲。”
母亲终于跟从前一样温柔了,范莹眼里一酸,眼泪忍不住便掉了下来,抿着唇摇头。
范夫人便叹了口气,拉着她们两个坐下,轻声说:“我不勉强你,既然你不喜欢,苏文祥这门亲事便作罢了,本来两家也什么都没有,只是要跟朱姑娘说一声。而苏钲......”
范莹猛地抬起头来,有些期待又隐隐不安的看着母亲。
范夫人看出来,心里有些烦闷,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件事,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她原本是想说就此作罢的,可是想到女儿之前激烈的反抗情绪,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看她这样子,说了也不过就是闹一场而已,倒不如不说。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声看着有些失望的女儿:“你从来都最听你父亲的话,若是你能说服你的父亲,那是你的本事,我不再管了。”
范莹又觉得有些不安,抿着唇看着母亲,垂着眼睛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忽然开口问范夫人:“朱姑娘以后会嫁给谁呢?”
范夫人一怔。
连范若也有些懵,不知道姐姐怎么会忽然问这个。
朱元比她的年纪还要小上三岁,议亲还太早了些吧?
再说听付夫人的意思,朱元之后还要去浙江找外祖父的,婚事大约是要由外祖父做主,那便是说很可能是在浙江那边寻人家了。
怎么姐姐这么问?
范夫人怔住之后就皱眉头,这些事怎么是一个小姑娘该问出来的?要是私底下打趣去问朱元自己那还罢了,反正是姑娘们的私房话,做父母的管的再宽也没管到那儿去的。
可是现在范莹问这个,好似是话里有话,她就放下了杯子望着女儿:“你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
范莹微微一笑,似乎是狡黠又似乎是愤恨,最终还是平静的道:“只是替朱姑娘为难罢了,卫指挥使跟信王,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万种挑一的人物,朱姑娘对上这两个这么好的,不知道以后怎么选才好。”
范夫人立即便呵斥道:“不要胡说!”
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挂在嘴边?
卫敏斋跟楚庭川的确都对朱元很关照,这个人人都看得出来,可是那又怎么样?
楚庭川的婚事自然会有上头做主,哪里是底下的人可以议论的?
再说听范莹的意思还多有讽刺。
范夫人觉得头痛,耐着性子道:“你这话说出去岂不是坏人名声?我已经说过了,苏文祥这事情你既不愿意便算了,既然算了,你就当拿出你的教养来,怎么能对着救命恩人如此出言不逊加以嘲讽?我叫你过来,跟你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对客人到时候出言不逊的,你明不明白?”
她心里其实很是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明明懂事大方的女儿忽然变得如此尖锐扭曲,不过就是一个苏钲罢了。
退亲的确是很残忍,可是家里不是故意要退亲,但凡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是真的为了她好,那家里怎么会不同意?
再说,她跟丈夫都已经再三跟女儿表明过了,一定会尽力给她再选一个不比苏家差的人家,为什么女儿就是这么食古不化?
她头痛的很,训斥了女儿几句,还想再说说,外头就有丫头进来传话,说是赵家来了人。
听说娘家来了人,范夫人只好忍住心里的怒气,看了女儿一眼,便带着人去前头花厅见客。
范若见母亲走了,才转头去看姐姐,低下头低声说:“姐姐,其实既然这件事朱姑娘管不了了,那你不喜欢她,以后少见便是了......”
没必要总是说这些讽刺的话,毕竟家里还有这么多事都是朱姑娘在帮忙呢。
主要是那个朱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
范莹低着头没有说话。
外头的范夫人却已经震惊道:“什么?!小妹她......”
来的是赵家的四老爷,也是范夫人的哥哥,听见范夫人有些哽咽,他点了点头,语气沉重的道:“是啊,消息来的太突然了,我们也是从武宁伯府听来的消息,知道那个华政到处投亲靠友,说是武宁伯府和英国公府为了妹妹的事迁怒他,要夺走他的孩子,把大姐给气的晕过去了......”
范夫人神情复杂,心里一时滋味难明。
徐老太太这么刻薄的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的确是很惨的事。
可是她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叹气:“哥哥,这件事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们也没什么资格插手她们家的事,我只当不知道......”
一百三十一·弥补
赵四老爷凝眉,过了许久才低声叹了口气:“也是,大姐那样折辱你,连母亲的话也不管,把母亲气的病到现在,你心里生气也是应当的。”
他顿了顿,见妹妹面色还是发白,一脸僵硬没有半丝动容,忍不住就又道:“可我们大家总归是一家人啊!为了你们的事,娘已经病了,大嫂她们也都惶惶不可终日,再说,都是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姐姐心里肯定难受的很,若是你肯低头,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大家便又能重回往日的和气,这不好么?!”
这次徐老太太闹事,伤及的是三家的和气。
虽然赵四老爷也知道大姐做的过分,可一来大姐自小跟他亲近,对他极好,他的妻子也都是徐老太太出嫁之后费心替他寻的,他心中其实更偏向大姐,这次赵老封君因为徐老太太撺掇苏家跟范莹退亲的事大怒,什么狠话都说出来了,他很怕两家当真从此反目。
在他看来,大姐做的是过分了一些,可是那也是因为大姐早年寄养在别人家所致,实在怪不得她。
范夫人原本只是垂着眼睛听着,等到赵四老爷说起道歉这两个字,才猛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的皱起了眉头。
低头!?
她已经都低了一辈子的头了,并不是没有妥协过,可是妥协之后换回来的是什么?不过是加倍的屈辱和折磨罢了。
她现在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束不住,还不是因为这些年太过低声下气的缘故?!
她的一生已经因为徐老太太毁了大半,现在徐老太太竟然连她的女儿都不放过。
苏家这门亲事的事,之所以闹成这样,完全都是徐家再其中撺掇。
她这么倒行逆施,竟然还要她去道歉?
范夫人气的胃疼,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四哥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我不会去,母亲也不会希望我去,四哥,事已至此,我跟她之间早就没什么情分可言了,除非我甘心情愿的当她的狗。”
她说着,忽而笑了一声目光炯炯的看向他:“可是四哥,你也要提我想一想,我的丈夫,我的儿女们呢?!他们怎么看待我?!我以后会怎么样?!四哥,大姐是你的姐姐,我也是你的妹妹,这么多年,我自认已经足够忍耐,你到底还想我忍到什么地步?!”
赵四老爷没想到妹妹心里这么多怨恨,怔住了片刻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再劝下去,只好摇摇头低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妹毕竟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范夫人却想通了,她摇了摇头:“不必再说了,就算是到了现在,她也没有放过我,我若安心做一条狗,她就让我苟延残喘,一旦我不听话,就要让我们全家身败名裂,这是什么姐妹?我已经无力再去折腾了,四哥,求你也体谅体谅我!”
