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2章 末期
优奈刚才还在为他把自己卖了而气急败坏，现在见他一意孤行要去做很危险的事，不由又产生了深深的担心，而一旦他和忆星两人遇到麻烦甚至一去不复返，她就是唯一的知情者，然而说是知情，她也只是一知半解，真要出了事，无论是面对别人的询问还是商量如何救援，她全都无能为力，提议道：“要不要去跟学院长说一声？”
“不用了，她肯定会拦着，但这事我非做不可，错过会后悔一辈子！”他把面罩帮忆星戴上，“放心，我们没那么容易死，见机不对我们就立刻跑回来，在大家发现之前，我们可能已经平安返回了。”
说罢，他摆摆手，不再说话，而是开始一轮一轮的深呼吸，增加血液内的携氧量，觉得差不多了，他一手拉住忆星，另一只手向她比划3、2、1……
在他比划到0的同时，他和忆星瞬间从优奈眼前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圈微弱的旋风。
“希望别让我给你们擦屁股……”优奈不安地嘀咕道。
“15号！你猫猫祟祟的在干什么！”米奥突然从木屋的侧面冲过来，吸了吸鼻子，“我感觉你们又在背着我玩游戏！”
优奈叹了口气，万幸米奥来晚一步。
“你们？”优奈反应过来。
“我闻到婵姬小学妹还有小美女的气味！她们的气味都很特别！她们躲哪去了？”米奥一边啰嗦一边绕着木屋到处寻找。
特别啊……优奈心想，假如他们能平安回来，身上的味道一定更特别吧，能把米奥呛一个跟头的那种。
江禅机在数到0之前憋了一大口气，但到那副炼狱景象的第一眼，他就差点儿没绷住，把这口气给喷出去。
这是他此生涉足的第二颗地外行星，但诺星与地球的相似程度还算是比较大的，而这颗星球……尤绮丝还是保守了，它只应该出现在圣经题材用来描绘地狱风貌的壁画里。
橙红色的混浊天空，空气中翻滚着大团大团的黄绿色气体，不时有闪电划过，能见度相当低，他们两人出现在半空，甚至不太能看得清地面，朦胧中似乎能看到一颗恒星挂在头顶，但亮度黯淡得不比电灯泡强多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的原因，这颗恒星也显得很红，又红又大。空气的温度很高，跟蒸笼差不多，估计能有五十度，两人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很快就因为温度以及空气里悬浮物而泛红发烫。
他们时间有限，来不及欣赏这极为异常的风景，简单地上下左右扫了几眼，就开始迅速下降。尤绮丝的触须信使毕竟没眼没耳，探测不了太详细的东西，江禅机也只了解个大概，而等他真的看到地面，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那口气又快憋不住了。
大地几乎已经彻底荒芜，放眼望去只有枯黄的植物，连活的动物都很少看到，这也难怪，光是看这空气质量也很难生机勃勃，地面上散落着很多浮空灯笼的尸体，都是在刚刚那场屠杀里死掉的。这里离海洋不远，海面上同样漂浮着它们的尸体，正在被海洋生物跃出水面逐个吞噬，但海洋生物也所剩不多，大海都是一片浑浊，酸性很高，只有那些生命力最顽强的生物才能活到今天。
在视野所及的尽头，一座从海里冒出头的火山正在猛烈喷发，而以空气中的含硫量计算，如此地狱般的景象肯定不是这一座火山导致的。
“这是一颗处于生命末期的濒死星球。”尤绮丝说道，“包括这个恒星系的主序星也是如此，同样是处于生命末期。”
江禅机心想怪不得如此荒芜，看来即使尤绮丝不把浮空灯笼全杀光，它们也活不了太久了——地质和宇宙角度的久，换算成地球年的话，说不定至少还有几百几千年吧。
由于地质活动频繁且剧烈，大地上到处都是裂开的沟壑，深深的一眼望不到底，能望到底的也只能在尽头看到熔岩流动的微光。
“但是很奇怪，主序星的衰亡会引起这颗行星气候上的变化，但一般不会引起地质上的变化。”尤绮丝又继续说道，“这颗星球剧烈的地质活动，只可能源于它本身。”
江禅机只顾着憋气，没太听懂她的意思，是说火山和地震并不是太阳的衰亡引起的？
他和忆星在传送时拉着手，为了在情况不对时能及时脱身，现在也没有松开，而忆星抬起另一只手指着斜下方喊道：“那个？”
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面罩的口鼻部位已经由于忆星的呼吸而蒙上了一层黄中带橙的颗粒物，估计面罩的简易过滤系统也撑不了太久。
忆星指着的是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或者应该称为岩山更合适，可能是在这颗星球的早期历史上由于地壳挤压而隆起出地表，纯粹由地下深处的坚固火山岩形成，曾经它的外表也山清水秀过，不过在末期的水土流失和风化中逐渐显露出原形。
江禅机其实也在差不多同时注意到这座岩山，与周围其他的岩石或者大地不同，这座岩山布满了诸多黑乎乎的孔洞，孔洞的分布有某种规律，不太像是自然形成的。
他憋着气不能讲话，用另一只手示意飞近了看看但要小心。
尤绮丝也提醒道：“蜂后就在那边。”
待飞得近了，他抬手抹了抹被空气辣出眼泪的眼睛，两人的手不约而同地攥紧了，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兴奋与狂喜——他们往黑乎乎的孔洞里看进去，分明看到孔洞的深处闪耀着黑石晶体那特有的镜面光泽，尤其是他，在微光里也能看得比较清楚，不会有错，大小与人的脑袋相仿，虽然远不及被花水母吞掉的那些，但免费的还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
假如每个孔洞里都藏着一块这么大的黑石晶体……光是他们这些人用，几乎都可以实现传送自由了。
忆星比他还急，立刻用念动力把孔洞深处的黑石晶体取出来，待它入手，两人发现它并不是纯晶体，里面还封印着一汪液体，液体里泡着一只幼虫。
第1213章 解体
忆星正在观察这块晶体，突然感到江禅机的手攥紧了，她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事，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比如憋不住气了，忙问道：“怎么了？”
江禅机确实差点憋不住气，他都快忘了当时见到的很多黑石晶体里都封印着一只虫子，看到这只虫子，他下意识地以为是蜂后幼体，担心忆星会有异常反应，因此不由自主地捏了一下手。
此时她戴着面罩，看不到她的脸色和神态，但从她的声音来看，她好像还是挺正常的，就算是异变也有个过程。
“要先把你送回去么？收集这些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就行。”忆星又问道。
他摇摇头，正在想要如何靠手势表达自己想说的东西，尤绮丝突然提醒道：“蜂后在下方出现了！”
几乎同一时间，忆星也感受到胸口的一丝悸动，但不知道为何有此悸动，像是冥冥之中有了某种极为糟糕的预感。
江禅机他们两人是悬浮在岩山的顶部附近，与地面有点距离，他闻言立刻低头看过去，只见一坨灰中泛绿的阴影正在从地面一处沟壑中爬出来。
虽然浮空灯笼很丑，如今他们已经习惯了，丑归丑，但昧着良心说……小小的也很可爱？它们为了飞行，身体算是偏于轻盈，那些结茧破茧而出的成体，就似乎失去了飞行能力，变得只能在地面爬行，体积也有所增长，而地面这只蜂后……虽说有了心理准备，知道昆虫界的“后”一般都比较大只，为了能一次性生下更多的后代，但再怎么说，这只蜂后的块头也太大了，吃猪食长大的吗？
幸亏当年忆星体内的那只蜂后还没出生就夭折了，否则真要让它长这么大……事情就大条了。
要不是他憋着气不能说话，在这个刹那真想脱口而出——真像特么的屎壳郎！
可能是直觉，他的第一印象觉得，它丑陋的外形再配合这座经过改造的岩山，岂不正像是推着粪球的屎壳郎？
刚才是他攥紧了忆星的手，而现在她又攥紧了他的手，甚至更用力，尽管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声音明显颤抖起来：“我觉得……咱们应该尽快离开……”
离开？离开是肯定的，但身边全是无价之宝，不多带一些回去，他可是无法接受。
他们两人的行动很快，从他们传送过来到现在，顶多也就三分钟出头，他认为自己还能再坚持三分钟，实在不行也有两分半。
蜂后似乎察觉到他们两个蟊贼正在偷东西，开始疯狂地向上爬，它的镰状前肢每一下都能深深戳进岩石里，用力之猛，连岩山都在微颤。
他摆手拒绝，并且松开她的手，示意两人分头收集晶体，不用去管部，他们两人已经可以满载而归了。
忆星的心悸越来越强，恐慌感一波接一波袭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恐慌，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都快跳了出来，像是在催促她夺路而逃。
但是从理性上讲，江禅机的判断是没错的，蜂后的体型和体重都太大，爬山速度在安全范围之内，再说就算它爬上来了，又能把他们两个怎么样？总不能因为不祥的预感而逃之夭夭吧？
她勉强镇定心神，开始与江禅机像是两只蜂鸟似的，悬浮在岩山表面采集花蜜。
江禅机说是不用管它，实际上也没有完全不管，不时还会看一眼它，估算它的速度与距离，随着它的接近，可以看到它拥有坚硬的角质或者骨质外壳，火焰可能无法引燃，不知道是否绝缘，但它体重太大，被闪电击中也未必能致命，总之他改变了主意，来之前他想斩草除根，现在反正这颗星球也是濒死状态，放它在这里自生自灭吧，省得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忆星也是，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蜂后身上，采集效率还不如江禅机高。
突然，她啊的一声，“它……”
江禅机快憋不住气了，肺部开始有灼烧的感觉，他以为蜂后加速了，那么虽然舍不得，但就这么离开也未尝不可。
然而，他低头一看，差点儿噗嗤笑出来，因为蜂后它……它爬到一半的高度，不知怎么回事，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体重这么大，还学人家攀岩……他瞬间就放心了，哪怕它坚如坦克，从半空坠落到地上，也能摔去半条命……不对，它似乎还落不到地面，而是会坠入岩山附近的一条巨大的沟壑里，那条沟壑是附近最深的一条，几乎是无底深渊，这就更惨了，马上就能看到熔岩烤屎壳郎了。
“不对！有问题！”尤绮丝警觉地说道，“它不是失足坠落，是主动往那边跳下去的！运动轨迹不对！”
自杀吗？想不到这种生物还挺有气节？眼看守不住江山百姓就要自杀殉国？
眨眼之间，它庞大而沉重的躯体已经落入沟壑里，与沟壑里的黑暗融为一体，以极快的速度下坠。
尤绮丝知道有问题，但即使是她，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问题，毕竟对这种生物的习性所知甚少。
“谨慎起见，立刻离开这里比较好。”她说道。
既然她发话了，江禅机还是要尊重的，她的判断从来不会有错，虽然他依然不觉得蜂后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忆星胸口的悸动也达到了极限，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她已经打算就算他拒绝也要把他强行带回去……
就在此时，黑洞洞的沟壑深处突然亮起了点点莹白色的微光，如同萤火虫在闪耀。
“糟了，它之前吞下的那些晶体，是为了……”尤绮丝以思维的速度传达的信息都没能说完。
莹白色的微光瞬间暴涨，以堪比光剑出鞘的气势澎湃而起，冲出沟壑，冲上天际，冲破大气层。