赵四老爷哑口无言。
对于他来说,大姐当然不是如同妹妹说的这样无情刻薄,可是大姐的确是自未出嫁前就针对妹妹.....
他原本以为能够借着这件事做个和事老,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便也怏怏的低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范夫人不再说话,静默了一会儿,才让江妈妈送客,自己坐在圈椅里沉默的想着事情。
她现在有些害怕。
小妹的死不会跟朱元有关吧?
若真是朱元为了帮她脱身,而用计杀了小妹让徐家自乱阵脚.......
徐老太太心里有些没底,一时心里突突的跳。
她的确是对徐老太太深恶痛绝,可那并不代表她就想伤及无辜。
到底小妹在这件事里头是无辜的。
等到江妈妈回来,她回过神,犹豫了片刻,便让江妈妈去打听打听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妈妈却不赞同,她摇了摇头,也顾不得忌讳了,直言不讳的道:“夫人,就算是朱姑娘做的,她也是为了帮我们.......朱姑娘如果不这么做,那现在锦衣卫怕就要出城去抓老爷了......”
要是范老爷坐了牢,这一家子不一样分崩离析家破人亡了吗?
只能说看谁棋高一着罢了。
江妈妈一家子都是在范家做事的,她当然不希望范家出事,这件事就算是真是朱元做的,她也觉得朱元做的及时。
范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是心里不好过了片刻,她就反应过来了,笑着道是,回去整理了精神,自己家里现在还有许多事尚且要等着去安排呢,她也分不出那么多精神来管徐家的事了。
再说也不是她可以管的了的。
而这时候的徐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倒不是因为忽然接到了徐家小妹的死讯,而是因为徐老太太让二老爷跟钱二老爷去查过了华政之后,发现华政这次回京竟然也没闲着,还带了三个妾室!
现在正妻死了,那几个受宠的妾室竟然还狐假虎威,对着嫡出的华妍跟锦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徐老太太把外孙和外孙女一急回家里,就知道两个孩子必定是受了大委屈,等到听他们两个哭诉说在江西境内时之所以会吵起来,就是因为华政一意孤行,非得借口其中一个妾室怀了身孕,要在赣南多留一阵,才会激怒了女儿,让女儿出了事,她便忍不住更是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徐老太太不是能受气的人。
她向来是锱铢必较的,小时候因为父母偏心妹妹,她便对妹妹一直耿耿于怀了几十年,找到机会就要打击报复,生怕妹妹过的太好,何况是现在女儿被丈夫连累惨死,她咽不下这口气,当即便示意徐管家去找华政的麻烦。
而华政的麻烦也并不难找,他这个人本来就是眠花宿柳风流成性的,当初还贪污受贿影响了官途,没费什么力气,徐管家便奉徐老太太的命令,联络了英国公府的旧部,将华政是在家乡惹了事来京城避难投亲的底细给摸清楚捅了出来。
一百三十二·裂缝
徐老太太沉住了气,忍着丧女之痛,让徐管家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联系了在贵州被他迫害的苦主,并且将人给接来了京城,安排了渠道让他告了官,华政很快就成了阶下囚。
上下疏通之下,华政进了牢里,徐老太太回过头来便把那几个妾室给打发了,全都发落去了窑子里,半点心慈手软也没有。
如此雷霆手段用完,徐老太太才得了机会喘了一口气,搂着华妍心中仍旧愤愤:“若不是你外祖父在外征战,今天何须如此费事?!我必要他们的下场比现在更糟百倍!”
华妍跟锦盛这些天悲愤交加,受了许多惊吓,到现在都还有些木木呆呆的,徐老太太这么说,她也只是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
徐老太太心里更加愤怒,正要安慰,就见世子夫人为难的进来,似乎有话要说,便暂时停住了,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以示安慰,便点头让人带着华妍下去,自己看着世子夫人问她:“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又憔悴了几分,跟徐老太太提起范家的事:“这些天您一直忙着对付华家.....范家竟然趁着这个时候钻了空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咱们弄去挑拨的那些佃户都给驱赶走了,真正的佃户给了些银子便疏散了......”
徐老太太没什么精神再管这件事了,只是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心里想着干脆快刀斩乱麻,倒也没有任何犹豫迟疑,便道:“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户部查到了他们头上,也不关咱们的事!”
这件事又不是驱散了佃户就成了,主要还是庄子的来路不正,他们买的时候可是从盛家人手里买去的,这怎么都说不清。
户部摆明了追查的是盛家的同党私吞的贼赃,现在范老爷怎么解释这庄子的来路?
白马寺的事之后,徐老太太就彻底不把范夫人当成妹妹了,现在就更不必说。
她晚年丧女,已经完全没有耐心也没有心情再跟范家纠缠,干脆就让他们全都死了算了。
她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该死的不死,死的却偏偏是她的女儿。
世子夫人应了一声是,心里也料到了徐老太太这个时候想必是绝不会有心思来安排这些事的,便只能好言相劝,让她尽量打起精神:“您也别急,就算是最近一时出不了结果奈何不了他,可是等到国公回来,一切自然就好办了的。”
是啊,等到丈夫回来......
徐老太太苦笑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从小妹出事到现在已经又快一个月都过去了,眼看已经到了最炎热的时候,仗只怕打的也越发艰难了,希望国公能够快点凯旋。
她撇去这些纷乱的思绪,忽而想起一事,忍不住抬头问世子夫人:“对了,朱家还是跟他们过从甚密吗?”
她嘴里的他们指的应当就是范家,世子夫人点了点头:“只是朱元给他们挑选的那个苏文祥,好似被拒了。我听小游说,范莹为了这婚事还跟她娘闹起来了,闹的还很严重。”
什么?
徐老太太意外的挑了挑眉,在她眼里,范莹范若都是脓包,并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很是温顺,连个性都说不上有。
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摇了摇头就道:“小游总是在这些小事上头用心。”
世子夫人脸上一红,听出了徐老太太的不满,便顿了顿才开口替女儿说话:“其实也不能怪她,她也是想着替您分忧,再说她跟朱元也不同,没人帮忙也不知道那么多外头的事,自然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座文章了。”
徐老太太也只是遗憾罢了,他们堂堂一等国公府,教出来的子女眼界见识却还不如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还屡屡在人家身上受挫,这本来就不是一件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可这种事也强求不来,她心里清楚,再说,听见范莹跟范夫人闹翻,她心里也有些快意。
最疼爱的女儿却不懂她的苦心,反过头来还怪责她,这样的痛苦恐怕也是非同一般。
想到这里,徐老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警告的冲世子夫人道:“你回去告诉那个丫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准她再做旁的,别着了人家的道。”
朱元那个丫头邪门的很,她如果看出了端倪,那徐游无异于是在引火烧身。
值此非常之际,家里已经经不起那个丫头的折腾了。
她倚着引枕,等到世子夫人答应了,许久都没有出声,直到世子夫人惴惴不安的喊了一声母亲,才抬起眼睛,便看到徐家的进来,便挑了挑眉。
徐家的已经顺着地毯跪倒在地了,趴在地上响亮的磕了个头,就低声说:“老太太,才刚世子夫人的娘家葛家送了个消息过来.......”
世子夫人讶异,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由得盯紧了徐家的,以为是娘家出了什么事。
徐老太太也是一样,嗯了一声便皱眉问:“什么事?说吧。”
“亲家老爷说.....说得到了消息,督战太监和巡城御史参奏老太爷,说老太爷......老太爷坑杀俘虏,引发众怒,且拥功自重,将带去的文武随从官员视作自家奴仆......”
她的话还没说完,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已经相对骇然,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死死的攥住了自己的手。
这是在指责英国公有不臣之心啊!
怎么会这样?!
云南还在打仗,按理来说,他们就算是有这个参奏的心思也该等到战后,怎么会在打仗中间便上这样的折子?
这分明就是故意冲着英国公去的!
是陆家!?
是陆家记恨徐家抢险一步拿到账本反客为主,反过来捅了陆家一刀,所以才如此报复?
还是另外有人刻意设计?
徐老太太再怎么能干,也终归是后宅的妇人,一般的事也便罢了,这等大事,她是半点头绪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心乱如麻。
如果圣上真的信了,阁老们也当真信了,那......
那英国公府就危险了!
一百三十三·手忙
世子夫人就更是撑不住了,这样大的事,她一个女人家,这么多年来虽然接管了家里的中馈,但是外头的事却都没有接触过,一听见说是公公遭了弹劾,便顿时方寸大乱,一时只觉得心脏跳得有些不受控制,连脚都软了,退后了几步一脚跌在了椅子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徐老太太也顾不得她了,她只是沉思了一会儿,就努力的撑着精神问她:“这消息果真?!”
徐家的自己都如同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哪里还能区分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如实的告诉徐老太太:“葛家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亲家老爷那边说,说让您早做准备,圣上为了这事儿动了大怒,已经让锦衣卫去云南先一步将陆家的那些人押解进京了,若是真的审问清楚,那或许,或许......”
或许就会换帅,原本该凯旋的英国公只怕就要成了阶下囚!
世子夫人惊愕不已,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们之前费尽心机才能拿到了账本,而且公公已经打了胜仗了,怎么竟然还会被弹劾?
而且弹劾他的偏偏还是督战太监和巡城御史,这些可都是圣上的耳目啊......
她看了徐老太太一眼,心里有些惊疑不定,一时甚至怀疑是恐怕当真是公公自己行事太过嚣张跋扈,以至于引发了众怒了。
徐老太太却知道事情不是如此。
英国公乃是老将,自幼就跟着祖父和父亲在战场上拼杀的,他之所以能继承爵位,也是因为他一身的本事,当初平定安南的时候更是出了大力,一战成名。
出征过无数次的老将军了,怎么可能还会在这些事上给人留把柄等着人抓?
恐怕不是他坑杀俘虏引发众怒,而是有人借着这个由头要打击英国公府罢了。
打击英国公府......
谁会这么做?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徐老太太的脑子反而还越是冷静了下来,她也想到了,这件事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么事已至此.......徐老太太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几乎要发抖的世子夫人,皱了皱眉头就吩咐徐家的:“你去把你男人叫进来,我有些事要亲口吩咐他去做,不可惊动旁人。”
徐家的应了一声是,知道事情十万火急,片刻都不敢耽误,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世子夫人就总算是反应过来,捂着已经闷得闷痛的心口胆战心惊的道:“娘,是有人在背后陷害我们家!”
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英国公夫人哼笑了一声,分明已经怒极了,却还是力持镇定的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不失嘲讽的道:“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怎么忘了,范家背后站着的现在可已经是信王殿下了。”
由不得她不把事情往这个方向想。
说到底,范家分明是知道的,英国公府因为之前支持的是盛贵妃和四皇子,所以一直针对五皇子,把五皇子得罪的很惨。
所以范家才会投向五皇子。
之前范开业写的那一出救母记,说到底其实就是给五皇子的一封投诚信。
她说为什么范家腰杆子这么硬呢,原来早就已经知道信王要在英国公府身上做文章了。
世子夫人吓了一跳,她原本现在就胆战心惊的,现在更是成了惊弓之鸟了,真要是五皇子做的,那现在国公府可就是真的陷入了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了-----他们在云南只能拼命打仗,否则的话陆家的那些残余势力也要把他们整死,可是越是拼命,陆家那帮人就越是恨他们,针对他们的阴谋只会更加的复杂和猛烈。
她忍不住带着些哭腔了,紧张又不安的抿着唇又张了嘴:“娘,如果真是五皇子......”
如果真是楚庭川出手,那可怎么办?
现在楚庭川被封了信王,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而且他又受太后看重,偏偏卫皇后都因为他而坐稳了中宫的位子......
她惊慌失措:“这么说来,还有世子......世子的事,只怕也是他们做的了,前头是世子,后面便是公公,信王这是要给朱元出头啊!”
哪里只是出头,其实也是在清除异己罢了。
英国公府毕竟一开始就把信王得罪的太狠了,所以英国公府一直在想着后路,谁知道后路如今还没找到,却先遇上了报复。
信王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徐老太太心里更加烦躁,抬手止住她的追问,斩钉截铁的道:“先别急着哭,要是这次家里真的扛不过去,那还多的是你哭的时候,现在你哭什么?!”
世子夫人急忙收住了眼泪,心里又痛又怕,想到娘家递过来消息,便心念一动,问徐老太太:“娘,我父亲既然送消息过来,自然是听见了什么风声,不如我明天先回去一趟?总要把事情弄清楚.......”
徐老太太不假思索摇头:“不必了,你父亲恐怕也只是一知半解,否则的话焉能如此含糊的就送个消息来,他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你再过去也只是为难他,而且还容易引人注目,这个紧要关头,别再节外生枝了。”
世子夫人也知道现在只能这样,含着眼泪点了点头:“那娘,您说现在怎么办?”
“先把家中事务安排好吧,之前已经交代过让你们严守门户了,如今便要更严,你去吩咐清楚,从今天开始,只准采买的人出府,若是这个关头还有人敢仗着府里的地位便在外头惹事,不管是谁,一概不轻饶!”