附近的每一条沟壑都是如此，喷射出海量的光芒。
“张嘴！”尤绮丝喝道！
江禅机下意识地听从了她的指示，他也快憋不住了，张嘴把这口气吐出去，而就在下一秒，他的两个耳孔都被震出了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过于强烈，令他甚至没有听到爆炸声，只听到无尽的耳鸣。
大地在分崩离析，重力在迅速减弱，这颗星球正在解体，蜂后吞下黑石晶体，将自己化为一颗威力无穷的炸弹，纵身跳入深渊，在地心附近引爆了。
在这个瞬间，江禅机突然感到很荒谬，甚至想笑，它为了杀死他们这两个渺小的敌人，竟然要做到这种程度？有这个必要吗？
当看到万钧之重的岩山也轻飘飘地飞向天空，他才终于明白了，杀死他们两个只是顺便，不论有没有他们两个在，它都要自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为的是让这座岩山化为一颗陨石，飞离这颗濒死的星球，带着黑石晶体与它产下的幼虫们去寻找下一个栖息地，然后在某颗星球坠落，形成巨大的陨石坑，并且生根发芽，过不了多久，那颗新的星球就会成为浮空灯笼们的殖民地……这就是它身为蜂后的注定命运。
第1214章 呼吸
在这一刻的江禅机看来，岩山正在轻飘飘地飞向天空，但这只是他的主观感觉，精神和生理上受到的冲击太大，再加上大脑严重缺氧，令他处于半恍惚的状态，并不完全是客观真相——重逾万钧的岩山，当它真的拔地而起时，怎么可能轻飘飘？
事实上，包括他自己在内，大地上的一切都正在被来自地心深处的猛烈爆炸驱使下推离地表，轻飘飘向上飞的岩山只是他眼里看到的相对速度，若不是有念动力屏障和空气作为缓冲，而是双脚接触地面，他在受到爆炸冲击的第一刻大概已经眩晕过去了，大脑几近空白。
还好他大脑虽然恍了神，且吐出了肺内的浊气，但空气有毒的概念依然牢牢盘踞在他脑海里，即使他的身体极度渴求新鲜的氧气、肺部憋得快要爆炸，他还是本能地控制着喉咙，抗拒猛吸一口气的冲动。
“醒醒！马上离开这里！”尤绮丝焦急地喊道，“这只是第一次爆炸，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什……江禅机本已离体的三魂七魄有一半回归了体内，这只是第一次爆炸？
“现在岩山只是刚刚起飞！接下来的爆炸会把它推至这个恒星系的第三宇宙速度，让它脱离主序星的引力束缚，成为一颗漂泊在宇宙里的流星！人类不可能承受得住接下来的爆炸！猛烈程度会在第一次的百倍以上！马上找到忆星！”她喊道。
是了，江禅机理解了，仅仅只靠这第一次爆炸，只会把星球炸得解体，包括岩山在内的星球碎片会成为诺亚星的星环那样的小行星带，继续环绕着主序星旋转运行，并不足以达成令它成为星际高铁的目标，蜂后就会死得毫无价值，那么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多更猛烈的爆炸，给岩山以足够强的推力，令它摆脱主序星的引力。
第一次爆炸只是相对温和的爆炸，否则若是第一次爆炸就太过剧烈，连岩山本身都会解体，起码要等它成功脱离地表并飞出一段距离，第二次猛烈百倍的爆炸才会发生，而他绝撑不过第二次，更遑论第三次。
忆星呢？江禅机最后一眼看到她时，记得她是在他的侧上方，此时抬头寻找她，到处都是死去浮空灯笼的尸体以及漫天的砂石，这颗星球表面几乎没有植被覆盖了，无风三尺沙，本来能见度就差，这下更是差到极点，而他甚至不能喊她……
想到“喊”，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耳朵里除了尖锐的耳鸣之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即使他真的喊出来，也听不到她的回应。
他以为自己经历过很多糟糕而绝望的时刻，已经不可能遇到更糟糕的情况了，但现实总是一次次刷新他的心理预期——他真的忍不住要呼吸了，哪怕周围全是毒气。
这次怕是要折在这里了……后悔吗？他肯定是后悔的，后悔没有在忆星表示担忧时就果断离开，这就是人为财死啊，他错就错在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控，但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但是，他还不想死，死在这里太憋屈了，起码在死之前，他寻找忆星到最后一刻，假如她还没有离开的话，说不定也在寻找自己，可惜他听不到她的喊声。
他双眼通红，一半是由于有毒气体的刺激，另一半是他眼球中的毛细血管都开始迸裂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向上飞，寻找忆星。
“等等！”尤绮丝喊道，“往下飞！”
往下？
江禅机由于极度缺氧而混沌的大脑，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往下飞！地下水被炸出来了！去电解水获得氧气！”她喊道。
地下水……江禅机大脑运转不灵，依稀记得浮空灯笼大概也是海洋中进化的生命，天性喜水，幼虫繁衍也需要水，这附近有地下水倒并不意外。
他低头望去，果然看到白花花的一片晶莹流瀑正在从地底激散而出，但那不是水，而是能救命的氧气，只要获得字面意义上的喘息时机，说不定他就能活下来。
他再一次拼尽力量对抗本能、梗住喉咙不呼吸，调头向下，迎向那片在这颗垂暮行星上最后的晶莹纯净。
双手接触到水的同时，无形的电弧在他的双手间连通，如果他有幸能再次活着见到米格贝利斯学姐，一定要抱得她也尝尝窒息的滋味。
没有任何保留，他有多大的本事就使出多大的本事，电流之强，令那片地下水的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一簇簇的气泡急速从水里涌出。
不需要特意去寻找诞生的氧气在何方，在周围黄中带橙、橙中透绿的毒气里，排开了一团透明的空间，他停止释放电弧，像垂死的鱼跃入大海一样，猛地扑入那团空间，狠狠吸了一口，超级大的一口，这一刻他面目狰狞扭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没比死人多口气，只比死人多了点心跳。
直到氧气重新进入他的肺泡，他才算重新活了过来，捂着快要炸裂的胸口，嘴巴张到极限，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一口一口地拼命呼吸。
他能看到周围的毒气正在迅速入侵渗透这团宝贵的氢氧混合气团……不，是这个气团正在混入周围的毒气，很快就又不足以呼吸了。
……
“奇怪，人呢？”米奥围着木屋上下左右全找了一遍，连屋顶也找了，就是没找到两股气味的去向，她甚至还跳起来闻了闻空中，依然没闻到，等她回到原地，却被优奈吓了一跳，结巴道：“15号！你你你你……你没事吧？”
优奈右手捏着左腕，脸色也糟糕得像鬼一样，满脸都是汗，她的脉搏一向很稳定，每分钟55次，在此时的情况下也不会超过65次，而根据心跳来计时，考虑到误差，那两个人已经离开十分钟了，他们已经在毒气中度过十分钟了，没有一个回来，戴着面罩的忆星姑且不论，江禅机恐怕凶多吉少。
第1215章 白光
江禅机贪婪地吸掉最后一口氧气，貌似还能再吸，但周围的毒气已经蔓延过来了，颜色还很淡，只要吸到一点就会立即咳嗽，把肺里宝贵的氧气再咳出去，一旦开始咳嗽就停不下来。
他的死刑立即执行暂时变成了死缓，缓刑5分钟，不能再多，因为那片纯净的地下水已经在腾空过程中、在他的呼吸过程中与周围的砂石混合变成了泥浆，已经不可能再电解了，稍远处虽然有海洋，但头脑清醒过来的他记得海水只能电解出氯气，想速死倒是可以去电解。
说是5分钟，实际上第二次爆炸随时可能到来，说不定就在下一秒，他必须要尽快找到忆星然后脱身，至于如果忆星以为他死了，于是就自行离开了这种选项……他只能尽量不去想了，否则就只有选择一种舒服的死法，但死亡怎么会舒服呢？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看一眼周围的环境，看一眼正在解体的这颗行星，这番炼狱浮世绘般的景象真的是令他永世难忘：之前遍布大地的那些沟壑已经变成了一道道深达地心的切口，行星就像是一块被大卸八块的西瓜，所有的残骸都在向四面八方逸散，就像是中学地理课本里那张展示地球内部构造的图片一样，他一眼就能看穿地壳、地幔层、直至灼热的铁质内核，一股股的熔岩如同西瓜汁一样流淌蔓延……哪怕是他嫌弃的有毒空气，在没有足够引力束缚之后，也会很快逸散到外层空间里，那片海洋里的水有一半变成了泥浆，剩下的一半像是在空中飞行的果冻，颤巍巍的一边抖动一边分裂成更小块，海里奇形怪状的动物们，它们暴露在有毒空气中，挣扎着即将窒息的样子仿佛令他看到刚才的自己，大气层急速崩解的天空不再是橙色，显示出深邃的湛蓝。
怎么在极度的混乱中找到忆星，或者让她找到自己？最怕的就是两人彼此寻找却彼此错过。
“用电！”尤绮丝也不再指望他能自己想办法，直接指示道。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双手向上释放出明亮的电弧，能放多远放多远，左放一下、右放一下、前放一下、后放一下，同时缓慢向上飞，忆星应该还是在他的上方，只能寄望于她能看到闪电。
如果他是忆星，会怎么寻找呢？他试着代入忆星的角度，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当遍寻无果之后……对！岩山！这是他们在这颗行星上唯一的地标，她有可能会回到岩山附近，在那里抱着一线希望等他。
岩山的目标就很大了，他加快速度往上飞，不一会儿就见到砂尘中那一大团阴影，同时也没有停止释放闪电。
砂尘中突然冲出一道凌厉的黑影，他下意识地以为是什么野兽，差一点就想防御了，好在他经过尤绮丝改造的眼睛非常敏锐，在及至近前时，才认出那是忆星，刚撤掉身前的念动力，她就如子弹一样冲过来当胸把他抱住了，力道之强，几乎把他肺里的空气挤出去。
不怪他没认出来，忆星已经变成一个出土的兵马俑，她尚且如此，他是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大概就像是刚被从塌方的黑煤窑里救出来的矿工，若非知道这颗星球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类，他们断然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相认。
他能感觉到她的胸口在剧烈起伏，像是一边在哭一边在说什么，他听不到，多少能猜到她在说什么，无非就是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告诉她接下来还有更猛烈的爆炸，哭诉什么的还是等安全脱险了再说不迟，忆星可能以为暂时安全了，这是极为致命的误解，只是……他不能开口啊。
他双手伸入她的腋下，用力把她从胸前拉开，忍者面罩基本上也被砂尘糊满了，他双手放在面罩的两侧，给了她一两秒的反应时间，然后把面罩摘下来了。
嗯，她脸上除了泪痕之外，还是挺干净的，仿佛兵马俑的身体安了一颗美少女的脑袋，不过只要面罩一摘下，立刻就蒙上一层土。
显然，在他摘罩的过滤孔快堵塞了，她呼吸也很艰难。
他探头过去，将嘴巴贴近她的耳边，发现她的耳孔外侧也留有一道血痕，刚才的爆炸声应该把她也震聋了，也许她的情况更严重，她不一定及时张开了嘴巴，有可能耳膜被刺破。
但是……但是，他只能孤注一掷了，只能寄望于她体内的种蜂已经修复了她的耳膜，毕竟当初就是为了修复她的身体，才把种蜂放进她体内。
“走！”
他耗尽了肺内大部分气体，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孔吼出这个字，空气已经越来越稀薄，对声音的传导效率直线下降，他只能吼。