世子夫人一一点头,见外头徐管家已经要到了,知道徐老太太不想让她在这儿跟着听,便站起来心事重重的出了门。
不一会儿徐管家到了,徐老太太端坐着,看着徐管家跪了下去,才淡淡的道:“老徐,你这个姓氏是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吧?”
徐管家便立即趴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记得,是国公他大恩大德,赐我这个姓......”
这对于家奴来说,是莫大的荣宠了。
徐老太太点点头,也不再废话:“既然你记得,那我这里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一百三十四·搅乱
徐管家面色严肃,毫不迟疑的大声答应:“是,请老太太示下,我万死不辞!”
“好!”徐老太太满意颔首,面上终于有了一抹笑意:“算老国公没有看错了你,府里现在遭遇大难,国公被人弹劾拥兵自重,坑杀俘虏,平白得了许多罪名,我要你去沈家一趟......”
沈家?
徐管家到底是跟着英国公出生入死过的家将了,也经过了许多事,一听徐老太太这么说,就有些明白过来,急忙问:“是老国公出事了?”
否则的话,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哪里还需要偷偷去找沈阁老?
徐老太太轻描淡写的将葛家送来的消息说了,看徐管家面色凝重,便道:“若是没猜错,此事跟信王脱不了关系,现在国公远在云南,音讯不通,他只怕被人弹劾了也不知道,而锦衣卫已经派人去云南押解陆家的人了......”
不必徐老太太再多说,徐管家什么都明白了。
被人弹劾倒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可问题是要应对得当,要是连背后到底是谁在算计都不知道,而且又消息不通,的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现在国公正是受圣上器重的时候,被人算计原本也不必这么紧张,但是老太太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再加上眼下世子也出了事,只怕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指使。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问徐老太太:“您的意思是,让我去问沈阁老......”
这倒也是,弹劾英国公这么大的事,奏折怎么都是瞒不过内阁这几位的,还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详情呢?
而且几位阁老之中,首辅有些难以接近,而王太傅又是更亲近信王的,的确是沈阁老为人最圆滑且世故,找他是最有希望问到些东西的。
徐老太太却镇定摇头,终于彻底的冷静下来:“不,我要你去牢里一趟。”
......
徐管家不明所以,望着徐老太太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徐老太太也没再多废话,沉声道:“沈家是不会那么容易告诉我们的,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世上没那么好的事。沈家那个二世祖之前一直都是跟着老大的,若不是老大关照,沈家的那个二世祖能去登州任指挥使?!你去牢里一趟,问问老大,老大自然会告诉你怎么才能从沈家要到消息。”
她忽而又笑了一声:“姓邱的见钱眼开,打不开承恩侯的路子,邱大人这条路总是能走的,你明白了?”
徐管家全都明白了,急忙答应下来。
而此时此刻,邱致远才从张庆府里回了家里不久。
他这一次从张庆手里捞到了不少,银子不必说,张庆是个大手笔的人,一给就给了五万两银子,而且张庆还暗示过,等到以后,这锦衣卫都督的位子,也可让他去做。
锦衣卫都督向来是由太监兼任,鲜少有让锦衣卫的人自己坐的时候,如果他能当上都督,那地位可就不可跟现在同日而语了。
他心情舒爽,以至于徐管家跟黄家的人一同找上门的时候,他很快便见了人。
徐管家当然不可能自己来见他,是找了邱致远的夫人娘家的人一道上门的,邱致远没在乎这么多,只是在听说徐管家要进诏狱探望徐兆海,才挑了挑眉,有些为难的道:“伦理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你们也知道,如今这件案子是由承恩侯在跟......我恐怕也不好贸贸然插手.......”
徐管家对这个锦衣卫的镇府也算是很熟了,当然知道他这不过就是敷衍的客套,当即便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宝通钱庄的银票来:“对了,听说大人新近有添丁之喜,这是我们国公的一点儿心意,请大人笑纳。”
邱致远一时有些意外。
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些从前根本自重身份的人现在排着队来给他送银子?
从前这些人可都只看得到锦衣卫有卫敏斋,何曾看得到他这个镇府?
徐管家舍近求远,为什么不去求卫敏斋,反而求到了自己这里?
还有张庆公公,大费周章的废了这么多事,也是不想卫敏斋亲自去押解陆家的人......
卫敏斋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事,还是这些人要对卫家做什么?
可这些念头也不过就是在心里片刻罢了,邱致远便不再当回事。
反正神仙打架,只要不殃及他们,他就懒得管别人死活。
而眼下看着这一摞厚厚的银票,他略微想了片刻便笑着示意自己妻弟将银票接了过来,嘴里一面便道:“他小小年纪的小人儿,怎么值得国公府如此大礼,真是折煞了,折煞了了!”
心里却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脚硬,一生下来就给他带来不少好处。
而至于徐管家所求的事,如果是说要把徐兆海捞出来,他倒是不敢插手,可只不过是想进去探视,这却难不倒他。
卫敏斋就算是指挥使,他还是镇府呢,手底下总是有些人的。
他略想了想,便道:“明日指挥使要去廊坊,便趁着这个时候,你若是有什么要给世子带去的,就去吧,只是别叫我为难。”
徐管家哪里敢让他为难,听见他答应,心里迅速松了口气。
徐家忙的手忙脚乱,再也顾不得范家的事,范家就总算是得了喘息的时间,苏付氏听说范夫人有请,一是为了安范夫人的心,二是想着那件婚事总该有个说法,既然人家女儿不愿意,便上门去把事情说清楚,便急忙答应了。
等到了时间,就带着朱元一起去了范家。
范夫人早已经准备好了,等朱元一到,跟苏付氏互相问了好,便开门见山的跟朱元说了苏文祥的事:“难为你费心了,只是我跟她父亲都想着既然退了亲,不好立即结亲,便干脆耽误些时间,所以这件事......”
苏付氏心里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倒也没什么意外的,冲着朱元微微点了头,示意她不必再多说了。
毕竟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什么意思。
朱元就更无所谓了。
一百三十五·盘算
这件事朱元早就已经听苏付氏说起过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特意解释的事,毕竟当初她拿这件事来跟范夫人坐交易,也只是希望范夫人有更多的选择,不必被徐老太太推到风口浪尖当做牺牲品。
何况上一世她自己就是一件被送给了襄王的货物,当然知道若是遇上一个不可信的人,一辈子该有多难过,因此范夫人一说,她便毫无芥蒂的点头:“夫人不必忧心,我姨母也算得上是苏公子的长辈,苏公子来京城带来了他父母的信,信上的确是托我姨母帮他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我姨母也已经在留意了。”
话说的很周到,半点都没有扯到范莹,像是从头到尾双方准备定下婚约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已经很为范莹着想了,范夫人忍不住觉得喉咙发酸,心里知道朱元已经做的极尽妥帖,忍不住便鼻腔一酸,拉住朱元的手微微拍了拍,半响才低声道:“多谢你,元元......多谢你.......”
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其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这个家,违背自己的原则甚至准备对朱元和苏付氏不利,也都是为了孩子们。
可是到头来,她所做的牺牲好像并没什么意义,女儿只是怪她决定了要退亲,她费劲了唇舌,可是却始终知道女儿郁郁寡欢。
这实在是有些残忍。
她甚至看着朱元的时候忍不住在想,若是换做了朱元是她的女儿便好了,朱元总能看透本质的。
可这些念头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范夫人觉得有些头痛,好不容易才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真是麻烦你了......”
苏付氏叹了口气,见范夫人满面愁容,便问她是不是还在为了范莹的婚事烦恼:“几日按你已经答应不用苏文祥来替代之前纳闷亲事了,怎么还是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
范夫人忍不住苦笑,等到丫头们上来上了茶水点心,才道:“哪儿有那么简单,你们不是外人,这些话我也不怕对你们说了......莹莹总还惦记着苏钲,可是我们既然知道了苏家的德性,怎么舍得再把她嫁过去吃苦?有时候想想,真是恨铁不成钢,我们已经掏心掏肺对她了,她偏偏却还觉得我们是在故意为难.......”
这种事就不好插嘴了。
苏付氏看了朱元一眼,心里也替范夫人觉得难过和寒心,但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是不能沾上身的,便只能尽量安慰范夫人:“算了,孩子还小,她不懂得这些,毕竟这事情来的太突然了,亲事定了几年了,忽然说不要就不要,若是苏钲那边一直态度恶劣腰杆子硬也就罢了,偏偏那边折返过来了,恐怕孩子少不得就要以为这是大人们在阻拦这门亲事了.......”
在苏付氏跟前,范夫人实在忍不住,低声抱怨道:“若是这么说,谁家的亲事不是父母之命?哪里有孩子自己做主的余地?我若是还不算体贴孩子,那要怎样才是体贴孩子?”
父母抱怨孩子的时候多数都只是一时气急罢了,反应过来又要心疼孩子,苏付氏深知这个道理,也不想范夫人总是说这些话气的伤身子,便淡淡笑着劝她:“好了,眼下是范老爷还未回来,等他回来,也就好了,毕竟你也说了,孩子们都听父亲的话。”
只有说到这个,范夫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面上也有了一点笑意,点点头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对了,说起这件事......”
范夫人迫切的看向朱元:“元元,恕我冒昧的问一声了,徐家出事,是不是......是不是你在背后帮的忙?”
徐家出事?
苏付氏有些茫然的看了朱元一眼,觉得范夫人问的奇怪。
朱元也抬起头来有些不解,问范夫人:“您说的是徐家出的什么事?”
什么事?!
范夫人有些懵,朱元这问的叫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而且什么叫做徐家出的是什么事?难道朱元安排对付徐家的不止一件事?
她咳嗽了一声,半响才收回了愕然的表情,下意识摇了摇头才说:“也不是......是徐家的女婿,最近闹的也挺大的,我以为元元你知道......”
范夫人说着,见朱元跟苏付氏都听的很认真,心里觉得朱元跟苏付氏应当都跟这件事没关系,便也坦然了:“英国公最小的女儿,就是嫁出去贵州的那个五姑奶奶,死在了回京的路上,是因为撞上了山贼......我也是前些天才收到的消息,我还以为是你们为了帮我,才围魏救赵,想起的这个法子......”
苏付氏吓了一跳,但是几乎看也没看朱元一眼就摇头:“这事儿跟元元没关系,她这个人我知道,就算是厌恶谁,要找的也是他们本人的麻烦,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一个连照面都没打过的人?”
只是徐家或许自己做的坏事太多了,所以才有这些报应罢了,否则的话,徐家怎么接二连三的死人。
范夫人立即便道:“我也只是问问罢了,就算是......那也怪不得元元,上次白马寺的事,他们分明是冲着要她们姐弟性命去的,换做谁都要记恨。”
她急忙表明了态度,朱元却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因为她现在只在想一个问题。
英国公的女婿和女儿竟然也刚好在江西境内遭遇了山贼!
这前后相差的时间,跟邹家那帮人被劫相差的时间并不远,若是按照从江西报到这里的时间来看,甚至应该也就是最多隔了半月左右的时间。
这是巧合吗?
她一时不能确定,想到浙江那边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先后派去的尹吉川跟向问天也到现在基本音讯全无,便觉得心内沉重。
她总觉得这些事背后好像是有一张大网,牢牢地把他们给网住了。
可是现在自己就是身处其中的猎物,她甚至弄不明白这张网从何处来,这叫实在叫人烦躁了。
她忍不住看了范夫人一眼,问:“夫人,你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吗?”
一百三十六·质问
范夫人很意外朱元对这件事似乎格外热切,见她是真的一无所知,便吁了口气,轻声跟她解释:“也是我娘家的哥哥过来跟我说的我才知道,似乎是因为他们两夫妻准备归宁,因此先去江西拜访了她丈夫的师傅,而后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人之间又起了争执,闹了一阵子之后,我那个外甥女就先行上路了,谁知道在赣南境内遭遇了山贼,竟就这样丢了性命......”
苏付氏就忍不住觉得唏嘘。
虽然她很厌恶徐家,可是到底跟这个徐家的小妹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抛下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就走了,听起来也的确是挺凄惨的。
娘家再有权势又怎么样?再怎么样也不能重新活过来了,孩子却还要继续走下去.....
苏付氏忍不住看了一眼朱元。
朱元眉头紧皱,她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不可能的,前头叶家跟邹家的人都在江西出事,而且还都是遭遇了山贼,后脚徐家的人竟然也在那里?
她心里有了一些猜想,却总觉得那些念头模模糊糊的,有些琢磨不定。
到底是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些事难道都是徐家在布局吗?可若是真的是徐家的话,徐家怎么可能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给搭进去?
听范夫人说的徐老太太疯狂的那个程度,显然这件事不是徐家意料之中的,那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或许就只能去问那个华政了。
作为徐家的女婿,他们要去江西也是为了要拜访他的老师,活下来的也是他,这件事最大的可能的知情人就是他了。
她抬眼看了范夫人一眼,问范夫人:“徐家因为这件事为难您了?”
“倒也没有。”范夫人实话实说,叹了口气便道:“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自顾不暇,我看也顾不上我,是我四哥来劝我去安慰她,我才知道的。我原本还以为这事儿是你为了帮我们家脱身才想出来的主意,可是现在既然不是,那看来也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她说着打起精神来,问朱元:“朱姑娘,既然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帮我们脱身的?那些佃户竟然当真不再闹事了,户部那些大人们也并没有过于为难我们,只是让我们将田契和地契交割清楚,并且补上这几年的田租......”