忆星听到了、听懂了，立即闭上眼睛，开始感应诺亚星、感应诺亚星上的浮空灯笼群体。
江禅机希望她能快一点儿，哪怕是只快一点儿也好，他帮不上她，但他也不能闲着，利用这最后的时间，他将手伸向岩山上的孔洞。
之前他收集的晶体早已遗失，忆星抱着他，他的双手是闲着的，他差点儿把命丢在这里，总不能白跑一趟。
一个、两个、就第三个黑石晶体即将投入他的怀抱时，尤绮丝喊道：“闭眼抬头！”
在他闭眼的瞬间，脚下遥远的地心深处迸发出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白光，光线之强，如同一桶白油漆，把所有的一切都融化进了白色里。
他的心情格外平静，他做了能做到的一切，他战斗过，他挣扎过，如果这就是他的最后时刻，起码这场死亡看样子并不痛苦，会很快结束。
只是，在这最后时刻，他做了个取舍，他的手已经拿不下了，选择了第三个黑石晶体，而抛掉了忍者面罩……如果他能活着回去，肯定会被优奈骂个狗血淋头吧。
在这个刹那，即使全知全能的上帝在场，他老人家怕是也看不清楚，到底是白光先一步吞没了他们，还是他们先一步消失了。
第1216章 惊喜
“什么嘛！一个一个的……”
米奥叉着腰，看着优奈慌张地跑向其他人正在干活的基地内部，很不满意没人陪她玩。
她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很想趁江禅机不在跑到外面去玩玩，又怕被他发现挨揍，但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能痛快玩一顿，再挨一顿揍似乎也挺值？
“就这么办！”她愉快地决定了，于是把江禅机的规定抛到脑后，趁着周围没人，兴冲冲地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对徘徊在空中的浮空灯笼指指点点：“我警告你们不许告密啊，否则我打死你们！”
她一向是打定主意就不后悔，腿脚飞快地蹿出江禅机给她划定的活动范围，一溜烟地跑向广袤的密林……
不过，她的如意算盘只打响了一会儿，还不等她进入密林，就警觉地感受到异常情况，具体怎么个异常……就是她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就在她前方，如果她不停步就可能被砸到。
“哇啊啊啊！”她刹不住车了，只能灵敏地一个侧滚翻，卸去前冲的力道。
噗通噗通两声，两团黑影相继从半空掉落，果然差一点儿砸到她。
“喵哈哈~还好我躲得……”她的“快”字还没说出口，脑袋就遭到重击，眼前顿时一黑，险些把舌头咬掉半截。
那是一块黑乎乎半透明的石头，不偏不倚地砸中她脑袋，这样的石头还不止一个，又有两个砸在她旁边，幸好她的脑袋已经被江禅机锻炼出来了，比较硬实，否则……不，事实上这并不是主因，而是在附近徘徊的一只浮空灯笼发现那两道黑影与三块石头掉下来，它及时释放出念动力把他们拦了拦，只是它自己身单力薄，没能把他们停在空中，但落地力道已经比较轻了，否则米奥至少也是头破血流。
米奥疼得一手捂嘴一手捂头顶满地打滚，要不是舌头疼得说不了话，她早就骂骂咧咧起来了，舌头都被她自己的虎牙钻出两个血洞，满嘴都是铁锈味。
此时其他人全在营地里慌成一团，谁都没有注意到浮空灯笼们正在向这边聚集。
那两道黑影落地之后，先是以拉风箱的声音剧烈喘息，但因为喘得太急，肺里进了唾沫，又开始剧烈咳嗽。
米奥眼泪汪汪地爬起来，正想看看是谁砸的自己，趁热乎报复回来，但一眼望去，吓得她呜噜呜噜地喊了一声“鬼呀”。
这两道黑影，确实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个人全身都是厚厚的尘土，另一人则超级加倍，干脆身上涂满了泥浆，尤以双臂和前胸为多，唯一洁白的部位就是他们张嘴喘息露出来的牙齿。
其中一个身材稍小的人影挣扎着坐起来，转头看到米奥竟然也在，而且样子也很惨，先是一愣，但没有理会米奥，而是关切地对旁边的人影问道：“婵姬，你还好吗？”
“婵……婵姬？”米奥大惊，顾不得牙齿又碰到舌头伤口的剧痛，仔细一辨认，另一道人影好像确实是江禅机。
“婵姬小学妹！你你你你……你这是钓猫执法！”米奥极为愤慨，明明她还没怎么玩，却平白挨一顿毒打。
不过，江禅机什么也没听见，耳中依然只有尖锐的嘶鸣，他仰躺在草坪上，看着天空的蓝天白云，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世界还是天堂的伊甸园……不过，除非伊甸园里也能看到星环，否则多半是现实世界吧。
我还活着？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满手的泥浆，但皮肤的触感还在。
不等他将手放下，他的手就被忆星握住了，视野里也出现忆星的脸，她又在哭，把脸哭得更花了，他还真没怎么见过她哭，因为她从来不受别人的气，又凭什么哭？
紧接着，米奥的脸也出现在另一侧视野里，她满嘴是血，似乎在声泪俱下地控诉他什么……这怎么回事？做梦吗？
“我没事，就是听不见你们说话，耳朵好像被震聋了。”他沙哑地说道，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忆星慌忙用手抹掉他耳朵附近的污泥，想察看他耳朵的状况，而米奥则一脸的不信。
“晶体带过来了么？”他最关心这件事，现在米已经蚀了，如果鸡还没偷成，简直亏大了。
忆星点头，稍微托起他的脑袋，让他看到旁边的三颗晶体，他这才算如释重负。
“可惜，只带回了三个。”他疲惫地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忆星又说了几句什么，当然他还是听不到。
倒是尤绮丝开口了，说道：“她说，她也带回了几个，在第一次爆炸发生之前，她先把它们传送回来了，因为她想把你强行带回来，所以要腾出手，但是慌乱中她随手传送，肯定是传到了诺亚星上，但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啊！”江禅机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整个人就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等等，你怎么知道她在说什么？”
尤绮丝像是叹了口气，“每天看你们说话，学会唇语很值得惊讶么？”
似乎很有道理……这个先不管，他惊喜地反握住忆星的手，确认道：“真的吗？喔，对了，尤绮丝读懂了你的唇语。”
忆星笑了笑，“当然是真的，难道你忘了么？这就是我做这件事的初衷啊——我想找到现成的黑石晶体给你一个惊喜。”
江禅机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头道：“这真是天大的惊喜！”
忆星的笑容又转为黯然与担忧，“可是你的耳朵……”
“没关系，至少我保住了命。”他倒是很看得开，他现在无比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Stop！你们两个！别在这里腻歪了！太脏了！赶紧去洗澡！”
江禅机的后衣领突然被揪住，从指甲的尖锐程度，他就知道是米奥的手，米奥拉着他的后衣领在草地上拖行，方向似乎是浴室。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有被米奥嫌脏、被她拖着去洗澡的一天，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第1217章 暗流
江禅机并没有真的被米奥扔进浴室，在半路上就被察觉到异样的大家给救了。大家看着仅仅十分钟不见却像是从地底逃难回来的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
在几个女生哭出来之前，他赶忙说道：“我没事，别看我样子很惨，没受什么伤，只是脏而已。”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他还拄着地面站起来——他的体力几乎没有受损，之前瘫软无力只是因为精神上的极度疲惫，以及劫后余生的虚脱，他可不想让她们如丧考妣似的对着他哭，他还没到那份儿上呢。
“耳朵都聋了！还说自己没事！”米奥叉着腰向学院长告状。
“啊？”众人大惊，立即围拢到他侧面，看到他耳孔旁边的两条血线。
在场的人里，号称“万能小姐”的伊芙也身兼医生一职，她分开慌乱的其他人，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弯腰站低点，用她从地球带来的小手电分别照了照他的左右耳孔。
“既然能听到耳鸣，就没有聋，休养几天大概就能恢复。”伊芙说道。
大家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终于放下一半，七嘴八舌地埋怨他太过莽撞，他倒是庆幸自己听不见，其实他本来就没太在意，就算是聋了，尤绮丝肯定能想办法修复，没道理种蜂能修复而她不行，顶多是她慢工出细活而已，没那么简单粗暴。
米奥只把他拖过来了，没管忆星，忆星落后一步，当大家看着同样满身灰尘的她出现时，视线首先落在她用念动力托着的三颗黑石晶体之上。
只有学院长最先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因为她见过完整版的黑石晶体，就是眼前这样的，其他的无论是院牧长赠送的那块，还是江禅机带回来的，顶多只能算是残片，大小区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里面是否封印着幼虫。
大家正想让江禅机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头一看已经没人了，他趁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黑石晶体之上，悄悄溜进浴室去洗澡了。
忆星更懒得解释，她也很想洗澡，就径自走进相邻的另一间浴室里——由于女生们洗澡比较慢，又喜欢天天洗，为了减少排队，浴室不止一间，反正木材有的是，屋子最不值钱，要不是热水供应量限制了她们，她们甚至还想以后再建一个桑拿室，目前烧水还是主要依赖于木头，若是以后能找到煤矿，就真的实现热水自由了。
他比忆星洗得快一点，洗完澡出来，在更衣室里穿上衣物小管家阿拉贝拉已经替他们准备的干净衣服，总算是又变回人样了。
其他人还全都在外面等着，经过最初的惊慌与震惊之后，她们似乎已经回过味来了，意识到这三颗黑石晶体可以做到什么——起码是可以实现有限的传送自由。
江禅机在洗澡时就在猜测，大家对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令大家产生动摇，但他并不打算瞒着她们。
然而，有些出乎意料，他草草扫了一眼，以目测而言，大约一半人平静而冷淡，仿佛根本不在意，而剩下的一半人里，有人稍显纠结，比如学院长，真正表现期待和惊喜的人，似乎只有阿拉贝拉和凯瑟琳，她们挂念院牧长、米雪与阿勒山的姐妹们，一晃离开了一年多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她们很想回去探望一下，但要是院牧长问起来江禅机是否皈依了，她们就……难以启齿。
优奈稍微有点挂念赵曼和另一个优奈，她在留下的告别视频里让赵曼回家，然后回学校继续读书，不要仗着自己的隐身能力混吃等死，那样的人生很无趣，也不知道赵曼听进去没有。