这么轻拿轻放,肯定是朱元使了力的,既然不是应在这件事上,那朱元做了什么呢?
她有些担心了。
提起这个,朱元就挑了挑眉,忽而笑了一声:“我没有用什么法子,这件事之后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的了。”她微笑着看着范夫人,轻声道:“夫人,这次要对付徐家的不是我,我只是在其中起了一根引线的作用罢了。”
范夫人听的云里雾里,但是她还是知道这件事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也就只好按住了心里的不安,犹豫着问朱元:“那......老爷会否受牵连呢?”
她顿了顿,又紧跟着问道:“还有朱姑娘你呢?会不会到时候被报复?”
范夫人是真的担心朱元,生怕徐家缓过气来就找朱元的麻烦。
这样那就真是无穷无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朱元摇头。
她只不过就是想办法给张庆送了个信而已,之后张庆要怎么对付徐家,那都是徐家的事,有这么个大人物在,徐家对付张庆尚且要费尽心思,哪里还能顾得上她?
就算是到最后知道了是她,那又怎么样?
如果徐家能从跟张庆斗争的旋涡中全身而退,那也是大伤元气了,那个时候,徐家也没什么力气再找她的麻烦了。
见她不想再多说,范夫人也知道这里头或许隐藏着什么秘密,便不再多问,恰好此时外头通报说是赵家来人了,范莹跟范若两姐妹也来了,范夫人便让范莹跟范若留下来陪客,自己赔了不是,便先出去见娘家的人。
范莹跟范若两人对着苏付氏跟朱元都有些别扭,行了礼之后便立在一边,都没有出声的打算,弄得苏付氏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
当初她们来的时候,范莹跟范若两人态度都很是亲热和善,可是不过短短也才一个半月而已,她们两人的态度就已经大变.....
还是范若见场面实在是太过紧张,先低声问了一声好,就问苏付氏有没有见着苏星月。
她跟苏星月是上次在云上阁拿衣裳的时候认识的,颇为投契,加上后来在武宁伯府也见到过,便很是挂念,听说她要出嫁了,她知道苏付氏跟苏家相熟,便借着这个打开了话匣子,也好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凝重。
苏付氏也不喜欢这样凝重的气氛,而且看范莹那样子简直好似要哭出来似地,一副幽怨的朱元对不起她的样子,她也只好笑着说了几句自己知道的:“都挺好的,星月是个懂事的孩子,倒是她母亲急的不行,生怕委屈了她......”
说着说着,范莹忽而声音尖锐的喊了一声朱元的县主封号,双眼含泪的倔强的盯着朱元,哽咽着问她:“县主,您高高在上,身份贵重,现在深受圣上和太后老娘娘的喜欢,我们都知道得罪不得您,我们父母也只听您的话,您能不能发发善心,不要让母亲推掉苏家跟我的亲事?!”
范若惊住了,瞠目结舌之下竟然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姐姐是疯了吗?这种事怎么能宣之于口!?
就算是心里真的有不满和意见,那也只能私底下跟父母亲说,而后尽量疏远了朱元就好了啊。
这样做多失礼?!
苏付氏更是又惊又气,她实在没想到乖得跟只兔子似地范莹竟然会这么不讲道理,说出来的话好像是朱元故意阻扰她的亲事似地。
真是笑话!
要不是朱元,现在闹退亲的事早就已经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真到了那个时候,范莹还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这些难听的质问的话?!
范夫人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生的出这么不懂事的女儿来。
一百三十七·欺负
被人几乎是明晃晃的指着鼻子恶意的贬低,便是苏付氏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觉得心力如鲠在喉,顿时便红了脸,替自己外甥女委屈。
可她的教养和好脾气又不容许她对着一个小辈出言讥讽,因此一时之间只好气怒道:“范姑娘!来者是客,你怎么能这样说人?”
范莹咬着唇,眼眶红红的看着苏付氏,面上犹自带着难言的戾气和倔强,哽咽问道:“上门固然是客,可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你们自己不清楚?你们跟我们家再好,那也只是外人罢了,凭什么插手干预我的婚事!?你们算什么东西?!”
范若大惊,她这个人向来嫉妒心比姐姐强的多了,可她从来都只有在背后拈酸吃醋的,不会当面表现出什么来让人难堪抓住把柄。
而范莹就更是了,这些年就没见过她对谁不好对谁动过气。
谁知道她竟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说?本来父母亲就已经很是为了这件事心烦了,现在事情都已经了了,既然不用嫁给苏文祥了,以后的事以后慢慢再想办法就是了。
为什么要得罪朱元?!
朱元毕竟是县主,再说了,朱元的脾气又不好,得罪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她终于不再作壁上观了,拉了范莹的袖子,满怀尴尬的跟苏付氏和朱元赔罪:“付夫人,县主,我姐姐是气糊涂了,她最近总是这样......因为身体不大好,所以脾气也变得怪了起来,您们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怎么能不一般见识?苏付氏简直被气的头痛,想要撒手就走,又觉得待会儿会叫范夫人难堪。
她跟范夫人毕竟是好朋友,总归不想让这样的事影响了两边的关系,便一时只是沉默的望着范莹没有说话。
范莹拂开妹妹的手,眼里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忽而扑上前拉住了朱元的手,顺着就跪了下去,哀哀的看着她低声恳求:“朱姑娘,我知道你本事大,也知道你现在位高权重,信王殿下跟卫指挥使都听你的,我求求你,你什么都有,但是我......我的亲事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若是没了这门亲事......”
她忍不住哽咽起来,心里是真的觉得委屈。
她写过信给徐游了,原本是想跟徐游打听打听消息的,至少要知道的清楚些,到时候才好跟父亲告母亲的状,求父亲答应她不要退亲。
但是徐游回信给她却告诉她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苏家不日就即将先去汉中探亲,而后再回老家去,去汉中探亲也是为了重新给苏钲挑选一门亲事。
她可以等,但是苏家不会等的。
想到徐游信里透露出的羡慕的意思,范莹觉得心如刀绞,苏钲年少英俊,相貌堂堂,她见过的男子当中,当属苏钲的相貌最好,何况这是她五年之前就已经认定了的夫婿。
这些年两家彼此都当做正经姻亲相处,她也给苏夫人和苏家的姐妹们都做过针线,这些年她所有的幻想都是来自于苏钲。
若是错过了苏钲.....
就算是不是嫁给苏文祥,一个被退了亲的女孩子,哪里还能找到更好的?