出现这样的分化，大概是因为选择来这里的人，都在出发前做好了思想准备和心理建设，与往事做了彻底的切割，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们度过了最初的磨合期，已经完全适应了这边忙碌又闲散的生活，无论是生活还是社交都回归纯粹，不需要考虑什么社会、责任、义务、竞争、排名，与焦虑、压力挥手作别，现在让她们回去，她们反而会很痛苦……一旦看开了，就会明白哪怕在拥有六十亿人口的星球上，也可能只是孤独地刷手机，而在充其量只有几十人的小世界里，生活也可能丰富多彩。
学院长和帕辛科娃是属于纠结的那部分，她们毕竟是有很多阅历的人，她们曾经都拥有庞大的人际关系网，心里多少想知道过去的同事、战友们过得怎么样，但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尤其是帕辛科娃，她是一个被流放的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也许相见不如怀念。
路易莎依然处于虚脱状态，毕竟只过了不到一小时，她和她的几个族人也没什么反应，她们可能是最坚定的一拨人，她们坚信既然酋长把她们带到这里，这里就是她们以后永远的家，她们要一直待在这片酋长埋骨之地。
不论如何，他欠大家一个解释，关于那十来分钟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也在等待他的解释，唯一一个满脸不爽的只有优奈，她前脚刚被卖了，后脚又丢了面罩，没有面罩的忍者服只能装鬼吓唬人用。
那十来分钟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十来分钟，他几乎是在鬼门关杀了个七进七出，真要详细讲的话，有太多东西可以讲，他也需要借此来复盘一下，因为……事情看似结束了，他不仅活着回来，还带回了三颗乃至可能更多的黑石晶体，仅仅付出了很小的代价，蜂后也死了，不论过程如何惊险，结果很完美，值得弹冠相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事情非但没有结束，甚至可能暗流涌动。
他没有急于开始讲，而是等忆星也洗澡出来，招呼她一起跟大家讲述，因为他想借此知道，在第一次爆炸发生之后，他与她短暂失联的那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218章 寻觅
几天时间过去了。
江禅机刚刚有些习惯寂静无声的世界，就渐渐开始能听到一些声音了，耳鸣在减弱，大概再过一阵子，就能恢复听力。
这几天他经常做噩梦，反复做着同一个梦，在梦中回到那颗濒死的橙黄色星球，看着蜂后纵身跃入无底沟壑之中，这一幕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直到从梦中惊醒……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白天睡多了，导致夜里睡不安稳，因为他被强迫休息，其他人不让他参加劳动或者活动，每次他刚出屋就会被劝退回来。
有一点儿模糊的说话声从窗外传来，他从床上坐起，隔着奥罗拉她们费了很大的劲熔炼出的粗制玻璃，看不清楚外面，于是他把窗户推开了。
大家都还一如往常地忙碌，仿佛他带回来的那三颗黑石晶体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改变，顶多是心里藏不住事的阿拉贝拉偶尔会晃神，或者傻笑，可能是在憧憬回到阿勒山探望姐妹们的场景。
他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忆星，这也正常，不是所有人都正好处在他的视野里，说不定忆星或者帕辛科娃代替他去第二基地去取水稻了。
几天的时间，他依然没有能够完全理清思绪，那天他给大家讲述经过时，也让忆星从她的角度讲了讲被第一次爆炸分开之后她的遭遇，她的讲述很简单，就是把手头收集的几颗晶体胡乱传送回来之后，就开始寻找他，没别的了。
这次的事件太过特别，事后想来，原本没必要搞得这么危险和狼狈，但客观而言，形势的急转直下是谁也想不到的，前一秒他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下一秒就踏进了鬼门关。
在讲述时，有人无意间提了一嘴，说既然去之前就知道那边不能呼吸，那么去的时候就带一些水过去以便电解岂不是更好？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这就有些事后诸葛亮了——去之前他对那边情况了解很少，尤绮丝只能确定那边的空气含硫不适合呼吸，然而并不知道空气是什么颜色的，能否和生成的氧气区分开。
最关键的是，说一千道一万，在前五分钟的时间里，他本来有无数次机会从容脱身，这跟有没有备用的氧气无关，可能是一直以来的成功令他忘乎所以，失去了敬畏之心，结果差点儿把命丢在那里，他必须要汲取教训，因为下次未必就能这么侥幸。
忆星提醒过他，应该尽快离开，他没有听从劝告，事后想来，大概是种蜂向她发来危险的预警，但就算当时意识到这点，他可能依然一意孤行，没把蜂后放在眼里。
种蜂为什么要提醒她，原因也很简单，并不是它大发善心，而是……打个比方，它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鲜肉，而那个蜂后已经久经沙场的老富婆，虽说大三可以抱金砖，但蜂后恐怕比它大了不止三千岁，它暂时还不想位列仙班，为了避免年纪轻轻就白日飞升，它只能警告忆星赶紧离开——认真地说，种蜂知道那个蜂后已经交配和繁殖过，并且已经到了生命末期，所以它要留着有用之身去等待下一个年轻的蜂后。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也就是江禅机这几天一直在纠结的问题。
他当时不顾忆星的警告而一意孤行，虽然确实有他太过贪心、太过自满的因素，但他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他并不只是为了带走更多的晶体，而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封印着幼体蜂后的晶体，在那座岩山之上的诸多孔洞里，一定有某个孔洞里的某个晶体，封印着一只幼体蜂后，他想看能不能把它找出来，然后毁掉，可惜在他取出的那些晶体里，全都是封印着普通浮空灯笼的幼体——尤绮丝大概知道他这个想法，否则也不会纵容他耽搁那么久的时间。
没找到也很正常，毕竟岩山上的孔洞实在太多了，他那两分钟左右的时间纯属想撞大运，可惜未能如愿。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忆星在独处时将几个晶体传送回来了，而且这几个晶体目前处于失踪状态，她说是为了给他惊喜，这可以说得通，但是……
万一那几个晶体里，恰好有某个里面封印着蜂后幼体呢？
江禅机知道这个机率很低，但考虑到忆星体内有一只种蜂，情况就不一样了，也许它能分辨出哪个晶体里有蜂后，年轻的、没有交配和繁殖过的蜂后幼体，然后暗中影响忆星的选择，让她在无意间找到，并且将包括蜂后在内的几个晶体带回了诺亚星？
想证明或者证伪很简单，只要逐一审视那几个晶体的内部就行，但偏偏它们失踪了，忆星声称自己在慌乱中随手传送，没有精确定位，这倒是很有说服力，若非事关重大，江禅机也不想去怀疑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他很希望自己过虑了，也许忆星真的只是随手传送回来几个普通的晶体，里面只封印着普通的幼体，一切都是他的被害妄想症发作了，但在找到它们之前，他实在无法掉以轻心。
话虽如此，在焦虑和纠结之中，还有一个令他欣慰的好消息，即使他的假想不幸成真，即使种蜂真的暗示忆星将蜂后幼体带了回来，但也证明它对忆星的影响力终究有限，因为这是它杀死江禅机的最好机会，如果它有本事，完全可以进一步暗示让忆星单独离开，让他给富婆蜂后殉葬，彻底摆脱尤绮丝对它的威胁，换成他是种蜂，就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不过忆星没有这么做，她很坚定地留下来寻找他。
也许正如他希望的，她体内天使的一面战胜了魔鬼的一面，尽管魔鬼总是在貌似不经意地搞一些小动作，但在大是大非的关键问题上，她依然是能靠得住的伙伴。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寻找忆星带回来的那几个晶体，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想办法把它们找到。
第1219章 明示
凯瑟琳长久以来的夙愿，她为之付出无数劳力和精力的大教堂终于初具雏形，从台阶到塔尖，高度超过二十米，在没有起重机的原始世界里，简直是一项奇迹，可以说是基地里的标志性建筑，真真正正的鹤立鸡群，而且它不仅仅只是一个空架子，内部的陈设和壁画也像模像样，简约而不简陋，虽然大家普通觉得建这么宏伟没有必要，但只要凯瑟琳高兴就好，反正有的是时间，只不过要小心千万不能失火。
江禅机正等在教堂门外，他蒙着眼睛，阿拉贝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四。”
“四。”他回应道，“对吗？”
阿拉贝拉顿了一下，惋惜地说道：“对了。”
他摘下蒙着眼睛的自制纸，“我就说耳朵已经好很多了。”
阿拉贝拉站在大约几米远的地方，眼神游移不定，吞吞吐吐地说道：“话是这么说……我觉得还是看看医生比较好，免得留下后遗症什么的……”
她就差把“想回地球看看”的心思写在了脸上，令人不禁莞尔，不是暗示，都成明示了。
“我是觉得没有必要，不过你要是这么认为，说不定也有道理。”江禅机附和道。
阿拉贝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雀跃地说道：“对！看看医生，再开点药！”
所有人里，只有阿拉贝拉对于返回地球探亲最为积极，哪怕是她姐姐凯瑟琳都没这么积极，因为凯瑟琳自觉尚未完成院牧长交给她的任务，无颜向院牧长复命。
阿拉贝拉想回，但她又不好意思说，害怕对其他人的影响不好，只能把她那点仅有的小心思用在江禅机身上，因为她知道江禅机有家人在地球上，而且关系还不错，她觉得江禅机也一定想回，所以要拉拢盟友。
江禅机觉得回去看看也未尝不可，这个时间点比他原本预计早太多太多，因此不急于一时，还是想尽量先找找忆星带回来的那几个晶体——据她说有5个。
他在内心里一直在说服自己要相信她，她说有5个，应该就是5个，而不是有6个但被她隐瞒了1个，除非有证据，否则不能无端怀疑……但还是难以避免会这么想，毕竟他要为诺亚星上所有人的生命安全负责。
他的听力已经部分恢复了，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完好如初的状态，但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了，听力变差，早上倒是睡得更香，而不是被鸡舍里的鸡鸣与兽棚里的吼声早早吵醒。
“凯瑟琳在叫我，我先去一下。”
阿拉贝拉匆匆小跑离开，而江禅机根本没听到凯瑟琳的声音，他的听力跟她的听力根本不是同一等级。
“浮空灯笼们没有看到那5个黑石晶体的掉落是吧？”他向尤绮丝确认道。
“没有，起码它们在通讯里没有提及这件事。”尤绮丝回答，“目前来说，浮空灯笼的覆盖率还是太少了，无法将星球的每一处角落全都监控住，而且晶体本身的目标过小，离得稍远一些，它们的掉落过程就很难发现。”
他们以前觉得，浮空灯笼的数量已经绰绰有余，但实际上，用来当作工具的话，确实是绰绰有余，但如果想如以前全盛时期那样覆盖整个星球，那显然是力有不逮……况且就算是以前，在一些极端气候的地区，比如南北极地或者沙漠这种地方，同样也没有浮空灯笼们生存的余地。
“会不会掉进了海里？”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承认。
说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们找到，实际上毫无头绪，他寄托最大希望的浮空灯笼也没有监控到落点，这可怎么找？
就算真要地毯式搜索，但如果它们掉进海里、河里、湖里、被沙子埋上、被某些巨兽出于好奇给吃进肚子里……想想都头疼。
“还有什么其他办法么？”他问。
尤绮丝答道：“以现有的条件很困难，但办法也有，黑石晶体无时无刻在向外逸散源能，它们所在的位置肯定是源能密集区，只要制作几台能够探测源能密度的仪器就可以，然后让浮空灯笼带着在星球表面巡梭，或者你飞遍星球每一个角落，由我来感应源能的密度，只是这样效率较低，很大程度要看运气。”
江禅机明白了她的意思，以诺亚星的条件，显然不可能制作这么精密的仪器，只能返回一趟地球，求助于学校的实验室，由她给出设计方案，然后由实验室制作，造出几台、十几台、几十台，让浮空灯笼携带同时同步搜索，确实是可以找到。
而如果由他飞遍全球每一个角落，运气好的话，刚出门可能就发现了，运气差的话……就猴年马月了，虽然他们有的是时间，但如果拖得太久，蜂后会不会从晶体里孵化出来，这是很大的疑问，甚至说不定它现在已经孵化出来了，正在悄悄地成长。
如果这只蜂后也繁衍出很多浮空灯笼，它们与现有的浮空灯笼之间会怎么样呢？是被同化？还是形成另一个独立的意识？这两个意识之间又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浮空灯笼这种物种的身上还有太多的未解之谜，包括那座岩山，它在宇宙旅行过程中是如何控制要控制降落目标，同样令人费解，总不能落在一颗任何生物都生存不了的死寂行星上吧？那座岩山原本是解开很多谜团的最好机会，它身上一定隐藏着更多更惊人的秘密，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探究真相……可惜说什么都晚了，它已经化身为宇宙高铁，车门焊死，正在向未知的方向一路狂奔。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找那5个晶体，不论里面有没有蜂后，不论里面的蜂后是否孵化出来了，是否在密谋翻天，先把它们找到再说。
尤绮丝提出的两种方案，肯定是前一种效率更高，且不依赖于运气，看来确实是时候回地球一趟了，顺便满足阿拉贝拉的心愿。
第1220章 刚需
虽然只有阿拉贝拉对于返乡探亲显得特别积极，而其他大部分人的反应比较冷澹，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既然得到了这三个晶体，拥有在一定程度上的传送自由，这件事迟早得拿到明面上来商量，只是在等江禅机听力恢复的那天。
现在他的听力已经部分恢复，在跟学院长与帕辛科娃通气之后，他不打算再拖了，利用一个大家都在休息的时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没说关于蜂后的担忧，只说忆星另外带回来的几个晶体不知所踪，需要想办法找到它们，否则就太可惜了，所以要求助于学校方面帮忙制造专门的探测仪器，必须要回去一趟。
大家静悄悄地听着他的叙述，不少人的脸上悄悄浮现不同的微妙表情。
“米奥，你干什么去？”
尽管米奥的动作很隐蔽，她躲在其他人身后，软若无骨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趴在地上蹑手蹑脚地想熘掉，但还是被江禅机发现了，他早就盯着她呢。
米奥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僵住了，几秒之后方才打哈哈道：“我……我尿急！你们先聊着！”
“你给我坐下！”他板起脸，“平时没见你尿急，偏偏这时候尿急？”
“我……我真尿急！不然我就只能原地大小便了！”米奥愁眉苦脸地说道，当下就装模作样地要脱短裤——其他人一般都穿着长裤或者修女服这样的长裙，毕竟这里的气候比较凉爽，只有她因为一刻停不下来，为了方便活动而穿着及膝短裤，她也不嫌冷。
不用她脱裤子，江禅机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们把你扔回学校，你以为学校的老师愿意接收你啊？”
米奥顿时喜笑颜开，也不脱裤子了，“那……我再憋一会儿也行。”
她这突如其来的闹剧，令原本严肃而忐忑的气氛被稍稍冲澹了。
学院长觉得不妥，毕竟其他人都是深思熟虑之后过来的，而米奥则完全是一个误会，虽说她适应得比任何人都快，但……
“米奥，如果你想回去，也不一定非得回学校继续上学，你也可以回家，你不告而别，你爸妈应该很担心你吧？”学院长苦口婆心地劝道，以前她不劝因为没办法，现在有了机会，她作为师长的责任感又涌现出来。
“他们才不会担心，巴不得我不在眼前！”米奥轻飘飘地说道，听不出她的语气里有什么怨怼之意，很平澹，但唯独这种平澹才更令人无奈，因为平澹就表示根本没有感情，她从记事以来与父母相处的时间，按小时加起来也就十几天而已。
学院长长吸一口气，想再劝几句，但最后又吐出来，什么都没说，她知道米奥的父母都是那种空中飞人、超级大忙人，全身心投入事业并且享受于此的人，顾事业不顾家庭的那种，只能说……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像米奥这样坚决不想回去的也不止她一个，拉斐就更别提了，她几乎是宁死也不想再踏入地球一步，这里能找到她失去的尊严，也不用承受异样的眼光，回去作甚？哪怕所有人都离开了，她也不会离开，而袁元也对返回她祖先的故乡毫无兴趣。
马里金娜也不太想回去，悄悄窥视着帕辛科娃的脸色，唯将军马首是瞻。
江禅机已经提前问过陈依依的想法，她的回答是：“你要是回去，我也就跟着回去，看看梓萱长大了没有，不过若是不值得因此而浪费能量，我不回去也没关系，你替向我梓萱问好也行。”
善解人意而且体贴到令人感动，他甚至都觉得太过屈己从人了。
奥罗拉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回去一趟在客观上是有必要的，有一些事先没有想到的物资需要补充，如果能量预算宽裕的话。”
她说的没错，不论他们来之前思考得多么详细，实际过来之后总会发现挂一漏万的情况，有些关键的东西在本地实在制造不出来，也没有合适的代替品，但偏偏又很刚需，比如奶牛，或者牛奶，虽然他们建立了兽栏来尝试驯化动物，但想驯化得如奶牛一样温顺，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而且目前他们找到的这些哺乳动物所产下的奶，说实话一言难尽。
江禅机承担了对各种奶试毒的任务，因为他只要尝一点，尤绮丝就能判断出是否有毒或者对人体有害，测试结果大部分是没毒的，但有的喝了人体不能消化，有的喝了会拉肚子，还有的能喝也很有营养，但口感极差，难以下咽，想吃到冰激凌、奶酪等奶制品，怕是要猴年马月了，而这些美食可以极大的提升幸福感，谁能拒绝在劳动或者玩耍之后享受一杯冰激凌呢？算得上刚需品，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抱几只小牛犊过来。
“说到能量预算……其实我这次冒险，是想得到更多晶体，等花水母如果有机会再过来，就请它给尤绮丝塑造一具身体，也不知道现有的这些够不够，但这件事还太过渺茫，八字没有一撇，也许它故地重游得几十万年、几百万年之后了，所以大家不用太过节俭，先只顾眼前就好。”他说道。
“啊？你要给她……实体化？”忆星吃惊地说道，“塑造成什么样？人类这样么？”
“这个……要看她自己的意愿了，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人类的脑容量支撑不了她的思维能力。”他解释道，“就像我刚说过，这事太过渺茫，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花水母，我甚至还没过问过尤绮丝自己的想法。”
忆星听到这里，这才把心放下，要是尤绮丝以人类身体的姿态诞生于现实里，谁能……拼得过她啊，任谁都要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吧？但如果不是人类身体，那就无所谓了。
学院长首肯道：“我没意见，这些晶体都是你们用命换来的，尤其是她居功至伟，不止是在这件事上，就算完全由你们决定它们的用途也在情理之中。”
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没人能反驳这句话。
第1221章 归乡
除了阿拉贝拉是雀跃着等待回乡探亲的这天到来，其他人想回去看看的人，哪怕是江禅机，全都是处于纠结与矛盾之中的矛盾心态，充其量只是程度多少的差别，这只能证明他们已经习惯了诺亚星上田园牧歌般的生活方式，不太想再回到那个过于复杂的现代社会里了，虽然现代社会有诸多便捷之处，但代价是什么呢？
大概是压力吧，回归现代社会之后，他们每个人都会被赋予不同的身份，以及相对应的责任，成为某个奇长无比的体系一环，到了某个时间点就应该去干什么，而不是我想去干什么——这才是他们在诺亚星的这一年多时间里，领悟最深的东西，他们在这里终于获得了心灵上的自由，这甚至是他们在离开之前都未曾想到的，若说他们在离开之前尚存忐忑，现在只庆幸自己搭上了这班车。
坚决留守的只有尹芙、拉斐和袁元，以及路易莎她们部族，而剩下的人，但凡是有一点犹豫或者纠结的，江禅机都力劝她们一起回去，这相当于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有一个例外就是米奥，她本来也义正词严地表示要留守，但没人同意，谁都知道尹芙她们肯定管不了她，为了避免她闯祸，无论如何要把她带上。
至于不少人担心的能量消耗，江禅机自己倒是挺乐观，如果能带着仪器回来，找到另外5个晶体，一共8个晶体难道还不够给尤绮丝塑造身体的？再说那只是遥远的臆想，没必要因此而过分拮据。
他的乐观是有理由的，忆星是承诺不再擅自感应宇宙其他地方的浮空灯笼，但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在准备万全的情况下再感应嘛，现在他们手头已经掌握了针对浮空灯笼的致命武器，又更多了解到暮年蜂后的习性，就算是再铤而走险也未尝不可，虽然大家肯定不会同意，但先斩后奏的方式他也不是第一次用了，唯一的问题是……忆星说她当时没感应到更多的浮空灯笼，起码在她的感应范围之内，她只感应到那一处，但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放放，毕竟只要理论上有可能，就不至于没有希望。
除了尹芙她们这些打算留守的人之外，江禅机他们聚集到空地上，与尹芙她们挥手作别，具体要回去几天还没有定下来，但时间肯定不会太长，基地的日常事务井然有序，没什么可担心的。
忆星闭着眼睛，专注地感应地球的位置——与其说是感应，更应该说是计算地球的位置，因为地球上显然没有活的浮空灯笼和蜂后，她感应不到。
江禅机在当初出发来诺亚星之前，就一直对这个问题怀有隐忧，若是只能去、不能回的真·单程票，赌注未免太大了，但好像无论是忆星还是学院长，或者尤绮丝，都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直到在出发前，他忍不住问出来，这才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打开“通道”的过程可以理解为一道极为复杂的数学方程，每换一个新的目的地，就要重新“解”一次，不过一旦成功地“解”出来，出发地和目的地就可以互相倒推……实际情况远比这复杂，毕竟还要考虑地球在宇宙里的位移，但原理大概就是这样。