再说就是有更好的,她如今也不要了。
但凡母亲肯露一点口风,她也不至于来求朱元的。
范莹想起徐游在信里说的那些话,心中更加惊慌和怨恨。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一开始帮了朱元,哪里至于会引出这么多事,让她吃这些苦头?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颤,茫然了一瞬就很快反应过来,一面伸手去拉范莹起来,一面还忍不住道:“范姑娘,有些话论理来说我不当说,我也知道我说了是得罪人,可是到了如今我也顾不上那些了,你说话可要仔细!我们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挑拨是非坏人姻缘的恶人了?你家的亲事自有你父母做主,按照道理来说,这些都不是你应当管的事!”
苏付氏又气又急,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劈头盖脸的道:“什么叫做她本事大,信王殿下和卫指挥使都听她的?这些话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你怎么能这样就说出来!?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她的名声怎么办?!信王殿下跟卫指挥使也要白白被牵连.......”
她是真的气急了,所以才会说的这么不留情面。
范若听的面红耳赤,心中盼望着母亲快些回来才好,一面又疑心姐姐是真的魔怔了,这些话就算是在心里这么想,也不该当面说出来啊。
范莹不理会这些,她紧紧拽住朱元的手:“朱姑娘你帮帮我吧.......”
朱元略有些茫然,她对范莹的印象不深,但是依稀也记得这是个很温柔很和善的姑娘,按道理来说该是很讲道理的。
可是现在范莹显然不怎么讲道理。
她看在范夫人的面子上,尽量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皱眉道:“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范姐姐,之前范夫人跟我们说过了,苏文祥的事便当没有发生过,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你应当跟你父母商量。”
她是实话实说,可是听在范莹耳朵里却觉得满满都是嘲讽,她满嘴都是苦涩,等看见母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槛外,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真是......
苏付氏被气的浑身颤抖,整个人都被范莹此举给闹的懵了,不知道范莹到底想要怎么样。
而随后进来的范夫人也同样是满脸惊愕,看着拽着朱元的衣襟跪地痛哭的范莹,只觉得眉毛都猛地跳了跳,一时之间竟然没能说的出话来。
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快步走了几步,也顾不得其他的了,伸手一把将女儿给拽起来,神情严厉的问:“你在做什么!?”
苏付氏见了她还来不及说话,先一眼看到了她身后的楚庭川,忍不住蹙了蹙眉。
怎么回事,怎么殿下竟然来了?
范莹便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委屈至极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一百三十八·做戏
范夫人实在没想到女儿竟然能做得出当众拉着朱元下跪这样的举动来,何况她是什么都跟女儿说过了,申斥申斥过了,好好的说也好好地说过了,可是她竟然还是这样不知道进退!
她这样让两家以后如何相处!?
实在是任性至极。
她右眼皮突突的跳,一手攥着女儿的手,疾言厉色的道:“回你的房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而此时楚庭川已经到了跟前了,范若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安,又有些赧然,红着脸拉着姐姐飞快的想要往后躲在屏风后头。
大周男女大防并不算是严苛,可是到底他们一家都是清流,对于这个还是比较看重。
可范若一拽之下竟然没能拽的动,范莹扑在朱元脚下,死命的甩开了母亲的桎梏,哭着求朱元放过她的亲事,又语出惊人的道:“我也知道,你自从在丰乐楼里见过苏夫人和苏公子之后便对他们动了心思,可是朱姑娘,你这样美貌聪明,不管去到哪里,都有无数的人喜欢你,你何苦非得要夺人的未婚夫呢?!”
.......
苏付氏满脸的茫然震惊顿时化作了烦躁和不解。
什么意思?为什么范莹说的每句话她都听不懂?
范夫人更是气疯了,觉得女儿简直是在丢人现眼,说出来的这些话更是类似于失心疯了,气急之下想到楚庭川对于朱元的看重,还有朱元的脾气,劈手便给了范莹一个重重的耳光,将范莹给打的几乎倒在了地上。
可就算是这样范夫人也还没有解气。
她不明白,她费尽心思的替她做这么多事,为什么女儿反而变成了这幅模样。
范莹被打的往边上一偏,脸上留下了五个明显的指痕,她捂着脸,心里其实也已经忧愤至极,她自小长到大,从来没有被母亲这样打过,尤其是还当着外人,还有外男的情形之下。
可是她自来就怯懦,若是连这件事都还是软弱,那以后就真的要任人鱼肉了。
这样想,她就忍不住带着哭腔哭起来:“我不是胡说!朱姑娘原本就看上了苏钲!她费尽心思的阻拦这件事,甚至还给母亲推荐旁的人,无非就是因为他们也对苏家有意.......”
朱元简直要被气笑了。
看来她看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原来温温柔柔的范莹姑娘竟然这样彪悍,什么样的话都敢往外说。
她看上了苏钲?
那种对着母亲唯唯诺诺,不事生产五谷不分的人,她看得上?
说句难听的,就算是禽兽如襄王,那也有权有势,至少不会让儿女妻子饿死,可是苏钲有什么?他离开了苏家就什么都不是。
当着楚庭川的面,朱元也不想说太多废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范夫人一眼。
范夫人已经气得快要晕厥了,一时又不好扬声叫下人进来,担心自己女儿的事会被撞破,只好狠狠地伸手去拉范莹。
这也是事发太突然了,否则的话,范夫人再好的性子也不可能这样就算了,可偏偏现在楚王殿下还在,以后范莹还要怎么做人?
她心里忐忑,拉着女儿的时候还不忘神情恳切的去看苏付氏和朱元,她也知道其实楚庭川对这事儿可以视而不见,只是那要取决于朱元的态度。
想到这里,她对女儿更加愤怒和失望。
范莹哭闹着挣扎间又跪在了地上,朝着楚庭川的方向砰砰砰的磕头,请楚庭川要为她做主。
楚庭川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他这回来是有要紧事要找范大儒,是听范夫人说朱元在这里,才想着过来看一看的。
谁知道现在却遇上这样一出好戏。
他挑眉望着跪在地上的范莹,温声问:“你要我给你做什么主?”
范莹心里一喜,想到徐游在信里交代的那些话,毫不迟疑的道:“殿下,朱姑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范夫人已经急的去捂住了她的嘴巴,又惶恐的去跟楚庭川和苏付氏朱元赔不是:“我没有管教好女儿,竟然惊了殿下的驾,还请殿下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楚庭川摆了摆手,轻声道:“范夫人,不如让她把话说完,否则看范姑娘这样子,以后怕是不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苏付氏自然也看出来了范莹对朱元深深地恶意,心里气氛难平,也没有开口说情。
朱元就更是了,事关她自己,她虽然知道范夫人和范大儒人很不错,而且两边都有走动,可是她并不是那种滥好人的人。
范莹倒好像是算准了楚庭川今天会来,故意掐好了时间演这出戏的。
至于目的.....