因此，理论上他们甚至可以重返那颗被蜂后引爆的星球，不过去了也没什么意义，那边恐怕已经炸得只剩星际尘埃。
“我算不出来……”忆星睁开眼睛，愁眉苦脸地说道。
这也不怪她，没有计算机也没有纸笔，靠心算来硬算这么复杂的方程，实在是超过了人类的极限——别说她做不到，学院长同样做不到，这就是学院长的能力能将物体转移到异次元空间，但学院长也不知道具体传送到哪里去了，相当于只能计算方程的前半段，后半段算不出来了，当然就算学院长能算出来，也不像忆星一样能直接支配黑石晶体的能量，算出来也没办法把传送走的东西再传送回来。
“去按着她的脑袋。”尤绮丝指示，江禅机听令而行，将一只手搭在忆星的头顶上。
尤绮丝把忆星的意识拉进了虚拟空间，向她展示了一堆掺杂着奇怪符号的数字，江禅机看不懂但知道这肯定就是方程的最终解，聪明如忆星，光是记这堆数字就花了虚拟空间里的好几分钟时间。
忆星在现实里的双眼短暂地失焦，等她的眼神重新转为锐利，“通道”就在他们面前开启。
江禅机揪着米奥的脖子，再次向尹芙她们挥手致意，然后纵身投入其中，其他人也依次鱼贯而入，在忆星最后一个进入后，“通道”消失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基地一下子冷清下来，路易莎她们在几天前就返回了部族的栖息地，而留守的尹芙、拉斐、袁元她们，又都不是喜欢和擅长说话的人。
尹芙曾经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她曾经在西伯利亚的独居了数年时间，除了一两个月一次的外出采购之外，几乎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她也不觉得寂寞，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所有人都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认识的人死亡、离去，都没什么大不了，就如同一块香皂，不论它有多么好闻，从拿到手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它会被用完，不会觉得有什么心疼，反正还会有下一块……而在“通道”消失后，在江禅机他们消失后，突如其来的寒颤包裹了她，几秒之后，她才意识到，这就是她睽违已久的寂寞。
即使尹芙试图专注于打理日常生活，但寂寞感并没有很快消失或者减弱，恰恰相反，寂寞感反而越来越强，除了寂寞之外，又诞生了名为“不安”的感觉，她担心他们从此一去不回，时常走神、丢三落四，担心得夜里也会做噩梦……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如此害怕寂寞。
当年曾与耶稣结伴同行、从来没有任何信仰的她，破天荒地走进了凯瑟琳她们建造的教堂，祈祷他们早些回来。
第1222章 生意
果然是根据方程的倒推啊……江禅机不禁感慨，尤绮丝推得也太准了点。
不仅是他感慨，其他人也惊愕到无语，因为他们从“通道”里出来的地点，不偏不倚，正好是他们一年多以前的出发点——没错，就是那片承载了很多回忆的洼地。
“通道”的开启再次引起了此地的小小骚乱，弥漫在周围的薄雾被平地骤起的劲风吹走，小磁铁哗啦哗啦地满地乱滚，但忆星控制得越来越娴熟，外泄的能量总体来说并不多，没有引发狂风闪电，随着忆星最后一个出来，“通道”关闭之后，周围很快恢复平静，不一会儿，又有雾气如海潮般从四面八方轻飘飘涌来，再次将天空的月亮变得朦胧。
阿拉贝拉最先轻咳了一声，接着像是传染似的，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咳嗽起来，虽然洼地这片已经算是地球上的荒郊野外，空气质量算是很好了，但他们毕竟是习惯了真正无污染的洁净空气，刚呼吸几下，就觉得嗓子眼儿里刺痒得想咳嗽，但好在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大概过一会儿就能习惯。
薄雾里影影绰绰地显露出两栋人工建筑的影子，那是优奈、赵曼与贝塔曾经住过不短时间的简易预制板房，地上还有破烂的帐篷零件。优奈不假思索地向简易房走过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不出意外，屋里静悄悄、黑咕隆冬，一个鬼影都没有，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然已经人去屋空很久。
优奈当初把赵曼支走之后，在屋里她们睡觉的被褥旁边留下了自己解除了密码的手机，里面存着她对赵曼的告别视频，她一度怀疑粗枝大叶的赵曼会不会没发现手机，现在一看，发霉长了绿毛的被褥还摊在那里，她走过去踢开被褥，没有找到手机。
江禅机在屋外招呼她，她应了一声，正要出屋，突然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串脚印，虽然这串脚印也蒙了一层灰，但比其他位置的灰尘要略薄，应该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有人曾经来过，但不确定是谁。
等优奈从简易房里出来，江禅机对大家说道：“大概，咱们这次回来，每个人都有想去的地方、有想见的人，不过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换个地方，不知道地磁卫星是否还一直监控着地磁异常区域，如果是的话，说不定等下会有人过来查看，毕竟这块区域挺敏感的。”
他们这次并不是衣锦还乡，谁都不想大张旗鼓，除了制造必要的仪器，补充缺失的物资之外，就是最小限度地见一见想见的人，仅此而已，否则太高调的话，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江禅机没把他跟付苏恢复联系的事告诉别人，同样的，他也没把回乡探亲的事告诉付苏，目前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回来。
大家认同地点头，猜都知道，帕辛科娃和马里金娜大概要去北方，凯瑟琳和阿拉贝拉要去西方，剩下的人行止未定，可能主要看心情，所以至少会分成三批，彼此之间也可能有交集，比如阿拉贝拉既想回阿勒山，又想去跟另一个优奈叙旧。
“海边那个方向。”江禅机指了指，“大家记得拉斐住的那间小屋的位置吧？咱们现在都没有手机，不方便联系，如果有谁先回来，就在那里集合等其他人，如何？”
大家没有异议。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有人决定不走了，或者暂时不走，也没有关系，来日方长，将来肯定还有再次回来的机会——也包括我自己在内。”
话虽如此，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她们已经无法回归以前的生活了，短暂地探亲几天还可以，真要长时间留下来……想想都压抑。
帕辛科娃说道：“我要回家乡给父母扫墓，路途遥远，先走一步了。”
马里金娜生怕自己被落下，一直不离帕辛科娃左右，赶紧说道：“我也一起去！”
帕辛科娃没有多言，用念动力带着马里金娜飞走，径直向北方飞去。
“凯瑟琳，你们两个要回阿勒山是吧？不着急的话就先等等，我也想拜望院牧长女士和米雪，到时候送你们过去。”江禅机说道。
“好。”凯瑟琳点头，有他接送肯定是方便，要知道她们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没钱买不了机票，如果他不送她们，她们就只能去市里的教堂找神父和修女们借钱了。
“今天时间有点儿晚了，如果大家没有别的安排……那咱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落脚？”他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那个……我和凯瑟琳离开阿勒山时太匆忙，没带着护照，要是住酒店的话……”阿拉贝拉吞吞吐吐地说道。
“没关系，我知道一处不需要登记证件也能住的地方。”江禅机拍拍胸膛，大包大揽，而其他人似乎也猜到了他说的是哪里。
江禅机用念动力带着大家离开洼地，依照记忆飞向市郊的城乡结合部附近，看到一栋类似于城中村自建房的三层带院小楼，直接落在了院内，院门口亮着一块霓虹灯牌，写着：“租房往里走，短租、长租均可”。
一楼离楼门最近的一个房间亮着灯，肥皂剧与呼噜声混杂的交响曲从房间里传来。
汪汪！
一楼另一个已经黑灯的房间里突然响起犬吠声，看来是耳朵灵敏的狗听到了外面轻微的动静，提醒主人注意。
“停！别叫了！”一个男人用英文喝令道，而狗立刻就闭了嘴。
但紧接着院里又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在学狗叫，像是在故意挑衅那条狗：“呜汪~呜汪~呜汪汪！”
犬吠声打断了呼噜声，一个大块头的身影从亮着灯的房间里站起来，打着呵欠来到窗口位置，看都没看，迷迷湖湖地问道：“住宿吗？”
蓦然间，她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氛，勐地睁开眼睛，待看清站在窗口外的人时，她倒吸一口凉气，滴咕道：“我特么就说，这两天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真是晦气！”
江禅机堆起满脸笑容，说道：“房东大婶，我又来照顾你生意了。”
第1223章 拉扯
“米奥！别叫唤了！”
江禅机回头呵斥汪汪叫个不停的米奥，她学起狗叫来比真狗还要嚣张，叫得口沫横飞，跟得了狂犬差不多，其他人担心她扰民，怎么阻止她都不听，跟屋里那条狗对峙上瘾了，直到江禅机忍不下去了，她才意犹未尽地闭上嘴。
喝止了米奥，他重新转过头，同时换上另一副面孔，笑对房东大婶。
虽说房东大婶在他们离开前就已经号称要减肥并且取得了一定成果，但一年多过去了，可能是管不住嘴的缘故，她的减肥大业有开历史倒车的嫌疑，当然他不会不识相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终归是瘦了一些。
房东大婶沉着脸，视线从他的脸上扫向他身后的那些人，有几个她见过，也有几个她没见过，还有一两个不太确定，但格外引人注意的是，他们身上都穿着显然是同一种材质的衣服，除了那两个修女之外的款式也差不多，看着就像是可疑人物。
“对不起，本店客满了。”房东大婶并不想扯上麻烦，说着就要关窗户。
也不知道是乔迁新址的原因，还是江禅机这个扫把星走人的原因，反正自从在这里重新营业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风平浪静，没有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再有奇怪的客人来投宿……至少没有那么奇怪，她一度怀疑自己吸引问题少女投宿的体质或者能力失灵了，现在看来是厚积而薄发，攒了一个大的。
“别啊！”江禅机赶紧伸手挡着不让她关，“我们可是回头客，我还给您带来这么多新客人——我刚看了，楼里的房间大多数黑着灯呢，我们又不是不付钱。”
房东大婶一瞪眼，“这话唯独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不信！”
江禅机的语气立刻就虚了，讪笑道：“不过今天时间太晚了，我们身上没带着钱也没带手机，先让我们住下，等明天我们取了钱，肯定不会少付一分钱！虽然我以前是拖欠了一些时间，但最后不是全还上了么？”
房东大婶正要说话，一楼另一个房间的房门打开了，睡眼惺忪的罗恩牵着狗探出脑袋，问道：“有什么麻烦吗？啊！是你们！”
江禅机提前用手捂住了米奥的嘴，不让她继续狗叫，而阿拉贝拉则高兴地拍了拍手，半蹲下来招呼道：“来！加文！过来！还认识我吗？”
加文犹豫了一下，然后辨认出熟悉的气味，欢快地跑过来，围着阿拉贝拉团团转，高兴地吐着舌头。
这么一大堆人聚集在这里，太惹眼了，房东大婶倒不是真想阻止他们入住，只是不想让他那么痛快地入住，眼见罗恩已经热情地过来攀谈，她也不太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把房客登记薄推过来，“每个人把身份登记一下。”
江禅机又厚着脸皮把登记薄推回去，“实不相瞒，我们也忘了带证件，是您随便写一下，还是我们随便写一下？其实要我看，不如别登记了，您也挣一笔免税收入……”
在他们两个互相拉扯之际，有人比如忆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她并不想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所以还在勉强忍耐，好在过于热情的罗恩已经招呼大家上楼了，说他马上就把钥匙送上去——什么叫情商？这就叫情商，罗恩跟房东大婶相处了两年多，不是白相处的，他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需要第三者给个台阶下，他就来充当那个台阶，做个顺水人情。
江禅机对大家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先上去选房间，大家也就顺水推舟地呼啦上楼，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房东大婶见木已成舟，只得将登记簿又扔回抽屉里，瞪着他问道：“你们要住多久？”
“时间不太好说，三五天，或者七八天，都有可能。”他答道，“另外关于我回来的事，请您不要对外宣扬，情况稍微有一点复杂……”
房东大婶比划一个“打住”的手势，“停！我不想听！总之伱们住归住，别给我惹麻烦，也别给其他房客惹麻烦。”
“我保证！”江禅机赶忙拍胸脯，但房东大婶根本不信，尤其是他右手还揪着一个一看就是个麻烦人物的米奥。
等江禅机把手舞足蹈的米奥拖上楼，罗恩也正好下楼来给他们取钥匙。
“一点儿都没变啊……”房东大婶喃喃自语，顺便摸了摸自己的脸，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又多了几条皱纹——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减肥过快导致的皮肤松弛。
“你说婵姬？发型变了啊，比以前乱糟糟的鸡窝头好多了。”罗恩以直男般的发言回应道，取了一堆钥匙又噔噔噔上楼——这当然要感谢伊芙的理发手艺。
房东大婶欲言又止，主要是因为面前已经没人了，她不知道要对谁说。
做着这样一份差事，她阅人多矣，超凡者的青春期很长她是知道的，容貌确实可能长时间没什么改变，但气质不一定。
万千社会，茫茫人海，就像是一个无情的大染缸，若说像她这样早已定型的成年人也就罢了，像她们这样的青少年，正是气质变化最快的时候，几天不见就可能换个口头禅，而包括江禅机在内这几个她认识的熟面孔里，她们的神态气质并非完全没变，但显然没有因为年龄增长而受到社会以及网络流行文化的那种浸染。
她相信她们真的没有带着手机和证件，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大概去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她们没有历尽千帆，所以归来仍是少年。
“真好啊……”她幽幽地吐出一口气，“要是我年轻三十岁……”
她还没说完，就见罗恩又噔噔噔下楼，拿着钱包往外走，便改口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给她们扛两箱水回来。”罗恩摆手，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切~用得着你献殷勤么？人家的力气说不定比你还大……”房东大婶嘀咕道，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打个呵欠准备睡觉，应该不会再有新客人了，希望今天夜里能做一个年轻三十岁的梦。
第1224章 脚印
在江禅机他们离开洼地不久，伴随着一道长长的嘶鸣，某个相对于鸟类过于巨大的身影掠过夜空，短暂地掩盖了月光，像是一道优美的剪影，双翼卷起的旋风就像是沙尘暴来袭，声势极为惊人，好在这里荒无人烟，无人有幸目睹。
飞马盘旋在笼罩着薄雾的洼地上空，马背上端坐一个结实的人影，双腿紧紧夹住马的侧腹，任如何在空中颠簸也不虞被甩落。
格桑拉姆的视线凝视着下方，仿佛要看穿薄雾，看清地面的状况，但显然力有未逮。
“我在空中没有看到异常。”她掏出腰间的手机，努力上上下下找到一处有微弱信号的地方，打开免提拨打出去，“但是雾气弥漫，天又黑，我不能直接降落，等我找找有没有适合降落的地方。”
她的普通话已经说得很不错，只是个别发音还有所欠缺，起码已经不太会招人嘲笑了
地面情况不明，又黑又有雾，她记得这里乱石很多，一旦降落时崴到马蹄就麻烦了，她不敢冒这个险。
“有这个必要吗？”手机里传出声音，“肯定是假警报、误报。”
“……我还是下去看看吧。”格桑拉姆讷于言而敏于行，与其费口舌解释和商量，她更想遵从于内心的想法并执行。
她驱使弗丽嘉飞向洼地的外围，她刚才看到一条简易公路，可以供弗丽嘉起降。
“等我一下。”降落后，她拍了拍它的侧颈，叮嘱道。它的安全倒是并不用担心，除非有人用枪想杀它，但此地视野开阔，真要有陌生人接近，它的360度视野应该能提前发现。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拔足狂奔，只看到一条由灰尘构成的土龙平地而起，很快她就一头扎进洼地入口，消失在薄雾中。
身体被湿润的雾气包裹之后，她减慢了速度，但她掀起的气浪仍然向前冲击了很远，短暂地将雾气驱散，显露两栋预制板房的阴影，以及满地的狼藉。
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
“婵姬学姐？”她试着问道，声音划破了寂静，但无人回应。
粗看起来，这里的一切都跟一年前江禅机他们离开时差不多，刚才的地磁异常警报确实出现在这附近，虽然是很微弱的警报，但这个地点毕竟太敏感了，很难不令人多想。
由于付苏声称的来自江禅机的警告，原本已经搁置的地磁监测又重新上线了，格桑拉姆也在不久前终于明白了一些内情，倒并不是她的刻苦训练感动了简李二位老师，而是余煜煜学姐透露的风声——虽然余煜煜个子小，但嘴巴一向不小，尤其她正春风得意马蹄疾，在如愿获取了上一年度的优秀毕业生称号之后，在聚会上稍微多喝了几杯，就借着酒意吐露了一些信息。
格桑拉姆带着疑惑去向简李二位老师求证，以李慕勤的个性，她不会主动说什么，但只要她不否认，就证明余煜煜所言不虚，倒是简静岚老师更随和，见格桑拉姆已经略知一二，就索性又透漏了一些细节，以满足她的好奇心，这是为了防止她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调查，给她自己带来麻烦，或者产生误会。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在自己入学之前，江禅机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其实学校里本来就有一些带着传奇色彩的流言，如今被简静岚老师证实了，或者证实了大半，光是听听就悠然神往……那些过于夸张的部分就算了。
她很遗憾，没能早生两三年，与前辈们一起奋战，又担心自己实力不济只会添乱，哪怕是余煜煜都赶上了一个尾巴，整天把这事当作谈资吹嘘……倒是她的好朋友，周双生同学，听她谈论这件事时的神色总是很微妙，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她最大的愿望除了能顺利毕业之外，就是能再见到婵姬学姐一次，她不知道见了之后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也许只能憋出一句“我很崇拜你”，但就是有很强烈的意愿，越是了解他的经历，就越是恨自己在与他相处的半个学期左右时间里像个傻瓜一样。
来洼地的路上，她心跳得很快，抱着很大的期望，觉得或许能见到江禅机他们归来，但……如此冷冷清清的环境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影。
既然来了，索性再转转，她迈步走向那两间预制板房，看到房门是开启时，她就愣了一下，但时间太久，她也不确定一年多以前离开时房门是不是关着的，或者是不是某些动物撞开的。
然后她看到了脚印，很新鲜的一串脚印，印在地板厚厚的浮尘上，显得格外清晰，最多不超过一两天，只是……她伸过自己的脚，与脚印对比了一下，跟她脚的大小差不多，但她记得当初江禅机给她找裤子时，还问过她要不要给她找双鞋，可惜他的脚比她大，不合适，所以即使这个脚印是刚留下的，也不是江禅机的脚印，小脚可以凑合穿大鞋，大脚没法凑合穿小鞋。
她略微提起了戒备，警惕地打量四周，提醒自己不能一厢情愿地认定是江禅机他们，实际上也有可能是心怀不轨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有人在吗？”她扬声说道，内心很矛盾，若是有人突然回应，那场景还是挺吓人的，但好在那么惊悚的事并没有发生。
格桑拉姆犹豫不决，她胆色很壮，更不缺武勇，但这种临场判断，她还是有所欠缺，从她们这届开始，就已经没有社会实践课程了，因此也难怪，没有人是天生就能随机应变的。
她挂念弗丽嘉，决定还是先离开，但在离开之前，她捡起一颗尖锐的石子，在预制板房的外面写道：婵姬学姐，是你回来了么？
落款是她自己的名字，还有今天的日期。
她扔掉石子，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佳解决方式，现在可以回学校了，否则再耽搁下去，周双生又要因为担心而念叨个不停了。
第1225章 夜访
很多东西都是比出来的，跟以前出租公寓的生活条件相比，这座城中村自建楼的住宿条件简直是堪称五星级，甚至还有空调和卫浴！只可惜热水是定时供应，不是24小时有热水，但也不能要求太高，令住惯了简陋公寓的江禅机为之泪目。
客观而言，淋浴和空调已经是这里唯一的亮点了，其他东西可能都跟高中宿舍差不多，连床都单人的，上面是床下面是写字台的那种，要说有什么好处，就是可以令小情侣们望而却步，可能只有单身长租且囊中羞涩的人会愿意住，这样租客的流动性不会过高，比较清净，省了很多管理和清洁上的麻烦，毕竟房东大婶是那种绝不想花钱雇帮手的狠角色。
这一夜，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是因为心情复杂，既激动又忐忑，二是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住在这种砖石房子里了，从呼吸到触感，各种地方都不适应。
江禅机躺在床上，没有闭眼，甚至没有拉窗帘，一直在黑暗中注视着外面的灯火珊，然后找到了另一个令自己不再留恋现代社会的理由——在诺亚星上，他们每个人都是主角，而在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像是万家灯火里的一盏灯而已，谁会不想当主角呢？