那也不必说了,说那番话,无非一是为了让她主动澄清避嫌,从此恨不得绕开范家和苏家走,二就是为了在楚庭川面前恶心恶心她,来毁掉她的声誉。
这也没什么,只是事情放在你曾经帮助过的人身上,被人反咬一口,滋味的确不怎么好受。
所以她既没有主动开口呵斥什么,也没有顺着范夫人的话替范莹遮掩。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范夫人舍不得教育自己的女儿,迟早会有别人替她出手的。
范莹得到了希望,喜出望外,绘声绘色的将早已经想好的说辞恳切的说了一遍。
不必说什么,她直指朱元有心勾引苏钲,坏人亲事。
范夫人面色雪白,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哪怕是当着楚庭川的面,也颤抖着往前走了几步,一巴掌狠狠地摔在了范莹的脸上。
范莹立即失声痛哭。
“觉得委屈吗?楚庭川面色温和的看着她,见她满汉希望的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阴沉着脸道:“你母亲在救你,她以为自己打了你,动了手,惠宁县主便不好意思再罚你,可你这次错的实在太离谱了,当着本王的面,你说这些话,是在讽刺什么?讽刺你父母教女不严?还是讽刺朝廷耳聋眼瞎,竟然还将你这个诬告县主的漏网之鱼落在这里?!“
”
一百三十九·求情
范莹一时怔住,原本还要往下说的那些话就梗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梗的难受。
楚庭川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一般的男人若是听见心悦的人有了勾引别的男人的意思,不都会咬牙切齿,看低对方吗?她这么辛辛苦苦的演了这场戏,可是连重头戏都还没上呢,楚庭川竟然就丝毫不觉得好奇,也丝毫不往下追问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愕然的跪在地上还维持着哭泣的表情,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朱元站在一边没有说话,望着范莹的表情似笑非笑。
居然还有人能蠢成如此地步,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看来也是范家的确是关系太过简单了,所以才把女儿养的这样单纯,做坏事都做的这样失败。
范夫人面红耳赤,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登时便觉得脸火辣辣的痛的厉害,除了羞恼,她还对苏付氏和朱元满怀愧疚。
害人的是徐家,始作俑者也是徐家,但是女儿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把矛头指向了朱元,真是糊涂的厉害。
尤其是现在,她竟然还在信王面前说这些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克制不住怒气,迅捷的再次猛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疾言厉色的道:“你疯够了没有?!”
楚庭川笑了一声,扬手示意范夫人不要再进一步动作,自己冷冷的居高临下的盯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范莹,微皱着眉头轻声说:“你应该庆幸你有这样一对父母,若不是看在你父母的面上,光是凭你今天这番话,本王就要治你的罪,让你当大周第一个因为不敬而进监狱的贵女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儿笑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神,范莹竟然不寒而栗。
她一点儿也不怀疑楚庭川说的是假话,因为现在楚庭川看她的眼神竟然冷漠得如同是在看一只猫儿狗儿,好似真的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把她捏死。
她到底自小都养尊处优没有经过什么风浪,从前遇见最狠的人也就是姨母徐老太太,可是徐老太太为难的也只是范夫人而已,不屑于跟她一个小辈计较,她还从未遇见过真正凶狠的人。
现在楚庭川无疑就是。
她满腔的愤愤竟然一时都熄了,冷汗无声无息的湿透了脊背,一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范夫人大惊,见楚庭川说的认真,也忍不住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看了朱元和苏付氏一眼,慌忙跪倒在地替女儿求情。
她心里发慌,女儿还不知道人间险恶,也不知道以后嫁了人当家做主以后的难处,要是她但凡知道一点儿人情世故,今天都做不出这种事来。
她不该这样溺爱女儿的。
范夫人看样子可怜极了,苏付氏心里有些不忍心,但是想到范莹之前那番糊涂的话,还有污蔑朱元勾引苏钲,便恨得牙痒痒,竟然没有开口替范夫人说什么。
倒是朱元不想跟个孩子计较,看了范夫人一眼,再看看呆若木鸡的范若,还有跪在地上已经吓呆了的范莹,轻轻咳嗽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楚庭川立即便笑了一声,浑身的威压尽数散去,好似之前他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罢了,笑着请范夫人起来。
范夫人心里一松,感激不尽的朝着朱元看过去,眼眶都已经红了。
范莹却没反应,跪了这么久,她的脚都已经麻了。
还是范若被惊醒,急忙伸手拉了她一把,才把她给拉了起来。
范夫人诚惶诚恐,头一件事便是让女儿快些回到后头去,生怕她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形势。
范莹却没有再说话了,她呜咽着掩面跑了,范夫人便为难的回过头来求楚庭川原宥。
楚庭川挑了挑眉,见范夫人憔悴得已经老了十岁,便意味深长的道:“夫人,恐怕您越是替她着想,她就越发的觉得您是在阻挡她的好前程啊。”
范夫人无言以对。
她知道楚庭川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气的很,恨女儿竟然如此不成器,为了一门亲事跟家里这样闹,还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那到底是她呵护在手心里这么多年的女儿,她总不能真的看着女儿越走越错,却不伸手拉她一把吧?
楚庭川话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顺着楚庭川的话就答应苏家的条件,仍旧维系这门亲事。
她吸了口气,心里下定了决心,也知道楚庭川要看的是她的一个态度,因此斩钉截铁的道:“殿下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了,”
楚庭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出了这样的事,没人有心情再留下来用饭,范夫人也没好意思留他们,只是在苏付氏和朱元要走的时候,无言的握住了她们的手。
苏付氏一开始的确是气得慌,可是后来看她这样为难可怜,也忍不住心软,叹了一声气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没事的。”
范夫人见朱元也是轻轻点头,显然是也没有放在心上,就忍不住哽咽着道谢。
朱元摇头,见范夫人难堪又为难,惶惶不可终日,知道范大儒下午会回来,便站住了脚,看着范夫人道:“夫人,有些话原本不应当我说,可是既然事情涉及到了我,那我还是说一说吧,夫范莹姐姐为人单纯不知世故,而且闭门不出,若是家里没有人告诉她苏家的事的话,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么多消息的?我并不怕什么,可是夫人也该要上心了,免得到时候她被人利用,伤人伤己。”
范夫人悚然而惊。
之前她还没有想到这里,只是觉得女儿太过于大胆和荒唐,可是现在朱元这么一提醒,她才猛然惊觉。
是啊,徐游!
她怎么忘了,范莹一开始情绪激烈的得知了苏钲和苏夫人来过范家那次,就是去了武宁伯府回来。
而武宁伯府的座上宾里头,可赫然就有徐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