房门外轻轻传来了摩梭声，他知道是谁，轻轻跳下床，又轻轻拉开门。
学院长站在门口，他点头，两人一起悄悄离开——他们并没有瞒着其他人，只瞒着米奥，其他人都知道他们要趁夜深人静去学校里做正事，总不能光天化日去学校里接受围观，况且也不知道需要用多长时间能做出需要的仪器，早一点准备更好。
江禅机没有飞得很快，无论是他还是学院长，都需要时间仔细看看这座曾经生活和学习了很久的城市，粗略看的话，多了几条马路、多了一些霓虹灯，夜里的客流似乎也比之前恢复了一些，果然风平浪静之后，大部分还是想回到熟悉的城市和熟悉的家。
不一会儿，他们抵达了学校上空，这个时间住宿的学生都已经熄灯，校园里相当冷清，只有学校外围的光头保安大叔还是兢兢业业地站岗巡逻，校容校貌似乎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毕竟也才一年多。
“去办公室还是直接去实验室？”江禅机问道。
学院长略加思考，“先去办公室吧，无论如何不能绕过王叶菲老师。”
江禅机点头，学院长的顾虑没毛病，如果她依仗自己是前·学院长的权威，绕过现·学院长而让老师们帮她制作仪器，肯定影响不太好，因为很多事就怕众口铄金，如果因此有人传出闲话，说王叶菲被架空了、是个傀儡，不论王叶菲自己生不生气，都很令人难堪。
“不过这个时间点了，王老师还留在办公室里么？”他怀疑道，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我也不知道，总归要去看看，要是不在，就给她留一份纸条。”学院长说道，“她在办公室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刚刚如果地磁检测警报被发过来了，并且如果她很重视，说不定会从宿舍回到办公室。”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工作到这么晚的，在风平浪静的如今，也没有太多需要忙碌到深夜的公务，但地磁异常警报也许会挑动那根敏感的神经。
江禅机飞到大礼堂上方，看到学院长办公室虽然拉着窗帘，但确有一线灯光从缝隙间透出，他找一处偏僻的能避开监控的位置降落，然后进入隐身，他对校园的布局太熟了，况且学院内部的安保也挺松懈，一般的人不敢进来，二般的人进来也抓不住。
王叶菲听完来自格桑拉姆的汇报，没有表态什么，而是让后者回宿舍睡觉，她明天天亮之后会另外派人过去，寻找更多的线索。
挂断电话，她陷入长时间出神的思考，甚至连室内突然出现了其他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不得不承认，安逸的生活与繁忙的公务令她的神经没那么敏感了，直到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有人给她发信息，她刚回过神来，想拿起手机察看，眼角余光勐然捕捉到室内多了两道人影。
王叶菲大惊，正想做防备，待看清前面那人的相貌后，便呆住了。
“学院长，你……你们果然回来了！”她知道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学院长了，但多年形成的习惯还是令她脱口而出。
“好久不见。”学院长点头道。
“晚上好，王学院长。”江禅机从学院长身后闪出来。
“我不是在做梦吧？”王叶菲一度怀疑自己是不小心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正身处梦境之中。
“不是梦，我们这次回来，是有求于你、有求于学校。”学院长解释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们制造一台特殊的仪器，用来探测源能，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打算留下？你们之前的不告而别，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风波平息下来……”王叶菲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学院长能理解王叶菲的怨言，别人可以一走了之，唯独她不行，绝不是以速成的方式培养一个接班人外加一封辞职信就能交待的，她可以想象当时有多乱，她一直对此心怀歉疚，王叶菲可以说是在仓促之间被赶鸭子上架了。
“对不起，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留下，否则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东西又会被搅混。”学院长摇头道，“我们只会待几天，仪器制造好之后我们就走，也请你不要对外声张。”
王叶菲以困惑的视线注视着她，“我不明白，那个世界有什么特殊的魅力，能令你们愿意抛家舍业？”
学院长想了想，“也许是自己能掌控一切的感觉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大概就是这么简单。”
做自己想做的事……王叶菲咀嚼良久，部分理解了她的选择。
第1226章 制图
离开办公室，江禅机偷瞄一眼学院长的脸色，他知道她现在一定是心情复杂，更知道王叶菲老师今天夜里肯定是睡不着了，也不怪学院长如此坚定地拒绝留下，像江禅机他们这些年轻的无名小卒，消失个一年半载再复出，还可以找个“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理由，而学院长这样拥有一定影响力和社会地位的人，消失个一年半载再突然复出……跟谁都交待不过去。
曾经的穹顶实验室经常在半夜的用电低谷期启用对撞机来做大型实验，而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所以也没有熬夜做实验的理由，整栋楼只有少数几间以生物为方向的研究室还亮着灯并有人员活动，其他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
他们隐身潜入，既然已经获取了王叶菲老师的同意，他们并不需要与实验室老师们直接沟通，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由江禅机来留下图纸，等明天老师们上班了，王叶菲会请她们按照图纸来制作仪器，除非在制造过程中遇到疑难问题，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江禅机会尽量把图纸留得详尽一些……说白了还是对尤绮丝给出来的图纸照葫芦画瓢，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做这种工业设计制图，需要学院长从旁帮忙指点他操作，否则光是让他一个人来完成，画到明天早上老师们来上班，他都未必能画完，毕竟图纸还是蛮复杂的，而且对精度的要求极高。
即使是有了学院长的全力相助，他还是直到东方微亮露出晨曦，才算是完成了图纸，眼睛都快瞎了，好歹算是把此行的正事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就看老师们能不能顺利地把图纸转变为仪器了。
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离开了，因为再晚一会儿，就到了学生们的起床时间，被人看到就麻烦了，就算是现在，也已经有车辆正在向校内运送今日餐饮所需要的原料什么的，当然这些运输人员不会来到实验室这种腹地。
隐身离开实验室，但实验室门口是敏感区域，头顶就有监控，他们不能原地起飞，只能先找一个僻静的监控死角，而等他们抵达那里，现身并打算起飞时，还好他刚离地就及时刹住车，因为一道阴影正好从他们上方掠过，是格桑拉姆和弗丽嘉。
江禅机花了十来秒的时间，目送她们远去，直到快看不见她们，才敢带着学院长起飞，因为弗丽嘉的视野太广了，哪怕在它身后起飞，它也有机率看见。
“那是格桑拉姆？”学院长问道。
“嗯，好勤快呀。”江禅机心里五味杂陈，笑道：“我大部分时间是自己吃完早饭才去遛马，她这在别的学生还没起床时就遛马了。”
“不过她好像去的是洼地方向？”学院长提醒道。
江禅机倒不是很确定这点，他自己遛马时都是随性所至，而格桑拉姆是什么习惯他就不清楚了，但她确实像个有计划的人。
他有点儿想跟过去看看，抚抚弗丽嘉的鬃毛，问候一下这位不会说话的朋友，但天已经亮了，那边还有一堆人在等着他们回去商量今天的行程，况且就算是跟过去，可能除了给格桑拉姆徒增困扰之外，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等哪天夜深人静时再独自去马厩里找弗丽嘉叙旧，不知道它还记得自己不——在这个瞬间，他有点儿体会到优奈去探望贝塔家族时的感受，希望它能过得好，但如果它忘了自己，还是有一点伤心，也许不止一点。
趁着大街上真正热闹起来之前，趁着人们开始上班上学之前，两人总算及时赶回住处，房东大婶正在厨房里做她最擅长和最爱吃的猪油炒饭，倒是罗恩已经牵着狗要出门遛狗了，而其他住在这里的单身穷鬼们，大概也都没醒。对于从天而降的两人，罗恩并不惊奇，毕竟他是见过莉莉丝这种更离谱的家伙，只是问他们需不需要他买早饭。
一说到早饭，哪怕定力之强如学院长，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伊芙厨艺是精湛，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些食材和调料不能凭空蹦出来，怎么做也做不出真正那个味。
既然罗恩主动请缨，江禅机也不客气了，反正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对每个人的饮食偏好与口味咸淡了如指掌，立刻给他拉了一份清单，怕他记不住，就记在他手机备忘录里。
“钱你先代付一下，等我们拿到钱就还给你。”江禅机承诺道。
罗恩则豪爽地表示由自己请客，不过是早饭而已，虽然数量稍微多了亿点——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对钱看得并不重，以前也是把挣到的钱大部分补贴给了遇到困难的朋友或者故去朋友的遗孀和遗孤，放在古代，高低也能落个“仗义疏财及时雨”的名头和最后孤独死去的结局。
两人上楼，其他人大部分还在睡，毕竟昨夜很多人失眠到很晚，只有优奈衣着整齐地从房间里出来，正好遇到他们。
“不是，你这身衣服哪来的？”比起她要去哪里，江禅机更关心这个问题，虽然不是什么名牌货，甚至不太像是新衣服，但优奈穿起来还是挺合身的。
“我找房东大婶借的。”优奈轻描淡写地吐露一句差点儿令他惊掉下巴的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江禅机脑袋摇得快起飞了，“这怎么可能是她的衣服？这要是她的衣服，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优奈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急着出门，我还真想试试你的脑袋好不好踢，或者把这份机会送给米奥……这些是以前的租客们由于各种原因遗落没带走的衣服，房东大婶觉得扔了可惜，就收起来了，我刚才试着问了问，她就让我自己去挑，我就选了几件——我先出门，今天不用管我，我明天早上之前一定会回来，你们随便做你们的事。”
江禅机惊出一身冷汗，幸好优奈没看得上他的项上人头……不过如果房东大婶那里有旧衣服可以借，他们倒是可以暂时换掉这身过于显眼的皮囊了。
好了大半，不烧了，但嗓子还是有些疼，鼻塞，咳嗽，愿人间没有三阳开泰